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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影子二少(非凡四少終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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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3:20 |倒序瀏覽
影子二少(非凡四少終回)作者:湛露

他,是名動天下、譽滿江湖的行歌公子,
十年前,親繪一幅「子夜梨花圖」,
就已將自己的真心捧到佳人面前,
只是,她沒看懂!
這一生,他用盡心機的對象,
不是孫不老,不是楓紅,不是雪染,
不是無數朝廷大臣、江湖俠客,
而是──初舞,這讓他一見傾心的女子,
他給她一個江湖夢,一方自由天空,
全為了從體弱大哥手中奪走她這未婚妻,
十年後,他們確實成了當世傳奇,
世人都說,他們是光與影的雙生子,
但,怎麼一面臨家人的婚事催逼,
她卻狠絕地丟下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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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3:35
楔子

  第一次見到他,她便知道,她會永遠跟隨這個人,直至生命終了。

  第一次見到她,他便知道,他會永遠握住這個人的手,即使生命終了,也不會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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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4:16
第一章

  初舞見到行歌的那一天正是春花爛漫時──


  初舞的父親夏宜修在邊陲小鎮做了十年的知府,不知道為什麼,年初聖上忽然下了一道聖旨,將他連升六級調進京城做了翰林學士。

  夏初舞,是夏宜修膝下唯一的子嗣,唯一的……掌上明珠。

  那年,十四歲的初舞跟隨父親拜訪權傾朝野的一位大人物──吳王。

  不知道父親為何要帶她同行,坐在王府的雕花團椅中,她似懂非懂地聽著父親與吳王交談著國事,很不舒服地扭動了幾下身子。

  父親察覺了,低聲對她說:「初舞,注意妳的儀態,一個女孩兒家在外做客更應懂規矩。」

  她小聲嘀咕著,「這椅子太硬了。」

  吳王看上去是個很嚴肅的人,不苟言笑,五官又過於威嚴,年幼的初舞實在是有點怕他。但是吳王每次看向她的眼神,卻帶著一抹古怪的柔和。

  「初舞要是坐不住,就出去走走吧,畢竟是個孩子。」吳王的口氣也很溫和,「初舞,後院有幾株梨花樹剛剛開花,也許妳喜歡看。」

  「梨花?」她雙目放光,一躍跳下椅子,又立刻警醒地看向父親,「爹,我可以去看嗎?」

  夏宜修說:「既然王爺開口了,妳就去吧。記得這是在王府,不要亂跑,更不要闖禍。」

  「是。」初舞燦爛地一笑。

  吳王默默望著她的笑容,忽然問站在門外的管家,「少爺呢?」

  「少爺在書齋練字。」

  「讓少爺過來,帶夏小姐去看看王府的花園。」

  片刻後,管家領著一位未及弱冠之年的年輕公子走進來。那公子身材挺拔,容顏俊朗溫和,對屋內的人躬身施禮,「父親,喚孩兒來有什麼事嗎?」

  「見過你夏伯父。」吳王吩咐。

  公子轉而對夏宜修再施一禮,「見過夏伯父。」

  「這就是君澤啊,好多年不見,沒想到你已經長得這麼高了,真是年少出英才呀。」

  「夏伯父謬讚了。」

  吳王一指在簷廊下站著的初舞,「那是夏伯父的女兒初舞,你帶她到院中走走吧。」

  「是。」君澤轉過身,對她淡淡地微笑,「夏小姐,跟我來吧。」

  初舞高興地點頭,一時間竟忘了父親的話,幾步蹦下台階,蹦完了又恍然想起「規矩」二字,不好意思地回頭吐了吐舌頭。

  君澤的笑意更深,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帶她向旁邊的月亮門走去。

  「初舞,妳今年多大了?」

  「十四。」

  「剛來京城覺得如何?」

  「京城的人好多。」

  兩人畢竟是年少,很快就熟稔起來,初舞很喜歡君澤身上那親切溫和的氣質,如同兄長一般地牽著她的手看遍了吳王府偌大的花園。

  「初舞喜歡花嗎?」

  「喜歡。」

  「最喜歡什麼花?」

  她想了想,「梨花。」

  「為什麼?」

  「因為娘教我背的第一句詩就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我們家以前住的立縣看不到梨花,娘總告訴我梨花開時的美景,所以在我心中,梨花是最美的。」

  君澤笑了,「即使從未見過,妳也最喜歡梨花?」

  「是啊。」

  「妳娘真是個好母親。」他感歎道。

  初舞卻歎了口氣,「可惜我娘去年得了肺病,還沒過新年就去世了。」

  他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頂髮髻,「好可憐的初舞,現在要孤單許多了吧?」

  「嗯,爹現在的公事比以前多了好多,沒有時間陪我。」

  「那……妳以後常來王府走動如何?」君澤深深地看著她,「我們倆經常說說話,好不好?」

  「嗯……也好。」初舞答應得並不爽快。想到王府中這美麗的花園,她當然是樂意前來,但是王府中卻不知怎的,總有種壓抑的氛圍讓她渾身上下不自在。

  還好只是偶爾來玩一玩,應該不會惹什麼事吧?父親似乎也很願意讓她和王爺家多親近。

  她在心底小心地盤算著,君澤又說:「剛才沒有給妳看最漂亮的梨花,其實我父親書齋內院有兩株梨花現在開得正美。」

  「真的?帶我去看!」她晃著他的手臂,精緻的容顏因興奮染上了一層紅暈,讓他驟然間有些失神。

  剛走到書齋門口,就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君澤回頭看去,「楚先生,出了什麼事?」

  楚先生是王府的管家,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向來老成持重,但是今日的他竟然跑得滿頭大汗,看起來神情異常緊張。

  只是略頓了頓腳步,楚管家喘息著說:「外面來了個人,要見王爺。」

  「是什麼人?」君澤不由得奇怪。每天來王府要拜見父親的人有很多,就算是聖上親臨也不至於讓管家如此驚慌失措。

  但是楚管家卻沒有來得及多講,手裡握著一封書簡匆匆跑向大廳。

  君澤遲疑了一下,初舞蘭心蕙質,小聲問:「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誰來見王爺?那我們先回去看看?」

  「好。」他拉著她返回身。

  大廳上,王爺已將那封書簡握在手中。君澤看到父親從中抽出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縷白髮,就在那瞬間,他看到父親神情大變,顫聲問道:「來人呢?」

  「在大門口。」

  「快帶他來見我!不……我去見他!」

  因為過於倉卒,吳王站起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趑趄,幸虧楚管家眼明手快將他扶住。初舞依稀聽到楚管家對他說:「王爺,十幾年都等了,不急於這一時。」

  「來人是誰?」她問君澤。

  他搖搖頭,一臉的困惑。

  夏宜修拉住她,「初舞,別跟過去,那是王爺的私事。」

  君澤對他笑笑,「沒關係的夏伯父,有我陪著她,她畢竟是孩子,好奇總是天性。」

  「還是君澤哥哥最好。」初舞甜甜地說了一句,又對著父親做了個鬼臉。

  微惱的夏宜修一瞧,也不由得笑瞇起來。嗐,這丫頭!

  於是,初舞被君澤牽著手,滿心好奇地跟隨吳王和楚管家快步走向王府的大門。

  於是,她看到了那個人,那個日後會改變她一生的人──

  第一眼看到的應是漲滿眼簾的蕭瑟。

  即使那清俊得不似常人的面容讓人驚艷,初舞卻首先被眼前少年那雙黑眸中空洞的蕭瑟而震撼。

  他的年紀應不比她大多少,或者比君澤哥哥要小一點,修長的身軀在雪白的外衣下顯得更加清瘦。

  他像是在笑,因為嘴角微微上翹,但是他眼中沒有一點笑意,空得深不見底。

  最詭異的,是他一身的靈動氣質,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你,你是……」吳王一把抓住他的雙肩,那雙大手幾乎要捏碎少年纖細的肩骨。

  少年的嘴角又揚起幾分,緩緩開口,那是初舞這一生聽過最美妙的音色,「我叫霧影,我母親是夜隱。」

  王爺向來堅毅的臉竟然開始隱隱抽搐,將他猛然抱進懷中,沉聲說:「孩子,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等了你十七年了!」

  站在一側的初舞分明看到王爺的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水光。

  這個叫霧影的少年是誰?為什麼王爺會如此看重他?他從哪裡來?又為何要出現在王府?

  她蹙著秀眉很努力地思考著這些費解的問題,不經意間和霧影的眸光相撞。她從沒被這樣深幽的眸子凝視過,本能地想躲卻躲不開,好似有磁石般將她的目光牢牢吸住。

  最令她想不到的是,此時這雙空蕩無波的黑眸中緩慢地翻起幾絲漣漪,也許是她恍惚看錯,也許是她敏感多心,但即使是在多年後,她依然記得那個眼神,淡淡的,如霧如影地掠過,在她的心底卻撩撥起難以平靜的情緒。

  因為那是……如春意盎然的,微笑。

  ************

  第二次進王府是初舞自己一個人來的。

  清晨,父親遞給她一封信,笑著對她說:「王爺讓妳進府走走,這可是天大的面子。我今天有事不能陪妳去,妳自己在人家府裡做客一定要留意一言一行,千萬別再像上次一樣毛躁了。」

  初舞握著那封信,心中癢癢的,似有東西拉著她,將她的心帶進那座華麗的庭院。

  依然是楚管家在門口迎接,「夏小姐,我們家少爺等您很久了,請跟我來。」

  君澤正在自己的書齋,一手執著筆,沒有寫字,望著門口靜靜地出神,看到她進來,他眸子陡然亮了起來,起身相迎,「初舞來了。」

  「君澤哥哥。」她笑著問:「今天有什麼好玩的?」

  「父親送了我一匹馬,想帶妳看看。」

  「馬?」初舞欣喜地說:「我一直想騎馬,但是爹不讓我騎,說女孩兒家騎馬太危險了。」

  「沒關係,這匹馬很溫順的,有我陪著妳不會出事的。」

  君澤帶她來到馬廄,指點她看到一匹火紅色的小馬。「這是大玉國進貢聖上的寶馬,聖上賞賜給父親,父親又送給了我。」

  初舞撫摸著馬鬃,簡直是愛不釋手。

  「君澤哥哥,讓我騎騎小馬好不好?」

  他點點頭,對馬童說:「換個長些的馬鞍來。」

  換好馬鞍,君澤伸手要抱她,初舞一擺手,「不用。」

  她飛身而起,猶如一隻輕靈的小燕子,姿勢飄逸瀟灑,讓君澤不由得脫口喊了聲,「好。」

  初舞在馬上一伸手,「君澤哥哥,我拉你上來。」

  他左手拉住她的左手,右手一按馬鞍也上了馬。

  兩人貼身而坐,初舞大概是年幼,並不覺得什麼,只是興奮地在馬上四處張望著,君澤輕輕環住她的腰,拉起馬韁,「我帶妳到旁邊的練武場轉轉吧。」

  想不到王府中除了庭台樓閣之外,還有一片如此大的空曠場地。

  初舞興奮地雙腳拚命去踩馬蹬,「君澤哥哥,我們讓小馬跑起來吧。」

  君澤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父親不讓我騎奔馬,只許慢慢地溜躂,大夫說劇烈運動會讓我的身體不好。」

