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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鮑鯨鯨]失戀33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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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2:54: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7月5日 星期二 悶熱

  清早,我盯著立在牆角的大提琴發呆。
  
  如果非要做點兒什麼來轉移痛點的話,那麼,就先從這兒開始吧。
  
  遙遠的少女時代,我總是給自己描繪出這樣一副矯情畫面:一束光籠罩我,我坐在眾人面前拉起那《愛情萬歲》,台下的美型男們被我迷倒隨風飄蕩暈頭漲腦。
  
  我不知道現在重拾童年夢想是不是有點晚,但是既然夢想是那樣的容易破碎,那麼,是不是也可以不分時機的重新憧憬,重新實踐起來?
  
  
  我抱著大提琴出現在公司裡,因為想下班後去附近的音樂教室試上一節課。公司裡的人都圍過來,要看一看摸一摸活的大提琴,CICI還偷偷摸摸的告訴我,曾經在夜店和一個在交響樂團拉大提琴的美型男分享過一個極美好的夜晚,美型男光著身子拉大提琴給她聽,CICI雙眼放光的向我細緻描述著,一直說到我的雞皮疙瘩此起彼伏。
  
   剛坐下,王小賤就湊過來,扔給我一疊資料。
  
   「這兩天李可提的要求。」
  
   我翻開看,滿紙密密麻麻的「高貴典雅」「別出心裁」躍入我眼簾,我軟綿綿的哀歎一聲,「這女的真是個……」
  
   「傻逼。」王小賤在隔壁幫我完成了這個句子。
  
   我轉頭看看王小賤,這個人在我心裡的印象雖不至於脫胎換骨,但真的是「別出心裁」了一點點。
  
   下了班,我拖著大提琴去了就在公司附近的音樂教室。一進門我就後悔了,滿坑滿谷,都只有小朋友們正襟危坐。
  
   小朋友們瞪著一雙雙大眼睛,像看無頭怪物一樣看著我。我抱著那把大提琴,進退兩難。
  
   站在中央老師模樣的女孩子,轉身看向我,一笑,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真是個美好的姑娘。
  
   美好的姑娘走向我,伸出手,「我是初級班的老師,叫我杉杉就行。」
  
   我吭吭哧哧的說,「那個,杉老師,這班裡有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學生麼?」
  
   杉杉又露齒一笑,「以前是有的,有個老大爺在這兒學,學的很好,後來突然中風了,就沒有再來了,特別可惜。」
  
   我頓時釋然了,雖然和小朋友們比起來,我都老到骨頭裡了;但是和老大爺比起來,我暫時還沒有因為中風而輟學的危險。
  
   在小朋友中間坐好後,杉杉抱著琴在我們前方坐下來。
  
   「小朋友們,」杉杉看看我,然後又笑了,「還有大朋友,大家好。」
  
   小朋友們脆生生的一起喊,「老師好!」
  
   我一激靈,差點站起來落荒而逃。
  
   「今天我們要學的是,「認真聽你拉出的聲音。」大家拿好琴弓,然後看我的手勢。」
  
   高高低低的琴弓被舉了起來,然後我們都看著杉杉,努力模仿她的手勢,將琴弓握緊。
  
   「好,現在我們把琴弓放在琴弦上,隨便哪根琴弦都可以。輕輕放好。」
  
   我把琴弓輕輕放在琴弦上。
  
   「然後,我們放鬆,全身都要放鬆,只把力氣集中在手腕上,然後,我們開始聽,什麼都不要想,只是仔細聽你拉出的聲音。」
  
   我深呼吸,然後動作僵硬的,將琴弓放在琴弦上,向後一拽。
  
   整個教室裡響起了一片萬惡之聲,又沉重又嘶啞,讓人聽了真是能萬念俱灰,腦海裡出現撒旦和上帝搞一夜情的畫面。
  
   杉老師沒有被這聲音擊倒,她做出一個暫停的手勢。
  
   「大家知道為什麼這聲音不好聽麼?是因為用力的問題,我們把琴弓放在琴弦上以後,首先,你自己要完全的放鬆下來,當我們拉出琴弓時,不能太用力,但又不能完全鬆懈,當你把這個力量結合好以後,你拉出來的聲音就會非常好聽。我們再來試一次,好不好?」
  
   小朋友們開始再次實踐,我愣了一拍,恍惚起來。
  
   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完全鬆懈。
  
   除了拉出完美的聲響,這世上,又有什麼事不是要按照這個要求去做的呢?
  
   我的戀愛就是談的這麼用力,最後反而奏出了一首無疾而終的三俗大路苦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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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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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2:55: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7月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第十天。
  
   如果分一次手要一個月才能不再陣痛,不再時時都想求他回頭,想到他名字時不再心慌手顫,那我已經成功的走過了三分之一的路段。
  
   當然這想法有些樂觀,大片大片的人走在路上時,身後拖著的影子都恨不能魂飛魄散,上去問問,其中有一半的人得說,嗚嗚嗚我半年前失了戀。
  
   但我還是有點高興,畢竟,我從單數撐到了雙數,怎麼說也是質的飛躍。
  
   意識到這一點,我終於有了點兒小歡樂,這份悲涼的小歡樂帶給了隔壁王小賤難得的清淨—因為我一上午都沒有長籲短歎。
  
   魏依然打來了一個電話,禮貌的詢問了我身體好些了沒有。我心又一軟,多好的爺們兒,可惜不是我的。
  
   這種羨慕嫉妒恨的心情,我也早就習慣了。從小和媽媽上街,媽媽拉著我的手,誇別人家的孩子:哎呦,多好的孩子,可惜不是我的。
  
   談戀愛也是,男朋友在街上看見36D翹臀絲襪妹,也會兩眼放光的喃喃自語:嘿,這姑娘真牛逼。
  
   溫柔聰敏的我,就會一邊踢他要害處一邊替他把下半句補齊:可惜不是你的。
  
   我走了個不大不小的神兒,剛好魏依然開始在那邊說正事:……這麼安排你看行麼?
  
   我趕緊問:什麼?
  
   「小可說,想請你們找人拍一個紀念短片,她想用膠片拍。」
  
   「用膠片拍可很貴啊。」
  
   「沒事兒沒事兒,關鍵得把她拍好看。」
  
   「瞭解。」
  
   「那你看,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再約見一次?小可她寫了個劇本,你能不能找個懂行的人來幫著看看?」
  
   我頓時猶豫了,但是嘴裡一個勁兒說好好好。
  
   「那,那你看今天下午你有時間麼?」
  
   我心想,這是拿我們服務業者當城管使麼,一個電話就火速出現?我心情剛好一點兒,實在不想去見了你們這甜蜜的一對兒後,重新蹲回角落裡自怨自艾。
  
   我剛想說,「呦,今兒不行,日程滿了。」偏偏此刻,大老王將目光聚焦於我身上,橫著個肚子,一路溜溜躂達的經過了我們區域,作側耳傾聽狀。
  
  於是我只能說,「成,沒問題。」
  
   掛了電話我開始著急,到哪兒去找會寫劇本的文藝青年啊?於是我鼓足勇氣打擾了一下埋頭工作中的王小賤,王小賤愁著臉轉過頭看向我,「幹嘛?」
  
   「你認識電影學院的人麼?」
  
   王小賤歎了一口氣,「黃小仙兒,我是電影學院文學系畢業的,這事兒連掃地大姐都知道。」
  
   看來,電影學院是同性戀聖地這個傳聞,不是風中飄著的傳說,而是一清二白的事實。
  
   和魏依然兩口子談完,我頓時筋疲力盡,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李可一副職業編劇的模樣,把本子發給我們,大面積的「深情一吻」「乾柴烈火」「天地交融」看的我那個觸目驚心。王小賤更可恨,從看完劇本以後,就一副進了核反應區的模樣,不說話不表態,問他什麼,他最多用兩個字答完:「沒準」「可能」「還成」,丫不當公務員,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只能癡癡的指著一段文字諮詢李編劇,「您看這兒,「李可和魏依然終於相擁在一起了,這時,天地交融,風起雲湧,大片大片的雲朵散開,流星雨下了起來……「
  
   李編劇打斷我,「特別美好吧?」
  
   我把「美好個JB」這句話費力的嚥下去,然後接著說,「呃…..對,是美好,不過關鍵是,怎麼拍呢這麼大場面,這流星雨也不是說租就能租到的啊,對吧?」我看向王小賤。
  
   王小賤面無表情,「沒錯。」
  
   李編劇不高興了,小臉兒一沉,「你們還專業的呢,連我都知道,這些都可以做特技啊?」
  
   王小賤又在旁邊冷靜的答覆了這個問題:「浪費。」
  
   「錢不是問題,人一輩子才結幾次婚呀,該浪費的時候就得浪費。對吧,依然?」
  
   魏依然也傳染了王小賤的兩個字答覆綜合症,「嘿嘿。」
  
   我徹底頹了,我想像著這個片子的畫面:兩個人站在一片京郊的曠野中,飢渴的緊緊相擁,此時,天怒人怨,風呼嘯,雲飛揚,大片大片的隕石砸下來……
  
   沒準兒也挺好看。
  
   送走了魏依然和李可,我坐在沙發上連站起來的勁兒都沒有。王小賤還是一臉氣定神閑,「不走?」
  
   我被他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的說話方式擊敗了,「不走。」
  
   王小賤做了一個離開的手勢,「拜拜。」
  
   「回見。」
  
  本來應該是趁勝追擊的一天,趁著心情好,回家,洗個澡,喝杯溫牛奶,好好睡一覺。但我現在卻沮喪的像一條海帶,軟弱無力的掛在了酒吧的沙發上。
  
  魏依然每次約見,應李可的要求,都是約在城裡聲色俱佳金碧輝煌的場所,這次也不例外,酒吧裡瀰漫是各種高級香水聚作一團的混合氣息。我坐著的露臺,稍微轉個身,便能看到故宮大殿的屋簷。
  
  夜色慢慢沉了下來,空氣裡有一股蠢蠢欲動的生猛味道,但風卻吹的很溫柔,這是北京的夏天,我和它共處了好幾年,但每次換季時它揮手告別我,我都很留戀。
  
  景山街道上,車依次緩緩滑過;老頭坐在樹下籐椅上,搖著蒲扇,和小賣部俏模樣的大媽以夕陽紅的方式打情罵俏;姑娘們穿著短裙一臉正氣匆匆的沿著路邊走過;樹木沉默的擺動,發出齊刷刷的聲音,那聲音真讓人心動;雲朵此刻真是像李可描述的一樣,目的明確的向天際線捲動,然後再層層翻轉開。
  
  我心裡什麼地方變軟了,十天前,夏天還是一股欲語還休的模樣,但現在已姿態坦然的蒞臨到了我眼前,我最喜歡夏天,但今年,它來的太匆忙,我根本無暇好好看一看。
  
  雖然這酒吧裡瀰漫著一股裝腔作勢的味道,但我還是伸手加了一杯酒,那價格貴的讓我想打12315投訴。
  
  我竭力不想看向視野裡最美好的風景—故宮,但喝完酒,我終於鼓起勇氣正視它了。
     
  故宮。

  下雪的故宮最好看。
  
  我只去過一次,是和他一起。
  
  那也是多年前,故宮一片白色,令建築群看起來平易近人了許多,我們兩個人說情話說到清晨,卻還是死死看著對方的眼睛不想要回家,眼睜睜的看著天亮起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說,去哪兒再走走吧?
  
  我們就到了故宮,兩個人穿的一個賽一個的單薄,是那天的第一批遊客。有那麼半個小時,整個故宮裡只有我們,我們突然失聲了,誰都不再說話,在一片白茫茫裡,緊緊的拉著對方的手,凍得哆哆嗦嗦,一路張望著身後留下的腳印。
  
  那一刻我們被自己製造出的碩大的感動淹沒了。
  
  雪地裡他說,黃小仙兒,冷不冷?
  
  我牙齒打顫,大聲嚷:不冷!心裡暖活。
  
  他用大衣裹住我,在我耳朵旁邊輕聲說,「黃小仙兒,我愛你。」
  
  我到現在還能感覺的那一刻,他嘴裡的熱氣吹在我耳邊,我的頭髮摩擦著他的臉,他說完那句話後,這片雪地,雪地上那氣勢浩大的建築,屋簷下的掛鐘,都隨著我,一起蕩漾了起來。
  
  往昔這麼歷歷在目。「人非」已是現實,但「物是」也帶給我扼住呼吸的痛。

  不知不覺間,我就喝多了,兩個現實擺在我面前,一個是掏光錢包,一個是酒後失態。
  
  我想滿酒吧亂跑,我想做民意調查,我想跑到那些西裝筆挺神色正經一口一口喝著馬丁尼的中老年人面前,問他們,現在你們還害怕麼?穿上了幾萬塊一身的名牌盔甲,會讓你們免受傷害麼?

