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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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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總攻大人]做盡天下鴛鴦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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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19:37:30 |只看該作者
  009

  靈山福地,山是靈山,地卻實非福地。

  飛飛小心翼翼地緊拉著柒情絕冰冷的手朝前走,打量著周圍比霧濁林還要荒涼的景色,忍不住心中一緊。

  「師父,這就是靈山福地?」

  柒情絕轉過頭略微頜首,一張輪廓柔和卻透著徹骨清冷的臉顯然極少曬太陽,有些蒼白。薄薄的白唇和璀璨的星眸微微向下撇著,慢條斯理道:「此地乃天界各方靈氣聚集最盛之處,共分七層,若你可達第五層,靈霄會上定可大展拳腳。」

  第五層還僅僅是大展拳腳,那參加靈霄會的人都是些何方神聖啊?飛飛瞪大了眼睛。

  「走罷。」柒情絕喚回飛飛的神智,繼續牽著她往前走。

  飛飛雲裡霧裡地凝視著他的背影,他一頭及地的青絲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腦後固著的豎玉冠盈盈生韻,整個人望上去仿若一顆閃耀天際的明星。哦不,他本身就是一顆星,還是最大的那顆星,最高貴最遙不可及的那一顆……

  飛飛想著想著就又失神了,接著眼前柒情絕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極盡醜陋可怖的腐爛臉龐,飛飛記憶中依稀有個詞可以形容這個怪物,那就是……

  「師父救命啊,有殭屍啊!」

  飛飛高聲叫嚷,嚇得撲騰著手臂到處亂跑,柒情絕自無象中現出身形,輕歎了口氣,素手揚起施法將她攬到身後,小手指捏著中指輕輕朝那殭屍一彈,殭屍立刻化成一道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嗚嗚,師父,有殭屍啊,你跑哪去了,他差點把我吃了。」飛飛直接攀著柒情絕的手臂掛在了他身上,淚流滿面地抱怨道。

  柒情絕稍稍蹙眉,抿了抿唇終究是沒有推開她,他遺憾道:「那只是你將在這第一層中遇到的最弱的敵人。」

  飛飛哭著搖頭,撅著嘴道:「我不管,我現在還沒準備好,我不要去。」說罷,飛飛用下巴抵著柒情絕的胸口,一雙杏眸眼圈紅紅,眨都不眨地盯著自家師父丰神俊朗的玉面,還不懂得掩飾眼中的愛慕。

  柒情絕修眉皺起,飛飛的無理取鬧讓他有些不悅:「下去。」

  冰冷的兩個字直直戳到飛飛心尖上,飛飛本來已經憋下去的眼淚再次湧出,她強忍著不肯讓它們掉下來,抬頭勉強笑著對冷眼看著她的柒情絕說道:「我走不動了,要背。」話音方落,不待柒情絕拒絕,兩條細細柔柔的手臂就攀上了他的背。

  柒情絕眼角撇下,若非他的臉背著光,瞧不太清楚神色,應該會有不少人看到他緊蹙的眉頭:「不要胡鬧。」

  若是換了以前,飛飛定然早就乖乖收斂行徑了,可是這次不同,飛飛狠下心一定要讓他妥協,她就不信他真的會一掌把自己打飛,她乾脆用雙腿夾住了他的腰,整個人在他身上晃來晃去,嘴裡時不時念叨著:「師父你不講理啊,是你先嚇唬我的,你要負責任啊。」

  柒情絕沉默半晌,長歎了一口氣,若再這麼糾纏下去,他肯定會被她晃暈了不可。稍稍蹲下半寸身子,柒情絕修長的雙臂攬住那夾在他腰間的細柔長腿,側首淡聲道:「莫再鬧,依你便是。」

  飛飛有些驚訝,其實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看來,柒情絕把她丟出去的幾率要比真的背她的幾率大得多,現在見他答應了,飛飛反而不自在了。

  「嗯?」柒情絕發出一聲疑問,低沉而蠱惑。

  飛飛臉紅紅,望著他的後腦勺都覺得熱血沸騰,趕忙迅速的將腿稍稍放開些,雙手交握在他脖頸之間,胸膛貼到了他的背上。

  那一瞬間,飛飛聞著柒情絕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冷香,看著周圍景物不斷倒退,享受地閉上了眼,腦子裡不由得開始幻想未來的點點滴滴。

  有時候,他明明看起來那麼遙遠,卻又感覺近在眼前,明明是那麼遙不可及,可是卻拚命地努力想要得到。究竟是不甘心,還真心想要在一起呢?

  飛飛飄飄然地想啊想,想著想著就昏昏欲睡,然後就真的睡著了。

  等她醒來就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竹室之中,不論牆壁屋頂還是床榻,都是由竹子編造而成,室內到處瀰漫著一股淡而清新的竹香味,清心靜氣,心曠神怡。

  但這些並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柒情絕去哪了?

  飛飛立刻起身穿了鞋就跑出了竹室,一系列動作快得跟貓兒似的,待出了門,就見這裡是一座三間小竹室組成的院子,而她就住在主屋旁邊的一間。

  飛飛慢慢朝隔壁雪色紗簾飛舞的主房走去,長而寬廣的竹板地面發出咚咚的響聲,好像水滴入河般悅耳,隨著腳步推進,穿越重重紗帳,只見一把古琴橫擺在一張玉幾之上,古琴前方還放著香鼎,裊裊青煙盤旋而上,伴著周圍翩翩起舞的雪紗,何止美之一字可言?

  但這並不是這件竹室的盡頭,在玉幾之後還有一座翠玉屏風,屏風上鏤空雕刻著顆顆綠竹,巧奪天工的技藝令人驚歎不已。飛飛看著,竟有些癡了。

  穿過這間琴室,飛飛走到一間偏房內,她推開門,一下子被裡面的情景嚇到了,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書!

  只見四周的牆壁都被書架擺滿了,僅在中間空出了一小片位置,擺放著書桌和文房四寶。但即便如此,書架看上去還是不夠用,連地上桌上都放著幾摞厚厚的書籍和竹簡。她邊觀察邊猜測,莫非這裡是柒情絕的書房?

  而就在她正思索間,身後傳來一陣低沉輕微的呵斥,雖說是訓話,但語氣並不強烈,倒像頗有無奈:「怎麼到這來了?」

  飛飛「啊」了一聲,連忙轉過身去,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柒情絕竟然就站在她的背後,她這猛地一轉身,兩個都人都措手不及,只能結結實實撞在了一起。飛飛緊靠在柒情絕身上,柒情絕為了保持平衡,避免兩人都摔倒,無奈之下伸手抱住了她。

  一瞬間天地似乎都失了顏色,萬物生靈彷彿都不存在了,背後傳來柒情絕身體獨有的冰涼溫度,飛飛甚至還能感覺到他輕微的心跳聲,她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也一片空白,而前者是因為傻掉了,後者卻是因為目不轉睛盯著柒情絕的白衫。

  可惜的是,這得之不易的親近很快就沒有了,不過瞬間的功夫,柒情絕便後撤一步拉開和飛飛的距離,俊美無儔的臉上溫和卻沒有笑意地說:「小心。」

  飛飛渾身軟趴趴地想跟麵條,站都站不住了,但還是下意識連連點頭:「多謝師父……」

  柒情絕遠山眉挑起,並不覺得方才有何不妥,但看起來飛飛似乎有些不適,他便轉身出了門,站在門口遙遙對她吩咐道:「既你不願去山中,便留在這吧。」

  飛飛一下子回了神,「這裡?」她指了指書房,「這不是師父的書房嗎?」

  「借給你唸書。」

  「唸書?」飛飛瞪大了眼。

  「你不識字,師父明日會教你,你先隨便看看,這些書籍,你總是要都學會的。」

  「都學會?!」飛飛直接喊了起來,師父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這麼多書都學會別說是三個月了,三年三十年她也做不到啊?

  可雖然飛飛在心裡聲嘶力竭地嚷嚷,柒情絕卻聽不到,又或者他其實聽到了,但他並不在意:「對,全部都學會,飛飛之前不是信誓旦旦麼?」說完,淡淡一笑。

  飛飛見此忍不住紅了臉,不好意思再看那張美得令天下所有女子都自慚形穢的臉,卻又經不住誘惑抬起了頭:「可是……這也太多了……」

  「若你肯用心,這些也不過寥若晨星。」說罷,不給飛飛反駁的機會,轉身就走。

  飛飛急切地追上去,卻碰了一鼻子灰,竹室的門被風彭的一聲關上,柒情絕毫無情緒的聲音自外傳入:「好好唸書。」

  「唸書……」飛飛頹靡地靠著竹門坐在地上,望著滿屋子的書哭笑不得,還唸書,她大字都不識一個,念什麼書吶?

  但飛飛又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既然答應了要全都學會,就要付諸行動,她發過誓要讓柒情絕刮目相看的,決不能退縮。

  打定主意,飛飛咬牙站了起來,她走到桌邊盤腿而坐,襖裙小衫剛好可以蓋住膝蓋,她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開來左看右看。可她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望著書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完全不知道它們在說些什麼。不僅如此,反而生出渾身的雞皮疙瘩來。

  無奈地放下書,飛飛胳膊拄在桌子上,托腮發呆。片刻,她忽覺胳膊肘很痛,低下頭去,發現在一摞書籍下面壓著一疊厚厚的宣紙,好奇心作怪下,飛飛將書掃到了一遍,拿起那一疊被壓在最底的宣紙仔細觀看,一邊看,一邊落淚。

  為什會哭?因為這些紙上都畫著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

  畫畫的人顯然技藝極其精湛,這些畫像幾乎一模一樣,畫得都是同一個人,完全像是複製出來的。可雖說都是同一人,畫畫的人卻固執地畫了少說百餘張,可見他對畫中人的執著。而且雖說只是畫像,畫中人的臉孔也是模糊的,但她絕美的身姿和不俗的氣質仍然勾魂攝魄,讓人淪陷。

  飛飛不知道為何這個女子會讓人如此癡迷,她面孔模糊,連五官都不曾畫上,卻可以輕易地比過飛飛腦海中任何一個堪稱紅顏禍水的美女。她蒼白而纖細,柔弱而無助,卻又透著一股由內而外的堅強。並非是那種一看便十分驚艷的絕代佳人,卻是那種極有味道,超凡脫俗的淡雅女子。

  ——看不透,讀不懂,無法掌控。或許,這就是她吸引人的原因吧?

  眼淚順著飛飛的臉頰緩緩滑落下頜,滴在她手中畫紙上,濕潤了一片。

  這書房是柒情絕的,那這些畫自然也是他的手筆,即使不是他所作,也是對他極其重要的東西。這些飛飛都很輕易地便想到了,她很傷心,習慣性地想要逃避,想回她的小樹林去,她承受不起,只能選擇不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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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19:37:42 |只看該作者
  010

  飛飛猶豫不決,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留下來,她經歷的事情不多,不懂得如何處理現在這種情況,雖然覺得好傷心,但這似乎又和她沒什麼關係,撇開師徒關係不談,她和柒情絕也不過只能算是認識的人而已。

  誰知在這時,一個早已被她遺忘到角落裡的人再次出現了。

  飛飛茫然中忽覺眼前一亮,明晃晃的金袍刺得她立刻閉上了雙眸,片刻,她忽然又睜開,盯著近在眼前的金色面具,顫聲道:「你你你你你……」

  金袍男子面具後一雙鳳眸微微挑起,竟是對她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飛飛腳下不穩,彭地一聲摔在地上。

  金袍男子似乎歎了口氣,蹲下、身伸手扣住了她的下頜,惋惜道:「有膽子迷暈我,沒膽子面對我,恩?」

  飛飛下意識點頭,見金袍男子看了似有不悅,立刻又搖了搖頭。

  「你說我要怎麼懲罰你才好呢?」金袍男子鬆開扣住飛飛下巴的手,摩拳擦掌。

  「你不能這麼對我。」飛飛爬起來跑到門邊,「我師父是柒情絕,他會殺了你的。」

  聽到柒情絕三個字,金袍男子身子猛地僵住,飛飛以為自己的話嚇到他了,趕忙繼續道:「怕了吧?不過如果你肯現在離開,以後再也不來找我麻煩,我就不告訴師父。」

  金袍男子輕蔑一笑:「小烏鴉,你這是在警告我不要欺負你嗎?」

  飛飛使勁開門,卻怎麼都打不開,她滿頭大汗道:「當然了,你知道就好,你要懂得感恩。」

  「感恩?」金袍男子坐在桌子邊,笑著歪著頭看著她,「小烏鴉,今天我就告訴你,我還偏要欺負你,你待如何?」

  飛飛急了,越發努力去開門,可她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那門卻還不動如松。

  「不要白費力氣了,我在門外下了結界,便是你師父,也不會很快發現這有異常。」

  飛飛有些怕了,怯怯道:「你不能這麼對我!」

  金袍男子一步跨到飛飛面前,扣住她的下頜,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字字道:「我可以!」

  飛飛掙扎著退開:「你真不怕我師父弄死你?!」

  金袍男子忽然又笑開了,金瞳溫柔地看著飛飛:「好啊,那我們打個賭如何?」

  「什麼賭?」

  「你儘管去告訴柒情絕我在這,看他信不信你。」說罷,金袍男子手指一抬,房門金光閃爍,「結界已開,若他信你,那我便答應你的要求,不再來找你的麻煩。」

  飛飛喘了口氣,道:「真的?好,那我立刻去告訴師父。」

  金袍男子愣了愣,痛苦地撫額,轉身背對著她:「慢走不送。」

  飛飛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但走了一半又轉了回來,站在門口問,「你叫什麼名字呀?你要是再跑了,那我不就麻煩了?不行,你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到時候如果你走了,我還可以拿來做罪證。」

  金袍男子單手撐住桌子,彷彿已承受不住,隱忍道:「段藍泉,我叫段藍泉。」

  「好的,你在這坐會兒,我去去就回。」飛飛嘿嘿地笑了兩聲,真的走了。

  段藍泉轉頭望向她的背影,稍稍一怔,然後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他完全沒想到這隻小烏鴉竟然這麼輕易就信了他的名字,對於一個害過自己的人還可以這麼相信,她真是奇葩!