  想起他過於白皙的皮膚,她忍不住問道:「君澤哥哥的身體有病?」

  「只是小時候留下的一點病根,拖來拖去總好不了,其實也許沒有大夫們說的那麼糟。」他咬了咬下唇,「妳若是真的想讓馬跑起來,就跑幾步看看吧。」

  跟在一旁的馬童急忙阻攔,「少爺,這可萬萬不行,王爺反覆叮囑,說絕不讓少爺騎馬快跑,否則就要小的們的命啊。」

  君澤有點不高興,「父親不在,這裡我說了算,只是小跑幾步,又不是什麼大事。」

  初舞摸了摸馬頸,笑著對馬童說:「你放心吧,有我在,這匹馬會很乖的。是不是,馬兒?」

  那馬竟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一樣,鼻子裡噴著氣,點點頭。

  馬童戰戰兢兢地讓開,君澤一甩馬鞭,令原本如閒庭散步的小馬慢悠悠地跑了起來。

  初舞第一次騎馬,那種奇妙而興奮的感覺無法用言語表達,她一再地要求君澤讓馬跑得再快點,他也很順從她的要求,將馬速一提再提。

  馬兒載著兩個少年漸漸飛奔起來,初舞和君澤的笑聲混在掠面而過的風聲中,飄得很遠。看初舞和君澤配合得如此有默契,連馬童都開始放下心來。

  突然間,只聽奔馬長長地嘶鳴一聲,這聲音怪異而淒厲,馬頸高揚,幾乎將兩人摔下馬背。初舞慌得將韁繩緊緊勒住,高聲喝斥了幾句周圍人都不大懂的語言,同時她反手拉住君澤,以免他掉下馬背。

  他臉色雪白,身子搖搖欲墜,就在千鈞一髮之時,有道白影從他們眼前閃過,有個人將他自馬上拉起,穩放在一旁的空地。

  等到初舞完全控制住馬身,才注意到將君澤救下的,竟是那個叫霧影的少年。

  君澤大口大口地喘氣,臉色始終沒有緩和,他低低地對霧影說了句,「二弟,多謝你了。」

  初舞一驚,以為自己聽錯,轉頭去看,霧影也正在靜靜地看著她,唇邊是抹神秘的微笑。

  「妳的馬騎得很不錯。」他的眸子在陽光下顯得流光四溢,更加深不可測。「這匹馬很通人性,難得牠的主人都沒有妳懂牠。」

  君澤強笑道:「初舞冰雪聰明,是我所不及的。」

  霧影仰起了臉,望著還坐在高高馬背上的初舞,伸出右手去,「要我扶妳下來嗎?」

  初舞默然看著那隻手──如此修長纖細,竟比她的手還美上三分。半曲半張的手掌和指尖的紅潤都瀰漫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引力,情不自禁地,她也將手遞過去,就這樣十指相交,被他,牢牢握住。

  君澤只覺在初舞面前丟了面子,神情很尷尬,「不知道這馬怎麼這麼不聽話?看來是野性難馴,多虧霧影及時幫忙,否則還不知道要出什麼大事。」

  他不忘對一旁幾乎嚇癱了的馬童說:「把馬牽回去吧,好好管教。」

  馬童連聲應著,惡狠狠地瞪了紅馬一眼。

  初舞撫摸著馬頸釋疑,「這事不能怪牠,是有人拿飛針紮了小馬的脖子,牠一疼之下才發了狂的。」

  「哦?飛針?」君澤不相信,湊近到跟前,在她的指引下果然在馬頸處看到一個小小的血點,似被用針尖扎過,只是滿地都找不到針。

  會有人想故意陷害他們?

  他深深皺眉,又見初舞從地上揀起一根柔韌的松針,若有所思道:「會不會是這根松針?」

  「松針?」他不由得震驚,「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摘葉飛花,傷人於無形?」

  「最厲害的高手應該可以。」她一邊說著話,眼角餘光卻在悄悄掃視霧影。

  他不遠不近地站著,一句話都沒有說,眼神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

  到底他是誰?從哪裡來?為什麼會被君澤稱做「二弟」?她還是一無所知,卻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

  楚管家遠遠跑來,「少爺,您怎麼在這裡?不會是沒聽從王爺的命令偷偷跑來騎馬了吧?」

  「沒有沒有,」初舞趕緊替他打圓場,「因為我喜歡馬,所以君澤哥哥帶我來看看他的小馬,我們沒有騎。」

  楚管家鬆了口氣,對霧影說:「霧影公子,王爺請您去書齋說話。」

  「有勞您了。」

  他的聲音總是那樣淡淡的,雖然美妙動聽,卻讓初舞感覺不到任何的溫暖。他的心中在想什麼?為什麼他看著她時,會有那樣古怪的笑容?

  「他是誰?」等霧影走後,她問:「為什麼你要叫他二弟?」

  君澤怔怔地想了會兒,「他是我父親剛剛收養的義子。」

  初舞恍然道:「難怪管家伯伯直呼他的名字,尊稱他為『公子』,而不是像叫君澤哥哥一樣,只叫『少爺』。」

  他一愣,「是嗎?有這樣的不同?我沒有留意。」

  「大概因為他不是王爺親出,所以管家也不願意叫他『少爺』吧?」她還自作聰明地解釋。

  「若果真如此,也許……」君澤喃喃自語,卻沒有說完後半句話。

  她眉心低垂,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天地間空曠了許多,連剛剛還欣喜雀躍的心也冷清了下來。

  為何呢?

  ************

  霧影慢慢踱著步,看著腳下那模糊的一片黑色影子,嘴角的笑容早已收斂。

  依稀間,他聽到從廂房兩側傳來的輕聲細語──

  「就是他,突然來找王爺,王爺居然還把他收為養子。」

  「難道他真的是夜隱的兒子?」

  「他說是,看那眉眼五官,和夜隱真的很像呢,只是,誰能確定他與王爺到底是不是血親呢?」

  「夜隱那個妖女,當年迷惑王爺還不夠,現在人死了,居然還叫兒子繼續迷惑王爺,真是不要臉。」

  霧影站住了,面前的影子也停住,雖然那片黑影沒有五官,他卻對著那影子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這四個字輕輕飛出,讓走在前面的楚管家誤聽了去,回頭說道:「公子太客氣了。」

  他笑出聲。這誤會真是誤會得妙極!

  是啊,管家又怎麼會懂得他的心?

  他所說的「辛苦」,遠非常人所指的那種皮肉之苦。從關外獨自一人走遍千山萬水,來到陌生的地方,找到一個陌生的男子,將自己的命運全盤交付,只因為母親臨終前的一句遺命。

  到了這裡,即使得到王爺的熱情擁抱,依然可以感受到四周充滿懷疑和敵視的目光。

  他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為何要生於這個世界上?為何要在這個世上生存?

  他只是霧影罷了,一團呵之即散的白霧,一片永遠不會有生命靈魂的黑影。

  吳王依然用熱烈的笑臉迎接他,像個孩子獻寶似地捧出一具古琴給他看,「這把琴,你能認出它嗎?」

  他的手在琴身上輕輕撫摸了下,又錚錚地彈了幾聲琴音,一笑道:「是鳳尾梧桐七巧琴。」

  吳王高興的拍了拍手,「你果然認得!」

  「娘在世時,經常和我提起這把琴,說是當年走得匆忙,留在了王府,非常想念。」

  歎了口氣,吳王眉宇間都是抑鬱,「那她為何不肯回來?哪怕只是來一趟,住個幾日。」

  「娘是很要強的人,既然已經選擇別的路,就會堅持走到底,絕不肯回頭。」

  吳王看著他,「你很瞭解你娘,你也長得很像她。」

  「我不希望自己像她。」

  他一愣,「為什麼?」

  「因為娘走錯第一步,然後一錯再錯,又不肯扭轉自己的命運,只知道逃避,讓王爺為她牽腸掛肚了十七年,直至油盡燈枯都不得重聚。若我是她,所走的也是一條錯的路,那我會選擇自己掌握命運,絕不會允許它錯。」

  吳王怔忡地看著面前這個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少年,他有著與自己記憶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七分相似的面容,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這樣的優雅,又是這樣的淡然,這本不應該出現在他這個年紀的人身上,是什麼力量讓他變成如今這模樣的?

  不由得為之心疼,「霧影,十七年來我沒能盡到父親之責,你很怨恨我吧?」

  他笑了笑,搖頭,「若怨恨您,我就不會來這裡了。」

  吳王歎氣道:「那你為何到今日都不肯喊我一聲『爹』?」

  霧影再笑,「因為我並不是吳王的兒子,我只是霧影,一個孤單的人,一個說不清出身來歷的人,我可以為王爺交付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王爺又何必執著於這一句簡單的稱呼呢?」

  他敏感地察覺到他話裡有話,「是不是王府內有誰給你氣受了?」

  「入府當日我就被您收為養子,貴為『霧影公子』,誰又能給我氣受呢?」他低頭看了眼那把古琴,「這把琴王爺是準備送給我嗎?」

  「當年你娘沒有帶走它,我保留了十七年,也該物歸原主。既然你娘不在了,這把琴自然由你保存。」

  霧影的眸子浮起幾絲悵然,「鳳尾梧桐七巧琴,誰又能說得清它的主人到底是誰。」

  吳王說:「當年你娘最愛彈『燕雙飛』給我聽,你會彈嗎?」

  「這首『燕雙飛,纖雨歸,昔巢毀,斷垣頹。暮靄沉沉寂聲悲,殘月朦朦墮夢飛。』娘當年彈它的時候定然心中淒苦,如今她既然不在了,我想還是換一首好了。」

  說罷,他撩袍坐下,十指按弦,一陣琴聲錚錚然,竟如金戈鐵馬刺破靜寂,剛烈之音讓吳王陡然驚住,萬萬想不到他這樣清俊逸麗的外表下,竟然會有這麼一副豪放大氣的胸懷。

  恍惚間,吳王的心已被他的琴聲彈得熱烈起來,數次幾乎要拔劍起舞。

  待琴聲戛然而止,吳王不禁拍案叫絕,「真沒想到你的琴技竟如此高超,似乎比你娘還高上一籌。」

  霧影起身說:「娘病了許多年,後來已經不再操琴了,多是我彈琴給她聽,娘在旁邊指導。」

  「難怪,名師出高徒啊。」吳王笑著,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後正走了進來的君澤,揚聲道:「你怎麼也來了?」

  「被琴聲吸引,忍不住就走過來了。」他驚喜地問:「是二弟在彈琴?我一直想找個高超的琴師討教琴技,沒想到二弟會是箇中高手。」

  「嘔啞嘲哳之聲罷了。」霧影不引人注意地悄悄退開了幾分,讓吳王和君澤可以面面相對。

  吳王問:「初舞走了?」

  「是的。」

  「這女孩兒和你很投緣啊?」

  君澤的臉竟有些紅了,「是,兒子和初舞很投緣。」

  「那,把她許給你做妻子,如何?」

  他既驚又喜,雖然在意料之中,卻還是不免遲疑,「她年紀還小,不過才十四歲,以後的變量太多,誰知道將來又能怎樣?」

  「你若喜歡,我就派人去給夏家下聘禮,先定下,等過個三年五載再成親就行了。」見他還要再說,吳王擺擺手,「我第一眼見到初舞就覺得那丫頭適合做我王府的兒媳,所以我才讓你們多親近。你要是真心喜歡她,就不要再說東說西,若是還不放心,我就稟奏聖上,金口賜婚,定死了這件事。」

  君澤喜動顏色,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說:「有勞父親為兒子費心了。」

  離開書齋時,他與霧影並肩而行。

  「在府內住得習慣嗎?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找我。父親膝下子嗣單薄,我的身體又不好,父親如此看重你也是楚家之福,以後我也可以少些內疚了。」他誠懇地道。

  霧影沉默許久,緩緩開口,「君澤少爺真的很喜歡那個夏初舞?」

  「你我的名分已經是兄弟了,我叫你一聲二弟,你不如就叫我大哥吧,說什麼『少爺』的,反倒生疏了。」

  他淡淡地笑問:「大哥真的喜歡夏初舞?」

  「是啊,你看那女孩兒是不是很可愛?因為我自幼身體不好,所有下人親友見到我都是必恭必敬,似乎生怕傷了我一分一毫,所以我一直沒有什麼貼心的朋友。但是初舞就不同了,她率真開朗,我對她……不怕你笑,或許是一見鍾情吧?」

  霧影笑看著自己腳下的虛影,「一見鍾情……倒像是段美麗的傳奇,祝大哥這段傳奇能禁得起長久些,畢竟,一生一世的感情才是每個人都渴望得到的。」

  「承你吉言了。」君澤心胸坦蕩,此時得逢喜事更是春風滿面,眼中心中所看到的,都是那漫天飛舞的美麗梨花。

  只是,身側那雙黑眸幽冷得猶如暗夜寒潭,精緻的唇角掛起的,亦是冰涼的笑意。

  一生一世的感情,他憑什麼得到?他不可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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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4:28
第二章