      我想問那些渾身香氣四溢眼神飄忽不定一笑便整整齊齊露出28顆小白牙的姑娘們,現在讓你們坐在一個北京男孩的自行車後滿胡同肆意遊蕩,你們還願意麼?怎麼才能進化成今天這幅無堅不摧的模樣的?
  
  我什麼都沒做,心潮雖然澎湃,但週身已經沒了力氣,我只能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傻笑,看著四周的景物飛速旋轉,一直轉到我頭暈眼花,整個人陷進沙發裡。

  恍惚間,我接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說:黃小仙兒,有個事我得跟你再確定一下……
  
  我大聲嚷嚷:你是誰?
  
  那邊短暫沉默了一下,「我是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王小賤!」
  
  「……對,就是我。」
  
  「啊!你不說兩個字了!不說兩個字了!改三個字了!……」
  
  「黃小仙兒,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跟你說,我也喜歡說三個字,「給我滾」,「你媽逼」,「狗男女」……都是三個字……」
  
  「你在哪兒呢?」
  
  「我在哪兒?我能去哪兒?我一直都沒走啊,我不動,我就站在原地啊,先走的人他媽的不是我,好嗎?
  
  電話掛斷了。
  
  我的傾訴欲剛剛開了個頭,就被活生生的扼殺在了喉嚨裡。
  
  我被服務生搖醒,他的臉忽遠忽近,聲音很飄忽,「小姐,你看需不需要找個人送你回家?」
  
  我迷迷糊糊的說,「送我回家?誰?這麼好心,你麼?」
  
  服務生尷尬的笑了一下,「您現在還能打電話麼?叫您朋友來接您吧。」
  
  我動作遲緩的拿過手機,翻著通話紀錄,「……王小賤……他不行,他是GAY,你是GAY麼?你要是GAY我把他介紹給你……大老王……也不行,這是我老闆……魏依然……唉,真可惜,找了那麼個傻逼媳婦兒…….」
  
  服務生站在我對面,就算是醉著酒,我也感覺到了他的不耐煩,可是我還是不能自控的拿著手機,一個人名一個人名的念叨。
  
  一直念到他的名字,我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服務生可能觀察到了我複雜的神情,在我愣神的時候,把手機拿了過去,撥通了那個電話。
  
  我又陷入天旋地轉中,耳邊模模糊糊的有人在說話,「喂,您好,您的朋友有點喝多了,現在在我們店裡……嗯,地址是……」

  我眼前出現了那張臉,一片模糊裡,唯有這張臉最清晰,單眼皮,嘴唇薄而鋒利,眼角有笑紋,是我花了那麼多年時間,細細揣摩過的一張臉。
    
  這張臉上,最極致的笑我見過,咬牙切齒的恨我見過,綿長無邊的眷戀,我也見過。但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是我從沒想像過的。
    
  以歉意打底,上面覆蓋著一層稀薄的關心,但中堅力量,卻是厚厚實實的「事不關己」的冷漠,他臉上出現的,是這樣的一種表情。
    
  他俯視著我,我竭盡全力的看著他。
    
  我太想念這個人,這十天,就算不是朝思暮想,也是那種拚命搖頭妄圖將他的影像甩出去,但腦漿散盡他的臉依然清晰可見的那種想念。
    
  他俯視著我,我在酒精的驅使下,瀰漫出一股僥倖的心情,所有的變化都是幻覺,其實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在這一刻,這一秒鐘,你看我們兩個人,還是在一起的。
    
  我笑了起來,控制不住的笑,我輕聲跟他打招呼,我說,嘿,你來了。
    
  我指著故宮給他看,看,故宮。
    
  我笑著問他,我們去故宮吧?
    
  他一言不發,只是沉默的看著我。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角。他一動不動。
    
  我伸手觸了觸他的臉頰。他無動於衷。
    
  我鼓起勇氣開口說:你說句話吧。
    
  他看著我眼睛,四目相對的距離裡,再沒有對流的火花。
    
  他說:起來吧,我送你回家。

  我等的不是這樣一句話。
    
  走出酒吧,被風一吹,我突然清醒了。
    
  我他媽的幹什麼呢?
    
  我艱難的開口,說,「我沒想要麻煩你的。」
    
  他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站在原地,問他,「這話什麼意思?」
    
  他不看我,看著面前的街道,「你不是那種會給別人台階下的人。」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
    
  他突然激動了,「黃小仙兒,真不明白麼?我們兩個人是一不小心才走到這一步的?你仔細想想,在一起這麼多年,每次吵架,都是你把話說絕了,一個髒字都不帶,殺傷力卻大的讓我想去撞牆一了百了,吵完之後,你舒服了,想沒想過我的感受?每次都是我自己舔著臉跟狗一樣自己找一個台階下!你永遠趾高氣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一段樓梯,我已經灰頭土臉的走到最下面了,你還站在最高的地方,我站在這下面,仰視你,仰視的我脖子都斷了,可是你從來沒想過,全天下的人,難道就只有你有自尊心麼?我要不然就一輩子仰頭看著你,或者乾乾脆脆的轉過身帶著我的自尊心接著往前走。你是變不了了,你那個龐大的自尊心,誰都抵抗不了;但我不一樣,小仙兒,我得往前走。說這麼多,你明白了麼?」
    
  我還是不明白。
    
  一陣沉默,我在心裡組織著各種各樣能打破沉默的語言,但最後從我嘴裡冒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話:「我自己能回家了,你走吧。」
    
  我們兩個人,中間相隔一米遠,唯一的交流就是這要人命的沉默。
    
  終於,他揮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然後打開車門,靠在車邊,「那我先走了。」
    
  我機械的說,「好」,然後真的不由自主的,又微微仰起了頭。
    
  他俯身鑽進車裡,車緩緩向前開動。
    
  深夜裡一片寂靜的景山街道上,我看著出租車在我視線裡越變越小。
    
  我突然明白了他剛剛說的話。
    
  我追了上去,跑的飛快。
    
  我要追上那輛車,我有話要跟他說。我要問他,我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不可以在下面,再等我片刻?我令你沒有尊嚴的一步步走了下去,為了懲罰我,我甚至願意一路滾到你腳邊,從此和你平起平坐,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前路太險惡,世上這麼多人,唯有你是令我有安全感的伴侶,請不要就這麼放棄我,請你別放棄我。
    
  我一定要對他說。
    
  我不再要那一擊即碎的自尊,我的自信也全部是空穴來風,我能讓你看到我現在又多卑微,你能不能原諒我?
    
  求你原諒我。
    
  我一路追,一路拚命的喊著停車,眼淚大劑量的流著,我知道,我像個瘋子,這不是我本意,但我無能為力。
    
  前面有個紅燈,出租車緩緩停下來了。
    
  我看到了希望,於是更加奮力的向前跑去,可就在這時,有人自身後抓住了我的肩膀,一把將我拽住了,我猛一趔趄,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我憤怒的轉過身,看到了一臉平靜的緊抓著我胳膊的王小賤。
    
  我拚命掙脫他的手,連哭帶嚷:放開我!沒時間了,你丫放開我!……」
    
  王小賤鬆開了我肩膀,但我還沒來得及接著追,他突然一反手,實實在在的,乾脆利落的,抽了我一個耳光。
       
  我耳朵裡嗡的一聲。
    
  激流的血脈也一下子暫停流動了片刻。
    
  王小賤冷靜的盯著我,然後輕聲問道,「醒了麼?」
     
  我能聽到萬籟俱靜的宇宙裡,一輛出租車緩緩駛去的聲音,那聲音消失的鈍重而緩慢,那聲音徹底湮滅在一個我永遠都無法進入的黑洞中。
    
  我沉默了很久,然後終於止住了失控的痛哭,看著王小賤,輕聲說,「謝謝。」
    
  尤瑟納爾說過一句我一直覺得無比刻薄但又無比精準的話:世上最骯髒的,莫過於自尊心。
    
  此刻我突然意識到,即便骯髒,餘下的一生,我也需要這自尊心的如影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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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2:55: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7月7日 星期四 晴 熱

   李可一臉怒容的坐在我們面前,小嘴一張,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魏依然不同意拍短片,我們吵了一晚上,我難過的要死了。」
  
  我酒勁兒還沒消,王小賤更是困得哈欠連天,我們兩個人都對她的沒頭沒腦的抱怨做不出任何回饋。
  
   王小賤在昨天打完我一個耳光後,自己也沉默了。我們兩個人在街上站了半天,然後各自打車回了家。
  
  我躺倒在床上,深呼吸了幾次之後,疲憊感劈頭蓋臉襲來,很快便睡著了。
  
  淩晨六點半,我和王小賤分別接到了這位元小姐的電話,電話裡,李小姐語氣異常驚悚,我和王小賤各自花了半個小時的時候,火速出現在快打烊的鹿港小鎮裡時,聽到的是這樣古怪的幾句話。
  
   「你們得幫我,你們是專業人士,短片我必須得拍,我要放給朋友看的,想到這件事情確定不下來,我根本沒辦法睡覺的呀。」
  
   我看著李可,仔細琢磨著眼前這個姑娘,她是瘋了嗎?是剛剛在唐會裡跳舞被人下藥了嗎?
  
   「要是你們幫不到我的忙,我只好換別的公司去做了。」
  
   我心裡一驚,剛想說,「啊別別別,要是大老王知道了我們會被他一掌劈死的……
  
   話還沒說出口,王小賤開口了,說道,「隨您便。」
  
   李可一愣,「你說什麼?」
  
   王小賤臉色凝重的像是在參加葬禮,眼神渙散,他冷靜的重複了一遍:我說,「隨您便。」
  
   李可一副受到了非禮的表情,「你們這是什麼態度啊?!」
  
   「我告訴你我們是什麼態度,李小姐,你和魏先生意見不和,那就打完架以後,再統一出一個結果來告訴我們,勸架這事兒,首先我們幹不了,其次我們沒這個義務。

         6點多被你叫起來聽你說這些話,我們就當是聽陌生人發牢騷了,出了這個門,我絕對把這事兒留在這兒。您明白了麼?我們公司是在賺你們的錢,但不代表我們兩個人就得24小時隨時恭候你使喚,我們是有上班時間的。」
  
   王小賤一個字一個字,說的那叫一個慢條斯理深入淺出,李可的臉色呈現出一個漸變的過程,緋紅深紅豬紅色,我也被激盪了,因為我突然發現王小賤的刻薄真是和我不相上下同出一轍。
  
   李可坐在那兒,臉紅的像八九點鐘的太陽一樣,頭上噗噗的冒著蒸汽。
  
   王小賤站起來說,「小仙兒走吧,回去補個覺。」
  
   我愣著神,半張著嘴,跟著王小賤站起來。

       王小賤衝著李可微微一俯身,「臨走勸您一句,幹這行兒有幾年了,臨結婚兩口子突然談蹦了的情況,我遇到過不止一回,男的被那些二百五要求逼的反了悔,女的悔不當初拚命在後邊兒追,這種結果可真是一點兒都不童話。我說這個沒別的意思,前車之鑒,跟你分享一下。回見,李小姐。」
  
   王小賤轉身走出門,連背影都不卑不亢,我橫生出感歎,這人可真是個百里挑一的高品質賤人。
  
   我跟著王小賤屁股後面走出鹿港,天氣還沒熱起來,空氣有一股久違的涼爽。

       鹿港小鎮旁,後宮和唐會的霓虹燈滅掉以後,在光天化日下看起來一臉疲態。有三個小姑娘一身短打,臉上帶著褪了色的煙熏妝,神色恍惚的坐在馬路邊上,三個人輪流抽著一根煙。
  
   王小賤轉過頭來說,「去吃個早點?」
  
   雖然我這單活兒就這麼雞飛蛋打了,但心裡卻感覺無比輕鬆愉快。
  
   「走著啊,去哪兒?」
  
   「我知道有一豆汁兒店,特地道。」
  
   「我不去,我幹嘛一大早喝臭烘烘的玩意兒啊?」
  
   「那你就喝雜碎湯唄。」
  
   「憑什麼啊?大早起的,我就跟羊下水過不去?」
  
   「……我看你是酒醒了。」
  
   「不光酒醒了,我記憶也恢復了,你丫憑什麼抽我一大耳光?」
  
   「……你哪兒那麼多憑什麼啊?」
  
   我和王小賤就這麼你來我往的拌著嘴,一邊沿著馬路邊向前溜躂。
  
   天漸漸熱起來了。
  
   坐在早點攤上,我看著王小賤埋頭吃飯的樣子,突然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早餐了,有時候心血來潮,也會買個麵包就著淡若白開水的豆漿,對著電腦匆匆忙忙咽進肚子裡。而這種坐在路邊,把臉埋在熱氣裡一口一口喝豆腐腦的日子,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的往昔了。
  