  段藍泉雖然高興壞了,飛飛卻惶惶不安,她邊朝柒情絕的房間跑去,邊不時回頭看段藍泉有沒有追來,見其真的言而有信放過了她,才稍稍安心。一路上,她因為驚惶無措摔了好幾個跟頭,膝蓋上不久前的傷口還沒好,這次又添新傷,疼得她直想哭。

  儘管如此,飛飛還是毫不猶豫地朝柒情絕奔赴而去。在她心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柒情絕。柒情絕比她的命還重要,柒情絕比她的一切都重要,柒情絕比天下蒼生、天道人倫都重要。現在他們離得很近,她相信這次一定來得及讓他見到段藍泉。

  所以推開柒情絕的門時,飛飛是很高興的,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師父!師父你在嗎!」

  竹室中,玉幾前香鼎裊裊升煙,玉幾上琴弦無動,蒲團上坐臥無人,柒情絕去哪了?

  飛飛顧盼四周,但見一個頎長清瘦的身影側立窗邊,他及地青絲,如雪白衫,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彷彿融入骨血中的清冷,正是柒情絕。

  聽見響動,柒情絕轉過了頭,眉心一點硃砂紅得似血,彷彿就要滴出來了,兩道遠山眉緊緊鎖著,開口便是責備:「飛飛?怎麼又不通傳便闖進來?」

  他這俊秀的眉頭皺得飛飛心底荒荒,「闖」字更表罪大惡極,可那人卻似乎還嫌不夠,又道:「還不出去。」

  飛飛恍惚無措,她最怕的就是柒情絕沒有笑容的臉,雖不陰沉,卻比真正冰冷還要讓她恐懼。她連忙將段藍泉的事告訴了他,字字句句斟酌用詞,本來三兩句可以說完的事卻說了小半個時辰。

  而柒情絕的反應也極為冷淡,不過靜靜聽她說完,又是輕淺一句:「去書房看看。」

  飛飛舒了口氣,不管怎麼樣,這次她還是很有把握的。畢竟她知道了金袍男子的名字,告訴了師父,師父雖然表面上沒做什麼,但心裡肯定不過忘記的……這是她唯一可以證明自己沒說謊的理由,師父決不會忘的……不會忘的!……邊帶路,飛飛邊這樣催眠自己。

  等師徒倆到了書房外,飛飛卻又開始不安了。

  現在這情景完全和上次一樣,她害怕那天晚上的事再次重演,於是吶吶地說:「師父,呆會你就知道我沒騙你了……上次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跑掉的,不過這次一定不會出錯了。」

  柒情絕站在飛飛身後,飛飛看不見他的一顰一笑,不過也沒關係,她完全可以想見他冰冷的神情,因為他緊接著回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若沒騙我,你無須解釋那麼多。」

  不鹹不淡一句話,簡簡單單卻戳得飛飛心頭酸澀無比,淚如泉湧。

  她希望她沒看錯人,段藍泉會乖乖呆在這等她把柒情絕帶回來對峙,她希望她毫無保留的相信是正確的,她希望她的堅持會換來等價的回報,她希望自己受的委屈會換來認可,但她的確是個白癡,她不懂得耍心機,不敢任性,這也注定了她要失敗。

  空蕩蕩的書房裡,一個人影都沒有,飛飛徹底呆住了,方纔還哭得出來,現在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柒情絕轉頭看向她,幸好天色還早,否則飛飛不會看見他眼底的憐憫。

  你最在乎的人仇恨你、厭惡你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可憐你。

  為什麼?飛飛不懂,師父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著她?

  「師父我……」

  「夠了。」柒情絕看定飛飛,「你到底想要什麼?想從我這得到什麼?你要的我給不了你。」

  飛飛聞言,整個人都瘋魔了。她腳下忽動,轉身就跑,由於她的動作實在太突然,以至於連柒情絕都沒反應過來。

  她心裡現在空落落的,只剩下一個想法,那就是回她的小樹林去,繼續做她的烏鴉。她承受不起眼前的一切,無法回去面對那無情的一幕。

  柒情絕走到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背影,頭又開始疼了起來。他腦中閃過一個面容模糊的瘦弱女子,她跪在雪地裡,胸口插著匕首,漸漸失去呼吸,血水混雜著雪水將她冰凍,然後漸漸倒下,被風雪掩埋。接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再尋不見。

  柒情絕扶著竹門的手微微一緊,指甲深入竹子裡,他雙眉緊鎖,不清楚為何這個女子總在他腦海中出現,更加不清楚為什麼面對著飛飛時,想起這個女子的次數愈來愈多。

  這輩子,柒情絕第一次感到喘不過氣。

  遠在樹林裡的飛飛,也同樣喘不過氣。

  但他們一個是因為苦惱,一個卻是因為心痛。

  飛飛委屈極了,捂著胸口失魂落魄地在靈山福地的樹林裡遊走,她不記得來時的路,又或者是因為在柒情絕身邊,所以她覺得不需要記路,所以搞成現在這副無處可去的地步。

  仰起頭,飛飛將眼淚盡量收回去,這麼久以來,她不敢放肆,不敢要求太多,甚至從來捨不得一天不和他說話,她在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在心中留了顆種子,那種子便生根發芽,深深地長在了心裡,不需要肥料和陽光雨露,只需要愛。

  可是,種子只是種子,長出來了也只是希望罷了……希望,真的會成真麼?

  飛飛走在樹林裡,雖然她自己沒把自己當回事,有些東西卻將她當了回事。

  不一會兒,心有所思的飛飛就被周圍「咚咚」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她仔細側耳傾聽,然後忽然如被雷劈中般愣在原地——那、那是什麼東西在蹦跳啊!!

  飛飛開始後悔了,她為什麼要跑出來啊?

  那是因為她只顧著逃避柒情絕,卻忘記了靈山福地裡的殭屍啊!!!

  飛飛無比懊惱地三百六十度張望,不敢錯過任何一個角落,她不想這麼年輕就沒命,她還想成仙,想和柒情絕永遠相守下去……總之她不要死啊!那既然不想死,就得跑啊!

  可飛飛實在太傻,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被殭屍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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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19:38:03 |只看該作者
  011

  跌倒在眾多不堪入目的恐怖殭屍中,飛飛無比想變回烏鴉,那樣她就可以飛上天空與藍天做伴,不用再面對這些看一眼就要吐三天……哦不,是吐三年的殭屍……

  「不要哇,不要咬我呀,我的肉又臭又硬,你們不要自討苦吃嘛……嗚嗚嗚。」飛飛開始哭,哭著哭著,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怒吼。

  這聲音空靈寬廣,嚇人兮兮的,飛飛聽得發抖,看向周圍,發現殭屍似乎也很怕這叫聲,他們全部退後,不再圍著她了。

  飛飛感覺不對勁,雖說殭屍都撤到樹林裡去了,可她還是覺得周圍陰森森的,為什麼?

  轉身四下望去,飛飛了然了。

  只見不遠處成群結隊的殭屍紛紛退後,自中間讓出一條小道,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蹦一跳地朝她走來。

  他長著瓜子臉,皮膚雪白,一雙如黑珍珠般的眼睛清澈剔透,玄色長髮在腦後隨意地綰了一個結,看起來非常可愛。尤其是在眾多醜陋殭屍的襯托下,越發顯得他精緻漂亮。

  飛飛皺起眉,下意識朝後躲去,倒霉的第六感告訴她,眼前這個少年不是什麼善茬。

  少年倒像是並不在意,他蹦到飛飛身邊,筆直的彎下腰轉著眼珠打量她,時不時還用手戳一戳,似乎很好奇。

  飛飛閉著眼睛嫌惡地揮開他的手,雙腿併攏爬起來就跑。

  「站住!」一聲喝止從身後傳來,竟是十分清脆。

  可儘管如此還是無法阻止飛飛逃跑,事實上在遇到真正的危險時,飛飛也很懂得權衡利弊。但她雖是真心不想停下,腰間堅硬的觸感卻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飛飛低頭使勁捶著困住她的僵硬雙臂,嗚咽著說:「你放手呀,你攔著我幹嗎呀,滾開啦!」

  帶著鼻音的聲音從飛飛背後響起:「看看你,不怕……不咬……」

  飛飛一怔,下意識轉回了身,呆呆地看著笨拙地抱著自己腰的少年。

  少年黑珍珠似的雙眼紅紅的,委屈地看著她,生澀地重複道:「不咬,不咬。」

  飛飛徹底心軟了,她得承認,她對美少年這樣的哀求真是毫無抵抗能力啊,不過還是保命重要:「真的不咬?」

  少年認真地點了點頭,加緊圈著她的雙臂:「不咬,不咬。」

  飛飛吐了口氣:「好,你放開我,我不走就是了。」

  少年猶豫地看著她,沒有鬆開。

  「真的,我不騙你,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們拉鉤。」飛飛伸出手。

  少年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手上,沉默片刻,鬆開手臂搭上了她的手指:「拉……鉤?」

  飛飛用小手指勾住少年僵硬的小手指,笑著說:「吶,這樣就是拉鉤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過的話就要兌現。」

  少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傻呆呆地看了自己的白皙得有些病態的手好久,才抬眼微笑著看著她道:「拉鉤,拉鉤!」

  飛飛方才被殭屍圍攻的恐懼此刻已消失大半,略微向後望去,只見那些殭屍現在都安安靜靜地窩在樹林裡,有幾個偷偷朝這邊望來,見飛飛在瞧著他們,還露出了獠牙。

  飛飛嚇得瑟縮了一下,少年見此,回首衝著那些殭屍直接就是一聲怒吼,殭屍們立刻縮成了一團。

  飛飛不由睜大了眼,對少年的崇拜直線上升:「咦,他們好像很怕你呀?」

  少年蹦到飛飛身側,靠著她坐下,手臂筆直地指著樹林裡的殭屍,很慢很慢地說:「怕我,不怕你,我在,不咬。」

  飛飛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舒了口氣,高興地道謝:「那真是太謝謝你了,不然估計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少年搖頭:「不謝。」說著,又拉起飛飛的小手指勾著,「拉過鉤。」

  飛飛眉眼彎彎地看著少年,重重點頭:「嗯,那我們以後就是好朋友了。」

  「朋友?」少年掀了一下眼皮,收回手後盯著自己青黑的指甲默默不語。

  「對呀,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要互相幫忙,你有困難或者無聊了,我都可以陪你。」

  「陪我?」

  「是呀,你沒有朋友嗎?」飛飛好奇道。

  少年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

  飛飛忽然有些難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那我就做你第一個朋友好了!」

  少年看向自己被飛飛拍過的左肩,然後視線轉到她臉上,露齒一笑:「好,做朋友。」

  飛飛正打算和他握手,見到他的牙齒後卻嚇得後退好幾步,顫手指著他發抖道:「你你你你……你的牙……」

  少年激靈一下將自己的牙收回口中,蹦到飛飛身邊,忙扯住她道:「朋友,不咬,不咬。」

  飛飛沒說話,她還沒緩過勁來,看看遠處殭屍對少年的恐懼,再看看少年的手指甲和牙齒,飛飛再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猶豫了一下,飛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緊張:「你……你也是殭屍?」

  少年黑眼睛盯著飛飛,並沒有否認。

  飛飛使勁閉了閉眼,「你咬過人嗎?」

  少年立刻搖頭。

  飛飛這才鬆了口氣:「你沒咬過人?你做殭屍多久了?」

  少年道:「太久。」

  潛台詞是:忘了?飛飛替他想著,繼續問道:「你為什麼救我?」知道他也是殭屍後,這點是她最想不通的。

  少年很誠實地說:「沒見過你。」

  飛飛沒聽懂,半晌才猜測道:「沒見過我這樣的?」

  少年點頭。

  飛飛皺眉苦思下一步該怎麼做,而就在這時,少年忽然猛地後退到樹林裡,此後不過片刻,樹林裡便狂風大作。飛飛被吹得睜不開眼,少年見此,又瞬間掠至她身邊,將她一併帶到了樹林裡避風。

  飛飛站定,由衷道:「謝謝你……」

  少年又是一笑,不過這次他沒有露出牙齒。

  兩人的互動進行到這裡,被一聲哀嚎打斷,他們身後有大片殭屍突然倒下。

  飛飛循著望去,只見不遠處慢慢走來一個修長的身影,他隨手一指,她身後殭屍便悉數倒下。飛飛呆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那玄玉般的星眸,如雪的白衣,冷漠的表情,不是柒情絕是誰?