  初舞是由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已被許配給君澤的事情。

  她先是震驚,而後惶恐,拉著父親的衣袖問:「為什麼,爹?你這麼希望我出嫁嗎?我還小啊。」

  夏宜修為了能攀上吳王這門親而喜上眉梢,「孩子,王爺不是要妳現在就嫁過去,只是先將親事定下,幾年以後,等妳成人再正式讓妳過門。」

  初舞氣鼓鼓地說:「爹為何不問問我的意思?不問問我願不願意嫁過去?」

  他被她說得一愣,「怎麼?妳有什麼不願意的?王府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嫁過去的,王爺妻妾好幾房,卻只有君澤這麼一個兒子,能看上妳做他的兒媳,那可是妳天大的福分。」

  初舞卻不同意,「為什麼我嫁給他就是我的福分?我是比較喜歡君澤哥哥,可是……」

  「既然妳也喜歡君澤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小孩子家,這種事情現在還不用妳來操心。」夏宜修聲調轉而柔和,「初舞,自從妳娘去世,只剩下我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為父也不想妳出嫁太早。但是,女孩子家總是要嫁人的,提早為妳安排好後半生的生活,我也算對得起妳娘臨終的囑托。」

  「可是……」她心中隱隱有股不安。

  「老爺,吳王府派人來傳話了,說是他們少爺要請我們小姐過去賞花。」

  夏宜修笑著推了推女兒,「妳去吧,難得君澤少爺也和妳這麼投緣,過門之前多見見面也好,你們年紀小,不用拘束。」

  初舞遲疑著,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點頭。

  ************

  王府中,君澤在梨花樹下等她,見她身影已至,高興地對她揮手,「初舞快來看,這是今春這兩株梨樹開得最好的一日,我知道妳肯定喜歡。」

  初舞本來是快步走來,但視線碰到梨樹旁所站的另一人時,胸口忽然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堵堵的。

  「霧影,你昨天畫的那幅『子夜梨花圖』一定要給初舞看看。」君澤全然沒有發現她的神情怪異。

  這是自從他和初舞訂婚的事情確定之後,和她第一次見面,難免緊張尷尬,所以極力掩飾,即使他平時向來沉靜,今天也不免顯得有些話多了。

  霧影淡笑道:「我那幾筆丹青算什麼,可不敢辱沒了夏姑娘的眼。」

  「二弟太客氣了,你的妙筆就算是大師也未必比得上呢。」他毫不吝惜地讚美著。

  初舞垂下頭,對兩人欠身行禮,「君澤哥哥好,霧影……哥哥好。」

  君澤笑說:「今天怎麼這麼多禮起來?」

  霧影似笑非笑,「夏姑娘叫得太客氣了,在妳的君澤哥哥面前,怎麼可以叫別人『哥哥』呢?」

  他的臉登時紅了,「二弟,在初舞面前別亂說話,她年紀小聽不懂。」

  「既然聽不懂,我說了也無妨,不是嗎?」幽深的眼波投注在她的臉上,「夏姑娘是來找我大哥的,那我就先行告辭了,你們慢聊。」

  「你別走啊,」君澤本來就是覺得自己單獨見初舞會有些尷尬,才拉上霧影在這裡陪他等,見霧影竟然要走,不由得脫口相阻,「還說一起去看你的畫,你走了就沒意思了。」

  「真的要看?」他定定地看著兩人,目光其實大都停駐在初舞的眼中。

  她緩緩抬起頭,迎視著他,「既然君澤哥哥說霧影……公子畫了幅好畫,那我也要看看。」

  霧影的眉梢揚起,「既然如此,我就只好獻醜了。」

  ************

  那幅「子夜梨花圖」剛剛進入視線,就將她的目光牢牢鎖住。

  「怎樣?二弟是不是畫得很好?」君澤還在旁邊鼓吹力捧。

  初舞呆呆地看著那幅畫。這竟然是一幅畫?這明明是有生命的一棵樹。

  那秀頎挺拔的樹幹在夜色中嫵媚妖嬈,猶如正在婆娑起舞的少女腰肢。滿樹的梨花也不似白天的壓枝雪色,被月光映出另一層淡黃的光芒,每朵花柔弱動人,每個姿態都栩栩如生。

  她不由得脫口而出,「畫得真好!」

  「能入夏姑娘的眼,是在下的榮幸。」霧影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

  君澤忙說:「既然初舞喜歡,不如二弟你就將這幅畫送給她好了。」

  初舞滿心期待地轉過身,也有此意。

  不料他微笑地斷然拒絕,「不行。」

  「為什麼?」她既失望又錯愕。

  霧影只是揚起臉看著那幅畫,「因為這是我極珍愛的東西,畫裡有我極珍惜的一個人,所以我不能拱手轉讓給別人。」

  君澤本來替初舞為難,暗暗責備二弟不給自己面子,但聽他這麼一說也立刻恍然大悟,反而責怪起自己,「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我太魯莽了。不過,看二弟畫得如此動情,你畫的人應該不會是你去世的親娘吧?」

  他只是微笑,並不直言回答。

  「想不到霧影公子還是個多情的人呢。」初舞哼哼著,只好放棄索畫的念頭。

  「多情自古空餘恨,我但願自己是個無情人。」霧影低聲輕語。

  三個人忽然一起沉默了片刻,都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還是君澤打破僵局,「下個月是父親大壽,初舞妳會來吧?」

  「嗯,也許。」即使沒有將要訂親之故,父親也絕不可能放棄這麼一個巴結王爺的好機會。

  「那最好了,到時候還有很多新奇的東西可以給妳看。」君澤說:「每年父親大壽都能看到群臣和聖上送來的賀禮,去年竟有國外的賀臣送來一頭白象,那白象和間房子一樣大,妳若看到定然覺得有趣。」

  「是嗎?」初舞本想附和他的心情也露個笑臉,但是身邊那雙黑眸對她的凝視令她心頭亂跳,以致他的話她根本無法用心地聽下去。

  「少爺在呢。」門外走進兩個華服少婦,「我們正想去找君澤少爺,可是剛才楚管家說少爺在畫室,我們就到這邊來看看。」

  「有什麼事嗎?」君澤客氣地一問。這兩個少婦都是父親的妾室,但是與他向來不是很熱絡。

  兩個妾室爭先恐後地說:「下月王爺大壽,想來向少爺請教一下嘛,王爺到底喜歡什麼?這幾年我們送王爺東西,每次王爺都不是很高興。」

  君澤一笑,「兩位姨娘太多慮了,其實對於父親來說,貴為王爺,富有一方,那些虛禮他從來不會放在眼中。」

  「是啊,就是這樣我們才會頭疼。」一個妾室瞥了眼站在角落的霧影,「哦,原來霧影公子也在啊。」

  霧影對兩人躬身一禮,「我先告辭。」

  他沒有任何解釋,率先離開房間,即使君澤在後面叫他也是頭也不回。

  「聽說他是從關外來的,難怪這麼不懂規矩。」

  雖然那妾室說的聲音很輕,但已走出房門的霧影還是聽得很真切。

  當年她們情敵的兒子,如今飛上枝頭成了王爺的「養子」,而她們跟隨王爺這麼多年,沒有生下任何子嗣,也難怪她們會如此酸溜溜的,口無遮攔。

  霧影一邊冷笑著,一邊慢慢走出園子,忽然間身側有人拉住他的衣角。

  「你等等。」

  輕細的聲音讓他頓住腳步。有些意外,沒想到她會跟來。

  「夏姑娘有什麼事嗎?」他固執地不肯叫她的名字。

  初舞咬咬唇,「為什麼要走?你這一走,讓君澤哥哥很難堪的。」

  「有嗎?」他一挑眉,「妳倒是很為他著想啊,不愧是未來的小王妃。」

  「你故意氣我。」她將嘴唇咬得更緊,「我並不希罕這個王妃的身份。」

  霧影依舊淡淡含笑,「希罕君澤這個人就好了,他性格平和、溫柔體貼,的確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選。」

  初舞瞪著他的眼,目光中儘是說不出的焦躁和氣憤,「是嗎?你心中倒是替我籌劃得很好啊,謝謝你了!」

  她抽身要走,卻被霧影拉住手腕,「妳若是沒有那麼急著回去,我帶妳去個地方,如何?」

  她本應拒絕,只是他語氣中的那份愜意瀟灑,半挑逗半認真的邀請,竟讓她無力將手抽出。

  呆呆地看著他,依然是那雙幽邃的黑眸,依然是那抹難以捉摸的笑容。只是,這一次的笑顏竟像是為她而展。

  會嗎?

  心動,一瞬。

  ************

  王府後的小山算不上什麼美景,但,卻是全京城的最高處。霧影帶初舞來到這裡,山風飄飄將兩人的衣襟吹起,額前亂飛的髮絲讓她的心情陡然開朗了許多。

  「這裡真好。」她情不自禁地感歎。

  霧影問:「哪裡好?」

  「好高,可以看得很遠。」初舞環視四周,「以前從來沒有在這麼高的地方向下望過,原來周圍的房屋人群竟可以變得這麼小。」

  「這就是帝王的感覺。」霧影悠然道:「所以在金鑾寶殿上,帝王才要坐得高高在上,俯視芸芸眾生。」

  她隨口笑應,「你喜歡站得這麼高,莫非也想做皇帝啊?」

  等了許久,才聽到他嘲諷的輕笑,「皇帝算什麼,就因為皇帝是天下之主嗎?我只做自己的主人,牢牢掌控自己的命運。」

  初舞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只覺在他的目光中有種深刻的東西難以捉摸。

  「你,怎麼會成為王爺的養子?」她終於當面問出口。

  他一笑,「妳猜?」

  「討厭,不說算了。」她嬌嗔一聲,「才不希罕你說不說。」

  「妳老愛說反話。」他取笑道:「明明心裡想知道,卻拚命說不希罕。王妃之位也是如此吧?明明心裡高興得很,嘴上也說不希罕。」

  初舞赫然轉身,狠狠地瞪他一眼,「別以為你就能看透人心,你錯看我了!」

  「哦?是嗎?」他幽然一笑,「看不出夏姑娘年紀輕輕也有很深的城府,難道王妃之位不是妳想要的?那妳想要的是什麼?皇后?」

  她的神色轉為黯然,「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說說又無妨。」

  「我,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

  「嗯?」

  「就是,到人們常說的江湖中去,到平常人的世界裡去,我想過和他們一樣無拘無束的日子,只是我知道,爹肯定不會同意。」

  霧影微微挑眉,「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是說我爹為什麼不會同意?」

  「是說妳為什麼想過這種平常人的日子?」

  初舞歎氣道:「以前我們在立縣,日子雖然清苦一點,但是爹娘和我都過得很安逸,可自從娘去世,爹進京升職,一切似乎就都不一樣了,如今居然還要我嫁入王府。以前我聽小鳥們說牠們飛到三江四海的故事,聽得最入迷,也想過那樣的生活,現在,不可能了。」

  「聽小鳥說故事?」他的眉骨一沉。

  她急忙掩口,「不是,我是說,聽娘講小鳥的故事……」

  霧影轉笑道:「其實平常人的日子也不是妳想的那樣簡單,他們有他們的煩惱,妳若真的成了他們之中的一員,說不定比現在過得還辛苦,不如養尊處優地做個千金小姐、王府貴戚就好了。」

  「不要。」她翹著唇角,「千金小姐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我不要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那種走路都透不過氣的方寸院子裡,也不要每天都是繡花論詩、紙上談兵地過日子。」