  我自然而然的回憶起那些和他熬夜刷通宵,大冬天坐在路邊吃油條喝豆腐腦的早上,抓著油條的手不出一會就凍僵了,但還是會一路滿足的傻笑。胃裡吸收的熱量很妥帖,那樣的早晨沉甸甸的充滿質感。
  
  回憶,回憶,若是沒有它就什麼都好辦了,這世界該變得多麼輕快明晰。
  
  我還沒來得及重新墮落回這泥潭裡,王小賤又開始騷擾我了。
  
  「黃小仙兒,」他把冒著惡臭的豆汁兒推到我鼻子底下,「喝點兒啊。」
  
  「我不,你快拿走,快拿走,不然我吐在你臉上。」
  
  「喝點兒,解酒的。」
  
  「快拿走!你這個噁心的人。」
  
  「你能喝下一口,我給你十塊錢。」
  
  「你丫怎麼把我想的那麼物質……」
  
  「十五。」
  
  「滾,千金難買我一吐,我知道你想看我笑話。」
  
  「三十!」
  
  ……我動心了。
  
  我屏住呼吸,看著那碗暗綠色的冒著幽怨臭氣的東西,然後喝下了去了一口。

  那被詛咒了的味道,在我嘴裡四處瀰漫開,我真好奇,給人以這種味覺感受的東西,到底是憑什麼躋身於餐桌上的呢?
  
  王小賤的低級趣味得到了充分的滿足,「你得嚥下去,快快快,一咬牙一閉眼的事兒。」
  
  我還是沒有足夠的人生閱歷和勇氣,去驅使我把那一口豆汁嚥下去,我站起來,轉身,衝向了離我最近的牆角,身後,王小賤快樂的嚷嚷著:「你跑遠點兒吐哎,這兒這麼多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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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2:55: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7月8日 星期五 晴 熱

  我正準備把李可他們這個單從電腦裡徹底刪掉,魏依然打來了一個電話。我還沒來得假惺惺的客套,魏依然卻在那邊兒先給我道歉了。
  
  「黃小姐你別介意,小可她就是那樣一個人,說起話來沒心沒肺的。」
  
  「別別別,別這麼說,她沒有我們這邊兒王一揚沒心沒肺,(查了公司的通訊錄以後,我終於知道王小賤的芳名了。)
  
  王小賤很不滿,椅子一轉衝著我嚷嚷,「嘿!」
  
  我空出一隻手,丟過去一個紙巾盒,正中他面門。
  
  「魏先生,這次合作沒成功,真是很抱歉,不過還是祝你們能有一個順利的婚禮。」
  
  「你不想負責我們的婚禮了?」
  
  我頓時震驚了,「李小姐還想讓我們負責她的婚禮?」
  
  「呃,是我還想讓你們負責這個婚禮,你和王先生合作的挺默契的,有問題也能提出來,我想讓你們來辦這個婚禮。」
  
  我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在便條紙上寫,「他們還要我們負責婚禮!!!」然後舉著便條紙戳在了王小賤面前。
  
  王小賤也很無力的沉默了。
  
  「這樣吧?黃小姐,你現在方便出來一下嗎,我想帶你看一下我準備辦婚禮的現場。今天只有我,李可不來。」
  
  我想了想,然後答應了。
  
  魏依然要來接我,我說不用了。心想著,不就是王府萬豪希爾頓的幾個宴會大廳麼,我實在太輕車熟路了。
  
  結果,按照魏依然給我的地址,我一路尋覓,2號線換5號線換13號線,長途跋涉後,我灰頭土臉的鑽出霍營城鐵站時,發現四下裡一片荒涼,寸草不生,視線可及之處,不是拆遷中的小村子就是待建中的工地現場。

  我心裡一涼,魏依然莫不是來替李可報仇的?因為王小賤的一時的口舌之快,組團來強姦我的東北大哥們,可能就潛伏在不遠處的那輛麵包車裡,正拿著我照片指認我。   
  
  我正準備拔腿就跑的時候,魏依然在不遠處衝我招招手,他身後的木牌子上寫著:東坡嶺森林公園。
  
  我往他身後看了看,幾顆枯樹,一片野花,居然也好意思號稱是森林公園,我頓時都替承載著這個名號的那塊木牌子害臊起來。
  
  「難找吧?這地兒?」
  
  我勉強一笑,「還成,還成,這兒是河北了吧?」
  
  魏依然說,「別看外邊兒荒涼,往裡走,有片兒特別好的地方。」
  
  我跟著他往裡走,心裡想著,除非您往裡走五分鐘,就一步跨進了普吉島,否則李小姐發了失心瘋,才願意跟你來這種荒山野嶺裡結婚呢。
  
  沿著小路往前走了沒多久,視線若然開朗,我頓時驚豔了。
  
  面前是一片大面積的草坪,不是賓館後院或是街心小花園裡的那種小眉小眼的花園。視線可及之處,滿眼全是大面積的綠色,綠色之中,開著星星點點的野花,那種野花是白色的,開得很肆意很張揚,顯出一派豁然大度的高姿態。

  草坪上沒有那種裝腔作勢的白色陽傘和椅子,而是一排排帶藍色靠背的鐵皮座位,上面的藍色油漆已經被磨得星星點點,看起來非常親切可人。草坪前方,是一個水泥砌成的舞臺,舞臺上空無一物。
  
  這地方真夢幻,是我的世界裡的那種很簡單的夢幻,在這兒結婚,你聞不到虛情假意和前途莫測的味道。
  
  我看向魏依然,然後笑一笑,「這地方真好。」
  
  「是吧?走,我們過去坐。」
  
  我和魏依然走到一排排的座椅之間,挑中其中一排,坐下來。
  
  「怎麼找到這麼個地方的?」
  
  魏依然指了指身後,「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住在這後面的村子裡。」
  
  我雖然沒表達,但是很驚訝。魏依然難道不是裹著羽毛毯子出生的麼?
  
  魏依然知道我在驚訝什麼,「黃小姐,我前幾年,也是半夜會被客戶叫醒,然後去KTV裡陪他們喝酒的人,所以我理解你現在的處境。」
  
  八卦的我想接著往下問,但是那未免太冒昧。但我已經能想像到,魏依然在這齣戲裡,是個什麼角色。有人出身貧寒,家世微薄,但卻長著一張百年一遇的高貴的臉,五官和舉止,時時會讓人覺得,就算他此刻落魄,但隨時一個小機會,都會令他飛黃騰達起來。
  
  而這樣的人,最常遇到的,是來自女貴人給他們的機會。
  
  想想那個矯情指數爆燈的李可,和時時保持微笑的魏依然,我頓時覺得,這搭配合理了起來。
  
  也無可非議,從我的角度出發。我對任何形式的成功經歷,都保持態度中立。
  
  大老王說過,臉上時刻掛著笑的人,大概只分兩類,一類是生活平靜到令他們無慾無求,而另一類大概是生活裡充滿太多變數,這變數令他們提不起任何慾望也不敢多奢求。
  
  成語「雞同鴨講」,在今天應該解釋成,希望遇到大款的髮廊妹和被富婆包養中的小白臉擦出了愛的火花,這種混亂的資源配置,才讓我覺得可悲。
  
  魏依然開始講他的想法,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做,那真是一個很溫暖的婚禮。
  
  「我一直想把那個水泥檯子刷成白色的,以前住在村子裡的時候就是。水泥檯子後面放個幕布,後面放一個放映機,放老電影。搭一些綵燈,一直延到那邊的小路上。不用那麼奢華,簡單一點兒,但是能讓大家真心實意的祝福我們就行。」
  
  我點點頭,說不錯。心裡想,李可那麼虛榮的性格,怎麼可能接受她的婚禮上沒有閃光燈沒有衣香鬢影沒有一大批侍女和三等公民齊齊俯身對她高呼:公主萬歲?
  
  「黃小姐做了這麼多年,想過自己的婚禮是什麼樣的麼?」
  
  魏依然輕輕鬆松的一個問題,卻深深戳進我的痛處。
  
  我和他,多年前水深火熱的一個好片刻裡,也曾實實在在的討論過這個問題。
  
  那時候他問我,你想要我怎麼跟你求婚?
  
  我開玩笑的說,對我這種創意型人才來說,你的求婚方式一定得劍走偏鋒別出心裁才行。」
  
  他摟著我說,「求您指點我一下,我付按分鐘付諮詢費。」
  
  我說,「好吧,首先,您得先去買一戒指,依照鑽石尺寸來看呢,特別大的,允許是假鑽,但三年內得保證不掉色;要是肉眼看不見灰塵大小的鑽,那您可得保真。」
  
  「成,沒問題,從今天開始你包養我吧,我把工資全攢起來,給你買大鑽戒。」
  
  「求婚方式呢,你去尼姑庵,讓裡面最老的尼姑手裡捧著你的大鑽戒,然後我出現了,老尼姑身後站著的弟子們就對我齊聲嚷嚷,姑娘!嫁給他吧!以免步我們後塵。」
  
  他愣了三秒鐘,然後笑著從床邊跌落在地上,一邊喊痛一邊說,「黃小仙兒,你太惡毒了太惡毒了。」
  
  他重新爬上床,我躺在他肚子上,他摸著我頭髮,說,「我其實也有一個方案的。」
  
  「是麼?說來聽聽,讓專業人士給你點兒意見。」
  
  「我帶你去海裡潛水,潛到最下麵時,我左手掏出戒指,右手掐住你氧氣管子,然後問你同不同意。不同意?那我就一直掐著氧氣管子。」
  
  這次換我震驚了,愣了半天我才開口說話,「烏龜找王八,臭魚找爛蝦,這話放咱倆身上多貼切啊。還是勞動人民有智慧。」
  
  但是這時年,連臭魚爛蝦的組合,都有人來插上一腿。
  
  我在別人的結婚場地上,長長的歎了口氣。魏依然開口問,「黃小姐,沒事兒吧?」
  
  我點點頭。
  
  既然所有曾經倍加珍惜的回憶,現在想起來都已難辨真假。那麼傻站在原地,保不齊什麼時候人潮湧動我就瞬間被踩在了腳底。
  
  告誡自己,驅趕自己往前走的每一分鐘裡,我都在對那些將要被我藏進記憶深淵中的往昔說,對不起,不是我不留戀。而是代價昂貴,我負擔不起。
  
  坐在這一片清朗的空曠裡,我第一次有勇氣,開始期待那種「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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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2:56: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7月9日 星期六 晴

   前兩天我到了公司,坐好以後,王小賤上下掃視我半天,然後露出一臉不齒,想說什麼,但被我灼灼的目光瞪回去了。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裡,王小賤呈現出一個坐立難安的狀態,終於,他忍不住了,轉過身來皺著一張臉衝我說,「黃小仙兒,對不起,我實在不能坐在一隻大號的茄子旁邊工作。」
  
   我一愣,然後問道,「你丫說什麼呢?」
  
   王小賤指一指我,「您自己低頭看看。」
  
   我低頭一看,羞恥感真是迎面撲來,我上身穿著一件紫色的背心,背心上還印著巴巴爸爸。

  而下面穿著的皺皺巴巴的棉布長褲,居然也是紫色的。球鞋更是點睛之筆,紫中微微泛黑。
  
   睡醒後,我挑離我手旁最近的一身兒衣服火速套上就走,根本沒想到,陰差陽錯,我居然穿了這麼一身閃耀的裝備。
  
   我不好意思的看著王小賤,王小賤也是無力回天,「你自己選吧,是把上半身脫了,還是把下半身脫了?」
  
   要我選,我還是選脫了下半身,因為那平坦的上半身一露出來,我更無顏面對世人。
  
   「你就不能好好整理整理衣櫃,挑出幾件穿出來不讓人笑話的衣服麼?」
  
  因為明白自己的潛質,再怎麼裝扮也和「錦上添花」有些距離,所以我的衣服都是用來禦寒和遮醜的,我的人生就是個「基本款」的人生,所以衣服也都用不著什麼設計。
  
  而我那個衣櫃,從分手後,就被我拉上了警戒線,輕易都繞著它走。遲遲鼓不起勇氣打開它,是因為件件衣服上,都有回憶。
  
  今天睡醒以後,我看著自己那條歷經風霜的紅色運動褲,和已經穿過一輪兒的七八件師奶款T恤衫,終於決定,打開衣櫃的大門,就算會被吸進回憶的黑洞裡,我也得把能穿的存貨整理出來。
  
