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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不笑城主(非凡四少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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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2:20 |倒序瀏覽 | x 2
不笑城主(非凡四少之一)作者:湛露

初見面那年,公子七歲她五歲,
老城主為她取了個新名字──侍雪,
意思就是她得永遠侍奉在公子身邊。
小小的她釋出朝陽笑臉,
希望漂亮的小哥哥也能回她一笑,
溫暖小手還熱情地想捂熱他冰冷的手,
卻招來他一句「不許碰我」!
從此,他為何不笑?成了她心中之謎。
十二年來,她靜靜地藏了心、隱了情,
直到曾重創雪隱城的魔杖再現江湖,
她陪公子出城追查,
不料卻成了敵人下手的目標,
為了救她,公子不惜使出雪隱七式,
她對他而言,有那麼重要嗎?
公子可還有個未婚妻等他娶進門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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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2:41
前章

  「薛小姐,祝妳幸福。」侍雪輕輕為她拉下蓋頭,深深地蹲了個禮,命雪隱城的兩個小丫鬟扶新娘出門。

  門外是一頂華麗的花轎,它將抬著薛小姐往雪隱城的正殿而去,那裡有紅燈高照,那裡有賓客盈門,那裡有薛小姐將相伴一生的愛人……

  侍雪倚靠著門邊,身上的力氣飛速地流逝。剛剛那屈膝的別禮,讓她帶傷的腳疼痛欲裂,只是,再疼的皮肉之苦,又怎麼比得了此刻心頭被撕裂的痛?

  從她五歲那年起,便與公子過著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生活,十二年來,表面上她與公子保持著主僕關係,學著公子喜怒不形於色,但其實她對公子的動心,早在她初初見到他的那一刻便已開始。

  是她太貪心了嗎?只想自己獨佔公子一人,真的太貪心了嗎?

  公子從小到大,身邊除了她隨侍在側之外,常常是形單影隻一個人,少有親朋往來、知己酬酢,更甭提有紅粉相伴。

  雖說雪隱城的傳人百年來娶妻只能與薛家聯姻,知道歸知道,如今面臨公子即將成親,新娘不是自己,她的心就像破了個洞般,生不如死!

  再要她日後侍奉公子及其夫人一輩子,單單用想的,內心的煎熬猶似下十八層地獄千百回,好苦!若再留下,除非自殘度日,否則如何止住那種心痛……

  愁緒萬千間,忽然有人對她說:「侍雪,妳不去觀禮嗎?」

  初舞就站在她側面不遠之處,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公子是真的想要我?」為了避免自己掙扎在痛苦深淵裡,初舞公子要帶她離開雪隱城、改為服侍他的提議,對她而言就如同一條救命繩!只是,這一別或許與公子不再相見,一想至此,心就揪痛難受……

  「當然。」他眸光閃爍,同時伸出了纖細漂亮的右手撫上她的臉頰。「哭得這麼傷心,真的那麼捨不得他?」

  她哭了?!怎麼可能!她從來都不哭的。侍雪怔愣地摸上自己的臉,然而沾濕淚水的手背,證明了事實的確如此,容不得她再自欺欺人。

  彷彿想湮滅掉自己不輕易示人的脆弱,她雙手猛拭淚頰,卻怎麼也抹不乾。

  初舞在心裡一歎,怎麼自己就沒雪染那冷傢伙來得幸運,遇上個對自己死心蹋地的人呢?

  「我不能取代他嗎?」初舞攬過她的肩,將她擁在懷裡安慰,「公子我心無所屬,除了妳這晶瑩剔透的小雪兒外,這總強過妳家公子了吧!」

  侍雪一聽這問話,直覺地搖了搖腦袋。

  「妳這小丫頭太死心眼了!」

  初舞起了逗她的心,伸手扯了下她裸露出來的耳垂子。

  「不可以!」不顧身份尊卑問題,她一掌拍掉他調戲的手。「不可以碰我的耳朵,這是……」專屬於公子的動作!只有公子才可以這麼摸她!

  生怒漲紅的小臉一反往常的雪白,以帶淚的眼光直瞪著初舞。

  自從老城王交代小小的她服侍公子那天起,不知什麼因素,還命令他們從那晚開始得同床共寢。那一夜,她背對著公子睡得好緊張,久久不成眠,以致後來自己累得何時睡著已不可知,只曉得她半夜醒來時,發現公子的手摸著她的耳垂沉睡,絕色的俊顏柔和了他醒著時,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線條。

  他明明一副高高在上,連碰都不給碰的,要他笑一下也不願意的公子,卻在兩人相睡時,揉握著她的小耳朵睡了……

  那時她看傻了眼,心裡好似生了一簇火,溫暖了她被滅門的身世,讓她孤苦無依的心因公子這親暱之舉,而有了貼心的依靠。

  爾後,每當面無表情的公子在私底下摸著她的耳垂時,她感受得到,那便是公子不為人知最溫柔的歡喜時刻。

  「好好好,小雪兒,妳別氣惱!我不碰妳就是了,妳可別說不跟我走了,那我會傷心的。」初舞露出俊美的笑臉賠不是,唯恐聰穎的貼身丫鬟臨時生變,不跟隨他了,「那……妳要去觀禮嗎?」

  侍雪心裡揪了下,垂首邊拭淚邊搖頭回答,「不了。」再看,公子也不會獨屬於她的,反而徒留傷悲罷了。

  「既然如此,那妳準備準備,我馬車就在外頭等著。」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初舞趕緊撂下交代,便先行走人。

  「唉——」低垂的小臉哀歎了一聲。該是放下的時候了……

  她回到自己的住處拿了早已備妥的包袱,一步一回頭,依依不捨地離開這生活了十二年的「家」。

  當年,老城主未驚動一人,靜靜地帶她到雪隱城來;如今,她要遠離這環境,遠離她心愛的公子,沒想到竟也是悄悄地走。這會兒,上上下下的人全擠到正殿去看熱鬧了吧!

  冷清的院落仍能聽聞從正殿那方向傳來迎娶的鑼鼓喜樂,絕塵出色的公子想當然耳一定是艷冠天下的新郎倌,他……不,她不能再眷戀不已地想下去了。

  拖著尚未痊癒的腳傷,侍雪毅然決然地迎向初舞的馬車而去。

  待她一登上馬車,初舞便呼喝車伕立即出發。

  達達的馬蹄聲不斷地將她帶離公子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出了西城門時,難以割捨的掙扎還是令她忍不住掀起車簾,望了絕別的一眼。公子……珍重了!

  就在馬車漸行漸遠之際,一道雪白身影破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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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3:06
第一章

  每年第一片冬雪飄落的聲音,總是入夜方至。

  雪白的絲履踩在濕滑的落雪上,輕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揚起手,摘下枝上一朵梅花,凝視了片刻又隨手丟下。

  指上,還沾著淡淡的梅香,只是不知這香氣是否也染進了心裡?

  他負手而立,望著天上那輪清澈的明月,驀然回頭,早有人站在那裡,手捧著一個茶盤,一動也不動的,像是等了許久,又彷彿只是剛剛來到。托盤上的茶壺還冒著絲絲熱氣,只是捧著托盤的人髮髻上已落了雪花無數。

  「公子喝茶。」無波的聲音不疾不徐,這樣的話她說過無數遍,他也聽過無數遍,每一次都是這樣平淡如水。

  因為他們是雪隱城的人。

  雪隱城是不需要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即便是生老病死,在雪隱城人的臉上也看不到任何的笑容或是悲傷。

  他是雪染,是雪隱城的新任城主。三天前他的父親剛剛去世,雪染立刻成為天下矚目的焦點,即使他早已位列四大公子之一,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雪隱劍的唯一傳人,但都不及位列城主後他所肩負的榮華炫目。

  只因為雪隱城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武林聖地,而雪隱劍法位列江湖三大劍法之一,縱然絕跡江湖近二十年,仍然威名不墜,令人敬畏。

  雪染,今年十九歲。見過他的人都說他從未笑過,就像歷代城主一樣,高貴、冷漠、憂鬱、蒼白,眉宇間總是糾結著太多的沉鬱和愁苦。

  他的眼神從來都如深海寒冰,冷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所以在江湖上從未聽說他有朋友。當然,因為雪隱劍的盛名,也不敢有人成為他的敵人。

  雪隱城之所以被稱為死城,大概也是因為如此。

  他走到茶壺前,看到托盤上還放著兩封信函,蹙了蹙眉頭。雪隱城甚少與外界往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信?

  最上面的這封信,並沒有在信封上寫明落款。他平淡地問:「誰的信?」

  侍女靜靜地說:「是楚丘城一個叫『何處覓』的古董店店主派人送來的。」

  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他對金銀珠寶向來沒有半點興趣,對古董那些被死人摸過的器物更是不會多看一眼,何處覓?這家店與他怎麼會有往來?

  他的視線跳過那封信,看到下面那封。

  雪白的信封,用的是最上等的清菱紙,這種紙張出產於江南,極為名貴,尤其是江南薛家出品的清菱紙,萬金難求。

  不用看信的內容,他已經知道這封信的來歷了。

  「薛家說什麼?」他似乎都懶得看信,只是揚了揚下巴,問面前的人。

  「薛家聽說老城主病逝,特地來信慰問,說稍後會派大公子和二公子親自前來弔唁。」

  他不置可否,微一沉吟,又問:「那個古董店的老闆想做什麼?」

  侍女沉默一瞬,「他說,他得到了一件珍品,想請公子前去品鑒。」

  「雪隱城幾時有過這樣的名聲在外?」他的表情是極為冷漠的嘲諷。

  侍女追加了一句,「聽說那件珍品與百年前武林中的大魔頭武十七有關。」

  他頓下本將離開的腳步,回過頭自語道:「武十七?」

  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百年前曾轟動武林。武十七曾是顯赫一時的魔頭,擁有豪華的魔宮,無數的死士,據說當年聯合八大門派之力都未能將他剿滅。但最後武十七的魔宮卻在一夜間意外遭遇大火,而他就此銷聲匿跡,魔宮瓦解,猶如難解的傳奇,至今仍在武林中為人津津樂道。

  與武十七有關的東西,難道會是……

  他拿起那封信,取出信紙,上面清晰地寫著—

  前日小店偶得魔杖,查閱各類書籍仍無記載,後經人指點,疑似當年武林魔頭武十七所用之兵器。因關係重大,不敢私自處置,特請公子親來鑒閱,商定對策。

  筆跡端正,看上去書寫的人一定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這也難怪,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震懾群雄的一個妖物,據說可以收人魂魄、攝人心神、無數知名的俠士劍客都喪命在其下。這個店主得到這件東西,自然是寢食難安了。

  他低聲說:「替我準備行裝。」

  侍女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頭,「是。」

  在雪隱城,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地遵守城主的命令,更不能多問原因,這是比天命軍令還嚴格的規定。

  雪染已有兩年不曾出城了。上一次是代表雪隱城參加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只在外停留了七天就返回了雪隱城。

  他不喜歡外面的世界、不喜歡鬧烘烘的人群,更不喜歡那麼多追逐關注他的目光。但是,單這七天就已經讓他名動江湖,被人拉去與踏歌山莊的行歌,落楓草舍的楓紅,起舞軒的初舞並稱武林四大公子。

  好無聊的虛名。聽到這些稱謂,更加讓他生出一種厭倦,從此不再涉足江湖。

  只是這一次,卻不能不去。

  因為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雪隱城的心痛所在。百年前雪隱城曾遭受一次重創,正是武十七所造成,那成了雪隱城唯一的戰敗歷史,也是雪隱城的奇恥大辱。所以歷代城主都曾留下一個遺命—若能尋得魔杖,必毀之!

  「公子,可要準備紙墨?」侍女出聲詢問,見他露出不解的神色,又多說一句,「薛家來人在等回信。」

  本已在眉宇間的倦色更深了,他冷哼道:「傳我的口訊,就說我要出門,兩位公子不必來了。」

  「是。」她捧著茶盤離開。

  「還有……」那清淡的聲音又起:「不要通知城內的人我去了哪裡,你和我同行。」

  「是。」永遠是那麼安靜的一個字,永遠是不會改變的回答。

  初雪方至,嚴冬不日將來。雪隱城又豈能真的隱遁於世?

  雪染手腕輕翻,那朵剛剛墜地的梅花隨之飛起,重新回到他的指上,他的指尖輕撫過去,原本已經萎靡的花瓣竟然慢慢舒展,屈指一彈,那朵梅花躍上枝頭,依然清冷傲立,彷彿從不曾離開過一般。

  只在這一刻,他那張永遠靜幽冷沉的俊容上,方才劃過一絲難解的情緒。

  白衣如雪,心亦如雪。

  *********

  寬敞的官道上,東西兩面的商旅匆匆往來,距離楚丘城還有數百里的路程,而這一路行走的人倒有大半是衝著那個方向而行。

  「聽說了嗎?楚丘城有個古董店老闆,竟然得到當年武十七的那根魔杖!」

  「怎麼可能沒聽說?這是如今最轟動武林的大事了!聽說那老闆居然還邀請了四大公子共同品鑒,商議如何處置這根魔杖。」

  「不僅僅是四大公子,好像連朝廷都被驚動了,有不少朝廷的鷹犬早就開始行動,這一路說不定就有他們的人馬呢。」

  「這也難怪,當年這根魔杖不知害了多少人?朝廷自然也會害怕。」

  「只是四大公子聚齊又能怎樣?難道要毀了它?」

  「也許吧,不毀掉又能怎樣?」

  沸沸揚揚的流言,這一路從未斷過。

  一輛馬車輕巧地從眾人中穿過,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是偶然間有人看過去,會驚詫地叫一聲,「這是誰家的馬車?竟然可以不用車伕?」

  原來,那馬車只是用了兩匹雪白雄健的高頭大馬,車轅上沒有車伕。馬車就這樣在官道上平靜地走著,沒有任何人呼喝,那些馬兒好像可以通靈似的,只管走自己的路,車內的人也好像不怕它們會走錯,竟連車簾都不曾掀起,向外多看一眼。

  「那輛馬車,好像在哪裡曾經見過?」

  一個見多識廣的江湖人士皺緊眉頭想了好久,才赫然驚呼,「那是……」剛吐出兩個字,他又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不禁壓低嗓音對周圍人說:「那是雪隱城的馬車。」

  眾人聽到雪隱城的名字,無不為之色變。

  「難道裡面坐的會是……」另一個人幾乎要脫口叫出雪染的名字,旁邊的人眼明手快地摀住了他的嘴。

  「小聲點兒,別讓車裡的人聽到。」說者的聲音微微發顫著。

  雪染的名字在兩年前艷驚武林時,他們都不在場,只是聽說他並未使出雪隱七式的任何一招,就將武當、崆峒、崑崙三大門派的首座弟子擊敗在腳下,後被尊為四大公子之首的行歌,當場微笑地贈與他八個字—

  雪染現世,誰敵風華?

  連行歌都有如此評價,就再也沒有人敢挑戰雪隱劍法,而雪染的名字就猶如雪隱城一樣,成為不能碰觸的禁忌。

  「看來傳聞果然屬實,四大公子真的要齊聚楚丘城了。」那些遠遠地看著馬車離去的人不停地竊竊私語,雖然畏懼卻又難掩興奮。「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盛事,千萬不能錯過了!」

  *********

  「公子,要在哪裡夜宿?」

  在馬車中,相隔不過尺餘,他只看到她烏黑的鬢角和光潔的側面臉頰,無論說任何話,她的眉梢似乎都不會動一下。

  車簾飄動起一點,外面的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他們進入了一座不知名的城鎮,是該停歇下來了。

  但是,他有潔癖向來不喜歡外面的客棧,寧可留宿在車內也不會去睡別人睡過的床。

  正當他在思慮中時,忽然發現一直在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

  他的馬有受過特別訓練,非有緊急事故發生,否則是不可能會停的。

  他陡然拉開車簾,只見昏黃的夜色下,有個僕人模樣的人正對他躬身行禮。

  「雪公子,我家公子有請您移駕到踏歌別館相見。」

  他淡冷地問:「行歌公子嗎?」

  「是。」

  他面無表情地說:「多謝你家公子的美意,但是在到達楚丘城之前,我不想見任何人。」

  「還是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啊。」一陣微微的笑聲傳來,像是雪山上盛開的雪蓮,又像是夏夜裡綻放的青荷,純淨而聖潔。

  清瘦修長的人影緩緩踱到馬車前,如畫般細緻的五官讓雪染的瞳眸驟然波動。

  「原來是你。」

  「你竟然沒有想到?」那人微笑著拍了拍兩匹馬兒的背脊,「若非是我,誰又能令驚鴻和破月停下來呢?」

  那人揚起臉看著他,「天氣漸涼,夜深多露,你又不肯睡客棧,難道要在馬車裡睡一夜嗎?距離楚丘城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就算你忍得住,總要為同行的人著想吧?」他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瞥向車簾後面,「侍雪來了嗎?」

  雪染沒有回答他,只靜靜地沉思片刻,然後說:「帶路。」

  那人揚唇一笑,伸出手,「這邊請。」

  *********

  踏歌別館是屬於踏歌山莊的產業,踏歌山莊據說富可敵國,無論是在任何大小城市,都可以看到踏歌別館,只是它們的主人行歌通常不會去那裡居住。

  因為行歌幾乎長年住在踏歌山莊,每年出來走動的日子非常有限,除非江湖上有了大事,需要他親自調解,但能夠勞動行歌的事情又著實不多,所以能看到行歌的人並不比看到雪染的人多多少。

  但是,對於天下人來說,行歌的名字與雪染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如果說雪染代表的是神聖和冰冷,那行歌就是優雅和完美。

  見過他的人都說,在此之前,從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如此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翩翩公子,見到行歌之後,才相信塵世間有人稱得上「謫仙」一詞。

  但這種種的讚美,似乎還是不足以形容眾人見到行歌公子的感覺。

  因為他氣度是如此的尊貴,但卻不因貴而驕矜、富而無禮,更難得的是,他武功卓絕,卻從不逞強凌弱,甚至為了一些素不相識的朋友,可以不眠不休一連數日奔走千里,為他們兩肋插刀。

  這樣的人,誰能不為之傾倒?而他面對種種的讚譽仍然只是淡淡一笑,從不炫耀張揚,飄然而來,淡然而去。

  四大公子中,他的聲望最隆、最受景仰,故被列為四大公子之首。

  此時此刻,大概沒有人能想到,名滿天下的行歌公子會出現在這樣一座無名小鎮上。

  站在小園香徑的深處,行歌被花海包圍,看上去依然是那麼離塵般的優雅,微笑著迎接雪染。

  「我就知道,如果是我的人去請,雪染公子肯定是不會來的,所以,只有麻煩初舞跑一趟了。」

  那個隨雪染一起回來的青年公子也笑道:「是啊,兩年沒見到雪染公子,我還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呢。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會去找他的。」

  他是初舞,同樣身為四大公子之一。據聞他的輕功在四大公子中造詣最高,有一次在西湖遇到落難船隻,他足點荷葉,來去自如,一口氣便救起了五、六名落水者。旁觀者連連讚歎,說他御水臨風猶如白鶴,就此傳為美談。

  人人都說,初舞公子的輕功已臻化境,一如他的名字。

  不過,四大公子的關係也很微妙。雪染足不出城又不與人來往,與其他幾人只是幾面之緣,談不上什麼交情。初舞和行歌卻是認識多年,經常形影相隨的至交知己,他能為行歌出力幫忙,也就情理可證。而另外一位楓紅,向來是獨來獨往、浪跡天涯,似乎到處都有朋友,並不特別想和其他三人建立友誼關係。

  「當年天涯閣一別已是兩年,聽說老城主剛剛過世,未及去城內弔唁拜望,希望公子不要介意。」行歌還是一貫地從容,禮敬有佳。

  雪染低垂眼眸,似乎沒聽進他的話。「找我有事?」他冷冷地問。

  「夜已深,難得遇見故人,既然你我同路,何不秉燭夜談?」行歌說,「我已命人備好房間,公子如果累了,可以先早點休息。」

  雪染倏然睜開眼地直視他,眸光清亮,「你對所有人都這麼溫和有禮,難道不累嗎?」

  行歌笑了笑,「世人無貴賤,都應尊敬,更何況雪染公子是我所仰慕的對象,難道公子寧願忍受別人的無禮?」

  雪染又看了他一眼沒再回答,轉身吩咐,「你和他的人先去安置吧!」

  身後那纖細的身影微微躬身,隨行歌的侍從先行離開。

  初舞開口笑道:「兩年不見,侍雪也不曾改變。不僅容貌不變,連氣息都越來越靜,靜得好像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只有雪隱城才可以調教出如此出色的丫頭吧?」

  「你怎麼對她總是這麼留意?」雪染微皺著眉,「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關於武十七的魔杖現世,想先聽聽你的想法。」初舞終於收斂了幾分玩笑的神色。「行歌和我都覺得此事關係重大,聽說,雪隱城和武十七當年有過很深的過節,所以更得找你商議了。」

  「還不知是否為真。」雪染仰起臉,「也許,只是一個局。」

  行歌和初舞同時一震,互看一眼,初舞問道:「為何會這麼想?」

  「因為,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他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猶似抓住一片輕風。

  魔杖如果現世,它必然帶著一股詭異的殺氣,但是他卻連一絲一毫的訊息都沒有察覺。

  「或許,這只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迷局,只為了引我們前去。」他冷冷地說完,看著兩人,「既然是夜深露重,我先去睡了。」

  待他走遠,初舞對行歌笑笑,「他年紀不大,但是前途無量,我很喜歡他。」

  行歌也淡淡地笑說:「我的心,同你一樣。」

  *********

  雪染走進別館後面的廂房,有人指點他來到專門為他準備的房間。

  房內,侍雪正在低頭整理床鋪,用隨身帶來的暖爐薰染著那床錦被。

  雪染不習慣在外面睡覺,如果床上沒有梅香更會失眠。侍雪現在的工作就是將已經乾透的梅花花瓣放進暖爐中,利用蒸騰的熱氣為那床錦被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梅香。

  大概沒想到雪染會回來得如此之快,她轉身看到他,立刻退往旁邊一步,低聲說:「公子,再半盞茶的工夫就可以了。」

  「嗯。」雪染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手支額看著她的背影,似乎在想些什麼。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直到侍雪確定梅香已經足夠濃郁,方才回頭說:「公子,要沏一杯茶來嗎?」

  這也是雪染的規矩,每夜必然要喝一杯茶才可以安神入睡。

  但他沒有立刻回答,定睛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你還記得初舞嗎?」

  「兩年前,隨公子去天涯閣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

  雪染不禁皺眉,這個答案他滿意,「我是問你,是否還記得他?」

  「剛才見面之前,已經不記得了。」

  他的眉心方才舒展開來,走到床邊說:「你去沏茶吧。」

  「是。」

  門被輕輕地拉開,然後是關闔的聲音。

  他吸了口氣,梅香同在雪隱城時一樣。能做得這麼好是因為侍雪將初冬最先綻放的梅花花瓣小心採摘下來後,一直用自己的體溫捂暖,再用特殊的布料縫製香囊,依然是貼身收藏,等到要用的時候,取出幾朵,那香氣便可勝過無數的香料。

  再也沒有人能做得像她那樣細緻認真。從她五歲被帶到他面前時算起,這十二年裡,他的起居生活一直與她相關,她瞭解他的生活習慣勝過瞭解她自己。

  的確,只有雪隱城才能調教出如此用心的人,也難怪初舞者這麼感歎和覬覦了。

  只是,雪隱城的人,又豈容別人染指?

