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攻大人]猶是春閨夢裡人[全文完]

猶是春閨夢裡人 作者：總攻大人　

第１章

　　沈毓書常常聽見隔壁年代久遠的小樓裡傳出動聽的箜篌聲，那是一棟自他出生起便存在的小樓，二十幾年來不管周圍如何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那座小樓都安寧穩定地存在著，彷彿是這條古巷的一個標緻，又好像是在倔強地證明著什麼。

　　他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上了大學之後他變得很忙，父母又不在這住，這除了奶奶之外再沒有其他親人，而奶奶在三年前也去世了，他也沒刻意地回來看過，這裡的房子一直空著。

　　想來如果不是他工作的醫院剛好在這座小鎮，打算暫住在這間老宅，估計也沒機會再回到這。

　　不知道現如今那個會彈奏箜篌的女孩還在不在了？過了這麼多年，那棟小樓從外面看去雖然有些殘破，卻依舊乾淨整潔，應該是有人常常打理修築的，她應該還在吧？

　　沈毓書提著行李，有些失笑地搖搖頭，笑自己太天真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光大學他就讀了七年之久，她怎麼可能還在呢？想來他們家應該也已經搬走了吧。

　　思及此，沈毓書有些失落地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只好沉默地打開了老宅的鎖，抬腳走了進去。

　　只是，在他轉過身準備關門的時候，一陣美妙動聽的哼唱忽然傳入他耳中，伴著那哼唱響起的，是他熟悉至極的箜篌聲。

　　箜篌的聲音不似箏不似琵琶，它音域寬廣、音色柔美清澈，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彈絃樂器，從十四世紀後期不便再流行，以致慢慢消失，只能在以前的壁畫和浮雕上看到一些箜篌圖樣。

　　沈毓書之所以知道那樂聲出自箜篌，還要從他小時候說起。那時候他才七八歲，隔壁小樓裡住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父親是教師，母親是全職太太，夫妻倆有一個比他小五歲的女兒，叫南芝。

　　南芝便是那個會彈奏箜篌的女孩。

　　難不成南芝還在這？

　　沈毓書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跑到了隔壁小樓的門口，敲響了木色沉沉的門。

　　他有些忐忑地等在那，希望開門的人會是他少年時所認識的那個女孩，奈何他站在那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鐘，也不見有人來開門。

　　沈毓書後退幾步，仰頭望著小樓二層緊閉的門窗，失望地回到了自家老宅。

　　然而，在他離開不久，小樓二層的鏤花木窗打開了，一個纖細的身影慢慢探出來，怔怔地凝視著他的背影，大大的眼睛裡滿滿都是驚喜與不安。

　　她就是南芝，她出生在這個江南古鎮，在七年前的一個晚上，她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失去了心心唸唸的鄰家哥哥，獨自一人留在了這座寂靜而又落寞的鎮子上，除了隔壁家的奶奶偶爾關懷她一下，再也沒有其他人還記得有她這樣一個存在。

　　這又能怪誰呢？南芝只怪自己與別人不同，生來就注定孤單一輩子，任何與她親近的人最終都會遭受厄運，七年前父母是這樣，三年前隔壁家的奶奶也是這樣，她不能再害了沈毓書。

　　雖然……她是那麼想見他一面，和他說說話，問問他好不好。

第２章

　　南芝出生的時候，腳踝上有一塊像極了蝴蝶的胎記，她的眼睛顏色與父母都不同，是特別的灰藍色。

　　當時南芝的父母只當是祖上積福，賜給了他們這麼一個漂亮而又特別的女兒，只是沒過多久，他們就察覺到南芝和其他的孩子很不一樣。

　　南芝從小就很沉默，膽子很小，漂亮的臉蛋整日都慘白慘白的，似乎時刻都處於極度驚恐的狀態。他們帶南芝去看醫生，醫生卻瞧不出半點毛病，只說孩子可能是心裡有問題。

　　南芝的父母十分苦惱，他們不覺得自己的小天使會有什麼心理問題，她是那麼懂事，不哭不鬧，總幫媽媽做家務，拿滿分，這怎麼都不像是個心裡有問題的孩子該有的樣子。

　　南芝最與眾不同的，大概就是她太孤僻了，幾乎無法與任何同齡人在一起玩耍，她的膽子特別小，太陽一落山就哪都不敢去，死死地守著父母不離開，鑽進被子裡連個頭都不敢露出來。