  「師父?!」飛飛驚訝道。

  少年看見柒情絕後就開始帶著大批殭屍逃走,見飛飛愣在原地,他又跑回來扯她。

  飛飛拒絕了他的好意:「謝謝你,我不走,我師父來接我了。」

  少年一愣:「師父?」隨即抬手指著愈來愈進的柒情絕,「他?」

  飛飛點頭,幸福地說:「嗯,他就是我師父。」

  少年聞言,越發努力扯飛飛,「走!走!他壞!」

  飛飛不知所措,只能推脫:「他是我師父,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你放心好了,你快走吧……呆會師父過來你要走也走不了了。」

  話雖如此,少年依舊執著地不肯離去。

  本來已經跑遠的殭屍見此,也都紛紛跑了回來,他們在少年身邊咕咕嚕嚕說著什麼,飛飛雖聽不懂,但她可以看懂他們眼中急切的神情,於是也跟著勸道:「你快和他們走吧,我真的不會有事,要不過兩天我再到這裡來找你?」

  少年固執的很,完全不聽別人的話,使了真力去拉飛飛,飛飛一下子就被他拽起來了。

  「啊——放手啊!」飛飛像風箏一樣被少年拉著狂奔,回過頭去,柒情絕的身影就在不遠處,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有些狼狽,眼底冷意雖然沒減,卻也弱了很多。

  「妖孽,速速放下我徒兒。」柒情絕眼波微動,彷彿結了冰。他幾個躍身追上了飛飛,右手化出四張金色符咒,左手化出一道乾坤兩儀八卦,將八卦置於符咒頂端,四張符咒與八卦瞬間放大,形成一道金色的光罩罩在了逃跑的殭屍頭上。

  殭屍被金光籠罩後立刻灰飛煙滅,就連少年也難逃其咎,他緊握著飛飛的手鬆了開來,整個身子直直朝地上摔去。

  飛飛驚呼一聲扶住了他,追來的柒情絕見此,遠山眉皺起,目光如冰,卻沒有說話。

  「你怎麼樣?沒事吧?你快跑,明天晚上子時在方纔的樹下等我,我沒事的!」飛飛在少年耳邊迅速說完這句話,一把將他推出符咒圈。

  少年病態的臉色越發慘白,他深深地望了飛飛一眼,用很生澀卻很堅定地聲音說:「雲、雲珂!」

  飛飛連連點頭:「雲珂你快走啊,快點呀師父來了!」

  雲珂抿了抿唇,轉頭飛身而起,眨眼間便消失在樹林裡。飛飛緊張的心情鬆懈下來,忍不住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氣,再回首去看方才罩在八卦陣下的殭屍,除了一灘灘髒水和破舊衣物,什麼都沒剩下。

  飛飛有些心悸,若有一天她惹到了柒情絕,或者犯下什麼大錯,會不會也被這樣處置?

  柒情絕走到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冷漠如冰,一語不發。

  飛飛自責地低下頭:「師父,對不起……」只到此,飛飛便已不敢再說,因為她又想起了之前在竹室內,柒情絕阻止她說話的情景。

  柒情絕沉默地看著飛飛,她穿著件白色的襖裙,蒼白的臉蒼白的唇,蒼白得可以看到青筋的小手忐忑不安的在交握在一起,本來整齊的齊肩烏髮也凌亂不堪。

  他微微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不久前的飛飛,那時的她朝氣蓬勃,俏麗無雙,短短不到半日的功夫,她就變成了這樣……可見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驚心動魄的事。

  柒情絕鎖起雙眉,回想起之前的一切,直覺自己對待這個懵懂的少女太過嚴苛,心裡生出些許愧疚,無語了良久,忽然牽起了她的手。

  飛飛一直不敢說話,此刻卻呆了一下,可還是不敢抬頭面對他,她聽見柒情絕似乎歎了口氣,用很慢很輕的聲音說道:「跟師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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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2

  在柒情絕牽起飛飛的手時飛飛就已經傻了,她呆呆地望著他白皙得彷彿透明的手,跟著他走在漫漫草地上,餘光瞥見許多粉白色的小野花,忽然覺得很幸福很幸福。

  可這種幸福感並沒有維持多久,回到了書房柒情絕便鬆開了她的手。

  飛飛訥訥抬頭,偷偷看了他一眼……

  好美。

  尖俏的下巴,清冷的氣質,目光似水卻又冷如寒冰,根根筆直垂下的黑髮貼在臂間和背後,一件繡著銀線滾邊的雲紋長衫讓他整個人顯得頎長而纖細,仿若玉樹一枝。面對這樣一個極致吸引的男人,最要命的便是他盯著你看卻一語不發,虐身又虐心。

  但有時候,寧可讓他看著你虐身又虐心也不能讓他開口,因為他說出來的必定是非常傷人的話,比如——

  「跪下。」

  柒情絕負手立於古琴玉幾之前,面對屏風,背對飛飛。

  飛飛哪敢不從?她噗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深深低下了頭。她知道她有錯,也知道師父一定會責罰她,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雖然事情真正發生了她還是很難過。她不指望柒情絕能理解她為什麼要放雲珂走,只希望他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討厭她。

  「可知為何要你下跪?」柒情絕冰冷的聲音幾乎可以把飛飛凍住。

  飛飛一驚,有些發抖,雙手交握,不知所措。

  柒情絕本就是個極為嚴厲的人,在他眼中容不得一絲污穢,他是個道德上的完美主義者,為了保持這個虛妄的高度,哪怕是折磨自己,傷害別人也在所不惜。現在這種情況,莫說是飛飛,便是天界同仁在此,也定會被他嚇得夠嗆。

  「為何要放過那個妖孽?」柒情絕緩緩轉過了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飛飛,發墨如漆,皮膚雪白,一雙星眸如玄玉般黑白分明,熠熠生輝。

  飛飛額頭和背後已滲出冷汗,猶豫了一下,顫著聲音說:「他……不像壞人。」

  柒情絕沒有說話,只是那雙漆黑的星眸陡然變成了寒冰,他冷冷地看著她,看的她冷汗直冒外加心頭發虛。

  良久,似乎覺得夠了,柒情絕才不疾不徐地開了口:「妖孽和人,怎可相提並論?妖孽即便化成了人的樣子,心也還是妖心,永遠換不成人心,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飛飛抿了抿唇,忍不住反駁道:「可是雲珂他救過我……」

  「雲珂?」柒情絕打斷她的話,兩道劍眉緊緊鎖著,「是那妖孽的名字?」

  飛飛抬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去,低聲應道:「是。」

  柒情絕靜靜地看了飛飛很久,忽然笑了,可他這笑容卻讓飛飛更加忐忑,他就這樣笑著對她說:「飛飛,你還小,經歷的事太少,你不懂,你的心和妖孽的心不同,你若一意孤行,用你的心去揣摩他們,將來會害死的,不僅僅是你自己。」

  飛飛很委屈,膝蓋的疼痛讓她越發心酸,她含淚抬頭,笑道:「師父,你可記得我也是妖?」

  柒情絕一怔,不自覺間與飛飛四目相對,從她的角度看著他,不論是那漆黑如深潭的雙眸,還是那清俊泛雅的如同神祇的眉眼,都美麗得讓人不敢逼視。

  她像現在這樣沉迷他其實並非毫無理由,她雖然還只是個小丫頭,但自那日雨過天晴後,這個白衣勝雪的男人出現在眼前,他溫暖淡定的眼神,讓人安心的和藹話語便已深深刻進了她心中。

  在她這樣一個孤獨無助的小丫頭心裡,他便是一種力量和情義的所在,溫暖得讓她忍不住想要親近和依賴。

  柒情絕和飛飛對視片刻,然後面無表情地別開了頭,沉默了一會,轉身離開。

  飛飛見了,立刻一聲不吭地跟上去,她自然是要跟上去的,即便他不說她也要跟著,在他沒有原諒她之前,她不會離開他半步。

  柒情絕在書房門口停下,輕輕推開門,不等他抬腳,飛飛就迅速地起先擠了進去。他靜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目光在她雙膝前停頓片刻,關好門走到書桌前盤膝而坐。一席白衣,長髮飄逸,黑如鴉羽,高貴,淡漠,而遙遠。

  「師父,你別生氣了,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飛飛跪坐在柒情絕身邊,細細柔柔的手臂纏著他的胳膊,遲疑了一下,輕輕晃了晃他。

  柒情絕睨了她一眼,抽回手臂:「你知不知道那些妖孽為何變成殭屍?」

  飛飛怔住,殭屍便是殭屍,還要有怎麼變成嗎?

  柒情絕又看了她一眼,繼續說:「你去的那座林子叫殭屍林,林子裡的殭屍本來都是些凡人,他們做人時不守世規,男盜女娼,所以被別人圍剿殺死。」

  飛飛瞪大雙眸:「原來是這樣?」那雲珂豈不也是壞人?可是……

  「這些人被殺之後嚥不下氣,死不瞑目,滿懷怨恨才變成了殭屍。」柒情絕邊說邊將飛飛扶起來,他垂下眼,右手食指中指輕輕抿住,在飛飛雙膝部位緩緩撫過,銀光閃爍,傷口不藥而癒。

  飛飛驚訝不已:「這……」

  「是誰傷了你?」柒情絕不答反問。

  飛飛被他反問的無語,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早就將他方纔的冷漠全部都拋到了腦後,略帶鼻音的聲音直戳到人心窩上:「師父父,你對飛飛真好。」

  柒情絕側目看向她,她似乎真的很開心,渾身充滿了陽光的氣息,笑容甜美,可愛迷人,五官或許不是最精緻的,但十分乾淨,清澈得彷彿一眼就能望到底。

  一個可以一眼看穿的人,並非不深刻,並非不智慧,而是太純粹,太乾淨。那種毫無雜質的簡單和美麗,讓人著迷。

  「妖不一定就是孽,師父之前說那些話,並非忘記了你也是妖。」柒情絕皺著眉,心裡想著:她又在說瘋話了,嘴上卻應付著轉移話題。

  飛飛聽得臉紅紅,沒想到柒情絕會為了安撫自己而解釋,她羞澀地垂下頭,卻不想又看到了之前那些令她方寸大亂的畫。

  見到飛飛忽然怔住,柒情絕循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發現那些畫後,柒情絕薄唇輕抿,修眉鎖得更緊,仿若嘈雜人群中一株點塵不驚的碧草,絕世獨立,自有一股非凡氣勢。

  「師父……」飛飛低低的聲音在柒情絕耳邊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探索和勇氣,「師父,這個姐姐……她是誰呀?」

  柒情絕猜到飛飛會好奇,卻沒想到她會問出口,急忙轉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飛飛也同樣回望著他,眼睛還是紅紅的,可裡面卻已經沒有了淚水。

  柒情絕眨眨眼,收回視線望向宣紙,他看了那畫上女子良久,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按在紙上,掠過那女子模糊的臉龐,聲音緩慢低沉,聽不出情緒:「她是誰,連師父都想知道。」

  飛飛有些不明白,但看柒情絕的樣子似乎比她還要煩惱這件事,只好說點別的:「師父,你方才給我治腿傷的法術,我現在能學嗎?」

  柒情絕依舊低著頭,毫無動作,僅是嘴上淡淡回應:「你那傷口不過是皮外傷,若是其他法術所致,又豈是療傷術便可痊癒的。」

  飛飛「哦」了一聲,話全藏在了肚子裡。

  要不是因為那個段藍泉,她也不會和柒情絕吵架,不吵架就不會跑出去,自然就不會遇見殭屍,更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越想越氣,飛飛怒目撇嘴,卻忽然頭上一痛。

  她猛地抬首,正對上柒情絕嚴厲的星眸,不由一怔:「師父你幹嗎打我呀……」

  柒情絕看著她,精緻的唇角一點點揚起,笑碎了世間所有星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似乎帶著幾分戲弄:「在師父面前,不許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修煉仙術,必須要齋戒。」

  飛飛揉著頭,師父可真下狠手啊,好疼:「我是吃齋的啊,跟師父回來我就已經戒了葷腥了……」

  柒情絕早已無須進食凡塵五穀,聽見飛飛這麼說,又敲了一下她的頭,似乎越來越順手:「不止是吃齋,還要齋眼耳口鼻,最重要是齋心。」

  「那不是要……」飛飛脫口就要說出「七情絕」三個字,可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吶吶應道:「是,師父,我知道了。」

  柒情絕欣慰地點頭,站起身走到門邊,側過頭來垂眸望著她:「若你以後可以一直這般聽話,那三個月後的靈霄會便可高枕無憂了。」說完,轉身離開。

  飛飛洩氣了,她也想聽他的話啊,可是她的心就是不聽她自己的話有什麼辦法啊,它早就不是她的了,它就是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啊!