  依稀聽到窗外有人在說話,正是初舞的聲音。

  「侍雪,這麼晚了還要服侍你們公子喝茶?」

  「是。」

  「穿得這麼少,不會生病嗎?哦,我竟然忘記了,雪隱城比這裡還冷上幾倍,只是你們公子有沒有教過你驅寒健體的功夫?」

  雪染霍然拉開房門,聲音冷冷地問:「你還有事?」

  初舞燦爛地一笑,「只是來和侍雪聊個天。」

  「天色已晚,不送你了。」雪染傲然地看著他,下起逐客令。

  他狡黠地笑說:「侍雪,你先回房去吧,看來你家公子是心疼你了。」

  等到侍雪走進房門,雪染雙手將門關住,沉聲交代,「以後不用理他。」

  「是。」她的聲音卻好像和平日有些不同。

  雪染跨步到她身前,發現她的唇邊竟藏著一絲笑意。

  她竟然在笑?雪隱城從不需要笑容!

  他厭惡地用手蓋住她的唇,恨聲道:「那個人有那麼好笑嗎?」

  侍雪微愣地抬頭看他,平靜無波的面容陡然映進他的眼裡。

  他不習慣與人這樣相近地對視,於是撤開手,別過臉去,「記住我的話,不要再和那個人說話,更不要對他笑。」

  「是。」這一次她的聲音又輕了幾分。「公子請喝茶。」

  飲過那杯茶,他走回床邊像是要就寢休息了,但是忽然間回身對她說:「今夜你留在這裡吧。」

  侍雪的手似乎顫了下,托盤上的杯子發出叮噹的響聲。

  「公子……」她若有所語。

  「茶盤就放在桌上。」他不給她多嘴的餘地,率先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按照他的話將茶盤放下,走到床邊。

  他躺在裡面,背著外邊,給她留了大半張床的空間。

  她輕巧地躺下與他後背相對,輕輕地呼吸,像是怕驚擾了他,但是很快她又發現自己沒有熄燈,正要下床去滅燭火,雪染反手一揮,燭光陡然熄滅。

  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覺到公子的背部隨著呼吸起伏。清冷的風,不知道是從窗外透過窗欞而入,還是從他的身上飄來,這反而讓她的神智更加清醒,睡意全無。

  就這樣僵直地躺著,大概過了兩個時辰,她忽然聽到他開口說:「睡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妥嗎?」

  那聲音異常清晰,絕不是夢囈。

  原來他和她一樣不能成眠。

  「沒什麼不妥,只是……好久沒有和公子同榻而眠,有些不大習慣。」她小聲低吟,似乎有些不安。

  「任何習慣的事情都可以改掉。」他的語氣不知為何僵硬了起來。「以後也許……」話說了一半卻突然斷掉。

  「已是一更天了,明天還要上路。」他轉移了話題。

  「是。」她應了聲,身上忽然被什麼東西蓋住。

  用手一摸,是剛才她薰染過的那床錦被,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梅香。

  「公子,這被子……」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要她怎麼蓋?

  雪染不應聲,如同沒聽見。

  「公子……」她又叫了一聲,他依然無動於衷。

  她只好拉起被角,半遮半掩地蓋在身上、心下不禁想起初舞公子今天問她的問題。

  為什麼她單薄的身子從不會被寒冷侵襲?

  只因為,在她的心頭還有一處是暖的。

  只要心暖,身子,也就不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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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3:28
第二章

  雪染不想與行歌同行,所以很早就起床準備離開。

  但是行歌好像算準了他的心思,在外面的院子裡悠閒地喝茶,等待他的到來。

  「今日風和日麗,真是出門遠行的好日子。」他舉杯對雪染抬了抬手,「我已經命人準備馬匹車輛,從這裡到楚丘城,如果快的話,三兩天就可以到了。」

  初舞這時也走了出來,「要想找到和驚鴻、破月一樣好的馬還真是困難,這裡的馬店中最好的馬也只是中等而已,行歌想追上你的馬車可有一番難度。」

  雪染看著他們,張口說:「我們不同路。」

  「哦?」初舞不信,「你不是要去楚丘城嗎?」

  「我要先去江南一趟。」雪染看著兩人面露詫異,眼中閃過一絲詭計得逞的得意。

  侍雪從他身後走來,「公子,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他抬腳往外走。

  行歌在後面喚道:「雪公子,既然不同路也不強求,只是如果我們確定那根魔杖確實是武十七所有,是否要等公子到齊再處置呢?」

  「你不是被人稱為無所不能嗎?」雪染的口氣裡都是嘲諷,「隨你處置。」說完衣袖一揮便離開了。

  初舞困惑地看著行歌,「就這麼讓他走了?不追嗎?」

  「他有心要與我們分道而行,你就算是想拉也拉不住。」雖然被雪染給了根釘子碰,他還是笑得很優雅。「再說,他雖然說得瀟灑,但以雪隱城與武十七的淵源來看,這魔杖他根本是誓在必得的,現在只是在和我們打馬虎眼,我們也不妨陪他裝裝糊塗好了。」

  「那你現在要怎樣做?去楚丘城嗎?」初舞好奇地問。

  行歌喝了口茶,反問道:「你知道他要去哪裡嗎?」

  「不是說江南嗎?」

  「江南哪裡裡?」

  初舞想了想,「應該是薛家吧?」

  世人都知道雪隱城和江南薛家的關係。這百年來,雪隱城只與薛家聯姻,前後有四位薛家小姐相繼嫁到雪隱城,成為城主夫人,而現在的薛家三小姐薛墨凝便是雪染的未婚妻。

  行歌悠然說道:「我很好奇,為什麼雪隱城只與薛家聯姻,難道只是因為薛家在江南的財力雄厚,或是薛家與朝廷的關係?」

  「那麼,你是想跟蹤他到江南去一趟了?」初舞終於聽明白了他的話。

  「跟蹤?」他朗聲笑道:「我行歌做事需要那麼見不得人嗎?只要放話出去,說我要到江南與出雲寺的持念大師參禪悟道,自然可以去得堂堂正正。再說,去年薛筆淨被人劫持,也是我為他解的圍,說起來,薛家還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如今……」他的笑意更深,「該是他們還的時候了。」

  *********

  江南薛家,距離踏歌別館所在的小鎮不過百里的路程,當雪染在第二天清晨突然出現在薛府門前時,薛家的門僮還在門口打盹。

  「小哥,麻煩通報一下。」侍雪輕輕拍了下那門僮的肩膀,將他喚醒。

  門僮揉揉睡眼,老大不高興地,「一大清早的,誰那麼不長眼來叫門?」

  「麻煩小哥通稟你家大少爺,我家公子拜訪。」

  「哪裡來的公子?要見我們大少爺的人可多了,每天都排隊排到蘇州橋上,大少爺未必都能見。你們有拜帖嗎?哪家的來路?」門僮年少氣盛,叉著腰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丫頭。

  容貌太普通,穿著也看不出有什麼氣派,鐵定不是富貴人家。八成又是哪裡來的窮親戚,想要攀親帶故的。

  侍雪溫和地說:「你只要告訴大少爺,說我們公子姓雪就可以了。」

  「姓雪又怎樣?雪薛又不同字,就算是姓薛,也不能隨便見大少爺。」門僮還在故意找碴時,忽然覺得迎面撲來一陣寒風,沒來由地打了一下哆索。

  不知何時,那丫頭身邊又站著一位年輕公子,白衣勝雪,黑眸寒如深潭,俊逸不凡的五官竟然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這位公子……」門僮的口氣不由自主地客氣起來,「還沒請教您……」

  「雪隱城。」雪染懶得再聽侍雪和他囉唆,終於忍不住親自下車。「我只等半柱香。」話中透著一股漠然和冷傲。

  門僮嚥了下口水。好大的口氣,半炷香時間?他就算跑進去通報,只怕也跑不回來。但這位公子的神情氣勢實在太嚇人,只怕真的是來頭不小。

  再也不敢怠慢,他急忙進去通傳。

  薛家老爺薛文仲早已過世,現在執事的是薛家大少爺薛筆淨和二少爺薛硯清。

  此時,雖然天剛亮一會兒,但薛筆淨因為有晨練太極的習慣,所以起得早。忽然見一個小家丁慌慌張張地衝進後院,他不禁沉聲怒道:「怎麼回事?一大早的就這麼慌亂?一點規矩都沒有了嗎?」

  那小家丁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用手指著外面,斷斷續續地說:「有、有、有位公子要、要見您。」

  「什麼公子?」薛筆淨因為性格豪爽,所以向來都有不少朋友,不過這麼一大早就來的,實在少見。

  「說是姓、姓雪的。」小家丁又接上一句,「雪隱城來的。」

  薛筆淨臉色大變。雪隱城來的人?難道會是雪染?

  他急忙吩咐,「快去告訴二少爺和三小姐,馬上到大廳去!」

  說完他疾步走向前門。

  果然,立在門口一臉淡漠的白衣公子,真的是雪染。

  「雪公子,怎麼會突然來這裡?」薛筆淨萬分詫異地問。

  上次派人送信去弔唁老城主,回來的人說,雪染只是帶話說他要出門,卻沒有說他要來江南薛家啊。

  「聽說楚丘城有位店主得到一件寶貝,要請四大公子去鑒閱,我以為你定然去了那裡。」他伸手請雪染進大門內時,手臂不小心碰到雪染的袖子,就看到他蹙起眉峰,往旁跨了一步。

  他這才想起,雪染天性愛潔淨,最不喜歡與任何人有身體上的接觸。於是向前走了幾步,將路讓開。

  「這次來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還是路過?要住幾天?」薛筆淨連問幾個問題,雪染都沒有作答。

  他反而停下來對還留在門口的侍雪說:「過來,跟在我旁邊。」

  「是。」第一次來到薛家,雖然是公子的貼身侍女,但也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像她這樣的丫鬟是不能隨便進出深宅大院的。

  薛筆淨這才留意到這個不起眼的丫頭,隨口說:「讓她到西邊的門房坐好了,我家的丫頭大都在那邊休息。」

  雪染銳利的目光陡然刺過來,聲音又冷了幾分,「她是我的人。」然後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侍雪走到他面前,方又轉身往前走。

  薛筆淨愣了下,立刻又跟上去,笑道:「如果墨凝知道你來了,一定非常高興。」

  雪染還是沒說話,直到走進前廳,人都還沒有落坐,就見薛硯清也匆匆趕來。

  「雪公子?真是沒想到!」和他大哥一樣的反應,他的神色除了詫異之外,似乎還有些不安。「不是聽說您要去楚丘城?」

  「我來借一件東西。」雪染這才緩緩開口。

  「借東西?」兩兄弟不解地互看一眼。雪隱城雖然未必是天下的富豪,但是能有什麼東西是要勞動他親自到薛家來借的?

  雪染的唇動了動,門口又站著一個人,柔柔地出聲問候,「雪公子。」

  站在門口的侍雪率先低下頭去,恭敬地說:「三小姐好。」

  只見一位絕代佳麗,雲鬢高堆,一襲淡黃色的長裙將那纖細的身影襯托得更加婀娜多姿。她就是薛家的三小姐薛墨凝,也就是雪染的未婚妻。

  「好久不見。」她從侍雪身邊走過,凝視著雪染,「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麼?」

  雪染也看著她,「和你借一件東西。」

  薛筆淨笑道:「你們倆都是未婚夫妻了,怎麼說話還這麼客氣?原來是要墨凝的東西,那還談什麼借不借的?墨凝的東西不就是你們雪家的?你若是早點娶她過門,就省得你以後再千里迢迢地往這邊跑了。」

  被大哥一打趣,她的臉上露出紅暈,嬌嗔地頓足道:「大哥,你又胡說。」

  「怎麼是胡說?反正雪公子現在是在服喪期中,若是今年你們不能成親,就還要再等三年,只不過何必多做三年的牛郎織女呢?」薛筆淨說得開心,一旁的薛硯清卻拽了拽他的衣袖,朝雪染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這才意識到,雪染的臉上從始至終都沒有半點喜色,對於他的提議更是毫不回應。

  薛墨凝也感覺到他的冷淡,臉上紅暈漸漸退去,尷尬地說:「你要借什麼?」

  「你的頭髮。」雪染回答。

  屋內的薛家三兄妹同時變了臉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是不能隨便毀傷的,更何況,斷髮如情絕,雪染怎麼會提出這種古怪不祥的要求?

  薛筆淨只好勉強打哈哈,「要她的頭髮做什麼?她的人都快是你的了。」

  薛墨凝在最初的錯愕之後,很快便平靜下來,直勾勾地看著雪染,「要我的頭髮?你要多少?」

  「一縷足矣。」他已站在她面前,視線只望著她如雲的秀髮。

  薛墨凝咬了咬唇,「好,給你。」

  她對薛筆淨說:「大哥,有勞你拿剪刀來。」

  「不必。」雪染的手指忽然穿過她的脖頸,在她身後披垂的長髮上輕輕一抹,一縷秀髮隨之飄落在他手上。

  「多謝。」連道謝也不帶一絲笑容的雪染,在拿到頭髮後,只是將視線掉轉向侍雪吩咐,「走吧。」

  「這就走嗎?」薛筆淨又吃了一驚。「難得來一次,總要住幾天才好。」

  「不必。」雪染逕自走向廳外,薛筆淨急忙又追出去相送。

  薛硯清走到薛墨凝的身邊,低聲說:「不愧是雪隱城的新城主,夠狂妄也夠冷傲,妹妹,你要是嫁過去,只怕會有不少罪要受呢。」

  她緊緊咬著細白的牙齒,一語不發。

  垂下眼,他看到地上還掉落一根髮絲。像雪染那麼年輕的公子,竟然已經可以做到不用利器就可以將頭髮削斷,雪隱劍法果然不愧是三大劍法之一。

  和這樣的人聯姻,到底是幫助薛家壯大勢力的最佳方法,還是會給薛家招來意想不到的麻煩呢?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雪隱城會認定了要與薛家聯姻?但是這件事似乎是家族的禁忌,除了當家的人和墨凝自己,別人都好像是局外人,無權過問也無法過問。

  今天看到雪染的到訪,薛硯清的心頭隱隱有絲不安,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不安的感覺卻依然徘徊在心底,久久不散。

  *********

  「公子,我們要去楚丘城嗎?」侍雪坐在馬車內,開口問身邊久坐無語的雪染。

  他只是淡淡地問:「妳喜歡三小姐嗎?」

  沉寂片刻後,她說:「她是公子的未婚妻。」換言之,她沒有評論的資格,更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

  「她笑得很勉強。」他又道:「讓她做我的妻子,她不會開心。」

  她遲疑了許久,她才緩緩說道:「公子……是無人能比的。」

  「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雪染的嘴角掛著一絲難解的情緒,「你覺得會有一個女人,願意嫁給不解風情,永遠只是冷冰冰的丈夫嗎?」

  「若她的確愛他……又何妨呢?」她小聲地回答。今天她的話似乎已經僭越了一個侍女與主人的界限。

  雪染的目光幽幽地投注在她身上,「你以為,會有人愛我嗎?」

  「是的,公子。」她的聲音更輕,眼睛甚至都不敢抬起。

  「但是,我卻不信呢。」他低喃的聲音裡儘是說不出的蕭瑟和孤獨。

  雪染突然伸出手,將車簾拉開一條縫,剎那間他的瞳孔收縮,精銳的寒光一閃而過。

  「怎麼了?」侍雪在後面感覺到他的氣息不對,是一種不同於尋常的殺氣,全身都好像緊繃起來。

  「別出來。」他陡然從車內躍出,似離弦之箭快得驚人。

  他們早已離開薛家大院,馬車信步地行走在清水河畔,因為開始入冬,河邊的桃花樹都已凋謝,甚至連花瓣的影子都無處尋覓,天地間只有枯籐殘葉,看上去一片飄零。

  雪染立在這一片孤寂的景色裡,四周靜悄悄地,竟連風聲都已靜止。

  「要我出手,還是你們要自己尋死?」他咬字很輕,卻清晰地傳遍四方。

  從河堤下、樹林中,赫然出現十幾條人影。

  全都是詭異的黑衣,手上握著的是雙刃刀,這些當然不是普通的匪類,匪徒是不會有如此嚴謹的作風,和不同尋常的打扮。

  「你們與我有仇?」雪染冷冽的目光自所有人的臉上梭巡過去。

  「盟主有令,請雪城主到羅剎盟走一趟。」其中一個黑衣人開口。

  「羅剎盟?」他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

  身後,侍雪的聲音從車內飄出,「羅剎盟是近五年來武林中迅速崛起的詭異幫派,盟主黑羅剎據說從未以真面目示人,擅使暗夜流星刀法,而且至今未曾敗過。」

  「我不認識他。」雪染提高了聲音,冷硬地回絕。

  什麼黑羅剎、羅剎盟、暗夜流星刀法,與他有什麼關係?

  剛才說話的那人又道:「我們盟主有令,務必請雪城主到盟中去一趟,是有關武十七魔杖之事,盟主有話要提醒城主。」

  「哼。」雪染揚起眉梢,「他算什麼東西?也配來提醒我嗎?」

  雖被面具擋住了臉,但可以看出那些人的眼睛個個充滿了憤怒。

  「城主真的不肯賞臉嗎?」那人又逼問了一句。

  他淡淡地說:「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那帶頭的倒是硬骨頭,朗聲問道:「城主的雪隱劍法,我們單打獨鬥當然是打不過,但如果城主見識過我們的羅剎陣,只怕也未必能輕易走得出去。」

  雪染皺皺眉。這些人是怎麼回事?達不到目的就一定要打打殺殺才能解決問題嗎?他兩年不入江湖,一來就遇到自己最厭惡的事情,看來如果他不出狠招,這些人是不肯死心的。

  於是他向前走了幾步,逕自走到敵人的包圍圈中。

  雖然沒有太多的對敵經驗,但是他對自己的武功依然十分有自信。

  帶頭的人一使眼色,十幾個黑衣人立即將他團團圍住。

  這果然是一個古怪的陣法,敵人圈出的陣式近似某種圖騰,緊接著,那十幾個人飛快地奔跑,將他深困在其中。

  雪染鄙夷地看著周圍晃動的人影。這就是讓他們驕傲的羅剎陣?這種不自量力的打法漏洞百出,何需他多費三分力氣?

  雙手一擺,陰寒的劍風從十指透出,剎那間就刺中十幾人中的三、四人,只見那幾人悶哼一聲,紛紛倒退,陣法立刻大亂。

  他身形躍起,如沖天飛花,清靈中自有冷艷,同時十指如風,再度強攻向東側的五人。

  那幾人在他凌厲的攻勢下節節敗退,眼看就要敗倒。

  猛然間,有人在旁邊大喊,「住手!」

  雪染斜睨過去,是剛才帶頭說話的那個人。

  「你後悔了?」他盯著那人的眼睛。對方雖然慌亂,卻並不恐懼,反而有種古怪的得意。

  「雪城主的武功我們當然是敵不過的,但是,不知道雪城主屬下的功夫練得如何?」

  這句話陡然驚醒了雪染。侍雪獨自留在車內,危險!

  他躍回身,果然看到車廂四周已經被黑衣人包圍。

  只怪他行走江湖的經驗不足,從無害人之心,也無防人之意。只想過那些人的目標是他,卻沒有想過他身邊的人也會有危險。

  「你們要做什麼?」他的雙手握緊,眼眸深不見底。

  「如果雪城主在意面子,或者體恤手下的性命,麻煩請隨我們去見盟主。」

  這就是他們唯一的目的。

  雪染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臉色比平日更雪白幾分,全身的衣袂如臨狂風席捲,忽然獵獵飄起,剛剛還晴朗的天空瞬間被烏雲遮蔽,半空中飄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晶瑩剔透,又帶著死亡般的淒美寒意。

  所有的黑衣人都被眼前肅殺的景象震駭住,同時退後數步,但已後悔莫及。

  雪染雙掌如劍,剎那揮出,那些本來柔弱無害的雪花,全部變成可以殺人的利器,盤旋狂舞,將所有的黑衣人緊緊包裹。

  不過片刻間,十幾個被冰雪凍僵的黑衣人就再也不能動了。

  他一撤回手,漫天的雪花頃刻化盡,烏雲飄散,重現風和日麗。

  一切恍如夢境。

  雪染飛掠回車內,低聲問道:「你怎麼樣?」

  侍雪凝眸望著他,「公子,你不該妄用念力。老城主曾說過,雪隱七式的最後一招只能用來保命,用得太多會損害身體。」

  「我是在保你的命。」他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搭在她的脈上。

  他們的手都是冰冷的,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中毒了。」俊顏上是比之剛才更加深切的震怒。「他們下的手嗎?」

  「我……」她的眼睛一次次瞥向他攥住她手腕的地方,想將手抽回來卻沒有成功,「剛才其中一個好像對我刺了一針。」

  「刺在哪裡?」他趕緊追問。

  「這裡。」她用左手費力地從頸部拿下一根細長的銀針。

  雪染拉開她的手,在她的頸部果然看到一個小小的紅點,原本深蹙的眉心此刻更是糾成難解的結。

  雪隱城的人只練劍法,不善用毒。他不知道該如何解毒,也不知道這毒性是否猛烈。

  「這附近,誰是解毒高手?」他問,因為她比他更精通武林中之事。

  「傳說出雲寺的持念大師他的俗家身份是唐門弟子。」她計算著,「從這裡到出雲寺,大概只有二十里的路程。」

  她話音剛落,雪染對車外的兩匹馬兒吹了一聲口哨。馬兒聽到命令,立刻飛快地奔跑起來。

  車廂雖然做得很舒適,但是在急速奔跑中仍然有些顛簸。

  侍雪身子一晃,終於甩脫開被雪染握住的手腕,她才剛要鬆口氣,雪染的手臂卻從後面環繞過來托住她的頭,不讓她再撞到車廂四壁。

  「公子,我的脖子上有血。」她急忙提醒,怕弄髒了公子向來雪白的衣袍。

  雪染抿緊雙唇,反而用自己的袖口在她的傷口處擦了一下。

  她,不由得再打了個寒顫。

  為何會覺得怕?怕的又是什麼?是公子嗎?還是剛才的事情?或許,她怕的只是她從不敢想的事情?