　　後來，南芝認識了鄰居家的哥哥，他叫沈毓書，雖然比她大五歲，但長得卻和她差不多高，其他人老是嘲笑他像個女孩子，但他卻從來都陽光燦爛地對著那些人笑，笑得他們不好意思再說他，笑得南芝忍不住想要下樓看看他，讓他的光芒也分一點給她。

　　那是南芝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她想要和沈毓書進入一所學校，但他們的年齡差卻讓她不論如何努力，都只能在沈毓書畢業之後才去到他曾在的學校，一個人走過他可能走過的路。

　　這種簡單而又羞恥的小幸福，一直深深地藏在南芝的心裡。直到七年前，她在沈毓書離開小鎮去外地念大學的那個晚上，失去了自己父母，見證了那一場讓她一輩子都無法再微笑的噩夢。

　　南芝有一個秘密，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會相信。

　　她從小就可以看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慘死的孤寡、無主的幽魂……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容貌，各種各樣的死法，她閱盡千遍，如今仍然無法在看到這些時保持平靜。

　　縱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已經長成大人，而沈毓書也再次回到了這裡。

　　沈毓書回到古鎮是來工作的，他畢業後便到了鎮上的醫院做醫生，之前一直在忙著辦手續和收拾東西，所以直到昨天才搬到了老宅暫住，但他早晚是要搬出去的，等找到了合適的房子，他就要離開那裡，因為那裡有太多小時候的記憶，如今物是人非，他不想觸景傷情。

　　南芝並不知道這個，她一方面想見他，一方面又怕自己會連累到他，她矛盾極了，整日躲在黑暗中悄悄等著他下班回來，看著夜裡他熬夜看書，直到他閉了燈光，進入夢鄉，她才會慢慢收回視線，服下安眠藥躲進被窩裡沉睡，然後第二天繼續如法炮製，週而復始。

　　她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她沒辦法，她只能這麼做，就光這樣她已經覺得很幸福了，只是上天或許一點都不想讓她有一絲喜悅，就連這種小幸福也很快剝奪了。

　　沈毓書找到了合適的房子搬走了，隔壁的老宅再次空了下來，他再也沒有回來。

第３章

　　南芝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她很不舒服，極度不安地在小樓裡走來走去，她想出去轉轉，可是她沒地方可去。

　　她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出了門，只是她圍了一條水綠色的絲巾，掩住了半張臉和黑色的發。

　　南芝纖細瘦弱的身形輕飄飄地遊蕩在古鎮的街上，周圍不乏有旅人對她舉起相機，似乎想拍攝下來這位極具古典美的嬌小女孩，但全都被南芝躲開了。

　　南芝一路跑到了鎮醫院，站在樓下猶豫了一下，慢慢走了進去。

　　她怯生生地走到導診台，小聲詢問導醫：「你好，請問沈毓書醫生在嗎？」

　　她不知道他在哪個科室，只能來這裡問別人。

　　「沈毓書？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天到這裡上班，大概還沒認全醫生，並不知道你說的這個人，您看看要不去問問掛號處？」導醫是個小女生，紅著臉十分抱歉地說。

　　南芝點點頭，抬腳朝掛號處走去，卻在轉彎時掃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於是她哪也沒去，直接奔向了他所進的房間。

　　沈毓書疑惑地看著坐在桌子對面的女孩，她單薄纖細，水綠色的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是特別的灰藍色，異常熟悉。她洗的發白的藍色棉布裙子看起來不太合身，但她似乎也不在意打扮，他一個大夫，更不能對病人的穿著有什麼不滿。

　　於是他放柔聲音道：「小姐，你好，請問你哪不舒服？」。

　　南芝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沈毓書，怎麼都移不開視線，她知道他在問她話，但是她發不出聲音，她有好久沒有說過話了，她怕她沙啞的聲音讓他失望。