  飛飛急忙跑過去拉住他:「師父你別走……」

  柒情絕轉頭皺眉看著她,準確地說是看著被她扯著的衣袖。

  飛飛「啊」了一聲收回手,六神無主地說:「師父你別留我一個在這嘛,我又不認識字,也學不到東西,還很危險……」

  「危險?」柒情絕僅僅是好奇這兩個字。

  「那個段藍泉!」

  柒情絕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件事莫要再提,若你真的沒騙我,又何必解釋那麼多。」

  飛飛語塞,手下不由自主鬆開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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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飛鬆開了手,柒情絕自然也沒有理由再留下來,他轉身便走,一點留戀都沒有。

  飛飛靜靜地倚門望著他的背影,長髮如流水般滑落肩膀,質地絕佳的寬大白袍上,用銀線繡著雲紋滾邊和太極八卦圖,飛飛瘦小的身體裹在裡面顯得有些弱不禁風,可她卻全不在意,動也不動,仿若一尊石像。

  直到傍晚時,才失魂落魄地轉身進房。

  白淨的小手緩緩關上厚重的大門,夕陽的餘暉穿透門縫照在飛飛臉上,刺得她紅了眼眶。她走到書桌邊,跪坐於蒲團之上,低垂著頭默默無語,輕輕咬了咬唇,淚水便似斷了線的珍珠般溢出眼角,流淌而下。委屈的模樣,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她更是把自己關在書房中半步不離,柒情絕不來見她,她便乖巧的不去打攪他,一門心思全部放在了看書上面。她不識字,就挑著帶圖畫的書看,連日裡粒米不進,只喝了幾口水,讀到最後渾身乏力,頭暈眼花,體力不支癱倒在了書桌邊,可還是倔強地不肯去找柒情絕幫忙。

  兩個人也不知是誰先起了頭,發現時就已經開始誰也不理誰,可惜這場冷戰早在開始便勝負已分,吃虧的和痛苦的永遠都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飛飛。

  而且,在這段「冷戰」期間,柒情絕其實根本不在靈山福地。他自那日離開書房後便回了天庭,但卻不是去了天樞宮,而是去了天璇宮。他之所以去天璇宮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天璇宮的主人司祿星君有個特別的名字,他叫——段藍泉。

  血色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這是一個冬日的黃昏。天上的神仙自然是不覺暑寒的,所以柒情絕仍是一件薄薄的純色白袍。他正襟危坐在天璇宮大殿之中,與對面的金袍男人飲茶對弈,面上平和淡然、無波無瀾,手下卻毫不留情,局局取勝。

  段藍泉時不時抬頭去看他,那雙金瞳鳳眼微微上挑著,連男人看了也忍不住心弦蕩漾,渾身酥麻。他嘴角的笑容雖然俊美無儔,卻總有種不修邊幅的感覺,彷彿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他自己也是一樣。

  在他們身旁伺候侍奉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曾做過柒情絕徒弟的狼王持恩。

  持恩此刻的臉色並不好看,因為柒情絕和段藍泉這盤棋,已經下了將近一個月。他當然不會傻到以為柒情絕是閒的沒事幹,而且也不會覺得飛飛那個跟屁蟲會放過這次外出的機會,一個人留在天樞宮,更不會相信他現在這個喜怒無常的師父會有什麼好心眼。所以,一定有事。

  持恩正思索間,耳邊忽然響起一句語氣輕浮,笑得發膩的調侃:「贏棋還擺出一副臭臉色給誰看啊……冬日裡沖人放寒氣有點不合時節吧?」

  持恩一慌,這話出自段藍泉之口,話裡提到的人自然是柒情絕了,細數全天庭便是玉帝也不敢這樣和柒情絕說話,他不由自主地對自己現任的師父升起一股佩服之情。

  的確,敢在柒情絕帶持恩和飛飛回來後第一天晚上就潛入天樞宮挑選「奪徒」對象,並最終因為被飛飛輕易迷暈後嫌對方「太蠢」而選擇持恩的人,必定是個狠角色。

  柒情絕微掀眼皮淡淡地看著段藍泉,極具深意地輕撇眼角,天璇宮裡夜明珠亮起的雪色光芒投射在他神祇般的臉上,蕩漾著一股瓷釉似的泠泠光澤。

  段藍泉自棋盤邊拿起一把玉骨折扇,稍稍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哀傷的鳳眸,掩去了含滿笑意的嘴角,悠悠道:「司命星君何故如此看著小仙,小仙可承受不起啊。」

  柒情絕眼睫顫動,不知不覺捏碎了手中棋子,他將視線移到手中白色粉末上,輕輕一吹,灰飛煙滅:「不下了。」

  持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下完了,他終於有說話的機會了,可哪想到他剛準備開口,還沒來得及吐字,便被段藍泉搶了先。

  段藍泉長臂一伸將折扇擋在持恩面前,輕道二字:「下去。」

  持恩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段藍泉面無他色,重複又道:「下去。」

  持恩無奈,隱忍地看了看柒情絕,柒情絕回望著他,黑眸深不見底,探不出真意。

  持恩苦笑,只好離開。

  待他消失在殿中,柒情絕淡得幾乎沒有顏色的薄唇微啟,不輕不重地問道:「彈指一過,不覺間你我已久未謀面,這段時日,司祿星君一切安好?」

  段藍泉站起身,對柒情絕緩緩露出一個笑容,細長的金色鳳眼瞇起,彎成月牙:「難得上仙記掛,小仙一切安好,勿念,勿念。」

  柒情絕略微頜首,道:「你不過比我低一級,不必如此多禮。」

  「低一級也是低。」段藍泉眸中閃過精光,顯然十分在意這件事。

  柒情絕望了望天色,玉指輕抿閉眸一算,雙眉瞬間鎖起,不再與他打哈哈,直接道:「前幾日你可否到過靈山福地?」

  段藍泉沉默片刻,道:「有。」

  柒情絕道:「你未經過我的許可。」

  「是。」段藍泉眨眨眼,「可那又如何?怎麼,難道上仙還要稟報玉帝,治我個擅闖天樞宮之罪?」

  柒情絕瞥了他一眼,與段藍泉的浮躁相比,他的話語依舊平靜得仿若潺潺細流:「天樞宮可有去過?」

  段藍泉照樣如實回答:「也有。」

  「還是未經我的許可。」

  段藍泉笑得有些放不開了:「上仙,段某是什麼人,你最清楚不過,我一輩子最好鬥,最想鬥過的,就是你。」

  柒情絕一語不發,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段藍泉鳳眼瞇得越發細小,高聲喚道:「司命星君就這麼走了?段某這裡還有上好的瓊漿仙釀,不嘗一嘗再走嗎?」

  柒情絕停都不停,更別說回應他了。

  段藍泉氣得握緊雙拳,兩臂發顫。

  持恩這時從偏殿走了出來,看著段藍泉的模樣,忍不住插嘴道:「師父……你夠了,你就別再和司命星君置氣了,你一雷天下響,功德無限量還不行嗎?」

  段藍泉側頭斥道:「滾!」說罷,廣袖翻轉,人已朝著柒情絕的方向追去。

  持恩二話不說跟了上去,嘿嘿,他這小心眼的「二」師父真是壞心辦好事啊,這下他可有正當理由回去看他那只傻鳥吉祥物了。

  在靈山福地的飛飛並不知道有三人正朝她這趕來,她已經因為體力不支漸漸陷入昏迷,她只覺得天氣似乎越來越冷,心也越來越涼,天下間沒有一個人願意真正關心她這只可憐的小烏鴉,她是那麼的渺小,小的任何人都看不見。

  她知道不論她現在做什麼、怎麼樣,柒情絕都不會在乎,但她還是忍不住希望他來關心她、疼愛她、寵著她,哪怕是責罰也沒關係,總之不要不理她,因為那樣至少可以證明,他還是在乎她的……像現在這樣把她一個人丟在這,真的好想死。

  思及「死」這個字,飛飛忽然覺得豁然開朗,是啊,若是死了,便就不會受這些苦了……可仔細想想又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只不過被師父冷落幾天就有了輕生的念頭,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堪一擊了?

  但話又說回來,真的好累好累,累得再也支撐不住,再也睜不開眼,只想就這麼睡過去,永遠不要再醒來了……不知不覺間,飛飛沉沉地閉上眼,腦子一片混沌。

  柒情絕推開門時,就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已然昏了過去。她週身擺滿了被翻動過的書籍,整個人明顯是餓了太久,體形消瘦無比,臉色更是慘白一片,淒涼的月光灑在她身上,把她的柔弱無助映得分毫畢現。

  柒情絕難得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看著飛飛久久不語,半晌才長歎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盤膝而坐,用他那彷彿上好白玉精雕細琢而成的修長手指,溫柔地輕撫過她的臉頰,拭去黑睫上那顆顆昏睡中都會溢出的淚珠。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有一種男人,不是冷血,只是冷淡。他不會去猜,不會去想,因為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可以成為阻礙,柒情絕一向便是如此。但現在他卻深刻體會到,即便是他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比如,面對這個單純如白紙一般的徒弟。

  柒情絕玉臂輕揮,開著的房門瞬間關起,整座竹苑外籠罩在一層牛奶般的薄霧之下。

  在此後片刻,段藍泉和持恩到達竹苑,想盡辦法也沒能闖進去。段藍泉在竹苑外站了很久很久,持恩也苦思冥想了半晌,均無辦法,只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柒情絕算到這些,緩緩轉過頭望著緊閉的窗戶,輕聲對懷中人道:「飛飛,等你醒了,師父便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早就從昏迷中醒來的飛飛閉著眼裝模作樣,心裡千回百轉,到底要不要睜眼呢?她實在是貪圖這個得來不易的懷抱,和那份難得的溫存,可又放不下師父口中所謂的「驚喜」,那麼……到底是「醒」還是「不醒」呀?

  柒情絕靜靜地抱著飛飛,怕她不舒服還整了整姿勢,然後,直到飛飛再次因為用腦過度疲累得睡著,直到天色漸明,他才慢慢道:「醒了就睜開眼,師父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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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飛睜開惺忪地睡眼,靠在柒情絕懷裡靜靜凝視著他。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他,清俊的面頰透著瓷釉般的光澤,細長而捲翹的黑睫輕輕顫動,燦若寒星的雙眸黑白分明仿若漩渦,淡的幾乎沒有顏色的薄唇半開半合,露出一排潔白的貝齒,還殘留著方才說話時吐出的清幽香氣。

  只見他抬手撣去白衫上擾人的塵,低沉動人如絲綢般質地柔滑的聲音自口中緩緩淌出:「醒了便好。」

  飛飛迷濛中似乎聞到一股清馨的冷香,引得她不由自主朝那股香氣的源頭尋覓而去,她不知不覺貼上了柒情絕的胸膛,直到兩個人的鼻尖挨著,她才被那冰涼的觸感驚得徹底清醒……她這到底在幹什麼?

