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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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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話癆梅夫人{重生一門技術活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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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6 17:53: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十五元宵吃了湯團,年便算過了。

出了正月,盛知豫通知盛樂胥,請他告知林管事要的東西已經做好,約了時間見面。

盛知豫不得不說梅天驕給的那兩顆夜明珠幫上了大忙,這才讓她有辦法日夜趕工,不致傷了眼睛又能提前交差。

「小姐,春芽陪你去送貨。」見自家小姐日夜不分的趕工,她心疼極了,偏生刺繡這活兒她一點忙也幫不上。

誰叫小時候小姐被老夫人拘在屋子裡的時候,她正在屋外的門坎上打瞌睡流口水呢。「有婢子看著你,路上小姐也可以安心睡上一會覺。」

「那就走吧!」她想趕緊交了差,可以回來補個好覺。

石伯套了驢子把主僕倆送到盛樂胥的小店,那位從未謀面的林管事已經等在那裡。

盛知豫讓春芽留在她三哥的店裡,而她坐上林管事的車,前往那貴婦的宅子。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處人家的後門,盛知豫下車一看,她站的地方竟是縣衙後門。

看門的人是認得這位管事的,不用牌子便讓他領著盛知豫進了內院,誰知道他並不往後院裡走,而是繞過月瓶門和垂花廊,遊廊中掛著好幾隻鳥籠,天氣依然冷著,鳥籠裡的鳥也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正當盛知豫覺得自己快被繞昏頭了,就看見一間十分氣派的小廳。

這位縣官好大手筆,居然把縣衙門的後院往後推,推出一幢富麗堂皇的屋舍。

林管事瞧她不四處打量,認著路,跟著他的腳步,感覺上是微小謹慎的,但細細一看又不盡然。

這位林管事也是個活泛的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談不上親熱,卻也不讓人覺得生疏,關係不遠不近,拿捏得恰恰好。

他把她帶進小廳,裡面十分暖和,穿著一色服裝的婢女很快上了熱茶,她又等了片刻,縣令夫人才在丫頭的簇擁中款步從小拱門走了出來。

盛知豫起身屈膝福了福。

這位縣令夫人把官家派頭做得很足,發上珠翠環繞,衣著講究鮮艷,可以見得縣老爺的油水還挺肥的。

據她所知,縣令相當於地方上的小皇帝,品級不高,卻什麼都要管,因此,除了俸銀和祿米,還有其它收入,冰敬、炭敬,其中就數別敬的收入為多,印結銀、鄉賢祠外官捐銀、學院束修,名目多著。

相公的進項多了,當家的主婦手頭自然寬鬆,這位縣令夫人之前給銀子給得這麼爽快,其來有自。

「小婦人給夫人請安。」

「聽說你把我要的東西送來了?」

「是。」盛知豫攤開包袱,裡面有荷包、帕子、鞋子、衣服、襦裙、腰帶,全是一整套的。

「想不到你的手藝這麼好,害得我直想把這些東西自己留下來了。」縣令夫人也不做作,將盛知豫帶來的繡品翻了一遍,繡工嫻熟,繡面色彩絢麗,繡線配色鮮艷,針法精細,用色典雅,竟隱隱有京繡的影子,那絨線劈得比髮絲還細,平光齊韻和順細密,她摸了又摸,愛不釋手。

「小婦人想說既然是京裡的夫人,應該喜歡這類大氣的繡法。」她掏出一個小靠枕繡品,「這是要送給夫人的一點小意思,希望夫人笑納。」

那繡枕是地道的蘇繡手法,線條明快,圖案秀麗,繡在上頭的牡丹,濃淡暈染效果生動,人倚在那上頭就像倚在一小叢的牡丹花堆裡,美不勝收。

「這繡品,老實說,我喜歡。」她揮手讓人把盛知豫的東西收下去,又讓人重新沏了新茶上來,抬手接過另外一個婢女拿來的荷包,放到盛知豫面前。

她指揮若定,紋絲不亂。

盛知豫起身稱謝,準備告辭。

「你不點點裡面的銀子嗎?」

「夫人是一城縣的官夫人,哪有謳我們這小民的道理?」何況那荷包份量看起來就不輕。

聽盛知豫不鹹不淡的拍了馬屁,她很受用,「那些多的,算是賞你的。」

「謝夫人。」

「別急,我還有話說。」

盛知豫規矩的坐了回去。

「我不跟你扯別的,你到我們白河不久,可能不知道白河地界每五年都有一回的『千花盛典』祭會,今年又剛好是五年一會,但是今年不同以往,市舶司將接待從異國來訪的使節,入京路上會經過我們這裡,所以,這盛會要大肆操辦。」

所謂的千花盛典是千花怒放爭奪花魁的日子,時間只有五日,全國各地有人會千里迢迢帶一些平日極為難得一見的妙花來赴會,若是爭得花魁名號,除卻獎金不算,還能替自家花坊或是私人園林打響知名度,頗受方圓百里鄉鎮城市歡迎。

縣令夫人見她聽得專注,露出滿意的淺笑,啜了口茶,又繼續接著說道:「這千花盛典品花是一樣,另外還有一樣,便是品繡品,你可知道,被盛典認可的繡師便可在整個伏羲王朝站穩腳跟。」

能在整個王朝站穩腳跟,名利滾滾,這對所有的繡師、繡娘來說,是一塊多麼具有誘惑的大餅。

「我希望你參加初試。」

盛知豫蹙了下眉頭。

「別小看了這入門試題,參加的人可都是各個繡莊的佼佼者,從布匹的織花,剪裁到刺繡,均列入評比裡面,也就是說,你的作品要是在比賽中能奪標,布莊、染院、繡坊、繡娘皆能蒙利,」她頓了頓。「樣品不用大,小型几案屏風大小便可,這麼說,你可心裡有底了?」屏風裝飾性大過實用性,要在方寸大小表現出獨特性,著實考驗人。

「夫人這般信得過小婦人?」

「你若成功了,我夫君也能出彩,我半點不吃虧。」

盛知豫微微欠身,離開了縣衙後院。

回家後她一頭栽在床上,人累癱了,沒一會就迷迷糊糊睡著,意識模糊之前,一個想法忽然冒出來--想賺點錢,真不容易啊!

那天,盛知豫回家之前繞去自家三哥的店,將繳了繡件後的事情囫圇說了一遍,並從縣令夫人給她的銀子裡分出六十兩銀子,要盛樂胥收下。

「太多了,」盛樂胥這陣子摸熟了這嫡妹的脾氣,知道這個妹子是他命中的福星,但是這些錢他實在不敢厚著臉皮拿。「我只是跑了腿,哪裡能拿這麼多銀子?」

「三哥先別推辭,我還有事情要勞煩你和嫂子。」她把千花盛典的事情說了,她一路思考,這活兒她接了。

「竟有這等事?」

「我要的東西恐怕還得勞累三哥替我找來。」

盛樂胥拍胸脯承諾會替她找來她要的上等絲綢和絲線。

盛知豫將一些她積存的帕子、扇套、荷包等小繡件請白露代賣,說好了只要賣出去,便讓鋪子抽四成帳,兄妹倆又爭執了半天,最後達成三七拆帳的共識。

平淡過了幾日,這些天,盛知豫又把祖母的筆記反覆看了幾遍,從裡面咀嚼出一些心得。

梅天驕為她打造的繡架就安置在房間的窗前,她沒有動針,只是認真的看著繡面,盤算落針的技法、角度和針數。

一件繡品能否成功,每一個工序都很重要,不容一絲馬虎,選面料、選絲線、選繡架,接著在繡面上謄下圖樣。

最重要的,還要能瞞過眾人的耳目。

外頭,梅天驕不知打哪找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一個個穿著露肩又露胸的短打,把別院鬆垮的圍牆給推倒,又有幾批人送來好幾車的大石頭,還有幾人負責攪拌著糯米水,小雪球沒見過這場面,怕牠壞事,梅天驕便把牠關在狗屋裡,至於多日不見蹤影的三花貓,即便這邊熱鬧,也不見牠的影子。

這些日子見著她投進刺繡裡,趙鞅除了偶而來蹭她的腿撒撒嬌,倒是十分乖覺,這日也跟著梅天驕,賣力的當個小監工。

梅天驕之前說了,這些人不必管吃喝,只要工錢就成,因此她只讓春芽煮了綠豆湯和紫蘇水供他們解渴。

這些漢子的手腳也快,半天已經將幾個牆面都拆了,清除不要用的雜物,再半天,牆面已經用大石頭壘了起來。

幾面牆砌起來,天色已黑。

雖然梅天驕說不用管飯,但是人家盡心盡力,她哪能貪那一點便宜,叫他們挨餓回去?她讓小米糰子去傳話,請那些漢子留下來,吃一頓便飯。

「爺,兄弟們留還是不留?」那是個極為剽悍的漢子,眉間還有一道長疤,人瘦面冷,簡直就一張死人臉,能止嬰兒夜啼的那種。

「她既然叫你們留就留下來。」

死人臉意會過來。「那屬下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其實他們並不介意吃不吃得上這頓飯,給自己大哥做事哪來那麼多講究,更何況大哥也不會坑他們這些弟兄,每個人的荷包裡可都放著沉甸甸的外快呢。

因為人多,盛知豫也不讓春芽煮那些細緻菜,她先把紅薯、豌豆按比例調和,加上爆香辣椒、丁塊肉末、蔥花、醬油、芽菜、醋、芹菜……燒了一大鍋的酸辣粉讓這些漢子們墊墊肚子,這湯頭融合了麻辣鮮香酸且油而不膩,讓這群幹了一天重活的漢子們吃得淋漓盡致,豎起拇指爭相稱讚。

接著她又讓人扛出來幾大陶盤的大盤雞,爽滑麻辣的雞肉,軟糯甜潤的土豆,再下了十幾把的寬麵條,讓男人們拌著大盤雞一起吃,隨後又一大盆獅子絞肉,幾大盆酸白菜水餃,兩大盤青菜,最後一大盆還冒滾油的砂鍋魚頭,整個是香味撲鼻,肚裡饞蟲作亂。

沒見過男人搶食嗎?

如蝗蟲過境的埋頭苦幹,連話都不捨得說一句,梅天驕被他底下這些弟兄的吃相給唬著,等到他想到要伸出筷子,只能揀盆子裡的渣渣,吃得是滿腹憋屈。

也跟著坐上席面的趙鞅還挑釁的朝他晃了晃筷子上的肉塊,接著一口吃進嘴裡。

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只是飯還沒吃完,一道靈敏的身影附到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話:「爺,來了幾撥人,已經進了白河。」

「摸清底細,都給收拾了。」他抿住嘴唇,眼底一派洶湧的黑色。

那影子躬身而退,轉身不見。

吃飯的仍舊吃飯,大口咬肉的就咬肉,彷彿沒有發生過什麼,但是趙鞅水汪汪的眼睛瞄到,當那個人以為神鬼不知在梅天驕邊上耳語的時候,所有的人背脊都不自覺的凜了那麼一下。

吃過飯,一干人笑呵呵的走了。

「你也拾掇拾掇早點休息吧!我還有點事,你自己要小心門戶。」

「這桂花肉你帶回去吧,我知道你沒吃飽。」盛知豫拿出一個小碗公,裡面是五花肉切成薄片,拌了雞蛋糊在油鍋一炸,色如雞油黃,形似桂花。

這是吃獨食啊,梅天驕也不客氣,接過來,拿了一塊,一口咬下,嗯嗯,鬆脆鮮嫩,鹹甜可口,吃得口水直流。

看他那吃相,盛知豫以為他的口味和某個孩童無異。

梅天驕抱著那碗獨食走了。

有條不紊的把一切都收拾了以後,盛知豫關上堂屋的門,想坐下來歇歇,不料,屁股都還沒沾上椅面,小雪球竟瘋狂的叫囂了起來。

她拿起油燈,一手拉開門閂,兩個手拿棍棒卻不知道如何下手的男人,和穿著看似主子卻讓小雪球壓制住的男人,三邊形成一觸即發的三角關係。

盛知豫是從不在小雪球的脖子上套繩子的,牠機靈得很,分得了親疏遠近。

這時牠充滿領地意識的昂首立起,兩隻爪子趴在那人肩上,加上牠時而露出來的獠牙,令人望而生畏,威嚇性十足。

男人看似被嚇破了膽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聽見開門聲,看到走出來的人,認出來是誰後,他不禁顫聲叫著:「知豫……娘子,趕快來把這畜生帶下去!」

盛知豫已經走近,油燈照在那人面上,居然是久久不見的嵇子君。

她面色古怪,很快收了表情,吆喝著小雪球退後,只見牠一收爪子,嵇子君便腿軟的跌在地上了。

「把你的主子扶起來,隨我進來吧!」她不冷不熱,絲毫沒有想要扶這名義上還是她夫君的人一把。

但無論如何,來則是客,她還是給了他一杯冷茶。「有話就直說吧。」

「你居然養那種怪物來咬人!」等他緩過一口氣來,嵇子君張口就罵,他就是那種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男人,這下面子裡子都掃地了,他就想在話面上找點場子回來。

「家裡滿是老弱婦孺,養條狗看門還有錯了?」

「我也不與你多說,」他有些掃了斯文的不忿。「你一無出,二不侍公婆,七出之條佔了兩樣,肅寧伯府是有規矩的人家,你拿了休書就走吧!」

「你寵妾滅妻,憑什麼由你休人?此事要傳出去,你還想做人嗎?」她字字鏗鏘。

嵇子君嗆了一口茶,不由得心虛,他定了定心,就著油燈看著盛知豫,發現她似乎有些不同,他認知裡的這個女子沒有過與他眼對眼的時候,木訥少言,懦弱得叫人看不起,現在這般變化,也許是將她丟到別院來,鍛煉了她吧!

「那你意欲如何?」

「我這人眼睛裡很容不下沙子,你想與香姨娘比翼雙飛,我不是不肯,但必須是在和離的條件下。」她已經不會傻得誰來挑釁就斗回去,而是以那種細密棉柔,將人拐到坑裡還不自覺的方式說話。

「和離嗎?也不是不成。」他喜心翻倒,沒想到她這麼好說話。但是,她要和離,是想再嫁嗎?

這一想,心裡不知為什麼起了一股酸勁。

「至於嫁妝……」

嵇子君的眼裡閃過一抹不自在。

盛知豫冷笑,瞧著他衣服上面兩個偌大的狗爪印。「春芽是我的陪嫁,自然跟我,至於黃嬸、石伯,你作主把他們的賣身契給我,還有這間破房子,你們偌大的肅寧伯府也沒看在眼裡,就一併給我,用這些來換我的嫁妝,值吧?」

她私下曾問過這對夫妻,他們都表明願意跟隨她,既然他們不負她,她也不能辜負他們。

她一直知道周氏垂涎她的嫁妝。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本朝爵位遞減制,爵位每傳一代就減一級,如果後代沒有建樹,只能世襲爵位,如果有作為,也能慢慢升上去,替自己掙來榮華富貴,如果其子一直沒有作為,幾代以後,這個家族就自動退出貴族行列。

伯府看似根枝脈絡幾百年累積在那,可惜子孫沒一個能撐得起門面的,一個那麼大的伯爵府,每天要有多少開銷,只出不進,周氏能不著急嗎?