　　「小姐？」沈毓書見她不語，便又問了一遍。

　　南芝張張嘴，還是沒有說話，她嚥了口氣，眼眶一熱便開始哭。

　　醫院是她很不喜歡來的地方，在這裡她會看到很多恐怖的東西，她不能掙扎不能尖叫，因為別人只會當她瘋了，而她知道自己沒有瘋，那些東西是真的存在的，只是別人看不到罷了，她真的沒有心理疾病，那也不是她的幻覺。

　　沈毓書見她哭了，以為是自己嚇到她了，忙起身給她遞去了手帕：「對不起，如果我哪做的不好請你原諒，但是別哭了好嗎？」

　　他偎在她身邊致歉，她訥訥點頭，用手帕擦掉淚水，艱難地笑了一下，但沈毓書並看不見她絲巾下的笑容。

　　「謝謝。」南芝沙啞低沉地道了聲謝，便離開了醫院，手裡捏著沈毓書的手帕，心跳得都快要飛出來了。

　　沈毓書納悶地望著那個背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又說不上是哪不對，他覺得對她莫名熟悉，卻並不認為記憶中那個人會是她這樣。

　　如果是那個人，那麼該是文靜端莊的女孩，不該是這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絕望氣息的。

　　大概，她只是戴了美瞳，亦或是湊巧與那個女孩有著一樣的眼睛吧。

　　沈毓書放棄了思考。

第４章

　　從那以後，南芝經常會這樣打扮著去醫院找沈毓書，只是每次她都不說話，有時候會哭，哭著跑去找他，有時候只是坐在那裡看著他，不言不語。

　　後來沈毓書乾脆也不管她，任她坐在一邊看著，他自做自己的事，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即便如此，南芝也感覺很好，可以這麼近距離地看著他她已經很開心了。

　　只是好景不長，縱然沈毓書脾氣再好，一個女孩經常跑到這一呆就是大半天，影響總是不好的。

　　南芝明白他的想法，也發現了她每次過來，都從未見過沈毓書接待其他病人，只當是自己礙事了，漸漸開始減少去看他的次數，但還是常常忍不住跑過去。

　　有一次，南芝有半個月沒有見他一面，她感到慌亂迷惑，茫然而又痛苦，終於沒能忍住，在夜裡跑出了門，想要去看看沈毓書在不在醫院。

　　鎮醫院離她的家有些遠，這也是沈毓書最後會換房子的原因。她走路得半個小時才能到達，而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小鎮的夜晚本就安靜，現在路上更是沒有一個人。

　　南芝孤獨地走在路燈之下，呼吸急促壓抑地逼迫自己直視前方，不要胡思亂想。她不去理會那些不該看的東西，裝作什麼都沒有的樣子往前走，到達醫院門口的時候已經唇無血色了。

　　沈毓書看見南芝的時候，她正搖搖擺擺地上樓，盯著前面的病房發怔，圍巾系得很凌亂，薄薄的唇瓣露在外面，十指尖尖地扣在牆上，牆面被滑出一點點印子，白色的油漆沒入她的指甲。

　　「是你？」沈毓書幾步走到她身邊，她依舊呆呆地看著那間病房，於是他便順著望了過去，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是敞開著門，裡面黑漆漆的。

　　他疑惑道：「你看見什麼了？」

　　南芝脫口便想告訴他自己看到了什麼，可是一想到父母的厄運還有隔壁奶奶的遭遇，她就全吞回了肚子裡，一雙灰藍色的眸子亦水亦煙，直看得沈毓書睜大了眼。

　　「你是……南芝？」他不確定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惹來女孩一陣慌亂。

　　他見此，完全確定了自己的猜想：「真的是你？你怎麼……」弄成這樣？

　　沈毓書最終還是沒有問出自己的疑惑，他覺得南芝已經被嚇壞了，手足無措地發著抖，他有些難過，拉住了她的手腕領著她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夜很黑了，辦公室裡亮著一盞幽幽的小燈，沈毓書坐在長條椅的一邊，與南芝肩並肩。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跑出來太不安全了。」沈毓書將溫水遞給她，「喝點水壓壓驚。」