  飛飛瞪大眼睛去看柒情絕近在咫尺的俊顏,他的臉離她不過一指的距離,晨光蜜蜜照耀之下,她看到他的臉如一塊毫無瑕疵的上好碧玉般透明。

  ……天衣斜披,絕世風華,飛飛的心砰然一動。

  「起來。」柒情絕變了臉色,薄唇輕吐二字,嚴厲至極。

  飛飛怔住,條件反射的從他懷裡爬了出來,待穩下心神,偷偷回頭去看,只見後者神情淡漠,面無他色,冷冰冰的模樣與之前無異,在他臉上看不到半點師徒情分,整個人彷彿處於遙遠的雲端,方纔所見到的那個溫和親近的師父似乎完全是個幻象。

  「過來。」依舊是聽不出情緒的漠然語氣。

  飛飛咻得一下回過首去望著地面,她使勁撓了撓頭,半晌才苦著臉爬回到柒情絕身邊,垂頭道:「師父……」

  柒情絕伸出手,冰涼的食指指腹抵在飛飛的額頭上,飛飛驚住,而緊接著柒情絕又將中指彎曲著抵在食指之下,一瞬間白光乍起。

  他薄唇微張,盯著她念道:「上靈三清,下應心靜,修行仙法,切記要心無雜念。」

  飛飛面上微僵,半晌才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柒情絕換了手勢輕輕敲了一下飛飛的頭,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和師父出去。」

  飛飛跟著柒情絕站起來,見他白衫下擺有褶皺,下意識去幫他撫平,弄好後直起身就發現他有些怔怔地盯著自己,不由也愣住了。

  「師父,你怎麼了?」她小心翼翼問道。

  柒情絕回神,轉過身去搖了搖頭,輕道一字:「走。」

  說罷,領先出門。

  飛飛連忙追上去,一路都捂著頭在柒情絕身後撅嘴瞪眼,不過卻不敢出聲。而且照她現在這種滿心都是師父的狀態,恐怕早就把那日在殭屍林中和雲珂的約定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師父,我們這是要去哪啊?」憋了太久,飛飛終於還是忍不住跑到了柒情絕身邊,和他肩並肩,邊走邊問道。

  柒情絕未答話,只是忽然停住不再往行,他伸出手臂攔著飛飛,看著遠方道:「有人來了。」

  飛飛轉頭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青山綠水之間,踏雲走來一位身穿紫色錦袍,墨發如瀑,極其俊秀的青年男子。在他身邊,還有一位同樣穿著薄如輕紗的紫色琉仙裙的絕美女子。

  遠遠望去,兩個人渾身上下難以形容的美態看得飛飛自慚形穢。

  察覺身邊人的退縮,柒情絕低頭睨了她一眼,疑道:「嗯?」

  飛飛正唉聲歎氣,忽然聽到這聲關切,心裡猛地一酸,眼裡含著淚,輕咬下唇搖了搖頭:「沒事。」

  柒情絕望著飛飛,她清秀的鵝蛋臉上長著大大的杏眼,眼裡明顯含著淚光,小巧的鼻子泛著光澤,輕咬的下唇紅潤且豐厚,他不由心中一動。

  「掌門師兄。」

  一聲清脆如泉水叮咚般悅耳的呼喚打斷師徒二人之間微妙的沉默,飛飛本就被柒情絕看得紅了臉,聽到這聲呼喚連忙抬頭去看,入目便是一個眉心貼著紫色金邊花鈿的女子絕美卻陰沉的臉孔,她有些膽怯,不由自主朝柒情絕身後鑽。

  「瞧瞧這是誰……看來藍泉說的是真的,掌門師兄真的收了個小丫頭回來。」紫衣女子蓮步上前,彎身勾唇望著飛飛笑,只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飛飛低頭不敢看她,將臉埋進柒情絕身後。

  柒情絕橫了一步擋在紫衣女子的面前,將飛飛護在身後,冷道:「怎的如此無禮。」

  飛飛的側臉貼著柒情絕寬闊的後背,聞著他身上獨有的冷香,只覺得滿心都是幸福,忍不住露出一個稚氣的笑容。

  這笑容剛好被同紫衣女子一起前來的男子看到,他隨後便伸手攔住了還要說什麼的紫衣女子:「冰冰,夠了。」

  紫衣女子,也就是紫衣男子口中的冰冰蹙起黛眉,隱忍地咬了咬唇,自是一番風情綽約,清麗絕倫:「多日未見,卻不想掌門師兄性子依舊不改嚴苛。」

  柒情絕睨了她一眼,略微頜首,不答反問:「何事?」

  洛冰氣急生笑,扭著柳腰閃到紫衣男子身旁,懶洋洋道:「還是由無涯師兄來說吧。」

  紫衣男子白無涯還沒開口,飛飛就小聲地發出一聲疑問:「咦?烏鴉?」

  白無涯嘴角抽搐,解釋道:「是無邊無涯,並非姑娘你所想的烏鴉。」

  飛飛猛地聽到白無涯和自己說話,有點嚇到的「啊」了一聲,隨後急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聽錯了……不好意思。」

  白無涯和藹地笑了笑:「無妨。」說罷看了看柒情絕面無表情的棺材臉,他若是有妨,估計也會被北斗掌門、他的師兄司命星君給弄到「無妨」。

  飛飛吐了吐舌頭,覺得這個穿紫衣服的大哥哥人還是挺好的,而且名字的諧音還是和她真身一樣的烏鴉,以後一定有事沒事給他燒點香。

  可有人卻並不買這個帳。

  洛冰嘴角冷冷一曬:「無涯師兄真是大方啊。」

  白無涯皺起眉頭,在柒情絕看不到的地方扯她的衣裳,洛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總算有了些收斂,不再言語。

  白無涯趕緊趁機向柒情絕道:「前幾日聽聞掌門師兄遊歷歸來,可手下事情實在太多,抽不開身,一時無法過來探望,遂拖延至今日,還望掌門師兄不要介意。」

  柒情絕一直沒說話,這時也沒吭聲,只是抬臂牽起了洛冰的手。

  洛冰一呆,瞬間紅了臉,含羞帶媚地回望著柒情絕,楚楚動人。

  在場之人除了柒情絕之外都驚呆了,最不敢相信的就是飛飛,她擰眉看著柒情絕,眼裡的難過連白無涯見了都忍不住心疼。而就在這時,情勢急轉而下,只見柒情絕緩緩翻轉手腕,五指一攏,「嘎吱」一聲將洛冰的手腕掰得脫臼。

  在場之人再次大驚無比,洛冰痛得眼角液出淚珠,在她千嬌百媚的臉上劃下一道淚痕:「掌門師兄,你……」

  柒情絕扣腕時迅速至極,沒有一絲囉嗦,讓人反應不過來。他收手的動作更是完美得彷彿對著鏡子練習過千百萬次,每一下都風華絕代,尤其是當他邁開那修長的雙腿,走路時跨開的弧度也優雅到了極點:「目無尊上,這次只是小施懲戒,若有再犯,嚴懲不貸。」

  洛冰含淚握著被掰脫臼的細柔手腕,緊咬下唇:「……是……司命星君教誨,洛冰謹記在心。」

  白無涯在心裡歎了口氣,美人含淚真是我見猶憐啊,可惜當事人卻完全不放在心上。

  柒情絕牽起飛飛的手,對洛冰點了下頭,然後向白無涯說道:「我要下凡幾日,若有大事,你自知如何找我。」說罷,領著飛飛朝越過二人,頭也不回離開。

  飛飛愣愣地跟在他身邊,心裡很邪惡得有點開心,是因為師父不是牽洛冰的手而是斷她的腕嗎?

  洛冰不甘地望著柒情絕和飛飛的背影,麗眸中滿是怨氣和怒火。她雖名級低微,處在北斗最低之七位,但好歹也是手握天權的瑤光星君……難道在柒情絕心裡,她竟還比不上一個小丫頭麼?

  白無涯看穿了洛冰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歎息道:「你還看不出來掌門師兄有多看重這個徒弟嗎?莫再胡鬧,他的耐性,可不是你我能挑戰的。」

  洛冰回頭看了他一眼,度厄星君比她更瞭解柒情絕,他的話不無道理,所以她雖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匯做了一個字:「……恩。」

  與此同時,天際之邊,騰雲凌空而架,飛飛和柒情絕乘了上去才想起了他那句「下凡幾日」,不由大喜:「師父,我們要下凡去嗎?」

  柒情絕迎風而立,右手壓著左手雪白廣袖,及地的青絲高高地綰在腦後,玉簪橫別,錦帶自兩邊直直墜下,眉心一點硃砂已消失不見,想來是為了下凡隱去了,可儘管如此,依舊可以一眼便看出他絕非凡人,只因他實在是美得驚為天人。

  他並未轉頭,只是背對著飛飛回答,聲音和藹,或許是因為在雲層裡,所以還顯得莫測而飄渺:「是。」

  「我們下凡去做什麼呀?降妖除魔嗎?」飛飛興奮地跪爬到他腳邊。

  柒情絕垂頭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瞬間笑傻了飛飛。她只覺腦子轟鳴一響,什麼都看不到了,什麼都聽不到了,除了他,只有他所在之處才是一片光明。

  柒情絕薄唇微啟,星眸凝視著她,道:「你涉世未深,不懂人情世故,若單看書上所寫,無法領悟真意,所以,師父這次要帶你下凡去學。」

  「學?學什麼?」飛飛迷茫地仰視著他。

  柒情絕望向騰雲之下萬丈凡塵,輕聲道:「學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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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19:39:03 |只看該作者
  015

  凡間是什麼樣的飛飛還真不太熟悉,自她有了記憶,便很少去山下的小鎮,因為她知道那裡的人都不喜歡她,更有甚者還會用石頭砸她……可現在不同了,她不但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城,還能享受到路人對她露出的驚艷神情。

  其實也不能說是對她露出的,準確的說是對柒情絕露出的才對。

  並非她不可愛不漂亮,而是站在柒情絕身邊,無論是誰的光華都要被他給遮掩下去,誰的眼裡都無法再看到其他人。

  飛飛左顧右盼,只見周圍一群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討論柒情絕多麼多麼美貌,根本沒人注意到她,不由得有些生氣,於是便撅了撅嘴,超過了柒情絕自己走在前面。

  柒情絕信步走在大街上,對路人的圍觀視若無物,淡定地就彷彿那些人在討論的對象不是他。他長髮高綰,玉簪兩邊直墜而下的飄帶隨風舞動,白衫隨步伐輕輕飄揚,舉手投足間,無一處不是美極,無一處不是驚為天人。

  飛飛偷偷回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輕輕歎息……真是美啊……怎麼會有人生的這麼好?冬日裡氣溫低,她的歎息到了嘴邊便化作了一層薄薄的白霧,她抬手揮散它們,在白霧之後,見到了一個正在賣糖葫蘆年輕小哥。

  「糖葫蘆,又酸又甜的糖葫蘆,五文錢一串,不好吃不要錢!」

  飛飛驚喜地瞪大眼睛,一溜煙跑了過去,二話不說拿起一根就吃,酸酸甜甜的口感美味得她直瞇眼。

  可她雖然吃得歡快,糖葫蘆小哥卻不幹了,一疊聲道:「這位姑娘,糖葫蘆五文錢一串,您都快吃完了,還是先把錢給小的付了吧?」

  飛飛愣住,眨巴著大眼睛看他:「付錢?」

  糖葫蘆小哥見她滿臉茫然,立刻神色一變:「姑娘,看你長得水靈漂亮,穿的也是好衣裳,不會連五文錢都付不起吧?」

  飛飛繼續眨眼,看看手裡的糖葫蘆又看看賣糖葫蘆的小哥,吶吶道:「這個東西很好吃……可是,五文錢是什麼東西?」

  糖葫蘆小哥怒了,正要開口,就見面前突然伸來一隻手,修長手指緩緩分開,雪白掌心放著的正是五文錢。

  糖葫蘆小哥頓時眉開眼笑:「嘿嘿,是小的眼拙,這位姑娘您慢慢吃,小的這糖葫蘆可是鎮上最好吃的了,您要是還想吃,小的四文錢再賣您一串。」

  飛飛愕然回首,就見柒情絕立在她身後,一陣冬風拂過,不時有零碎的雪花緩緩落下,他頎長的身子在小雪中裊娜生煙,風華絕世,令人著迷。

  「師父?」她小聲喚道。

  柒情絕略微頜首,又從袖口拿出幾文錢放在手心,輕聲道:「這是錢,在凡間,你若想要什麼東西,都要用這個來換。」

  飛飛「哦」了一聲,背過臉去吐了吐舌頭,繼續舔著手裡的糖葫蘆。

  街上的人太多,嘈雜凌亂,糖葫蘆小哥一時也沒聽清飛飛說了什麼,又見二人都生得天資絕色,忍不住稱讚道:「公子和小姐真是天生一對,小姐真有福氣,有這麼俊俏體貼的相公。」

  飛飛見糖葫蘆小哥笑瞇瞇的對她豎拇指,也沒太在意便回了一笑,禮貌道:「謝謝!」

  卻不想這聲道謝出口,柒情絕突然臉色大變,他又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飛飛,和賣糖葫蘆的小哥道了別,便領著飛飛朝客棧走去,一路上一語不發,甚至連看都不看飛飛一眼。

  飛飛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因為他平常對她就冷冰冰的沒有半分師徒情誼,所以她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的在和他說凡間好玩之類的話,直到到了客棧,進了客房,她也沒發現柒情絕有什麼問題。

  「師父,凡間太好玩了,還有這個糖葫蘆,真好吃。」飛飛拿著柒情絕給她買的第二串,邊吃邊跟著他坐到床邊。

  柒情絕睨了她一眼,俊美無儔的臉上千里冰封。

  飛飛渾然不覺,反而越說越興奮,鼻涕和泡泡開始從鼻子裡冒出來。

  見此,柒情絕本來冷得可以把人凍住的臉色稍稍緩解,面無表情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泛著雪色光澤的鼻頭。

  飛飛疑道:「嗯?」她順手朝自己的摸去,然後瞬間如五雷轟頂,想死的心都有了。

  柒情絕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隨手化出兩本極厚的書丟在她身邊,朝著桌子一指,道:「去,看不完不准睡覺。」

  飛飛瞪大眼張大嘴,糖葫蘆都從手裡掉到了地上她也全不在意,只是看著柒情絕不可思議道:「這麼厚?!兩本?!一晚上?!」

  柒情絕微挑修眉。

  「看!馬上就去看!」他那眉毛挑得飛飛兩腿發軟,她連忙抱起書朝桌子邊跑去。

  待盯著她坐好身子掀開了書頁,柒情絕才盤膝上床,雙手掌心向上,指腹相對,平穩地搭在兩腿之上,閉目養神。

  飛飛苦著臉望著書上一張張圖畫,心道,師父還真是貼心,知道她不識字,給她看帶畫的……她應該高興嗎?