  自從五歲入雪隱城,十二年裡她的心本已成一潭死水,但是公子今天的做法,卻將死水硬生生地攪亂。

  深深的恐懼,伴隨著顛簸起伏的路程,讓她的傷口隱隱作痛,從脖頸一直疼到心底。

  這條短短的路,為何會讓她覺得如此之長?

  *********

  「吃!哈哈,這回就算你有飛天遁地的本事,我看你也扳不回這一局了。」哈哈大笑的是一個灰衣老僧,雖然鬚髮皆白,但紅光滿面,臉上還掛著幾分孩子氣的頑皮笑容。

  坐在他對面是位極為俊秀的公子,全身散發著一般淡然的優雅,在對手如此囂張得意情況下,依然不動聲色,細長的手指拈著一枚棋子審視著棋盤,微笑地反問:「是嗎?若我贏了這局棋,大師要輸我什麼?」

  老僧又急忙低頭看棋,喃喃自語,「莫非還有什麼陷阱?」

  那公子笑著看他,也不多語。

  看了好半天,老僧終於認定沒有任何問題了,才昂著頭說:「若是這樣的棋局我還能輸,那我就把這把鬍子割下來送給你。」

  公子朗聲笑道:「大師這個賭注下得妙!聽說這把鬍子,大師已經留了近二十年了,若是為一局棋而割去,不覺得可惜嗎?」

  「少說大話了,這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來割。」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悠然的笑語之後是清脆的落子聲音。

  剛才還在哈哈大笑的老僧登時變了臉色。「這、這幾顆棋子是你幾時下在這裡的?」

  公子說:「剛才大師吃掉了我若干棋子後,這裡自然空下一片空地,殘留的幾顆棋子剛好夠我佈局。」

  「你居然使詐!誘我來吃你的棋子?」老僧氣得吹鬍子瞪眼。

  那公子笑著伸手抓住他的鬍子,「大師說過的話不會賴吧?」

  老僧袍袖一揮,擋開他的手,「哼,人人都說你行歌是個謙謙君子,想不到你也會用這種計策騙我老人家。」

  「棋局如戰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點小計謀又算得了什麼?大師何必生氣呢?」行歌笑得怡然自得,「大師若是捨不得這把鬍子,就當我又輸了你一盤棋,咱們扯平。」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才不要你來和我賣好。」老僧抓起自己的鬍子,臉色頗有種「壯士斷腕」的悲壯。

  行歌剛要開口,旁邊就有小沙彌雙手合十說:「師父,有外客求見。」

  「哪裡的外客?」老僧像是在落水之前突然被人救上岸,連忙放開鬍子,神情亢奮。

  小沙彌說:「對方說姓雪,來自雪隱城。」

  「雪隱城?」老僧眉峰蹙了下,「我與雪隱城向來沒有交情。」他又看向行歌問:「是你的朋友?」

  「應該是雪染公子,聽說他也來到江南,只是沒想到他會來找大師。」行歌站起身,對小沙彌說:「請那位客人進來說話。」

  「這裡好歹是我的寺院,你怎麼倒成了主人口氣?」老僧瞪他一眼,捋了捋鬍須,鄭重了神色,對小沙彌說:「叫他進來吧。」

  話音剛落,雪染已經匆匆闖入,乍看到站在旁邊的行歌,他愣了一下,然後又看向老僧,問道:「你是主持持念?」

  持念挑了下眉。他做主持多年,因為德高望重,所以在江湖上頗受敬重,從沒有誰敢這樣直呼他的法號。

  「老衲是持念,不知道施主有什麼事情?」

  雪染攬過跟在他身邊的侍雪,「救她!」

  持念走過去,伸手把了她的脈象,「中毒?是誰下的?」

  「羅剎盟。」雪染盯著他,「你能不能救?」

  他放下手,「能倒是能,不過,老衲救人是要講條件的,施主知道嗎?」

  雪染一愣,疑問:「你不是出家人嗎?」

  「出家人就要白白做事嗎?」持念冷笑道:「當年佛祖弟子比丘為村人超度亡魂,討得黃金三斗三升,佛祖還說賣賤了,讓後世子孫無錢使喚,如今我還沒有開口說條件,你倒先質問起我來了—」

  「你要多少錢?」雪染沒心思聽他嘮嘮叨叨,立刻打斷他的話,「黃金還是白銀?千兩還是萬兩?」

  持念沒看他,反倒衝著行歌哈哈一笑,「這施主真是闊氣,可以和你一較高下呢!」

  「雪隱城自然不同凡響。」行歌淡笑著接話。

  持念又轉過頭來,正色說:「我的條件從來不是要錢,而是要你自己的一件東西。既然雪隱城的名聲響亮,就拿你的雪隱劍法來換好了。」

  雪染緊鎖眉心,濃濃的怒意抹上雙眸。

  「那是不可能的。」開口的卻是一直沒有說話的侍雪,她的臉色已經十分蒼白,毒性貫穿了她體內的十二經脈,若不是雪染扶著,她幾乎無法站立。

  「雪隱劍法密不傳人,這是規矩。即使再多犧牲十條性命,公子也不能把劍法傳給你。」侍雪拉了拉雪染的衣襟,「公子,我們走吧。」

  他一動也沒有動遲疑地看著持念問:「你真的能救她?」

  「那當然。」他很有把握。

  「公子,天下懂得解毒的高人並不只他一個。」侍雪急切地說。

  持念哼道:「但是眼前能救你的,卻只有老衲一個。而你身上的毒,會讓你堅持不到明天早晨。」

  她淡然地笑了笑,「無非是死,又能怎樣?」

  這下子反而讓持念愣住。他平生見過不少在刀口上舔血混飯吃的江湖人,人人都說不怕死,但是卻沒有一人能在真正面對死亡時,還能笑得如此平淡鎮靜……這丫頭是真的不怕死,還是壓根兒就不知道死為何物?

  「不行。」雪染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持念:「你救她,我教你!」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道:「當真?」

  雪染不耐煩地說:「快點救她!」

  持念反倒開始猶豫。雖然雪隱城地位極高,但是如此大的事情,雪染竟然能隨口答應,這令他不得不懷疑對方的承諾,到底能夠兌現多少?

  就在他猶豫時,侍雪忽然推開雪染的手,重重摔倒在地,雪染彎腰想去扶她,侍雪卻激動地大喊,「公子!你若是洩露了劍法,我現在就死!」

  雪染怔怔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她淒然道:「我不能看著公子為了我,成為雪隱城的千古罪人。我的命根本就微不足道,就是再死一百次又如何?」

  雪染的臉色由白變青,吐字生硬,「我不准你這麼說!」

  觀察良久,的行歌忽然自旁邊翩然而至,伸手攙住侍雪的腰,輕笑道:「難得丫頭如此有意,公子又是如此多情,若不能成人之美,實在是可惜了。」

  他轉過臉對持念說:「大師不是一直覬覦我的『踏歌行』嗎?如今我拿來交換這姑娘的性命,可好?」

  持念又是一愣,「你要用你的踏歌行來換她的命?」

  「踏歌行是我獨創的,本來就沒有想過什麼傳人不傳人的事情,比不了雪隱劍法不僅是雪隱城的鎮城之寶,也是武林的一段傳奇。若能用踏歌行換人一命,我倒是高興得很。」

  持念哈哈笑道:「也好,成全你,又做了一樁善事。我看你倒比我還適合做和尚。」

  「天下風光無限,我可捨不得做方外人。」行歌低頭對侍雪說:「姑娘,我們換個地方,好讓大師為你療毒。」

  她抿緊嘴唇,「我與公子沒有任何的瓜葛,我們公子與您也沒有至深的交情,我的一條賤命不值得行歌公子做這麼大的犧牲。」

  「我早對你們公子說過,人無貴賤,在我心中都一樣珍貴。」行歌又看向雪染問:「你是要救她呢?還是要讓她再這麼任性下去?」

  雪染微一沉吟,右手在侍雪的後背上拂了拂,她立刻昏睡過去。

  他將侍雪抱起,跟隨持念走向後面的廂房,走到一半時他又停下來,回頭對行歌說道:「多謝。」

  極為平淡的兩個字,卻不再是那麼冷漠。

  行歌微笑著點點頭,又擺了擺手,示意他救人要緊。

  看著那一襲白衣在風中飄揚,行歌的笑容比平時更加清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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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3:46
第三章

  雪染坐在床邊,定睛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侍雪。但她一睜開眼,看到他後卻幽幽地吐了口氣。

  「公子,你不該答應他。」她感覺到自己體內已沒有了毒素,但是身體依然虛弱。

  「此地只有他能解毒。」雪染的手放在她的手腕上。她的脈象已經正常,那個老和尚果然沒有吹牛。

  「我不是說持念大師,我是說……行歌公子。」侍雪憂慮地顰眉,「從今以後,公子就要欠他一個人情了。」

  「那又如何?」雪染從旁邊的桌子上端來一碗素粥,「喝了它。」

  她端過碗,沒有立刻喝下去,還在執著於剛才的話題,「公子可曾想過,為什麼行歌公子會出現在江南?」

  「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他對行歌的行蹤也曾困惑過,但是不願深想。

  侍雪輕聲說:「他與公子只是兩年前曾見過一面,說過的話不超十句。這一次卻主動來找公子,還為了救我的命而將自己的武功傳給外人,即使是因為魔杖關係重大,行歌公子這麼做也未免顯得太小題大做了。如今我們剛到江南,本來應該在身後的他居然早已到此,公子不覺得可疑嗎?」

  「那都是他的事。」雪染擰起眉,「喝掉這碗粥。」

  「公子……」侍雪低吟一聲,因為他的眼光實在冷厲得很,只好先把粥慢慢喝下。

  好不容易在他的注視下將粥全部喝淨,剛要重新開口,門外走來了一個小沙彌對雪染說:「雪公子,行歌公子有請,請您到前院說話。」

  他將侍雪手中的空碗拿過來,起身走向門口。

  「公子,有句話不得不提醒你。」侍雪匆忙說道:「對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嗯。」他走出去,遠遠地就看到行歌坐在松柏樹下。

  還是那局棋前,手中拈著一顆黑子,眼望棋盤。

  「找我有什麼事?」雪染在他面前立定。

  「這局棋尚未完成,雪染公子可願做我的對手?」行歌仰起臉,笑容如暖陽一般。

  他的臉依然如寒霜冰冷,「我不會下棋。」

  「我原本以為雪公子的心中只有劍和雪隱城的榮譽,但直至今日我才發現,公子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行歌不由得感歎道:「世人的評價多做不得準,若是他們看到雪染公子為了自己的一個奴婢連城規都可以拋棄,不惜做違背祖宗遺訓的叛徒,大概會和我一樣為之感動吧。」

  雪染還是冷冷地看著他,對於他的讚美無動於衷。

  「世人對你的評價也做不得準嗎?」他哼了一聲。「除了下棋,沒有別的事情?」

  「雪染公子不好奇嗎?為何我會搶在你前面到達江南?為何你到哪裡,我就在哪裡出現?」行歌大方揭破侍雪留給他的謎題。「實不相瞞,這一切的確是我故意安排的。」

  雪染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下去。

  「四大公子不過是江湖人給的虛名,但是兩年前在天涯閣一見後,我對雪染公子頗有好感,很有親近之意,只可惜雪染公子一直深居雪隱城,我的踏歌山莊距離雪隱城又很遠,再加上這兩年事情有些多,所以沒辦法去雪隱城拜訪。這一次武十七魔杖重新現世,無論真假,似乎是針對雪染公子而來,不過公子心高氣傲,聽不進我的話,我只好一路尾隨,希望能助一臂之力。」

  雪染凝視著他的眼—那裡沒有任何的閃爍躲避,平靜清亮得沒有半點波紋。

  他的話,是真是假?能信多少?

  「雪公子,雪公子在不在這裡?」有個慌張的人影從外面闖入。

  兩人同時看過去,雪染的不禁滿腹疑問。他怎麼會來?

  那人衝到雪染面前,又驚喜又慌張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聲說:「雪公子,終於找到你了!快去救墨凝!」

  這人竟然是薛家二少爺薛硯清。

  他的話來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雪染一怔,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問道:「她怎麼了?」

  「剛剛幾個時辰前,有一夥黑衣人闖進薛府搶走了墨凝,說要你帶著武十七的魔杖親自去換人,對方還說,你一定知道他們是誰。」

  「竟然有如此囂張的事?」行歌陡然起身,雙眉緊鎖。「雪染公子知道對方的來歷嗎?」

  「是羅剎盟。」雪染肯定地說。但他不明白,為什麼羅剎盟要對他緊追不捨,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居然會想到去綁架薛墨凝來要挾他,他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行歌問:「雪染公子可有計策了?是先去救人,還是先去楚丘城?」

  他有意無意地回了下頭,看向遠處的廂房,「她什麼時候可以上路?」

  行歌眼光一閃,「你的那位貼身丫鬟?她中的毒已經解了,應該再養一日就可以行動自如。」

  「明天。」他悠悠道:「我去楚丘城。」

  薛硯清激動地說:「墨凝命在旦夕,雪公子不能再拖了,一個丫鬟中了毒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備好的快馬就在外面,只消一天一夜就可以到達楚丘城了!」

  雪染黑眸陡沉,身子微晃,掙開被他鉗制住肩膀的雙手。「你走。」一句簡短的喝令,已不屑與他多做解釋,轉身便走回那排廂房。

  行歌在薛硯清身邊柔聲安慰,「公子大可以放心,雪染公子當然不會丟下令妹不管。」

  被雪染的態度氣得火冒三丈又不便發作,他只好咬著牙說:「難道我妹妹、他的未婚妻的性命,竟然還比不上一個小丫頭嗎?」

  「每個人心中都有柔軟纖細的一處,是不容別人侵犯的。」行歌淡然地說道:「那是他的禁忌。所以,你如果不想惹怒他,就遠離那片禁地,永遠不要碰。」

  薛硯清還是不服,「若我的妹妹被那些人欺負了,折損的就是他的面子。身為一個男人,還有什麼比榮譽更重要?」

  「或許沒有,只是,如果他從未將那個人的生死看成是與自己的面子、榮譽有關的事情,那又如何?」

  行歌的聲音輕如風,帶著春天的優雅和夏天的和煦,緩緩飄來,但飄在薛硯清心頭的卻是秋天般的蕭瑟,冬天般的寒冷。

  *********

  侍雪看著雪染去而復返,便開口問道:「公子,行歌公子他……」頓時又止住了口。今天的她似乎是太多話了。

  只見公子自顧自地打開他們帶來的換洗衣物,當著她的面將自己的外衫脫下,又重換了一件,而那件換下的衣服被他雙手一扯,竟然將其撕毀。

  「公子,那件衣服我可以洗乾淨的。」她以為是因為她的血把公子的衣服弄髒而惹得他不快。

  雪染的眉宇之間有著一層陰鬱,卻不是針對她。

  「明天我們去楚丘城。」他說。

  「是。」她看著那落在地上的殘衣,忍不住下了床將它撿起來。衣服雖然撕壞了,卻不是不能補救。

  雪染卻從她的手裡重新將衣服奪過,十指再動,完整的衣服化成無數飛舞的白蝶,已經碎得無法彌補了。

  「公子,為何……」她不解,心中更是有些惶恐。被她的血沾染到,會讓他這麼嫌惡嗎?

  「這件衣服被別人碰過,我不想再穿。」

  他告訴她的答案,終於使她惶惑的眼神安定下來。原來不是因為她……

  「雪染公子,這一次可否同行呢?」行歌倚著門,悠然笑語。

  看到他的笑容,侍雪胸口不知為何「咚」的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撞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雪染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侍雪急忙對他使眼色,但他卻好像沒有看到。

  「羅剎盟的盟主是個十分古怪的人,雖然惡名在外,倒也不是濫殺無辜之人,我想薛三小姐應該暫時無恙,所以你不用太擔心。」

  行歌的話讓侍雪一驚,「三小姐被抓了?」

  「嗯。」他的神色倒好像一點也不憂慮焦急。

  「初舞已經先行一步去了楚丘城,如果有事會飛鴿傳書過來,我們從這裡出發,快的話,兩三日就到了。」

  他又接著說:「我先去準備馬匹,明天清晨就動身吧。」

  薛硯清站在門外問:「要不要我們去通知武林的同道一起幫忙?」

  「不用。」雪染冷冷地回道。

  行歌一笑,「有我和雪染公子聯手,薛二少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這事情如果知道的人越多,對三小姐反而越不利,還是隱密些比較好。」

  「好,那我先回去告訴大哥。」

  行歌看薛硯清走遠後,眼神瞥了眼滿地的碎布,無聲地笑笑,「剛剛薛二少爺說的話讓雪公子不快了吧?只是可惜了這件衣服。」他又對侍雪說道:「姑娘,你家公子真的讓人敬佩呢。」

  這話說得古怪,別有深意。她細細品味他話裡的意思,淡然點頭,「多謝行歌公子的讚美。」

  「真是個懂事又伶俐的丫頭,怪不得你家公子疼你。」

  行歌又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轉而離開丟下一句話,「楚丘城那裡情況複雜,既然黑羅剎盯上了雪染公子,說不定在楚丘城也早有安排,還是請公子小心點為妙。」

  侍雪悄聲說:「公子,薛三小姐她……」

  「你怎麼樣?」雪染低頭問道:「明天能上路嗎?」

  「我好了大半,若是今天動身也不是不可以。」她的手悄悄抵在胸口,想阻擋住那裡的鬱悶。

  他似乎留意到了她的動作,「明天清晨如果不行,就再等一天。」

  「薛三小姐的事不能等的。公子,你可以今天先走,明天我去楚丘城找你。」

  雪染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

  「是……」這一次她的聲音拖得很長,彷彿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口。

  他看了眼一地的碎片,若有所思地自語道:「那個黑羅剎到底是想要什麼?」第一次差人來傷了侍雪,並沒有明言要他拿什麼交換;這一次倒是指明了交換的條件為武十七的魔杖,但為什麼他的心裡卻隱隱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也許……他要的是公子……」侍雪猛烈地咳嗽了幾聲,臉上不由得染上一層紅暈。「他要的,是公子的劍法吧?」

  雪染的目光調轉回來,「嗯?」

  「上一次,他的那些屬下攻擊我們時,明知道不是公子的對手,卻還要放手一搏,似乎是想逼迫公子做些什麼,而公子最令人覬覦的就是雪隱劍法,說不定那時候,黑羅剎就躲在不遠的地方偷窺公子劍法的奧秘。」

  他的心頭赫然靈光一閃,寒眸星光跳躍不定。

  會是這樣嗎?也許……真的是如此。

  「公子……無論如何,不要再暴露你的劍法了。」她大著膽子逾矩叮囑,「雖然公子的劍法精妙,外人未必能看出門道,但是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了,還是會引來麻煩的。」

  「嗯。」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她的額頭上碰了碰,「躺下來睡吧。」

  「嗄?」她看著外面。天還大亮著,現在怎麼睡得著?

  「你的臉太紅了。」他的手指收了回來。剛才指尖碰到的溫度雖然不算高,但她的臉為什麼紅成這個樣子?

  侍雪忙將身子躺下,面向牆內,似乎生怕再被他看到什麼。

  依稀聽到他走到旁邊坐下沒有離開,也不知道坐在那裡的他能做些什麼,但是他靜得連一點聲息都沒有,讓她甚至連翻身都不敢。

  許久許久之後,久到連她都以為自己要睡著的時候,又矇矇矓矓地聽到一聲歎息。

  或者不是歎息,只是一聲輕到聽不清的低語?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歎息。

  她本能地想轉過身去,因為這十幾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對他察顏觀色,習慣了為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而指引自己的行動。如今他的這一聲低吟又讓她記起了自己的本分,只是身子剛要動,又聽到他的腳步聲已經遠去。

  他走了。

  他的腳步聲向來很輕,大概練過輕功的人足音都很難被人聽到。即使在四大公子中,他的輕功並不如初舞公子那樣為人津津樂道,但她曾經親眼見過他在梅花枝上飛舞的樣子。

  如果世人能看到他如飛仙一般的輕功身法,必定會為之驚艷。

  只是,這些在她的心裡眼中,並不是那麼出奇。

  因為他是公子,是她存在於世的唯一原因。

  *********

  楚丘城本不是一個知名的城鎮,但因為魔杖的出現和四大公子將會齊聚的消息流出,立刻引來四面八方的好事之人。

  早在數日前,小小的城鎮中,就已經有不少武林人士包下大小客棧,等著一睹四大公子的風采,但誰也沒想到雪染、行歌會轉道去了江南。

  一連幾天空等下來,想像中的精彩場面沒有上演,已經讓許多人開始等得不耐煩,懷疑這件事從頭到尾根本就是鬧劇一場,子虛烏有。

  而雪染就是在這一片議論聲中姍姍而來。

  今天的楚丘煙雨迷濛、霧氣濃重,遠遠地只能聽到馬蹄的聲音,看不清車馬人影。所以當那一乘雙馬馬車從街上緩緩駛來的時候,留在客棧的閒雜人等只顧著談天說地,並沒有注意到外面的情況。

  他們壓根兒沒想到,他們引頸企盼的雪染和行歌就在這輛馬車中。

  本來行歌另備了馬匹自行騎馬,但是路上遇到下雨,雪染看著在車外淋雨卻依然款款笑談的行歌,終於開口請他進車內一坐。

  侍雪靠著車內一角,雙手捧著一盞茶壺,不知道是為雪染準備的,還是為了捂暖她冰冷的手,但是她的眼神每每在看到行歌時,都會略帶幾分審視和戒備。

  行歌對於她的眼神似乎渾然未覺,即使兩個聽眾都沉默寡言、冷漠疏離,他照樣可以不卑不亢、從容瀟灑。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其實今日來得好的不是雨,卻是這場大霧,若非如此,今日這輛馬車的周圍只怕要被圍觀的人阻個水洩不通了。」行歌悠然笑道。

  對於武林中好事人的眼光他早已習慣,將此變成笑談;但是雪染只是聽到他的描述而已,就已經開始皺眉。

  「還有多遠?」這是雪染今天第一次主動開口和他說話。

  「應該……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了吧。」行歌雖然一直在微笑,但是他的眉宇間卻有著一層憂慮。「初舞早應得到消息,為什麼會來得這麼遲?」他掀開窗簾向外看了一下說:「到了。」

