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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鮑鯨鯨]失戀33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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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3:01: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7月25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到了公司,王小賤就開始在我旁邊伺機搭訕,但我目不斜視任他自生自滅,語言上的溝通不能建立,王小賤就開始在MSN上騷擾我。

  「別生氣了。」

  ……

  「你把這事兒都搞複雜了,其實,其實我就是因為你美,所以想趁你之危。」

  ……

  「我真是出於一片好意,希望你不要被這場浩劫把精氣神給掠走了,能像以前一樣,每天還能生活的那麼鹹濕。」

  鹹濕?

  我扭頭瞪著王小賤,王小賤一臉茫然,湊到我電腦前看了看他剛剛發的資訊,大驚失色,抽身回到自己電腦前,接著打:「是閒適,閒適。」

  其實我也沒真生王小賤的氣,阻止我開口說話的理由成分很複雜,占最大比例的,恰恰是感謝,但感謝中又帶著一點被蒙在鼓裡的憤怒,憤怒上有細細灑著一層我不願意承認的失落,五味雜陳之下,我被這個原因噎的好銷魂,所以一下子真是張不開口。

  我剛準備在MSN上回王小賤點兒什麼,這時,大老王打開辦公室門,雄赳赳的掃視工作區一圈,然後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黃小仙,你進來一下。」

  我推門走進大老王辦公室,裡面除了他,還有一個老頭,說老也不算太老,很憔悴,衣服穿的簡單,但是透著一股斯文氣。我在老人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大老王指指我,衝著老人說,「這是我們這兒的策劃小黃,您要是有什麼想法,可以跟她溝通,她腦子轉得比較快,要是急活兒,由她來複雜比較合適。」

  老人衝我笑了笑,我也趕緊點點頭,開口說,「您好,我叫黃小仙,您叫我小黃就行,怎麼稱呼您?」

  老人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上前一步,握著我的手,「黃小姐,這次要給你添麻煩了,我免貴姓陳,陳書坤。」

  我被陳大爺嚇了一跳,慌忙也站起來,「陳大爺,您這是幹嘛呀,我們坐著聊,新人今天沒一起過來麼?」

  大老王在我身後說,「是給陳先生和他夫人辦,你眼前站的就是新郎官兒,這次咱們辦金婚儀式。」

  我心裡發自肺腑的高興,「祝賀您,這真是大喜事兒,您打算怎麼辦呢?夫人怎麼沒一起來?」

  陳大爺眼神一暗,「她現在行動不方便。」

  我大概明白了是什麼回事,「您放心,只要您們老兩口把想辦的儀式風格告訴我,我們來負責所有的操作環節,不會勞你們操心。日子呢?日子定好是哪天了麼?」

  陳大爺在沙發上坐下來,有點兒無助的來回搓著雙手,「越快越好。黃小姐。」

  「越快越好?」

  大老王又在我們身後做畫外音解釋了,「小黃,陳大爺的老伴兒,身體很不好。」

  我在心裡琢磨,身體很不好,儀式越快辦越好,那就是說,陳大爺的老伴兒,是不是沒剩下幾天了?

  我心裡一驚,轉頭看向大老王,把疑問用眼電波傳達給他,結果大老王瞪我一眼,我趕緊又重新看向陳大爺。

  「那好,陳大爺,我們就抓緊一切時間吧,您看,您是全權代表了您夫人呢?還是需要我們去和她溝通一下?」

  陳大爺露出一個特別單純無邪的笑,「你最好問問她,這個人哪,意見特別多,我可全權代表不了她。」

  我點點頭,「好,那我一會兒就跟您去見見夫人?」

  陳大爺一猶豫,「她現在在醫院呢,上個月住的院,住院之前就嚷嚷著要我跟她辦個金婚。住院以後,精神不好了,這事兒就沒再提,但是我想給她辦了。你要是想問問她想法,得趕在早上6點到9點去,這時候她清醒,天氣一熱起來,她就有點兒迷迷糊糊的了,到了下午,基本上就一直是昏睡了。」

  我頓時忐忑了,這麼個狀態,要是真操辦起來,別管有什麼想法,都得給老太太的精神狀態為中心軸,向外開展,難度實在是有點兒高不可攀。

  送走了陳大爺,我衝回辦公室諮詢大老王,打開門劈頭一句話,「頭兒,咱們以後不做生意啦?」

  一般的婚慶公司都喜歡接金婚的儀式來辦,因為金婚在現在人心目裡,和「奇跡」「神話」一類的詞基本上是一個意思。四處覓食的小情侶們但凡能順利交往上五十天,就恨不得擊掌相慶滿城裸奔已示自己不再是單身了,但同一個世界裡,居然也有一男一女吭吭哧哧的埋頭搭伴走過了五十年,想到這樣的事實,總是能讓許多人包括我在內,偷偷汗顏。

  所以許多婚慶公司在給新人辦結婚儀式時,都不往捎上一句:「兩位的金婚典禮也要在我們這兒辦喲。」新人們一聽這話,總是要俗套的裂開大嘴作眉開眼笑狀。

  但這次的案子,我實在想不通大老王為什麼要接,是金婚沒錯,但是金婚典禮過後沒多久,可能其中的女方就要過世了。這事兒放在哪個婚慶公司,都是不用動腦筋便會拒絕的案子,如果傳出去,辦結婚典禮的新人,怕是要覺得很喪氣。

  我盯著大老王,等著他回答我,大老王靠著他的老闆椅,手裡拿著個紫砂壺,又擺出了一副天降大任於他的模樣,迎著陽光說,「老頭兒不容易,跟我磨了三天了。別的婚慶公司不接啊。」

  「是啊,您想想為什麼別的公司不接啊?」

  大老王喝口茶,不慌不忙的說,「讓你接了,你就好好做,哪兒那麼多廢話?」

  「要是傳出去,公司客源要受影響的。」

  「人家老頭也那麼真誠,這爭分奪秒的事兒,我再不答應,回頭轉世投胎也得受影響。別廢話了,回去寫策劃。」

  我轉念一想,老闆都豁出去了,但我還瞎操心什麼,於是一下午埋頭寫流程,列出提綱,準備好了明天一睜眼,就趕去醫院見一見清醒中的陳夫人。

  下了班回到社區,我看著手上的兩把鑰匙,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拿起了新家的鑰匙,打開了門。王小賤已經回來了,正蹲在廚房裡,抱著個像煮蛋器一樣的盒子揣摩來揣摩去。