  不管她高不高興,柒情絕的決定一直都是堅定的不容置噱,他說要看完,那她就必須看完才能睡。飛飛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認認真真地看書。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直到深更半夜,飛飛肚子都餓了,兩本書才只看了五分之一,雖然她已經很努力去讀,可她的能力實在是太有限了。

  柒情絕時不時睜眼看看她,但很快又會閉上,所以飛飛一次都沒發現。

  飛飛也有怯怯地偷看過他,也是很快就收回視線,但對方卻都心知肚明。

  哎,所謂的修行還真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啊……飛飛頭疼地托腮,照這樣下去她今天久別想睡覺了,實在是讀不進去啊,這樣死記硬背記下來的手勢招式也根本無法心領神會,於是飛飛下了決心,不睡便不睡吧!

  有了這個想法,飛飛便將書丟到了一邊,開始老神在在的晃凳子,晃著晃著就有些打盹,晃到最後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快要睡著了。

  柒情絕在這時突然睜開眼,深不見底的漆黑星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片刻後,他撩袍而起,一個閃身掠至飛飛身邊,食指彎曲,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

  飛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緩過神就看見面前一張冷冰冰的絕頂玉顏上兩顆黑珍珠般的眼睛直勾勾瞪著自己,不由被看得目瞪口呆,傻愣愣地耿直了脖子,怎麼都歪不回來了。

  「師父……」半晌,飛飛實在是沒辦法收回脖子了,只好向柒情絕求救。

  柒情絕玉臂抬起,冰涼的手落在飛飛溫熱的脖頸間,巨大的溫差讓二人的身子都是一顫,飛飛紅了臉,柒情絕依舊若無其事,幫她扳正了脖子,淡淡道:「今晚師父便教你第一個詞。」

  飛飛邊揉脖子邊問道:「什麼詞呀?」

  柒情絕抬手彈滅了油燈,轉頭看向房門,雙唇不動,卻有聲音傳入飛飛耳中:「黑店。」

  飛飛還想說什麼,卻見柒情絕將食指和拇指併攏抵在薄唇邊沿,搖了搖頭。

  飛飛頜首,乖巧地躲到柒情絕身後,興沖沖地盯著房門。

  不一會,門邊便有細小的接應聲傳了進來:「東西都帶齊了嗎?」

  「帶齊了,老大,你放心吧。」

  飛飛不解地看向柒情絕,柒情絕皺皺眉,傳音入耳:「賊人。」

  飛飛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人和持恩沒修仙之前一樣啊,是壞妖……啊不,這些應該叫壞人才對。

  「今晚這兩個可是肥羊,你們都給老子小心點,搞砸了老子要你們的命!」

  說話真髒啊,飛飛嘴角抽了抽,笑容有點掛不住,柒情絕卻對此恍若未聞,細弱的月光下,他的側臉仿若一塊上好的美玉,幾乎透明。

  飛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快要挨上時柒情絕猛地轉過頭來,黑暗中目光如炬,直把飛飛瞪得腳下一軟,朝後倒去。

  柒情絕緊緊皺眉,為了不讓她摔倒,也不驚到外面的賊人,只好伸手抱住了她,舉手投足,抬臂收手,儘是風情。

  飛飛腦子暈乎乎的,真是此美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呀,像她這樣的小妖小孽,哪敢對他輕易越雷池半步呀?可話雖是這麼說,她還偏偏就越了,越了不止一次。

  柒情絕現在也沒時間跟她計較,直接攬著她掠到床榻之後,床帳和木板擋住了兩人的身子,他們的臉貼的極近極近。

  飛飛使勁憋著不敢出氣,因為只要她一出氣,就會立刻吹在柒情絕的側臉上,到時候又得多加一條罪名,她可承受不起啊。

  不過可惜的是,柒情絕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外,一門心思都放在了賊人身上,根本沒發現她的隱忍,等到他發現時,飛飛已經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師、師父……」飛飛憋了個大紅臉,把剛剛轉過頭來的柒情絕嚇了一跳。

  「你……」柒情絕寒著一張臉盯著她,本不想在凡間施展法術,可現在這情形若再不隱身必定要被賊人發現的,無奈之下,柒情絕只好站起身,長臂一揮,隱去二人身形。

  飛飛見此連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爽得直翻白眼。

  柒情絕鬆開了攬在她腰間的手,薄唇努動,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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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6

  三個店家原來是鎮外山上有名的山賊,剛剛洗了一家良民開的客棧,柒情絕和飛飛算是他們第一批「客人」,卻不想當他們打開門走到床邊亂刀砍完之後,床上除了破碎的布料之外,再無其他。

  「草,人呢?!」領頭的山賊滿臉橫肉,面目可憎。

  跟班的茫然道:「大哥,我明明看到他們夫婦二人進屋睡覺了的,怎麼……」

  夫婦二人?飛飛這下可聽見了,轉頭愣愣地問柒情絕:「師父,什麼叫夫婦呀?」

  柒情絕聽到山賊跟班那句話就已經沉下了臉色,再被飛飛這麼一問,他立刻冷冷地看向她,左手掌心化出一陣霧氣,飛飛面前頓時什麼也看不見了。

  「咦?師父你……」飛飛話還沒說完,便覺腰間一緊,熟悉的冰冷身體貼在她身側,她識相的閉上了嘴巴。

  不消片刻,她面前白霧便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柒情絕陰沉得彷彿和她不處在一個時空裡的臉,還有完全看不出是哪裡的繁華大街。

  柒情絕鬆開攬在她腰間的手,筆直地立在夜間安靜的大街上,衣衫沒有一絲一毫的凌亂,長髮仿若一塊上好的黑色綢緞般傾瀉而下,他背對著飛飛,黑暗中似乎全身都在散發著灼眼的白色光華,整個人幾乎透明,彷彿可以穿透魂魄。

  「師父,師父。」飛飛跑到他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不悅。

  柒情絕回頭靜靜地睨著她,黑白分明的星眸中沒有一絲感情,就連最基本的師徒情分也看不到。

  飛飛被這目光看的有些心酸,低下頭去眼睛盯著腳尖,聲音裡帶著哀求:「師父你別生氣了,飛飛哪兒做錯了你告訴飛飛,飛飛改還不行嗎。」

  柒情絕寒著臉不答,轉身默默向前,扯開話題道:「這裡是京城。」

  飛飛追上他,驚訝道:「京城?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就到了京城?」

  柒情絕不語。

  飛飛咬了咬唇,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師父法力高強,飛飛以後一定會跟師父好好修行。」

  這句話似乎取悅了柒情絕,他轉過頭來,看著飛飛的神情溫和了些許:「難得你有這份心。」

  飛飛悄悄舒了口氣,好在師父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雖然有點莫名奇妙,但他肯和自己說話了那才是最重要的:「師父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柒情絕略一頜首,指著所在之地的前方,輕聲道:「明日一早,我們要去那裡。」

  飛飛循著望去,只見一座高大的城遠遠矗立在街道盡頭,城外重兵把守,城牆足有五丈高,遼闊宏偉自不待言,最重要的是,外面可以看到的裡面的建築物頂端都有著獨特的風格,看上去不止讓人心生敬畏,還讓人望而卻步。

  「那裡是什麼地方?」飛飛茫然問道。

  柒情絕回首看著她,輕道二字:「皇宮。」

  早晨。

  柒情絕帶著飛飛走到皇城邊的一道寬牆邊,那上面貼著一張流光金榜,金榜上書幾行字,飛飛看不懂,只得求助地望向柒情絕。

  柒情絕緩緩上前,站在金榜旁邊靜靜地看了很久,從飛飛的角度望過去,他長可及地的青絲直垂到地上,隨著微風輕輕飛揚,泛著一種非常璀璨的光華,就像星光。

  飛飛走到他身邊,不解地問道:「師父,你在看什麼呀?我們為什麼要去皇宮呀?」

  柒情絕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垂下了長長的睫毛,斜眼瞥了一下威嚴聳立的皇城,然後抬手揭下皇榜,動作迅速利索,雖並非風雅行為,卻難掩俊美姿態。

  「因為皇帝病了,沒人可以醫好他,所以我們要去皇宮。」柒情絕這樣回道。

  飛飛眨眨眼:「那昨晚那三個賊人呢?師父為什麼不一併收拾了他們,卻要管皇帝的閒事?」

  柒情絕不由看向飛飛,她還是第一次問這種比較有意義的問題。

  飛飛卻以為柒情絕又生氣了,忙低頭認錯:「師傅對不起,我錯了,我冒犯了。」

  柒情絕搖了搖頭,淡淡道:「那三個賊人是罪有應得,命中早有劫數等著他們,皇帝與他們不同。」

  「有什麼不同嗎?」飛飛還是不太明白。

  「皇帝之所以臥床不起,是因為有被鬼纏身。」

  飛飛大驚:「有鬼?!」

  柒情絕略微頜首,瞥了一眼不遠處趕來的護衛,輕輕拍了一下飛飛的肩膀,囑咐道:「你我二人今後便扮作遊方術士,切不可隨意施展法術,免得驚到凡人,明白嗎?」

  飛飛慢慢扶正頭上歪歪的髮髻,低頭看了看袖口和衣擺上的太極八卦圖,忍不住輕輕歎息:她這身衣服雖然好看,卻是一身男裝,穿上這套衣服,她可就變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小道長」。

  飛飛撅著嘴點了點頭:「知道了,師父你放心吧!」

  柒情絕「嗯」了一聲,右手負到身後,再伸回來時手中已多了一道拂塵,左手在腦後擺了擺,長髮便綰起了高高的髮髻,依舊是白玉簪子別在中央,繡著銀線滾邊的錦帶自兩端飄逸垂下,自由三分仙氣,七分道骨。

  「這皇榜可是兩位道長揭下來的?」護衛統領左右打量了柒情絕和飛飛一眼,抱拳道。

  柒情絕優雅地點了點頭:「這位大人有禮,我師徒二人遊歷至此,見皇榜中所述,只覺陛下絕非患病那麼簡單,遂揭下皇榜,想進宮一探究竟。」

  護衛統領皺起眉頭,看了看柒情絕,覺得挺有說服力,但看看飛飛,眉頭就皺的更深了。

  飛飛見此,趕忙跟著也說:「一探究竟,一探究竟!」

  柒情絕面無表情,對此沒發表任何意見,甚至連眼睫都沒顫一下,似乎完全不覺得這句補充有何不妥,只有一干護衛嘴角直抽。

  護衛統領沉默半天,瞇眼斜睨著柒情絕道:「這位道長,不要怪本統領沒有提醒你,這皇宮可不是誰都能進的地方,若是你沒能治好皇上的病,那……」

  柒情絕打斷他的話:「一切後果由貧道負責。」

  飛飛忍不住撇了撇嘴,師父對這「貧道」的自稱用的還挺習慣的呀。

  護衛統領又是一抱拳:「既然道長都知道了,那在下也就不多說了,請!」

  柒情絕玉臂輕抬:「請。」

  護衛統領微微一笑,領先走在前面帶路,飛飛和柒情絕跟在後面,忍不住東張西望。

  柒情絕拍了飛飛的肩膀一下,傳音入耳:「這次,師父要教你,什麼叫做陰謀詭計、勾心鬥角。」

  飛飛怔了怔,凝望著柒情絕俊美絕倫的臉龐,突然對這座彷彿籠罩在層層黑雲之下的皇城產生了恐懼。

  但恐懼歸恐懼,她遲早是要進去的,皇帝也是要見到的,所以恐懼過後,她便開始有些興奮。

  養心殿外,飛飛搓著手,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太激動。

  「師父,你說皇帝是長什麼樣的?會不會有三頭六臂呀?」飛飛忍不住對身邊的柒情絕胡言亂語。

  柒情絕全身雪色天衣,道袍加身卻依舊風姿卓絕,如雲秀髮整齊地綰在腦後,左手負後,右手拂塵,清俊如玉的臉上黑珍珠般的星眸眨都不眨,冷漠中帶著高貴和完美得無懈可擊的優雅,不愧是美冠三界的司命星君,飛飛看得癡了。