  雪染立刻打了個響指,雙馬停下,行歌率先躍出。果然在他們面前的正是那間引來此次事件,名叫「何處覓」的古董店。

  行歌走到門前正要邁步,忽然停住腳步,神色更加凝重。

  「怎麼?」雪染也走到他身邊,在問的同時也好像感覺到了些什麼。

  「有血腥氣。」行歌話一說完,就霍然推開大門,闖進店中。

  雪染回身一手拉住侍雪,同時跟上。

  屋內的情景不禁令人大吃一驚。

  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每個人的脖子都被不知用了什麼東西割斷咽喉。

  行歌猛然從幾具屍體之間抓起一塊掉落的布角,登時臉色大變。

  雪染也將視線移到那塊布角上,是月白色的,上面還繡著幾片荷葉。他曾在一個人的身上見過這樣的布料—初舞。

  行歌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撞開小店的後門,雪染沒有跟過去,他將侍雪帶離開這間屋子,一直拉回到馬車上。

  侍雪像是受到了驚嚇,目光有些呆滯,雙手甚至比雪染還要冰冷。

  「待在這裡別動。」他的語氣異常堅定有力。

  她渾身抖顫了一下,害怕地申吟著,「血,到處都是。」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他堅定地保證。

  侍雪的目光終於重新轉動,映入眼簾的是他那張俊逸的臉龐。

  「公子……」她囁嚅了下,沒有說出後半句話。

  車外又有了動靜,行歌抱著渾身是血的初舞走了出來,向來從容優雅的他此時鐵青著臉,目光焦灼。

  「我要帶他去看大夫,你們可以到城南的踏歌別館等我。」他丟給雪染一塊玉珮,「看門的人看到這塊玉珮就會好好接待你們,那裡還算清靜,稍後我會去那裡找你。」

  雪染點點頭,喝令馬車急速前行。

  「會不會是黑羅剎下的手?」侍雪輕聲問道。

  他深蹙著眉,沒有回答。

  踏歌別館很快就呈現在他們的面前,當門口的守衛看到那塊玉珮後,立刻恭恭敬敬地將他們請了進去,安排房間。

  不知道初舞的傷勢如何,行歌許久都沒有回來。

  侍雪開始擔心起來,「公子,那根魔杖不知道還在不在店裡,也許那兇手並未將它拿走。」

  「能下如此毒手的人,早已將那裡翻遍了。」剛才在店中掃了一圈,就看到滿地的碎物,那些價值連城的玉璧金器都散落一地,顯然是下手的人已將那家店大肆搜索過一次了。

  「如果真的是黑羅剎派人幹的,那薛三小姐在他手裡,豈不是更危險了?」她急切地說:「既然他已經得到了魔杖,就再也沒有任何需要要挾公子的地方,薛三小姐反而成了他的累贅,如果不盡快救她出來,只怕會被殺人滅口。」

  雪染沉吟著,對於她的分析他也有同感,但是現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他們在明,敵人在暗,尤其他還不知道黑羅剎到底藏在哪裡之前,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侍雪向窗外張望,「不知道初舞公子的傷勢是否嚴重?行歌公子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他的寒眸微張,「你惦記他—」

  「行歌公子雖然行事可疑,但……」

  「我是說初舞。」他打斷她的話,「你擔心他?」

  「他畢竟是公子的朋友。」她看到他眼中的怒色,不由得愣住。為何每次說到初舞公子,他都會不高興。

  「我沒有朋友。」雪染斷然否定,將臉別向窗戶,像是很生氣的樣子。

  她再度沉默。是的,公子沒有朋友,她知道的。

  還記得十二年前,初見公子時的情景。那時他不過是個髫齡孩童的年紀,又長得十分漂亮,應該是極讓人喜愛親近的,但他卻是那麼蒼白,一身的憂鬱寂寞,完全不似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當時她年紀小,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他是個很孤獨的人。

  十二年中,她與他形影相隨,當然知道他沒有任何可以交心的朋友,只是……

  「初舞公子與公子同時位列四大公子,對我們也有所關照……」

  「那些虛名你真的在意嗎?」他忽然很大聲地質問,「什麼四大公子,你以為我會把它當回事嗎?至於關照,哼!他又與我們有過什麼關照?充其量只不過是幾面之緣而已。」

  雪染霍然起身向外走,她匆忙叫了一聲,「公子。」

  以為自己的聲音叫得很輕,他盛怒之下未必能聽得見,但他居然停下了,背影相對,沉默許久後他才冷幽幽地說:「等一切結束,我們就回雪隱城去。」

  「是……」她輕吐一口氣,卻吐不散心中的鬱結。為什麼這次和公子出來,會覺得有許多事情都變得不對勁?

  似乎只有在雪隱城,那個數十年如一日般寂寞單調的地方,她才可以感到心緒寧靜,才會覺得安全。而外面的世界紛繁複雜,無論是優雅的行歌公子,還是戲謔的初舞公子,抑或是薛家公子、薛三小姐,都會讓她覺得不安。

  但願,能早一點回去,因為雪隱城才是他們的歸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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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4:06
第四章

  雪染剛剛踏出房間就感覺到一股幽冷詭異的殺氣從旁邊刺來,他本能地握緊拳頭,文風不動地立在原地。

  就這樣僵持了半炷香的時間,那股殺氣慢慢彙集,越來越濃重,有如看不見的黑霧將他團團圍住,似乎想將他包圍成一個掙不開的黑繭。

  雪染默默佇立,即使外界的壓力已經讓他感到呼吸困難,但他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沒有半點要出劍回擊的意思。

  剎那間,所有的殺氣盡失,那道本將他包圍起來的屏障也無影無蹤。

  不遠的地方,有個人嘿嘿笑了笑,「不愧是雪隱城的新城主,果然很沉得住氣,在如此重壓之下,還能自如地運轉真氣與我相抗,莫非你是不屑對我用你的雪隱劍法嗎?」

  他緩緩抬起頭,望著屋簷上那個黑色的影子,「你是黑羅剎?」

  「是。」那人飛身而下,如黑夜中無聲無息的蝙蝠。

  「你終於肯現身了。」雪染盯著他,但他的臉被厚厚的黑布遮擋,連眼睛都看不清楚。「你為什麼不敢見人?莫非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年前,我的臉被我的敵人重創,所以我不再以真面目示人。」黑羅剎的聲音就像他的黑衣一樣暗沉幽魅,「公子如果有一天也被人毀了這俊俏的臉,相信也會和我一樣。」

  「人的美醜不在皮肉而在心。」他冷冷地說,嘴角那絲譏諷像在嘲笑對方的幼稚。「那間店裡的人是你殺的?」

  「不是。」黑羅剎的回答出乎雪染的意料,「我剛剛才趕到,發現那裡出了命案,公子可不要賴到我的頭上。」

  「不是你?」雪染不信。他曾親眼見過初舞的武功,以他的身手,能傷他那麼重的人,世上只怕也沒有幾個。

  「我連薛小姐都抓了,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了不敢承認的?」黑羅剎的目光銳利逼人,「雪公子似乎並不在乎薛小姐的生死?」

  「她在哪裡?」

  他的問題引來黑羅剎的一陣訕笑,「公子的記性不是那麼差吧?我已經派人和公子說過,要公子拿魔杖來換。如今魔杖呢?是否在公子手上?」

  雪染幽幽地說:「你雖然說你沒殺人,但你好像也算準了東西不在我手上。」

  對方一震,又笑道:「四大公子名揚天下,當然不會做殺人越貨的事情,而如果東西早已被你拿走,那店中的人又怎會被殺?所以我猜公子只怕要為我多辛苦幾日了,只要魔杖到手,我立刻會放了薛小姐。」

  「你以為我現在就殺不了你嗎?」雪染逼上前一步,臉色寒如冰。

  黑羅剎卻很興奮地晃了晃袖口,「雪隱劍法也未必就是天下無敵。」

  「公子!」侍雪忽然在他的身後倉卒地叫了一聲。

  雪染沒有回頭,卻可以聽出她語氣中的焦急。她又是在提醒他,不可將劍法外露。

  他的臉色驟然緩和,退後幾步擋在她身前。

  「公子要小心,這個人只身前來必定有恃無恐,薛小姐還在他的手上,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些什麼鬼主意。」侍雪輕聲提醒。

  但是黑羅剎還是聽到她的話,哼了一聲,「真是多嘴的丫頭。」手掌一揮,風聲裹挾著一個銀色的飛鏢在空中呼嘯而來。

  雪染將侍雪扯開,沒想到那飛鏢竟然如有生命般掉頭飛回,目標依然直指她。

  銀色的虹光破空而出,「噹啷」一聲,那枚飛鏢落地,雪染的手中不知道從何時起,多了一把薄如蟬翼的長劍。

  「這就是雪隱劍嗎?」黑羅剎驚歎一聲,「總算將它逼出來了。」

  「雪隱劍出必染血,不封惡靈誓不回。」雪染幽幽地念道。這十四個宇,百年來能聽到的人並不多,而那些人也早已死於劍下。

  可是黑羅剎聽完這兩句詩後,反而發出陣陣冷笑。「我倒要領教一下,雪隱劍法到底有多厲害。」

  他的袖口一抖,雙手間同時又握住兩枚迴旋鏢。

  侍雪看到他的兵器怔了怔。似乎曾在哪裡聽說過關於這種兵器的傳說……

  她還在怔忡之時,突然覺得一股迫在眉睫的森冷之氣,驟然刺向心骨。

  「向不會武功的人動手算什麼本事?」雪染長劍柔軟如練帶,在他的手腕抖動時卻已變得堅硬筆直。只聽他一聲長喝,白影飄飄已掠向黑羅剎,銀光閃爍,片刻間連著三劍刺出。

  「好劍法!」黑羅剎低聲讚歎一句,那兩枚迴旋鏢竟不急於出手,只是作為抵擋的兵器,一一化解對方的招式。

  侍雪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揪著衣襟,雙目定睛地看著前方的情形。

  高手過招本不是一般人所能看懂的,更何況以雪染身法之快捷,黑羅剎身法之詭異,在普通人的眼中已是如電如風。

  但是侍雪自幼跟在雪染身邊,對雪隱劍法再熟悉不過,即使只是一道劍光,或是一片落花的方位,她都能夠辨別出那是雪隱劍法中的第幾式。

  看了一會兒之後,她方才吁了口氣。公子沒有用雪隱劍法,他對她的提醒總算是真的聽進去了,抑或許他也看出黑羅剎的居心叵測,所以刻意避諱。

  就在那一黑一白兩條人影越纏越緊的時候,刺耳的破空之聲再度響起,侍雪感覺到有東西向她攻擊過來,但她卻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而雪染也在此時回身刺劍,挑落一道烏光,地上又有一枚迴旋鏢落地。

  大概沒想到幾次偷襲都沒有得手,黑羅剎笑得有些尷尬,「妳這個丫頭還真有些鬼靈精,怎知道我這一鏢飛出去是虛的?居然都不會躲?」

  侍雪慧黠地笑了笑,「既然是迴旋鏢,一來一去之間必然是一虛一實,大多數人都會在飛鏢來時有所閃躲,卻不知道自己的退路早已被迴旋鏢封死,所以,不躲反而是最安全的。」

  黑羅剎長笑一聲後,居然將手中的另一枚迴旋鏢也丟在腳下,「被人看穿,這東西也沒什麼用處了。不過,想不到雪公子會將劍法藏得如此深,當真不肯露出一招半式給我看嗎?」

  「你不配。」雪染冷傲地回答。

  「好,等到你拿到魔杖時,在薛小姐面前我們再較量一次。」黑羅剎展開雙臂,輕飄飄地倒退著飛掠回屋簷,轉瞬間消失。

  「想不到他的輕功也如此厲害。」侍雪喃喃低語,「這個人的武功博而雜,來路不正又詭計多端,公子千萬要小心。」

  「妳看出什麼了嗎?」他靜靜地問。

  「他用的迴旋鏢在三十年前,曾是遠威鏢局的看家本事,後來隨著遠威鏢局沒落,這門功夫也逐漸絕跡江湖。而他剛才的輕功身法是百鬼門中的百鬼夜行,就連他剛剛偷襲我的姿勢,也有些類似當年青雲刀客的一式刀法。」

  侍雪娓娓道來,將黑羅剎的武功分析個透徹。

  「他竟能練就這麼多的絕門武功?」雪染也開始明白為什麼黑羅剎要三番兩次地逼迫他使出雪隱劍法了。如果黑羅剎真的是練武成癡,或是野心極大的人,雪隱劍法必然會成為他覬覦的對象。

  「他除了雪隱劍法之外,更想要魔杖。傳聞只要擁有武十七的魔杖,就可以控制人心。對於他來說,大概沒有什麼比這根魔杖更能幫他實現野心的了……」侍雪說到一半赫然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紅色的痕跡,驚問道:「公子你受傷了?」

  雪染瞥了眼自己的手背,怎麼被對方傷到的他竟然沒有留意,所以即使表面平靜,心裡還是吃了一驚。這個黑羅剎的武功似乎還在他想像之上,今天的交手兩人都有所保留,對方一心試探,他則小心隱藏,如果下次全力相拚,不知道會鹿死誰手?

  手背上傳來一陣清涼的感覺,他垂下眼眸,看到她正在用清水為他清洗傷口。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會不會也下了毒?」她憂心忡仲地說著。

  「沒有毒。」他暗中運了氣,氣血完全正常。黑羅剎沒有殺他的把握,又需要他去找魔杖,所以不會對他下毒手的。

  「公子知道要去哪裡找魔杖嗎?」她用自己的手絹為他包紮好傷口。「不知道薛小姐落在他們手裡是否受了折磨?公子得快點找到才行。」

  「我為何要被他要挾?」他的一句反問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公子……」

  「即使沒有他,我也會找魔杖。而他抓住薛墨凝,難道就能逼我就範?」雪染冷笑道:「這盤棋,還不知誰勝誰負呢。」

  「薛小姐是公子的未婚妻。」她幽幽地吐出這句話,胸中那股酸澀再度翻騰,她放在身側的手不由得緊緊握住。

  「未、婚、妻——」又是那抹嘲諷的笑意,他的俊容比平時更加的冰冷,讓她的心為之一顫,不由得垂下頭,不忍再看他的眼睛。

  雪染將目光投在她覆額的髮絲上,定睛地看了她一會兒。

  「為什麼低頭?」

  「我……奴婢不應直視公子,這是不敬的。」

  他的眉梢動了動,「這十二年裡,我從沒聽妳自稱『奴婢』過,這種卑賤的稱呼妳喜歡?」

  「這、這是我應遵守的本分。」她的聲音在顫抖。為什麼公子的話聽起來犀利如刀?她又說錯什麼話了嗎?

  不錯,十二年裡她在公子面前從沒有自稱「奴婢」過,也許是因為老城主從未教過她,也許是因為在公子面前她本來就沒有自我,連「我」字都說得很少。只是一聽到薛墨凝的名字,想到那位美若天仙,又高貴優雅的大家閨秀,就不由得自慚形穢,將原本疏忽了多年的事情都一一想了起來。

  她本來就是一個奴婢啊,當年慘遭滅門,是老城主把她帶回雪隱城,留在公子身邊,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無論是在何時何地,她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公子而已。

  奴婢,這個字眼雖然陌生,卻刻在她身上十二年,她提起它,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身份,公子又何需生氣呢?

  就在她思緒輾轉間,毫無防備時,他的手指托住了她的臉頰,拇指就按在她的唇上,寒冰一般的眸子直望進她的心裡,「不許再提這兩個字,我不喜歡聽!」

  「是……」難道會是錯覺?為什麼當公子冰冷的手指碰到她的唇時,她的全身竟然如火般的燙。

  「有人來過?」優美的嗓音帶著幾分詫異出現在院門口。行歌獨自一人走進院中,那一地的落葉在外人看起來或許沒什麼,但在高手眼中自然可以分辨出這些是被劍氣所傷。

  雪染面對他吐出三個字,「黑羅剎。」

  他一怔,面露怒色,「他居然敢找上門來?」

  「他說人不是他殺的。」雪染又說。

  行歌蹙眉道:「你信?」

  「他沒必要騙我。」

  侍雪忍不住問道:「初舞公子怎麼樣了?」問完立刻被雪染的寒眸盯了一眼。

  她知道她的問話會讓公子不高興,但還是忍不住要問,初舞公子雖然有時候會揶揄她,可她從未感覺到初舞公子對他們有什麼企圖或惡意,再加上行歌公子與初舞公子的關係,而行歌公子又曾經幫助過她……這種種加在一起,如今初舞公子受傷,她覺得如果自己這邊不關切地問候一聲,倒是會顯得失禮。

  行歌面罩陰雲,說:「他傷得很重,不過已經醒了,暫時生命無虞。我把他托付給一個朋友,先回來看看你們這邊的情形。」

  「是誰打傷他?」雪染開口問道。

  他搖了搖頭,「看不出對方的手法,只是在他的胸口處刺了很深的一劍,還好刺偏了三寸沒有傷到心肺,我們又來得及時,這才保住他一條命。」

  「傷他的人會不會是故意留下他的命給我們看?」侍雪大膽的提出假設。

  她的話立刻引來行歌的疑慮,「妳是說……敵人是在警告我們?用初舞的命來警告?」

  「以初舞公子的武功,如果敵人想殺他又能殺他,就絕不會留下一點活命的機會。」侍雪對雪染道:「公子,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回到那間店舖裡去看看,魔杖到底是否丟失,總要親自證實一下。」

  沉思片刻,他點點頭,轉而問行歌,「你要去嗎?」

  他臉上露出一抹粲笑,「公子若不希望我同行,我可以迴避。」

  雪染覺得他笑得有點古怪,眉頭一皺時又聽他說:「楚丘城出了命案,事情很快就會傳揚開來,還會驚動官府和其它的武林人士,我必須先去把他們都安置妥當,免得給雪染公子追查時帶來麻煩,公子也不希望那些人礙手礙腳吧?」

  雪染的眼中流過幾分讚許的味道,行歌又說:「那麼,一個時辰之後公子再去那間店,稍後我們回這裡會合。」

  *********

  經過行歌的一番佈置,「何處覓」店前原本擁堵的人群終於慢慢散去。

  官府本在追查這起命案,但是也不知道行歌用了什麼手段,連差役都被撤離了,那些想看熱鬧的武林人士,也全被他引到遠離古董店的酒樓上去了。

  就在此時,雪染的馬車徐徐而來,停在店門外。

  「公子,店內可能還都是血……」侍雪忘不了之前那血腥的一幕。

  雪染遲疑了下,「無妨。」走下車,回身看她,「妳留在車內會很危險。」

  她只好下了車,跟在他身後走,結果他反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說:「如果敵人從後面攻擊,站在我後面是最危險的。」

  「是……」她抬起臉,小心地觀察四周是否有異常的情況。

  他邁步走進店內,此時店裡的屍體已經被差役們帶走,地面上還留著斑斑血跡,以及散落一地的雜物。那些金銀玉器可能是被過路的人趁亂撿走,地上已經只剩下幾塊碎片而已。

  她看了一眼店內的情況後,提醒道:「公子,老闆要存放珍貴的東西,肯定不會放在前面門市。」

  「嗯。」雪染走向後房。

  後面同樣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翻動的痕跡,甚至連幾張床鋪都被人用利器劃開,無論任何角落都無一遺漏地被搜查過一遍。

  他的眼睛在屋中梭巡了一圈,視線忽然停在窗台花瓶中的紅梅上。

  侍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馬上會意過來,「公子,這裡的氣候還很溫暖,附近又沒有梅樹,怎麼可能會有一株盛放的紅梅?」

  「是啊,即使是在雪隱城,都不曾看過這樣的顏色。」他的眼神似乎有幾分迷離,手忍不住伸過去碰觸花瓣。果然,即使這花乍看栩栩如生,但是手指的觸感卻不是一朵真花。

  古董店老闆的臥室中,怎麼會擺放一瓶假花唬人?古董店的生意最忌諱的就是「假」宇,即使是為了附庸風雅,這個花瓶也顯得實在很沒品味,上不得檯面。

  她低頭將這不合常理的情況略微思索了下,突然開口,「公子,不論是這花還是花瓶都顯得太突兀了些,說不定其中有什麼機關呢!」

  她邊說邊朝花瓶的方向走去,伸手想抓住那個花瓶向上抬,卻抬不起來,她心頭微動,將花瓶原地旋轉,這一次竟然轉動了。

  與此同時,就在花瓶旁邊那面平凡無奇的牆上,赫然裂開了一個小小的方洞,一方漆黑狹長的木盒就在洞中。

  「公子!」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輕顫。

  雪染沒有立刻上前,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方黑匣,而後右手凌空一點,原本緊閉的盒蓋「啪啦」一聲打開,一絲銀色的光芒在盒中詭異地閃爍著。

  「是魔杖嗎?」她不是很確定。

  他的左手也同時伸出,手中握著一縷秀髮。

  侍雪認得,那是他特意去江南和薛墨凝要的。那時候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束頭髮,只是在看到公子用手指的劍氣抹斷這束黑髮,並貼身收藏時,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他的劍氣刺中一樣,隱隱作痛。

  難道,這束黑髮有什麼特殊的用途?