「沒有別的了嗎?」嵇子君何嘗不知道自己對不住這個八人大轎迎娶進門的女子,但事已至此,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突然有些迷惑,難道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的原因嗎?許久不見,她膚色細膩白皙,神色自若,更襯得那眉眼越發精緻。

「如果你同意,就先寫一份和離協議書。」

「成。」

盛知豫拿來文房四寶,倒了茶水在硯台上,仔細磨起墨來,然後拿了一枝小羊毫筆,細細蘸了墨,一氣呵成的在宣紙上面把和離書寫了,其中註明和離,盛知豫全部嫁妝換取黃嬸和石伯的賣身契以及紫霞山別院的房契,此後各自婚嫁,生死不復相見,兩無瓜葛。

吹乾後,再讓嵇子君畫了押。

他眼神震動,從來不知道她寫起字來自有一股清新灑脫的韻味,那是他在香兒身上從來沒有發現過的。

他有些舉棋不定,卻見盛知豫靜立如遠山般平淡。

「明日再麻煩嵇公子跑一趟,找裡正公證,這件事便算了了。」

「哦,是。」

盛知豫拿著那張協議書坐在堂屋的門坎上,萬籟寂靜的夜,天空滿天星斗,在這之前,石伯夫妻和春芽躲在後頭聽了半天的壁腳,嵇子君走後,三個人才出來,一個哭她命苦,一個猛抽旱煙袋,一個卻是捏緊了拳頭,管不了尊卑的直罵嵇子君不是個東西。

「夫人,你用嫁妝換我們兩個老的和這破屋,不值得啊!」

「錢再賺就有了。」

「我們這嘴笨的,只要夫人用得著我們夫妻倆,火裡來水裡去,我們絕不推卸。」石伯開口了。

黃嬸擦著眼角不住的點頭。

要不是盛知豫不喜歡人家跪來跪去,夫妻倆恐怕是早就跪在她跟前了。

「石伯,我要的不是你們表忠心,只要不覺得跟了我以後沒前途,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我們就照常過日子就是了。」

「我們夫妻在這裡,有一頓沒一頓的,直到夫人來,我們才知道過上好日子是什麼樣子,夫人要不是為了顧著我們……」

「沒這回事,別往心裡去,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下去歇著吧。」她不想表露任何情感,無論她說什麼只會讓這對樸實的夫妻更加歉疚,那不是她想要的,也沒必要,看顧著伺候她的人,只是她的義務,說穿了,不值一文錢。

她出嫁之前,祖母何嘗沒有給她準備了幾房的陪嫁,前世,沒機會試探他們的忠誠,這一世,她被驅趕到別院來,那些人期期艾艾,以為她沒有起復的那天,風向全轉到香姨娘那邊去,沒有人願意跟著她來吃苦。

人的忠誠原來是不能試探的。

那些個過去,因為顧著要填飽肚子,她並沒有覺得很疼,此時竟感到一種難言的痛,說不清是身上還是心上。

她單手支頤,想得迷迷糊糊,春日的風吹著她有些糊塗了,忽然,覺得肩上一暖,一件男子袍子裹住了她。

「怎麼來了?不是有事?」她揉了揉眼,認清眼前的人。

「想要見你,就來了。」

「我在作夢嗎?」

「就算是春天了,夜晚還是涼得很,你在這裡坐這麼久,小心著涼了。」梅天驕少有主動的摸了摸她的頭,很有疼寵的意味。

盛知豫愣愣地看著他,像小孩在外受了委屈向大人投訴般,「我的嫁妝沒了,以後我怎嫁給你?」

今天月色這樣好,她卻這樣傷心。

他將她摟過來。「我會讓你風風光光嫁給我,嫁給我後還用得著你來想吃穿嗎?我答應你,讓你衣食無憂,到老都會對你負責的。」

原來男人只要敞開臂膀,就可以輕易的讓無數假裝堅強的女子軟化。

夜是那樣的靜,兩個偎在一起的人靜得彷彿和天地融合。

其實對那筆嫁妝她不是真的捨不得,她有技藝傍身,了不起慢慢賺回來就是了,說到底,只是意難平。

「嫁給你就這麼一丁點好處,你再多說點,譬如往後必定富貴清閒、永遠青春美麗、事事如意、五福俱全……」

抱著她只覺得軟馥溫香,聽著她說話,他慢慢點著頭,但是聽到後面,滿眼迷惑。「那我豈不是請了一尊老佛爺回來供著,還要早晚三炷香嗎?」在盛知豫身邊這些日子,他也會開玩笑了。

她噗哧一笑,眼光迷離,月光下分外嬌艷。「連定情信物都沒有,就談婚嫁了?而且你還沒有告訴我喜不喜歡我?」下巴微翹的哼道,卻帶著羞。

梅天驕目不轉睛的瞧著她那害臊的模樣,心動不已。

他無處可去的感情,面對心繫之人,這一刻,宛如流浪飄泊的舟子找到可以停佇的港灣。

他喉嚨裡竄著如炙的澎湃情感,端端正正的捧著她的臉就親下去。

「是的,我喜歡,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一口把她的聲音全吞了進去。

他掌心如烙鐵,勾住她腰身最美的那弧度,且噬且吻且吸吮,探出舌頭近乎兇猛的與她絞在一起,直到她全身癱軟在他身上。

梅天驕依依不捨的放開她,見她櫻唇紅腫,伸出大拇指抹了過去,重新將她摟進自己還蠢動喘息的胸膛。

「你呢,要給我什麼定情信物?」他的聲音帶著啞。

盛知豫凝神想了下,掙開他的懷抱幾分,揮手有些不穩的把窩在狗屋裡的小雪球叫來,牠歡快的撒著丫子竄到主人身邊,愛嬌的一頭鑽進她懷裡,用舌頭給她洗臉,惹得盛知豫笑容燦爛。

她一笑起來,好像全身會發光,梅天驕看得有些癡。

盛知豫有些吃力的摟住小雪球的脖頸,偏著頭對他說:「就牠。」

他回過神來。「你捨得?」

小雪球是她從小養大的,情分不同於其它。

「捨不得,可是牠是我目前最重要的東西了。」她把臉埋進牠的毛裡。

梅天驕朝著屋簷上撮了聲呼嘯,不知道什麼時候如淑女優雅般站在上頭的三花貓「喵--」了幾聲,忽然一道箭般的從屋頂跳下來,幾個借勢縱跳,姿態嫻雅的來到他跟前,長長的尾巴炫耀的晃了好幾下,驕傲得如同姿態優美的美人。

他把三花貓抱起來,「給你。」

像是知道自己成為人家的定情信物,三花貓有些不滿的喵喵叫,盛知豫撫摸牠的頭,牠覺得舒服又無奈,不敢對她怎樣,卻一爪子朝著小雪球而去。

牠向來對著小雪球耀武揚威習慣了,誰知道今晚的小雪球卻不吃牠這一套,肉掌過來,也不撮牠,而是很有山大王氣勢的壓著三花貓的臉,易如反掌。

三花貓大感羞憤,炸毛了,一貓一狗又開始不知道第幾回的大戰,不過,一看就看得出來,三花貓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這算彼此換了定情信物。

「明日我陪你去裡正那裡,免得那人又欺負你。」嗅著她發上的香味,山腳下的春天來得早,帶著涼意徐徐的清爽微風,充滿野趣草香的山坡,滿天星光的小月亮,他人生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圓滿過。

「你怎麼知道?」她抬眼,剛好對著他的眼。

真是神奇,能在一個人的眼裡看到自己,那是有多少喜歡?

「我在你門邊上站了一會兒。」該聽的都聽見了。他不是故意來聽壁腳的,軒轅告訴他別院來了陌生的男子,他一過來正好聽見他們的對話。

「我讓春芽陪我去就好了。」

的確,他若是跟著,還名不正,言不順著,「也罷,自己出門要小心。」他會讓百烽暗地跟著的。

「省得。」這種暖暖的關心真好,她覺得自己的心無比熨貼。

這輩子再度重來,才知道心意相通與真心喜歡是什麼,也不枉重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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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二天她一早起床,洗漱後用過粥,換上周正的外出服,帶著春芽坐上石伯套好的車,來到裡正處。

盛知豫淡漠的屈膝和嵇子君見過禮,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按照程序,確定了和離事情,將和離協議書換上正式的和離文書,公證過,如此一來,就具有衙門效用,等裡正填好文書,蓋上印章,一式三份,一份留底,男方和女方兩家各執一份,這事順利辦完。

「豫兒……」他來時的決斷從容,念茲在茲的一刀兩斷呢?為什麼心裡越發不捨了起來?

「請喚我盛娘子。」盛知豫臉上保持的笑容益發淡了。「若無事,就不送了,嵇公子,請慢走。」

雖說表面客氣,她卻在說完話後,扶著春芽轉身便走,背影決絕挺直,毫不留戀。

他還想做什麼?就算現在再怎麼捂,她熱不了,也沒必要了。

「豫兒,你可是怨我?」他的聲音追來。

她轉身,他這是想嚷得大家都知道,讓她無法在白河立足嗎?

「我不怨,人活一世就這麼短暫,何必花時間去恨一個人?」她臉色冷淡,眼神隱忍,語畢,扶著春芽的手轉身離去。

嵇子君愣住。

「我們上哪去吃碗豬腳麵線,去去晦氣?」

「小姐,哪能這樣……辦和離可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兒,就算開心也用不著這麼張揚不是……」春芽拉她的衣袖,他們家小姐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家和離不該哭得風雲變色嗎,性子偏激的還有一頭撞死的可能,她卻說要吃豬腳去霉氣,這不是甩臉子給嵇少爺看嗎?

但她心裡卻給自家小姐豎起了大拇指,好樣的啊!

盛知豫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作聲。

結果,還是連同石伯三人去酒樓,叫了三碗豬腳麵線,吃飽了才打道回府。

盛知豫回到別院時已經近午,踏進家門,就聽見屋裡傳出趙鞅的怒吼聲。

「都給本公子滾出去!」

好大的派頭!誰惹他了?

一看,小雪球被拴在狗屋旁的木棍子下,也一副躁動不安的樣子。

春芽正要出聲,被盛知豫攔住。「先看看再說。」

這時有一道低沉,帶著些低聲下氣的聲音傳來。

「下個月便是老爺的壽辰,小公子再不回去,怕是趕不上,遲了老爺子追究下來,小的們無法交代。」

「交代嗎?不用了,你們全都去給我死一死……咦,姊姊,你回來了?」趙鞅原本一副疾言厲色,冷酷無情的模樣,一見盛知豫進門,如京劇變臉般換回小孩子該有的憨笑,討好的蹭了過來,抱著盛知豫的腰不放。

一個蓄須的中年漢子和一個長隨,及幾個看似護院打扮的壯漢都露出極不可思議的表情,其中一個還捏了下自己的臉頰確定真假。

盛知豫摸摸趙鞅的頭。「諸位是?」

中年漢子做的是文人打扮,但腳步輕盈,顯見是有武功底子的,見盛知豫做得是婦人打扮連忙長揖道:「敝姓趙,是公子的管家,未經夫人同意擅自前來,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很客套,打的是官腔,盛知豫也不與他多說。「你們終於找來了。」

「是是是,僕從失責,回去定要追究的。」他哪敢說公子丟失的第二天他們便找來了,是公子不許聲張,威脅他們要敢洩漏風聲一律殺無赦,這些日子他們只能自己在附近搭了草棚監視,輪流去買食,天冷時長凍瘡,開春被蚊蟻咬得全身是腫包,簡直苦不堪言。

她蹲下,面對趙鞅的眼。「他們確定是你府裡的人?每個都認得?」

「嗯。」他嘟起小嘴,不是很情願的承認這些都是他的貼身護衛。

「是該回家了,」幫他順了順掉下來的髮絲,再用拇指擦掉他臉上的髒污,她心裡不捨極了。「記得姊姊告訴你的,要是出門迷了路,白天太陽出來的那一面是東方,要是晚上,看著天上最亮最大,最靠近北邊的那顆星,往後就不會再迷路,找不到家回去了。」

「那要是下雨天呢?星星和太陽都沒出來?」趙鞅知道離別的時候到了,但是他不想走。

這個小古靈精怪的。

盛知豫笑得溫柔,輕捏了他的鼻子,再從自己身上的背袋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圓形事物來,放到他圓潤的手裡。「這個是我今兒個上街,看到外地來的駱駝商人在賣這個,這叫指南針,這根裝在軸上的針可以自由轉動,是磁針,無論白天晚上還是雨天,都可以用它來辨別方向,如果你去野地、海上,或者遠一點的地方,都不怕迷路了。」

趙管家和侍衛聽聞都露出了異樣的眼光,這鄉下婦人,居然是有見識的,有些人漸漸收起不屑的目光。

趙鞅愛不釋手的把玩了半天,「這是特地買給我的?」他聲音裡沒什麼勁,離愁重重。

「不然能買給誰呢?」

他收下那個什麼指南針,寶貝的放到自己荷包裡,卻從頸子拿下他從不離身的瓔珞,「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她正想拒絕。

「姊姊要敢說不收,我會生氣,而且生很久,以後都不會理你的。」兩個腮幫子鼓了起來,可愛得叫人心疼。

瞧著他小孩子氣的。「這是很貴重的東西。」

「就是值錢才要給你留做念想,姊姊以為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你千萬不要忘記阿鞅,要不然……」他一下子眼淚汪汪,眼看要潰堤。

她趕緊安撫,替他抹眼淚,又是發誓,又鄭重其事的保證,接著,她去房間將趙鞅到別院來時,換洗下來的寶藍八團大襟翻毛開衩袍子和鑲了東珠的帽子拿出來,交給趙管家。

趙管家拿出致謝的金元寶,她搖頭拒絕。

臨別,盛知豫緊緊摟著趙鞅,他把臉深埋在她頭髮裡,炙熱的眼淚順著她的發滾進領子,打濕脖子。

一剎那,她淚盈於睫,卻死忍著把那些無用的眼淚壓回去,忍紅了鼻子雙肩更抽動不已。

「姊姊,你一定要來找阿鞅玩,一定。」

和他打了勾,小傢伙用胳臂抹了下鼻子,像是下定很大決心般大步跨出大門,趙管家和侍衛紛紛追了過去。

片刻,馬車絕塵而去。

小米糰子走了,盛知豫有幾天打不起精神來,屋子裡少了個孩子,安靜得不像話。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慢慢理著絲線,放到繡架上比劃配著顏色,對著光,她仔細配好了線,細細將線纏好,耳朵又響起那天和梅天驕的對話。

「他是阿銀國的王子,回國不會有人虧待他的。」

她猜得出來小米糰子身份貴重,但怎麼也想不到他是鄰國的皇子。

「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嗯,我曾問過他。」逼供。他可沒把這小米糰子當孩子,那小鬼心思深得很。

逼出他的真實身份,是怕那小鬼對這小女人有別的意圖,他不能不防。

「那個小混球,對著我的時候嘴巴緊得跟蚌殼一樣,利誘拐騙都行不通,原來是因人而異。」要是人還在眼前,肯定要抓起來,狠狠揍他兩下屁股,虧她有好吃好玩的都想著他,「兩個狼狽為奸的。」

「他要我不能說,說是男子漢的約定。」居然為這種小事吃味,她是真的喜歡孩子吧,那麼,他們婚後也許可以考慮多生幾個。

但是,她如果不能生育……她與那廝成婚許久,也無所出……如果真的不能,那就抱一個像小米糰子這樣的孩子來養,也是可以。

他自小隻身一人,無所依恃,一路闖蕩至今,早把人情世事看了個透徹,在他手底葬送的性命何止百萬,對於子嗣,並沒有那麼非要不可。

「我其實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捨不得。」她訕訕的笑道。

那小米糰子出現在她最彷徨的時候,每天抱著他那軟綿綿,暖乎乎的身子,她就會油然而生一種自信,感覺自己強壯不少。

她再度告訴自己,孩子回到自己父母的懷裡去,不用她牽腸掛肚的,這是好事。

她直起腰來,閉著眼睛理了理氣息,就著窗戶的亮光,將昨日臨摹畫冊謄在絲絹上的瀟湘八景圖放在雪白的繡面上,下了第一針,是謂起針。

一針一針,徐如雲,她的耳朵再也聽不見別的,眼裡只有繡布,專心一意,將自己投入繡裡。

知道她在做什麼的梅天驕帶著一幫人安靜無聲的給別院的屋子換瓦,工人還是來砌牆的那一批,不不……應該說也是挖深井的那些人,這些個高大魁梧的漢子們步履矯健,上梯下梯,手提一落實心瓦,如履平地,就連腳踩在屋頂上,也沒發出任何聲響。

盛知豫一直以為這些來給她做粗工的漢子,要不是來自四里八荒,趁著農閒來打短工,給家裡補貼一點的人,要不就是梅天驕從白河縣裡找來的閒漢。

她想都想不到,這十幾人其實是梅天驕的手下副將,隨便一個都掌著大營,麾下沒有百也有千個士兵,如今一板一眼的聽著號令做事,孰不知,他們一個個都曾是江湖轟動一時的人物,即便投靠了朝廷,名號拿出來還是很能唬人的。

幾個時辰後,他們悄悄的幹好了活,悄悄的撤退,當真無聲無息。

梅天驕瞥了一眼屋裡。

她在那裡坐了一早上了吧?