  他定定地望著她,「這是妳的真心話?」

  初舞垂首,「我從沒和別人說過這些話。」

  又是片刻的沉默,接著他輕聲問:「若我告訴妳,我能將妳的夢想變成真實,妳相信嗎?」

  「真的?」她驚喜地抬頭,但,還是充滿懷疑,「可是……我爹肯定不會答應的。」

  「只要妳答應我一件事,我自然有辦法說服妳爹,也說服王爺。」

  「什麼事?」她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袖。「你快說!我一定答應你。」

  「只要妳……聽我的話,」霧影慢聲低語,「不,或者應該說,只要妳跟隨著我,我會保護妳的安全,也會給妳一方妳想要的自由天空。妳願意嗎?」

  那聲音如魔幻般充滿了蠱惑,他的眸光從未像此刻這樣浩瀚美麗。

  她緩緩張口,聽到自己的聲音竟是那樣從未有過的溫柔順從,「我,願意。」

  相視一笑,初舞在這一笑中已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了他,這個她其實還並不瞭解的少年。

  那時她已經意識到,此後的歲月裡,她將與他,如影隨形。

  ************

  手持一卷書,憑欄而坐,君澤的姿態本來是很愜意從容的,但偏偏他的表情是一片苦惱煩悶。

  沉默很久之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霧影,我是不是上次說錯了話,惹惱了初舞?」

  霧影就坐在他對面,隨手撥弄著琴弦,搭話道:「怎麼說?」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差人去邀初舞過來,幾次她都拒絕,如果不是我得罪了她,還能是什麼?」

  「也許是因為你們要定親了,她姑娘家矜持些,不好意思總往這邊跑吧。」

  君澤想了想,「應該不會為了這個原因,否則上次她就不會來了。父親也說不會給她壓力,帶話過去說會等她三、五年,初舞那樣爽朗的性格怎麼會因此扭扭捏捏,避而不見?或許……」他的眉峰低垂,「是不是初舞心中不想嫁給我,所以故意躲我?」

  「你想太多了,不過,你的確不瞭解她……」

  霧影話裡有話,讓他一下轉過頭來,「怎麼?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倒也沒什麼,只是我覺得她的心中並不甘於平凡。早早地關進深宅大院,為人妻母可能並不是她的夢想。」

  君澤怔怔地想了許久,「是嗎?我倒不曾想過……」

  他繼續撥著琴弦,「這種事也不用想太多,反正三、五年後你們就要成親。」

  「但我,不想她不快樂。」君澤沉思許久,霍然起身。

  霧影抬眼看他,「你去哪裡?」

  「我去找父親,暫緩定親,不能因此束縛了初舞,再過幾年談婚事也是可以,只要……她心中有我。」

  他伸手一攔,「不好。」

  「怎麼不好?」

  「王爺是為了讓你開心才為你定了這門親,你自己去說退,豈不是辜負了他的這番好意?初舞的心意我也只是猜測,你若是不放心,為什麼不登門去問問她自己呢?也算表示你的誠意。」

  君澤展顏道:「是啊,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太沉不住氣了,我這就去找她。」

  霧影目送他走,淡淡一笑。

  指尖撥動琴弦,再響起的是一首「鳳求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邀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

  「即使當年你娘在這裡,也不曾對周圍的人動過這麼多的心思。」

  環珮聲響,一個衣著雍容的貴夫人走了進來,面容肅冷,眸如寒冰。

  霧影起身長揖,「夫人。」

  貴夫人盯著他看,「你進府到底是為什麼?王爺已收你為養子,你卻不肯尊他為父,君澤為人單純,易受挑撥,你叫他一聲『大哥』,他便肯為你赴湯蹈火。」

  「夫人未免把我想得太壞了。」霧影微笑道:「我來,只是奉母親臨終遺命,並沒有別的企圖。王爺肯收我為養子,也是我的榮幸,不叫王爺為父,是因為我自慚形穢,自覺還不配高攀。而夫人的公子的確心地純良,我尊他為兄,也是因為對他的景仰所至,如果夫人覺得不妥,我可以改口。」

  「你若改口,讓君澤和王爺知道,會誤以為是我逼你。你想在我面前耍這種小陰謀,還沒那麼容易。」貴夫人冷笑道:「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若是你在王府不能安分守己,我絕不會放過你。」

  霧影低垂眼瞼,「夫人的警告我會放在心上,小心行事。」

  吳王匆匆而來,神情喜悅,剛要進門,看到那個貴夫人愣了一下,「夫人怎麼在這裡?」

  貴夫人表情淡淡,「來看看君澤,他剛巧出門,所以和霧影公子聊了幾句。」

  「君澤出門去了?」

  霧影回答,「是的,他擔心初舞對婚事有所顧慮,所以親自登門去問初舞本人的心意。」

  吳王歎口氣,「這孩子還真是癡情。」

  「有其父必有其子。」貴夫人冷笑一聲,抬腳走了。

  他有些尷尬地看著霧影,「她沒為難你吧?」

  「夫人是多尊貴的人,怎麼會為難我?」他笑得有些曖昧,「早就聽說過您家的河東獅吼,我還以為會是個粗魯女人,沒想到會是如此的雍容華貴,難怪當初娘鬥不過她。」

  「你娘離開我,倒不全是因為她。」吳王再歎氣,「你娘自命清高,不肯與別人共事一夫,再加上外人對她的閒言閒語讓她承受不了,所以才一走了之。」

  「只怕外人說她的,不只是閒言閒語吧……」霧影的眸中閃過一絲寒光。

  吳王悚然一驚,「霧影,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你身上,有沒有……」

  「有什麼?」

  「有沒有繼承你娘的……」他一咬牙,「繼承你娘的魔力?」

  霧影神秘地笑道:「王爺用詞總算客氣,在別人口中大概不是魔力,而是妖法吧?王爺大可放心,無論我有沒有繼承娘的魔力也好,妖法也罷,都不會危害到王爺和王爺的親人。」

  「這麼說,你的確是有那種……本事?」他微微變了臉色,「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除了娘,您是第二個知道的。」

  吳王忙說:「除了我,再不要告訴其它人了,否則你有性命之憂。」

  「我知道,我不會做傻事的。」

  聽到他的保證方才展顏,一拍額頭,「你看我,差點忘記了,我來是想帶你去看看,我剛叫人給你準備好了新房間。你現在住的那間客房太不成樣子,我已經叫他們把西面的跨院給你收拾出來,你就住那裡,吃住同君澤一樣。」

  霧影似笑非笑,「王爺不用對我這麼好,更不用覺得心中有負於我,王爺越這樣做,反而叫我心中越是不安。因為王爺對我多好一分,我在王府中的自處就多難一分。」

  吳王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是擔心夫人,我會去和她說,都已經過了十幾年,她的醋罈子也該扶正了。」

  「其實並不僅僅是因為夫人的口舌,我,終究只是王爺的『養子』。」

  悠長的感歎聲後,吳王的臉漲得通紅,脫口而出,「若是你希望我公開你的身世,或許我──」

  「王爺誤會了,我絕沒這個意思。」霧影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想讓王爺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情如果做了,就不可能回頭,有些話一旦說了,也不可能收回。人人都知道我是王爺的養子,這本沒什麼,如果王爺突然改口,世人對您的評價可能會給王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來這裡,絕不是想給王爺找麻煩的。」

  吳王困惑地看著他的笑容,「霧影,直到現在我依然搞不明白,你為何會來這裡?你似乎總是隱藏著很多秘密也不肯和我說,難道你我的關係依然不能讓你托心交付嗎?」

  「知無不言的境界並不是最完美的。」霧影的笑容似乎從不會改變,「王爺,讓一些秘密永遠成為秘密,不是更好?我一再對王爺表示,我來這裡絕無惡意,王爺難道不信?」

  「信,卻難免不安。」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他揚起手腕,「請王爺帶路,我現在很想看看我的新居。」

  說起新居,吳王暫時放下了那些不安,一邊往前走一邊滔滔不絕,「那座跨院是我當初出生的地方,三十歲前我都住在那裡,如今讓給你住是再合適不過。今後等你成家立室,我會再給你另辟宅第。」

  成家立室?霧影低著頭,又看向腳邊的影子。

  一個虛幻的影子會有能夠裝載它的房間嗎?

  冰冷的,觸碰不到的影子,何需一個安身立命之處?

  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陽光,而他的陽光,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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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4:52
第三章

  意料之中君澤會來,初舞已經摒退了所有侍女。

  「君澤哥哥。」她低著頭,臉上沒有以往的笑容。

  「初舞,妳最近不舒服嗎?」他審視著她的臉,關切地問:「為什麼最近總見不到妳?」

  「沒事,只是不想頻繁入府,引人閒話。」

  君澤沉吟著,「初舞,若是我父親提的親事讓妳不快,我不會勉強妳。」

  「不是這樣……」她斟酌著詞彙,「我,我很喜歡君澤哥哥,只是還沒準備好。」

  他鬆了口氣,笑道:「妳年紀還小,現在想這件事是有點早。」

  臉色有點蒼白,她看了他一眼,「君澤哥哥,能問你個問題嗎?」

  「有什麼話妳儘管說啊。」

  「你,為什麼會選我做你的妻子?」

  君澤的眼中是柔柔的寵溺,右手輕撫她額前的短髮,「因為我一見到妳,就對自己說,這樣好的女孩子,我要疼愛她一生一世,讓她永遠像我初見時那麼單純、快樂、幸福。」

  初舞聽後沒有微笑,反而深深蹙緊了眉頭,「君澤哥哥,謝謝你這麼關愛我,可是……」

  「怎麼?」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妳有什麼顧慮嗎?」

  「我……」她遲疑許久,「如果我說,我想到外面走走,你同意嗎?」

  「到外面走走?妳是說賞花踏春?」

  她搖頭,「不是,就是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看看,也許要三、五年才回來。」

  君澤怔住,「妳要到外面去做什麼?」

  這下反而把初舞問住。是啊,到外面去,到底做什麼,她又能做什麼?但是,話已出口,她就不能收回。

  「我想到外面去,做個女俠!」她把自己的「偉大理想」說出,看到君澤先是錯愕,而後忍俊不禁。

  「妳想做女俠?沒想到妳喜歡那些俠客列傳的故事。」

  初舞像受了侮辱似地噘起嘴,「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我自小就練過功夫的,十幾個家丁也近不了我的身。娘在世的時候還說我是練武的奇才,假以時日,必然成為武林中的輕功第一高手!」

  她頗有氣勢的宣言讓君澤笑出聲,「初舞,妳是真的想做個女俠?」

  「是啊,但是爹不讓,他說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家的樣。」

  「所以,妳才會顯得這麼不開心?」他有些頓悟了,「可是,我聽說外面的世界非常複雜,人人都說江湖險惡,妳又是一個女孩子……」

  「難道就因為是女孩子,所以一輩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初舞激動起來,聲音不禁飆高,「娘本來是江湖上有名的俠女,後來嫁給了爹,卻落得鬱鬱而終。她天生是鳥,非要被關在籠子裡,還怎麼能高興得出來?娘死的時候,心中有多痛苦,我爹根本不知道!」

  君澤深深地震動,許久沒有開口,直到看到她眼中轉動的淚水,他才緩聲說:「初舞,終於說出了心裡話,是不是舒服些了?」

  她一把抹去眼角的淚水,低聲開口,「對不起,不該對你大聲說話。」

  「妳肯把心裡話告訴我,我很高興,這說明妳的心中有我。」君澤柔柔的看著她,「雖然我不想妳到外面去,因為外面有太多危險,但是,如果妳真的想飛,我不會讓我的懷抱和王府變成束縛妳翅膀的金色鳥籠。

  「妳的事情,我會先去和妳的父親談,然後再和我父親說。妳想飛就飛吧,等妳飛累了,我的身邊永遠都可以讓妳降落停靠。」

  初舞呆呆地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話,直到他把一個吊墜掛到了她的脖頸上。

  「這是我家祖傳的玉墜,據說可以消災解難,我戴了十幾年,現在轉送給妳,也希望妳平安。」

  「這是你的傳家寶,我不能收。」她想摘下來還他,卻被他按住了手。

  「我送妳的第一件東西,妳可別拒絕,以後妳在外面行走,我也可以少一分擔心。」

  她只好停止動作,任他將那個吊墜在胸前整理好。

  「妳的父親在哪裡?」

  「他上朝剛回來,大概在書房。」

  「我去見他,妳等我的消息。」

  初舞目送他離開,半晌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這樣簡單地答應了?真的不介意她這個看似荒謬的念頭,還可以幫她?為什麼他對她這麼好?大概是因為他真的喜歡自己吧?