  雪染將左手攤開,那束黑髮平躺在掌中,就在侍雪還在困惑猜測之時,只見那束黑髮奇跡般地一點點由黑變白。

  「的確是武十七的魔杖。」他幽幽地吐出這句話,手腕一翻,白髮飄落在地面又飛起幾絲塵埃。

  雪衣飄動,眨眼間他已將黑匣捧在手上,取出魔杖看了一眼後,他的目光立刻落在上面所鑲嵌,通體白透的雪玉上。自從雪玉被武十七所盜,如今已過了百年,歷代城主尋尋覓覓的玉石,現在終於被他找回,他忍不住輕輕的撫上雪玉,突地,全身血脈翻湧了起來,瞬間又恢復正常,這猶如幻覺的異樣感覺讓他微皺起眉,卻很明白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

  「我們走吧。」他將魔杖放回匣內,淡淡地說著。

  侍雪心頭漲得滿滿的,似乎是高興,又似乎是憂慮,「這下子可以救出薛小姐了。」

  雪染的手指扣住匣盒,眸光冷漠,沒有說話。

  *********

  「雪染公子可有什麼發現?」行歌深夜才回來,直接來到雪染的房門口。

  他從房內走出,手中捧著那個黑匣。

  行歌不禁動容,「這裡頭裝的難道就是魔杖?」

  「是。」雪染說:「怎樣才能找到黑羅剎?」

  「據傳羅剎盟距離此地還有幾百里的路程,不過既然黑羅剎已經到了,人就在附近,他找我們比我們找他要容易得多。」

  「你是說……」雪染明白他的意思。與其去尋找敵人,不如引蛇出洞。

  「只是,雪染公子不會真的將這根魔杖白白送給黑羅剎吧?」行歌又道:「人人都知道黑羅剎絕非善類,他如此處心積慮要得到這根魔杖,甚至以人命相脅,如果讓他得其物,更是如虎添翼。」

  「哈哈,多謝行歌公子的謬讚,我有這麼大的本事讓兩大公子為我牽腸掛肚、寢食難安嗎?」那夜梟般的身影不請自到。

  雪染看著面前那道黑影,微微蹙了蹙眉。

  行歌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問道:「閣下就是黑羅剎嗎?」話語聽來淡如風卻又利如刀,凝聚著無形的真氣震徹四周。

  黑羅剎的衣襟似乎飄了飄,但是身形未動分毫。

  他哈哈地笑了笑,「行歌公子的真氣真是厲害,只是要傷到我,單憑這點力氣是不行的。難道你就不怕我的手下一不小心傷到了薛小姐嗎?哦,不對,為薛小姐出頭的應該是雪公子,是不是啊?」

  雪染依然定睛地看著他,「她人在哪裡?」

  「就在距離此地不遠的地方,我說話向來算話,只要公子將魔杖交給我,薛小姐自然可以平安回到公子身邊。」

  「你以什麼擔保?」雪染又問。

  黑羅剎歪著頭想了想,「要保證?公子只能信我的話,如果不信我也沒辦法,我和公子一樣,都不喜歡受人要挾。」

  雪染思忖片刻,「好,東西給你,但是你必須把她當面帶來。」

  黑羅剎沒想到雪染會這麼乾脆就將東西交給從他,微微愣了下後,接著又笑言,「看來雪公子還真是個多情的人吶,對薛小姐如此緊張,就連魔杖這麼關係重大的東西都可以不在乎了。」

  話剛說完,他就將一根細小的竹管放在口邊吹響,尖銳的哨音傳得很遠,不過片刻工夫,就聽到馬嘶聲從遠處傳來。

  黑羅剎笑道:「薛小姐乘坐的馬車就在外面。」

  雪染對身邊的侍雪低聲說:「妳去看看。」

  「是。」她向前走了一步,又聽到公子提醒了一句,「小心。」

  侍雪答應之後,立即跑出別館,果然在門口看到一輛馬車,駕車的人已不知去向,她上了車,打開車門就看到薛墨凝雙眸緊閉地躺在車廂的一角。

  她伸手摸了下薛墨凝的手腕。還是溫的,呼吸也還算平順,想來她只是被對方用迷藥迷倒睡熟,並無生命危險。

  於是她轉回身,站在門口大聲說:「公子,薛小姐平安。」

  院內的雪染揚起手,將黑匣丟給黑羅剎。

  一躍而起抓住匣子,他雙手抱拳笑道:「多謝了。」

  見他立刻要走,雪染突然撂了話,「若再敢對我身邊的人不利,天涯海角我也絕不放過你。」

  黑羅剎回頭看他一眼,嘿嘿一笑,「我也不想與雪公子為敵。」

  他振袖而起,轉瞬間便不見了蹤影,雪染蹙起的眉心又多添了幾道細紋。

  「公子這一放,會引來後患無窮的。」行歌深深憂慮。

  雪染沒有接話,抽身向外面走去。進了車廂,他將一股真氣送到了薛墨凝的體內,片刻後,她輕輕申吟一聲,睜開如水的雙眸。

  看到雪染時,她似乎還有些不相信,接著便一聲驚呼地撲進他懷裡,「公子,是你救了我?」

  他本想撥開她的手,但她剛從大難中逃離,渾身抖得厲害,雙臂更是箍得死緊,他遲疑著沒有推開她,只是淡淡地說:「明日我會告知妳兄長來接妳回家。」

  薛墨凝還是不住顫抖著,「我、我怕,我怕他們再來人……」

  「他不敢。」他終於將她的手拉開,對在車外等候的侍雪說:「帶薛小姐回去休息。」

  「雪公子!」薛墨凝忽然急切地喊住他的背影,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公子確定他們真的不會再對我,對我……」她羞澀又尷尬地頓住,聲音很輕,但還是勇敢地說出來,「公子與我訂婚已經三年了,準備何時娶我?」

  侍雪心裡驚了下,忍不住抬頭去看雪染,明知薛小姐是公子的未婚妻,明知公子日後一定會娶薛小姐進門,但她還是很害怕聽到他要成親,她怕自己到時會承受不住那心碎一地的痛苦……

  「妳已經等不及了嗎?」但她只聽到雪染的聲音冷冷的傳來,冷得不像一個未婚夫對自己的未婚妻子應有的態度。他倏然轉身,望著薛墨凝,「要做我雪家的媳婦可沒那麼容易,妳準備好了?」

  薛墨凝似乎被他話語中的冷漠刺傷,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許久無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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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4:24
第五章

  行歌安排薛墨凝住在雪染對面的廂房,她曾問雪染是否需要加派人手保護,以防黑羅剎再有行動,雪染只是淡淡地說:「東西他已到手,不會再來了。」

  深夜,侍雪準備送茶到公子房中,剛轉過迴廊,就看到夜色下有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站在雪染的門前。

  她走過去,詫異地問:「薛小姐,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薛墨凝像是本已經睡下後又起來,一頭秀髮披散身後,在月色下顯得更加柔軟光滑,美得動人。

  「妳家公子是不是對我有所不滿?為什麼他見了我,臉上從來沒有半點笑容,更談不上溫存,就連是否娶我都推三阻四?」她幽幽地問。

  「公子性情冷,不大會與人親近,薛小姐要多擔待些。」侍雪軟語寬慰,只是自己多說一句好話,心就要冷一分。

  薛墨凝的雙眸中含著晶瑩的淚水,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弱不勝衣。

  「但是,我卻覺得他根本就不喜歡我。三年前,老城主帶他來我家提親,從見他第一面起我就已經當自己是他的人了,然而這幾年裡,他音訊渺茫,根本不過問我的事情,若他真的把我當他的未婚妻,就應把我放在心上呀,怎麼會如此冷淡寡情?」美眸忽然盯向她,「妳跟著他多年,他對你們身邊的人也是這樣嗎?」

  侍雪忽然語塞。要她怎麼回答?公子對她雖然沒有特別表露過什麼,但出了雪隱城這段日子,似乎有什麼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想了許久,她艱澀地說:「薛小姐別多想了,想也無用,公子是有心的,也許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突然,她們面前的房門被雪染從內拉開,他還是冷冰冰的一張臉,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侍雪,進來。」

  薛墨凝忙擦去眼角的淚水,仰臉看著他似有話要說。

  雪染看了她一眼,「妳回去睡吧。」

  「雪公子!」她低喚一聲後,立刻又改口,「雪染。」

  他眉骨微沉,「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然後便將房門關上。

  「公子,你不應該這樣對待薛小姐。」侍雪輕聲提醒。

  「我的事情什麼時候要妳來管?」

  「奴婢又逾矩了。」她悠悠說完,眼角捕捉到他銳利的目光,不知為何自己的唇角竟然上揚,有點想笑。

  「這次妳又是為誰笑?」他盯著她唇邊的笑容,這一次卻不是厭惡。

  「是笑我自己。」她將茶杯放到桌面,說:「公子,我先下去了。」

  「我沒說讓妳離開。」他攫住她的手腕,「今天妳是不是也覺得我把魔杖給了黑羅剎太過草率?」

  「公子做的事情自然有公子的道理,我相信公子是有分寸的。」

  曾在公子答應將魔杖交予黑羅剎的那一瞬間為之震驚過,因為這世上除了公子之外,只有她最清楚這根魔杖與雪隱城的恩怨糾葛,也知道公子這一次特意出城找尋它的原因,這是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怎麼能輕易放棄?

  她甚至以為,是薛小姐的安危最終牽動了公子的心,即使公子對薛小姐並未有半點情愛表現,但她畢竟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只是,當公子將匣子拋給黑羅剎的時候,她轉回頭,卻看到公子的眼中儘是自信和鄙夷。

  他鄙夷的是敵人的愚蠢,更有足夠的自信贏得這一次對決,她的心便因此而放下了。

  「若不將那根魔杖交出去,我就找不到黑羅剎的所在。」

  雪染的話讓侍雪的眼睛陡然亮起,「公子是說,你要靠那根魔杖帶你找到黑羅剎?」

  「嗯。」

  她的心安定了下來。在公子眼中最重要的,終究還是雪隱城。

  「公子要如何做?這件事是否要告訴薛小姐?」

  「與她有什麼關係?」雪染的手捏在她的腕骨上,說這句話的時候或許因為不高興,不由自主地多使了幾分力氣。

  侍雪頓時覺得手腕像要斷掉似的疼,但她沒有叫出來,只是覺得奇怪。公子不喜歡聽到薛小姐的名字是為什麼?

  一道門將房子內外阻隔,她不知道薛小姐是否還站在門外。剛才薛小姐是不是在等公子?是不是有好多貼心話想對公子說?但是公子為什麼不肯聽?

  雪染放開手,拿起茶杯,眼角餘光看到她又在挪動腳步,便沉聲問道:「妳要去哪裡?」

  她一怔。這麼晚了,她還能去哪裡?

  「我去睡覺。」聽到外面更夫敲更,已快子時了。

  「這裡不能睡嗎?」

  雪染的話讓侍雪又是一震,忽然想到之前曾與公子同榻的那夜,臉色微紅地說道:「公子,會有不便。」

  「有什麼不便?」他顯得很固執,「就睡在這裡,哪兒也不許妳去。」

  「公子,薛小姐就在門外。」她無奈地提醒,「我若留宿在這裡,會讓她誤會的。」

  「妳為什麼總是那麼在乎別人?」他微露怒色,「到底誰才是妳的主子?」

  「我不想成為公子與薛小姐之間的心結。」她緩緩揚起睫毛,「當年我跟隨公子之後,就與公子同榻而眠,公子與我以主僕名分守禮相待,但那是在雪隱城,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都與城裡不同,我不能為公子的名譽帶來污點。」

  「名譽?」雪染咀嚼著這兩個字,冷哼了聲,「妳覺得這兩個字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公子或許不在意,但是……我很在乎,所以請公子也給自己留一分餘地。」她找了個借口想離開,然而被他冷冷的聲音止住了行動。

  「妳在乎的到底是我,還是妳自己?」

  「公子……就是我的一切。」她幽幽地回答,接著快速地開門走了出去。

  不敢再回頭看公子的眼睛,也不敢想像公子聽到這句話後會有什麼表情,因為當她說出時,就已經意識到這句話早已逾越了許多東西,這會讓公子怎麼看她?怎麼看待他們的關係?

  但是,她也不想再隱瞞自己的心了呵……

  看到薛小姐向公子逼婚,她的心會高高吊起,看到公子對薛小姐的冷淡疏離,她雖然好言寬慰勸解兩人,但是心頭卻有股說不出的喜悅。

  是她的心中還藏著一個卑劣的她嗎?否則她怎能如此大膽地妄想介入公子的私事中?

  從來她的職責就只有照顧他的身體,照顧他的起居,照顧他的所有一切,但,並下包括照顧他的心、他的情啊。

  或許,這就是一個命定的劫?早在十二年前,當她被老城主第一次帶到公子面前時,就注定結下的劫,且是永遠無法解開的結?

  被這樣一個劫纏上,她甚至下知道自己是否會有未來可言?她應該祝福公子幸福的,應該盡力撮合公子與薛小姐的,這才是一個下人,一個婢女真正的本分。

  但是,她說不出這樣的話,她寧願公子永遠不娶薛小姐,寧願……一生獨享與公子單獨相隨的這份孤獨。

  她不知道,她已陷入一個無法自拔的黑色泥沼,心如黑夜時,又怎能看到美麗的月色和燦爛的星光?又怎能看到明日輝煌的驕陽?只有隨著那無邊無際的黑色不停地墜落、墜落,墜落入一個無底的深淵……

  *********

  「魔杖已失,雪染公子有什麼打算?」

  行歌的問話讓薛墨凝驚詫地看向雪染,「你是用魔杖把我換回來的?」

  那一瞬間,侍雪在她的眼中看到深深的震撼和感動。

  「再等機會,不急於一時。」雪染輕描淡寫地回答,他看著行歌問:「你要出門?」

  他笑了笑,「要去看看初舞,他是最待不住的人,讓他在床上躺上一、兩個月,根本就是要他的命!你要和我同去嗎?」

  「不了。」

  雪染的話音剛落,侍雪忽然說:「讓我與行歌公子去一趟吧。」

  盯向她,他皺眉問:「為什麼?」

  「初舞公子為了魔杖而受傷,公子於情於理總要去探望一下。」她冰冷的手心滲出了汗水。為了初舞公子,公子幾次動怒,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明目張膽地挑釁公子的命令,她想她一定是瘋了。

  只是,如果留在這裡,看著薛小姐如春水似的眸子凝視在公子身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這份淡然平靜多久?

  雪染深深地看著她,「那麼在乎他的死活?」他的話實在是有些失禮,尤其在行歌面前更顯得過於冷漠,但行歌只是淡笑著,像是習慣了他這種說話的口氣。

  「初舞公子是個好人。」她極輕地吐出每一個字,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半點回應。

  薛墨凝不解狀況,還好心地說:「既然侍雪都這麼說了,就讓她去吧。或者,我們一同去看看,我與初舞公子也有兩年沒見了。」

  「隨妳們。」雪染陰沉著臉轉身離開。

  行歌笑道:「侍雪,既然妳家公子已經同意了,妳和薛小姐就同坐馬車吧,我騎馬在外護持。薛小姐,妳的這件衣裳有些單薄,我已經命人給妳準備好了幾套衣眼,只是不知道是否合身,已經放在妳的臥室內,薛小姐可以多添一件防寒的外衣再走。」

  薛墨凝問:「惡人還會再來嗎?」

  「暫時應該不會,只是如果妳們當中有人出了閃失,我怕雪染公子會找我拚命的。」他的笑容略帶幾分曖昧,讓薛墨凝不由得紅了臉,迅速跑回房間去更衣。

  侍雪本能地覺得剛才行歌的話是另有所指。他的眼睛雖然是看著她們兩人,但那道敏銳透徹的光芒,卻像是射向了她的心。

  到底被他看透了什麼?

  「侍雪跟隨妳家公子很久了吧?」行歌悠悠地開口。

  她不禁垂下頭。每和他多對視一眼,就覺得她的心彷彿被他的眼光多撕開一道口子一樣,行歌的眼神真的很古怪,似乎可以吸走人的靈魂。「十二年了。」

  「十二年,真的是很久,我與初舞相識的時間都沒有這麼長呢。」他感歎著,「不知道有四個字妳是否聽說過?」

  「公子請說。」

  「日久生情。」

  這四個字有如一道雷在侍雪的耳邊炸響,她的手指輕抖起來,但是依然不敢抬頭,「公子的話我不大懂。」

  「妳懂的。」他微笑著,「妳是如此的冰雪聰明,怎麼可能不懂?只是,不知道妳家公子是不是也懂?薛小姐會不會懂?」

  果然被他看透了!她忽然從心裡往外蔓延出一種恐懼。如果被公子知道了,如果被薛小姐知道了,那她、她在他們面前還會有立足之地嗎?

  她捏緊手指,「行歌公子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替妳心疼。」他依舊噙著那抹笑,「也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妳離開了雪染公子,他會怎樣?」

  「雪隱城中有無數的人都足以替代侍雪的位置。」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不想因呼吸的紊亂而讓他再看出什麼。「公子,若沒有別的事情,我去看看馬車準備得如何。」

  「不用那麼急著走,薛小姐還在更衣,妳不去幫幫她?」行歌的笑容越優雅,看在侍雪的眼中就越顯得冷酷。

  「是我疏忽了,侍雪這就去,多謝行歌公子提醒。」

  她匆匆的腳步在行歌眼中略顯凌亂。若非被說中了心事,這個淡然如水、平靜如冰的女孩子,又怎麼會如此失常?

  他不禁深深地微笑著。

  *********

  在去探望初舞的路上,薛墨凝好奇地問:「初舞公子住在哪裡?」

  「我在楚丘城裡有一位醫術高超的朋友,所以我就把初舞托付給他了。」行歌看了看窗外,「不過呢,現在我們要在這裡停一下,因為我還有事要辦。」

  「什麼事?」她很敏感,大概是被黑羅剎嚇怕了,不希望身邊沒有人保護著。

  他溫柔地一笑,「倒也沒什麼大事,初舞那傢伙很貪嘴的,最愛吃這家店的三鮮香餃,昨天還特地囑咐我一定要給他帶點過去,所以請薛小姐稍等一會兒。」

  「可是……」她支吾著不好意思說是自己太膽小,而不敢讓他離開。

  此時,一旁始終沒有出聲的侍雪開口道:「還是我去買好了,這本是我們下人應該做的事情,更何況去看初舞公子,我兩手空空的也不太好。」

  「那就有勞妳了。」行歌送她下車,並將店的位置指點給她看,「就是前面那間翠玉食坊。」

  侍雪走進店中,店內有不少的客人,看起來生意很興隆的樣子。

  她剛站定,就有一個夥計跑來問道:「姑娘,要點什麼?」

  「我要一份三鮮香餃,要打包帶走。」侍雪遞上一小塊銀子。

  「姑娘,一份餃子只要十二個銅錢就可以了,姑娘沒有零錢嗎?」店小二看到銀子的時候,眼睛頓時一亮。

  侍雪想了想,「你們店中還有什麼拿手菜?」

  一旁有人說:「這家店最有名的是香酥雞、甜水鴨、水晶丸子、蓮花湯,外加一份荷葉糯米飯。」

  侍雪順著聲音看過去,說話的是一個獨自坐在屋角的年輕人,穿的是粗布衣裳,一身的風塵,雙手油膩膩的,正在低頭忙著啃雞翅膀。

  店小二聽到那人說話,笑道:「是啊是啊,這位客倌最瞭解我們店的菜色了,他已經在這裡連吃了三天。」

  那人又說:「小二哥,麻煩你告訴廚房,今天這個雞翅膀鹵得不錯,只是醬油似乎多放了兩錢,下次記得改過。」

  「哦,是是,我這就去說。」店小二又問侍雪,「姑娘還要點別的嗎?」

  她笑了一笑,「就點他剛才說的那幾樣好了。」

  「好,姑娘稍等,我會吩咐廚房盡快做好。」

  侍雪打量了一圈,發現店內所有的椅子都坐著客人,看那些客人大都很粗俗,穿著也實在不講究,最後將視線停在剛才說話的那個年輕人對面的空椅上。

  於是她走過去,客氣地問道:「這位公子,我可不可以在這裡坐一下?」

  「姑娘請便。」那人抬起頭,衝著她笑了笑。

  侍雪這才看清他的容貌。他是個極為英俊的人,雙眉濃黑,目若泓水,笑的時候還帶有幾分孩子氣,令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多謝。」她欠身坐在他對面,坐在這裡正好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街景.也可以看到薛墨凝和行歌所在的馬車。

  她的眉心輕攏。

  「看著一桌美食還能皺眉頭?」對面年輕人又開了口,端給她一盤食物。「這是水煎包子,吃一個包妳開心。」

  侍雪笑著搖搖頭,「謝謝公子的好意。」

  年輕人像是吃飽喝足了,伸了個懶腰,連笑容都懶洋洋的,「一看妳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說話真是客氣,妳看我哪裡像個公子哥兒?」

  「那個……」她被他問得一愣。自己習慣對年輕男子以「公子」相稱,或許是因為跟隨公子太久,也或許是因為她出入所見的多是像行歌、初舞這樣優雅俊美的年輕男子吧。她再打量了他一遍後,不由得笑出來,「那我該如何稱呼?」

  「叫我小楓就行。」他促狹地擠擠眼。

  侍雪卻叫不出口。「小楓」這個稱呼太過於親密,她與這個年輕人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這樣親密的叫法並不適合他們。

  她只好尷尬地坐在那裡,眼神瞥向旁邊。

  「這家店哪裡都好,就是上菜太慢,妳要等妳的菜打包好端上來,只怕還要等上半個時辰呢。」小楓起身招來店小二結帳,恰好面對窗外而站,偶然看到街景,他愣了愣,喃喃自語,「還真是巧啊。」

  侍雪發現他的眼睛筆直地看向行歌的馬車。這輛馬車平凡無奇,沒有任何標誌,但是他的話語裡分明是認出了這輛馬車的出處,猜到了車內人的樣子。

  怎麼?這個年輕人居然認得行歌公子嗎?

  結完帳後,他從長凳上拿起一把長劍,奇怪的是,這把劍的劍鞘實在有些破爛,劍柄的地方還有著斑斑銹跡。

  但就是這把劍,讓她的眼睛驟然一亮,心頭閃過一個名字。會是他嗎?他也為了魔杖聞訊前來?