「小姐一旦埋頭在繡活上,一向如此。」給這些漢子送水、送瓜果解渴的春芽可懂他這一眼的深意了,她雖然是個未出嫁的姑娘,這一來二去的可是看多了,多少能品出一點意味出來。

他們家小姐和這梅大爺看來很有戲的。

他看了春芽一眼。

「別看我,這時候無論誰去提點小姐吃飯休息,她都聽不進去的。」這個她沒有辦法,她吞了口唾沬。「……別、別瞪我,我盡量想辦法就是了。」

梅天驕面無表情的離開。

一個半月後。

盛知豫送走了梅天驕。

「我很快回來。」他說。

騎在大馬身上的他多了股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她點點頭,「我給你放了兩身衣服在行囊裡,也放了些吃食,肚子餓了,記得拿出來吃。」

他這一趟回去,把上頭那一位的差事交了,想吃什麼沒有,但是這一路上總會有那麼一個不好對付的時候吧,所以明知道他身邊會有人照顧,她還是忍不住給他放了不少東西。

「我知道。」

「早點回家。」

梅天驕心上顫了一顫。

這個「家」字於他是很陌生的字眼,驀然聽見盛知豫提及,他下巴一縮,堅定家……

從小到大,他去過許多地方,唯獨沒有回過家。

沒有人關心過他,沒有人管他,餓了,得自己去想辦法找吃的,冷了,隨便找個地方窩著,只要第二天還有口氣在,就能繼續活著。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一樣,給他做飯吃,給他做衣服,給他做鞋襪……把他照顧得這般周到。

這女人不只說得一口好菜,下廚的手藝也好得沒話說。

把她娶回去,一定要把她娶回去,就算有時候一件事情翻來覆去能說上半天,聽久了,也覺得聽她嘮嗑個沒完好像成了習慣,還有,讓她給他做一輩子的飯。

馬蹄答答的走了,直到連馬尾巴都看不見,盛知豫還在小橋上站了半晌,小溪中浮冰融化,樹枝上添了新綠,光禿禿的橋邊已經有零零星星的野花開始吐露芬芳,到處生機盎然,就連微涼的清風吹拂間都帶著柔軟的味道,不知不覺的春天真的到了。

看著空落落的對門……離愁嗎?暫時好像還沒有,只是衷心希望他返京路上一路順利。

可一轉身,看見修葺好、煥然一新的屋瓦,掛著吊桶的水井,鋪平了的院子,這些都是他帶著人親手做的,他這一走,她的心忽然感覺空落落的,有點不太能適應。

關上大門,這四十幾天累積下來的疲憊一股腦湧上來,她走路虛浮,感覺整個人都快熬乾似的,不睡上個三天三夜,抵不過這些日子的勞心勞力啊。

就著春芽燒好的一鍋水,洗了澡,泡啊泡的,要不是春芽在外面提醒,她差點睡在浴桶裡了,勉強起身,換上平常的睡衣褲,春芽還在用巾子幫著她絞乾頭髮,沒等絞好,她就閉上了眼睛。

這些日子她一心在繡品上面,腦袋裡轉的都是針法和紋路,連個安穩的覺都沒睡好,如今事情了了,一沾上枕頭,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春芽看著小姐青紫的下眼圈,輕手輕腳的把水端出去倒了。

盛知豫這眠缺得狠了,這一睡,睡了個天昏地暗,如果不是肚子餓了,還不知道自己能睡到什麼時候,饒是這樣,她眼睛四處一看,已是半夜時分。

她一腳劃來劃去的找鞋子,想起來點燈,忽然聽見門嘎吱的聲響,有人進來,她等了片刻,忽然覺得不對,這一定不是春芽。

會不會是宵小?

她正想找點什麼稱手的東西來應急,一看到圓凳連忙抓起來充作防身武器,這起碼能把人頭上砸出一個包來吧!

她還在思忖,突然有一隻手無聲無息的從暗處伸了出來,一把摀住了她的嘴,她雙眼凸睜,還沒能叫出聲音,一團布粗暴的塞進她的嘴裡。

盛知豫只是個弱質女流,雖然情急中死命踢踹,手中的凳子也因為掙扎掉了下去,不知道撞到什麼,頓時發出乒乓碰撞聲音,在這樣隨便打個噴嚏也能嚇傻屋外蟲鳥的半夜,那動靜就跟水雷彈子炸了沒兩樣。

來人卻不為所動,利落的綁了她兩手,直到聽見了石伯和黃嬸的嚷嚷聲和開門聲,連忙把盛知豫當成布袋扛在肩膀上,跳上炕床,一腳踢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

那黑衣人真的把她當成一袋米糧,又跑又跳,盛知豫被頂著胃,顛得眼冒金星,幾欲嘔吐,苦不堪言,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在馬背上,像褡漣袋似的被橫掛著。

她還發現遮頭臉的黑衣人帶有同夥,幾人約好在這裡碰面,一見他得手,策馬便走。

這些人到底想把她帶到哪去?她有得罪過什麼不得了的大人物嗎?可是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雜沓的蹄子硬生生停了,颯颯的風裡傳來馬兒噴氣和嘶鳴聲。

經過這一顛簸自己的髮髻早就散了,盛知豫透過亂糟糟的髮絲、馬脖子和馬鬃看過去,眼睛慢慢發亮,幾乎要熱淚盈眶,但心裡不免又存著疑問,擋住前方的那人是梅天驕,但是,他不是上京去了?怎麼折了回來?

「把人放下來。」的確是他硬而冰冷的聲音,只有她聽得出他冷清的嗓子裡帶了一絲紊亂,他挽弓而立,箭在弦上,蓄勢待發,銀箭、白衣,有種難以言喻的神聖。

「恕難從命!」黑衣人的頭兒一口拒絕。

忽然一條長鞭如蛇信吞吐般的直取梅天驕門面,那長鞭,鞭身漆黑,鞭梢卻殷紅如血。

梅天驕也不和他多廢話,箭離弓弦,箭勢居然從那黑衣人的鞭梢將那看起來十分霸道的長鞭一分為二,箭頭最後從把手處穿出來,射中男人心坎,一箭斃命。

最令人錯愕的是,那羽箭穿透肌肉,三稜箭頭,清晰可見,這人的臂力,非比尋常。

然而這還沒完,他又從箭匣裡取了箭,盛知豫實在看不清楚,她耳裡只聽見一聲悶哼,把她擄來又把她當沙袋般對待的男人嘴角流出細細血痕,翻倒地上,一時之間,馬匹受驚,把她也顛了下來。

她摔下來的瞬間,緊急中,想不出任何辦法讓自己不受傷,唯一能做的只有盡量把身子縮成一團,希望不要摔得太難看。

她悶哼了聲,也顧不得看自己有沒有受傷還是哪裡痛,一勻過氣來,才發現梅天驕和那些黑衣人打了起來。

她暗想不好,他的箭法雖然出類拔萃,但是近身戰卻是討不了好,更何況這麼多人對他一個,猛虎難敵猴拳啊,不過他明明拿的是把雕弓,推纏貼刺的招數,分明是變了樣子的劍招。

此時,其中一個黑衣人並不戀戰,他離了戰圈,手刀一舉朝著盛知豫頸脖落下,把暈倒的她丟上馬背,一腳蹬上馬,大聲吆喝馬兒便走。

梅天驕見狀,也離了混亂的圈子,跳上馬背,一手控韁,一手握弓,眉宇間滿是凜冽的殺意,不可逼視。

昏迷的盛知豫沒能看見他在馬匹行進中,提氣高站在馬背上,如同神祇般的持弓、拔箭,然後,弓箭離了弦。

羽翎簌簌抖動,穿過黑衣人胸口,可是從後面追上來的黑衣人並不畏懼,驚險的從自己的馬匹跳到死去同伴的馬上,繼續挾持著盛知豫奔走。

黑衣人們沒有那麼不怕死,但是要他們選擇死在《臧氏兵器譜》上的紅雕弓鳳棲這一代擁有人的箭下,還是因為無法達成任務,死於上司手中,甚至連累家人,他們當然選擇前者。

剩下的黑衣人再度包抄了梅天驕。

他怒極,大開殺戒,一個活口也沒有留。

這是一群死士,即便留了活口,也逼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他渾身浴血,從腰際掏出一根竹管,用拇指剔開蓋子,往空中一拋,竹管爆裂,光輝閃耀,嘹亮的鳴聲伴著煙火,沖天而上。

盛知豫機伶的打了個冷顫,睜開了眼,她發現自己是被當頭的一盆冷水給刺激著醒過來的。

一盞冒著黑煙的油燈,一張簡陋的方桌,有個人坐在桌後高蹺著腳,從她的視線只能看見那人的厚鞋底,還有繡雲紋的袍角。

這是一處光線、空氣都混濁得不得了的地方,放眼過去,只有高處開了一道小窗,牆上掛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刑具,叫人看了頭皮發麻,這兒怎麼看都像話本裡描繪的刑堂啊!

「醒了嗎?」那人身邊還站著一個伺候著的瘦長男子,講話尖細,像尖銳的金屬刮著鐵鍋般。

潑她冷水的黑衣男應了聲是。

「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子,只要你乖乖回話,回了話,我們家老爺就會放你回家。」乾巴巴像個刑名師爺的男子雙手攏在袖子裡面,一副什麼事他都可以做主的模樣。

盛知豫壓根不信,這種人,充其量就是個副手,能拿主意,卻做不了主。

她的雙手依舊被捆綁著,只能用肩膀的衣料抹去眼睛裡的水漬,心裡就算怕得發抖,仍飛快的琢磨著要怎麼應對。

「不用與她囉唆,拿這玩意問問,其中到底有什麼名堂?」坐著的人發聲了,敲著桌面,語氣裡全是不耐煩。

「是。」師爺拿起桌面上的事物,遞到她面前。

那是一般尺寸大小的繡面,繡的是瀟湘八景裡的江天暮雪,另一面繡的是瀟湘夜雨,雙面雙繡。

既是瀟湘八景,便是有四幅繡屏,這些人只拿出了一幅,看來,餘下三幅是安全的……

「可認得這個?」

她做出一副怯懦害怕的樣子,看了個仔細。

「這雙面繡是出自小婦人沒錯。」

「這繡布裡藏了什麼乾坤,你老實說來,免受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從梅天驕的幾派人馬手中奪得這麼個玩意,他們找了不少技藝高妙的繡娘反覆研究,就只差沒把這玩意給拆了,她們卻只會說這繡品技法絕妙,巧奪天工,問她們這其中有沒有什麼機關巧妙,卻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然來,害得他被老爺子罵得狗血淋頭。

這用盡心機,折了多少精英才搶來這麼一塊繡布,居然什麼都查不出來,梅天驕那廝兵分五路,就為了把這繡布送進宮,怎麼可能沒有問題?!但是偏偏找不出漏洞,委實氣人!

「小婦人為了維持家計,以刺繡維生,這繡品是一位老先生出重金命令小婦人繡出來的,大爺說的什麼乾坤,小婦人實在不明白,大爺若是想要小婦人的那十兩銀子,小婦人都花光了……怎麼辦才好?」睜眼說瞎話她也會。

「不明白?你真是個不見黃河心不死的……」師爺桀桀怪笑,用眼神示意黑衣人取出一副漆黑的竹夾,五根的粗竹篾,以麻繩穿過,往她的右手套去,兩個黑衣人緊緊攥住麻繩,左右猛然拉開,這是拶指。

她是靠著十指拿針拿線的,要是沒了手指,別說賺取家用維持家計了,她就等於是個廢人了。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看你說是不說?」

「小婦人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咬牙,疼痛難忍。

她在劇痛中暈死過去,又被冷水潑醒,一回、兩回還能維持住清明,到後來她已經記不清第幾次被弄醒,身體冷到極致,眼前一切都在晃動,血一般的紅,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指上那焚心噬骨的狂痛令她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全身肌肉因為恐怖的劇痛而不自覺的抖動,這般死去活來的折磨,沒有盡頭的凌遲,讓她幾乎又要再度暈死過去。

她雖然活著卻好像已經死了很多次。

盛知豫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無邊無際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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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6 17:5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當她重新感覺到光線熨在眼皮上,眼珠可以在眼皮裡轉動時,她渙散渾沌的意識還是收不攏,她是作了一場惡夢嗎?那惡夢也太真實了,她到底身在何處?她彷彿感覺到熟悉的味道,這是哪?

接著,她隱隱聽見有副老嗓子的人這麼說著,「……兩手除了拇指,其餘八指的骨頭已經被絞碎,而且人也始終昏迷不醒,這麼嚴重的傷勢就算治好,也是終生殘廢,唉……」

「小……姐。」就兩個字,是春芽抖得說不全的聲音。

盛知豫看不見她眼裡的淚嘩地像泉水般的湧出來,一雙膝蓋軟得像麵條一樣的軟下去,滑跪在踏板上。

春芽嗎……她這是怎麼了?