　　南芝受寵若驚地接過水杯，眼睛望著他一眨不眨，麻木地吞嚥著。

　　沈毓書失笑地揉了揉她的頭：「幹嘛一直盯著我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是誰？過了七年，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南芝放下水杯，堅定地說：「就算再過十個七年，我也會認得你。」。

　　沈毓書一怔，看著她的眼神不自覺放柔。

第５章

　　自從和南芝相認後，沈毓書便搬回了老宅居住，他一方面因為再次遇見南芝而感到高興，一方面因為工作上的事感到心煩。

　　南芝很敏感地察覺了他的不對勁，擔憂地問：「你怎麼了？不開心嗎？」

　　沈毓書愣了一下，隨即笑得若無其事：「沒有，你想多了。」。

　　南芝倔強地看著他：「不，你騙不了我的，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想法。」

　　沈毓書挑挑眉：「是嗎？那麼厲害？」

　　南芝默默低下頭，咬著唇沒有言語。

　　她在為難，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她不想對他有所隱瞞，她看得出來他對七年前的事和她的變化很疑惑，但她害怕如果她說出來，會被他當成病人送去醫院。

　　醫院真的很可怕，她再也不想去了，上次在鎮醫院看見的那一幕，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

　　那間病房裡發生過的事就像電影回放一樣在她眼前不斷重播，悲慘血腥的畫面讓她毛骨悚然，記憶猶新。

　　「那你猜猜，我為什麼不開心？」沈毓書感興趣地接著問。

　　南芝慢慢抬頭，說：「是因為工作的事吧。」她到底還是不祥的，每個靠近她的人都會倒霉，沈毓書自從和她相認之後，溫和的脾氣就漸漸變得浮躁起來。

　　沈毓書被說中了心事，也不再瞞著她，實話實說道：「是了，自從開始在鎮醫院工作，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進展。」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也看見了，沒人找我看病，同事也對我很冷淡，每天我都好像獨自一人生活在那裡，沒人知道我，也沒人理我。」。

　　南芝微微發怔，看著他若有所思。

　　「大概是因為我剛畢業吧。」沈毓書歎了口氣，「不過沒關係，熬過這幾年，等我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自然會得到他們的認同。」他笑著看向南芝，「你說對嗎？」。

　　南芝訥訥點頭，灰藍色的眸子望著他，一瞬不瞬。

　　沈毓書見她如此，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那麼你呢，你認同我嗎？」。

　　南芝毫不猶豫道：「當然！」

　　沈毓書欣慰而溫柔地摩挲著她的唇瓣，微微俯下身，在她驚訝迷茫地注視下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很薄，很涼，但他的唇更冷，兩人貼在一起，就好像是兩塊冰的碰撞。

　　沈毓書慢慢直起身，垂眼看著她：「那你愛我嗎？」。

　　南芝呆呆地看著他，緊緊地抿著唇不知道該怎麼說。

　　沈毓書繼續問道：「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嫁給我嗎？」他似乎有些羞澀，眼皮微垂，「說起來可能有些浮誇，很多年以前我就在想，要是小芝可以做我的新娘，那我這一生才算是圓滿的。如果不能實現這個夢想，那麼就算我死了，也不會甘心瞑目地離開。」。

　　南芝忽然睜大了眼，看著沈毓書的神色變得很奇妙，她似乎做了很大的心理鬥爭，才一字字道：「我願意。」。

第６章

　　是夜。南芝看著熟睡的沈毓書，眼淚不停落下，打在她手背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三年前隔壁奶奶去世的場景，奶奶悵然若失地說：「四年了，不知道小書在那邊過得好不好，老婆子這下可以去看他啦，他是個可憐的，你……也是個可憐的。」

　　那時候南芝不知道奶奶這話是什麼意思，以為是奶奶說去世了變成了鬼魂就可以去見她的孫子小書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奶奶說沈毓書可憐，但她現在有點知道了。