  我看了王小賤一眼,還是沒法兒開口說話,於是徑直進了衛生間,洗澡,換衣服,然後回到我房間吹空調。

  過了一會兒,房間門偷偷摸摸的開了一條縫,王小賤的小眼睛在門縫裡一閃一閃的,「小仙兒,你想吃手工自製的薄荷冰激淋麼,我自己做的,我買了一特拉風的冰激淋機。」

  我把埋在枕頭裡的臉亮出來,斜眼看看他。

  「你嘗嘗吧?」

  我想了想,還是不好意思開口說話。

  「你是不是困了,那我等你睡醒了再給你吃。」

  王小賤轉身要走,我終於忍不住了,「把吃的留下。」

  王小賤眉開眼笑的推開門,把碗遞到我面前,「你嘗嘗,味道特別盪氣迴腸。」

  「你看看你這點兒出息,奔三的老爺們兒了,天天在家琢磨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問題兒童研究中心應該拿你當課題。」

  我一邊數落他,一邊把冰激淋往嘴裡放,還真的是口感不錯,尤其是薄荷味兒,特別濃郁。

  「怎麼樣怎麼樣?」王小賤一雙眼睛興奮的閃閃發光。

  「還真不錯,特別是薄荷味兒,很濃郁嘛,你怎麼做的啊?」

  王小賤一屁股坐我身邊,數著手指頭給我講解,「特複雜,蛋清得打開,然後把奶油也打散了一直攪拌,一定要打到特別均勻才行,累死我了,你摸,我胳膊都腫了……」

  「那薄荷味兒是怎麼來的呢?」

  「我擠了點牙膏進去。」

  「……」

  我把碗放回王小賤手裡,「我看看你胳膊,腫了是吧,真可憐,怎麼就沒斷了呢?」

  「怎麼了,黃小仙兒,牙膏也能吃,真的,我小時候老吃了,我還把一整管兒牙膏凍著吃呢。」

  「怎麼說呢,比起牙膏味兒的冰激淋,我更喜歡吃84消毒液味兒的。」

  「好說,下回給你做,不過那個危險係數高……」

  不知不覺的,我和王小賤又重新開始了那種無意義純粹以消耗生命為目的的唇槍舌戰,看著要給我做腰子味兒冰激淋的小賤,我腦海裡的另外一個自我靈魂出竅,站在房間不遠處看著我,對我說,別改變,保持好這一刻,別改變。

  有人願意為病危中的妻子辦一個金婚儀式,但也有人因為結婚問題把女朋友從18樓扔了下去,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關係,沒拆穿時你好我好,拆穿了便眾叛親離。

  而對你來說,黃小仙兒,你前途亦雨,所以不如保持不動。渾渾噩噩在爛泥裡滾過是一天,朝氣蓬勃假裝自己是少先隊員又是一天。

  作為一員傷兵,我一直背著病床一路前行,只要情形不對,便準備隨地臥倒就醫,而在這一路上,如果說自尊心是定時注射的大劑量嗎啡,那麼王小賤和我們的這段關係,就是我的呼吸機,最悲慘時,被人踩到穀底還在上面加上一個水井蓋,虧了它,我最後還是能緩過一口氣。

  我突然盯著王小賤的眼睛,特別誠懇的說,「王小賤,謝謝。」

  王小賤一愣,繼而大驚失色,沉默了半天,他抬起頭,深沉的說,「小仙兒,這麼二百五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接。咱們能跳過這個話題,進行下一個段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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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3:0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7月26日 星期二 晴

  知道陳大爺是一所中學的語文老師以後,我就改稱他是陳老師了。早上五點半,我們在協和醫院門口會和,我嚴重睡眠不足,恨不得帶上副口罩來掩蓋我連綿不斷的呵欠。陳老師拎著保溫盒,神清氣爽的讓我很不好意思。

  陳大爺的老伴姓張,叫玉蘭,我一聽這名字,就覺得應該是南方人,果然,病房裡的她雖然被各種管子層層疊疊裹的很嚴實,人也瘦的厲害,但老了的面孔都很清秀,依稀還能看到當初上海小姐的模樣。

  我開口叫她張大媽,她笑著說被我叫老了,讓我改口稱她阿姨。

  和不太穩定的氣色相比,阿姨精神狀態絕佳,我坐在她床邊,問她想要個什麼樣的金婚典禮,阿姨一臉不好意思,千回百轉的問了我一個問題,「這個歲數穿婚紗,是不是不太合適了?」

  我很確定的告訴她,我們辦過的金婚儀式裡,好多人都是穿婚紗的。年輕的時候沒穿上,現在就更應該穿了。

  張阿姨一邊笑一邊說,「你看,我現在瘦成這個樣子了,又這麼老,站著看嘛,還像個人模樣,要是一躺下來,就是一袋子骨頭,到時候婚紗裡肯定能裝兩個我。」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張老師站在我身後說,「好看,肯定好看。沒有合適的婚紗,咱們就訂做。」

  張阿姨沒血色的臉上泛起一點點的紅光,「搞得那麼正經,還訂做,穿完一次,放在哪兒啊,以後你留著看,心裡不煩亂麼……」

  陳老師不說話了,張阿姨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讓人太傷感的話,病房裡冷場了,我趕緊找起了別的話題。

  「張阿姨,陳老師對你真好,一開始是他追的您吧?」

  張阿姨笑起來,斜著眼睛看看張老師,「追的還很不光彩呢。」

  張阿姨講起戀愛經過,肯定是講過無數遍了,輕車熟路,雖然現在氣不夠用了,但遣詞造句都不打磕絆。

  沒想到,陳老師看起來斯斯文文,早年間也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一員猛漢,當警衛員的他,活生生把當時是連長未婚妻的張阿姨給搶到手的。

  「他們連長派他來接我,他在我家見到我,就馬上像被雷擊過了一樣,也不說話,頂著一張大紅臉,問一句話,恨不得過三天再回答,我一開始只覺得這個人好笑的很,可是後來他天天照顧我生活,日久生情呀,你曉得吧。所以呀,要是放在現在,這位陳先生就是你們說的第三者呀,我就是紅杏出牆水性楊花哎。」

  陳老師一邊笑一邊撓頭,「胡言亂語,年紀大就可以隨便瞎說話!那時候男未婚女未嫁,什麼第三者什麼紅杏出牆,你和我們連長,連面都沒見過,那次我是去接你見面的,你見了面以後不是說不滿意麼,嫌他年紀大。」

  老兩口你一句我一句,古色古香的調起情來,我在旁邊笑,心裡想著,成分這麼簡單的一見鍾情,都被張阿姨說成了是紅杏出牆,她也真是不理解現在真正水性楊花的姑娘到底是什麼樣,他們那個時代形容這樣的姑娘是「滿園春色壓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我們現在形容這樣的姑娘則是「滿園春色壓不住,我又紅杏出牆啦。」