  「三頭六臂乃神魔之流,凡人豈會擁有?」柒情絕有些不明白飛飛的腦回路,睨了她一眼便繼續道:「呆會進去,不論皇帝說什麼,你都不要插嘴,明白嗎?」

  飛飛癡癡地點頭。

  柒情絕眉頭一蹙,雙眸中似有水波流動,清清澈澈,湛然無比。

  「兩位道長可以進來了。」養心殿中走出一位太監,他手裡也拿著拂塵,看見柒情絕也有,他不由瞧了一眼自己的,又瞧瞧柒情絕,然後有些臉紅羞澀的將拂塵背到了身後。

  柒情絕對他點了點頭,好像並沒發現他的尷尬,逕直領著飛飛踏入大殿。

  殿內的擺設和裝飾自然是奢華無比的,但見慣了天庭建築的飛飛對此毫無感覺,只是覺得滿眼的明黃和金色俗氣的很,絲毫比不上天樞宮的超凡脫俗。

  「這邊請。」太監引著柒情絕和飛飛步入內殿,在一串珠光生韻的簾子之後,她見到了傳說中的皇帝。

  該怎麼形容他呢?

  他留著一頭長長的黑髮,似緞子般閃閃發亮,偏分的劉海披在額前,遮住了他一半的右眼,但也不難看出,那一雙細長的丹鳳眼。他的下巴尖如匕首,陽光下似乎還泛著光澤,露在被子外的雙臂又細又長,清瘦卻絕不柔弱,而且,他的皮膚也非常的白皙,像是透明的一樣,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見飛飛盯著他看,他也不濃不淡地回望飛飛,這一對視,飛飛越發覺得他的眼珠深邃至極,彷彿可以透過他的眼睛看到另外一個世界。

  他薄的幾乎透明的唇輕輕動著,像是要說什麼,但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彎起了細長的眼睛,微微一笑,月牙般嫵媚,唇角勾起那一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似在若有若無地挑逗著飛飛。

  飛飛渾身一震,那極具深意的微笑讓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躲到了柒情絕的身後。她大臉通紅,哪也不敢看,只能直勾勾盯著腳尖,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鎮定鎮定鎮定。

  柒情絕倒是一點都沒被影響,似乎也不希望飛飛就這麼輕易被影響到,牽起她的手把她拉了回來,並且傳音入耳,道:「這便是青慕國的皇帝,南宮寒。」

  飛飛不住點頭,點過了才想起別人是聽不到柒情絕說話的,然後又開始不住的搖頭,搖完又發現這不過是越抹越黑,頓時手足無措,不知何去何從,乾脆豁出去了,苦笑地傻立在原地。

  南宮寒靠著枕頭,含笑望著站在不遠處穿著月白色道袍的「少年」,從氣質和動作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尤其是那鵝蛋臉,看起來非常可愛,一雙大大的水眸恍若盈盈秋水,波光瀲灩,彷彿會說話一般。

  他不由唇角微揚,細長的丹鳳眼輕輕彎起,柔聲說道:「來人,給兩位道長賜座。」

  柒情絕斂去眼中光華,冷淡拒絕:「不必,多謝皇上。」

  南宮寒細眉挑起,右手食指不自覺地摩擦著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沉默片刻,他溫和地「嗯」了一聲,繼續道:「朕聽說,道長覺得朕並非患病,而是中了邪?」

  柒情絕略微頜首,走得離南宮寒稍稍近了些,南宮寒斜瞇起細長的眼睛,顯得很防備。

  柒情絕卻很鎮定,事實上這個世界上可以令他不鎮定的事情還沒有發生。他靜靜地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佈景,每個動作和側首都美得仿若古老壁畫中飛落凡塵的仙人,飛飛沉醉在他驚人的容顏中,忍不住拿南宮寒和他比,這一比便立刻覺得,連南宮寒也要略輸給他幾分出塵之氣。

  南宮寒也同樣在觀察柒情絕,他有點開始相信這個道士口中所說的話,畢竟他尋遍天下名醫,至今也都對自己身上的毛病束手無策。所謂相由心生,這樣一個宛若謫仙的絕世美男子,應該不會神棍之流的不學無術之徒。南宮寒摩擦著碧玉扳指的修長手指,緩緩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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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寒緩緩伸出手臂,搭在用金線繡著明黃色龍紋絲被上,稍稍靠外,細長的丹鳳眼望著地面,輕慢道:「不論如何,還是有勞道長先為朕把把脈吧。」

  柒情絕看了他一眼,半晌沒動,良久,才移駕走到龍床了邊。

  待他站定,立刻有宮女上前賜座。

  南宮寒神色未變,只是搭在床畔等待把脈的手悄悄握起了拳,眉梢似乎挑了一下。

  柒情絕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長髮高綰,錦帶飄揚似飛雪,僅僅是坐在那便是一道風景,整個人配著那奢華的背景就像是一幅畫,而他必然是那畫中最耀眼的一筆。

  飛飛朝柒情絕走去,在靠近龍床時,她似乎看到南宮寒低著的臉上帶著莫名的笑容,但仔細看了看,又不像是笑容……她停頓了一下,想起柒情絕之前說過的。

  師父這次是帶她來學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計的,現在她面前這個男人就是皇宮裡乃至全凡塵最大的,換言之,那豈不就是所有陰謀詭計和勾心鬥角的匯聚地?

  飛飛不禁看向柒情絕,柒情絕側首回望著她,保持著那個姿勢動也不動,像一尊泛著飄渺白霧的玉石雕塑,直到飛飛停止胡思亂想,乖巧地走到他身邊,他臉上的冷漠才有所緩和。

  柒情絕淡淡傳音入耳,一字一句都敲在飛飛心弦之上:「帝王心術,神鬼不言。」

  飛飛聞言默默地垂下了頭,眼睛盯著腳尖,盡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而就在此刻,養心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皇后?飛飛偷偷抬頭瞧了南宮寒一眼,誰知後者居然也正在看著她,她一下子和他四目相對,看著他丹鳳眼中明顯的笑意,她忍不住渾身一哆嗦。

  柒情絕修眉皺起,也不等南宮寒發話,直接就將白皙修長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脈門上,待南宮寒一個輕輕的「宣」字說完,他的手便已收了回去。

  南宮寒沒去看已入內殿的皇后,只是頗為認真和期待地詢問著柒情絕:「不知對於朕的病,道長有何高見?」

  柒情絕站起身,路過飛飛時低頭瞥了她一眼,然後重回茶几邊,盤膝坐下兀自飲茶。

  他不鹹不淡,不輕不重地說了二十一個字:「氣急攻心,氣血不順,七情傷身,當安神寧心,好好修身養性。」

  剛剛站穩的皇后聽到這番話,渾身一震,險些摔倒,幸虧旁邊的宮女扶住了她。

  飛飛早已回到了柒情絕身邊,她趁勢去觀察所謂全凡間最為尊貴的女人,果然美艷不可方物。只是……她的美麗中卻帶著濃濃的憂傷,從進來直到現在,她一直愁眉深鎖,似乎沒有人可以將它撫平。

  「臣妾參見皇上。」皇后慌忙施禮,她低著頭,宮髻雲鬢,娥眉青黛,長而捲翹的睫毛顫顫垂著,顯得那麼小心翼翼。

  飛飛不解,南宮寒看起來並非是個不講情理的人,相反的,她還覺得他是她認識的人中除了柒情絕之外最講道理的,怎麼皇后身為他的枕邊人,會這麼怕他?

  南宮寒微微一笑,優雅抿唇道:「皇后請起,怎麼不打聲招呼就直接過來了。」

  他這話說得極是和藹,聽得人渾身舒爽,只是皇后卻嚇得噗通跪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臣妾失禮,臣妾有罪,臣妾也是憂心皇上的病情,所以才……」

  柒情絕突然站起來,打斷皇后的話:「皇上,若無其他事,貧道先告退了。」

  飛飛低著頭跟在柒情絕身邊,一語不發,也不敢再亂看。

  南宮寒勾著唇角朝他們師徒倆望過去,視線在柒情絕身上停留兩秒後轉向飛飛,然後很長時間都沒說話,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著,許久許久,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才溫柔地說:「好,你先下去吧,若有事,朕再傳召你。」

  柒情絕不過只是略微頜首,算是回應,便轉身離開了養心殿,形如疾風,身若長柳,惹得來回宮女和皇后看的癡癡傻傻,忘了反應。

  飛飛走到養心殿大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剛好瞧見皇后走到了龍床邊。

  南宮寒輕輕撫了一下皇后的額頭,一雙丹鳳眼哀傷而溫柔地望著她,可那眼底深處卻是誰也看不透的黑暗色彩。

  柒情絕走出很遠,忽然停住腳步,轉身望向站在殿門處發呆的飛飛,他背著光的俊顏看不到表情,只是路過他身邊的巡邏護衛和太監宮女都冷得渾身顫抖不止。

  一座七層高塔內。

  柒情絕側身立在塔頂邊沿,任風吹亂他的衣擺和長髮卻紋絲不動,腰間鸞帶上繫著的碧雪玉珮左右搖擺,似乎和他漫天飛舞的長髮一樣,都泛著一層璀璨的淡金色。

  飛飛靠著門框,看著迎風而立的師父,心裡明白他又生氣了,卻不知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許是發覺飛飛仍不知悔改,柒情絕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她,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不動如松,若非還會呼吸,定會叫人以為他已靈魂出竅了。

  直到飛飛無比愧疚地走到他身邊默默跪下,他望著她時眼中才稍斂了些寒意。

  「方纔為何東張西望、左顧右盼,你可還記得師父說過的話。」是陳述句,意思就是他確定她必然是不記得了才敢這麼做。

  飛飛抿了抿唇,垂著頭淡淡反駁:「我只是……覺得他不像壞人。有些好奇。」

  柒情絕寒著臉,竟是冷哼一聲,道:「之前於那妖孽,你也是這般說辭。」

  飛飛被他堵得無言以對,只能沉默,心裡滿滿都是慌張,並未發覺自己遺忘了什麼。

  「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願凡間一行後,你能明白世事無常。」柒情絕冰冷地吐出幾個字,轉身就走。

  飛飛一驚,趕忙爬了幾步抱住他的腿,撲鼻而來的冷寒之氣也無法讓她鬆手。

  柒情絕低頭一看,一雙細細柔柔的手臂抱著他的雙腿,他沒有反抗,只是沉默。

  飛飛無措地輕咬下唇,掙扎半晌才下定決心抬頭去看他,可對上他那雙諱莫如深的黑眸,她又不知自己該怎麼解釋,只好哀求,所有的驕傲在這一刻全部消失了:「師父你別生我氣的,我以後再也不會了,真的……」

  柒情絕看著飛飛,她一雙大眼睛裡滿是哀傷,眼眶被淚浸濕,有些發紅。

  飛飛見柒情絕不回答,心裡更慌了,其實她方纔的確是做錯了些事,那就是她對他撒了謊……也不能算是撒謊,她只是避重就輕罷了。

  她之所以對南宮寒好奇,覺得他不像是壞人,都是因為南宮寒給她的感覺像柒情絕罷了。他們一樣莫測,一樣儒雅,只是柒情絕很冷漠,從來不笑,而南宮寒總是在笑,似乎很溫柔。

  難道,難道師父是因為她騙他,沒有把實話都說出來才生氣的?