  打開衣櫃,我看見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塊塊小墓碑。
  
  這件紅色的薄外套,樣子古怪不說,摸起來也是滑中微微有些扎手,觸感讓人毛骨悚然,但是,第一次遇見他的那個大一寒假,我就是穿著這件衣服,在KTV裡勇敢的唱了一首王菲的《光之翼》,這麼不留退路的自爆短處,是因為一個還帶著牙箍,牙箍裡殘留著香菜葉子的猥瑣小夥,百無聊賴中一直在伺機勾搭我,為了讓他認識到人生無常,軟柿子般的姑娘也有力氣大聲嚷嚷,我便一把搶過麥克風肆無忌憚的唱了起來,唱完以後,猥瑣小夥去了廁所,打牌的人們雙膝顫抖目瞪口呆,全場的一片寂靜中,只有他笑著看著我。
  
  
  後來他對我說,「別人肯定以為你是來砸場子的,但在我眼裡,你是穿著一件紅色戰衣,閃閃發光,五音不準的搖滾巨星。」
  
  我把這件衣服疊好,放在了腳旁的袋子裡。
  
  這件白色的大衣,冬天穿太冷,春天穿太熱,生命期只有冬末春初那麼短暫的幾天,就是那樣的一個季節,我和他第一次約會,我穿著這件衣服,和他一半尷尬一半忐忑的沿著國子監那條街,從頭走到尾,我很激動,但不知道如何表達,所以一路沉默的看著他;他滔滔不絕,從小學得過雛鷹獎章講到中學和哥們玩鬧時不慎被爆過菊花。

  初春北京的夜晚,乍暖還寒,我凍得發抖,得緊緊閉著嘴才能不讓牙齒相互摩擦,他走到孔廟前,在一盞燈下點了根煙,我指著他身後笑起來,他轉過頭去看,朱紅大門上掛著一個牌子,牌子上寫著,「禁止吸煙」。他微微一笑,露出兩顆好看的虎牙,我隔著煙霧,挾著無法啟齒的感動看著他,他說,「我們走回學校吧?」我腿一軟,但卻聲音溫柔的說,好呀。
  
  這條長裙,花色雜亂到讓人無法形容,但那時我仗著年紀小,常常穿著它,和他在校園裡四處瞎溜躂,全程都趾高氣昂的手牽著手。

  他曾提出過申請,「寶貝兒,你換條素淨點兒裙子穿行麼,每次看到你這裙子我都覺得快中暑了。」

  我無情的駁回了他的要求,因為在他身旁時,不讓自己豔麗到甜膩,便不足以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
  
  這一件件流水線商品,卻橫生出這麼多關於過往的記憶,每拿起一件,都會想起剛買下它時,興致勃勃的穿著它去與他會面時的心情,我裝扮好自己,坐到他面前,跟他輕聲說,嗨。

  他說,你今天真漂亮。

  我指著衣服說,是它們的功勞。
  
  這些年下來,新衣服被洗的褪了色走了形,但好歹還在;而新戀情,卻被放進了染缸中,被生硬的一染再染,直到我再也認不出來。
  
  不知不覺間,地上已裝滿了幾個袋子,我坐在它們中間,沉默了一支煙的功夫,算作默哀。

  然後,我拎著這些袋子,打開門,坐電梯,走到社區的垃圾桶旁,把它們一一扔進了筒裡。
  
  舊人說走便走,背影瀟灑,生怕稍一回首便化作了鹽柱,所以就算留戀,都不會再回頭;而這些舊物,在整個過程中見證了那麼多的好片刻,自己沒有行動力,全憑我來決定它們的去留。

  回憶是病毒,附著在這些衣服上,我若是不狠心把它們拋棄,稍不留神,那些病毒便滲進皮膚融入血液一路高奏凱歌直通大腦,大腦反應不過來,便會讓心跟著一起負擔,於是我整個人,便會再次陷入自憐自艾的死機狀態。
  
  你可以說,至於麼,除了被當做遺物,它們首先是錢,何必這麼看不開,不過是失個戀。
  
  是的,好多事都不至於,殺人頭點地,不過落下一個碗大的疤,就算地球爆炸,對外星人來說,也一場壯觀的免費煙花。
  
  可你若此刻從宇宙俯身看下來,穿過與雲層混做一團的感恩和怨念,看向如灰塵般大小的我,我正將這些衣服扔掉,然後拍拍手,轉身走開,沒有回頭,你看見了麼,我在笑,那是因為我終於捨得乾淨俐落的向前走,這是我此刻能做到的,第一步。
     
  回到家,我把自己晾在沙發上,看著空蕩蕩的衣櫃發呆。這時,手機響起來,我拿起來一看,一股氣血暫態湧進了大腦中。
  
  是閨蜜發來的,她想約我見一面。
  
  我拿著手機,心裡一陣慌張,慌張中又夾雜著大劑量的恨。

  我雙手顫抖,但居然還是按下了這樣幾個字,「好啊,就明天吧。哪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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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2:56: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7月10日 星期日 悶熱

  《三言二拍》裡,有一個讓人很傷感的故事。

  杭州草橋下,有一個賣冬瓜的人,這人有一種能讓自己魂魄出竅的能力,每天,他靠著床睡著,然後派自己的魂魄出門去照顧生意。

  一天,魂魄在路上買了幾片曬乾的鹹魚,托鄰居拿回家裡,妻子從鄰居手裡結果鹹魚,哭笑不得,就用魚幹一個勁兒的打賣冬瓜的人的頭,嘴裡說,死人,又拿我來取樂。
  
  魂魄忙了一天,回到家裡後,發現自己真身的頭上,沾滿了鹹魚的污垢,魂魄徘徊在床前,因那污垢,而無法靠近自己的身體,最後,魂魄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真身漸漸發冷僵硬,魂魄無能為力,最後只能大哭著離開。
  
  知道了閨蜜的所作所為之後,我便一直在想,我就是那個賣冬瓜的人的真身。

  你一時興起搞死了我,別不信,你從此也便成了孤魂野鬼。
  
  我和閨蜜一直互為真身和魂魄,從小到大,旁人眼裡,我們兩人都是一朵邪惡複雜毒刺多多的雙生花,我們曾經是對方的安全底線,全天下的人被得罪光了,在彼此身上依舊能看到鼓勵的笑臉。
  
  但我們兩個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樣,用食物打比方的話,我是水煮魚,她是冬陰功湯,一樣的辣,但她的味道更陰柔後勁兒更悠長。
  
  這麼多年,只會打短平快戰役的我,和喜歡一鳴驚人的她,一路前行,並肩作戰,從未想過,隊友,有一天會變作對手,這形勢變化快的讓人猝不及防。

  上午,她發來一個短信,問能不能約在我們大學時常去的小飯館兼咖啡店裡見。
  
  我立刻看出了她的目的,這人要打溫情牌,大學四年裡,我們最熟悉的不是系裡的老師和同學,而是這家店的當日套餐和好脾氣的店老闆。
  
  但是沒用,想必她也知道,事已至此,今天我就算是去監獄裡探望她,隨身攜帶的同情心也會少的可憐。
  
  我推門進去,她坐在我們的老位置上,看上去整個人很淡定,但她只是長了這樣一張臉,我知道她心裡已經戰戰兢兢翻天覆地了。
  
  我在她對面坐下,心裡湧出的不是憤怒或是恨意,而是深深的不解,想用桌上的冰水一頭潑在她臉上,然後問,你丫至不至於?世上這麼多男人,你至不至於拿我手上的這個人,來證明你的女性魅力?
  
  她張了張嘴,但卻打不出招呼。

  服務生走過來,給我端上了一杯麥茶。
  
  我喝不了咖啡,只要喝一口,皮膚就會從上到下泛起一片紅斑。

  這個奇怪的毛病,認識的人裡,包括我爸媽和那個負心漢,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我也瞭解她喝咖啡既放糖又放奶,且一放起來就沒度量,一定要把一杯黑咖啡搞白了,彷彿才心安。我多少次笑話過她這不夠徹底的裝腔作勢。
  
  無話可說,我們都很恍惚很沉默,兩個人齊齊看向窗外,不遠處的網球場上,穿著短裙的女學生們嘻嘻哈哈的圍住教練開著玩笑,那相貌猥瑣的怪叔叔教練面龐潮紅從頭到腳都是血脈噴張。
  
  網球場邊上,兩個女孩湊在一起,懷裡抱著拍子,帶著旁觀者的神色,精力旺盛的觀察著四周,不時發出一陣在我聽來緩慢而失真的笑聲。
  
  我和她那時候也是,覺得什麼都好笑,路人在地上摔倒好笑,打嗝打的止不住好笑,為了愛情要死要活,好像更好笑。
  
  自玻璃的反光中,我看到她在偷偷看著我,欲言又止,目光揣測。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她或許想說自己是真愛他,兩個人天雷勾動地火,肉慾戰勝良知,我如果那一刻站在她的位置上,一定也會屈服於本能選擇那麼做。
  
  我打破沉默,抬頭看向她,「說說吧。」
  
  她一驚,「說什麼?」
  
  還能說他媽的什麼?說說最近我們該去哪兒過夜生活?聊一聊哪兒有便宜的外貿尾貨?我現在能跟你說什麼?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目光裡熱情的詢問著:你丫是被自己的罪惡感折磨成傻逼了嗎?
  
  她醞釀半天,然後開口了,「小仙兒,對不起。」
  
  我開始變得出奇的憤怒了。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甩手摔在地上,一聲脆響,玻璃杯當即魂飛魄散。
  
  老闆在櫃檯裡探出頭看了看,發覺了氣場的詭異,便默不作聲的重新縮回了櫃檯裡。
  
  我看著地上杯子的殘渣,說,「對不起啊。」
  
  然後抬頭看向她,「要是這杯子開口跟我說,沒事兒,我原諒你。那我也接受你的對不起。」
  
  她的臉一下子變的通紅,「小仙兒,你別這樣。」
  
  我很平靜的說,「不想看我這樣,你就別挑戰我的承重底線。我最討厭別人跟我說對不起,你說點兒別的。」
  
  她結結巴巴的說,「要是,要是能讓你好過一點兒,那我告訴你,我跟他已經分了,真的,從被你發現以後,我就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我實在是受不了……真的,小仙兒,真的。」
  
  我的兩排牙齒緊緊咬在一起,後背微微抖著,她看出了我瀕臨崩潰的狀態,小心翼翼的把桌上剩下的一隻杯子從我面前拿開,攥在了手裡。
  
  「你想聽過跟你說什麼?」我居然露出了一個微笑,很溫柔的問她,「想聽我說,好樣兒的!真夠姐們,為了友誼勇敢的放棄了愛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想聽我跟你說,嘿!你丫這次玩過了啊,那傢伙可是我準備用來結婚的。可是你說搶就搶,搶了又覺得沒意思,地下戀情才夠勁爆,被放到桌面上,也就沒那麼大意思了,仔細想想,算了,不值,我還是回去接著跟黃小仙這個大傻逼玩吧。你是這個意思?」
  
  「我說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您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覺得您太有意思了,真的,別再假裝自己沒有第二個人格了,我連你長了副乳都知道。來吧,你說說,就當這兒是魯豫有約,您談談您的心路歷程。」
  
  「你這樣我怎麼說?」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你還要我雙手托腮眨著眼睛聽你說?」
  
  她被我的刻薄擊中了,整個人頹喪的靠在椅子上。
  
  但我早已經被她攻擊的潰不成軍,坐在她對面的,根本是個沒魂魄的真身。
  
  我在心裡默默的說,別怪我太刻薄,是你的陰暗成就了我。
  
  「那我不說那些虛話了,我告訴你事實,你別覺得我傷人。黃小仙兒,沒錯,我就是想證明給你看。」
  
  我愣住了,她要證明什麼?
  