  張阿姨斷斷續續的說了點兒自己的想法,就漸漸顯得困頓起來,然後慢慢睡著了。陳老師仔細的幫她把被角壓好,然後送我出病房,「一切從簡吧,黃小姐,玉蘭想要的多我理解,但是時間不夠,我們現在真是只爭朝夕了。」

  臨走前,陳老師這樣交待我。

  想到張老師的身體,我決定在醫院附近找一個合適的場地,最後定下了一個茶樓,很古樸,空間足夠,跟兩位老人的氣質也很搭。

  趕回公司已經是下午了,王小賤正把頭埋在他從網上買的花朵形狀的枕頭裡睡午覺,那個變態的枕頭中間是空心的,這樣臉放在裡面可以透氣,這麼無聊的人性化設計簡直就是為王小賤這類人度身訂造的。

  有時候王小賤午睡過後猛的抬頭醒來,那個花枕頭還卡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像一朵萎靡不振找不到太陽方向的向日葵一樣。

  羅列大大小小的流程清單的時候,我也漸漸困了起來,最後靠在辦公椅上,頭一歪,以一個仰躺在車禍現場的姿勢睡著了。

  即使是以這麼不舒服的姿勢入睡,我卻還是做了一個情節線無比清晰的夢。

  夢裡是白天,天色亮的刺眼,我坐在一輛很破爛的小巴車裡,窗外是被太陽曬得無精打采的鄉間景色,車裡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人,我坐在最後一排,路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坑,一車人時不時的會被顛的集體跳躍起來,就是這樣一個乏味場景裡,我熱的發昏,打開車窗,吹進來的是粘稠的風,衣服被汗水濕透,頭髮卷在脖子上,一陣陣刺癢。

  這時候他再次在夢裡出現了,一副鄉土小混混的打扮,穿著白色的跨欄背心,騎一輛小摩托,摩托小,但氣勢很大,一路轟然作響的追上了我們的小巴。他一手開車,一手用力拍小巴的車窗,衝著坐在窗邊的我說,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態度很強硬跟他嚷,我不可能下車,這是末班車了。

  「沒有車了,我送你回家。」他告訴我。

  我特別冷淡的對他說,「你也配知道我家在哪兒嗎?」

  車廂裡的人都看著我們,眼神裡是掩飾不住的喜氣,終於有一場鬧劇來娛樂這憋悶的旅途了,連司機都時不時的回過頭來張望。

  「你不下車,我就一直跟著你。」他接著說。

  我冷笑了一聲,「你油加滿了麼?」

  「能陪你開多遠我就開多遠。」他頭髮被風吹的向上豎著,像刺蝟索尼克,眼神裡一半迫切一半討好,還帶著一點點隱約可見的因自尊心被踐踏而生出的恨。

  我轉過頭不理他,看著前方,周圍的視野變得開闊了起來,景色不那麼平淡的惹人生厭了,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在路旁展開,風也涼爽了起來。

  他不說話了,就只是默默在車旁邊陪著我,有時被小巴丟在後面,但過一會兒便奮力追了上來,有時會超過我們,然後放慢速度再次出現在我旁邊。

  我也不說話,淡定的看著前方的路,偶爾看看他,每次看向他時,他接受到目光,便馬上露出一個「我還在」那樣的微笑。

  看到劇情沒什麼發展,車上的人不耐煩了,有個中年人衝著司機嚷嚷,「開快點兒吧,這個速度什麼時候能到家啊。」

  司機聽完這話,便猛的一踩油門,車子很費力的向前飛速開去,他努力的追,但總是離我有半個身子的距離。

  終於,他追不上了,看他表情,像是用盡了力氣,但還是徒勞。慢慢的,他徹底被甩在了車後面。

  過了幾秒鐘,我忍不住把頭探出窗外,看著後面的路,他還在車後面追著,但身影是越來越小了,慢慢的,只能看見他的背心,被風吹成了一個白色的氣球,陽光下那麼刺眼的在熱浪蒸騰的鄉村小路上飄蕩。

  我歎了一口氣,心裡一陣空落落的輕鬆,感覺像是吃了大劑量的芬必得,全身都是恰到好處的麻木,沒知覺,伴隨我一路的悶熱,還有那些刺痛感,躁動感,絕望感,一起消失了。

  那是一種連再見都無力說出口的感受。

  我緩緩的醒了過來,眼前一片漆黑,一團軟綿綿的東西籠罩著我的臉,我抬起頭,發現正趴在辦公桌上,臉下埋著王小賤的花骨朵枕頭。

  辦公室裡已經是一片漆黑,我這一覺一直睡到了下班,唯一的光線來自我旁邊的電腦,我轉頭一看,王小賤正聚精會神的玩著祖瑪。

  我把枕頭丟給他,他嚇了一跳,「你醒了倒說句話啊!」

  「我怎麼睡了這麼長時間啊?」

  「你以為呢,大老王拿你當消極怠工的典型,讓公司的人在你周圍圍成一個圈,還開會來著呢。」

  「我沒打呼嚕吧?」

  「呼嚕倒沒打,說夢話來著。」

  「說什麼了?」

  「說覺得對我無以回報,所以把你七八張銀行卡的密碼全說出來了。」

  「滾,你下班了怎麼不回家啊?」

  王小賤一邊關電腦一邊說,「不是怕你睡著睡著死了麼,我爺爺就是這麼過世的,說睡個午覺,就再沒起來。」

  「一睜眼就看見你這麼個喪氣的人,我還不如睡著睡著死了呢。」

  我們收拾好東西,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離開辦公室前,我看了一眼被黑暗籠罩著的寫字樓,一種熟悉的感覺在心裡瀰漫開。

  三十天前,剛剛分手的第一天,我就站在這樣一片漆黑的辦公室裡,那時候的我只覺得烏雲壓頂大難臨頭,前路上一片迷霧,空調裡吐出的是攝人心智的寒氣,我困在窗前,一動都不能動,最後要靠保潔員阿姨來拯救我。

  又站在同一片黑暗裡,四周的擺設,氣味,甚至陰影的位置都沒有變化,還是一樣的死氣沉沉,還是一樣的不懷好意,我前方還是迷霧重重,陽光明媚斑馬線清晰的高速公路只能出現在我想像裡。

  但唯一不同的是,我全身不再那麼沉重,有了離開這裡的力氣。

  「走不走啊,電梯到了!」王小賤站在門外嚷嚷。

  「這就來。」我一邊回答他,一邊輕輕關上門。

  一片寂靜裡,只有門鎖發出「哢噠」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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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3: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7月27日 星期三 陰天