  可是,為什麼面對他的一片柔情,她除了深深的感謝之外,卻不能多留出一分的心動給他?

  「心軟了?後悔了?」窗外飄來優美的聲音,清冷而有韻味。

  她的精神一震,打開窗戶,意外地竟然看到霧影站在窗外對她微微含笑。

  「你怎麼會來?」她難掩臉上的驚喜。

  「想來看看妳是否對君澤說得出口妳的夢想,如果妳說不出口,以後的種種也不用我再為妳費心,如果說了……」

  「我說了,你準備怎樣?」她驕傲地揚起頭。

  「我很慶幸妳能說出口,妳的勇氣我很佩服。」他隔著窗欞對她伸出手,「今後的路,妳我將同行。」

  這一次,她沒有遲疑地將手遞過去,與他十指交握。「霧影,你有什麼打算?我們能去哪裡?」

  「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但,如果只想做只小小的飛鳥,妳的志向未免也太小了。妳難得能有機會逃出這片牢籠,我希望妳起碼能做一隻翱翔於天的鳳凰,哪怕是一隻振翅起舞的仙鶴。」

  「我?我可以嗎?」她的臉上煥發著動人的神韻。

  「妳可以的,有我在,妳當然可以。」霧影目視著她,神思縹緲,「這一生,我從不信有人可以和我並肩而行,唯有妳,我相信是個例外。」

  這或許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卻勝過無數的甜言蜜語,讓初舞的雙頰紅如火。

  她隱隱約約明白自己為何面對柔情勝水的君澤時,不會有絲毫的動心。就是這個人,這雙眼,讓她甫一對視之初,就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與他並肩而行,會是怎樣的美麗風景?

  心旌動搖的時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那個與她將有婚約的未婚夫,忘記了對她殷殷期待的父親。

  像飛蛾撲火,她既已投入,就無法回頭。

  ************

  吳王大壽,這是京城中的一件大事,甚至是舉朝都引為關注的一件事。壽誕前的一個月,來往送禮的車輛就已經川流不息,到壽宴開始的這一天,登門賀喜的賓客幾乎將王府金邊楠木製成的門檻也踏平下去。

  君澤早早地到前廳迎候客人們,人人都知王爺膝下單薄,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雖然體弱,但甚為得寵,所以大家都巴結著他,唯恐落後。

  「君澤,你到這邊來站站。」君澤的母親,王妃李氏將他喚出人群,心疼地替他擦去額頭汗珠,「你爹不是已經說過,今天你可以晚些時候再出來會客,何必來這麼早?讓那些人把你累壞了可怎麼辦?」

  「母親請放心,孩兒這幾天的身體很好。」君澤一瞥眼,看到站在角落中的霧影,笑著揚手,「二弟,怎麼站得那麼遠?」

  霧影的身份還沒多少人知道,乍聽君澤居然叫他「二弟」,眾人都嚇了一跳。

  此時吳王笑著走出來,和眾人一一招呼,看霧影不聲不響地站在旁邊,他也擺著手,叫霧影走到自己身邊。

  「這是我新認的養子霧影,以後還要仰仗各位關照了。」

  眾人都大吃一驚。雖然王爺只有獨子君澤,但是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這個年紀收養一名十幾歲的少年為養子。再看霧影,雖然年少,卻氣質高雅,舉止悠然出眾,連容貌都俊美得不似常人,人人心中無不奇怪又是感歎,當然也免不了一番道喜和阿諛奉承。

  霧影很低調地與眾人簡單地行了禮,側身避開人群,走回自己的角落去。

  君澤見叫喚他沒過來,又怕他被冷落,只好親自過去。

  「二弟,你今天好像不大高興?」

  「有嗎?」霧影抬起眼,在別人眼中他是笑容可掬,但在君澤看來卻覺得總有什麼地方不對。「我只是不大習慣這種熱鬧的場面罷了,大哥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吧。」

  他將君澤推回人群,冷不防感覺到兩道犀利的目光刺向自己,回望過去,只見王妃正冷冷地看著他。

  他毫不躲避,舉起手邊的一個茶杯,對王妃遙遙致意,然後微笑著喝下去。果然,看到王妃的神情更冷硬了幾分。

  對方的敵意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麼可怕,當年娘就是太在乎別人的言語才選擇離開,但是他霧影不會,他既然來了,就沒準備躲避任何人。

  「夏大人和夏小姐為王爺賀壽。」

  門外響起一道長長的高聲通傳讓他調回了視線,門口處,夏宜修已經帶著初舞走了進來。

  「王爺大壽來遲了,請王爺恕罪。」夏宜修向吳王拱手,說著客氣話。

  霧影聽到旁邊有人議論紛紛。

  「你看夏宜修,滿面春風,看起來比王爺還高興的樣子,知道為什麼嗎?」

  「早聽說了,他家女兒有可能嫁到王府。」

  「他女兒雖然長得不錯,但夏宜修這樣一個邊陲小臣,不知怎的竟然會攀上王爺這麼高的皇親,還讓女兒搖身成鳳凰飛上枝頭,他可真有本事。」

  「是很奇怪,這次夏宜修進京陞遷的事情本來就很奇怪,他在那個立縣聽說也無突出政舉,王爺居然力保他升職,到底是為什麼呢?」

  「官場之事本來就很難說清,這次的事情我更看不明白了。」

  「糊塗點好,古今歷史上死得最慘的臣子不都是聰明人嗎?」

  霧影強忍住笑。想不到這兩個小臣如此大膽,竟敢在王府壽堂上議論王爺家的事情,不過他們說的也句句都是道理。的確,事事自以為聰明的人多半難以長命,而夏宜修此次進京的過程,更是值得玩味一番。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沒想到初舞竟然丟下君澤來到他身邊,笑語盈盈,「怎麼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裡?不悶嗎?」

  「妳暫時不要距離我太近。」霧影忽然開口,「如果讓王爺和君澤看出什麼蛛絲馬跡,說不定妳就走不成了。」

  初舞悄悄看了眼不遠處正與眾人寒暄的君澤,「沒關係,我和他說要來請教你一些江湖上的事情,他並不反對,至於王爺,你是他的養子,他怎麼會對你有任何的成見?」

  霧影一笑,「還沒入江湖,妳已經會運轉心思了,這很好啊,以後入了江湖不會吃虧。」

  「有你在,我會吃虧嗎?」她對他眨了眨眼,「我真沒想到,每件事都被你料中。我爹雖然不願意我在外面跑,說這不是女孩子家該做的事情,但是君澤哥哥親自開口他也不好駁回,只有同意。」

  「這是妳父親的弱點,不敢得罪上面,如今他正有求於王爺,當然對君澤這位未來女婿的話也俯首貼耳了。」他點出關鍵處。

  「真沒想到王爺竟然會幫著君澤哥哥說服我爹,放掉最後的一點擔憂。」

  「王爺的弱點是君澤,他一定是以妳的好惡為好惡,強求王爺答應妳的這個無理要求。」

  「君澤哥哥真是好人。」

  「他是好人不假,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妳是他的弱點,所以,他唯妳命是從。」

  初舞奇怪地看著他,「你總說別人的弱點什麼的,為什麼我聽來似乎他們都被你算計?」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是爾虞我詐,不是你利用我,就是我算計你。」

  他的聲音很美,卻冷得讓她打了個寒顫。「那我,是不是也會成為被你利用的工具?」

  霧影望定她,眸光閃爍,「為何會這麼問?妳應該知道,妳對我來說是與眾不同的。」

  忍不住心頭一跳,初舞脫口問道:「有什麼不同?」

  他的嘴唇翕張,但並沒有告訴她一個真正的原因,「以後妳就會知道了。」

  「還賣關子,故弄玄虛。」她衝著他皺皺鼻子,「什麼我是與眾不同的?根本都是你胡扯騙我!」

  「我為何要騙妳?」他的神情中總有一絲讓她心動的憂傷,「就算我騙盡天下人,也不會騙妳。」

  「你……」初舞怔怔地看著他。他的每句話都像是有另一層深意,年幼的她還無法一下子理解清楚這些話背後的意思,只是……他越說得隱晦,她就越渴望知道神秘面紗後的謎底。

  「初舞,來見見我娘!」君澤在叫她。

  霧影笑道:「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了,妳快去吧,第一次見面,別讓婆婆等急了。」

  初舞衝他哼了一聲,不大情願地走開。

  「聖上送賀禮賀匾,請王爺香案接旨!」

  這一句高聲讓全廳的人都為之動容。

  吳王早已率領內眷子女到廳前的空地焚香接旨謝恩。

  其實聖上每年送的東西都沒什麼特別的,無非是一些金銀珠寶,一塊親書恭賀壽辰的匾額,但因為是聖上賞賜,所以在所有的賀禮中當然是最引人注目的。

  待宮中的太監宣讀完旨意,吳王將賀禮收下,眾人又是一片道賀之聲。

  唯有霧影,默默地走到桌案邊,看著眾多禮物中一個並不起眼的金色小木盒。他緩緩落下手,手指扣在木盒的外扣上,正要打開,忽聽得王妃厲聲喝道:「那東西是你能動的嗎?」

  本來是一片歡聲笑語,驟然都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這裡。

  初舞張張口,她似乎已經感覺到霧影的心情有多麼複雜難堪,幾乎想立刻奔過去,卻被父親拉住,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插手這件事,尤其不要和王妃為敵。

  「怎麼了?」吳王發覺這邊不對勁馬上轉回頭,看到霧影和王妃面面相對,心中已經猜到幾分。「霧影年紀還小,不懂的事情妳多教他,何必在眾人面前大呼小叫,也失了妳的身份。」

  吳王懼內幾乎是京城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權傾朝野的他面對自己的正妻向來和顏悅色,連高聲說話都很少有,但是剛才這幾句話他說得冰冷僵硬,幾乎是沒給王妃留多少面子。

  王妃臉色大變,剛要回敬幾句,霧影卻搶先說:「王爺誤會了,是霧影一時忘情,看到聖上賞賜之物難免目眩神迷想多親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此時的情形,多虧王妃提醒才不至於犯下對聖上的失敬之罪。」

  他再對王妃深深長揖,「勞王妃為霧影費心了,萬分抱歉。」

  王妃默默盯著他,不發一語。

  吳王的臉色緩和,笑道:「到底是孩子,難免好奇,聖上賞賜的東西有什麼不能看的,不過現在這裡人多,把東西都送到後堂去,你去那裡看吧。」

  「霧影先告退。」

  那道身影淡淡地離去後,此地又恢復了剛才的喧鬧,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

  初舞有些坐立不安,起身走出門,君澤叫住她,「初舞,要去哪裡?」

  「我……我想和霧影一起看看聖上賞賜的東西。」

  「我陪妳去吧。」君澤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初舞的身體不知怎的有點僵硬,低著頭讓他拉著往外走,耳邊還聽到有人對她父親笑著說:「夏大人有女如斯,真是好福氣啊。」

  父親的笑聲在她聽來,為何會那樣的不舒服?