  「你運氣太好了,黃小仙兒,你自己難道不覺得?我們同樣是普通的姑娘,只因為你敢說敢做,就老是能獲得的東西比我多,你從來不給自己留後路,你想沒想過,是憑什麼?你那個溫馨幸福的三口之家,那是你的安全區,你在外面折騰的翻天了,也有人能給你留頓飯留杯茶,我有什麼?我的底線就是你,可是你很不靠譜,黃小仙,我今天告訴你,作為朋友,你沒你自己想像的那麼有資格。」
  
  閨蜜的爸媽在她高三的時候離婚了,她跟她爸一起生活,她爸性格很沉默,離婚後就愛上了戶外運動,常常悶不吭聲,背上包一消失就一個禮拜,一開始閨蜜還會心急火燎的跑著來找我,哭著嚷著要報警,但之後就漸漸習慣了,但父女間的溝通也越來越酷,基本上靠動作和眼神交流。
  
  「你老是想當然,說話不過腦子,把人傷著了,那就傷了唄,反正還有你爸媽,有你那個死心塌地的男朋友,還有我。但我有什麼?有一陣我只有你,只能相信你,但是你有的太多了,我最多是備胎,是計畫B,是第二選擇。你這種一帆風順,讓我覺得很刺眼。」
  
  「所以你決定對他下手?」
  
  「有一年我生日,你和他在青島旅遊趕不回來,你記得你幹什麼了?你就大大咧咧的打了個電話,說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後剩下的半個小時裡,都在說你和他多甜蜜多甜蜜。我一個人在家,連蛋糕都懶得買,十二點的時候,沒人給我發短信,是你那個男朋友,給我發了一條生日快樂。你連想都沒想起來!那天晚上,我就想,你太不知好歹了,那我也不用再給你留什麼情面。」
  
  坐在她對面,我看著她眼神裡是很偏執的恨,那恨讓人心寒。
  
  原來這麼多年的情誼,一直是我自己在異想天開。
     
  我艱難的開口,聲音沙啞,「你說那年我在青島,沒給你發祝賀短信,那你還記不記得,回來的時候,我給了你一串22顆貝殼做的項鍊?那項鍊上的每一個貝殼,都是我那天晚上,舉著手電筒,一顆一顆在沙灘上找來的。項鍊拿回來,我從來沒見你戴過,上次幫你搬家,你指著一袋子雜貨,說不要了,讓我幫你扔了,那項鍊就在袋子裡面。」
  
  她轉移目光,看向了別處。
  
  「你的這個生日,是在四年前,那照你說的,這四年,你一直琢磨著怎麼證明你牛逼給我看。好,讓我想一想,畢業那天,我們喝多了,就在這小飯館裡,我拉著你的手,哭著說好歹我們還在一起,你也哭著說,是啊,咱們得永遠在一起。那麼,那天你流的眼淚,還是不是真的?我找不到工作待業在家,餓的一包泡麵分三次煮,水煮肉片裡的辣椒都能當頓飯吃,不好意思衝他張口,不好意思跟家裡要錢,就天天跟你蹭飯,你那時候說,一輩子養我也沒問題。你那時候的同情心,還是不是真的?你在酒吧裡跟人吵起來,我掀桌子上去跟人打,簡直跟潑婦一樣,我男朋友上來勸我還衝他嚷嚷:傻逼你丫讓開。那時候在旁邊坐著看的你,是真害怕,還是興致勃勃的在旁觀?」
  
  她還是不說話,神色複雜。
  
  「真牛逼,姑娘你真牛逼。」我想努力忍住,但聲音裡帶出了哭腔,「我是外冷內熱,你是外柔內陰,我們實力太懸殊了。」
  
  「當然也有很好的時候……」她眼眶也紅了。
  
  「別,別逼我回憶起好時候。」我打斷了她的話。「想起來,我會覺得很噁心。」
  
  我看著她的臉,想起了我們成為朋友的那天。

  高一,軍訓第一天,我和她都遲到了,長著一張壁虎臉的教官很酷的指一指牆角,說,「自己去站著吧。」

  我和她乖乖的站在牆角,看著還不熟悉的同學們在大太陽底下被曬的七葷八素,突然覺得自己很因禍得福,我扭頭看看她,她正無聊的用腳尖推著腳下的土,我跟她說,嗨,我叫黃小仙兒。

  她抬起頭看著我,傻乎乎的一笑,說,「我好像快中暑了。」話還沒說完,她就倒了下去。
  
  我站起來,輕聲說,「我先走了。」
  
  她呆立在遠處,一動不動的看著我,眼裡不是沒有歉意的,但我知道那歉意太遙遠。
  
  這一離開,再沒有什麼理由見面,此前的所有知己話和好時光,種種曾經是密友的證據,都將隨著我的提前離開統統翻供不算。

  等到我們七八十歲將死未死的時候,有一天坐在養老院的花園裡,被醫生護士們隨意參觀,會不會突然想起對方,繼而想起今天的對話。

  那時候,我或許會覺得,就一生而言,我們此刻的憎恨和誤解是多麼的主觀,本來,本來可以在這花園裡,衣著邋遢,頭腦混亂,存在感所剩無幾,但至少身旁,坐著她,可以三言兩語的聊聊天。
  
  但此刻,被恨意驅趕的我,卻一定要邁出這離開的第一步,連「再見」兩個字,都不齒說出口,只能奢望,有朝一日,九泉下碰到她,可以很平和的說一句,「有空麼,一起喝杯茶。」
     
  最後,賣冬瓜的人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真身漸漸發冷僵硬,魂魄無能為力,只能大哭著離開。
  
  只能大哭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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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8 02:56:50
第十五章 7月11日 星期一 暴曬

  經歷了昨天和閨蜜火花四濺的一役後,今天的我很萎靡,到了公司,就一直縮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玩祖瑪,玩的都快天人合一了。
  
   隔壁的王小賤突然踹了踹我們兩個人中間的隔板,我手一抖,打錯了一顆球。
  
   「你丫幹嘛啊!」我縱身一吼。
  
   「你看!」王小仙平靜的聲線中帶著一絲不平凡的激動。

  我湊過去一看,他電腦上有一張十幾歲女孩的照片。
  
   女孩長的不好看,確切說,是很不好看。

  諂媚點形容,就是長相誤入歧途版的周迅;刻薄點兒形容,就是用過護膚品的少女版馬加爵。

  我不認識長相讓人覺得這麼餓的孩子,但是她空蕩蕩的眼神卻讓我覺得很熟悉。
  
   「你夢中情人?」我問王小賤,「可以啊,口味很不凡嘛。」
  
   王小賤很興奮,「認真點兒,你猜這是誰?」
  
   「那,我猜這是你。」我想都沒想便說道。
  
   王小賤瞪我一眼,「啪」的把照片關了,「我決定不和你分享我的歡樂了,你散開吧。」
  
   「別別別,求您捨身娛樂我一下,這是誰?」
  
   王小賤重新把照片打開,「這是李可小時候的照片。」   
  
   我頓時激盪了,雲霧層層散開,上帝向我所在的區域播撒下大片大片的歡樂。
  
   傳說中的「女大十八變」並不包括,泥鰍眼變成了王心淩眼,披薩餅臉變成了桂綸鎂臉,一馬平川鼻隨著青春期的結束便漸漸高聳起來。
  
   「丫整容了?」我膽戰心驚的問。
  
   「她要不是整容,那就是豔鬼上身了。」王小賤說,「而且她名字還換過。」
  
   「啊?她原來叫什麼?」
  
   「李豔芬。」
  
   「居然和我家樓下賣鴨脖子的大姐同名。你丫是從哪兒搞來這些猛料的啊?」
  
   「不是要做個電子相冊麼,裡面要有些她大學中學同學給她的祝福什麼的,我按照她給的名單去聯繫她們班同學,結果她人緣有點兒複雜,同學們給我傳來的儘是這些玩意兒,還變著法的想要爆猛料。」
  
  我很感慨,歸根究底,豔芬妹子換五官沒多大用,家裡要有錢,應該鼓勵她把內臟和腦子都重新換一遍。
  
  我們正興致勃勃的觀摩著這些照片,照片中的女主角,突然打了電話過來。
  
  鹿港小鎮一別後,我以為我再沒機會聽到李小姐那一腔嬌嗲中帶著鄉土氣息的山寨臺灣話了,但是現在,聽著她聲音,看著眼前的照片,想著我家樓下賣鴨脖子的大姐,我突然覺得我的人生好圓滿。
  
  「黃小姐,你知道我們還是跟你合作了吧?」
  
  因為那天王小賤的不客氣,李可終於也拋棄了她那假惺惺的問候語。
  
  「是,魏先生那天帶我去看了準備辦婚禮的場地,我覺得很不錯。」
  
  「是那片荒地麼?」
  
  看,我說什麼來著。
  
  「佈置好了,效果應該很好。」
  
  「依然和你去的?沒有別人?小王沒去?」李可聲音突然戒備起來。
  
  「呃,對,有問題麼?」
  
  「…….我今天也想去看看,你過來一趟吧,快點兒,我討厭等別人。」
  
  我痛快的答應,「好。沒問題。」
  
  我和王小賤一路奔波趕到了現場,結果,李小姐還沒到。

  太陽當頭照,我和王小賤靠在入口處的牌子上,像兩條土狗一樣被曬的奄奄一息。
  
  等了半個小時,一輛豔紅色mini cooper捲著黃土開進我們視線裡,車門緩緩打開,八寸的高跟鞋踏上地面,往上看,小短裙,大V領背心,頭髮用絲巾包著,超大墨鏡遮住了半張臉,80年代豔星李豔芬出現在我們面前。
  
  恍惚中,我彷彿聞到了不遠處的建築工地上,民工兄弟腎上腺素急速噴薄而出的味道。

  我不禁擔心起來,這麼個荒山野嶺的,她穿成這樣,回頭村裡的村霸們聞訊而出,強烈要求非禮她,那同樣身為女性的我,被非禮了很不值,但如果直接被忽視,我心理上又會覺得很不堪。
  
  王小賤笑呵呵的迎上去,「您這是剛從baby face過來?」
  
  李可摘下墨鏡,瞪他一眼,然後朱唇輕啟,「這裡能開車進去嗎?」
  
  我也笑呵呵的回答,「估計不行,那小路還沒您車寬呢。」
  
  李可臭著一張臉,「那我怎麼辦啊?這麼曬,路又這麼爛,我能忍我的鞋子也不能忍哦。」
  
  我和王小賤對視一眼,咒罵全在不言中。王小賤又說話了,「要不我去村裡借輛三輪車?」
  
  李可盯著王小賤看了幾秒,然後一轉身,鑽進車裡,拿出一把還帶著蕾絲花邊的小陽傘,扭著小腰走進了公園裡。
     
  草坪上,李可面無表情的看著四周,「這種又爛又俗氣的地方,你們準備怎麼辦,要我說,根本就應該換地方。」
  
  王小賤咳嗽一聲,李可一看他有要說話的跡象,便趕緊開始說重點。
  
  「那你們記一下我的要求。」
  
  王小賤拿出一個資料夾,右手握筆,作傾聽狀。
  
  「首先,你們得把這些座椅全部重新塗一下,我要粉白色,你們知道什麼是粉白色嗎?就是猛一看是白色的,但仔細看又微微泛著一點點粉,我一定要那個顏色,你們記下來了嗎?」
  
  王小賤認真的看著李可的臉,點點頭。
  
  「然後,那個舞臺要搭上紗,白色和紫色的,你們要記得幾個重點哦,就是:純潔,高貴,夢幻。這是我的特質,所以也必須是我婚禮的特質。」
  
  王小賤一邊在資料夾上記著,一邊鄭重的點頭。
  
  我有點兒納悶,今天王小賤這人配合的有點兒沒底線,我湊過去看了看他手裡的資料夾。
  
  我一看,差點笑出來。丫把李可的舊照片打了幾張出來,夾在資料夾裡,然後對照著真人,在照片上核對整過容的部位。
  
  李可渾然不知,還在一邊兒用那張可能也整過的嘴竭力嗶嗶著:「婚禮當天,門口一定要安排人把守,那些村民啊,閒人啊,一個都不許放進來!哎呦好討厭,我想到要在這些人附近辦婚禮我就煩死了…….」
  
  王小賤終於玩累了,把資料夾往我懷裡一丟,然後說,「小仙兒你接著記,我去拍點兒照片。」
  
  話剛說完,王小賤一溜煙的跑掉了,把我一個人丟給了李可。
  
  王小賤一離開,李可開始沉默。

  我站累了,便坐在了長椅上,可是,座椅是鐵的,被太陽一曬,都可以直接煎雞蛋,幸好我穿的是長褲,所以我不動聲色的忍住了。
  
  李可被我的平靜騙了,她也順勢坐下來,小短裙還遮不住全部的屁股,一坐,更是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肉,她一坐,我聽見空氣裡響起「嘶」的一聲。
  