  睡不著的時候,比較有益身心的一項腦部運動,就是暢想我今後人生裡,會出現多麼奇怪多麼火花四濺的場景和狀態,簡單說,就是在腦子裡自己給自己拍一部荒誕劇情片。

  情敵相見,怨偶重逢,都不是能發揮想像空間的選擇,而且會越想像越憤恨,進而導致徹夜難眠。我一般都會選一些類似於「縫紉機和雨傘在手術臺上相遇了」這樣的場景,來竭盡全力發展故事情節,直到想像力枯竭,睡意大面積襲來,但這麼做也會有一點兒副作用,至今為止,我已經不止一次夢到家人逼迫我嫁給一台電視機,或者胃部一陣絞痛然後生下來了一隻兔子。

  但想像力一旦遇到現實,總是單薄的不堪一擊。

  就好像現在,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會聚精會神的和一個被管子包圍著的老太太,在淩晨五點鐘的病房裡,討論男人的出軌問題。

  「是男人就有走神兒的時候。」這是我和陳阿姨初步達成的共識。

  早上剛到醫院時,我困的厲害,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走進病房裡,生命狀態看上去比張阿姨要更垂危一點。看到我來了,陳老師便趁機去院子裡抽煙。張阿姨和我一邊談儀式的事,一邊聊天,問到我的婚姻問題時,我因為困,所以坦蕩蕩的說了大實話,「有過要結婚的人,前一陣兒分了。」

  「為什麼分了啊?」張阿姨追問。

  「他跟別人跑了。」

  說完我就後悔了,我覺得接下來張阿姨一定得摸摸我手背,然後說一番類似「長的這麼樸實,怎麼還會情路坎坷呢?」之類的話。

  但張阿姨沒有,她劍走偏鋒的問,「他跟別人跑掉前,你什麼問題都沒發現呀?」

  我一愣,除了我自己,沒也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背叛伴侶之前,一個人會露出多少馬腳?

  就算這人再高明,新歡舊愛之間往返的步履很熟練,也總會有跟不上節奏的一天。

  如果我當初留心一點兒的話,我們的劇情應該是一部諜戰情節劇,而不應該是只獻給我一個人的驚悚災難片。

  「沒發現他有什麼不正常的……」

  「那不可能的,你活的也太馬虎了。」張阿姨一口打斷我。

  「張阿姨,」我一邊笑一邊說,「不是我馬虎,是根本防不勝防,我們跟您和陳老師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張阿姨微微往上躺了躺,「你知道陳先生背著我,做過不知道多少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哎。」

  「真的假的?」有八卦聽,我立刻精神了。

  「我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住院住了好幾天,就是生不下來,他在醫院裡陪我,那時候我也算是大齡產婦了,大家都擔心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有一天他從外邊回來,臉色不對,一整晚呀,人在這屋子裡,魂不在。

  從那天開始,他就老是往外邊跑,一趟一趟的,我估計也沒跑遠,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幹什麼。

  後來人家小護士跟我說了,說張姐呀,你家還有人住在醫院裡哦,我看你家先生老去樓下外科病房,陪著一個做闌尾炎手術的病人,那病人是你們家屬嗎?

  我馬上知道出問題了,那時候我隨時都要生的呀,誰都不讓我動,我就趁他們不注意,挺著肚子下了三層樓,一個病房一個病房的找,結果真讓我找到了,那女的我還認識,和老陳一個學校,是音樂老師,作風不好,看人都是斜著往上看的,媚氣的要命,她先生在外地,跟她關係不好,從來不回家的。

  我看著老陳跟個傻子一樣,被那女人指點著幹這幹那,整個人氣的呀,血管都要堵住了。

  但我沒說話,偷偷回去了,當天晚上,一生氣,加上著急,結果你猜怎麼著?生了,兒子,六斤七兩,老陳一個人傻笑到後半夜。」

  「那,那個闌尾炎破鞋呢?」我緊張的追問。

  「我什麼都沒跟老陳說,第二天晚上,他回家給我去燉魚湯了,我就抱著孩子,一步一挪的去了那女人病房,那女人看到我一激靈,然後假惺惺的說,「哎呀嫂子,你也住院啦,陳老師怎麼都沒跟我說呀?我是來做個小手術,在醫院裡碰見的陳老師,陳老師就一直照顧我。」

  我就笑著答她,「你住院老陳跟我說了,他沒跟你說呀,是因為我住院是因為喜事,你住院是倒楣呀,不一樣的,怕你心裡難受,本來就一個人住院就夠慘澹了。不過你看我們兩個真是巧哎,都是從肚子裡取點兒東西出來,你取出來的那個,過不久就臭了,我取出來這個,還要往大了長,你說好不好笑?」

  那女人小臉一沉,看看我懷裡的孩子,「生啦呀?男孩女孩?」

  我就湊過去讓她看,「男孩,這下老陳高興了,每天逼我喝魚湯補身子,喝的我都想吐。明天他送新魚湯來,回頭也給你盛上一碗,只要做手術,傷口都不好養,沒人照顧你,你得自己心疼自己呀,剛剛老陳還和我說呢,說這次幸虧生的是個男孩,以後不用我們操多少心,要是生個女兒,好說歹說的養大了,有一天,搞成你現在這樣,哎喲,他和我就都不要活了。」

  那女人嘴唇繃的緊緊的,都成白色的了。旁邊住的幾個床的病人,豎著耳朵,個個聽的眼睛放光。

  那女人說,「嫂子,我有點兒累了。你也剛生完孩子,趕緊回去休息吧。」

  我說好啊,你快休息吧,我走了。那就這麼說定了,這幾天我的魚湯,都有你一份,別跟我客氣,光灑出來的那一點,也夠你喝的了。不過聽老陳說,你明天要出院了呀?要是出院就喝不上嘍,要是不出院,那我明天還來看你,陪你就像這樣聊聊天,我也解個悶,好吧?