  正在她猶豫著該不該點破這年輕人的身份時,對方已經走出了店門,而且目標就是行歌的那輛馬車。

  侍雪倚在窗口看他想做什麼,只見他走到馬車對面說了句,「坐在馬車裡不覺得憋氣嗎?路過翠玉食坊還能不下車的人,我可沒見過。」

  他的聲音很大,所以讓距離十幾步遠的侍雪都聽得清清楚楚。

  車簾被掀開,行歌緩步走出,站在車轅上與他對面而立。

  行歌的優雅風姿本已十分搶眼,而這個年輕人雖然穿著普通,手中握著的又是一把破爛寶劍,但在氣勢上卻毫不遜色。

  兩個人從穿著到氣質的強烈對比,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她從這個角度上只能看到行歌的正臉和那個年輕人的側面,但是行歌看到這個年輕人的時候,向來掛在唇邊的溫柔笑容不知為何竟冷了幾分,那個年輕人卻依舊笑得很燦爛。

  侍雪從窗邊走到店門口,又向前走了幾步,想聽清楚行歌公子同他說了些什麼。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有熱鬧看,為什麼不來?」年輕人嘻嘻笑道,「初舞呢?在車上?怎麼還躲躲藏藏地不肯出來見人?」說著他就要上車掀簾子。

  行歌伸臂一擋,「車內的人你不認識,也不便見你。」

  「哦?」年輕人挑起眉毛,「該不會是你的寵妾吧?那我更要看看。」他的手臂如游魚一般滑,迅速擺脫了行歌的阻擋,手指也摸到了車簾邊緣。

  行歌單足急抬,勾住了他的足踝,一手捉住他的衣領,將他硬生生拉了回來。

  年輕人反手一撥,身子微縮,從行歌的手臂下面掙脫開,左手又去抓車簾。

  行歌雙掌齊出,竟握住他的那柄銹劍,像是算準了他不會放開這把劍似的,向旁用力扯開,那年輕人果然不得不回身護劍,行歌就趁此時在他的胸口處輕輕地揮出一掌。

  年輕人反應極快,哈哈笑著倒退數步,避開了他的攻勢,但是身體也被迫躍下了馬車。

  侍雪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行歌公子的武功在曼妙姿勢中變化無窮,優雅下潛藏著無數殺機,而那個年輕人舉重若輕,看起來頑皮胡鬧的招式一樣是高深莫測,在行歌公子如此犀利的攻勢下還能全身而退,這等武功也足以驚人。

  「喂,你這麼寶貝車裡的人啊?小氣得都不肯讓人看一眼?這可真不像你行歌公子的美名啊。」

  他的話似乎是故意要大聲說給周圍的所有人聽,果然,聽到「行歌公子」四個字後,一旁的路人驚詫地停下腳步,紛紛將目光投注過來。

  行歌負手而立,淡笑道:「車內的人是我一位朋友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全力保護。」

  「看你笑得那麼假,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年輕人哼道:「那好,我不去看她,我只問你初舞在哪裡?」

  「初舞公子受了傷,正在養傷中。」車內的薛墨凝說了話,「行歌公子,這位是誰?」

  行歌還沒有說話,年輕人笑道:「聲音還真是甜美,你哪個朋友這麼有福氣?肯定不是初舞。」

  薛墨凝在車內透過門簾縫也看了會兒外面的情形,只是覺得好奇,所以忍不住發聲說話。既然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見她,而且看起來對方和行歌很相熟,那麼她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躲藏的必要了。

  更何況,她一來自負容貌,二來又身為雪染的未婚妻,總有些驕傲之心。

  於是她也掀開車簾走出來,看著那個人微笑道:「我叫薛墨凝。」

  年輕人一看到她,眼睛立即清亮閃爍,「原來是雪染那個大冰塊未過門的妻子,他果然是好福氣。」他持劍抱拳,「我是楓紅,薛小姐叫我小楓就好。」

  這回換薛墨凝震驚了,「你是楓紅?四大公子之一的楓紅公子?」

  他連連擺手,「我是楓紅,可不是什麼公子,千萬別和我提『公子』兩個字,聽起來就讓我渾身不自在。」

  一旁的侍雪雖然早已猜出他的身份,但聽到他親口承認還是有點吃驚。在她的印象中,四大公子都是優雅完美的代表,所以即使沒有見過楓紅,她也認定他必定是位風流瀟灑的人物,只是眼前這個吊兒郎當的青年實在與心中所想的相差太遠。

  就聽楓紅還在問道:「既然雪染的未婚妻都在這裡了,那雪染人去了哪裡?他就這麼放心把未來妻子交到你手裡?」

  薛墨凝紅著臉說:「我們是去看初舞公子,雪染留在踏歌別館裡。」

  「我,對啊,你們說初舞受傷了?怎麼受的傷?傷在哪裡?我去看看他。」

  行歌攔住他企圖再上車的腳步,「多謝你的好意,不過初舞住的院子小,容不下這麼多人。」

  「今天的你好奇怪啊。」楓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總攔著不讓我見初舞,是不是藏著什麼秘密怕被人知道?我想初舞絕對不會像你這麼小家子氣,他要是見到我一定會很開心。你不讓我上車也無妨,我跟在車後走也可以。」

  行歌咬了咬唇,這還是侍雪第一次看到他會皺眉頭。向來都是那樣溫柔優雅,帶著一抹雲淡風輕微笑的行歌公子,也會有遇到對手,左右為難的時候?

  她忍不住輕笑出聲,行歌和楓紅同時看向她這邊。

  楓紅若有所思地問:「那個女孩子也是和你們一路的?」

  薛墨凝說:「她是雪染的婢女,叫侍雪。」

  「婢女嗎?不太像哦。」他專注的目光讓侍雪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轉身回到店中繼續等待。

  等侍雪拿著包好的飯菜走出來時,就看到楓紅蹺著腿坐在車轅上和車內的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行歌和薛墨凝像是都已經回到了車裡。

  她剛要走過去,忽然覺得眼角餘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白影,同時,那些本來躲在周圍悄悄留意著他們的居民和過往路人,目光也投向白影處。

  難道……她側過頭,驚訝地捕捉到那雙寒徹的眸子和冷俊的面容。

  「公子?」她沒想到他居然會跟來。

  雪染看了眼她手中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給初舞公子帶的飯菜,聽說都是這家店的招牌菜。」她笑著用手一指車轅上的楓紅,「是楓紅公子推薦給我的。」

  他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週遭一眼,此時才將視線瞥向楓紅。他與楓紅雖然同列四大公子,但是並沒有見過面,兩年前,在天涯閣他嶄露頭角時,楓紅據說有事在身,當時並未參加,如今一晃眼已是兩年。

  「久仰大名啊!」楓紅朝他招了招手,笑道:「這倒好,所謂的四大公子今日差不多是到齊了。」

  雪染沒有理他,逕自對她說:「上車。」

  侍雪這才發現,驚鴻和破月就在不遠處等候,她低聲道:「我去和行歌公子說一聲。」

  雪染卻將她手中的飯菜拿過來,直接丟到行歌的馬車上,楓紅伸手一抄,穩穩地將東西接住,看著他的背影,笑道:「還真是孩子脾氣。」

  他又對車內人說:「和他相處會很辛苦吧?」

  車內的兩個人或許是各有各的心思,都以沉默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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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4:43
第六章

  「公子,看完初舞公子之後,我們是回雪隱城還是去找黑羅剎?」

  她執起茶壺想倒杯茶,才發現茶壺是冷的。今天不知道要用馬車,事先沒有準備熱水,於是她只好又放下茶壺,泡了幾朵梅花花瓣在冷水中以去除隔夜的茶腥。

  雪染微垂著頭,看著自己搭在一起的修長十指,沒有立刻響應。

  侍雪也沒有再問,靜靜地坐在他對面,偶爾向窗外看一眼,還可以看到行歌那輛馬車在前面行駛,而楓紅依舊是坐在車轅邊上。

  她忽然想起楓紅公子剛才說的一句話——原來是雪染那個大冰塊未過門的妻子,他果然是好福氣。如果他沒有見過公子,怎麼會用「冰塊」這種詞來形容公子?雖然用語太過直接,但是,不可否認也很貼切。

  「公子認得楓紅公子嗎?」車內安靜得有點尷尬,因為覺得公子在生她的氣,所以他越不說話她越是擔心,迫不得已只有主動開口打破僵局。

  「不認識。」雪染對他這個人毫無印象,即使現在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楓紅也沒有結交的意思。任何人之於他,似乎沒有什麼意義。

  其實侍雪也知道他不可能認識楓紅。她與公子形影不離,公子若是見過楓紅公子,她也必然見過;而她對楓紅公子唯一的瞭解,就只有他手中那把奇怪的寶劍了。

  雖然那把劍看起來破舊,可她知道那絕非普通凡鐵所鑄。

  據說那把劍是上古流傳下來的,是由一塊天降的奇石提取冶煉而成,削鐵如泥自然不在話下,而且還頗具神力,可以移形換影一日千里。

  她不知道這些傳聞究竟有多少屬實,只是楓紅公子那副懶洋洋的笑容倒是給她留下不少好感。

  既然公子不理睬她,她只好將目光再調回窗外,只是這時她才發現,前面行歌公子的馬車已經不見蹤影,他們似乎走上了另一條路。

  驚鴻和破月是絕對不可能走錯路的,除非公子下了命令。

  她赫然轉過頭,「公子,我們不去看初舞公子嗎?」

  「我從沒說過要去看他。」雪染抬起眼眸,眸中除了如雪的冷,還有幾分陰謀得逞似的得意。

  侍雪呆了呆,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眼神。如果不是他的嘴角沒有一絲牽動,她甚至會誤以為他是在笑。

  但是,公子是不可能笑的……

  「去找魔杖。」他用手指在車廂地板上輕輕敲了幾下,外面的驚鴻和破月立刻調轉了車頭,急速向另一個方向奔馳。

  「公子已經知道黑羅剎的所在了?」她驚喜地問。

  雪染的左手攤開,手心裡還有著幾根白髮。

  侍雪一愣。這是薛小姐的頭髮嗎?她以為公子當日在找到魔杖時都已丟下了,居然還被他收在身邊……

  心,驟然一緊。

  「只有魔杖就在附近的時候,薛墨凝的頭髮才會變白。」這個秘密他第一次說給她聽。「魔杖應該就在方圓一里之內。」

  「楚丘城這麼小,黑羅剎拿到東西後,應該會立刻離開才是,怎麼會徘徊不走呢?」侍雪細細思忖,「會不會是他不知道魔杖的用法,想回頭來找公子,所以暫時沒有離開?」

  「哼。」雪染的哼聲像是認可。

  突然間,他的寒眸凝斂,低問道:「誰在外面?」

  車外有人?她根本毫無察覺。

  緊接著就聽到外面響起一個人的笑聲,「你們主僕兩個人在裡面嘀嘀咕咕說什麼悄悄話呢?你居然丟下嬌妻美眷給行歌那個人,他最善於花言巧語了,你就不怕自己的妻子被人勾走了?」

  侍雪笑笑,「是楓紅公子。」

  「又是『公子』,拜託拜託,我都說過了,叫我小楓就行啦。」

  雪染雙眉一擰,「你有什麼事?」

  「走到半路看到你們好像走錯了道,所以回來給你引路啊。」楓紅說:「不過你這兩匹馬真奇怪,我怎麼拍牠們的屁股,牠們都不肯轉頭,還真是有骨氣。」

  「你走。」雪染冷冷地道。

  楓紅在外面說:「怎麼和兩年前一樣,還是這麼冷冰冰的?世人常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就算你我不被列在什麼『四大公子』的名號之下,做個普通朋友也可以吧?」

  「我不需要朋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卻看著侍雪。

  她被他看得心頭更緊。公子是在警醒她什麼?

  「真是個大冰塊。」那車簾驟然被楓紅從外面掀起,像是要立刻進來的樣子。

  雪染手一抬,劍氣瞬間刺破半空,幸好他躲得快,才沒被劍氣刺中,但是落下的車簾卻被刺穿了一個洞。

  「好大的脾氣。」楓紅低呼一聲,「看來你不該姓雪,倒像是姓火的。」

  眉心緊蹙,雪染倏然躍出車廂,侍雪擔心他在生氣之下會和對方動手,急忙追出勸慰,「公子,千萬別……」

  話才說到一半兒又停住,她發現公子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楓紅,而是看向路邊的一間店舖。

  這店舖異常熟悉……這裡不就是「何處覓」嗎?怎麼車子竟轉到這裡來了?

  雪染大概也沒想到最終的目的地會是這裡,店面已經被宮府貼上了封條,他略微想了下,便伸手撕下封條,推門而入。

  「公子小心。」侍雪趕快追上,但楓紅的動作更快,一個縱身就跳過雪染先進了店裡。

  「這裡的事與你無關。」雪染盯著他,「你若擋我的路就是我的敵人。」

  「不過是好奇,在旁邊看看,我不會插手你的事情的。」楓紅笑著走進去。

  雪染看向侍雪,「妳跟在我身邊,不要亂走。」

  「是……」

  這是她第三次來到這家店,每次來這裡感覺上都有些變化。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記憶力驚人,只是隨便掃了圈,就察覺店舖中有些擺設又被動了位置。

  難道是官府中的人又重新來這裡搜查過?

  她的視線轉回到屋角的時候又驚訝地發現,那瓶原本擺在後面臥室裡的梅花居然被移到了那裡。

  「公子,那瓶梅花被人動過。」她出聲指點。

  雪染看過去,眉尾一挑,走過去伸手要握花瓶,楓紅忽然大聲警告,「別動!小心有詐!」

  但是他已經拿起那個花瓶,一層白霧似的迷煙在瞬間兜頭而下,他本能地揮出一掌,企圖以掌風劍氣封鎖白霧,同時他迅速衝向侍雪的方向。

  她也想衝上前去,但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心就像被人掏空一般,所有的神智都被奪走,緊接著她就掉進了一個無邊的澡洞。

  墜落的那一刻,她聽到公子大聲的驚呼,「侍雪!」

  公子很少叫她的名字,更不曾有過如此驚慌震怒的聲音,她在昏倒前的一剎那,竟有一分滿足。

  *********

  侍雪醒來時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但是她感覺到距離自己不遠的位置,有一點燭光在詭異地搖動著。

  頭有些疼,但是身體無恙。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模模糊糊的視線轉向火光之處,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她看到一個人就坐在火光旁邊,或者是因為他同樣的一身漆黑,已經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看起來就像黑暗地府中的幽冥。

  「清醒了?」黑影出聲問道。

  這聲音她認得,「你?又是你,黑羅剎。」她不知怎地竟然想冷笑,「為了得到魔杖,你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如今你都已得到魔杖,幹麼還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為難我這一個下人?」

  「像妳這樣的下人,並不多見。」他幽冷地說:「知道我為什麼找妳嗎?」

  「除了魔杖,我對你毫無利用價值,也許把我丟在路邊,你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吧。」她微笑著,想強行站起。

  「妳也不必把自己看得如此輕微.在我眼中的妳,可不是路邊的一株雜草,而是……」黑羅剎一步步逼近,手掌突然箝制住她的脖頸,鬼魅一般的聲音就在她的面前迴盪,「是一顆價值連城的棋子。」

  她的脖子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抓著,令她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但她竟然還能笑出來,勉強從喉嚨中逼出幾個字,「奇怪,你的手居然是暖的,我以為黑羅剎一定是從地府裡來的幽冥。」

  他急忙放開手,好像被她看穿了什麼似的。

  「丫頭,我就問妳一件事。」

  「使用魔杖的方法,我不知道。」侍雪說,「武十七的傳奇故事太久遠,我不曾有幸見到,而當今世上,也沒有人知道它如何使用。」

  「妳想用這句話幫妳家公子一併逃脫我的追殺?」黑羅剎冷笑道:「妳雖然冰雪聰明,但是在我面前不要耍這點小伎倆。如果雪染不知道魔杖的秘密,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找到魔杖的所在?或許,我應該再給他一點教訓,他才會說出真相。」

  「你想做什麼?」在他的眼中看到一股令她毛骨悚然的陰冷。

  「薛墨凝雖然是他的未婚妻,但是他對她的失蹤所表現出來的焦急程度實在是令我失望,甚至故意隱藏雪隱劍法,不讓我窺視絲毫。而當妳受制於人的時候,他竟然使出雪隱七式來救妳,妳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侍雪的身子發冷了起來,「你……當時真的在場?!」在公子使用雪隱七式的時候,黑羅剎就躲在遠處冷眼旁觀?他所用的心機之深,可能遠遠超過了她的預估。

  聞言,他揚起一抹陰笑,「如果不躲在一旁,我又怎麼會知道,雪隱七式竟然有著扭轉天地,令艷陽高照的天氣驟然飛雪的神奇力量?也難怪雪染會那麼自負,這份神奇的確值得他自負。不過,他也有著致命的弱點,不是嗎?」

  「世人都有弱點,但公子……絕不可能有讓你抓住的把柄。」

  她自信地昂著頭,卻惹來黑羅剎更多的嘲笑,「妳不覺得妳的話太前後矛盾了嗎?不錯,雪染的確與眾不同,但他也是『世人』之一,因此他的弱點就更容易被抓住、更容易被打擊,而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他,一旦遇到了打擊,妳知道後果會是什麼嗎?」

  侍雪不禁顫抖了下。他的聲音就好像有魔力一樣,在她的眼前勾勒出讓她心驚肉跳的景象。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說過,妳在我眼中不是一株雜草,而是一顆價值連城的棋子。」他的手指向她的額頭,「因為,妳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瞬間有一股寒風彷彿從他的手指透出,刺進了她的額頭,也刺遍了她全身。

  「你、你大概是看錯了,我不是薛小姐,只是公子身邊的一個小婢女。」她的手抖得厲害,連身子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慄。

  「是嗎?」黑羅剎玩味的反問,嘴角帶著殘酷的冷笑,「若是我現在把妳的屍體送給雪染看,妳猜他會不會瘋掉?」

  侍雪步步倒退,但是她的身後就是冰冷堅硬的牆壁,她已經無路可退了。

  「唉,我們每個人都有著不可預知的命運,如果妳死了,可不要怨恨任何人,只能怨天命如此。」他的手緩緩伸出,在她的面前搖擺了幾下,她的神智立刻又變得混沌不清,靈魂,像是被他抽離出去似的。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那根魔杖可以控制人心的魔力?莫非,黑羅剎已經知道了使用魔杖的方法?如果是,那他為什麼還要把她抓起來要挾公子?如果不是,那他所擁有的力量更加令她恐懼了。

  他,黑羅剎,到底是誰?

  *********

  侍雪似乎在夢中回到了雪隱城。

  在那片皚皚的白雪中,她看到了無數盛開的梅花,好美。但是再美的梅花都不能奪去她的視線,因為她的目光牢牢地被面前的那個少年吸引。

  「雪染,這是你的婢女,從今以後她就跟著你了,無論到哪裡,都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那是老城主雪容的聲音,而他還給了她一個新的名字,「妳就叫侍雪吧,永遠侍奉雪隱城;永遠侍奉在雪染的左右。侍雪,妳要管少城主叫公子,不能違逆他的任何意思,知道了嗎?」

  她點點頭,當時只有五歲的她個子太小,也不大懂事,不知道什麼叫「一生一世」,她仰起了頭,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這位同樣年幼的新主人,無法將目光移開分毫。

  他叫雪染,如梅花一樣的清冷高貴,又如飛雪一樣的蒼白脆弱,為什麼他都不笑?如果他笑起來一定會很好看。

  她忍不住去拉他的手,「小哥哥,你笑一笑吧。」

  蹙緊了眉頭,他打掉她的手,「爹是怎麼告訴妳的?妳只能叫我『公子』!」

  「公子?」她不懂這個稱呼與「小哥哥」又有什麼區別,但是……

  他的手好冷啊,冷得像冰。

  「公子,你很冷嗎?」她毫不氣餒地用自己溫暖的小手再去拉他的手,「我的手是暖的,我幫你捂一捂好不好?」

  他身形一轉,像他身後飄落的那片梅花一樣,靈巧而美麗。

  「不許碰我。」他板著臉命令。

  看到他皺眉的樣子,她只好放棄了。

  公子當時那冰冷的手指和疏離的冷漠,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中,十二年的形影不離叫她感受到——

  公子,是孤獨的,公子,是冷漠的,公子是不可能愛任何人的。

  然而,公子說,他不相信會有人愛他,這是不對的。

  公子,你錯了。這世上任何人都有被愛和愛人的權利,不論身份高低貴賤,不論身處天涯海角,只要命中注定,哪怕只有一線緣分都會情根深種。

  就如同她……一樣。

  *********

  在過往糾纏的回憶中醒來,侍雪最先感覺到的是冰與火的雙重折磨。腳踝處好疼,像火一樣地疼,但是又好冷,像是一團烈火被冰海包圍。

  倏然間,一隻冰涼的手撫上她的面頰,接著好像聽到了公子的聲音。

  「能聽到我說話嗎?」

  「公子……」她虛弱地申吟。

  在雪隱城中她從不生病,但是出城之後卻連續兩次遭遇襲擊,也許這一次她是來錯了,她連自己都不能照顧好了,又有什麼能力照顧公子一生一世?

  「她能叫你,就說明神智已經開始清醒了。」這個聲音似近似遠,一時間讓她無法分辨說話的人是誰。

  「你出去。」是公子的命令,顯然是針對那個人的。

  「我在這裡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嘛,也許你會用得上我。」那個人居然沒有立刻被趕走。

  「雪隱城的人不需要外面的人幫任何忙。」雪染的聲音更加嚴厲,「你要是下走,就別怪我不客氣。」

  「好、好,我出去轉轉,說不定行歌就要回來了,我去看看。」那個聲音漸漸走遠。

  她努力張開眼睛,狹小的視線裡擠滿的全是公子……他的臉,他的身形,他的一切。

  「剛才是楓紅公子?」侍雪開始回憶一切,「我們現在在哪裡?」

  「踏歌別館。」雪染說。

  公子的臉色不再平靜,甚至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冰冷,那蹙起的眉心中所蘊含的除了孤獨,還有一抹她並不熟悉的情緒。

  「又給公子添麻煩了。」她低聲懺悔,「我不該沒聽公子的話,獨自落單。」

  「他傷了妳,我會讓他償命的。」他冷酷的聲音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殺氣。

  她突然記起了最關鍵的事情——她不是落在黑羅剎的手裡嗎?他明明是要殺她的,又怎會放她回來?

  腳踝處的劇痛讓她想坐起身尋找疼痛的來源,結果又被按回了床上。

  「妳的腳被劍砍傷了,現在不能移動。」

  侍雪微微苦笑。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她都快變成一個廢人了,但是,黑羅剎為什麼只是砍傷了她的腳?公子是怎樣找到她的?

  「公子,你見到黑羅剎了嗎?」

  「沒有。」他的目光始終停駐在她的臉上,「那間店的下方有一個密室,我在那裡找到妳的。」

  「妳這位公子啊,還真的是很厲害,居然硬生生用掌力震開了密室三寸厚的鐵板門,我還以為雪隱城的功夫是以陰柔為主,想不到也有如此剛烈的一面。」楓紅在外面坐著,卻自動插話,「我們一進密室裡,就看到黑羅剎留下的一張字條,說是『小加懲誡,後會有期』。」

  侍雪忙看向雪染的手,「公子,你的手有沒有怎麼樣?」

  三寸厚的鐵板就是用斧頭砍、用刀劈,也不是輕易可以打開的。不只是楓紅公子認為雪隱城的武功是陰柔之路,連她自己也沒有見過公子的武功有過剛猛激烈的時候。

  他將右手伸往身後,問道:「那人有沒有和妳說什麼?」

  「他似乎想向我詢問魔杖的秘密,又似乎……另有盤算。」她囁嚅著,不敢把黑羅剎的其它話一併告訴他。那些關於她和公子的私事,那些被黑羅剎認定她之於公子所代表的不同意義,連她都不肯相信了,又怎麼會告訴公子?

  「另有盤算?盤算什麼?」雪染看著她,表情古怪,「他除了用劍傷妳之外,還對妳做過什麼?」

  「倒也沒什麼。」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被黑羅剎傷到的。「不過,公子,這次的事情應該可以證明,武十七的魔杖之事從一開始就是有人精心策劃,說不定黑羅剎早已得到魔杖,所以串通古董店老闆引公子上鉤,意圖挖掘魔杖中的秘密。」

  「真是聰明的丫頭,分析得脈絡清楚,條理分明。」楓紅在外面鼓掌笑道。

  雪染皺起眉,「你能不能閉上嘴?」

  侍雪微微怔住,楓紅的那句讚揚讓她隱約想到什麼……丫頭,是的,黑羅剎就喜歡叫她丫頭,只是黑羅剎的聲音中是陰冷的嘲諷,並沒有楓紅公子這般的恣意痛快。

  「公子,你真的想得到魔杖嗎?」她輕聲問。所有的矛盾、所有的麻煩都來自那根魔杖,如果沒有它,他們現在還平靜地在雪隱城生活。

  「嗯。」歷代城主的遺命他一直謹記在心,歷經百年,屬於他們雪家的雪玉也該拿回來了。

  「行歌他們回來了。」楓紅揚高聲音通知他們一聲,順道問向來人,「初舞那傢伙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沒有見到初舞公子。」薛墨凝的聲音聽起來好像驚魂未定,「我們半路又遇到了黑衣人,應該是黑羅剎的手下,幸虧行歌公子保護我,才得以平安無事。」

  侍雪聞言一驚。黑羅剎居然又分出人馬去攻擊行歌公子和薛小姐?那初舞公子呢?會不會初舞公子又再遭毒手?