  李可也努力忍著恨,過了半天,她突然開口問,「黃小姐,今天你跟我來,怎麼帶上了小王呢?」
  
  我一愣,沒反應過來,「這話什麼意思?」
  
  「聽不出來嗎?依然約你,你就自己來,我約你,你就要帶個伴?」
  
  我剛勉強反應過來,李可便接著說,「黃小姐,你最近失戀了吧?」
  
  我很驚訝,這個女人在這方面,倒是很冰雪聰明。
  
  「是,我是剛失戀。」我老實承認,「可是我失戀跟工作有關係麼?」
  
  李可頭微微仰著,眼角向上吊,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你們這些失戀的人哦,離的好遠都能聞到你們身上味道,就是那種在冰箱裡放了好久的東西的那種味道。

  我就是想跟你說,黃小姐,我能覺出你對我的敵意,是,我這個人,實在太容易讓別人嫉妒了,但我也沒辦法,老天爺好像就是寵著我。

  你看,你對我的態度就很不尊重,可是如果有依然在,你就楚楚可憐,居然還瞞著我偷偷跟他見面。我跟你講哦,我這個人,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我是個太真實的人,從裡到外。我有什麼說什麼,總之就是提醒你了,黃小姐,要是想接著合作,就不要偷偷背著我,搞什麼小把戲。依然那個人很單純很好騙,可是我不一樣哦。」
  
  我啼笑皆非,這一刻真是好荒誕。
  
  我看看不遠處的王小賤,他在草叢裡發現了一隻松鼠,松鼠蹦,他也跟著蹦,一路追在人家屁股後面跟拍。
  
  我笑了笑,一個路人,有什麼能力激怒我。

  這莫名其妙的懷疑,我就當是笑話,被大力娛樂了一下。
  
  但該還擊還是要還擊的,我又沒義務替老天爺寵著她。
  
  「李小姐,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以後我會和王小賤形影不離。既然你說了別搞什麼小把戲,那這事兒我就得跟你溝通了。」
  
  我打開資料夾,把那些照片放在李可眼前。
  
  「那這些照片,您說,我們還用不用放進相冊裡了?您要求是全面展現你的人生經歷,但這一塊兒,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李可大驚,臉上血管都快要爆了出來,「誰給你們的!」
  
  我扮出一副知心大姐的模樣,「是您大學同學發給我們的,唉,真不知道她是什麼心態,嫉妒,肯定是嫉妒,嫉妒您結婚了。」
  
  李可剛剛熊熊燃燒的氣焰,此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半張著嘴,說不出話。
  
  「你這同學也活的太不真實了,心態真不好,有可能是剛失戀吧?失戀的人都這樣,你別往心裡去。」
  
  我拍拍李可的肩膀,露出一個「讓我來撫慰你」的笑。
  
  在我眾多的人格中,那個隸屬於「邪惡」的人格,在我身後打開了慶祝的香檳,「彭」的一聲,酒噴薄而出,全場響起祝賀我的掌聲。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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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2:57: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7月12日 星期二 悶熱

   回公司的車上,我給王小賤聲聲情並茂的形容了李可看著自己照片時,四周空氣產生的化學變化。

  我睿智淡定的表現贏得了王小賤的大力褒獎,於是他當即決定請我去公司路口那家北京知名的大排檔吃炒田螺。
  
  冰啤酒加上刻薄話,我和王小賤不知不覺的就混過去了一個夜晚 我看看手錶,已經是十二點多了,但街面上還是很熱鬧。
  
  晚風吹得撩人心魄,手旁的路面上剛灑過水,路燈下泛著濕漉漉的光,我身後光著膀子,肚腩肉堆成一團的老爺們正勸自己媳婦兒多吃點兒飯:「你吃點兒肉啊!你別看這肉肥,可它肥而不膩,就像我,胖而不蠢。」
  
  聽著王小賤稀稀溜溜吃著炒田螺的聲音,我想起了初中時,我和閨蜜特別討厭一個裝腔作勢的學姐。

     一天晚上,這學姐決定跟自己暗戀了多時的足球隊隊長表白,我和閨蜜知道了這個消息,就拎著一袋子從學校門口買的炒田螺,一路尾隨師姐進了宿舍旁的小樹林裡。

  師姐和足球隊隊長坐在樹叢左側,我和閨蜜便蹲在樹叢右邊的死角里。
  
   學姐和隊長四目相對,一時無語,尷尬的氣氛圍繞著兩人輕歌曼舞。
  
   我拿起田螺,放在嘴裡,然後用力一吸。
  
   那聲音和親嘴的聲音實在是太像了。
  
   學姐一驚,四下看看,沒發現我們,然後重新坐下,嬌羞的說一句,真討厭。
  
   閨蜜也拿起了田螺,發出生機勃勃的聲音。
  
   學姐很納悶,「哪兒來的聲音啊……」
  
   我和閨蜜此起彼伏的吃起來,整個小樹林,變成了一片鹹濕的林海。
  
   足球隊長終於忍不住了,吭吭哧哧的開口說:「蔡,蔡同學,你帶我來這兒幹嘛?我想回去了……」
  
   我打斷了吃田螺吃到忘乎所以的王小賤,問他,「你覺不覺得吃田螺的口感很像接吻?」
  
   王小賤看看手上的半截田螺的腸子,表情很不堪,「你丫真噁心,我以後接吻該有陰影了。」
  
   「你不覺得像麼?」
  
   「根本不像,吃棉花糖比較像接吻,吃下去以後,那種似有還無的口感多讓人感到人生虛妄啊,這點和接吻一樣。」
  
   「你真純情,你們的人都不舌吻的嗎?」
  
   「舌吻已經不在接吻範圍內了,那是肉慾的糾纏。還有,什麼叫我們的人?」
  
   我一愣,一不小心,差點逼小賤出了櫃,「就你們這些走純情路線的人嘛。」
  
   王小賤瞪我一眼,繼續低頭開始吃田螺。
  
   酒瓶林立,睡意盎然的時候,我和王小賤分別打車回了家,趁著酒勁倒頭睡去,一整晚都沒有做夢。
     
   刷牙洗臉,一路奔波到了公司。

  天氣熱,加上生活沒什麼好盼頭,只能坐在電腦前一邊放空,一邊長籲短歎,我眼睜睜的看著「時間」這東西踮著腳尖偷偷摸摸表情歡快的從我身邊溜走,可我連伸出腳絆丫一跤的能力都沒有。
  
   一片混沌中,王小賤又來找罵了,「黃小仙兒,你特困吧?」
  
   「關你什麼事兒,你別來煩我。」
  
   「當然關我事兒了,你的睡意都蔓延到我這邊來了。」
  
   「真巧,你的便意也蔓延到我這邊兒來了,趕緊去廁所吧您,別跟我嗶嗶了。」
  
   王小賤語塞了,不一會兒,真的抱著衛生紙去了廁所,他昨天吃小田螺吃的太HI,可是腸道反應慢,今天才跟上他節奏,我看著他一趟一趟穿梭在座位和廁所之間,還趁火打劫高價賣了他一卷衛生紙。
  
   下了班,我抱著大提琴,腆著一張老臉,又坐在了小朋友們中間。

       課間休息時,我和一個7歲的美型男種子選手聊起了天兒來。
  
   種子選手很不屑的問我:你現在這麼老了,還學這個幹什麼?
  
   我恭恭敬敬的回答人家:活到老學到老啊,你們老師沒教你嗎?
  
   「可你已經沒有童子功了,你考不了音樂學院。我就有童子功。」
  
   「嘿,真棒,你不光有童子身,還有童子功,怎麼好事兒都讓你趕上了。」
  
   種子選手上下掃視我一圈,面無表情的轉身,向不遠處的一個短髮小蘿莉走了過去,徹底把我拋棄了。
  
   今天的課程是講怎麼揉弦,好脾氣的杉老師一說開始,我就想要大喊想要抓狂想要罵娘,一屋子二十來個小孩,手指頭在弦上揉來揉去,拉出來的聲音要多扭曲有多扭曲,可這些小聾子還作側耳傾聽享受狀,我仰天長歎,祖國的未來們抗噪能力真強。
  
   下了課,小朋友們收拾好東西活蹦亂跳的一哄而散,只留下耳鳴的我,動作遲緩的抱著盒子走出教室。
  
   走廊裡,杉杉正跟一個熊壯熊壯的男人說著話,那男人長的莊嚴威武一臉正氣,襯得杉杉更弱不禁風起來。男人嚴肅的說著什麼,杉杉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八卦的我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湊上前去聽了聽,結果,那熊壯的爺們兒,居然是板著一張鐵皮面孔,在跟杉杉撒嬌,「好嘛好嘛,那我先回家等你去了哦。」
  
  杉老師一臉柔弱但語氣兇狠的說,「我不是不讓你在我上班時間過來嘛!被開除了你養我啊?」
  
  熊壯男乖乖的走開了,臨走前,還不忘用胡蘿蔔大小的的手指頭留一個飛吻給杉杉。
  
  我明白杉老師為什麼臉上永恆的掛著笑了,那是因為她家裡有個外表虎背熊腰內心柔情似水的壓力舒緩機。  
  
   回到家,洗完澡,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然後扔爆米花用嘴接著吃,玩了一個小時以後,我突然意識到,今天這流水帳的一天裡,我居然有一種很輕鬆就闖過來了的感受。

      是的,就是隨波逐流,一屁股坐在時針的箭頭上,跟著它一圈一圈走,類似那樣的一種感受。
  
  是快好了嗎?還是麻木了?
  
  生活裡不再有驚喜和打擊,每天接踵而來的大事小事,我都把他們統稱為遭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不再具備任何情感上的意義。
  
  就這樣蒼白的混下去也不錯,睡意來臨時,我對自己說。否則,千頭萬緒,恨事那麼多,半夢半醒間,我都不知道該挑哪件事來咬牙切齒才好。
  
   當一整天的奔波,只是為了一夜好眠時,反而不會那麼在意床上有沒有人可以互道晚安。
  
   我大可以將被子捏成一個人形,然後輕輕在這兒人形被子耳旁說,嘿,晚安。
  
   是,這個人形不會開口說話。
  
   但它同樣也不會在我耳畔打呼嚕打到天亮吧。
  
   蒼白的一天,沒起伏沒波瀾,但對我來說,卻是最安全無害的一天。

  我希望這樣不觸痛傷口的日子能多一點,再多一點。

  你別笑我像鹹魚一樣沒夢想,重擊之下,我的生命體都是壞的了,那夢想還能好嗎?
  