  「君澤回來,素王妃要見你,你怎麼先走了?」王妃冷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君澤歎口氣,「初舞,看來只有妳先過去了,一會兒我去找你們。」

  她暗暗鬆口氣,對他一笑,「你去忙你的吧,沒事的。」

  一路小跑,由侍女指點著找到霧影的所在,他正手捧著那個金色小木盒坐在書齋中。

  「你怎麼這麼在乎這個木盒子?」她湊到桌邊一起看。

  霧影沒有回答,只是將盒子打開,裡面放的東西出乎初舞的意料。原來是一本金箔打造的書,不過巴掌大小,甚為精巧。

  「哎呀,好漂亮的書,是什麼?」她伸長脖子看清了書名:三十六計。「聖上真有趣,居然送這樣一本書來給人家當賀禮。」

  他的嘴角上揚,反問她,「妳猜聖上為什麼要送這樣一本書?」

  「金子做的,顯得貴氣吧?」

  霧影幽幽一笑。

  初舞推他,「你又想到什麼?不要總是故弄玄虛讓我猜。」

  「我還不很確定,所以暫時不能告訴妳我的想法。」他將書放回盒內,「王妃對妳觀感如何?」

  她聳聳肩,「不太好吧?我看她看我的眼神一點都不高興。」

  「妳可知道為什麼?」

  「我又不是京城裡大富大貴人家的女兒,配不上她王爺的兒子,又不懂大家規矩,嘴巴不甜,當然不能討她歡心。」

  霧影笑道:「要討她歡心並不難,只要讓她認為妳是真心敬服她就好,只是也要看妳肯不肯表示順從。」

  「我又不是王妃養的小貓,為什麼要順從於她?」初舞不服氣地撇嘴。

  「為了君澤,為了妳自己的將來和妳父親的前途,順從是妳必須的選擇。」

  她忍不住又皺起眉,「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話,好像比我父親還為我操心,事事都為我籌劃好了似的。可是我心中想要什麼,你們根本不知道。」

  霧影笑道:「別人不知道妳心中所想,難道我不知道嗎?」輕輕捏了下她的腮頰,「妳這個小腦袋啊,總共也裝不了多少秘密。」

  她的臉紅得像草莓,一把打開他的手,「就知道欺負我,剛才被王妃欺負的時候怎麼那麼聽話?那些話都是你的心裡話嗎?」

  「如果事事都說心裡話,還怎麼立足於世?」

  初舞困惑地看著他,像有很多話想說,卻沒有說出口。

  霧影感覺到她的視線停駐,抬眼對她微微一笑,「妳現在不懂我的話不要緊,只要妳知道,我說的話都是為妳好。」

  「怎樣才是為我好,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你就那麼肯定嗎?」

  他想了許久,對她一笑,「妳問得好,有時候的確我們不夠瞭解自己,真正瞭解自己的,其實是最在意自己的那個人。」

  「你是說,你在意我?」水靈靈的眼眸投在他的身上,這一次她想聽出答案。

  他的手指輕輕摸到她的手背,將那隻手執起,放在自己的唇邊。雖然他的唇清涼如冰,但是她的手背卻驟然滾燙如火,神思恍惚地看著他,張口結舌。

  「初舞,看我給妳帶什麼來了……」

  不遠處傳來君澤興奮的喊聲。

  屋內,霧影的眸光一黯,放開了手。她的心彷彿也隨之同時黯沉了下去。

  依然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依然不知道他的真心話會是什麼?

  唉……

  ************

  「你是說這本書聖上賞賜得有問題?」

  深夜,吳王送走了所有賓客,剛要回房休息,沒想到霧影已在房中等候,而霧影對聖上賞賜之物的猜測也讓他吃了一驚。

  「王爺,您是個聰明人,只要看了這本書的名字就應該能明白聖上的意思。」

  「三十六計……」他眉骨低沉,「聖上是不信任我了,暗示我們君臣之間在明爭暗鬥耍詭計?」

  霧影說:「您和聖上的事情我並不清楚,但是如果聖上沒這意思就不會選在這時候把這本書送給您。聖上沒有挑明,就是還有顧忌,王爺也無須著急。」

  吳王看他一眼,「這件事,你有何想法?」

  「首先,不能讓聖上對您的不滿加深下去。明日,您可以向聖上辭官,或者,告病休養一陣子。」

  「什麼?」他一瞪眼,「辭官?我辛苦創下這局面,難道要我拱手讓人?」

  霧影繼續說:「如今朝中局勢,王爺的地位舉足輕重,這也是聖上拿書敲山震虎卻不敢隨便動您的原因。朝中有多少臣子都是王爺的門生,由您提拔,即使您暫時退居朝外,這個朝廷依然有您王爺的影子,無處不在。

  「其二,您隱遁之後,再秘密找一些說話有份量的親信大臣在聖上耳邊吹風,讓聖上相信您絕無謀逆之意,而且朝中缺您不可,用不了多久,聖上自然會請您回宮,到那時候王爺的聲望必然隆逾今日。」

  吳王沉吟著,「還有什麼?」

  「第三,王爺雖然權傾朝野,但那都是在明,暗中應有另外一股力量成為王爺的後盾,所以王爺可以選派人選秘密為您在江湖上安插勢力。無論明暗,將來就都是王爺您一手掌控了。」

  被他說得心頭突突直跳,神情越來越舒展……

  吳王猛拍幾下他的肩膀,讚歎道:「孩子,這些心思真難為你想得周全。」

  「我為您謀劃這些事也並非一朝一夕,只是正巧今日有這個時機才和盤說出,如果有說得不妥的地方,請王爺見諒。」

  他擺擺手,「你不用和我說什麼客氣話,你所說的每一條都說到我的心坎上。其實近年我也察覺聖上對我多有不滿,但若全身而退又實在是不甘心,有些事不方便和身邊人說,在你面前我卻無須隱瞞。好,到底是父子連心!」

  霧影等他興奮過後,淡淡地說:「既然王爺認可我的想法,那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隨便說,只要你說得出來,我就替你辦到!」

  「我,想到江湖上去。」

  「什麼?」吳王一怔。

  「王爺在江湖中需要人,我願為王爺做這一邊的引路人。」

  「不行,」他搖頭,「你年紀這麼小,剛回到我身邊,怎麼可以……」

  「王爺如果真的心疼我,請答應我這個請求。」霧影忽然雙膝跪倒,嚇了吳王一大跳。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他伸手拉他,霧影的身子卻沉如鉛塊,竟然拉不起來。

  「王爺,您的眼睛都已看到了,霧影在王府中其實並無立錐之地。此番我到京城只是為了了卻母親的遺願,見到王爺,王爺又認我為子,娘的心願已了,我也不應該再留在這裡了。」

  吳王急了,「你是因為今天王妃說的那幾句重話還耿耿於懷……」

  「王爺應該明白,王府上下對我有成見的人並非王妃一人。」霧影握住王爺的手,不讓他開口阻攔,語如疾風,脫口而出,「十七年前我不是王爺之子,十七年後我也無須是世人皆知的吳王之子。但,我知道王爺心中有我一席之地,這便足夠了。」

  吳王震驚地看著他,老淚幾乎流出。

  「孩子,你、你想怎樣?」

  「我的心願已對王爺說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痛徹心肺地歎口氣,「你娘為你取名霧影,大概就是知道,你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停留太久,如果你真的要走,那好,我不攔你。」

  霧影緩緩起身,清幽一笑,「霧和影,都是看得見、摸得著,卻無法掌握在手中的東西,我的命運不應是如此。從今以後我會走自己的路,所以,我不希望自己再是霧影,我,是行歌。」

  吳王一愣,「行歌?」

  「行歌,行之天下,歌詠四海。我要讓蒼天之下、黃土之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行歌的名字!」

  響徹吳王心扉的一句豪言,若干年後始終迴盪。

  那天他看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望著對方俊美的面龐,依稀從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他相信,這個年輕人說的絕不是空話,他相信昨天的霧影明天一定會成為「行之天下,歌詠四海」的行歌。

  只是他沒想到,行歌兌現自己諾言的速度會如此之快。

  不出五年,「行歌」這兩個字就名動天下,譽滿江湖。

  一段嶄新的傳奇正由行歌自己的手,親自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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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5:13
第四章

  南家莊號稱當世第一山莊。南家一門曾經出過六個狀元、十二個翰林、三個丞相、五位將軍。聖上金口親封「天下第一」,從此盛名遠播。

  但是近年來,隨著南家莊人才凋零,名聲早已大不如前。今日的南家莊莊主南從容,就是一位不懂武學的普通文人,平日裡和朋友們彈琴吟詩、品酒賞花聊以為樂。

  江湖上的人敬重他家以前的聲名,對南家依然禮讓三分。

  然而,就在上個月,南家莊忽然傳出失竊的消息。敢到南家莊偷東西的賊實在少見,況且被盜的東西,還是當年聖上親賜的一塊免罪金牌,這可就成了天大的公案。

  南家不敢報官,怕聖上怪罪丟失御賜之物而責罰,但是東西失竊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武林。

  對於這件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有人說,南家年初得罪了素王府,王府派人做下這件事來嘔死南家;也有人說,號稱飛天神偷的夏侯遠犯下此案。最可笑的說法,是說南家出了內賊,因為南家日漸凋零,已不再有以前的盛況,現在的南從容不會理財,導致家丁紛紛盜竊家中財物變賣。

  無論怎麼傳揚,一個月過去了,也沒有任何頭緒顯露。

  就在南家莊上下一籌莫展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到了南家莊門前。

  車簾掀起,有位年輕的公子緩步走出,對看愣的家丁微笑說道:「麻煩小哥進去通報,起舞軒的初舞前來拜望。」

  南從容大概是剛剛起床,連鞋子都沒有穿好就匆忙跑出來,一見到初舞,真是又驚又喜。

  「初舞公子,你怎麼會來?」

  她歪著頭笑道:「南莊主真是越來越有晉人之風了,連鞋子都沒穿好就敢出來見客。」

  「和公子說話我還客氣什麼!」他伸著腦袋往後面看。

  初舞看破他的心事,笑了笑,「別看了,行歌沒有和我一起來。」

  他略顯失望,「行歌公子有事?」

  「嗯,辦些私事,晚些時候就會過來的。」

  南從容鬆口氣,忙將初舞住莊內一請。「公子這次來是為了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免罪金牌失竊的消息已經傳遍武林,本來行歌說,既然莊主沒有委託,他也不應該過問你家的私事,可眼看這消息就要傳到京城聖上的耳朵裡去,我們再晚來一步就怕遲了。」

  南從容鬱悶不已,「只怕已經傳到聖上耳朵裡去了,我這幾天提心吊膽,只要聽說門外有害就嚇得心慌腿軟,唯恐是朝廷派人來拿我去問罪。」

  初舞哈哈一笑,「別那麼擔心,我這不是來了?肯定會保住你這條命的。」

  「我這條命還算不得什麼,只是我南家莊的百年名譽,唉……」

  初舞問道:「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失竊的?東西原來在哪裡放著?由什麼人看守?」

  「上月初三,東西原本放在藏寶閣,倒沒有派什麼人專門看守,人人都知道我南家有這塊免罪金牌,只是從沒想過會有外人來偷它。」

  「以前沒人來偷是因為南家名聲太顯赫,莊內養了無數的武林高手,現在……可就不好說了。」初舞的話倒不是故意刺南從容的心,他是豁達的脾氣,聽了也不生氣。

  「是啊,什麼叫牆倒眾人推,我現在算是知道了,但是落井下石到這種地步,我可真沒想到。」

  初舞又問:「有沒有什麼線索?」

  南從容想了片刻,「外面的流言我也聽過一些,如果是夏侯遠幹的,以他的脾氣肯定會留張字條炫耀,若是內賊,我也悄悄查過,沒有可疑的人,所以我最懷疑的,還是素王府那邊。」

  「素王府?」她皺了皺眉頭,「你是說年初太后壽辰,素王給太后送禮,結果與南家莊禮品單相撞的事情?」

  「這事本來不大,但是當時似乎有小人挑撥,素王那邊就放出話來,說是早晚要讓南家莊除名。」

  初舞疑問:「南家莊還得罪誰了,被人這樣挑撥?」

  「那我就真的想不出來了,這麼多年我們家一直與世無爭,會得罪誰,被陷害至此?」

  她又出主意,「你有沒有派人到附近的當鋪尋找?如果賊人只是個小偷,拿走金牌之後,難免會去當鋪變賣。」

  「我已經知會附近七、八縣的所有當鋪、金鋪幫我留意,不過這一個月都沒有任何消息,那個賊再笨,也應該認識牌子上的字才對啊。」

  初舞點點頭,「說得也對,看來這件事還真是蹊蹺,不過莊主不用著急,給我七天時間,七天內,我幫你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她一出莊,南從容送到門口,仍依依不捨,「公子什麼時候再來?」