盛知豫茫茫然的以為自己又要昏迷的睡去,哪曉得突然而來的劇痛痛得她瞠大眼睛,嘴唇發青,滿臉冷汗像雨般直流,眨個眼又厥了過去。

厥過去後,淚珠不斷地從緊閉的雙眼滑落……

眼中舊淚一重,新淚一重,眼淚重重。

「去拿藥來,再給她塗一遍,有多厚塗多厚!」坐在床沿上摟著盛知豫的梅天驕雙眼都是血絲,每多看她的手傷一眼,心裡便像有無數刀子劃過,直咬得嘴唇滲出血來,鹹腥滿嘴。

他從來沒見過她的眼淚,她外表隨和,個性堅忍,但很多事情都憋在心裡不說,這會兒是真的疼急了。

「是。」春芽咬牙爬起來,看著小姐那塗了厚厚一層藥膏的畸型手指,狠狠咬著唇匆匆出去拿藥。

「該死的,魚天胄還沒來嗎?」梅天驕的臉色很難看,幾乎是那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狠厲了。

「來了、來了,我這一路耳朵癢得幾乎沒消停過,就知道你在叨念我,你真的不要這麼想念我,綜月姑娘會捻酸的。」撩著袍子行色匆匆進來的,正是被梅天驕咬牙切齒念著的人。

他這一路從京裡馬不停蹄的趕過來,趕路趕得他風姿爽颯的形象都大為受損,為的還不是梅天驕這冤家嘛。

「東西拿來!太醫人呢?」

「太醫一把年紀了,可沒有我身強力壯,欸,別瞪,太醫隨後就到,這是黑玉斷續膏,『老爺子』叫我送來的。」他向北面恭敬地作了個長揖。「你趕緊給小嫂子用上吧!老爺子說要是不夠用,傳信回去,他再讓人送過來。」

他知道梅天驕心急火燎,收拾了不正經的神色,趕緊拿出一個黑玉瓷瓶。

黑玉斷續膏是什麼?是皇宮大內才有的秘藥,常人手足身體若是遭致重創而傷殘,敷上此藥膏後即可痊癒,但是由於稀少珍貴,尋常人不可得。

梅天驕一把搶了過去,毫不珍惜的挖出一大坨便往盛知豫的手指敷去,儘管他小心又小心,可盛知豫人沒有意識卻仍疼得迸出了淚,可見傷勢之沉重。

魚天胄從來沒看過這樣滿頭大汗的梅天驕,再瞅瞅盛知豫的手指,好吧,對於某人那暴殄天物的用藥方式,他就當作視而不見好了。

魚天胄退下去安排那些梅天驕要他帶來的人。

看起來他這死黨是準備把這裡箍成鐵板一塊的樣子了。

八天后,盛知豫終於清醒。

她身上乾淨舒適,穿的是平常自認最舒服的睡衣褲,被子被掖得緊緊實實,兩條胳臂放在被面上,十指讓白紗布綁得動都動不了;帳子是她為夏日來臨做好沒多久的荷塘蓮枝,她記得繡有幾隻蜻蜓展翅停佇在蓮花瓣上和肥碩的葉片中,春芽還稱讚說那幾隻蜻蜓跟活物沒兩樣。

這會兒已經夏天了嗎?

「小姐,你醒了,怎麼不出聲喊婢子一下,婢子就在門外守著。」掀了門簾進來的春芽驚喜的喊著,眼底眉梢俱是說不出的歡喜,趕緊走到炕床前伺候,可一個勁沒憋住,淚水就在眼眶裡轉了轉落了下來。

「這是做什麼,我好端端的沒事呢。」盛知豫哪裡不知道她在哭什麼,故作輕快。

「都傷成這樣了還叫沒事?」誰知道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春芽嗚咽了下,索性掩著臉哭起來,淚水從指縫間不斷地流下。

「好春芽,我手痛,你趕快來幫我捏捏。」盛知豫看得出來為著她的事,春芽這丫頭瘦了一圈,她心裡又酸又感動。

這些人陪著她,怕是也吃了不少苦頭。

春芽趕緊抹乾眼淚,這一看,不由得苦笑說:「小姐,你這是哄我呢,你這手,」她聲音一顫。「連碰都不能碰。」

盛知豫看了眼自己包得跟粽子沒兩樣的手。「要不,扶我起來坐一坐吧,我躺得都腰酸背痛了。」

「是。」春芽小心翼翼把小姐扶了起來,在她腰後放上引枕。「小姐醒了,這麼多天什麼都沒能吃上,肚子肯定是餓了,婢子去把黃嬸燉的粥拿來,黃嬸每天都把燉品燉上,她說指不定小姐哪天醒過來就能吃。」

「被你一說,我肚子還真的餓得咕咕叫呢。」

春芽笑得咧嘴,走到門口也不掀簾子,就喊了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丫頭進來,「顧著小姐,我馬上就回來。」

「好的,春芽姊姊。」

春芽轉頭出去了。

盛知豫瞧著這眼生的丫頭,穿著白綾子比甲,繫著月湖色百褶裙,一條長辮子,打扮撲素,端著個淡淡的笑臉,向她請安行禮。

是個懂規矩的,不過家裡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小姐,奴婢叫冬黃,和百烽大爺一共一十七人,供小姐差遣。」她口齒清晰,聲如黃鶯。

「是誰讓你們來的?」

「我們家將軍。」

她認識的將軍就那麼一個,「你們將軍人呢?」

「日前傳來消息,已經平安抵達京裡。」

這個丫頭不一樣啊,說話有條有理,梅天驕向來不做無用功,他給她留這麼些人,是因為她上次遭受挾持的緣故吧?

「這房子恐怕不夠你們住。」

「小姐不用擔心,百烽大爺帶著其它人在對面蓋了新房舍,門房、小廝、車伕都住那邊,至於奴婢和廚娘、婆子,就住了別院新蓋的屋子,小姐也不用擔心奴婢們的月俸,這一切都由將軍府支出。」

好個滴水不漏的梅天驕,把她身邊塞滿人,不過,京城裡的事究竟如何了?

谷雨後,盛知豫在自家五畝田里種了紅薯。

她的手雖說看似恢復了,家裡的丫頭卻不讓她拿除了筷子以外的東西。

另個丫頭秋意,以前的老家是做農的,她覺得五畝地實在不夠看,徵得盛知豫同意,又擴了地,種上了小蔥和番茄。

紅薯葉子和小蔥這兩樣東西長得快,收了幾回,自己種出來的作物,吃起來格外香甜。

五月,小橋邊開滿紅白花朵,門前滿是紫丁香,一團團錦簇著,幽香四溢,在這炎熱的夏夜,吐出清涼之意。

眼看端午快到了,綁粽子這事只能讓給黃嬸和幾個丫頭去大展身手,她等著吃就是了。

盛知豫自然也錯過千花盛典這件事,她傷了手後沒多久,白露來探她,原本是興匆匆的來報信,說她寄賣的那些繡品都賣光了,許多人還向隅,要她趕緊多繡些出來,又說縣令夫人來問,她參賽的繡品怎麼不見動靜,直到看見盛知豫才知道她出了那麼大一件事,心疼的直掉淚,她家也不回了,直說要留下來照顧她。

盛知豫知道三哥店舖的生意好不容易火紅了些,哪能因為自己讓三嫂留下來,再三勸說她,自己身邊這麼多人,能照顧好自己,白露見狀,又坐了半天才依依不捨的回去。

次日,盛樂胥一早來擂門,頭髮上都是露水,直到確認盛知豫傷勢已經漸漸痊癒後才放心。他要把賣出去的繡品錢都結給她,她不肯要,說想佔他店裡的一成股份,這些銀子就當成是投資。

他先是驚喜,然後搖頭。

「三哥心裡是否對妹妹有膈應?倘若有,妹子也不勉強。」畢竟是嫡庶關係,他心裡防著她,也說得過去。

「妹妹誤會我了,我不否認曾經氣過埋怨過不甘過,我氣我姨娘為什麼要當人家的妾,埋怨我的出身,我不甘願一直要仰人鼻息,看人家臉色吃穿,為什麼所有的東西都要別人挑剩了才輪得到我。但是,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有自己想照顧的人,爹走了後,無論怨歎還是不甘那些又有什麼用!

「人總要往前看,我有一雙手,當初我們盛家祖輩能憑著雙手白手起家,為什麼我不能?妹妹說要佔我那鋪子的一成股份,三哥哪會不知道自己有幾兩重,我那小鋪子目前就只能勉強維持我和露兒的生計,雖然說近日生意轉好了,仍是托了你的福才能的,我不能再拿你的銀子。」他說得很是堅決。

「三哥這是小瞧了自己,妹子很相信腳踏實地這四個字,三哥做事本分誠實,講求信用,這便是成功之道,反正,我就是要在三哥的鋪子裡占股,你愛要不要,等我的手利索了,多繡些扇面,到時候你還得幫我賣,天下的好事都讓我攬了,我怎能不好好的巴住三哥?」

盛樂胥還沒分出來過的時候,真的和這妹妹沒有什麼親近的機會,這些日子頻繁的相處了,才發現她有一顆七窮玲瓏心,明明是要幫襯他,卻說成自己需要他幫忙,她也讓他懂得親情這種東西和血緣並沒有一定的關係。

盛知豫把之前從縣令夫人那裡拿到的銀子都交給盛樂胥,如今她不愁吃穿,這些錢放在她身邊暫時用不著,不如拿出來讓三哥靈活運用,或許還能賺點利錢也說不定。

捅破這窗紙後,白露來得更加慇勤了,補品藥材小吃點心,幾乎是所有她能想的都買了過來,就連小雪球也沾了福氣,吃了不少補品。

小雪球的腹部依舊裹著紗布,每天耷拉著腦袋,無辜又可憐的樣子非常的惹人憐,引得盛知豫每日都要給牠精神上的喊話,這才逐日見了精神。

黑衣人來的那天牠先被迷藥放倒,後來掙扎著爬起來,為了護主,撲上去的同時被那些黑衣人從腹部重創了一刀,腸子幾乎跑出來,牠拚死淒厲狂叫,吼聲傳到半途折回來的梅天驕耳裡,感覺事有蹊蹺,這才快馬轉頭回來查看,也才攔住黑衣人。

小雪球再厲害,就只是只半大的狗,那一刀傷到牠的內腑臟器,大家都以為牠活不了了,幸好梅天驕在太醫還沒有上門之前,請了以前歷練江湖時相識的一名神醫,把牠的腸子全部放回去,又縫補了受傷的器官,救了牠一條命。

那段時間沒有人敢告訴盛知豫小雪球能不能活,更沒有人敢拿這事去打擾她養傷,直到常百烽,也就是那個被派來保護她,總笑起來陰惻惻的男人來找她談事,她這才知道許多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

「將軍那天發動了隱藏在暗處的十二大營士兵,把您給找了回來,打殘了那劉安傑的一手一腳,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將軍流過淚,就算戰事再如何艱困也不曾,他那天抱著人事不知的您回來,臉色比打了敗仗還要難看,他寸步不離的看顧您,直到您醒過來,才趕回京城,臨行,把我們這些人都留下,他要我們發誓,即便拚命也不能讓您有任何閃失。」

他臨了還補充,梅天驕沒把劉安傑往死裡打,是為了要帶他回京問罪。

盛知豫蹙起秀氣的眉毛,一句不吭。

「將軍說,是他連累了盛娘子。」

「他沒有連累我,他托我把證據繡進繡品裡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為了江山社稷,我只是盡我一分微薄的心力而已。」她無奈的笑笑。

「盛娘子這般明白通透……」

「先生過獎了,他……將軍這一去幾個月了,京裡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嗎?」

白河縣是小城,這紫霞山下又比白河縣更為偏僻,京城裡的消息要傳到這裡來也不知要到哪個猴年馬月。

「這是剛送來的邸報,您可要過目?」他拿出一卷邸報。

「有勞了。」她讓冬黃接過來,隨手打開。

這邸報怕是梅天驕讓常百烽送來給她看的。

所謂的邸報又叫邸抄、文抄,重在傳達朝政消息、天子詔令、臣僚奏議以及有關官員任免調遷的消息,常百烽本以為她一個棄婦,靠的是刺繡賺錢,必定沒有多少學識,對於官場這些枯燥乏味的消息,必然看不懂也沒興趣。

不料,她接過手,很快翻到她想看的消息,細細的看了一遍。

邸報上的大意是說,驃騎將軍梅天驕上書彈劾禮部左侍郎劉安傑收受賄賂,貪贓枉法,僅京都一處,購置大宅數十棟、地皮無數,抄家後在後院挖出金銀財寶、房子地契,罪證確鑿,鐵證如山。皇帝雷厲風行,火勢很快燒到首輔內閣大學士文謹榮身上,奏折中指出,這文謹榮科場舞弊,擾亂恩科,以權謀私,公然制定南疆稅則;皇帝大為震怒,他才登基,便出了這件大事,當著諸大臣的面革首輔之職,革除頂戴、官服、被尺杖叉出大殿,押往詔獄候審,廢其女文貴妃,抄文府,舉凡涉及賣題受賄的官員,哪裡荒涼,就往哪裡貶。

伏羲王朝歷代以來,每每新皇登基,都會另開恩科,並大赦天下。

恩科關係著天下讀書人的仕途,關係著朝廷選材,只要能過恩科,這些讀書人將是今後新皇重用的班底,怪只怪文謹榮膽子太肥,手伸太長,換了皇帝想要的人才,被人在自己身邊安了眼線的皇帝,難怪會大怒。

盛知豫心想,這就是拔蘿蔔帶出泥。

這劉安傑必是文謹榮諸多門生中受他器重的一個,劉安傑與下面人往來信件中多次提及文謹榮,這一左證,或者加上劉安傑為了自保,跳出來咬上恩師一口,文謹榮非倒台不可。

然而,一個堂堂首輔,權勢熏天,黨羽如林,新皇這一步棋,株連甚廣,牽絲攀籐,將令京城勢力翻盤,多少朱門繡戶會家破人亡,多少名門新貴會竄起,皇權和相權此消彼長,今日東風壓倒西風,明日西風又壓倒東風……以後到底會變成怎樣,誰知道呢?

她把邸報還給了常百烽,京裡頭紛紛擾擾,梅天驕怕是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回來了……

「他那把紅雕弓可是隨身武器?」她問了個題外話。

常百烽果然上道,眼珠子一轉,便知道盛知豫想知道什麼,他哈哈一笑。「盛娘子可是問對了人,您可聽過兵器譜上的《臧氏名器》?」

「略有所聞。」她怕常百烽亂想,家居婦人哪會涉獵江湖這些武林人才能知曉的密事。「小婦人喜歡看閒書,偶而在珍本古籍上曾經看過。」

「世人都以為紅雕弓,也就是鳳棲不知所蹤,其實它一直在將軍手上,將軍帶著它衝鋒陷陣,打過無數勝仗,干下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那臧氏神器向來是由神器擇主,而不是人擇神器,所謂有能者得之,將軍,便是那個能人。」

「原來是他的隨身武器啊!」就像有的武人帶刀,有的帶劍,有的耍大錘,她對那深不見底的江湖,就像京城一樣,絲毫沒有好感,她好奇的是故事裡的人物居然真實的存在著,原來故事不全是虛構的,是真有其事。

前世,她在京城裡住了十幾個年頭,雖是深宅婦人,卻也深諳京城雖是遍地錦繡,卻也處處爾虞我詐的人際關係。

無論女人的後宅還是男人的世界,都要步步為營,每個人的每一句話都要分辨真假,再好聽的話也可能夾著刺,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人心彎彎曲曲,根本沒有人的心思是單純的。

她是個沒本事的,也沒有大志向,住在別院這旮旯地方,雖然有時不免寂寞,但是,她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安心無憂的日子,每天最需要煩惱的不過是三餐要吃什麼,要怎麼掙錢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舒坦;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不必每說一個字都要掂量著,聽哪句話都得揉碎了再想半天……現在這日子,多美好。

她想起那抱著貓,溫柔微笑的男子,他應付的來那些一個個勾心鬥角,個個猴精猴精的大員貴胄們嗎?