　　在她所見到的那些別人見不到的東西裡，有很多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只是無意識地重複著生前的一切，就好像他們沒有離開過一樣。他們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生前的生活，卻一次又一次倍受打擊。

　　南芝輕輕抬手，抹掉眼角的淚水，半跪在床頭，貪婪地凝視著沈毓書熟睡的臉，心裡酸澀不已。

　　是她的錯覺嗎，沈毓書，你還活著嗎？

　　不管她心裡是如何懷疑的，沈毓書還是照舊每天都去醫院上班，只是他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差，他常獨自躲著喝酒抽煙，神色消極而落寞，南芝看著，沒有言語，並不打攪。

　　直到有一天，沈毓書告訴她，他的父母不能來參加他們的婚禮了，也許是因為他執意到這個小鎮子來工作，他們很不滿，所以根本不接他的電話，他很無助，又覺得委屈了她，很自責。

　　南芝怔怔地看了他一會，說：「沒關係，我們也不要去外面了，只要在家裡辦就可以了。」

　　沈毓書疑惑地看著她：「在家裡辦？怎麼辦？」。

　　南芝微微一笑，剎那間雪霽春來：「我有辦法。」。

　　南芝的父母結婚的時候，年代還很久遠，南芝媽媽是個保守的女人，她結婚時並沒趕時髦買婚紗，她有一套自己一針一線做的鳳冠霞帔，每一寸都是她的心血結晶，只是一生只能穿一次。

　　南芝取出母親的遺物，換上了這套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希望穿上的衣服，站在沈毓書面前展示給他看。

　　「漂亮嗎？」她羞澀地問，唇如胭脂。

　　沈毓書有些發愣，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一個字，眼中滿滿都是驚艷。

　　南芝溫柔地望著他：「我們就穿這個，在家裡拜天地好不好？」她放緩聲音，「我還有一對紅燭，我們點上它怎麼樣？」

　　沈毓書自然不會拒絕心愛的女孩的請求，兩人就這樣以天為媒拜堂成親，兩根紅燭在古老的小樓中燃了一夜，兩個孤獨寂寞的人相擁在一起，似乎彼此的世界只剩下了彼此，而事實又好像的確如此。

第７章

　　沈毓書近些日子越來越緊張了，他開始不再去醫院上班，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不肯告訴南芝。

　　他怯懦地將自己關在家裡，不出門也不說話，南芝看著他，也不逼他，只是靜靜地陪著他。

　　終於，在一個夜晚，那些風雨全都爆發了。

　　沈毓書抱著南芝大哭了一場，痛恨自己無能，也不滿這個社會對他的刻薄，他痛訴自己上大學時就被人無視被人忘記，就連發書本都從來忘記發給他，他的父母在那時候就對他不管不顧，憑什麼還要在他離開學校之後對他如此冷淡，他難道不是他們的兒子嗎？

　　南芝看著沈毓書，唇瓣發抖，她緩緩說：「毓書，這不怪你，這都是我的錯。」

　　「什麼？」沈毓書迷茫地看著她，失笑，「你安慰我的話可真是太明顯了。」

　　南芝搖頭，蹲下身抱著他：「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這樣。我有一個秘密，從來都沒告訴過你，你不要怪我。」

　　「……什麼？」沈毓書訥訥地問。

　　南芝深吸一口氣，眸子裡縈著淚說：「這件事我從來沒告訴過別人，其實我……我可以看見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靠近我的人都會遭受厄運，而你的生活，也全都是因為我才會如此。」

　　南芝說完，便看著沈毓書滿臉愕然的模樣笑了，她不再說別的，她不希望看到向來意氣風發的人變成現在這樣，即便……即便他或許已經沒有了生命。

　　這麼久的日子以來，她慢慢發現，沈毓書的生活與常人很不同，他孤獨得有些奇怪，沒有任何人際交往，而他的工作證和畢業證更是都有問題，跟他的名字和年齡全都對不上號。

　　她不知道他是刻意忽略了這些線索，還是真的沒有發現，但無論如何，只要他不願意將自己帶入那個圈子，那他將這一切都怪罪在她身上就好，只要他不意識到自己早就……早就死了，那麼他就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