  飛飛眼淚直流:「師父,對不起……我真的不是騙你,我只是覺得你不會想知道這些才不說的……我只是看著南宮寒好像你,卻又似乎和你完全不一樣,才會對他好奇。我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的。」

  柒情絕靜靜地聽她說完,仍是沒吭聲,不過他卻彎下了身,將她扶了起來。

  飛飛吸了吸鼻子,啞著嗓子道:「師父,我……」

  柒情絕沒阻止她說下去,可飛飛卻再也說不下去,因為柒情絕輕輕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便讓她噤了所有的聲。她沉默地跟著他坐到了高塔邊沿的欄杆座上,然後他的手就落在了她臉上,為她拭去淚痕後便迅速收回。

  飛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這件事卻真的實實在在發生了,雖然柒情絕似乎並未將這親暱的舉動放在心上,但她卻不能不去想。那幻想中似乎會和氣質身體一樣冰冷的手,在觸碰到她的臉頰時,竟並非如此,至少和外面陰沉的冬風相比,他的手更溫暖。

  「南宮寒絕非如你所見的那般簡單,你不諳世事,在這地方若不謹慎小心,很易吃虧。」柒情絕淡淡地說著,沒有再看她,只是端坐著望向遠方,白衣勝雪,風姿翩然。

  飛飛認真地聽著,生怕再做什麼惹他生氣的事。

  柒情絕依舊不回頭,繼續說下去:「南宮寒九歲登記,至此僅二十三歲,膝下無子,後宮無數,飛飛覺得為何?」

  飛飛聽得雲裡霧裡,她迷茫地搖了搖頭,這種問題不是她這個腦筋的人該去試圖思考的。

  柒情絕站起身,總算回頭看了她一眼,天空在此刻忽然飄起濛濛細雨,中間還夾雜著少許雪花,飛飛透過這道天然的簾子仰視著他,只覺他星眸如玉,燦若寒星,相貌美極,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非凡之氣,入神間彷彿和他一起身處在瑤池仙境,風華絕代。

  飛飛情不自禁後撤幾步,遠遠打量他,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隨風舞起,彷彿凌波踏水而來,頎長的身姿筆直如玉樹,清清逸逸,美態萬方。

  只見他薄唇輕啟,吐出一句話,可飛飛怎麼都聽不懂。

  「其實雨雪並不想落下,它只想歸去。」——他並非真正冷血無情,他只是想讓她懂得什麼是危險,可是她卻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讓他歸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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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19:39:48 |只看該作者
  018

  天氣漸漸變暖,冬天就要過去了,窗外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雨水和冷風拍打著窗扇,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柒情絕坐在書桌前,手裡拿著毛筆,筆下的宣紙上卻沒有一點墨跡,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舉著手,也不會覺得累,許久許久都紋絲不動。直到雨勢漸大,床上睡得正甜的飛飛打了個噴嚏,他才放下了筆,起身去關窗。

  關好窗戶,柒情絕轉回身望了一眼床上,飛飛蜷縮著身子,已又進入了夢鄉。她杏眸緊閉,黑而捲翹的睫毛輕輕顫動,雙頰泛著淡淡的緋色,雙手併攏著枕在頭下,素白的道袍裹著瘦小的身體,弱不禁風的模樣讓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忍不住想要保護。

  柒情絕是男人嗎?毫無疑問他當然是,可他卻又不是一般的男人,所以他僅僅看了她一會,便回到書桌邊重新坐下,拿著毛筆發呆。

  這次他沒有猶豫多久,便翻手將毛筆在硯台中蘸了墨,開始在宣紙上勾畫。

  不消片刻,一個女子的輪廓出現在畫上。

  千里冰封的雪地裡,這個女子艱難行進,即便厚厚的積雪已深埋到了她的小腿,也不能讓她止步。

  雖然她的臉模糊不清,可單從這個情景就可以看出,這畫上的人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

  她究竟是誰?柒情絕皺起眉頭,放下筆淡淡地望向窗外,聽著雨滴落地的聲音,心思漸漸平靜,可頭卻疼了起來。

  他單手拄在桌面上,不堪其擾地揉著太陽穴,一股從未有過的煩躁湧上心頭,腦海裡有個聲音一直在重複著同一句話——「今生無緣,來世不續。」

  沉默良久,柒情絕忽然站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看了飛飛一眼,閃身不見。

  天樞宮內,他身影同時出現。

  乍一看到柒情絕,宮婢們都嚇了一跳,不是說星君出門了嗎?怎麼忽然又回來了?

  柒情絕對宮婢們驚恐的眼神恍若未見,頭也不回地直奔雲中殿內。

  宮婢們見此,立刻四下散開了,不約而同地躲得離雲中殿遠遠的。

  因為,柒情絕雖隻字未言,也沒有去看任何人,可他週身散發那股寒氣,卻冷得好似是從別人心底裡自己滋生出來的,直凍得別人渾身僵硬。

  而他自己似乎對這種寒氣毫無所覺,進了殿內便入了濯垢泉,一身白衣濕潤地貼在身上,星眸死死閉起,站在泉水中一動也不動,直到夜色降臨,才緩緩睜開了眼。

  蒼雪聞知柒情絕回來了,早就興奮地守在雲中殿內,可等到了晚上還不見柒情絕出來,不由得有些著急,莫不是又走了?

  她在殿門外來回走動,忽然聽到裡面有響聲,回首望去,就見柒情絕穿著件雪白的綢緞袍子,手裡拿了面鏡子,慢慢地走上高台,坐到了玉椅上。

  蒼雪連忙提著裙擺跨入殿內,俯身行禮:「蒼雪見過星君。」

  柒情絕沒看她,只是擺了擺手讓她起來。

  蒼雪一起身就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話:「星君提前回來,怎麼不事先通知蒼雪一聲?蒼雪也好有所準備呀。不過也沒關係,反正蒼雪都準備妥當了,天天盼著您回來呢。」

  說到這她忍不住紅了臉,偷偷去觀察高台上的人是何反應,卻見後者對她所言恍若未聞,只是一直盯著手中的鏡子發呆。

  蒼雪有些難過,輕輕咬了咬下唇,垂下頭去,又道:「星君……」

  這次她話只說了一半就被柒情絕打斷了,他第二次擺了擺手,輕道二字:「下去。」

  蒼雪侍奉柒情絕多年,心裡清楚他決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雖心有不甘,卻還是轉身離開了。

  待他走後,柒情絕一手托著鏡子,一手在鏡子上翻轉來去,白色的光華瞬間將鏡子籠罩,鏡子隨著白光飛了起來,停在半空中懸掛著,片刻功夫,裡面出現了他腦子裡那段最深刻卻又最模糊的記憶。

  終南山上,仙霧繚繞,千里冰封。

  蒼茫無際的雪地裡,一個瘦小的女子披著白色大氅艱難前行,她帽簷下清麗的臉龐凍得又紅又紫,積雪下的雙腳和小腿也已凍得失去知覺。

  可她依舊執拗地往前走,怎麼都不肯停下。

  她叫慕輕霜,她來這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找回她久未謀面的夫君,找回她那個因為父母瞞騙、由兄弟代娶了她這個妻子後憤然離家的夫君。

  其實追究起來,她的確有錯,她不該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瞞著他辦了那場荒謬的代娶婚禮,也不該以為只要嫁給了他,日久總會生情。

  她太小看他的絕情了,或許他真的如同他的名字一樣,七情都絕了。

  沒錯,她的夫君就是柒情絕,一個全城男女老少乃至三歲小孩都聽說過的男人。

  只是,他出名並不是因為什麼好事,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徒有絕好家世,絕好面貌,絕好才華,卻發了瘋似的一心只想成仙。

  她還記得十歲那年,他來她家時的情景。

  那時候她的父母剛剛去世,舅舅和舅媽看中了父母留下的財產,想要趁她年幼掠奪了去,花言巧語地騙她跟他們一起走,幸好柒情絕及時趕到,才揭開了這個騙局。

  自那時起,慕輕霜便記住了這個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她想,如果這輩子一定要嫁人的話,那她一定要嫁給這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只是為了行善積德,以便修成正果才來管閒事的。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夢想居然實現了。

  在她十七歲那年,柒情絕的父母上幕府提親,她高興極了,毫不猶豫答應了這門親事,即便她心知肚明,柒情絕不會出現在迎親現場,甚至在娶她進門之前也根本不會得知這樁親事。

  她要的只是嫁給他,這些繁瑣的事和嫁給他相比,都不重要了。

  然後,在一個黃道吉日,全城的百姓就看了獨守幕府萬貫家財的慕小姐慕輕霜出嫁了,嫁給了那個容貌美極氣質卓然卻腦子有問題的柒家大少爺柒情絕。

  是的,柒家真的吹吹打打把慕輕霜娶進了門,而且還大擺流水席,全城百姓皆可到府祝賀,吃喝隨意,見者有禮,派頭大的空前絕後。

  慕輕霜坐在新房裡,一身大紅喜服,紅蓋頭下清麗的臉龐笑得像朵盛開的百合花,嬌艷欲滴。

  可笑完了她又有些忐忑不安,柒情絕他……會出現嗎?

  如果他不來怎麼辦?

  娶親可以由兄弟代娶,但洞房不行呀?

  不過話又說話來,他來了又該怎麼辦呢?

  畢竟這件親事是挑了他外出時辦的,他半點不知。

  但不管她怎麼想,事情的結果都早已注定,那就是她和他,絕無可能。

  柒情絕回來了,然後又走了,匆忙間只和她打了一個照面,是為了送休書。

  她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那麼遙不可及,那麼冰冷,她還記得他當時的模樣,那麼清俊優雅,那麼高貴。

  他的那種俊美,是完全遮掩不住,全部都恍如流水般漫溢了出來。

  可是她獨獨忘記了休書。

  為什麼會忘記?自然不是因為沒看見,而是因為她不在意。休書是寫給雙方看的,她不看,那休書寫了也白寫,何況他的父母才不會同意他們分開。

  所以,柒情絕憤然離家後,她就留在了柒家。她以為他總會回來的,七天,一個月,一年,五年,總會回來的。

  可他一走就是十年,即便是寫信回來,也對她隻字不提,只是問候父母兄弟。

  所以她終於忍不住了,她上了終南山,她知道他在這,雖然他並未在信中提到,但她看過他書房的書籍,終南山是修仙聖地,到這裡一定可以找到他。

  而且她的確在這找到了他,卻不想居然親眼目睹了他升仙上天的全過程。

  有時候,無論你在怎麼努力,有些人也是永遠得不到,有些事也是永遠做不了。

  她終於肯面對現實了,她終於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是她卻沒辦法說服自己放棄。

  她寧願相信他也記得,曾經記憶中,某個女子曾用那樣深情專注的目光溫柔地張望過他,也不要相信,他從未記得過,世間還有她這樣一個人存在。

  柒情絕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際,慕輕霜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脖頸間的酸痛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幻覺。那個從小淡泊如水的男人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修成正果了。作為他的妻子,她應該替他高興的,可是為什麼她笑不出來?

  想來也對,她從來都不是他承認過的髮妻,她不過是他父母偷偷令他的兄弟代娶進家的無關女人罷了,他根本不需要為她承擔任何責任,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認為,總有一天他會被自己的癡癡等待所感動罷了,她又有什麼資格為他高興?

  慕輕霜彎起嘴角,恬靜地笑了。癡人說夢便癡人說夢吧,從十歲認識他,十七歲嫁給他,至此已有二十七年,這場美夢她徹底醒了,今天就讓她來做個了斷,今天就讓她還他瀟瀟灑灑清清白白的人生。

  慕輕霜自懷中拿出一把鑲嵌著藍寶石的匕首,拔下刀鞘,毫不猶豫地插、入胸膛,她身體顫了兩下,歪倒在雪地裡,刀刃刺透皮膚的聲音,伴著雪花飄落的景色,搭配上雪地裡被鮮血染紅的點點艷色,顯得異常協調,美不勝收。

  慕輕霜自始至終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反而唇邊掛滿了笑意,更為這美景加分。

  只是這美景並未持續多久,風雪越來越大,很快便湮沒了她的身體,整個終南山頂上沒有留下絲毫她來過的痕跡,就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

  除了她臨斷氣前,含笑所說地一句話:「柒情絕,今生無緣,來世不續。」

  柒情絕單手拄著額頭,星眸半瞇著,收回懸於半空的乾坤鏡,望著眼下的玉石桌面發怔。

  這些都是他前世的記憶,他私自探索前世記憶是觸犯天條的,但他實在不堪其擾,被那個雪地裡的女子折磨了數百年,所以才取了乾坤鏡,探看前世記憶,尋找那女子的身份,卻不想卻由此陷入了一個更深漩渦。

  這些有慕輕霜的回憶並不是最大的難題,真正的難題是,慕輕霜她陽壽未終擅自瞭解性命,會受到陰間懲罰,轉投畜生輪迴,不得再為人。

  轉投畜生輪迴也就罷了,最讓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長了一張和飛飛一樣的臉。

  柒情絕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再次打開乾坤鏡,迅速一覽,果然不出他所料。

  飛飛就是慕輕霜的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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