  說完這話,我轉身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院了。」

  聽張阿姨講完,我恨不得一邊鼓掌一邊喊聲Bravo,這是多麼彪悍的正室范兒啊。

  「那後來呢,你對陳老師沒採取什麼鎮壓措施麼?沒想過離婚麼?」

  「離婚?我昏頭啦?老陳馬上就知道我去找過那個女人了,後來的幾天,他低眉順眼的,都不敢看我。還是我沒忍住,跟他說了一句話,「你要是還惦記她,就去和她好,反正我連孩子都有了,還怕什麼呀,就把你當一個闌尾,說割掉就割掉了。你要是覺得為那麼個人沒必要,我也就當整件事是為了給我助產,以後都沒必要再提。」

  「那陳老師是怎麼說的?」

  「他能說什麼?他想笑一下,又不好意思,就跑到小孩那兒去,一邊盯著看,一邊說,「叫爸爸,叫爸爸。」

  「可是話說回來,」我接著問,「不會覺得不甘心麼,精神出軌其實比肉體出軌更噁心人呀。」

  「不甘心?我不甘心的事情太多了,唯獨這件事上我不會不甘心,買台冰箱,保修期才三年。

  你嫁了個人,還要求這個人一輩子不出問題啦?出問題就要修嘛,你以為兩個人一起過日子,天天都是甜甜蜜蜜的呀,我告訴你,我和老陳這輩子,活的簡直像小流氓一樣,沒事兒的時候我們兩個人窩裡鬥,有外敵的時候就馬上聯手,你以為最後能撐到今天是因為你愛我我愛你?才不是哪,靠的是默契哎。」

  這番話說完沒多久,張阿姨嘴唇保持著「哎」字的形狀,昏沉沉的說睡便睡著了。

  張老師一直在外邊走廊上,沒有進來打斷我們聊天。我趕緊打開門看著陳老師,「阿姨突然睡著了,沒事兒吧?」

  陳老師趕緊站起身走進病房,上上下下仔細看了看,「沒事兒,就是睡著了。」

  「我嚇了一跳。」

  「這個人年輕的時候就這樣,說睡就能睡著。」陳老師輕輕拍了拍阿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眼角眉梢都是疼惜,幾乎能看見它們像水波紋一樣在房間裡泛開。

  在我眼裡,這一幕真是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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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3:0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7月28日 星期四 晴

  淩晨照例又去了醫院一趟,帶了幾款以前給金婚老人拍的婚紗照,想看看張阿姨喜歡哪一款婚紗。

  病房裡,張阿姨還保持著昨天的姿勢在睡覺,陳老師不在。

  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白熾燈在我頭頂上嗡嗡響著,那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裡聽起來格外的催人淚下,我是真的困的快要哭了。

  剛想起身離開時,陳老師回來了,一路比劃著太極拳的動作,動作瀟灑流暢,但在清晨空無一人的醫院走廊裡,瘦長的舞動著的他,看起來又有點兒像個高品質的鬼。

  我把照片留給了陳老師,然後又跟他商量,之前做過的金婚儀式裡,我們安排過一個環節,是夫妻兩個人給對方寫一封短信,儀式上,為對方念出來。

  這一招是催淚彈,效果特別好,不管那信寫的有沒有文采,念到一半時,在場的人就得開始向服務生要紙巾。我們公司的CICI,本來在花叢裡揮動翅膀四處嬉戲她是全年無休的,但一到這種時候,只要聽到臺上的老先生念「我們攜手走過了一生」之類的話,就開始痛哭流涕,表情撕心裂肺,每次我都得捂著她嘴把她拖到衛生間去。

  陳老師有點兒不好意思的答應了,因為張阿姨身體不好,所以我和陳老師商量,就他一個人寫就成了,到時候也可以給張阿姨一個驚喜。

  離開醫院,我又去確定了一下場地問題。正聊著,茶館的男老闆來了,四十多歲,挺著一個豐潤的肚腩,人還沒睡醒,眼屎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就是你啊小妹?辣天我聽他們說了,你要在我們這裡搞活動哦?」

  我沿著茶館拍照片的功夫,胖老闆一邊坐在我身後的桌子上喝茶,一邊上上下下掃視我,然後操著一口汕頭普通話劈頭問了上面的問題。

  我頭也沒回的回答,「對,就是我。」

  「你比我想像的要年輕哎,我之前想像哦,負責人年紀一般都很大了嘛,沒想到是你這樣一個年輕靚麗的小妹哎。」

  我後背一抖,胃像被推土機壓了一下。

  把細節都跟經理定好,我轉身要走,又被老闆攔住了,「小妹,坐下來喝杯茶再走啦,我給你泡一杯普洱,外面現在天氣正熱哎,你喝完茶,我開車送你。」

  我剛要拒絕,老闆走上來拍我肩膀,「來嘛,坐一下啦,我跟你講哦,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我覺得好親切,你長的跟我遠方的妹妹好像哎,你看我們像不像兄妹倆。」

  推土機壓過我的喉管,我忍無可忍重新再忍,終於把噴薄欲出的刻薄話忍住了。

  老闆看我不搭茬,又接著拍我肩膀,「總之是緣分啦,這次我一定幫你把活動搞好,讓你好風光,以後你就叫我哥好了,跟你講,人的緣分天註定,我今天一見到你,就有這種感覺。」

  要不是張阿姨的身體不能等我另找地方,我真想破口大罵了,去你媽的,人家都是春夢了無痕,你這是一覺睡醒,把春夢當今日泡妞指南哪。還什麼哥哥妹妹,好鄉土的一夜情路線。

  但是正事兒當前,我只能拚命擠出一個笑,然後說,「好呀,我本來有個哥哥的,可是我媽懷他的時候,做B超發現胎兒有點兒腦畸形,就給打掉了。今天看見您,我也覺得好親切,就是那種沒見過面的哥哥站在我面前的感覺。」

  老闆的腦容量和肚腩的大小剛好成反比,完全沒聽出來我這話的意思,頂著張油光鋥亮的臉喜洋洋的說,「就是呀,緣分天註定!你要常來啊小妹,不是為了工作,是要來看哥哥我。」

  下午我提前回了家,準備把最後一點兒東西收拾好,正式搬到新家裡,在網上發了招租的帖子,估計過兩天就會有人來看房了。

  經過上一次王小賤掃蕩式的整理,這邊幾乎沒留下來什麼東西。

  簡單收拾收拾,整個房間就和我剛搬進來時一樣破落空蕩了。

  我坐在沙發上,打量四周,夕陽從窗外照進來,在傢俱上鋪了一層光,令這個空落落的小房間看起來很有幾分柔腸百轉。

  我記得,當初來看房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時間段,我一打開門,看見這個金色的小房間,心裡就中意的不得了,但當時陪在我身邊的他不同意,說這是夕曬,冬天還好,夏天能把你曬瘋了。

  不過最後我還是決定要住在這套房子裡,剛搬進來時是冬天,每天上班時,一到下午三點,我就坐不住了,收拾好隨身細軟,隨時準備下班時間一到,就衝回家裡。

  有時他在,歪倒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的看著電視,陽光把整個房間和他層層包裹起來,在我眼裡,就像一份華麗的待拆的禮物。

  我走進衛生間,開始打包化妝品,衛生間裡有個壁櫥,我從那裡看到過流竄出的蟑螂,從此這個壁櫥就被我封為了一級警備區,再沒打開過。

  但臨走了,還是要檢查一下,對著門縫噴了一通雷達以後,我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門,萬幸,裡面什麼生物也沒有,只有被堆成小山狀的衛生紙。