話說回來,自己的擔心肯定太多餘了,梅天驕麾下統率這麼多人,豈能不識人心、不懂權謀?每個男人都有建功立業的心思,她關心過度,太杞人憂天了。

她只覺得是自己關心太過,卻沒想到這是情根深種的表現,一顆心都繫於遠在京城的男人身上。

綠色越來越濃時,入夏了,山腳下卻仍一片柔潤的清涼。

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她,從碟子裡拿了一塊果脯丟進嘴裡,又用指頭撥了下書頁,這移動式的書架是她的想法,卻是常百烽下面一個擅長木工的小伙子做出來的,這書架可以調整遠近,她就算躺在榻上也可以輕鬆閱讀,想換頁的時候只要用指頭翻下一頁便可。

會折騰出這個懶人書架,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她那些丫頭們把她當成易碎的琉璃,重一點的東西也不教她拿,連書都不許她捧,什麼都不能做的情況下,她覺得自己都快發霉了,為了能痛快的看上幾頁書,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小姐,將軍又讓人送東西來,我已經讓人抬進來了。」春芽興奮得滿眼發光,她本來略顯發福的身材因為陪著盛知豫經歷那場生死關頭,整個瘦下去了三分之一,福態的圓圓臉,只剩下小包子臉,竟有了幾分青春少女的鮮研姿態。

「搬進來吧。」手不太能使力,她只能讓隨侍的冬黃扶她起來,自己走進屋子,她只有雙手不利索,腿可沒問題,不需要人攙扶。

梅天驕往別院寄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他隔三差五的打發人往別院送各種東西,自己買的玩意,自己覺得好吃的各種吃食,珍本古籍,她方才看的那本《搜神錄》就是他送來給她打發時間的。

這時幾個小廝已經把兩個大箱籠搬進屋子,春芽在她的示意下打開蓋子,裡頭有京城最時興的綾羅綢緞綃紗,知名點心鋪子的蜜餞果脯,泥阿福,各色絹紗扎的花,木刻猴子……其中有一隻金華火腿。

她指著那比她臉還要大的火腿。「這是在暗示說我好吃嗎?」

冬黃和秋意捂著嘴不敢笑。「婢子覺得將軍是在暗示小姐,他若回來,讓小姐下廚,他想念小姐的廚藝了。」

「這人在京裡學壞了,要吃什麼直說就好了,還用得著這樣彎彎曲曲嗎?」她再也不看那火腿一眼。

這人老是不回來,淨給她送東西,看了心裡就氣悶。

前兩日,常百烽又拿了一卷邸報給她,裡頭有皇帝的諭旨--驃騎將軍梅天驕敕封鳴王,賜宅邸封地,世襲罔替。

他封了王,還是伏羲王朝第一個異姓王。

伏羲王朝歷代以來皆是異姓不封王,也規定非宗室不得封王,新帝即位,推翻了前人制度,讓異姓封王,這個殊遇特例是把梅天驕推上了風尖浪口啊。

她霍地站起來,手裡捏緊帕子。

「盛娘子為何蹙眉?這可是大喜事。」常百烽看她久久不語,他精練強幹、熠熠生輝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盛知豫。

他想知道關於將軍封王,她有什麼想法。

她已經冷靜下來,調整兩次呼吸後,慢慢開口。「常先生以為這是大喜事?」

「這王爵之位可是將軍拿軍功換來的,貴不可言,別人想要都換不來的。」

她重新坐了回去。「也的確是,今上如今還未坐穩帝位,急需將軍這個臂膀,若是坐穩江山,必是明君。天下之事,今日明日,日日不同,什麼都擔心,哪有完結的一天。」

「盛娘子蘭心蕙質,心如明鏡。」常百烽讚一聲。

「我是個沒有大智慧的女子,小婦人以為巧者勞,智者憂,表現得無能些才不會被浮生浮世所累,才是真逍遙,但是凡事又豈能如願?也只能先求得安身立命再說了。」她抬起眼,眼眸清澈如泉,靜謐的望著常百烽。

常百烽定定的看了會兒盛知豫,點頭稱是。

最後,盛知豫讓秋意收拾了兩身夏挽做出來的夏衣和裌衣,兩雙室內鞋,收拾妥當,交給馬車行的驛卒,付了寄東西的錢,讓他送去京城。

到了飯點,她吃了午飯,才剛歇下,春芽來報,說娘家的舅老爺們來了。

哥哥們嗎?

她起來換了衣服,又重新拾掇一番,出來見客。

來的是盛知豫的嫡親大哥、二哥,兩人風塵僕僕,一看到她,趕忙放下茶碗,站了起來。

站在她前頭的男子三十多歲,身材挺拔,穿著藏藍色直裰,留著短短的鬍子,面目白淨帶著笑,在看到盛知豫時,笑容收斂了起來。

略微矮了大哥一個頭的是她二哥,身材因為長年應酬有些發福,一身江青色蘇綢開衩長袍穿在身上稍嫌緊迫了些,他們兩人的長相都肖父親比較多些。

「妹妹。」

「大哥、二哥怎麼來了?」

她和兩個哥哥或許是因為年紀相差太多的關係,並不親厚,哥哥們又早早跟著父親辦事做生意,練就了一副生意人的油滑狡詐,當年肅寧伯府來提親,大哥趁著祖母去應州訪親戚,不在府中、無人能作主的時候允了她的親事,以為和肅寧伯府成了親家,能得到好處,最後即便祖母得知,從應州趕回來,已經無力回天,他們一個小小商戶,小胳膊哪擰得過肅寧伯府的粗大腿,只能嚥下氣,萬般無奈讓她出嫁。

「妹妹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我和你二哥這趟來,是奉了老祖宗的命令,無論如何要把你接回府去。」盛知德心中不是沒有一堆疑問,府裡突然來了皇宮內侍,還帶來聖旨,「皇上將你賜婚鳴王,擇日大婚。」

京城近日最大的新聞,便是聖眷正隆的鳴王求娶遍地錦繡莊的女兒,三媒六聘一樣不少,據說那女子曾為肅寧伯府嫡長子正妻,兩造和離,如今再嫁,最離奇的竟是越嫁越好……

又有一說,此女子因為無出,才讓伯府給休了。

但沒多久,風頭一轉,市井又有傳說,是那嵇家大少爺專寵青樓出身的妾室,寵妾滅妻,惹得嫡妻求去,這一樁樁一件件,眾人議論紛紛,就連宗室貴族也歎肅寧伯治家不嚴,其妻無德,教子無方,一時間肅寧伯顏面無光,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這些沸沸揚揚的傳言,將沉寂已久的京城炒了個熱火朝天。

而梅天驕此舉,更令整個京城有待嫁女的人家都為之扼腕跳腳,有些好事之人暗地譏諷梅天驕沒眼光,而那遍地錦繡莊的女兒是狐狸精……但人家可是皇上賜婚,世間多少女子能得到皇帝賜婚?說穿了,就是羨慕和嫉妒作祟罷了。

頂著狐狸精名頭,在流火的七月,浩浩蕩蕩十幾輛車,盛知豫讓兩個僕從留守別院,其它的人都跟隨著她回到盛府。

盛府老夫人顧氏一得知孫女將回來,每天總是坐在將馨堂裡等著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僕役遞話回來,放心滿意了才會去佛堂誦經吃飯。

這天,消息傳來,馬車已入城門,進了東大直路,盛老夫人再也坐不住,帶著孫媳婦和丫頭非要到外面去等著,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勸不住她,只好和丫頭陪著她到二門的偏廳去候著。

馬車入了二門,正準備要搭竹轎入內的盛知豫,一下車就看見祖母扶著丫頭的手等在那,正朝著她望過來。

「老祖宗!」盛知豫一看見那慈祥又熟悉的面容,顧不得其它,飛奔過去,撲進祖母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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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6 17:55: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盛老夫人抖著手,熱淚盈眶,「回來就好了,回家這是喜事,有什麼好哭的?傻丫頭!」

「孫女見到老祖宗高興得不知所以了。」她眼裡閃著淚光從祖母的懷裡抬起頭。

對盛知豫來說,她有十幾年的時光沒見過祖母的面,久別重逢,情緒激昂,照拂著她長大的祖母對她來說比爹娘還親,那麼久不見感覺上祖母卻年輕了不少,這才想起來,這一世和前世不同了,如今的她只出嫁一年多,這一年祖母的身子還算是妥當的。

待會兒她一定要問問老祖宗的身子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如果有什麼不適,提早預防總是好的。

「真是孩子氣。」盛老夫人摸著她的頭。

「老祖宗,孫女想您了。」她往祖母的懷裡鑽,鑽得老人家呵呵笑。

「傻丫頭,祖母也想你。」

「姑奶奶進屋裡說話吧。」盛知德的妻子方氏,好不容易在這對祖孫中插了一句話。

盛知豫屈了屈膝向方氏請安行禮,也見過二房的柯氏。

她扶著盛老夫人,祖孫倆竹轎也不坐了,一路不停的說了悄悄話,兩人有說有笑,方氏和柯氏也不去摻和,一行人慢慢的回到了將馨堂。

僕婦丫頭輪流送上茶點果子和冷品,盛知豫一口氣吃了一盅的紅棗白木耳蓮子湯才覺得緩過一口氣來。

這京城真的熱狠了。

「你這孩子,在外頭吃苦了吧?」盛老夫人看她吃東西那勁頭,連忙又讓身邊的大丫頭去吩咐廚房多做些吃食過來。

盛知豫擦了嘴,看到方氏和柯氏一閃而逝的神色。

應該說幸好她只是回來備嫁,如果是回來長住,這兩位嫂嫂大概就會給她臉子看了。

這個家,如今是由大哥和二哥掌著的,祖母由大哥奉養,無論如何,她和方氏是要打好關係的。

「你們都下去吧,只要豫兒陪我這老太婆說說話就好了。」盛老夫人把方氏和柯氏及下人們都遣了。

「我帶了些土儀和小玩意兒回來送給小侄女們充作表禮,請大嫂、二嫂,笑納。」她讓春芽把帶回來的布料和荷包拿了出來,方氏的布料是軟煙羅、青蟬翼,柯氏則是雲霧綃和鳳凰火,至於荷包是一樣的,各包了兩百兩銀子。

這些都是梅天驕備好讓她充門面的,她只是轉個手,所以絲毫不心痛。

盛家是做什麼吃飯的?不就是繡莊嗎。

方氏和柯氏看過的布料還會少嗎?可姑奶奶送的這兩匹布她們卻是看也沒看過,這布料,要裁成夏天的衫子、襦裙該有多飄逸、多打眼,兩人不掩喜色的告退下去了。

「都是一家人,這般破費做什麼?」盛老夫人不以為然。

「給老祖宗長臉啊,我難得回來一趟,總得給小侄女們帶點什麼的吧。」

「呸,這些玩意兒就能給我長臉,你這小丫頭的心思我哪不知道,你是怕那幾個女人怠慢我這老婆子,你放心,有知德和知品在,她們還算恭敬。」兒子媳婦過世的早,留下她一個老婆子和孫輩,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

「嘻,老祖宗明察。」她捂著心肝,笑得歡。

「過來祖母這邊說話。」她拍拍榻沿。

盛知豫在腳踏坐下,就要幫祖母槌腿。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盛老夫人卻濕了眼眶。「別槌了,咱們祖孫眼對眼的好好說點體己話。」

她可是有一籮筐的話要跟孫女說。

她點頭,也讓春芽下去。

「你吃苦了。」

聖旨一來,把整個盛府攪翻了天,第二天,她馬上讓盛知德派人去打探他這嫁到肅寧伯府的妹妹究竟出了什麼事,盛知德直忙到掌燈時分才從外面回來,把肅寧伯府一堆狗屁倒灶的事說了一遍,她氣得仰倒,指著盛知德的鼻子罵:「都是你做的好事!」

盛知德連忙跪下認錯。

又過了幾日,盛知德安排好繡莊和鋪子裡的事,帶著盛知品趕到了白河,這才找到紫霞山下的別院。

當他看到那破舊的別院,和瘦得看似風吹便倒的妹妹,真的風中凌亂了。

且不管盛知德的自責有多真心實意,將馨堂的祖孫倒是悄悄的說了好半晌的話,盛知豫也把在白河遇見盛樂胥的事情說了。

「他是個忠厚的孩子。」盛老夫人點頭稱是。

盛知豫沉思後也把和梅天驕這一來二去的事給細細交代了。

盛老夫人久久不作聲。「你對他做何想法?」

「其實不瞞老祖宗說,孫女真的沒打算這麼快又嫁人。」

「不想嫁就不要嫁,祖母還能作主讓你住在家裡頭,不過憑良心說,女人吶,能遇到有心人不易,往後離得近了,若他對你不好,老祖宗不時去替你敲打敲打他。」這偏心真是偏到沒邊了,哪有媳婦祖母去敲打姑爺的……

祖母這是覺得梅天驕好嗎?「很近的意思是?」她剛踏進京裡,還摸不清這之間的關係。

「皇上賜給鳴王的府邸就在離咱們兩條街外的京雲路上。」祖孫倆都不知道這鳴王府邸可是梅天驕去向皇帝換來的,他疼盛知豫,連往後她要回娘家的方便性都給考慮到了。

「那以後我就可以三餐回來蹭飯吃嘍。」

「這丫頭,說的是什麼話。」盛老夫人戳了她一指,看她要倒不倒的亂擺,這皮樣逗得自己開懷大笑,連忙把孫女兒抱進懷裡。

「你這個傻的,那伯府與你和離了,為什麼不回家裡來,家裡好歹還有老祖宗給你作主!」

「我沒做過什麼給祖宗長臉面的事情,怎麼可以因為和夫家和離就回來?孫女對不起老祖宗,您給的那些嫁妝都讓伯府給吞了。」

「錢財是身外之物,那些個玩意沒就沒了,就當換得平安,倒是你這回要從家裡出嫁,祖母想把應州那幾處大田莊和京城周圍值錢的鋪子都給你,祖母手頭上也就剩下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你可別跟祖母生氣。」

「孫女怎麼會和老祖宗置氣,您處處替孫女想,但是豫兒不能再要您的養老金,沒道理讓祖母給我添兩次嫁妝的理。」這樣的溫暖讓她痛哭。那些田莊鋪子可是祖母的棺材本,她不能要。

「祖母自己心裡有數。」盛老夫人看孫女滿臉疲累的樣子,自己也有些不濟了,便讓她下去休息。「你以前住的院子都讓人收拾好了,住在家的這段日子有空就多來陪陪祖母。」

盛知豫看著祖母也才說了半晌話就顯得神虛氣弱的模樣,下定決心往後一定要請太醫來好好的把祖母的身子瞧一瞧。

雖說人年紀大了精神不會太好,容易疲倦,但是預防萬一絕對不錯,她不會再讓四年後的事情發生。

她允了晚上過來陪祖母吃飯,這才告退離開將馨堂。

這頭,盛老夫人為了田莊和鋪子的事情和盛知德置氣,盛知德反對,但盛老夫人仍不管不顧,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

不料,事隔兩天,魚天胄坐車過來,為梅盛兩家換了庚帖,主持了小定禮,婚期也一併商量定在八月十二的好日子,魚天胄拿著盛知豫的庚帖,舒了口氣,這樣對他那死黨總算能交代了。

其實再嫁的女人哪來這麼多禮數,一頂轎子抬進門就是了,偏偏那個牛脾氣的非要照著禮走,照著走就照著走,他喜歡折騰,他也陪著折騰就是了。

小定過後,梅天驕陸續送來許多事物,各色料子、首飾、金玉擺設、前朝字畫古玩,從衣料到飾品,從外房傢俱到內房傢俱,從妝盒、粉盒到開箱禮……盛知豫的院子裡慢慢堆滿由魚天胄手中送來的貴重陪嫁、珠玉寶石。

盛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嘖嘖稱奇,沒有看過這樣娶親的,這位鳴王爺居然一手操辦了他們姑娘的嫁妝。

這像話嗎?