　　是的，沈毓書早該在七年前就死了，她悄悄查過，七年前有個男學生在前往醫學院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死亡，父母哀傷過度，也都跟著去了，家裡只剩下了一個年邁的奶奶。

　　那個日子，恰好也是南芝父母過世的時間，這些親人離開，她從來都沒看見過他們回來，除了沈毓書。由此可見，沈毓書對這裡的執念之深。

　　她不能辜負他，這些事本來就全都是她的錯，如果他不認識她，那麼大概就可以平安度過一生了。

第８章

　　沈毓書的反應要比南芝所想像的大，他似乎有些無法接受，但又似乎是明白了什麼，慌亂地跑出了小樓，出門時還被放在一邊的箜篌絆倒了，只是箜篌依舊安然地立在那，一動都沒動。

　　沈毓書怔了一下，面色如紙地跑了，南芝看著外面黑暗的天色，擔憂地追了出去。

　　「毓書！」她在路上喊著他的名字，希望他可以不要再躲著，可以回到她身邊。

　　只要他願意，他們可以永遠這樣下去，直到她死去。

　　只是，南芝在大街上轉了半晌，都沒有得到沈毓書的一絲回應。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安靜的住宅區，步入混亂的鬧市區，這裡燈紅酒綠，人聲鼎沸，也許是心思墮落慌亂的人喜歡的地方，沈毓書會不會在這？

　　南芝穿梭在人群中，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她找遍了鬧市區，依舊找不到沈毓書。

　　南芝失望地退出鬧市區，滿眼都在找人，根本沒看路，一輛大貨車就那麼撞了過來，車喇叭巨大的聲音刺耳地響起，前車燈的光芒幾乎閃瞎了她的眼。

　　只不過一瞬間，南芝就失去了意識。

　　她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她以為自己死了，但卻一點都不悲傷，甚至還有些高興，這樣她就可以真正地見到沈毓書了，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

　　她再次醒來了，只是身體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南芝的眼睛瞎了，什麼都看不見，紗布蒙在頭上，她的聽覺也有些受影響。

　　醫生說，她被車撞的時候車子及時剎了車，所以受傷並不太重，但眼睛被旁邊掛倒的鋼錠刺穿，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復明瞭。

　　南芝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她無悲無喜地躺在病床上，一切都是黑暗的。

　　她意外得平靜。

　　長這麼大以來，她第一次覺得原來清醒時也可以如此安靜。

　　恍惚間，南芝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裡，那時溫暖平和，一切都淡淡的。

　　忽然，病床一側似乎有些塌陷，南芝緊張地坐起身，一個冰冷的懷抱將她抱住了。

　　「是我，小芝。」是沈毓書。

　　「對不起。」依舊是他。

　　「當時我看見了你，可我不敢出來見你，我覺得自己很不好，我的感情很污濁，裡面有很多沉重的東西，可我不想自救，我想把你也拖進來，我希望你可以救我……」他鼻音很重，「我很後悔，我想救你，可是我伸出手，那車卻穿過了我，我……」。

　　南芝緊緊地攬著他的腰，將頭埋在他懷裡，她已經不知道流淚的感覺了。

　　「真的對不起……」沈毓書的身體忽然變得柔軟，南芝動了一下，感覺到他好像在消失，她一下子慌了，大聲喊道，「毓書！你在哪！？」

　　「小芝，我要走了，我已經死了，已經死了……而你還活著，我想讓你好好活著，我不該把你拉下這個沼澤，對不起……」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就讓你的記憶裡一直留著那個好的沈毓書，忘記這個壞的吧，不要讓他被我污染，他還是你的毓書哥哥……我……我和他一樣愛你，我們會一起保護你……永遠永遠……」

　　這是沈毓書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南芝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她的尖叫聲引來了護士，護士給她用了鎮定劑，她昏昏地陷入沉睡，卻感覺世界上再也沒有一絲希望。

　　蝗蟲成群結隊，掠奪著一切，別人的生命與它無關，而它死去的時候，也沒有悔過之言。

　　天冷了，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沈毓書早就死了，南芝卻還活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