  我把衛生紙拿出來,看看生產日期,還沒過期,便放在了馬桶旁,算是送給下任房客的新居禮物。在壁櫥一角,放著一個落滿灰塵的盒子,拿出來一看,是隱形眼鏡藥水,四盒裝,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我在腦海裡追溯,是什麼時候犯了什麼病,一口氣買這麼多藥水回來。

  我打開盒子,想看看生產日期,一打開,裡面一張便條紙掉了出來。

  「小仙兒,一定要記得天天換隱形眼鏡,我真的買不起拉布拉多。」

  是他的筆跡,字都往左邊斜著,是一種怪裡怪氣的整齊劃一。

  我看看生產日期,兩年前的四月份,這批藥水被灌瓶裝盒,運到北京,擺上櫃檯,然後有一天,被一個買不起拉布拉多犬的人買回了家。

  他想告訴老是懶得摘隱形眼鏡的女朋友,這些藥水用完之前,他們一定還是在一起的。

  兩年前,也是我們剛搬進這房間裡的時候,是因為什麼原因,讓他忘了把這些藥水給我。而現在,這房間,這些藥水,和這個叮囑,在我人生裡,全都過了保質期。


  我搬著東西到了新家時,天已經全黑了,我打開門,王小賤正歪倒在沙發上看電視,落地檯燈的光籠罩著他。

  我放好東西在沙發上坐下來,用力拍拍他的腿,「躲開點兒,沙發你一個人的呀,明天我就在沙發上畫條三八線。」

  王小賤在沙發上坐好,斜眼觀察我半天,「哭來著?」

  我瞪他一眼,沒理他。

  「徹底告別單身生活,喜極而泣了吧?」

  我再次瞪他一眼,然後出了一聲,「呸。」

  王小賤換了個話題,不再追問了,「哎,你看見我那個做冰激淋的機器了麼?我怎麼找都找不著了。」

  「我藏起來了,在你把我吃壞了,我起訴你之前,我先試著挽救一下你。」

  王小賤面無表情的沉默了半分鐘,然後開口了,「沒事兒,我又在網上定了一個優酪乳機,這個天氣,就應該喝帶著藿香正氣顆粒的優酪乳。」

  王小賤還在我耳邊唸唸叨叨,但我聽的走了神,我望向窗外,以前住的那棟樓已經不在我的視線範圍裡了。

  新的房子朝南,每天清晨的陽光最漂亮,朝向不一樣,雖然是同一個社區,但窗外的風景截然不同。

  看到那些藥水的那一刻,我在心裡想,我也曾經是這個人的夢想。

  關於未來的每一幕裡,他都希望有我的出演。

  所以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段感情裡,原來我們勢均力敵,結尾處統統慘敗,我毀掉的,是他關於我的這個夢想;而他欠我的,是一個本來承諾好的世界。

  如果那一刻,在一個即將轉手他人的房間裡,發現那盒藥水的人是他,我堅信,他看著兩年前自己親手寫下的溫柔的話,會比我更感慨,哭相會比我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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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03: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7月29日 星期五 晴轉多雲轉大雨轉晴

  十二點多被陳老師的電話吵醒時,我正在做一個關於住進時間膠囊裡的夢,陳老師在電話那邊很著急,但還是保持著斯文的客氣,「黃小姐,大半夜吵醒你真是不好意思,玉蘭她情況不好,昨天你來的時候她在睡覺對吧,後來就一直都沒醒,醫生說情況不好…….」

  我打斷陳老師的話,「您別著急,我這就來。」

  穿衣服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非親非故的,為什麼陳老師大半夜的要給我打電話。
  
  但來不及多想,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準備出門,這一陣叮叮噹噹的折騰,把王小賤吵醒了,他打開門口齒不清的問,「去哪兒啊你?離家出走?」

  雖然我百般阻撓,但最後王小賤還是和我一起坐上了計程車,到了醫院,我只看到陳老師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病房外,病房裡,張阿姨身上插著的管子更多了。

  我們在陳老師身邊坐下來,「陳老師,您家裡人呢?」

  「通知了,都在外地,離的遠,一下子趕不回來,得明天白天到了。」陳老師肯定抽了不少煙,聲音都啞了。

  怪不得給我打電話,這時候身邊有個人陪著,就算是路人都是好的。

  「不好意思,黃小姐,本來不應該麻煩你來,但是我就是怕,玉蘭這次可能,可能辦不了金婚了……」

  就像車胎洩氣一樣,陳老師慢慢的停住了這句話。

  安慰的話說完以後,我們三個人就坐在長椅上,靠著牆壁,望著病房裡的張阿姨,陳老師神色凝滯,看起來不想說話,坐我右邊的王小賤也很識大體的閉上了本來是全天候開放的語言系統,甚至連呼吸聲都透著一股秀氣。

  護士每隔十五分鐘,就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裡,一路踢踢踏踏的溜躂過來,巡視一下情況,然後面無表情自上而下看看一臉期待狀的我們,小嘴吐出幾個沒感情的字:沒好轉,沒惡化。

  我看著玻璃窗裡的張阿姨,透過管子的縫隙,能看到一點點她的樣子,睡得那麼熟,一臉放鬆,像是在做一個令身心無比享受的夢。

  這個前天還在和我神采奕奕講她怎麼勇鬥小三的人,現在就這麼沒有意識的昏沉沉睡著,看著她的樣子,總讓我想起一個詞:全面繳械。

  作為一個女人,張阿姨這一輩子裡一定有過無數的輝煌戰績,還沒來得及對我說,但現在,不知道她做了一個多綺麗的夢,這麼不願意醒來。

  王小賤捅捅我胳膊,我扭頭一看,張老師也睡著了,頭向下垂直,肩膀歪向一邊,一定是一整天都繃緊著神經,沒合過眼。

  走廊拐角處有一個長條沙發,白天的時候那兒非常搶手,來陪床的家屬們,恨不得排隊領號去沙發上補一會兒覺,但現在那裡空無一人。

  我們把陳老師叫醒,把他勸過去躺下了。

  我和王小賤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殺時間,但不久也昏昏欲睡起來,我還好,只是身體不住的晃來晃去,王小賤比較誇張,他在椅子上把自己縮成一個煤球狀,睡得格外深沉,但睡相卻不老實,左翻右翻,一不小心就滾到了地上,更讓人佩服的是,滾到地上以後,此人仍能保持一動不動,以落地的姿勢繼續睡下去,我得用力踢一下他才能讓他重新爬回椅子上。