不管像不像話,這位王爺如今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他想怎麼做,沒有人敢說話。

魚天胄也以首輔的名義送了兩株半人高的紅珊瑚樹和六家鋪子,但六家鋪子是用別人的名頭送的,作為添箱禮。

繡坊、車馬行、酒肆、南北貨、糧食行和成衣鋪子,都在京城周邊,可謂大手筆,有些見微知著的商家也送來賀禮,這邊送那邊送,盛家門坎幾乎被踩平,幾房奶奶收禮收到手都軟了。

盛府忙成一團,盛家妯娌被這些聽也沒聽過,看也沒看過的貴重物品給看花了眼,對待盛知豫的態度也越發慎重了起來。

梅天驕還派來六個王府的嬤嬤,負責做嫁衣、蓋頭、荷包、新房各色帳子、百子被……

到了大婚這一天,盛知豫被裹成了粉粽子,在世人的眼裡,她畢竟是再嫁,沒有穿紅衣的資格,她端坐在轎子裡,除了自己的腳尖,什麼也看不到。

轎子穩穩的抬起,穩穩的走著,耳裡隱約只有鼓樂和鞭炮的聲音,轎子停在垂花院門前,有人扶著她下了轎,司儀喊了些什麼她也聽不清楚,身邊的嬤嬤拉著她走她就走,讓她停她就停,後來塞了條紅綢子給她,又拿走,跪倒磕頭再跪倒磕頭,暈頭轉向的被人扶起來,沿著院子正中甬道進了正屋,嬤嬤扶著她在床上坐好,雜沓的聲音終於都散去了。

這已經是八月,她穿著一身厚重衣服,汗是出了一重又一重,從早到現在就吃了一碗燕窩,又累又餓又渴,恍惚間,有些失神起來,她兩世為人,兩世嫁人,上一回是長兄作主,這回是她自願要嫁,女人難道除了婚姻,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嗎?

到底她選擇的這條路對不對?

她還沒能想出所以然來,蓋頭被人挑起,眼前驟然光亮,她微微抬起頭,看著直直盯著自己的梅天驕。

喜娘用小小的紅漆雕花托盤盛著兩只用五彩絲線連在一起的合巹杯,盛知豫和梅天驕喝了酒,喜娘接回合巹杯往榻後扔了過去,屋裡頓時響起恭喜聲。

盛知豫覺得扔這合巹杯的人肯定是受過刻苦訓練的,得保證每次都能扔出個一仰一合,大吉大利來。

梅天驕綻放滿臉笑容看著垂目坐著,臉上卻透出些紅暈的盛知豫,喜娘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新娘子傻笑,不由得咳了聲,屈膝提醒道:「王爺,還要行結髮禮。」

梅天驕瞥了喜娘一眼。「那就快一點!」

喜娘連忙取了剪刀,告罪後上前從梅天驕和盛知豫頭上各剪了一小撮頭髮,將頭髮結成複雜的花式,上前兩步,塞到了榴開百子的枕頭下。

梅天驕眼睛亮亮的,傻看著盛知豫,喜娘小心翼翼的過來。「王爺,您得到前頭待客了。」

他回過神來,又看了一眼盛知豫,往前院去了。

盛知豫不知道為什麼舒了一口氣。

春芽、冬黃、秋意和夏挽、澗水等人急忙進來,伺候著盛知豫到內室,手腳俐落的替她除掉了一層層外頭的大衣服,又卸了滿頭珠翠,跟著小丫頭轉進淨房。

澗水、夏挽伺候著盛知豫泡了溫水,洗了頭,洗了澡,拿大棉巾子擦乾身體,穿了淡粉綾短裌衣和一條繡滿纏枝並蒂花的長褲,坐到窗下的圓墩上,由著夏挽給她絞乾頭髮。

這屋子非常寬闊,地面用各色卵石鑲拼成福,東邊放著張楠木雕葫蘆紋葡萄籐蔓六柱架子床,床上鋪著百子迎福繡花絲綢被,簾幔鉤子上掛的是大紅綃紗帳,北邊窗下放著張鑲螺鈿彌勒長榻,一張蘇州水磨長桌上擺著瑪瑙箬翠寶石盆景,金胎雕漆雙頭牡丹花百寶格擺著各式各樣的古玩玉器,屋子四角錯落的放著花架、檯燈、落地花瓶,除此,屋子四角還架著冰盆,怪不得她沐浴後覺得涼爽舒適,原來是放了冰盆子。

幾個人說笑著,很快外頭送來湯水點心,盛知豫起身穿過水閣,轉進了廂房。

榻几上放了幾樣清爽的小菜,和一碗鴨梨燉老雞湯,盛知豫拿起筷子,吃了一碗粥,又喝了半碗鴨梨湯,她這會兒,沐浴乾淨,也吃了東西,人也覺得精神多了。

等小丫頭來稟報,幾乎要打了瞌睡的盛知豫驀然驚醒過來,她不由得看向黃嬸。

黃嬸見她慌亂的眼神不由得噗哧笑出聲,她貼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奶奶順著爺就是了。」可心裡不由得疑竇叢生,這奶奶看起來怎麼不像曾經過這一關啊,但明明……

梅天驕緩步進來,滿眼笑意,看著盛知豫坐在架子床上,靠著她溫和的問:「吃東西了嗎?」

她渾身緊張,僵硬的點頭。

黃嬸和春芽見禮成,示意屋裡的丫頭婆子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梅天驕走到盛知豫面前,心底的喜悅如春花綻放。「我去沐浴更衣。」

丫頭婆子都走了,他這是要她伺候嗎?

嫁人就得伺候人,要使心用計要大度要知禮要忍讓……沒法子的事。

她溫吞的下了床站到梅天驕面前,盯著他腰間的玉腰帶,伸出指頭去解,解了小半天卻怎麼也解不下來,急得一頭汗。

梅天驕看著束手無策的她,突然阻止道:「你的手,可好全了?」

她含糊的說:「已經沒事了。」

他緊緊把她摟在懷裡。「我自己去洗澡,你等我。」說完,大步流星的進了淨房。

她呆坐了一會兒,心裡轉風車似的,雙手都快絞成麻花,不行!她這麼沒底氣怎麼可以!

感覺就一瞬間而已,梅天驕已經沐浴完畢,穿著白綾衣褲,散著頭髮,走出淨房。

她見狀,連忙拿了矮几上的大棉巾子過來,「我幫你把頭髮絞乾。」

他點點頭,坐到了彌勒長榻上。

盛知豫慢慢蹭到他後面,一開始動作生疏,不過,好像不管她動作是不是太粗魯,會不會扯痛他,梅天驕卻仍舊不動如山的坐著。

「如果會痛,要吭聲。」盛知豫放輕了手勁,對他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生出大大的疑問來。

「我以為你想拔光我的頭髮。」

盛知豫噗哧一笑,這話,奇異的平復了她吊了七八個水桶似的心。

他勾唇一笑,把盛知豫拉著坐到自己身邊,拿過她手裡的巾子丟到一旁,「別怕。」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盛知豫頸間,她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心跳又突然不正常了起來。

梅天驕抱起盛知豫,幾步把她放到床上,回手勾開簾幔鉤子,簾幔徐徐地落下來,她只覺得一個滾熱的身子壓過來,氣息從她耳垂撲到臉上。

「你……太重了。」她的反抗毫無力量。

他雙手順著她的腰間從後撫上來,一隻手已經伸進她的衣服裡,輕輕捏著她胸前的豐盈,盛知豫身子有些僵硬,那手揉了一會兒,拉開她衣服的帶子,把她的上衣褪下來,低下頭,從她後頸一路吻下去,盛知豫只覺得滾燙而酥麻的感覺從背後傳到了全身。

迷離中,梅天驕熟稔的解開她身上剩下的衣帶,往下褪去,很快,他剝光了兩人的衣服,盛知豫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胯下的堅硬,她緊咬嘴唇,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梅天驕低笑,聲音裡帶著滿足,他俯身吻了她,給她最熱烈的吻和最真的心。

她只能僵著身子,被他滾燙灼熱的身體挾持著,頭昏腦脹,他緊貼著她,炙熱的唇沿著她的臉頰、耳邊,直到胸前的豐盈。

盛知豫慌亂的感受到下身的脹痛,連忙伸手推著壓在她身上的梅天驕,「走開……你走開……」然而,下身一陣痛楚,她忍不住重重哼了聲。

他伏在她耳邊,氣息粗重。「你怎麼……」他緩緩往裡探去的路徑碰到一層他沒有想像過的阻礙。

他不敢置信又無端狂喜,在她耳邊溫存地安慰著:「放輕鬆些,沒事的,過一會兒就好。」

她閉著眼睛,努力放鬆自己。

梅天驕氣息越來越粗重,動作也越來越用力,越來越放肆,盛知豫只覺得痛楚難當,狠狠的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他哼了聲,最後極力衝刺,趴在她身上不動了。

她淚眼濛濛的睜開眼睛,知道這一關總算過去了。

他從她的身上順勢下來,一隻手輕輕撩著她汗濕的碎發,自己緊貼著她,伸手想把她摟進懷裡,「我不知道你……」是處子。

盛知豫用力推開他,繃著臉支起身子滿地找衣服。「我要去沐浴。」

梅天驕慢慢坐起來,看著赤裸裸的她,滿眼憐惜。「我去叫丫頭婆子來伺候你,你別急。」

她胡亂點頭,顫抖的手隨便的把衣褲往身上套。

他叫了人,走過來幫她把帶子繫好,又低下頭在她散亂的長髮上吻了一吻。

她避開他赤裸的身子,歪歪斜斜,倉皇的奔進淨房。

他走回床邊,從床頭抓了件長衫披上,看著染了點點鮮紅的床褥,這才示意婆子和丫頭進來,把床鋪被褥枕頭都換上新的。

井然有序的收拾後,婆子丫頭屈膝退了出去,他從另一個方向進了淨房。

淨房裡隔著重重的幃幔,他聽著盛知豫這邊的聲響,也很快跟著起身,幾個小丫頭伺候他擦乾身子和頭髮,換上衣褲,出了淨房。

這時盛知豫已經出來,也換上新的衣褲,坐在床上,垂著睫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

梅天驕笑意滿臉,往她身邊挪了挪。「你習慣睡裡還是外?明天可不用早起,不過我們還是要歇下了不是?」

她兩腿縮進床裡,掀起百子迎福繡花絲綢被蓋在身上,面朝裡,蜷成一團的閉起了眼晴。

他看著盛知豫的後腦杓,輕輕往前挪了挪,從後面攬住她的腰,下巴抵著她發間,「是我弄痛你了嗎?我不知道你……」

她騰地翻身過來摀住他的嘴。

「我不說,我不說,不過你總得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他拾起她散在枕邊的髮絲,慢慢搓揉著,一隻胳臂伸直,讓她躺在上面。

盛知豫頓了頓,在他的眼裡只看到一片好奇,沒有別的,枕著他的胳臂好像給了她安全感,她慢慢的找到措辭。

「那人把我娶進門,為的是怕輿論指責他行事失度,他中意的是一個青樓女子,我,不過是那塊遮羞布,他該和我圓房那晚,睡的是姨娘的院子,後來迫於婆母壓力來過我的院子,但是,他都做出那樣的事來,我也不稀罕他!」

「他不稀罕,我稀罕,你什麼都好看,我都喜歡!」他胳臂用力,把盛知豫拉進懷裡,熱烈的吻著她的面頰。

他的小妻子鮮嫩如一支剛抽出芽的柳枝,靜謐而柔軟,溫暖而甜蜜,是他撿到的寶貝,能擁有她是他的福氣,那個嵇子君就只是個有眼無珠的。

梅天驕癡迷的看著漸漸入睡的小妻子,輕輕說道:「咱們不管那些過去的事,你有我。」

黎明的曙光透進簾子,梅天驕輕手輕腳下了床,看她一腳伸出被子,忍不住偷偷抓著她的腳摸了摸,再趕緊放下,溫柔的替她掖好被角,轉身去淨房更衣洗漱去了。

盛知豫醒過來時,春芽說爺吩咐過,讓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於是她翻身很乾脆的又睡了回去。

第二天,她仍舊枕著梅天驕的胳臂睡著,那晚他折騰得她腰酸背痛,一早梅天驕哄她起來,說要帶她去逛一逛王府的園子。

衣服打點好,吃了早飯,冬黃進來,屈膝稟報皇上的旨意到了。

「我以為這旨意還要等上幾天才會到。」梅天驕攬過盛知豫,回到院門口上了敞轎,很快來到正堂。

正堂裡,魚天胄坐在上首,丫頭已經奉上新茶,他正掀著茶蓋撇茶沫,見兩人進來,不疾不徐的喝了兩口茶才放下茶碗。「我領了誥封的差事,給足了你面子,接旨吧!」

梅天驕讓人擺好了香案,魚天胄拿過明黃告敕,展開後抑揚頓挫的念起來,盛知豫聽著他那什麼……才德兼備,維護正道,彰世間公義,以褒其德之類的華麗詞藻,其實真正鑽進腦子裡的只有鳴王王妃四個字。