  嘿,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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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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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匿名  發表於 2015-1-28 02:57:26
第十七章 7月13日 星期三 晴轉多雲

  清晨時,我做了一個和他在一起的夢。
  
   夢裡,他從身後抱著我,我睡的像仙人掌一樣安詳。
  
   他在我耳旁輕聲說,「小仙兒,小仙兒,起床了。」
  
   我一邊將頭縮進枕頭裡,一邊伸出五個手指,「五分鐘,再睡五分鐘。」
  
   他拿開枕頭,輕聲說,「火車可不能等你五分鐘。」
  
   我意志堅定,就好像少了這五分鐘的睡眠人生就會變的不完整。

   我用力拽過枕頭,「走開走開!這班火車搭不上,我搭下一班!」
  
   屋頂上懸掛著一個老式風扇,那風扇緩緩擺動,帶來一叢一叢的陰影,他開口說,「小仙兒,那我先走了。」
  
   我迷迷糊糊的說,「你先走你先走,我到車站和你見面。」
  
   「那麼多人,你不一定能遇見我。」
  
   「別再跟我說話了行麼?」我不耐煩的打斷他,「見不到就各自回家啊。」
  
   他輕輕鬆開懷抱著我的雙手,起身下床。
  
   我頓時覺得背後一涼。
  
   他穿好衣服,開門,然後停頓了幾秒鐘,在這幾秒鐘裡,我能感受到他目光落在我背上。
  
   他說,「小仙兒,你會後悔這五分鐘的。」
  
   被睡意劫持的我,還在嘴硬,「你快走吧,我這一生裡有好多好多個五分鐘呢。」
  
   他輕輕撞上門,離開了。
  
   背後的涼意層層蔓延開,我突然清醒了,我想要馬上爬起來,跳下床開門,跟他說,等等我。
  
   就這麼一掙扎間,我從夢裡醒了過來,和夢裡一樣,房間裡只剩我一人,但和那夢稍微不同的是,這房間裡,始終只有我一人。
  
   雖然是夢,但醒來的我,依然為那五分鐘的睡意懊悔不已。

       如果能醒來跟著他一起走,那夢會不會長一點,我和他的可能性便能再多一點,即使是夢,也讓我那麼期待。
  
   從大學到工作,常常都是他來叫我起床,我的睡意太龐大,有時發起起床氣來,能煽動起人神共憤的效果。

       但他都默默擔待下來了,清醒過來以後,我也不是不愧疚,但常常都只是說一句「我很困的時候,道德標準也不是醒著的,所以輕易別惹我。」
  
   感情其實是好感情,所以才讓我心心唸唸朝思暮想的糾結,如果一開始就是你來我往不失客氣的隨便玩玩,那分手時一定比蹩腳電影散場,還令人不想多留戀。

   我歎口氣,跳下床,刷牙洗臉換衣服,然後出發去上班。

   在消磨時間方面,我正漸漸向專家水準逼近。

       繼祖瑪打通關之後,我又發掘出一款茶餘飯後振奮人心的小遊戲,叫《粘粘世界》,很雄壯很拉風的背景音樂下,我的任務是把一堆很賤很扯皮的小球堆到煙囪下面,然後煙囪將它們大力吸走,吐出一股黑湯。

   每次那些小黑球被我堆的左右搖擺瀕臨塌陷時,我都會覺得那要倒下來的,彷彿就是我的人際關係。
  
       就是這麼一款散發著二百五氣質的小遊戲,裡面卻有悲憤,有忐忑,有狂喜,每次打通一關,我的如釋重負感就會多一點。所以我常感慨,時至今日,還有能力安撫人心的,再不是一個無邪笑容或一粒百憂解,而是Wii和PSP,只有它們還願意聆聽你心聲,再無聊的夢想都幫你實現。

   下午,我和王小賤帶著粉刷工人到了現場,在和山東籍監工大哥描述李可想要的「粉白色」時,山東大哥用一臉茫然回饋了我,我解釋來解釋去,山東大哥都不得要領,我宣告放棄,拍著山東大哥肩膀說,大哥,粉刷和繪畫區別不大,我相信你的藝術感覺,你就按照你的想像力自由發揮吧。

  忙了一下午,我和王小賤累到整個人比影子還混沌,返回公司收拾好東西,正想離開時,王小賤叫住我,「晚上同事們要聚會,你來不來?」

  我剛想按照慣例搖頭說不,但仔細一想,與其回家自己和自己聊天,現在的我還是多參加一些真人實戰比較好。

  這是我進了這公司以後,第一次參加工作時間外的同事聚會。在不久之前,不誇張的說,我是一出公司大門,就想要裝作不認識同事的那種人。

  從學校畢業以後,我自然而然的開始待業,簡歷投了一大堆,但結果都是大公司看不見我,小公司我看不見,空揣著一腔雄壯的表現欲,卻只能每天早上對著早間新聞指指點點,就這樣待業了小半年,我終於慌了,開始飢不擇食起來。

      後來,閨蜜介紹我到了這家婚禮策劃公司,我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敗給現實,一直做到今天。
  
  因為懷揣著這樣的心態進了公司,所以我一直對同事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我眼裡,他們各個都有些來路不明,還總有些讓人想不通的怪癖,當然,在大家眼裡,我一定也是個非暴力不合作的傢伙,頭頂上燃燒著熊熊氣焰,其實本身是個沒什麼內容的空殼子。
  
  今天我勇敢邁出了友善的一步,於是大家也不計前嫌的接納了我。

      幾杯啤酒下肚,場子很快熱了起來,我驚訝的發現,曾經在我眼中和路人一樣的各位同事,居然也都是挾著多重人格闖蕩江湖的。

  那個總是把盒飯熱過頭的前臺36C善良妹,喝過酒以後,整個人立刻變得炯炯有神無比風騷,她挾著胸前的猛料,神色時而甜賤時而嫵媚,整張桌子都跟著她搖曳起來。

      不知道之前是什麼情況,反正今天善良妹將進攻目標鎖定在了坐在我身邊的王小賤身上。眼睜睜的看著她那壯觀的胸部在我面前左晃右晃,我吃的東西全都帶上了濃縮的悲憤味道。
  
  有閱讀障礙症的小可在,大家就不用看菜譜了,只要把菜譜交給他,然後聽著他一個個報菜名,選出自己要涮的菜就行。

      氣氛活躍起來以後,小可居然變成了一個結巴,但他結巴的很有技術含量,凡是D和B開頭的單詞,他就一定卡殼,重複兩三遍才能過去,有這麼個奇怪的毛病,他卻又偏偏喜歡用 「傻逼」,這個形容詞,這麼一來,每次他一開口罵人,我們便彷彿聽到了來自山谷裡的回音。
  
  我印象中只會把頭埋在抽屜裡偷偷抽煙的傻廣東仔,喝高興了以後,給大家表演起了YOYO球,手法嫺熟,花樣迭出,整個人有型到爆,我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大師」的叫著,請他再多表演些有愛的小花招來激盪我。
  
  廣東仔頂著眾人的歡呼聲,緩緩吐出一口煙,然後手裡的小球向上一拋,暫態便在半空中由左至右劃出了兩個漂亮的圓,我們還沒看明白,YOYO球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我一臉諂媚的問,「大師,這招叫什麼?」
  
  大師氣定神閑的說,「Double or Nothing。」
  
  聽,連名字都這麼有禪意,平時公司裡的廣東仔,悶不吭聲,兩眼無神,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鬱鬱不得志的保險推銷人員,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中人,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副畫面,廣東仔用手裡的YOYO球殺人越貨以後,微微俯身,面帶微笑的對著事主家人說,「我自己會去投案,不勞大家費心……」
  
  玩的正HI時,我放在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低頭一看,居然是李可,看看時間,已經快11點了,這女人除了不分時機的騷擾別人以外,到底還有什麼長處呢?
  
  大家看我不接電話,都湊了過來,小野貓CICI大大咧咧的說,「誰啊?前男友?」

  我苦笑著說,「是現任客戶。要是前男友,就能直接掛了。」
  
  手機還在要人命的響著,我和王小賤四目相對,全身無力。

      剛想接的時候,CICI從一旁竄出來,「那就按靜音啊,有什麼可想的。」她在我手機螢幕上按了一下,整個世界立刻清淨起來。
  
  CICI大聲說,「你們這是什麼客戶啊?11點還打電話?」
  
  王小賤說,「我們這客戶是個奇葩。」
  
  「好看麼?」小可問。
  
  「好看的鬼斧神工的,一看見她的臉,我就覺得疼。」
  
  「是整出來的啊?」善良妹還沒問完,小可又結結巴巴的開始發表意見了,「整容女不不不,不能要!鼕鼕冬,冬天從外面回到家,家裡不是暖和嗎,別別別,別人都是流鼻涕,整容女五官一凍凍凍,一化,整張臉都會流下來!」
  
  我們一起恥笑他,沒泡過整容妹,還沒看過韓國偶像劇麼,真是太沒常識了。
  
  小野貓CICI接著問,「你們這客戶到底怎麼奇葩啊?」
  
  「她老讓我想起更年期時候的我姐。」王小賤說。
  
  「還有中學的教導處主任。」我接著補充。
  
  「不說話的時候很夢幻,但只要一開口,就開始說夢話。」
  
  「別人都是把婚禮當新聞發佈會辦,這姑娘是把婚禮當星光大道辦呢。」
  
  我和王小賤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樂呵,每次針對起李可這個人的時候,我和王小賤都是不刻薄不成活。
  
  廣東仔上下端詳一番我們,然後開口說,「你們兩個人可以去組團說相聲了。」
  
  王小賤一樂,「那還欠點兒火候,不過我平時都是下了班去德雲社找一夜情對象的。」
  
  小可聽完我們的形容,總結道,「總之,就是一個傻逼,逼逼,逼嘛!」
  
  「也就你們脾氣好,」CICI大大咧咧的嚷嚷,「要是我碰上這號兒的,直接二話不說,拔出睫毛膏刷子,一把塞進她肚臍眼裡。」
  
  笑聲裡,突然傳出了很超現實的一聲大吼,「黃小仙兒我操你媽!」
  
  我們一驚,四下尋找聲音來源,我看向手機,然後雙腿一軟,但仍不失鎮靜的按下了結束通話鍵。
  
  我抬起頭來絕望的看著CICI,「姑娘,您連「靜音」和「免提」這兩個字都分不清麼?」   
  
  歡樂的氣氛戛然而止,我和王小賤都知道,按著李可的個性,她才不會睡一覺就把這事忘掉,明天一上班,我和王小賤直接去找大老王,然後撅起屁股,等著他一腳一個,把我們從辦公室踹出來就行了。
  
  我們老是在幻想噁心事兒會有一個怎麼樣的結局,但可能那結局早就準備好了,也一直靜候在一旁,幻想著怎麼嚇唬我們。
  
  雖然挾著一個驚悚的尾巴,但基調仍是渾渾噩噩,就像這天氣,傍晚時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但架勢給足了,老天爺彷彿又沒了力氣,雨始終沒有下起來。

      我喝了酒,受了驚,現在一個人坐在回家的計程車上,用「坦蕩蕩」來形容現在的狀態太斯文,用「空蕩蕩」來形容又太淒涼。
  
  隨波逐流都會遇到意外險阻,我真不知道命運還要逼我怎樣低姿態,不過,明天的苦難自有明天來擔當,我安慰自己:有時候就算一個人目不識丁毫無特長家世慘澹,但光靠著「盲目樂觀」這一個特點,也能誤打誤撞的換一個「happy ending」回來。
  
  車載廣播裡開始報時,淩晨十二點。
  
  又到了新的一天。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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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8 02:57:47
第十八章 7月14日 星期四 陰雨

   清晨時開始下起雨來,上班路上,雨越下越猛,我從來沒有隨身帶傘的好習慣,所以渾身上下被淋的很通透。

  到了公司,王小賤也正濕噠噠的縮在自己的椅子上,失魂落魄,猛一看,好像一具剛打撈上岸的浮屍。
  
  我一邊抽出紙巾來擦臉,一邊問王小賤,「你不應該啊,平時恨不得連爽身粉都隨身攜帶,今天怎麼會沒帶傘呢?」
  
  王小賤濕乎乎的轉過身來,「我把自己搞慘點兒,大老王不就不忍心下毒手了麼。」

  「幼稚,要真有決心你就斷手斷腳給他看,沒準兒這次能放過你。」
  
  我和王小賤膽戰心驚的坐在位置上等大老王的召喚,到了十點多,大老王面無表情的走出辦公室,看向我和王小賤,做了個手勢,我和王小賤便馬上起立,拖著顫抖的影子,尾隨大老王進了辦公室。
  
  大老王指指沙發,示意我們坐下,他背對著我們站在窗前。
  
  沉默了半天,我終於撐不住了,「王總,這次是我的失誤,我做錯了……」
  
  「黃小仙兒」,大老王打斷我,「你說說你們學校的校訓是什麼。」
  
  「啊?」我一愣,「什麼?」
  
  「你給我背背你們學校的校訓。」
  
   我開始追溯遙遠的回憶,先不說畢業這麼多年了,就是在校的時候,我也一直都認為「優雅的去裝逼」是我們學校的唯一校訓。
  
  「我想不起來了,王總。」我坦白交待。
  
  大老王看向王小賤,「你呢?王一揚,你們學校的校訓是什麼?」
  
  「尊師重道,薪火相傳。」
  
  王小賤居然連磕絆都不打的答了上來。
  
  我斜眼看向王小賤,這人是愛電影學院愛到了什麼程度啊,我恨不得掀開他衣服看看,是不是後背上刻著這八個字的紋身。
  
  「王一揚,你先出去吧。」大老王沖王小賤揮揮手,王小賤馬上動作歡快的站起來,臨出門前,還不忘留給我一個狂喜中摻雜惋惜的眼神。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大老王四目相對,大老王在我對面坐下來,自上到下掃視我一番,然後沉重的歎了口氣。
  