  她推了推雪染的手臂,「公子,你去看看薛小姐吧。」

  他沒有動,大概已料定外面的人會走進來。

  不久,行歌和薛墨凝同時進屋。

  「你們剛才去了哪裡?」薛墨凝剛問完就看到在床上躺著的侍雪,「侍雪怎麼了?」

  「我們也遭到黑羅剎的偷襲,他把侍雪的腳砍傷了。」楓紅充當解說者。

  行歌看了他一眼,「你當時跟在身邊?」

  「是啊。」

  「為什麼你不幫忙?」行歌的眼神每次看到他的時候,並不像面對別人時的溫和友好,他好像總在戒備著楓紅,連嘴角溫暖的笑容都很僵硬。

  「我當然在幫忙啊,不過雪染說他們雪隱城的人不需要外面的人幫忙,就連侍雪這個丫頭都是他親自抱回來的。」

  此話一出,侍雪和薛墨凝同時變了臉色。

  行歌的目光還是直看著他,「你不是想去見初舞嗎?為什麼半途離開?」

  「怕他們走錯了路,所以特地跑回去幫他們帶路,誰知居然會出這種岔子。」楓紅笑嘻嘻地迎視著他,「其實我就算是不回頭找他們,也一樣見不到初舞,對不對?」

  深深地看著他,行歌幾不可察地一笑,「倒也未必,那些黑衣人偷襲我們的時候,如果你在身邊,也許可以盡快把他們打跑,就不會耽擱這麼久了。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殺人,所以下手太輕才會多費了點手腳。」

  「也許吧,」他聳聳肩,「沒發生過的事情誰又知道呢?」

  薛墨凝悄悄走過他們身邊,定睛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侍雪和坐在床邊的雪染。

  「她的傷勢嚴重嗎?」

  楓紅代為回答,「傷口雖然深,但是還沒有割斷筋脈,也算是手下留情了,而雪染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冰塊,一直幫她鎮敷止疼。」

  「還需要我找大夫嗎?」行歌問。

  「不必。」雪染頭也不回地問:「你們不覺得屋子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嗎?」

  行歌率先會意,靜靜地退出房間。

  楓紅則邊走邊哈哈笑道:「這主僕情深的場面還真是感人,幸虧我知道你已經有了未婚妻,否則我肯定會以為你要娶這丫頭呢。」

  在他遠去的笑聲中,薛墨凝臉上的血色一點點退卻,她佇立在那裡,怔怔地看著床上的侍雪。

  侍雪強笑著對她說:「薛小姐受驚了,趕快回去休息吧。」

  她將視線轉移到雪染的背影上,「雪公子,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

  他冷漠的響應終於引起薛墨凝的反彈,「難道只有外人才知道你我的關係?難道只因為我姓薛,就得不到你應有的一絲垂憐和關切?難道我竟然比不上這個丫頭嗎?」

  侍雪看到雪染的臉色變得陰沉僵硬,知道公子動了氣,急忙給薛墨凝使眼色。

  她卻絲毫不領情,「我和妳家公子的事情用不著妳從旁提醒。」

  「出去,別逼我說出更難聽的話。」雪染霍然起身,雖然依舊背對著她,但他的怒氣連薛墨凝都感覺到了。

  四周的空氣霎時變得冷凝,冷得似乎隨時都可以落下凝結的雪花。

  薛墨凝捂著臉,轉身一路狂奔出去。

  侍雪鬆了口氣,低聲說:「公子,你對薛小姐不應該這樣冷淡,即使你給不了她想要的溫存,也不要太傷她的心。」

  「要嫁給我,就已經是她的悲哀,這世上有誰能不被人傷心?難道就因為她是個大小姐我就得遷就?」

  每次侍雪想為薛墨凝說話時,雪染的臉上就會露出那種寒如冰封的冷漠。

  她聳聳肩,唇角不自覺上揚。

  「妳最近笑得太多了。」雪染忽然按住她的嘴,「到底有什麼事情值得妳笑的?」

  侍雪愣了下,「沒有什麼。」她笑過很多次嗎?想了想,似乎是的。

  面對楓紅公子的時候她笑過,面對黑羅剎的時候她笑過,面對薛小姐的時候她也笑過。她的確笑得太多了。

  「公子,天色有點晚了。」她提醒他,外面已經夕陽西下了。

  「肚子餓了?」他誤會了她的意思,「我叫行歌的人給妳準備吃的。」

  「不是不是,」她現在哪有心思吃飯?「我是說,天色晚了,公子你、你該休息了,如果公子精神還好的話,可以和行歌公子、楓紅公子聊一聊,黑羅剎之後肯定還有別的行動……」

  雪染俯下身,臉貼得她很近,她的呼吸驟然像被奪去似的,眼睛不知道是該張開還是閉起來。

  他的雙手忽然從她的身下穿過,將她橫抱起來。

  「公子!」侍雪驚呼,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但他只是把她抱進裡間的大床,輕放在床的內側。

  「公子……」

  「這張床可以躺兩個人。」他說著,竟然和衣躺下。

  「公子,不可以的!薛小姐就在外面,今晚我若睡在你這裡肯定要惹她不高興……」侍雪急切地說。

  「閉嘴!」他低喝,「妳以為我還會給黑羅剎機會傷害我身邊的人嗎?」

  「但是……」

  一隻手臂從她的背後環過,將她密密地摟住,她心跳瞬間加速,身子顫抖了下。

  「公、公……」

  「是腳疼?還是冷?」

  公子的呼吸緊貼著她的脖頸,她從來沒有靠他這麼近過,這一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顫抖絕不是因為腳疼或是冷,而是太過激動,天知道,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溫暖過!

  「公子,黑羅剎說他知道公子的弱點,他還曾經偷窺到公子的雪隱七式。或許他最想奪取的目標並不是武十七的魔杖,而是公子的雪隱劍法.」

  侍雪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雪染只是收緊手臂將她更深地擁入懷裡,從微冷而又沉靜的聲音裡,透出一股讓她安定的力量——

  「我的東西,從來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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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5:00
第七章

  這一夜侍雪睡得很沉,不知道是因為傷痛讓她疲憊,還是雪染的懷抱太過溫暖,清晨吵醒她的是窗外的小鳥,醒來後,她迷迷糊糊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該給公子準備洗臉水。

  揉揉惺忪睡眼,發現公子的手猶抓握著她的耳垂子,她忍不住偷偷的揚起一抹甜笑,對喔,昨夜她是在公子的懷抱中睡著的。

  輕巧的翻過身面對他,她貪戀的看著公子的睡容,睡著的他就像個……無害的孩子!他的膚色異常白皙,比起一般男人的粗獷未免顯得太精緻了一些,這也是他看上去總是很蒼白柔弱的原因之一。

  她的視線慢慢往上移,移動到他長長的睫毛上。她一直沒有注意到,公子的睫毛竟然比女孩子家還長。

  忍不住她噗哧笑出了聲,那兩排羽睫抖動了幾下後忽然張開,幽冷的瞳孔中還有著幾分迷濛的睡意。

  「公子早。」她習慣性地道了聲早,雙頰瞬間一片嫣紅,身處在這種曖昧的狀況下說出這句話,聽起來實在是曖昧到了極點。

  雪染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只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忽然開口,「腳還疼嗎?」

  也許是因為剛醒來,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卻帶著撩撥人心的魅力。

  「好多了。」她想起昨天敷在腳上的冰塊,「公子從哪裡弄來的冰?」

  他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她,抬手輕揉握著她的耳垂。

  一股暗潮透過他的手隱隱流動在兩人之間,她的心跳動得厲害,公子這是在高興她的腳傷好得如此快嗎?一向冷如冰的公子其實也有屬於他的喜與樂,只是他從不表露於外,十二年的相處,他一個細微的動作她就可以清楚知道潛藏在他冰冷面容下的情緒。然而此刻他的高興卻換來她的擔憂。「難道,公子您又隨便使用雪隱七式了?」

  他還是沒說話,不否認也就是承認。

  「老城主說過,不是最危險的時刻,公子絕不能使用雪隱七式,這不單是因為怕劍法洩密,更因為它關係公子……」

  「我爹已經死了。」雪染摀住她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不要拿死人的話來約束我。」

  「但是公子……」侍雪覺得如果不多規勸公子幾句,他可能會引來更多的禍。出城不過幾天的光景,他連續兩次使用雪隱劍法都是為了她,既然黑羅剎已經盯上了他們,那公子的一點大意就可能惹來更多的腥風血雨。

  但他搖了搖頭,翻身起床,走到桌旁坐著去了。

  侍雪也拖著傷腳坐起來,剛想再說點什麼,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你們兩個昨晚竟然睡在一起?!」薛墨凝瞪大了眼珠子,眼前這一幕著實叫她不敢置信,全身氣血翻騰得幾乎讓她站不住腳。

  她隱隱就覺得他們主僕倆之間有種不尋常的曖昧,卻怎麼樣也沒想到已親密到這種地步!若不是她經過一夜沉澱,對於自己昨日在雪公子面前情緒失控,惹怒他之事深感不安,起了個大早去找侍雪想詢問她未來夫君早膳慣吃什麼,想前去示好,也不會發現侍雪根本沒回房睡,進而發現眼前這傷人至極的事實!

  雪染眉梢一動,還沒有說話,就看到幾個人聞聲跑了過來。

  除了行歌和楓紅之外,薛筆淨和薛硯清也到了,他們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屋內所有的情景,於是眾人都變了臉色。

  薛墨凝深深看了雪染一眼後,不置一詞的咬著唇轉身跑開。

  行歌微微一笑,對所有人說:「你們先談正事,以防黑羅剎再來襲擊,我去陪陪薛小姐,以策安全。」

  「多謝行歌公子。」薛筆淨急忙道謝。

  雪染瞥了幾人一眼,「找我有什麼事?」

  這幾人中,就數薛硯清的臉色最為難看,他指著床上的侍雪問:「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是我的貼身丫頭,當然應該和我睡在一起。」雪染毫不避諱他們昨夜的親密。

  侍雪不由得暗暗叫苦,不知道是不是該埋怨公子過於坦白。

  看他們現在的裝扮——倒還好,只是衣服有些折縐,而她頭髮散亂,又是清晨初醒,若說他們一夜無事誰也不會相信。

  此刻薛家人氣勢洶洶地逼問,薛小姐又負氣離開,他們一副姦夫淫婦被捉姦在床的樣子,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還是薛筆淨沉著,深吸口氣安慰胞弟說:「男人三妻四妾,硯清不用太生氣,墨凝也不是小心眼兒的人,自然不會和侍雪爭寵的。」

  雖然看似安撫,口氣倒是十足當家做主的樣子,似乎是認定了侍雪這個貼身丫頭的地位最多不過是個小妾,就算再得雪染的關愛,也不可能爬到未來雪夫人——他妹妹薛墨凝的頭上。

  雪染不願與他們理論,更不屑多做解釋,而他的問題剛才已經問完,所以他是不會再重複一遍給他們聽的。

  他的冷漠總是讓人尷尬,連薛筆淨都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了,只好說出此行的目的,「我們得到消息,知道你已經救出了墨凝,所以特地趕來接她,不過來這裡也是想向雪公子討一句話……」

  雪染抬眼看他,等他把話說完。

  「墨凝已經十八歲了,別家的女孩子十六歲前都已出嫁,不知道雪公子到底還想讓墨凝等多久?今天我見到墨凝時,她說……」薛筆淨猶豫了一下,後半句話沒有立刻出口。

  「說什麼?」雪染丟給他一句。

  薛硯清接過話尾,「墨凝說,雪公子對她總是不聞不問、冷漠如冰,似乎對她有什麼不滿,或者,是對我們薛家有什麼不滿?」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嘴角又泛起那抹不著痕跡的嘲諷。

  看著刺眼,薛硯清更替妹妹打抱不平,「既然沒有,公子今天一定要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覆,究竟準備何時迎娶墨凝過門?」

  「我不喜歡被人逼婚。」雪染冷冷說道。

  薛筆淨攔住還要衝口而出的弟弟,沉聲說:「我們並非要逼婚,只是雪薛兩家聯姻百年,公子與我妹妹的關係更是天下皆知,如今……該不會是要反悔吧?」

  侍雪默默地抓緊胸口的衣襟,像等待一個命劫般等著他的回答。

  雪染沒有停頓太久就給了所有人答案,「雪隱城人說出口的話,從不會反悔。」

  她的手驟然鬆開。雖然明知道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剛才還有不切實際的期盼?

  愚蠢啊,她真的很愚蠢。

  薛家兩兄弟微鬆了口氣,薛筆淨又說:「那麼,公子可否現在就定下婚期?」

  雪染沉思片刻,「七天之後。」

  「嗄?」薛家兩兄弟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雖然不想妹妹的婚期被拖來拖去變成老姑婆,但是七天的時間是不是又太快了?

  薛硯清說:「雪公子是在和我們生氣,還是在和我們開玩笑?七天的時間怎麼夠籌備婚禮?雪薛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光是發婚宴請柬給各界人士,就得要花上個把月了。」

  雪染冷冷地說:「我成親為什麼要昭告天下?」

  兩兄弟又愣了愣,「那是因為……」

  「七天之後,我在雪隱城等她。」雪染回身走到床邊,看著侍雪,「今天我們就回雪隱城。」

  她的雙手冰冷,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不是比公子的更加蒼白,她僵硬地點點頭,但是心底卻有著深深的悲哀,像是絕望的痛楚在抽搐著,不斷地提醒著她,與公子單獨相處的兩人世界,只剩下七天的期限了。

  十二年的相隨,只剩下七天……

  *********

  四週一片寂靜,依稀可以聽到風兒吹過車簾的聲音,還可以聞到一股熟悉的梅香。距離雪隱城越來越近,但侍雪的心卻是越來越沉重。

  驚鴻和破月一路上馬不停蹄地奔馳著,他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到底她是希望早一點回去,還是留在外面,永遠不要回去?

  曾經,雪隱城是庇護她的圍牆,如今,卻是禁錮她所有快樂的牢籠。

  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馬車路過一個陡坡,車廂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侍雪不小心撞到受傷的腳,但是咬緊牙關沒有叫出來,只是扶起翻倒的茶壺,輕聲說:「公子,茶翻了,只能回雪隱城再飲茶了。」

  他沒有回應,是夜色讓他睡熟了嗎?

  於是她抬眼看過去,對上的卻是比星子還要亮的眸光。

  「終於肯開口了?」雪染低聲問道:「一路上,妳一句話都不肯說,為什麼?」

  心痛的時候,選擇沉默是唯一的療傷辦法。

  她舔了舔乾渴的嘴唇,知道公子不可能在漆黑的車廂內看清她的表情,所以也就不特地掩飾眉宇間的哀愁了。

  「我只是腳疼,不大想說話,要是怠慢公子……」

  他的身形一移,立刻坐到她身邊,大手握住她腳踝受傷處的上方,問道:「疼得厲害嗎?」

  即使隔著鞋襪,那手上冰冷的溫度還是讓她的肌膚泛起雞皮疙瘩。

  「不……嗯……」侍雪矛盾地想否認又想承認。如果她說她疼,公子就不會丟開她了,是嗎?

  雪染的手心下忽然亮起一層白光,極冷的霜雪在他的手心處凝固。

  她一驚,抱住他的手,「公子,不可以!」

  他不能再用雪隱七式了!忽然她發現她碰到的手不似記憶中的光滑,手掌好像有許多裂痕,還帶有一絲血腥的味道。

  「公子,你的手受傷了?」是為了救她打開密室鐵門的時候受的傷嗎?

  「放開。」雪染命令道。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聽他的話,淒然說:「公子,別再為我做這些事了,你、你這樣會讓我生不如死的。」

  那一片光芒陡然消失,他雪亮的眸子緊鎖著她的,「妳說什麼?」

  「我……承受不起公子的厚愛,公子為我多做一件事,就只會讓我更加痛苦而已。」

  雪染頓了下,然後猛然扯下車簾,讓外面的月光毫無阻礙地全部透入,照亮了彼此的臉。

  「妳再說一次。」他捏緊她的下頷。

  她闔上眼、閉上嘴、關上心,什麼都不想再說。

  「說!妳覺得我哪裡對不起妳了?妳居然會說『痛苦』?難道對妳好反而成了妳的負擔?」

  「是的。」侍雪無奈地睜開眼,「公子,請你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侍雪,一個五歲起就侍奉在公子身邊的小婢女,一個無才無貌、無權無勢的小丫頭而已,公子為了我使用雪隱七式,又得罪了薛家,難道你都不曾想過是否值得?」

  他凝視著她,提醒道:「妳答應過我父親,要一生一世跟著我。」

  「是的。時至今日我未曾改變過心意。」

  雪染的眸子緩緩泛起一層溫柔的水光,抬手輕揉了下她小巧的耳垂,「只有妳,曾對我做過這樣的承諾,所以,我也要保護妳一生一世。」

  她呆住了,即使現在有千軍萬馬在耳邊吶喊,也可能只是置若罔聞。

  公子的話就如同天籟之音一樣,她等了十二年,從沒想到今生可以聽到這樣扣人心弦的話。更沒想過,這句話竟會在他娶妻前夕親口說出。

  「侍雪……妳是不會離開我的,對吧?」他眸光幽幽地。

  公子從未用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眼神對任何人說過這樣的請求。

  她好想響應他的話,好想說一萬句「不會」,但是她的喉嚨乾啞,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

  薛家不愧是大戶人家,動作非常快,第三天就已經有不少陪嫁物品提前送到雪隱城。

  雖然雪染當日的一句「我成親為什麼要昭告天下?」堵得薛家兩位公子無言以封,但是薛家非常在乎面子,依然通知了自己的摯友親朋這個好消息。

  自然,不出三兩天的時間,薛家小姐即將嫁入雪隱城這等喜訊就不脛而走。

  因為這樁親事受人注目的程度太高,反而讓先前魔杖現世之事暫時被人忘卻而拋到一邊。

  但較之熱熱鬧鬧的江湖,雪隱城還是一片平靜。

  「啟稟城主,今日華山派的孫一山掌門送來賀帖,並奉上賀禮如意一對。南海山莊的裘名越老莊主送來賀帖,並送賀禮南海珍珠三百顆。小葉門門主歐陽雄送賀帖及賀禮……」

  屬下一件件地稟報,站在前面的雪染始終是面無表情地聽著,等屬下將長長的禮單念完,他才開口問:「侍雪去哪裡了?」

  「侍雪姑娘說後廳的新房佈置有問題,所以親自去打點了。」

  他的眉沉了下去,抽身走向後廳。

  後廳的人並不多,他一眼便瞧見了侍雪那纖細的身影,因為腳有不便,所以她就坐在一張木椅上吩咐所有的事宜。

  「這雙白玉羊脂瓶不要放在正房的中間,應放在臥室的床頭,再插上一枝梅花才顯得清雅。」又轉移目標道:「這條紫霞茜影紗不適宜做窗紗,還是換成那條銀紅水紋的吧。」

  有人又過來詢問:「侍雪姑娘,城主的床要不要換張新的?」

  她微微沉吟了一會,「那床是有點小了,但是,這件事還是問城主比較好。」

  「我房內的東西什麼都不能動。」雪染的聲音倏然響起。

  所有人都跪拜下去,只有侍雪雙手撐著椅子的扶手,似要站起又站不起來,只是背對著他,甚至忘記了請安。

  「你們都下去吧。」他的一句話讓這裡立刻撤了個乾乾淨淨。

  「公子,時間倉促,來不及多做準備,若有做不對的地方,請公子指正。」她還是沒有回頭,面對著屋子正門淡淡地說:「薛小姐是江南人,那邊氣候溫暖,而我們雪隱城卻是終年積雪,我怕她受不了這邊寒冷的氣候,所以在屋中準備了一個火盆。

  「公子房內陳設簡單,我聽說薛小姐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所以已經準備好了上好的文房四寶、古琴、棋盤、棋子,以及古書數十部。但是,到底要放在公子房中,還是另辟別居,還要請公子指示。

  「還有就是南廳的那張紫檀桌……」

  她的話驟然停住,因為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靜靜地看著她,「我剛才說過,我房內的東西什麼都不能動。」

  「是我疏忽大意,自作主張了。」侍雪微垂下頭,「我馬上讓他們另將西廳改成新房。」

  雪染的手忽然伸出停在她的眼前,卻又僵在半空中,「侍雪,告訴我,妳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開心嗎?」

  「為公子做任何事我都無怨無悔。」她不敢抬眼看他。

  「無怨無悔?」他哼了聲,將手放下,「妳還是沒回答。我問妳開不開心?」

  「公子娶夫人,我為公子高興。」她感覺到自己的語氣開始僵硬,公子要是再追問下去,她真想拔腿就跑,只可惜現在這只殘腳迫使她哪裡都下能去。

  「是嗎?」他忽然顯得很悵然,「為什麼我自己卻不覺得開心?」

  雪染低下頭,看到她的腳踝處還裹著厚厚的布。

  「這兩天腳怎麼樣?」

  「已經好很多,白日要忙的事情繁雜,也顧不上疼了。」她答得很古怪,讓他的目光停留在她低垂的眼皮上。

  他皺眉說:「看著我。」

  知道自己無法躲避,她只得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趕緊將目光悄悄移開三分,看向他肩膀後面的梅樹。

  但是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專心,也蹲伏下身子,與她保持水平的目光。「白日忙得不知道疼,晚上呢?」

  侍雪揪起了心。她話裡難以隱藏的心情又被公子看透了!她其實是想說,到了晚上寂寞無人的時候,心和腳會加倍的疼痛,無法抒解又無處發洩。

  「公子的體恤之情,侍雪銘感在心,一定會盡心盡力為公子準備這婚事。」她想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將他的問題化解,但是他的眉心卻絲毫不見舒展。

  「妳跟了我十二年,竟然聽不懂我的心。」

  那冷冷的嘲笑,還帶著幾分悲涼的聲音,是從公子的口中說出來的嗎?他真的是在說給她聽的?

  她抬起眼,眸光柔柔地停在他的臉上,但他已經起身,將視線投向遠處不知名的地方。

  公子剛才的語氣,比黑羅剎的兩次襲擊更傷她的心!他怎麼會認為她不懂他?這世上又有誰比她更瞭解他?她對他所傾注的關切,遠比世人的全部還要多得多。

  這十二年裡,她到底是為了誰留在這裡?又是為了誰堅持活下去?