魚天胄念完,梅天驕雙手過頭接過告敕,又磕了頭,才起身。

兩人起身後,盛知豫接過那告敕讓婆子供到祠堂去,屈膝告退。

梅天驕和魚天胄說了一會兒的話,「皇上說放你十天的假,你就好好享受你的新婚假期吧!你放心,我這些日子都不會來找你的……」他眨眨眼,拱手告辭了。

梅天驕回到了正屋,在穿堂的簷廊下看見歪坐在美人靠上閒看紫薇樹的盛知豫。

穿堂的清風涼爽怡人,他撩袍坐下,滿面笑容的摟著她靠向自己,揮手讓伺候的丫頭婆子下去。

「在想什麼?」

她把他當成背靠,「我只是覺得怎麼好像就要和你過起日子來了呢?有些恍惚,有點不敢置信。」

「你不只要與我過今兒個的日子,明日、明明日……一直到我白髮蒼蒼,你都要和我一道過日子。」

「每天、每天都要踏實的過。」聽起來是個不壞的將來。

盛知豫偎進他懷裡,共看紫薇樹旁的薔薇花架,花燦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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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6 17:56:12 |只看該作者
番外魚雁

深秋。

盛知豫坐在燈下縫衣服,也不知怎地,梅天驕的衣服鞋子常磨損,給他縫製的衣服、鞋子都要特別結實。

針線房婆子做出來的衣物他總嫌棄沒她做的好,因此,他的貼身衣物和鞋子幾乎都由她一手包辦。

梅天驕歪在榻上看兵書,有些分神,昏黃的燈下,她的臉彷彿蒙了一層珍珠光暈似的,又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一樣滑潤,讓他直想啃一口。

「別做了,夜裡做針線容易把眼睛熬壞了。」

「就剩下幾個針腳。」

「我記得在白河別院我要上京時,你給我做了兩身衣服帶上來。」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悠遠。

她一時沒意會過來,她把線打結,咬斷線頭,突然想到什麼,針一下戳了手,血珠子從指頭泌了出來,她吃痛,輕喊了聲,蹙起眉頭。

梅天驕丟下書,幾個大步走過來,拿起她的手指想往嘴裡放。「這麼不小心!」

「別,一下就沒事了。」她拿了塊小布頭按壓住指頭,果然一下血就止了,她把衣服針線放在籃子裡,眼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你發現那衣服裡我放了什麼東西?」

「嗯。」她做的衣服向來貼身舒適,裡面有沒有異物,一穿就知曉。

「看了?」她越發不自在。

「嗯。」

「我都沒有收到回信。」她想起來,她在那兩件衣服裡放了信,就……很平常的叮嚀囑咐,也不見什麼纏綿悱惻,但,無論如何,寫信給某個人,總盼能收到回信,而他,一直以來就好像忘了這件事。

他外面的事多,忘了這點小事也是當然,她心裡雖然難免有小疙瘩,但時間都過去那麼久,也早釋懷了。

「我回信了,我放在府中的某個地方,如果你想看,你得找找。」

瞧他那神秘勁,盛知豫正想啐他,他動作卻更快,俯下身,噙住她的唇,綿密的親吻,讓她從頭髮到腳趾都癱軟下來。

「咱們早點安置吧。」他聲音沙啞,氣息不穩的說道。

「你話還沒說完……」

他已經抱著她放在床上。

隔日,梅天驕一樣卯時就出門上朝去了,她也沒能多睡,梳洗過,讓澗水挽了簡單大體的髮髻,這才走出院子,坐上敞轎去議事廳聽事。

這是她每日的章程。

一個婆子遞上牌子,稟報各處應季要換的字畫、屏風、傢俱……盛知豫翻看以前將軍府的舊例,略微修成王府格式後,准了。

接著司花的管事入內稟報各房各院的擺花,暖房今年要外買的花卉,水閣的水草要重新整飭,她看了舊例,沒有出入,就照準了。

等所有的管事都來回過事,她喚來外院管事,「去庫房撿兩支百年的人蔘給老夫人送去,讓辦事的人問問,老夫人最近是不是睡得好、吃得香,身邊有沒有缺了什麼?」

外院管事畢恭畢敬的長揖告退下去。

她一直以為新開府的王府家務,不會太繁瑣,結果不管不知道,管起來,大大大小的瑣碎事,一件接一件,一點也不輕鬆。

坐著敞轎往回走,回到院子後,她屏退所有的人,捲起長袖,打開妝奩的屜子,一項項仔細的翻找,找完妝奩再找衣櫃……幾乎把屋子裡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最後從梅天驕平常看的書本裡找出兩張小紙條。

她呆了半晌,找這麼久就兩張字條?

她拆開字條讀著。

今日領了重開恩科的差事,直到月上柳梢才回府,冷清的府邸,想起你百般的好……想起與你在一起那晚滿天星光的小月亮,充滿野趣草香的山坡……

許久沒有吃你親手做的酥油鮑螺,整個人都饞了起來……

居然是這些瑣碎,她不由得搖頭。

晚上,梅天驕回來,睡前告訴他,她回了信。

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以後,梅天驕悄悄的起了床,把屋裡頭也給翻了一遍。

翌曰,他如常出門。

以往總是騎馬上朝的人今日忽然改乘馬車。

馬車行經過通往皇宮那條路時,馬車裡忽然傳出無法抑遏的大笑。

他從昨晚找到後不管看了多少遍,總能令他開懷大笑。

少吃多滋味,好東西不能常吃,常吃就沒味道了……看你用什麼來討好我,我再考慮做不做……

什麼時候我們回紫霞山下去?我也想念那一片星光,和你一起的時候……

這覓紙條寫信的遊戲,他們做了多久夫妻,便玩了多久。



番外二趙鞅

芳菲四月。

在淅瀝的小雨裡,春色艷光明媚,繁花盛開的季節,到處瀰漫的花香,因為這場雨被沖淡了一些。

水閣的亭子裡,秋意關起了三面的大窗,只留下一面向著水湖。

梅天驕臉上搭著書本,安然躺在竹椅裡,一面垂釣,一面閉目養神,他確定盛知豫就在他身邊,他聞得到她身上清冷的香氣,這些揉在一起,卻比花香還濃烈。

而她和秋意討論著他漁籠裡的魚獲,說著:「要多個兩條嘛,可以煮雜魚湯,要是只有這麼些……看他姜太公釣魚,餌離水三寸的樣子,還是別抱太大希望好了……」

他喜歡這些家常的聲音。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家庭,會有婚姻,會有夫妻相敬相親、和和氣氣、平安度日的福分。

他的個性並不討女人喜歡,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屈就任何一個女人,當然,也不會有對哪個女子求婚這種事情發生,唔,他是被妻子求婚的,這些年來,他總能因為這件事從中得到難以言喻的虛榮感。

他睜開眼縫,閒不下來的妻子這會兒坐在長榻上,一面吃著去年廚房做的桃脯,一邊拿著裁好的兩件小衣服比劃著。

「這種小裡衣不管生下來的是男是女都可以穿,夫人的手工又細密,婢子看了都喜歡,別說常太太會有多歡喜了。」秋意仔細的把小衣服裝進要送禮的匣子裡,小衣配上小鞋和虎頭小帽,真是可愛。

去年成親的常百烽,其夫人已經有八個月身孕,平常會過來串門子的人雙腳腫起,已經不太出門走動,幾日前,盛知豫便思揣著要給未來的小侄兒做幾件衣裳,如今完成,便著人趕緊送去。

春芽也在去年臘月嫁給外院的一個管事,如今成了府裡的管事娘子了,即便已經不用她在跟前伺候,但都在一個府裡,碰面的機會仍舊不少。

王府的喜事多,去年就連小雪球這毛小孩也當了爹。

小雪球的另一半黑叮噹生下一窩小崽,把盛知豫樂到不行,瞧她抱著這隻小崽讚好,抱著那只也捨不得,把小雪球誇得天上地下沒有的雄壯威武,牠尾巴高高的翹了許多天,走路都有風。

這樣悠閒無事的日子,是他成婚三年來的頭一回。

剛剛封王的那會,基本上,王爺是無須早朝的,偏偏彼時朝堂上暗潮洶湧,時局走向波譎雲詭,且國庫緊張,老臣又作勢觀望,他們這群跟著皇帝自潛邸時一路過來的人,只能一個人頂三個人用。

他白天要早朝,聽文官用嘴巴掐架,晚上要看文書卷宗,分析情勢;閒時整頓因為之前兵亂,各地京中駐所換了好些人的衛戍,有時還得去京郊的馬場校營。

他事務多,所以時不時在外頭住上幾日,有時一住兩三天,要是忙起來,七、八日也跑不掉。

盛知豫對他這種忙碌的日子一開始是有微詞的,只不過後來看他忙得不像話,也慢慢習慣獨自掌理王府的日子,有邀宴,她看那人順眼便去,要是話不投機,她便少往來;要是閒了,往同僚部屬的府中走訪,偶而回盛府去踩踩點,用王妃的名頭敲打敲打家裡兩個會生事的嫂嫂們,不過這兩年盛老夫人轉移目標,不再專注在她身上,反而開始叨念她怎麼不趕緊給梅家開枝散葉、生個孩子,每次總嘮叨得她奪門而逃。

老祖宗身體健康,甚慰、甚慰!

這哪能都怪她,她有苦難言,她總不能說我和夫君的感情很好,人前我給他做足面子,人後他替我捏肩松腿,床第之間魚水和諧,夫妻甜甜蜜蜜,臉也沒紅過一次,只不過枕邊人半夜被叫走的次數多不勝數。

梅天驕也說這些年暫且別生孩子,他要顧著尚未平靖的外頭,她一個人顧著家裡,再多了孩子,他不放心。

她雖明白他,可其實她真心想要孩子的,不管男孩或是女孩都好……

她也急啊,可是這些話怎麼對老祖宗開口?

這幾年皇上日漸坐穩帝位,那些個老臣徹底老實的靠上來了,他這王爺終於可以當兩天的閒散大爺。

梅天驕心想,也許府裡可以添幾個孩子了……

心甫熱起來,拿起臉上的書本正想和盛知豫說幾句話,忽然外頭一陣喧嘩,打鬥聲由遠至近,夾雜著男人的吆喝和女人們的驚呼聲。

沒等梅天驕發話,軒轅直衝進來,見盛知豫在場,告罪後轉向自家王爺,「稟王爺,有賊人潛入王府,小的已帶人把他制伏,那賊子卻嚷著要見夫人!」

不要以為王府門口樸素就真的樸素,家丁即是家將,各個身手不凡,隨時能上陣殺敵,看似嬌弱的婢女也都身懷武藝,不讓鬚眉。

「可問清楚對方來路?有無同夥?」

軒轅壓低聲音,「並無同夥,那廝堅決不肯吐露身份,非要讓他見了夫人才要說……爺,要將他送官究辦嗎?」

梅天驕凝目,一語不發。

「既然指名要見妾身,相公就捎上妾去瞧瞧吧?」盛知豫輕輕挽起被風吹拂起的髮絲,鎮靜說道。

梅天驕沒有說你內宅婦人與人湊什麼熱鬧,他本來就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老古董,他說的是:「加件衣服再出去。」

「是。」

澗水給她披上一件薄坎肩,她便隨著他去了前院。

前院空地上,兩個家丁一左一右的看守著一個看起來風塵僕僕、身形狼狽的漢子。

盛知豫乍看他有幾分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人。

「小的趙夫見過王爺、王妃。」

是個知禮的人,但似乎長途跋涉,臉上看起來疲累至極,卻依舊強撐著。

盛知豫遞了眼色給梅天驕,他懶懶坐著,當著許多人的面上對她眨了下眼。

「你問吧。」

這個不正經的。

盛知豫大窘,努力收起臉上的笑意,正準備問話時,那人開口了。

「請恕小人無禮,這是敝國皇子吩咐小的,無論如何一定要送到王妃手上的東西。」他雙手捧起一項事物,慢慢打開,露出了一個大象荷包。

盛知豫坐不住了,「我想起來你是誰了,你是小米糰子身邊的長隨,在白河縣我們有一面之雅。」

「王妃好記性,當年去接殿下時的確有小人一份。」殿下說他姊姊定能一眼認出他給的信物,果然是真的。

澗水接過趙夫手上的荷包,呈到盛知豫手上。

她抽開荷包絲絛,裡面露出來一個小巧的指南針。

盛知豫手掌霎時包緊,讓人把趙夫扶起來,在椅上坐下。「小米糰子……你們皇子出了什麼事?」

「王妃蘭心蕙質,實不相瞞,殿下讓小人過來,是想向王爺求一臂之援。」趙夫起身並單膝跪下去。

盛知豫輕呀了一聲,掩不住驚訝。

原來阿銀國的皇帝病重,太醫即便用了狼虎之藥,也只能維持著一口氣尚存,既死不了,活下去的希望又很渺茫,但皇帝尚未明旨欽封儲君,各個皇子心上都懸著一把刀。

太子大位,自古以來都是宮廷權謀心術的導火線。

曖昧不明的時局,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皇帝多子,太后為六宮之首,國賴長君,自然意欲立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為太子,這是其中一股勢力;其二則是頗得皇帝聖心專寵的榮妃和定王;剩下未表態、隱晦不明的又是另一股。

幾股力量拉扯拚搏,暗地廝殺,如今,三、四皇子被扣上叛亂的帽子,下詔獄,拘在水牢中命不久矣,五、七皇子已死,二、十二皇子閉門謝客,走清流路線,不問世事。

就連阿銀國年紀最小皇子趙鞅的母妃都逃不過這場風暴,慘死宮中,趙鞅也差點被一把火燒死,只能倉皇逃出,由死士護送他出宮,躲在隱蔽處,然而,太后卻不肯放過他,尋個由頭,發出四方緝捕文書,將趙鞅當成了通緝犯,舉國追捕,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這些本是宮闈秘事,趙夫說來咬牙切齒、氣憤難平,但言語間又夾雜著許多無可奈何。

看起來小米糰子的處境艱難啊!

爭來爭去,就是為了那把代表權力最高峰的椅子,這些男人的腦袋到底都裝著什麼,非要你死我亡,搶著坐上那把椅子才得安穩嗎?

小米糰子算是遭了無妄之災,還是他有旁的打算?

「他現在可平安無事?」她最關心的只有這個。

「小的從阿銀國邊境到伏羲,一路走了三個月的路,小的敢保證三個月之前殿下依舊安好,但如今……」他的聲音一顫,埋頭就重重磕下去。「小的將殿下的信物送到,便要馬上啟程回國。」

盛知豫抬起眼,直直看著梅天驕,她眼裡有些東西,他沒能看懂。

明明沒他的事,他心裡卻有些不安。

「你這一路少不了被刺客伏擊吧?我看你身上有傷,拖著這種身體返國,於事無補,不如留下來休息幾日。」梅天驕開口留下他。

「王爺可願伸出援手?」趙夫的驚喜都表露在飽經風霜的臉上。他實在不以為伏羲王朝的國君肯出兵助阿銀國平定內亂,畢竟這內亂是皇宮裡的風暴,外人能用什麼名目干涉內政?一不小心還可能引起兩國戰爭。

「給我兩天時間,本王會給你答覆。」這是個難題。

「小的就等王爺兩天,不過……」趙夫有未竟之言。

「別吞吞吐吐。」

「殿下說此事做成了王爺未必有功,若是失敗王爺反會招來殺身之禍,臨行前囑咐小的一定要請王爺三思。」

「算那個糰子還有良心!」

的確,自己要出手干預的是人家家務事,是好是壞還難說得很,此事若是給有心人留了把柄,未免有通敵叛國的嫌疑。

趙夫叩頭,也不知道自己的誠實告知,會不會使得任務失敗,歎了口氣,讓外院管事領著他下去沐浴歇息吃東西去了。

「你的小米糰子沒事,怎麼還一臉不痛快的樣子?」梅天驕把盛知豫摟在懷中,斟酌了一下措辭。

她低頭任他摟著,仍一語不發。

她的表情把梅天驕唬得不禁抓了抓下巴。

「我的確曾收到通報,阿銀國這一年境內頗不平靜,但這是國家機密,哪能回家對婦人說起?」說了無濟於事,徒擾她心神不寧罷了。

「哼,婦人,妾身就是無用的婦人,相公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她狠狠戳他胸膛,口氣不見酸,而是像倒了一缸子的朝天火椒,噴得人節節敗退。

完了,說錯了話!