  「黃小仙兒,你低頭看看你自己。」
  
  我低頭看看自己,除了邋遢,沒什麼別的亮點。
  
  大老王皺著一張臉,盯著我說,「別的姑娘被雨淋濕了,是從上到下露出曲線來,是讓老爺們兒走不動路站在馬路邊流鼻血。你再看看你。」
  
  我想到大老王會人身攻擊我,但我沒想到丫一上來招數就這麼刻薄。不就是S型麼,我也可以馬上擺一個出來。
  
  「上次和你吃飯,讓你打起精神。好嘛,現在該精神的地方沒精神,這張嘴倒是精神起來了,說話要多刻薄有多刻薄,誰都看不慣,調戲同事,嘲笑老闆,現在居然還這麼明目張膽的侮辱起了客戶,你丫真是,真是無惡不作!」
  
  我聲音微弱的申辯,「王總,我從來沒有嘲笑過你,我發誓。」
  
  「沒有嗎?」大老王一聲怒吼,「那是誰跟同事們說,說我一笑,就讓你想起《夕陽紅》的片頭?」
  
  我很震驚,「啊?王總,這是事實啊。」
  
  「放屁!」大老王又是一聲怒吼,「我他媽一個金光閃閃的中壯年,活活被你說報廢了!」
  
  我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再也不敢提問了。
  
  大老王克制住了滔滔的怒氣,緩緩開口說,「你跟王小賤不一樣,他一個老爺們,刻薄點兒怕什麼,專門有姑娘就好這口。你呢,眼看三十了,成天蓬頭垢面也就算了,嘴還那麼不饒人,抓著人家小辮子,就往死裡說,說完你丫是能快感一整天還是怎麼著啊?就說客戶李可,幾句話,把人家說急了,這活兒也徹底黃了。那來說說這種刻薄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於公,公司少了一筆進賬,你良心上過的去麼?於私,你仔細想想,你到底是憑什麼看不起李可?她起碼知道自己要什麼吧?」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麼二百五的事出現了,王總。」我低聲說。
  
  大老王看向窗外,愣了半天神,然後開口說,「你們這一代人,沒感情。上四年學,連學校校訓都不記得,要有一天公司倒了,肯定也是說走就走,沒什麼可留戀的。以後注意點兒吧,我指望你們掙錢,你們指望我發工資。咱們好歹有個合作關係在。」
  
  我看著大老王,短短十來天,他鬢角居然變成了灰白色,他不再是那個悠閒的喝著茶看小津安二郎的大老王了。
  
  現在的形勢不好我知道,MSN上也老是有朋友說公司在裁員,我還一度暗自慶倖,這種危機時候,小公司隨波逐流,倒是很安全。
  
  一陣愧疚湧上心頭,我開口說,「王總,我回去給客戶打道歉電話,我盡我一切努力,把這個單子救回來。」
  
  坐回座位上,我拿起電話,不斷的做著深呼吸,王小賤看我神色不一般,所以很識相的沒有湊過來要求我複述大老王發飆經過。
  
  我按下李可的手機號,一陣矯情的輕音樂彩鈴過後,電話通了。
  
  「什麼事?」我耳邊響起李可懶洋洋的聲音。
  
  「李小姐,我想對昨天的事道歉。」
  
  「哎呦,語氣這麼誠懇,和昨天的你很不一樣嘛。」
  
  「李小姐,對不起,我的行為非常幼稚,而且傷害了你,我不敢奢求你原諒,但是就事論事來說,我們公司確實能為你提供一個完美的婚禮,我希望你能不計前嫌,繼續跟我們合作。或許我們不能夠成為朋友,但是我們可以給你一個終生難忘的婚禮。」
  
  王小賤瞪著眼睛看著我,一臉觸目驚心的表情。
  
  我腦海裡,迴響起了遙遠的90年代,人們喝酒時常說的一個酒令:人在江湖漂啊,哪兒能不挨刀啊……
  
  李可聽我說完,在電話那頭側耳的冷笑了一聲,「唉,黃小姐,你真好笑,沒想到你這麼能屈能伸,之前我覺得你很囂張,但現在我覺得你好丟臉。跟你講哦黃小姐,我們不可能再合作,你太高估你們公司了好不好,我只要找到了完美的老公,那完美的婚禮就近在眼前啊,婚慶公司到處都是。所以你不用覺得抱歉,作為女人,我反倒覺得你比較可憐。不過,我有禮物送你,好歹合作過一場。你收到禮物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就這樣,拜拜嘍。」
  
  李可乾脆利索的掛斷了電話。
  
  我恨不得把聽筒一把摔在地上,李可那刺耳尖刻的聲音,簡直是在挑戰我耳膜的受辱極限。
  
  掛上電話,我用力甩甩頭,奢望把這噁心事兒甩出腦海。

      我麻木的靠在椅子上,靈魂出竅,一直到前臺36C妹抱著一個快遞過來要我簽收,我魂魄才歸了位。
  
  我打開盒子,撥開層層報紙,心裡莫名其妙的湧出一陣不祥感,一陣寒意「蹭」的順血管逆流而上。
  
  一個碩大的女用自慰器映入我眼簾。
  
  盒子裡有張卡片,卡片上寫著一句話:「希望你有了它,以後的人生不至於那麼絕望。」
  
  這就是李可要給我的禮物。
  
  王小賤看我臉色發白,於是好奇的湊上來看了一眼,今天他受的驚嚇實在不少,當下,整個人被這物件刺激的恍惚了。
  
  「李可送的。」我無力的解釋。

       在被更多人發現以前,我火速把盒子蓋上,放進櫃子裡。
  
  大老王說的沒錯,我這人實在太刻薄,長此以往,如果始終憑著這一張毒舌一路闖蕩下去,最後難保不變成每天和貓一起睡覺的怪婆婆。
  
  但是,這世界美好的一面就是,你剛想要認錯,卻發現有人比你做的更過火,既然大家都沒有底線,那我也可以不在乎傳說中的因果報應和臆想中的未來。
  
  你拿刀刺我軟肋,態度還那麼肆無忌憚。

      這一針見血的招數讓我很驚豔,我就喜歡和有想法的對手玩。
  
  王小賤在一旁觀察了我半天,終於不放心了,偷偷摸摸的湊了過來,「小仙兒,你別放心上。」
  
  「當然不會放心上了,這東西我是要放在枕頭旁邊的。」
  
  「……太損了,能心狠手辣換張臉的人,果然不一般。你準備怎麼回擊她?」
  
  「我還沒想好呢。」
  
  「我偷偷跟你說,我有個朋友,有一特別牛逼的愛好:收集鼻屎,要不我跟他借點兒存貨給你,你給丫郵過去,物品名稱上寫:新疆大葡萄乾,日曬充足純天然,美容養顏…….」
  
  我光聽都一陣反胃,「你這人太屎尿屁了,這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瞧你這人,給你丫出建議,你還反過來抨擊我。」
  
  「這麼賤的愛好,一看就是你的路數啊。」
  
  「滾,我就是為了娛樂一下你。那你到底準備怎麼辦啊?」
  
  我往後一仰,靠在椅子背上,「這事兒有什麼可著急的?她是明天就要移民麼?我是明天就要火化麼?日子長著呢,「報復」這事兒,最能激起生活動力了,我大可以長遠規劃一下啊。」
  
  「你是不是要去她婚禮現場搞一搞?」
  
  「那更不行了,這種姑娘,結一次婚就奔著一輩子去了,我給她的婚禮潑上一點兒污點,她就能往我臉上潑一臉硫酸。不值當的。而且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做什麼都是爽了我自己,害慘了大老王,我還指望大老王養我呢。」
  
  王小賤點點頭,「你是昨天入了黨麼,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整個人都變深刻了呢?」
  
  剛把呼吸調整正常了,電腦提醒我收到了一封新郵件,看完以後,我剛打起精神的,徹底又頹了。

  你知道這世上什麼東西最怕寂寞?倒楣事噁心事最怕寂寞,它們一來,就是拉幫結夥,從來不肯單獨作戰。

      簡單說是「禍不單行」,具象的形容就是「火力密集力保徹底擊斃你。」

  郵箱裡的郵件,是一個大學同學發來的結婚請帖。
      
        這大學同學人很不錯,大學四年照顧了我很多,老師點名的時候,全靠她偽裝聲線替我答到,不然我大二的時候就因為曠課問題被勸退了。

  上學時她始終沒談戀愛,課餘時間都縮在宿舍裡悶頭看書,大家一直覺得她是個怪胎,但有一次,我發現她正在看的書是《歐洲風化史:教會秘聞》,我頓時對她好感大增,畢業以後,她考上了公務員,認識了一個土豆款的男孩,那男孩每次看她,眼神都溫情脈脈,不出意外,現在果然要結婚了。

  我找出她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你行不行啊?是公務員都這樣麼,結婚直接發郵件,後天辦,今天才通知?」

  她在那邊嘻嘻的笑著,「臨時決定的,就簡單辦一下,隆重的要回老家辦呢。」

  「那也不合適啊,你知道我是幹婚慶的,居然不給我拉這個業務?」

  「你們公司那麼貴,要讓你來辦,我得從現在開始攢錢,攢到我和我老公分手那天都攢不夠啊。」

  「嘿,當上公務員,口才果然變好了。那現在有我能幫上忙的什麼事兒麼?」

  「沒有沒有,你來就行了,咱們班同學都來,你和你家那位一起過來就行了。」

  我一愣,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不知道我們分手了麼?」

  那邊兒也沉默半天,「小仙兒,我真不知道,他還給我打電話問飯店地址來著呢,說帶女朋友一起過來,我哪兒想到他女朋友不是……」

  我吐出一口濁氣,原來明天,他準備帶著閨蜜亮相給大家看了,閨蜜說和他分手了,看來不是這麼回事。

  「小仙兒,你沒事兒吧?要是你覺得不合適,就別過來了,改天我單請你。」

  「有什麼不合適的啊?」我笑著說,「不用,我們是和平分手,各有新歡,後天我也和我男朋友一起過去。」

  掛了電話,我火速轉身問王小賤,「你在哪兒能找到瘦長型的不是GAY的好看爺們兒?」

  王小賤眼睛看著螢幕,氣定神閑的說,「這事兒問我幹嘛,問CICI啊。」

  如果你問我們公司的所有的未婚女同事,最擔心什麼東西不小心被弄丟了,一定會得到一個眾口一詞的答案:CICI的手機。

       這個手機在所有女性眼中,都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因為那裡面有著各種各樣少年美型男,中年鑽石男,甚至是少年鑽石美型男的電話號碼,而且小野貓CICI一直秉承著資源分享的原則,默默的更新默默的貢獻,公司裡的單身女同事需要出席有男伴陪同的場合時,從來都是直接管CICI要人。

      不過,因為這些人都是CICI從夜店裡撈出來的貨色,所以深交有些障礙,但帶出去拉拉風絕對沒問題。
  
  廁所裡,我蹲在烘手機下面把頭髮吹幹,CICI站在一邊,一張一張給我看資源照片。

      真是亂花迷人眼,原來這世界上除了他和王小賤之外,還有這麼多既不是GAY又長的那麼秀色可餐的男性。

     「有輪廓的身材」,這個形容詞一直是他的夢魘,當初甜蜜至死的時間段裡,我曾問過我媽對他的印象,我媽說,沒印象,因為他太胖了,擋住了她全部視線,所以她什麼都看不見。
  
  所以,身材問題一直是他的軟肋,雖然他對這問題表現出不介意的輕鬆態度。

     我在CICI發給我的照片裡挑了一個和他一樣眼神很調侃的瘦長美型男,我要讓這個胖子知道,我依然喜歡他這一款走邪氣路線的男性,但是自他之後,我找到了比他更完美的一款,是他的2.0升級版。
  
  我抱著那個讓人心驚的盒子,走在回家路上。

      等紅燈時,一對甜蜜的小情侶手拉手,站在我旁邊,眼神交匯,那叫一個癡纏,全世界包括紅綠燈在內,在他們眼中可能都沒意義沒色彩。他們大概怎樣都不會想到,站在他們身邊的這個面目混沌的女人,懷裡會抱著這麼淒涼的物件。
  
  過了馬路,我走到路旁的垃圾桶旁邊,用力把那盒子往裡塞,盒子堵在桶口,我抬起腳,用力把它踹了進去。
  
  在夢裡,連上帝都通過畫外音對我說,你這橫衝直撞的人生會有個什麼樣的結尾,我也持觀望態度。
     
  那麼,在現實裡,除了我自己,更沒人能決定我到底該出演個什麼角色。

     下一個路口拐彎處,我就算沒福氣一頭撞上那命中註定的愛人,但也有能力保護自己不會一頭撞上酒後駕駛中的卡車。

      峰迴路轉,不見得命運這個俄羅斯轉盤,每次輪到我時,都有子彈對準我腦袋。
     
  真是漫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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