  是她不懂他的心,還是他……從未懂過她的心?

  「公子……」她悠悠說:「你可還記得,十二年前,老城主將我帶到公子面前時,曾經說過些什麼嗎?」

  他轉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妳不記得了?」

  那一句「一生一世」他們不是幾天前才剛提過?她還說過,時至今日都不曾改變過心意。

  「我曾答應要照顧公子一生一世,只是,後來老城主還說過一句話,若有一日我有心願要說出,無論多難公子都會為我達成。」

  雪染的眼眸一閃。是的,這句話他依稀也記得,那是在父親將侍雪交給他之後,臨走前忽然說出一句很古怪的囑咐。

  一個奴婢,有什麼立場和資格向主人提出要求?那時候他很不屑父親的說詞,又沒有多問。

  侍雪的心願他想應該不會有多難達成吧,更何況這世上又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於是他點了點頭,「那妳現在想做什麼?」

  「沒什麼……」她笑了笑,「既然公子還記得,我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真正地在面對他時刻意去裝出笑容,這笑容中揉雜了太多難以說清的情緒,像是輕鬆,像是解脫,又像是悲涼。

  *********

  次日,有兩位賓客突然造訪,通稟的門人先將兩人的名字告訴了侍雪,她愣了愣,又問:「真的是他們?」

  「應該錯不了,行歌公子和初舞公子的名氣在江湖上大得很,誰敢假冒?而且那樣如玉般的人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們城主可以和他們相比了。」

  門人很肯定地回答。

  侍雪想了想,說:「推我出去,如果真的是他們再去稟報公子。」

  坐在剛剛打造好的輪椅上,被門人推到門口,她果然看到行歌和初舞就坐在城門旁的一個亭子之中,悠然自得地等候她的到來。

  她有些吃驚地看著初舞,「初舞公子的傷勢怎麼樣了?這麼遠的路又是這麼冷的天氣,行歌公子為何不攔他?」

  「到了雪隱城,侍雪的口氣好像比在外面氣派了許多。」行歌笑道,「我是很想攔他,但他說這次的婚禮定要親自觀摩才行,我也只好陪他一起來了。」

  侍雪客氣地說:「多謝兩位公子的厚愛,因為公子本不想聲張,所以沒有給各位派發請柬。」

  初舞也笑道:「侍雪不用為妳家公子多做解釋了,他那個人的脾氣壓根兒就不可能給別人發請柬,更何況是我們這一群看起來與他毫無關係的外人。呵呵,我只是想來看看熱鬧而已。」

  他燦爛的笑容忽然讓侍雪想起了楓紅。四大公子中,初舞的性格與楓紅似乎有許多相似之處,又似乎有著許多本質上的不同……可惜,如果公子也能擁有如此燦爛的笑容,那絕世的風采又有誰可以匹敵?

  她看著初舞悠然出了神,忽然聽到公子的聲音,「是你們?」

  行歌起身說:「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雪染公子不會立刻就趕我們出城吧?」

  侍雪急忙說項,「公子,行歌公子曾與我有大恩——」

  雪染打斷她的話,又不耐煩地問那兩人,「你們要待上幾天?」

  初舞捂著胸口,大概是天冷牽動了傷勢,臉色並不好看,但是依然保持笑容,「等你入了洞房我們就走。」

  侍雪的手一顫,不由自主地去看雪染的眼睛。

  他思索片刻,也將目光準確地對視過來,「派人給他們準備房間。」他將安排客人的工作交給了她,也就是說,他同意初舞和行歌留下來了。

  但是——

  「這裡是雪隱城,不要忘了。」他最後說的話倒有些像是警告。

  初舞扮了個鬼臉給他,「知道了,不該去的地方絕對不會亂去,不該問的事情也不會亂問。」

  雪染又看了眼侍雪,「妳總是坐著,那樣會不利於傷口癒合的。」

  「是,公子。」她依然是將他的話奉為聖旨般,只是如今再說這個「是」字,卻絕非是之前的寧靜滿足。

  初舞無意間提到的那句洞房,就像刀子一樣深深插進了她的心裡。

  她向公子討來當年的那句承諾,在不久之後便會請公子兌現,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說出,也不知道公子是否會答應。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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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25:20
第八章

  今夜無月,天幕黑色無邊。

  侍雪自從傷了腳後,就不大方便每天晚上為雪染鋪床熏被、端茶送水,只能另外委派別的丫鬟來做這些事。但是每天都聽那些丫鬟委屈地說,她們做到一半就被公子喝斥出來,茶杯也摔壞了三、四個。

  今夜,她忙完了其它的事情後,讓人把她推到雪染的房門口,房內還有燈光,他的身影就映在窗紙上。

  「侍雪姊,妳現在不方便走路啊。」推她來的小丫頭好心提醒,其實是自己實在沒有那個膽量再進去了。

  侍雪歎了口氣,「妳把茶送進去就好,其它的事情我來做。」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敲了下房門,將茶盤送了進去,人還沒出來,裡面就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響,顯然又有杯子被摔碎了。

  侍雪雙臂撐著輪椅扶手艱難地站起來,她隨身準備了兩根比較堅硬的樹枝當作枴杖,然後就這樣一步一挪地蹭進了房內。

  眼見房內的景象和她想的一樣,滿地的碎片殘茶,還有垂首一旁,渾身顫抖的丫頭敏兒。

  雪染的目光靜靜地停在她身上,彷彿從一開始他就料定她會進來,料定她要說什麼、做什麼。

  她柔聲說:「敏兒,妳先下去吧,再送一個杯子過來。」

  小丫頭如蒙大赦,飛快地跑掉。

  侍雪艱難地一步步挪到桌邊,想蹲下身撿起那些碎片,卻因為腳踝疼痛站不穩而幾乎摔倒。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的身體托起,她低聲說:「多謝公子。」

  冷不防他的手從旁邊伸過來,將她扯到椅子上,動作略顯粗魯。

  「誰讓妳這樣到處亂走?」他的口氣透著不善。

  她揚起臉,「公子不是說要我多活動活動,才有利於傷口癒合?」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妳就是這樣理解我的話?」

  「也許奴婢又理解錯了。」她想低頭卻被他托住下巴,這一次他眼中的怒氣並沒有之前那樣的「波濤洶湧」。

  「妳如果再用這兩個字,就別怪我冷漠無情。」

  這帶著威脅性的口氣,卻讓她追問下去,「公子準備怎麼樣?是要趕我到雪隱城的什麼偏僻角落去做粗活,還是打我五十大板?」

  「哼。」他昂著頭,沒有立刻回答。

  敏兒此時將茶杯送了進來,她連看都不敢看雪染一眼,行了個蹲禮又立刻跑掉。

  「最近兩天似乎已有不少人遭到公子的責罵,不知道是他們太笨手笨腳,還是公子心情不佳?」她沖洗茶杯,重新為他斟了一杯茶。「這茶也是我親手烹製的,如果公子不滿意,我現在就為公子重新去沏一壺茶來。」

  他伸出的手沒有去握茶杯,反而握住她的手,然後將她的手往面前一帶,就著她的手喝下這杯茶。

  茶水還是溫熱的,茶杯的熱度陡然像點起的火,燒紅了她的臉。

  「公子……我、我去看看……」要去看什麼她也說不出來,只是想盡快地逃離這裡。

  「妳怕什麼?怕我嗎?」雪染的右手沒有鬆開,左手在不經意間捧住了她的臉頰。「最近妳好像變了。」

  「是嗎?」侍雪的肌膚一被他碰觸不住地微微顫抖,但是身體周圍都被他圈住,無處可逃。

  「妳說,我成親妳會為我高興?」他又想起幾天前她說過的話。

  「唔……」

  「那,為什麼我在妳臉上看不出一絲高興的表情呢?」他的話問得直接而且直踩她的痛處。

  「那是因為……雪隱城的人向來不會多笑多語,這是規矩。」

  「是嗎?」他看著她,「在我的面前妳從來沒有說過謊。」

  她吸了口氣,「是的。」

  「但是……這一次我卻不知道該不該信妳。」他的手指從她的臉頰緩緩移到她的唇上,「妳的唇很冷。」

  這句曖昧的話,簡直像是在故意撩撥似的,即使這句話裡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但是仍然震動她的心弦。

  「昨夜下雪,所以……」她還在狡辯。

  「初見妳的那一天,妳的手是暖的,」他像是在喃喃自語,眼中竟然掠過一絲憂傷,一十二年後,連妳的唇都變冷了。」

  她呆住。十二年前的事情只在夢中出現過,以為他未必能記得多少,但是……他竟然記得那麼清楚,那些細節、那些心動的片段,原來不只是無法在她的記憶中抹去,連他也是如此?

  他的雙手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就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姿勢下,他的身體貼合而至,那雙比冰雪還冷、比梅花還美的唇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覆上了她的唇。

  侍雪的身體頓時變得僵冷,忘記要做任何的反應,直到他鬆開手,說:「今晚留下來。」

  「不!」她的臉上不見任何的嬌羞,反而是蒼白不已。

  她不能留下來,絕對不能。剛才的這一個吻比起天崩地裂更讓她恐懼,在此之前,他們只是最普通的主僕關係,即使她為他耗盡了所有的心力都不失婢女的本分。

  但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他們之間再也不是以前那種純潔的關係。

  他的吻,毀滅了表面的平和安寧,也將毀滅掉她。

  「公子,別逼我。」她咬緊著唇,幾乎將那裡咬破。

  「如果我逼妳,那又如何?」雪染猛然圈住她,聲音中竟有著一絲溫暖,「侍雪,說妳不會離開我。」

  「我……」她掙扎著,卻不肯回答。

  「為什麼不說?」他察覺到她心中不再住著以前那個卑微順從的侍雪,剛剛舒展的眉峰又蹙在一起,「別想離開我,妳知道我不會同意的。」

  她將唇咬得更緊,血絲滲了出來和進牙齒之中,腥鹹的味道幾乎淹沒過剛才那一吻猶如落雪梅花的清香。

  答應他吧,這不正是她的夢想嗎?陪在他身邊一生一世,而且除了雪隱城之外,她也是無處可去的啊。

  她緩緩張口,就在那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忽然發現對面窗外有道黑影就掛在樹梢之上。

  好熟悉的身影,難道,黑羅剎跟蹤到這裡來了?

  但是對方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只是像暗夜幽靈一樣冷幽幽地看著房內的一切。

  她的心頭不禁一顫,忽然間又想起黑羅剎在密室中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她是公子的弱點,若她死了,公子會怎樣?

  難不成黑羅剎當日沒有殺她,並非是因為他所說的什麼「小加懲戒」,而是另有打算?

  比起用武功打敗雪隱劍法,用她的情來殺公子的心,才是一招冷酷到極點的殺人招術,甚至不用他親自動手,便可以輕易地贏了這一仗。

  「公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她同時阻止他別的企圖,「請公子為我留存這一分顏面。」

  她明白地拒絕再與他同榻而眠了。在今夜這一吻之後,如果他們再共寢不知道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相安無事,當他圈抱她的時候又是否能堅守住最後的底線,不撩動任何情慾?

  雪染深深地凝視了她片刻,雙手下滑到她的腰上,「我送妳回房間。」

  「讓我多練習走走不是更好?」她連這最後親密相處的機會都扼止住。

  也許因為她一再地拒絕終於惹得他不快,他放開手,看著她自己起身,撐起那枴杖,一步步捱到門口。

  「公子……」她又回過頭,「雖然回到了雪隱城,公子還是要小心。」

  侍雪的提醒讓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沒有回答,就這樣定睛地看著她走了出去。

  房門被輕輕地關上,他的目光終於轉開,同樣看向窗外的樹梢。

  他怎會沒有察覺到外面的那個人?他熟悉城裡的一草一木,更熟悉自己身邊的一切事物。侍雪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如同窗外那株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梅樹一樣,就是有再小的改變也會盡收眼底。

  此刻樹梢上的黑影還高高地掛在那裡,竟像是在等待他似的。

  雪染走到窗邊,足尖一點,身形如箭般飛了出去——

  *********

  侍雪被敏兒送回房間後,便讓敏兒先去就寢,但她卻沒有立刻躺上床去。剛才那一個冰冷的吻像是醇厚的老酒,直到現在才慢慢滲透出熱度,讓她的臉頰紅如火焰。

  公子吻她,或許並非是出於他對她有什麼感情,只是在那樣曖昧的情況下,他的猜測和她的試探都會演變成他們所不能掌握的結果吧?

  公子說十二年前她的手是暖的。是的,那時候她初來雪隱城,年少無知還帶著稚氣,只是一個仰慕喜歡著他的小女孩。想不到,十二年後,那份喜歡會變得如此強烈。

  公子說她變了,但她的轉變又豈是一朝一夕?從多久之前,她就已經變了,但他並不知道,她也不應該讓他知道。

  今夜之後,其實什麼都不會變,她還是侍雪,那個侍奉他的婢女,他還是她的公子,雪隱城的現任城主。不,他會改變,他還將會是薛家的女婿,薛小姐的丈夫。

  他們都長大了,怎麼可能還維持一切不變?那只是可笑的幻想罷了。

  「唉——」綿長幽遠的歎息聲在她的窗外驟然響起,令她全身一震。

  「看妳現在這憂慮的樣子,還真的讓人為妳慨歎。」

  黑影就出現在她的窗框上,很愜意地坐著。

  「沒想到盟主會追到雪隱城裡來。」侍雪不急不慌地,「你可知從沒有敵人可以活著離開雪隱城?」

  「雪隱城就算再神聖,也並非沒有不可改變的歷史。」黑羅剎像在冷笑,「就好像從沒聽說主人和丫頭相愛會有什麼好結果!百年來,雪家一直都只娶薛家的名門閨秀。」

  他故意說這些話來刺傷她的心,但她只是淡淡地笑,在敵人面前她是不會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多謝盟主的關心,我代公子真心邀請盟主也來觀禮,就是不知道盟主會不會賞這個面子?」

  「妳算準了我不敢來,是嗎?」他哼了一聲,「妳也不要太得意,說不定我會親自送妳家公子份大禮。」

  「雪隱城裡什麼都有,不知道盟主想送的又是什麼?可否先說出來,萬一重複了別人的禮單,豈不是顯得驚喜全無?」

  黑羅剎拍了拍手,「沒想到向來沉默寡言的妳會有這麼伶牙俐齒的時候,好,我也不怕告訴妳,我只是聽到一個秘密,所以想去問問雪公子是否也知道?」

  一絲不安的感覺掠過心頭,「什麼秘密?」

  黑羅剎的手指一點,「是關於妳的身世。」

  她默默地盯著他,像在猜測那張隱藏在黑紗後的臉,還會說出多少驚人之語。

  「聽說十二年前,武十七的魔杖曾在攬月山莊出現,引來了江湖人士搶奪,而那一夜山莊一片混亂,莊主及全家上下幾十口都慘遭橫禍,整個山莊被人放火燒了,魔杖再度失去下落,而妳是攬月山莊唯一的遺孤。」

  她靜靜地反問:「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對方得意道:「羅剎盟如果想知道任何事情,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調查清楚,不過妳的身世很難查,耗費了我手下不少氣力。」

  「辛苦他們了,難為他們事情已過這麼久還能查得出來。」侍雪笑笑,「盟主想把我的身世說給公子聽,然後呢?你以為公子會不知道這些事情嗎?」

  「當然,雪公子對妳的底細自然清楚,但是只怕你們都不會知道到底當年的慘案是如何造成的?」

  「十二年前的事情,誰還會記得?」她悵然地說。

  「如果我告訴妳答案,妳是不是該對我有所報答?」他擺出一副做買賣的樣子。

  侍雪回復,「盟主冒著危險半夜來找我,不就是要說這個秘密給我聽嗎?」

  黑羅剎聞言一頓,又說:「妳對妳家公子的忠誠度令人敬佩,妳覺得這世上會有任何事情動搖妳的忠心嗎?」

  「沒有。」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黑羅剎嘿嘿地笑了起來,「就知道妳會這樣說,不過,在我把這個秘密告訴妳之後,只怕妳這份堅定就沒了。」

  侍雪一笑,「莫非盟主要說,當初攬月山莊的大火是我家公子所為?」

  「十二年前,他也不過是個髫齡少年,自然沒有這個本事,但是他父親雪容是當時公認的第一劍客,為了魔杖要殺多少人可是在所不惜又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緩緩道出這個驚人的過往,本以為她會立刻臉色大變,沒想到她仍舊是淡淡地問:「是嗎?」

  這下子反而是他吃了一驚,「妳不生氣著急嗎?自己的親人當年慘死,由仇人將妳撫養長大,認賊做父之後妳就可以連一點羞恥之心、報仇之意都沒有了嗎?」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是真是假也不能全憑盟主一面之詞,對不對?盟主有什麼鐵證可以讓我信服的?」

  黑羅剎往她的床上丟了一個鐵牌。「妳熟悉雪隱劍法,妳看這世上可有第二種劍氣能將這個鐵牌劃得如此傷痕纍纍嗎?」

  她拾起那個鐵牌,上面鐫刻著兩個字——攬月。鐵牌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有了些銹跡,上頭縱橫交錯的劃痕的確不是一般的金屬可以造成的。而這每一條劃痕的走向,的確都是雪隱劍法的劍式。

  握住那個鐵牌,她面無表情地說:「盟主將我的身世告訴公子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呢?讓公子以為我是刺客,趕我出城?」

  「這回妳猜錯了。」他頗為得意,「以雪染對妳的緊張程度來看,他對妳只怕也早已情根深種,若是知道妳的身世如此坎坷,他的父親還做過這樣對不起妳全家的事情,必定會對妳萬分愧疚,疼愛更加備至。若是如此,也就達到了我的目的,到那個時候再讓妳死,不比直接殺他更讓他痛苦難過嗎?若是雪染因此而負罪自殺,更省了我的麻煩,妳覺得如何呢?」

  如此冷酷的計謀,他居然能用這麼從容優雅的語氣說出來,侍雪只覺得有股寒意竄上全身。

  「盟主如此抬舉我一個婢女,真是不敢當。」她盡量保持語氣平和,「只可惜世間萬事並非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盟主就不怕失算嗎?」

  「當然不能事事如意,但是只要達成一半,也算是不小的成功,不是嗎?」黑羅剎忽然敏感地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妳那位公子似乎正往這邊來,那我也不多做叨擾了。」

  臨走時,他又陰陰地笑了笑,「我看雪公子似乎還是個童男,說起來,妳可比薛小姐幸運許多啊。」

  他的身影才剛剛消失,房門就被雪染從外面撞開,一身的落雪,一臉的震怒,劈頭問道:「妳沒事吧?」

  「沒事,公子。」侍雪不確定他是否有看到黑羅剎從這裡離開。「出了什麼事情嗎?」

  「有外敵潛入雪隱城。」他走到窗口,「為什麼不關窗?」

  「剛才……覺得有些熱。」她遲疑著,再一次將黑羅剎的事情隱藏起來。

  雪染回身看著她的臉,「真的什麼事也沒有?」

  她堅定地回答,「沒有。」

  「我已下令全城搜查,妳這裡我派留了十人看守,所以千萬不要隨意走動。」他說話的時候,外面的腳步聲已經接踵而至。

  她衝口而出,「如果公子那邊有事……」

  「無論有任何事,都不許妳出去。」他強硬地下令。

  「城主,初舞公子和行歌公子求見。」有門人在外面稟報。

  他拉開門,初舞和行歌都站在外面。

  「出了什麼事嗎?」初舞問的和侍雪一樣,他的目光掃向兩側,「如果靠這些人保護侍雪稍嫌太弱。」他笑著指指自己的鼻子,「不如我來陪侍雪好了。」

  雪染哼了一聲,行歌悠然插話道:「你難道忘記雪染公子說過的話?雪隱城的人不需要外面的幫助,更何況你現在受傷未癒,還是不要逞強了。雪染公子,若有在下可以盡綿薄之力的地方,儘管提出。」

  「暫時不必。」他難得表露出一分客氣。「若真有心,就不要到處走動,以避嫌疑。」

  他穿過眾人,衣襬捲著飛舞的雪花而去。

  行歌與初舞對視一眼,像在商量該怎麼做。

  侍雪扶著門說:「行歌公子還是先帶初舞公子回去休息好了,外敵今夜已經造訪過一次,應該不會再來,初舞公子的身體也需要多靜養才行。」

  「竟讓侍雪為你操心,」行歌戲謔地打趣,「初舞,你小心雪染公子生氣。」

  「我得侍雪青睞是我的魅力使然,他生哪門子的氣?」

  兩人笑著也離去了。

  侍雪轉身回到房內,撥亮了燭火,滿屋通明之下,她才可以努力平靜自己幾乎快要崩潰的心——

  她真的萬萬沒有想到,黑羅剎竟然會以她的身世來要挾自己也要挾公子。

  那塵封了十二年的往事早已化作塵煙,深埋地下,如今被挖掘出來後,還帶著一股幽冷詭異的味道,讓她避之不及,想忘也忘不掉……

  是的,忘記……她原本就記得這一切,只是從不曾刻意去想,所以才「暫時遺忘」了十二年。

  十二年前,她只有五歲。五歲的孩子也許並不懂人事,但不代表什麼都不明白。

  那一夜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士闖進她的家,她的父親在一團混亂中護衛著家人,當她害怕的哭著衝到大廳,正好看到父親全身是血倒下的一幕,記憶中只依稀記得兇手使用的招式身法,正是她此後看了十二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雪隱七式!

  正如黑羅剎所說,當時不過髫齡年紀的公子當然不會是兇手,而那時在世的人唯一能使用這套劍法的,就只有老城主雪容。

  當她明白這一切時,她的心中卻沒有任何的憤怒,生生死死,本不過如此,短短的幾十年中為何要記恨許多?

  今生她能認識公子,留在他身邊相伴相隨已經是莫大的福分,無論老城主當年為何那樣做,公子卻從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雖然外表冷漠,內心卻很善良,從她跟隨他的那一天起,就已經選擇了重新活過。

  侍雪,終生侍奉雪染。這是老城主為她選的宿命,又何嘗不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並不懼怕這個秘密公佈於世,真正讓她的靈魂為之顫抖的,是黑羅剎後面的那番話恰恰印證了她心中所想。

  假使……公子真如黑羅剎所說的對她亦有情愫,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無論真假,她都不能冒這個風險,讓公子再為她操心了。

  其實,黑羅剎不會知道,她早已悄悄決定了自己的往後該如何走。那是全然不同於黑羅剎精心計劃的一條路,也許是會激怒公子,卻可以斬斷一切煩惱的一條路。

  那就是——永遠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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