都怪那坨糰子!

他訕訕道:「你知道為夫不是那個意思,你先讓丫頭伺候你回院子去,這事讓我和百烽磋商一下,也得知會今上,其中利害關係……你別急,趙鞅那糰子看起來就是個福星,非命薄之人,會沒事的!」

盛知豫臉色轉了幾轉,直起腰板。「我回院子去等你。」

趙夫的到來,像一顆投進水裡的石頭,讓梅天驕和盛知豫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又激起漣漪。

見盛知豫走了,他讓人把常百烽喚來,兩人在書房商量到半夜。

常百烽離開後,梅天驕看夜色已深,原來想在書房歇下,但是,心裡記掛著妻子,於是踱步回到屋子。

誰知道他以為會愁腸百結的人,正指揮著丫頭收拾細軟,幾個大丫頭忙得團團轉,屋裡頭滿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宛如要搬家似的。

他從後面抱住她,丫頭們見狀有眼色得很,一個個都退出去了。

「這是做什麼呢?」他抵著她的頸子。

「收拾細軟包袱啊。」

「這是想拋夫棄家?」

「哪能啊,這王爺府這麼大一間,難道我還能揣著走嗎?」就算力拔山兮的女巨人也不能吧。

「那就是想背著為夫離家出走了?」

「妾身想出遠門。」

「去看那小米糰子嗎?」

「妾身替王爺盤算過了,爺是皇上身邊的重臣,就算遠離京城,也不能太久。

沒有得到他的消自心便罷,得到他的消息,無論如何,妾身都必須去一趟阿銀國,我得親眼瞧瞧他才能放心。」

「跟一個小鬼吃醋很無聊,不過,我怎麼都覺得你心心唸唸都是他?」

「你還有心開玩笑?」她嗔道:「王爺消遣妾身!」

他把盛知豫轉過來,輕點她的鼻子,「你就別操那個心,無論什麼,都由我來煩惱!」

盛知豫不知道的是,這一夜,紫陌國最富盛名的調香行總會會長,發了密信給散佈全國各處的掌櫃,兩天后,各家得力掌櫃和調香行老闆都出了遠門,尋覓極為珍貴的香草……

至於阿銀國最大的鏢局,三合鏢局的總瓢把子在收到信件後,看完不動聲色的把信丟進火盆裡燒了,三日後安排的護送鏢車依然照舊,卻沒有人知道那些隸屬三合鏢局的鏢車都在特定地點改變行程,消失了。

日理萬機的武林盟主廉闊也把事務交給門下弟子,雲遊去了。

而各地的響馬們紛紛掏出藏在稻米堆裡,屬於自己的兵器刀刃,很仔細的磨刀霍霍……

盛知豫不知道自己的夫婿是怎麼和皇帝說的,他們一行人打著出門遊山玩水的名義,不帶一兵一卒,逶迤的車隊低調的出了城門。

理應急行軍的路程,因為帶著女眷,就算盛知豫忍著顛簸,不敢輕易要求休息,還是拖慢了行程。

幾天后,盛知豫先耐不住了。

「不如你帶著人先走吧!」她向梅天驕說道。

「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在他心裡那糰子絕對不比自己的妻子重要,他一口回絕。

「我身邊都是你安排的高手,我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誰會來拿我開刀?」這群人裡她才是那個最沒有殺傷力的人。「最慢,我一個月後一定能和你們會合的,你也相信我一回……」

她是來看糰子的,不是來幫倒忙的。

「那我把軒轅留下來給你。」盛知豫也多少說中他心中的擔憂,帶著女眷諸多不便,真要照這種慢吞吞的行程趕到阿銀國,那糰子人單勢薄,真能撐到他們到來嗎?

「你怎麼安排都成。」她也要做到不讓梅天驕擔心她才行。

梅天驕摸著她滑嫩的臉頰。「告訴我你會平安無事。」

「我會和軒轅說你不相信他的能力。」她迎著他的目光,揚了揚下巴,俏皮說道。

梅天驕哈哈大笑,重重親了她的唇。

接著,他帶著一隊名為護衛,其實都是精銳家將,爬山抄近路,以急行軍的速度往阿銀國趕去。

他兵行險招,未從伏羲王朝出發前,便連夜安排暗門的人送信出去。雖說不少與他一起混跡江湖的友人也進了朝堂,但不願受朝廷招安的大有人在,他要他們扮成各行各業,從伏羲、阿銀、紫陌等地前往目的地會合,可在外人眼中這些商人、有錢人……都與常人無異。

盛知豫果然如約在一個月後到了和梅天驕約定見面的地方,那是一處普通的民宅,前面看起來不起眼,不料進了門才發現後頭寬闊,套套相連。

盛知豫看到趙鞅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長大了,而且瘦了一大圈,她差點沒把人認出來。

這清俊的少年怎麼會是她記憶中圓滾滾的小米糰子?

她心裡一緊,一股酸脹堵在胸口,他吃了很多苦吧。

趙鞅沒笑,也不像以前那樣見了她就撲過去,而是一本正經的繃著臉,像個小大人,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從門口走進來的她。

「小米糰子……」盛知豫哽咽。

趙鞅迅速別過臉,不讓她看到湧至眼眶的水氣。

他是男人,不能哭。

看著他彆扭的模樣,盛知豫走過來,拉起他的雙手握在自己手中,「我的小米糰子長高了,像吹氣似的!看到姊姊不高興嗎?怎麼哭了?」

「我不是哭,我是高興。」他低下頭,抽回手使勁的擦淚,聲音戛然而止。

「好,小米糯子沒哭,是姊姊太激動,看花了眼。」盛知豫揉了揉趙鞅還是非常光滑的頭髮。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別摸我的頭!」他有些負氣,氣自己表現不好。

盛知豫一窒,眾目睽睽下,一個巴掌就往他的頭巴下去。

一干大男人全都看傻了。

「你倒好,三年不見就學會跟姊姊見外生疏了?」她叉起腰潑婦罵街。

趙鞅搗著頭,眨眨眼,眼淚忽然又那麼迸了出來。

她打人的手勁還是一樣厲害!

「姊姊……」

盛知豫用指腹給他抹了淚。「痛嗎?我給你揉揉。」

他搖頭,終於露出盛知豫以往熟悉的燦爛笑容。「姊姊的手勁還是大得驚人,一把就能把人搧走。」

眾人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意思是殿下以前就挨過這女人的打?這女人真厲害,給個巴掌,再給顆糖。

他們那桀傲難馴的殿下竟然吃這一套。

「有什麼話,進屋裡去說吧。」接到人的梅天驕看到一個多月不見的妻子,這是他們婚後第一次分開這麼久,不是說小別勝新婚嗎?還沒能敘離情呢,她卻一顆心都撲在變形的肉糰子身上……好吧,看在他們三年不見的分上,他這醋桶先按下了。

「好啊,看看姊姊我給你帶了了什麼……」她動手就要去解包袱。

趙鞅噗嚙一笑,伸手接過她的包袱,「這裡面都是要給我的?」

「嗯,都是你的,你不是說凡事你都要獨一份嗎?」

「姊姊還記得我說過的話?」自從知道她要來,他就望眼欲穿的盼著,就算自己處境困窘,也非要下面的人安排好她的處所。

他知道她成婚了,她的一切有別的男人會替她操心,但是,他仍竭盡所能,希望給她最好的,不過……

「這裡有多危險,你怎麼讓她來了?」趙鞅睨向梅天驕,語氣裡很是責怪。

這個欠揍的小鬼,都派人大老遠把信物送到王爺府了,依照他們的情分,她還能不來嗎?

嘴裡不說,明明就想她來想得要命!

這一個多月,他和夥伴竭盡全力的替趙鞅掃除障礙,又替他平了戎荻之亂,既然打臝了仗,便是定鼎首功,臣子們也只能心服口服,趙鞅在阿銀國的地位總算穩固了許多。

那些以為可以隨意將趙鞅摘除的人,短時間不敢再輕舉妄動,因為他們毫無頭緒,趙鞅去哪裡找來這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手,既然摸不清他的底細深淺,自然不敢再隨意蠢動。

也就是說,趙鞅的份量變重了,將來在角逐太子位置上,有了不可抹滅的功績。

不過,情況也更顯複雜了,他們短時間,無法像打打醬油般的離開阿銀國了。

「不關他的事,你不是叫姊姊一定要來找阿鞅玩,我們打了勾勾的,可見你沒有想我對吧?虧我還千里迢迢的跑來。」瞄到梅天驕憋屈的臉孔,她偷笑。

「胡說,我有想!」趙鞅耳根子悄悄紅了。

小米糰子沒有像以前那樣圍前圍後的在她身邊蹦,只是扯著盛知豫的袖子乖乖跟在她身邊,她走一步,他跟一步。

感覺特別安靜,盛知豫一低頭,發現趙鞅正悄悄的拿眼睛偷覷她。

她對著他笑,笑得眼瞇瞇,嘴角弩彎。

「姊姊不生我的氣嗎?」

「生什麼氣?」盛知豫捏他鼻子。

趙鞅沒躲,乖乖讓她捏。「我沒去看你,卻讓你跑那麼遠的路來阿銀國。」

心頭一暖。「我想糰子了,再說我總得來看看你有沒有好好保重自己,要是你受傷我會難過的。」

「那些壞人我才不怕!」他漆黑的雙眼閃亮了起來。「我有趙先生他們保護我,以後我也要保護他們!」

「姊姊就知道我家糰子是最最最棒的!」很好,這孩子已經生出責任心了。

「我最棒?」

「當然!」

「阿鞅最喜歡姊姊了。」他說得很大聲,神情格外認真。

「怎麼辦,我也最最最喜歡阿鞅了。」她假裝苦惱的逗他。

「咳,姊姊可以一直喜歡我沒關係,阿鞅以後會成為更好的男人讓姊姊一直喜歡下去的!」姊弟倆說得起勁,完全沒理會在後頭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的男人們。

「老兄,她這是把你置於何地?嫂夫人最喜歡的男人不是你吶。」這見不得人家夫妻感情融洽,故意挑撥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威名赫赫的武林盟主廉闊。

「被她聽到,你晚飯就沒得吃了。」梅天驕絲毫不受影響,他已經月餘不曾吃到夫人親手煮的飯菜,著實想念,這一想,口水都要泛開來了。

「咦,嫂夫人手藝很好?」他家那個燒的飯菜連狗都不吃。

梅天驕不回答,笑容奸詐的趕上前。「夫人。」

廉闊摩挲著下巴,怎麼看都覺得他像一隻搖著尾巴的狗……

於是,盛知豫在阿銀國住了下來。

男人們都很忙,經常她睜開眼睛,身邊的男人,連同趙鞅和前院一票男人都已經出門,宅子裡就留下盛知豫和兩個丫頭。

天未亮就出門,天黑才進門,從來也沒有人當著她的面聊外面發生的事。

他們不說,她也感覺得出來,事情錯綜複雜得很,既然他們覺得少一個人知道,少一分風險,她也就什麼都不問,開始重操舊業,買菜、煮飯、洗滌、每天燒好熱燙燙的水,縫補大大大小破裂的衣裳。

她終於知道梅天驕容易穿壞衣服的習性是打哪來的了,和這些不拘小節的男人混在一起,衣服不爛得快才怪!

一天一天過去,八月金桂都開過了,城裡凝肅壓抑的氣氛也漸漸淡了,重要關口不再設有士兵詢問盤詰,百姓也活絡了。

只是趙鞅更忙了,忙得常常不見人影,盛知豫十分心疼,但也明白,他是這個國家的皇子,將來也許地位會更加尊貴,他已經回不去做她純粹小米糰子的那時了。

唉,這種家中有兒初長成的滋味真是百味雜陳。

盛知豫的身子也逐漸覺得懶惰,或許是因為季節變得涼爽了,加上阿銀國的氣候本來就屬於乾燥,她變得非常嗜睡。

夏挽髮現不對,回報梅天驕請來大夫診治,大夫診完脈說夫人這是有孕了,而且還不滿的看了梅天驕一眼,表示孕期已經三個月多一點了,怎麼現在才發現。

梅天驕成了木雕。

大夫離開後,他哪裡也不去了,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沿,「三個月……可你這肚子還是那麼平坦,不行,我得多去找幾個大夫郎中來給你瞧瞧。」

然而,無論請了幾個大夫來,都是四字箴言:「恭喜大爺!賀喜大爺!」

他要當爹了!

好像被雷劈後的梅天驕終於有了真實感,他決定把回國的時間給往後延,等孩子生了再說。

至於伏羲王朝裡那個接到他的消息,氣得跳腳的皇帝……要當爹的梅天驕以為,了不起回去讓皇上多罰他一罰罷了,他正好留在府裡和孩子多培養一些感情。

趙鞅聞訊後回來過一趟,盯著盛知豫的肚子瞧,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好傢伙,來得好,這會兒姊姊應該能住到本皇子即位的那天才是……」

小孩子話呢,盛知豫也沒當真,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落實了「皇帝嘴,句句靈驗」這句俗諺,她還真的住到來年開春趙鞅即位,孩子呱呱落地後,一家三口始踏上歸家的路程。



渴望陳毓華

這幾個月很忙,晚上十點一到一定躺平。

夜生活呢?

那是什麼東西(((((((空谷回音中)))))))?泣,已經很久沒有了。

好想休假,長長的那種。

睜眼可以什麼都不做,只做一隻不事生產的蟲,穿鬆散的衣服,男人都不會看一眼的那種;漫無目的的閒逛,看山,看風吹過樹梢的樣子,看海,看寄居蟹搬家,看不一樣的人,看建築物……這算癡人說夢嗎?

總之,幾百年不動的礦物有些活絡,不安分的細胞又發作了。

這本書是寫著寫著,覺得好像還有很多故事沒有放進去的一本書,例如關於女主的刺繡部分覺得寫得不夠多,(回音又傳來,寫這麼多幹麼,讀者又不愛看這些??)寫著寫著又激起阿華想很久的江湖夢,總歸就是打打殺殺,豪情萬丈,這都是年輕時看了太多金庸和梁羽生跟古龍留下的後遺症……

第一次寫這麼囉唆又嘮叨的女主角,每次盛知豫一開口,我都好想端一杯茶塞住她的嘴,哎喲,她美美的氣質到哪去了?唉。

在古代很久了,很想回現代去探探頭……夏天了咩,應該是無袖T恤和熱褲的季節,該不會要一直穿襦裙過日子吧?拔發。

雙掌合十,好裡加在,阿華有幸生為現代人!

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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