  「等我查出真相立刻來找莊主,莊主請回。」

  掀開車簾一角,初舞坐回車內。

  偌大的車廂中並不只她一個,在她對面,有人斜斜地坐著,淡淡地微笑。

  「怎樣?南從容發現了什麼嗎?」

  「沒有,他只是懷疑素王府,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件事與你我有關。」初舞問:「你怎麼不親自下去盤問他,還要我跑這一趟?」

  馬車行駛起來,車簾抖動,有絲陽光從外透人,打在角落處那人的臉上──如仙如夢的優雅,如詩如畫的飄逸,唯有那絲笑容卻冰涼得沒有半點溫暖,與他的氣質截然不同。

  「妳不懂,如果我出去了,南從容會以為抓住救命稻草,不查出那個小賊絕對不會放我離開,妳去,他不會死拽著妳不放的。」

  初舞哼了聲,「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如你,所以就只能給你當開路先鋒?」

  「又鬧小脾氣,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倒了杯茶,遞到她面前,「那我端茶賠罪,好不好?」

  她噗哧笑出聲,接過杯子啜了一口,「嗯,這件事你到底想怎麼收場?那塊金牌不過是個死物,嚇唬嚇唬南從容也就行了,你還真想要他的命不成?」

  那人──行歌,向後一靠,冷冷笑道:「南家莊若是不倒,我踏歌山莊怎麼成為天下第一莊。」

  「又胡說,若踏歌山莊成了天下第一莊怎樣?不是天下第一莊又怎樣?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名聲,早就遠在南家莊之上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我要聖上把那塊欽賜的御匾轉掛在我踏歌山莊的門口。」

  「行歌──」初舞雙眉緊蹙,「近來你做的事情越來越讓我不明白了。」

  他幽深的眸子望著她,「哪裡不明白?」

  「你去招惹雪染,迫使他亮出雪隱劍法也就罷了,然後又派個丫頭去楓紅身邊做臥底,現在居然連南家莊的一塊免罪金牌也不放過,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行歌笑了,「我想要什麼,全天下人或許不知道,妳也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你就是團謎,無論我怎樣努力,都看不清楚你的心。」

  初舞有些頹廢地低垂著頭,冷不防的,他的手掌托起她的臉頰,他的眼睛與她四目相對,近在毫釐,每個字從他口中說出,都帶著些許清冷的味道。

  「我要的,是天下對我的認可,要人人都知道我行歌,要我心之所想就是我手中所有。」

  「如今你已做到了啊。」她不解,「你想要人人都知道你行歌,如今你已名揚天下,四大公子之首,這是多響亮的名號,現在江湖中的人一提你的名字都是肅然起敬,更何況你富有踏歌山莊,暗握羅剎盟,你心之所想就是你手中所有了,你還想要什麼?」

  行歌無聲地笑笑,手指摩挲著她圓潤的下巴,「初舞,我以為有些話我不用說破,妳已經明白了。」

  初舞別過臉去,躲過他的手指,眼瞼低垂,「昨天我收到父親的信,又在催問我什麼時候回京完婚。」

  他眸光一跳,「君澤呢?沒有來信?已經過了初七,他的信該到了吧?」

  「他還是老樣子,問我最近好不好,說是家裡的梨花開了,問我什麼時候回去看。」

  行歌垂下手,似笑非笑,「到底還是君澤,溫柔體貼如故。是啊,我竟然忘了又是春天,少女情懷總是詩,梨花開了,該回去看看才對。」

  初舞狠狠地瞪著他,「這是你的真心話?你真希望我回去?好,那我就回去!這次回去,我就死心塌地,做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

  她別過臉眼望窗外,雙唇緊閉不發一語。

  沉默片刻後,行歌的手悄悄伸過來,她將他的手推開,他依然伸過手,碰碰她的肩膀,柔聲說:「擦擦妳的眼淚,哭紅了眼睛可就不美了。」

  初舞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流出一行清淚,而他的手上握著的是一方雪白的手帕。

  她不理他,在自己的身上摸著手絹,摸了一圈沒有找到,乾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行歌輕笑道:「也不怕袖子髒,如果把眼睛擦紅了變成小白兔,可怎麼出去見人?」

  初舞依舊不吭聲,雙手環抱自己的雙膝,沉默得好像一塊頑石。

  他歎口氣,「好吧,我道歉,不該又說反話。我承認,我的確不願意妳回去,更捨不得放妳到君澤的懷抱中去,所以才說這些話來刺妳的心。」

  「你若真的關心我,又怎麼會拿這種話刺我的心?」她咬著下唇,終於開口。

  行歌坐到她身邊,伸臂環住她的肩膀,嘴唇貼著她的耳垂,低聲說:「妳知道我愛說反話,尤其是關係到妳的事情,我聽了就忍不住生氣。對不起啊,別和我計較。」

  「可是,我若不走,又能怎樣?在江湖上漂泊一輩子嗎?」她喃喃自語。

  「初舞,當初妳離開家,決心到江湖闖蕩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口氣。」行歌撥開她耳垂邊的一絲亂髮,「這幾年妳也圓了自己的夢,名揚四海,還得了不少芳心青睞,但怎麼我看妳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因為我想要的東西,也一直都沒有得到過。」她的聲音輕如蚊語。

  「妳想要什麼?我立刻送到妳面前。」他低笑著。

  「我……」她幾乎將唇咬破,「算了,沒什麼。」

  行歌揉了揉她的眉心,「小心皺出皺紋來就不美了。」

  「美有何用?」她又推開他的手,「女人的容貌能維持多久,醜一點最好。」忽然瞪他一眼,「男人也是,長得美貌都是災難。」

  「妳在說我,還是說妳自己啊,初舞公子。」

  「哼!我可比不了你。武林中四大美女個個對你拋媚眼,前幾天聽說那個什麼江南名妓蘇小蝶放出話來,非你不嫁。」

  行歌哈哈一笑,「我就是再放浪形骸也不會娶個名妓回家,四大美女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那些人沒見過世面隨便評的。若是妳換回女裝,參加一回武林大會,四大美女都要自慚形穢。」

  「又拿我開玩笑,你想坐享齊人之福就明說,只要你行歌公子動動手指,哪個美女不跳到你懷裡去。」

  「是嗎?」行歌古怪地笑道:「那怎麼我動了半天手指,也不見妳跳到我懷裡來?」

  初舞的臉驀地紅了,「行歌,你再逗我我就生氣了!」

  「哪兒來的那麼多氣可生。」他將話題轉移,「這幾天我要去看看楓紅那小子的動向,既然妳還不急著回家,就和我一起去吧。」

  她有點緊張,「你想把他怎麼樣?」

  「妳這麼看得起他,我能把他怎麼樣?如果孟如練能以美食相誘,讓他乖乖交出換影劍,我還送他一個如花美眷,他應該感謝我才對。」

  「若他不上你的當呢?」初舞問:「難道你又要使出對付雪染的那一套來?」

  「楓紅可不是雪染,對付雪染容易,只要抓住侍雪就可以。楓紅向來是獨住獨行,沒有什麼可以要脅他的人和事,所以,只有製造一些讓他牽掛的人來,才可以牽制住他。」

  「所以你派那個孟姑娘去?」她沉吟著,問:「雪染那邊你真的不會再對他下手了嗎?」

  「用『下手』這個字眼聽起來多可怕,哪有那麼嚴重。」行歌詭異地笑,「妳總把我想得那麼壞,其實妳看,妳不讓我動雪染,不讓我害楓紅,到現在為止,他們不都是好好地活著?」

  「若是沒有我呢,他們是不是早就倒在你的陰謀詭計裡了?」

  「雪染和楓紅都比妳想的聰明厲害,我也未必能事事計算精準。」行歌一笑,「對了,妳不是最喜歡喝雲南茶?南江有正宗的雲南茶社,還有妳最喜歡的滿香樓的小點心。」

  她的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陰鬱,「聽起來你總像是很瞭解我,我的喜好,我的口味,只是,為什麼你總要做些讓我傷心的事?」

  「什麼事讓妳傷心了?」行歌望著她,「妳應該知道,這世上我最不想傷到的人是妳,最想要保護的人也是妳。」

  初舞猛轉過頭,雙眸緊緊盯著他的,這一次,她不躲避。「真的?你所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嗎?你我相交十年,我的心事從不瞞你,你的心事卻不肯讓我知道。你在我面前隱藏自己,將我逗弄於你的股掌之上,這點點滴滴的傷害你真的可以裝作不知,我卻不能。」

  她一頓足,對外面輕叱了一聲,馬車立刻停下來。

  「你自己去南江吧,我要回去看君澤。」

  「拿君澤和我嘔氣?」行歌微變了臉色,一把拉住她。「不行,我不許妳現在走。」

  「你憑什麼攔我?」初舞掙扎著說:「當初王爺只說讓我跟你一起歷練,並沒有說要我聽命於你。」

  他緊緊鎖住她的雙眸,一字一頓,「天下之大,妳去哪裡我都不會阻攔,唯有君澤身邊,我不許妳去。」

  「你不許又怎樣?我早晚是他的妻子。我爹說了,最早今年,最遲明年,就讓我嫁過去,到時候你也敢攔我嗎?」

  初舞激烈的目光並沒有將行歌逼退,修長的手指緩緩爬上她的額頭,撫摸著她緊蹙的眉心。這一刻,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溫柔,讓她心如春波,蕩漾出一層層的漣漪。

  「初舞,有些話,我不說並非是我不肯說,而是我覺得,說出口的言詞如過眼雲煙,反而空幻。知我如妳,怎能對我這樣不信任?妳答應過和我並肩江湖,又怎麼可以丟下我獨自離開?在這世上,妳是唯一瞭解我的人,我的身邊又怎麼能沒有妳?」

  「我,我並不瞭解你……」恍惚地察覺到不對,但是雙眼越來越沉,神智恍惚,身體使不出半分的力氣。

  最後的意識裡,只記得他把她拽回車內,車子輕輕地顛簸,又在前行。她靠著他的肩膀,沉沉入睡。

  但願長睡不復醒。

  因為她今生最大的夢想,其實就是在他這雙臂彎中,尋到一方可以依靠的天地啊……

  ************

  濃濃的茶香揉進初舞的夢中,將她喚醒。

  「醒了嗎?快來品品這雲南茶社的茶是不是新鮮正宗?」

  行歌的聲音悠然飄響,她睜開眼睛,望見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美笑顏,愣了片刻。

  茶杯已經端到床前,她的眼睛卻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你竟然對我用你的迷魂術?」

  他柔聲說:「先別動氣,我今天遇到楓紅了,他竟然跟在天下第一樓的掌櫃後面假做跟班,是不是很可笑?」

  她警惕地問:「你把他怎麼了?」

  「妳又亂擔心,我能把他怎樣?我的迷魂術對常人或者管用,但是對楓紅卻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在他面前,我從不敢輕易嘗試。」

  「所以你就用到我身上。」

  行歌賠著笑,「妳應該知道我為何會這樣做,況且我心裡也不好受,妳看,妳愛喝的茶葉,妳喜歡的點心,我都為妳買來了,算是給妳賠罪,好不好?」

  「你怎麼會有罪。」她喃喃低語,像是在和自己說話,「名滿天下的行歌公子怎麼會有罪,罪在我自己,不該跟了你、信了你、做了你的影子,現在就算是想回頭也不能了。」

  茶杯一抖,茶水差點灑濺出來。

  行歌輕聲說:「好了初舞,妳再說這樣的話就是傷我的心了,把茶喝了,過幾天我還要請孟如練到別館內做飯,把她引薦給王爺,到時候楓紅肯定跟來,妳想見他嗎?」

  初舞吃了一驚,「你把孟如練引薦給王爺?你真想讓她刺殺聖上?」

  「既然答應了她,總要讓她圓這個心願,不過妳放心,有楓紅看著她,肯定不會讓她成功的。」

  「用她來引誘楓紅,用楓紅看住她,你的計策倒是很周全。」初舞眼望屋頂,「你就不怕失算?」

  「要做大事,難免會有失手。雪染的事情我算是失手一次,好在我已看明白他不會與我為敵,小小的失敗一回也沒什麼,至於雪隱劍法,既然求之不得,就讓它一輩子埋在雪隱山好了。」