  小護士來查房,剛轉身要走,他轟然墜下,一動不動,把小護士嚇的花容失色,盯著我問,「他怎麼了,怎麼了?」

  我淡定的踹踹王小賤屁股,「沒事兒,困的。」

  到了淩晨,王小賤依然很睏,但已經摔的灰頭土臉了。

  我看著他的一副窘相,也無力到生死兩茫茫,於是拚命把他打發走了,臨走前,這個夢遊症患者還在口齒不清的說,「我不睏,不信,你考我九九乘法表……」

  送走王小賤沒多久,外邊天色也大亮了,我去衛生間裡洗了把臉,經過陳老師時,他已經醒了,正在一張紙上寫著什麼。

  我坐在座位上,努力想在四周找一個關注點,來振奮精神。

  這時的走廊裡,是一種不尋常的靜謐,有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外灑進來,薄薄的一縷鋪在地上,反而讓人覺得冷。

  每個房間裡,都迴響著微弱的心臟監視儀的聲音,此起彼伏,聽久了就像針在刺你皮膚,是一種無從言表的存在感。

  我認真的看著玻璃窗裡的張阿姨,我突然特別希望她醒過來,在這樣的一個清晨,抓著她的手,跟她說我做錯了些什麼。

  所謂的自我,所謂的感情潔癖,所謂的據理力爭,所謂的不能侵犯的小世界。

  是的,我保護好了以上這一切,但為什麼分手以後我依然感覺那麼失敗?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認真聽他說無趣的笑話,眉眼帶笑的說真好。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每個細節都據理力爭,以抓到他的把柄為最大樂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可以面不改色的說太多次分手吧分手吧,苟且偷生不如趁早放棄。

  每當出現問題時,我最常做出的姿態不是傾聽,而是抱怨。

  一段戀情下來,我總結的關鍵字不是合作而是攻擊。

  我們之間沒有默契。

  他到最後也沒學會主動發問,我到最後也沒學會低調質疑,在故事的最開始,我們以為對方是自己人生裡的最不能錯失的那個唯一,但到最後才頹喪的發現,你不是非我不娶,我不是非你不嫁,只是個太傷人的誤會而已。

  我想把這些話告訴張阿姨,我想告訴她,下一次戀愛,即使我拿不出她那腔調十足的正室范兒,也要在每一次作潑婦狀前,先俯身聽一聽對方是否有能感動我的發言。

  張阿姨睡的很安詳,走廊一頭,陳老師慢慢走了過來,坐在了我身邊,整張臉皺成一團,眼睛罩上了一層霧,看起來比昨天蒼老了許多,他悉悉索索的從上衣內側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疊好的病歷紙,遞給了我。

  「黃小姐,那天你要我寫封信,我就一直在琢磨怎麼寫,正琢磨著,玉蘭就開始昏迷了。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以後,我等在外邊,就寫下了這封信,你看看,寫成這樣,怕是用不了吧?」

  我打開紙,幾行勁道的鋼筆字塗塗改改,字不多,但等到讀完時,我的眼淚氣勢浩大的湧了上來,我拚命忍住,生怕它們掉在紙上,把那些字暈開了。

「玉蘭:

  50週年,我們和睦相處,情意深厚。平日裡,工作、學習,按部就班,休假天帶孩子去公園,愉快遊玩。生活堪稱幸福美滿。

  38個月,患得重病纏身,令人哀憐,前一段,輸液、透析、尚能維持,到後來,四肢不動,飯菜、奶、水難嚥。

  生命之路,也許即將走完。

  你若走了,也許是早日解脫,少受病痛之苦。到天堂好好休息,享受快活無限。

  我留下,可能會病體、悲傷,慢慢恢復正常。在人間,繼續關照後輩事業進展。

  書紳進言 」


  我隔著眼淚看著陳老師,陳老師的目光像個孩子,無助的,帶著哀求,但其中又有老年人看透一切的絕望,他看著他不肯醒過來的玉蘭,那一幕突然讓我發現,原來愛情裡也有戰友般的情意。

  我有些哽咽的說,「陳老師,您放心吧,這封信用不上的,您要寫的肉麻一點才行。」

  陳老師的兒女們趕來,已經是這一天的下午了,各個都是風塵僕僕的,每隔十幾分鐘,就有人要去樓梯間抽根煙或者打個電話。

  張阿姨還是沒有醒,我告辭了陳老師,走出醫院,外邊天色一片陰霾,大片大片的烏雲都鑲著夕陽的金邊,看起來又璀璨又不詳。

  坐在回家的公車上,我靠著窗戶,看著雨水一點一點斜著打在了玻璃上,雨勢來頭不小,整個車廂裡都能聽見密集的劈啪的聲音。

  車廂裡空蕩蕩的,每個人臉上的表情跟天氣一樣,很潮濕,五官帶著一股隨時會化開的呆滯,冷氣一股股的吹著我脖子,我學王小賤的樣子,在座位上把自己縮成一個煤球,雨水打在車窗上的聲音很催眠,過了沒多久,我睡著了。

  到醒來時,車廂裡已經滿滿噹噹的了,車一動不動,天色半明半暗,車窗外是一片滂沱大雨,還有密密麻麻的車陣。

  堵車了,每次一遇到陣勢大一點兒的雨雪天氣,北京就馬上呈現出一個癱瘓狀態,說是亂世都不誇張,站在路邊想打車的人,最後都跑去自殺了;私家車裡的人,會一路堵到人生觀產生偏差恨不得馬上出家;公共汽車上的陌生人,就那麼站在一個悶不透風的鐵皮罐子裡,汗流浹背,癡癡等著不光明的前景,一直等到和身邊本來陌生的人結婚了。

  這就是北京大雨天裡讓人絕望的狀態,本來每天坐地鐵回家的我,就剛好趕上了。

  車裡的女孩們紛紛掏出手機,給男朋友或者老公打電話,通知堵車了,要晚一點回去。

  語氣都是抱怨中透著一絲嬌嗲。

  不打電話的,是比較高姿態的,有人會主動把電話打來,問他/她有沒有被雨淋濕,現在是不是安然無恙。

  我也應景的把手機拿出來,但是端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打給誰,告訴對方,下雨了,我得晚點回家。

  但愣神的功夫裡,還沒來得及我傷感,手機居然響了。

  我看看號碼,是陳老師。

  我心裡一驚,本來嘈雜的四周有那麼一個片刻真的噤聲了,我害怕聽見壞消息,但又奢望那是個好消息。

  我大拇指有點兒發抖的按下了接聽鍵。

  「黃小姐呀,」張老師在那邊喊,「玉蘭醒了!你張阿姨醒啦!」

  就好像有人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我渾身上下關於感恩的細胞立刻齊齊綻開了。

  我想要做個動作來表達我想要感謝天感謝地的心情,但因為過分的激動和緊張,我的身體反而比任何時候都僵硬,我只能傻笑著,一動不動的坐著。

  陳老師的電話剛剛掛斷沒多久,王小賤的電話來了,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了下來,「你被雨淋了嗎?」

  「沒有,我一直在車裡,堵的那叫一個嚴實。」

  「堵在哪兒了啊?」

  「離咱們家還有五站吧。」

  「那麼近,你跑著就回來了啊。」

  「您鼻子底下長的是嘴啊?我回頭成了北京第一個被雨淋死的人,你想讓電視臺採訪你還是怎麼著?」

  「……五站,是建材城那邊兒麼?你坐的哪路公共汽車啊?」

  「695,就堵在建材城門口了。我都快煩死了,你就別給我添火了,沒事兒我掛了啊。」

  「掛了吧。」王小賤一反常態,很乾脆的說。

  掛了電話,我看向窗外,雨已經小了很多,但龐大的車群還是紋絲不動。

  一串串尾燈在雨幕裡亮著,沒有稜角的洇成了一片。

  百無聊賴中,我觀察起了窗外我身邊停著的一輛紅色小本田。

  裡面坐著一男一女,年紀都和我差不多大,開車的男孩一眼望過去,和他長的那麼像,一樣的小眼睛,側臉看起來很嚴肅,嘴角在不高興的時候,會微微向下延伸出一條線。

  車裡的兩個人看起來都不開心,他身邊的女孩一臉的不耐煩,像是一隻瀕臨抓狂的貓,隨時要跳起來棄車而逃,就好像曾經的我一樣。

  沒後路,後路是一串紅燈;沒前途,前途是大雨茫茫。

  這樣的外部條件能換回來什麼樣的好心態?

  只剩下身邊的這個人能作伴,如果有心要一起打發時間,等待未知的光明前景,那這個閉塞的小空間就是大雨中最溫馨的乾燥小沙漠。

  可如果我們沒有默契,我們總是在質疑對方肯定自我,那這個車廂就是一個微型的鬥獸場,誰都別想攜手等到雨過天晴彩虹出現在天際,一定有一個人,會打開車門,大踏步的提前離去。

  你以為我是在分析路況,不,我是在說一個回憶,一段被人拋棄在感情困局裡的失敗回憶。

  但下一次,我不會讓這個人先走,即使再次失敗,他還是提前離開了,我也要讓他走的不那麼理直氣壯,我要讓他雙膝發軟痛哭流涕的離去。

  還在發呆的時候,車廂裡的人騷動起來,我以為堵車要結束了,但沒發現車陣有要移動的跡象。

  我往前望去,一片雨幕裡,有個二百五騎著一輛老式二八車,逆著車流,定著大雨,向我們這邊騎了過來,整個紋絲不動的天地裡,只有他和那輛自行車是移動的。

  自行車和二百五離我們的車越來越近,車裡的人們嘻嘻哈哈的笑著,我心裡莫名其妙的開始有點兒不安,慢慢的,車靠近了我們車廂,我看清了這個二百五的臉。

  是王小賤。淋的像個落水狗,瞇著雙眼睛四處搜索。

  我第一反應是趕緊蹲進座位下面,這麼大手筆的丟人方式,我這輩子都不想體驗,但我旁邊坐了一個保守估計200斤左右的大媽,在她的擠壓下,我連動一下都難,唯一的保命辦法就是把臉埋進她的肚腩裡。

  靠近視窗的人們紛紛拿出手機,拍攝這個奇怪的景象。

  王小賤四處搜尋下,終於發現了視窗裡臉漲成豬血色的我。他興奮的下車,敲敲玻璃。

  全車人的目光「唰」的一聲聚集在我身上,前所未有的溫暖感覺裹住了我全身,那一刻,我差點兒尿失禁。

  王小賤做了一個讓我把窗戶打開的手勢,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有人七嘴八舌的說了,「他讓你開窗戶……」

  我把車窗打開,王小賤湊上來,喜眉笑眼的說,「下車呀。」

  「為什麼要下車?」

  「回家啊。」

  「雨這麼大……」

  王小賤指了指車後座,「給你帶傘了。」

  我頭很漲,腦子有點兒亂,我到處找隱藏攝像頭,懷疑這是不是有電視臺在惡搞我。

  周圍的人們被實實在在的娛樂了一番,各個樂不可支,我想拔腿就跑,但還是那個問題,我被身邊的大媽擠著。

  但大媽巨大的身體緩緩移動了,她一邊往出挪,一邊說,「多好的小夥子。」

  我一臉訕笑的點頭,「是是是。」

  「就得嫁這樣的。」大媽身後,一個中年婦女總結道。

  「司機師傅,快幫這小姑娘開下車門唄,」還有人幫我提要求,「男朋友冒大雨來接啦。」

  司機師傅把門打開了,我拔腿就跑,但還是聽到了身後的笑聲,和一句渾厚的話外音,「演偶像劇呢吧!」

  我坐在王小賤身後,打著傘,驚魂未定,王小賤熟練的帶著我,在各種車的縫隙間穿梭,濺起了一陣陣水花,不管走到哪兒,都有好奇的目光尾隨我們。

  「你丫演偶像劇哪!」我替群眾問了王小賤這個問題。

  「不識好歹啊你,不是怕你堵的心煩麼?電視裡說了,得堵兩三個小時呢。」

  「就是一堵車,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這樣也太誇張了。」

  「你看你,本來就人老珠黃青春將逝了,對你來說,這堵的是車麼?是你的生命。」

  「不對,你絕對有問題,要不然你幹不出來這種事,說,是不是有事求我。」

  「求你?除了求你別煩我,還有什麼事兒需要求你。」

  「你是不是把我房間的什麼東西給打碎了?」

  「我輕易不進你房間,怨氣太重。」

  「你是不是沒帶鑰匙?」

  「……」

  「是沒帶家門鑰匙吧?」

  「……是。」

  「我就知道,閑著也是閑著,所以來找我了。車是哪兒借的?」

  「門口看門的侯大爺。」

  「哼,差點兒就欠你一人情。」

  王小賤轉過身看我一眼,「黃小仙兒,我本來是可以和侯大爺一起下圍棋的,但現在千里迢迢的來接你,你都不感動麼?你那些負責感動的細胞是不是被你排泄出去了?」

  我當然很感動,坐在王小賤身後,我心裡帶著無以倫比的妥帖,四周的茫茫夜色,水霧中的紅色尾燈,和那些一動不動噴吐著尾氣的車,這一刻都顯得那麼讓人感動,我知道,我狹路逢生了。

  王小賤一定也知道,我此刻到底有多麼感動,他一定知道。

  雨漸漸停了,車流開始緩緩移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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