  「既然你不再和雪染為敵,那武十七的魔杖你要來也沒用了,封存起來還是毀掉?」初舞建議地問。當時送給雪染的魔杖,在他取下歸屬雪隱城所有的雪玉後,又將魔杖退還給他們。

  行歌笑道:「那麼珍貴的東西,我千辛萬苦才得到,怎麼捨得毀掉?楓紅那個人最難對付,也許這根魔杖將來會派得上用場。」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置楓紅於死地。」她有些著急。

  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不是置他於死地,只是防備我自己被他置於死地,手中握有魔杖,總是多一個擭勝的籌碼。」

  「虧心事做多了的人,總會擔驚受怕,你現在就是這樣。」

  初舞突然脫口而出的話,帶著刀子一樣的犀利。

  行歌的眼皮跳了跳,神情還是很淡定,「隨妳怎麼說吧。」

  「行歌!」她叫住正要離開的他。「你就沒想過退出嗎?」

  「退出?」他似笑非笑地反問:「退出哪裡?四大公子的名號,這片武林,還是這個人世?妳剛剛不是說過,要回頭已是不可能,而我,也是如此。」

  況且,他選的路,既然走上,就不會想過回頭。

  當年他的娘是這樣選的,如今他同樣選擇。

  「若是有一天,我累了,我退出,你不會阻攔我吧?」她輕輕地問。

  他沉默了許久後才說:「若妳離開,我就不再是行歌了,行歌與初舞是不可分的雙生子,妳忍心將我逼入絕路嗎?」

  她的心陡然一沉。本不指望他會說出君澤那樣柔情萬千的話,更不期待他會說出,在他的身邊留下一片天任她飛翔,只是,怎麼也想不到,他的話會比她更殘忍犀利。

  他孤獨蕭瑟,寂寞傷情,這是第一次相識時她就已經感覺到的,後來屢次進王府,不是為了君澤,而是為了溫暖他眼中的冰冷。

  要是她走了,他就不再是完整的他。

  她與他,是光影相纏,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

  原來,他早已知道這個事實,原來,這份牽掛竟然也可以成為他反過來牽制住她的弱點。

  說不出心頭模糊而起的痛,是傷感、失落,還是……面對命運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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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5:33
第五章

  行歌對楓紅設下的陷阱進一步張開了洞口。他答應帶孟如練進王府,楓紅自然不放心要緊緊跟隨。

  同時,從楓紅的口中,初舞第一次知道鎮關將軍孫不老正在返京途中,而這次他返京的原因正是行歌一手策劃,要為吳王報朝廷之上與孫將軍多年恩仇的計劃。

  當楓紅說出這件事,而行歌也當面承認之時,初舞不由得震驚地看向行歌。行歌沒有看她,或許是真的沒有察覺到,或許是在躲避她追尋質疑的目光。

  之後她有些洩氣,吃飯的時候聽楓紅和行歌一來一住明裡暗裡地鬥嘴,她都不參與其中,直到那天晚上,行歌來房間找她,告訴她一個消息,「明天我們起程回京城。」

  「怎麼?」她頗為吃驚。

  「要送孟如練回去,順便也讓妳看看君澤。」他的嘴角掛著笑,但這笑容在她眼裡看來卻異常的陌生。

  前幾天,他抓住她的手,不許她投入君澤的懷抱,今日,他又主動將她送回。他說她是最瞭解他的人,但從他們相識的那刻起,她就根本沒有讀懂他。

  「你都準備好了吧,」她淡淡地說:「明天何時起程?」

  「這樣平靜?」行歌坐在她身邊,「既沒有一點興奮期待,也沒有一點傷心憤怒?」勾過她的臉,他笑問:「初舞,妳的心思還真的是很難猜啊。」

  「難猜的並不是我的心,而是你的。」她直視著他,「為什麼又會去動孫將軍的腦筋?他為朝廷為國家辛苦盡忠了一輩子,難道你要害他不得善終?」

  「孫不老仗著自己立下的軍功屢次對王爺不利。還記得十年前王爺大壽聖上所送的賀禮嗎?後來我多方查證,已經可以肯定那時候是孫不老在聖上耳邊吹風。」

  「但當時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這幾年聖上對王爺的眷寵有增無減,何必還耿耿於懷呢?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行歌笑她的單純,「若非當日我勸王爺以退為進,明哲保身,又怎會換來今日的風光無限?但是不能因為孫不老的陰謀沒有得逞,我們就要放過他。」

  「冤冤相報何時了?」她歎氣,「無論怎樣,孫將軍功在百姓不是壞人,而王爺也並非沒有錯,這些年王爺權勢日益擴展,人人都說這個國家只知有吳王,不知有聖上──」

  「這便對了。」行歌打斷她的話,「這些年我與王爺費了那麼多的心力,為的就是今日的局面。」

  「將來呢?將來你們又想怎樣?謀朝篡位嗎?」初舞的聲音陡然高了許多。

  行歌幽然笑道:「何必要謀朝篡位,讓王爺背上千古臭名,只要能做曹操那樣的一代梟雄不是挺好?」

  初舞狠狠地瞪著他,「總算你說出一句真心話。」丟開手走回自己的房間,將房門狠狠撞上,不願再和他說話。

  他站在門口,手掌按在門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垂下了手。

  轉身,看著地上長長的影子,原來不經意時天已黑了。圓月初登枝上,清輝之下,他與影子無所遁形。

  初舞說她不懂他的心,他又為何要執著地說初舞是最瞭解他的人?只因為他早已說過,初舞才是唯一可以與他並肩而行的人。

  回京城,不是向所謂的命運屈服,不是要將初舞送回她來時的地方。

  他與她,都不再是十年前青澀的少年。

  今日名滿天下的行歌公子和初舞公子,早已成為了當世的傳奇。正如他所說,他們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所以,即使天崩地裂,他也不會放她離開。

  初舞,初舞……其實他所想要的,並不是心心相印的那種境界,只是如她這樣一個可以與他攜手相伴終生的人。

  初舞,妳不懂嗎?真的不懂嗎?

  他這一生用盡心機的對象不是孫不老,不是楓紅,不是雪染,不是無數的朝廷大臣、江湖俠客,而是她,只有她,這個讓他一見傾心的女子。

  這一切,或許她真的不知道,而他,也不想讓她知道。

  情愛的迷境中,他但願她能糊塗一些,糊塗或許可以減少痛苦,活得更單純輕鬆。

  即使這點夢想對於現在的她和他來說,可能實在太難太難了。

  ************

  飛箭如電,刺破了楓紅的手掌。

  初舞飛身過去,急忙將解藥丟給他,急聲交代,「快用清水洗手,並將這藥抹在傷口上,要快!否則你這隻手就要廢了!」

  孟如練將楓紅拉走,她旋身盯著行歌,「為什麼?」

  「為什麼對他動手,還要下毒?」他的臉色已不像剛才那樣鐵青,冰冷的笑意掛在嘴角,「若非這樣做又怎麼能讓他們單獨相處,有機會親近感情。」

  初舞恍然大倍,「你在用苦肉計?」

  「別人用苦肉計是傷自己的皮肉,我用苦肉計是傷敵人的皮肉。楓紅看起來正經,其實對孟如練早已動了心思,我這樣做也是在幫他,他若知道了,說不定會謝我。」

  「那你不如明說給他聽!」初舞怒而無語,一把揪下路邊垂柳上剛剛長出的嫩葉。

  「近來好像妳總愛生氣。」行歌輕聲說:「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那是因為以前你的心沒有這麼壞、這麼毒。」她幽幽地看著他,「行歌,我拚命想走近你,可是你好像距離我越來越遠。我們總有一天要分開的,到那時我希望留在彼此心中的還是一份美好,所以,我想向你求個情。」

  他臉色一變,「妳知道我不喜歡被要挾,更不喜歡看到妳為了孫不老而拿我們的事情做要挾。」

  「若我的要挾還能讓你動容,總算我的努力也算有點價值。」

  他與她面面相對,四目膠著了很久,他先垂下眼睫,「好吧,我答應妳,會留孫不老一命,不會趕盡殺絕。」

  她還是蹙緊眉頭,「只是如此嗎?」

  「初舞,我已讓步,所以妳也別逼我太緊。」他堅定的口氣昭示了他不可轉圜的決心。「不要因為孫不老的口碑好就認定他是個好人,王爺的名聲惡就將他當做壞人。在官場做官,能做到這等官銜的,有幾個不是犧牲朋友,踩著肩膀才爬上來的?

  「孫不老年輕時有個外號叫『嗜血將軍』,妳可知他殺了多少人才得到這樣的外號?妳可知當年他打了一場仗,俘獲了三千敵軍,一聲令下全部坑埋的事情?」

  行歌說得疾聲厲色,初舞的臉色也隨之蒼白。

  「你,你說這些是想讓我認為,你做這些事都是在做大好事,是嗎?」她痛聲說:「或許是我笨,分不清好壞,但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對孫將軍的事情坐視不管!」

  「初舞,妳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妳,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惡人。就如王爺,別人都說他壞,但是妳看他對君澤的那份疼愛,有幾個父親可以與之相比?」

  行歌的眼神忽然變得迷離恍惚起來。

  初舞心頭輕顫,回過頭,看到他正出神地望著遠方。

  每每說到王爺與君澤,他就會露出如此蕭瑟孤獨的神情,其實好人與惡人的標準到底是什麼,在行歌身上從來都難以清晰地分出好壞。

  他是天下人認可的絕世公子,卻執掌讓所有武林人都憂慮恐懼的羅剎盟。

  他一邊陷害著朝廷忠良,一邊又盡心盡力地為義父付出所有。

  的確,這個世界太複雜,人,更是所有複雜的集合。行歌,是謎團中的謎團。而她,看不懂這些,不知還要在這個謎團中彷徨多久?

  其實,這十年中她無數次想離開他,每次都無法真的開口,上次終於忍不住說了,卻被他斷然擋回。

  真的走不掉嗎?真的逃不脫嗎?光與影,真的,不能分開嗎?

  ************

  因為刺傷了楓紅,無法再與之同行,行歌與初舞一起離開了同行的隊伍,單獨奔赴京城。

  一路上,初舞沉默寡言,行歌也不強求她開口說話,直到進了京城,他在馬上側身問她,「要先回家,還是先去王府?」

  「我回起舞軒。」那是她的私邸,坐落於城郊。

  「好,這匹馬妳騎。」來時他們同乘一騎,路上已經引得不少矚目,只是初舞沒想到行歌居然不送她回家。

  「你要去哪裡?」她暗自擔心,「回王府?」

  「好久沒見大哥了,總要見見。」

  他的微笑並未讓她安心,反而更加憂慮,於是脫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

  行歌挑了挑眉,「好啊,若妳想和他單獨說話,就給我做個手勢,我會識趣離開。」

  她咬住唇,「我與君澤,沒有不可見人的,你就是在旁看著我也不怕。」

  ************

  自從霧影成為行歌之後,就再沒有明目張膽地出現在王府中,他不能讓世人知這江湖上人人傾慕的行歌公子,與朝廷中位高權重的吳王是什麼關係。

  大約黃昏時分,他與初舞雙雙翻過高牆,掠入院中。

  那本是王爺留給他的跨院,因為他的離開,許多年都沒有人住,王爺也沒有將其轉讓給他人,只是叫人天天打掃乾淨,所以此刻院內寂靜無聲。

  「我去見王爺,君澤大概還在書齋讀書,妳先去吧。」行歌對她擺擺手,「記得別聊得太晚,早點回家休息,見見妳爹,也讓他安心。」

  他殷殷囑咐卻讓她多看了他幾眼,「孫將軍的事……」

  「我已答應過妳了,放心吧。」他微微笑著,縱身離開。

  心頭總是七上八下地不能安定,直到來到君澤的窗下,看著窗上那個熟悉的人影,心頭的不安才稍稍放鬆了一些。

  「年年梨花為卿開,奈何卿不來。」

  百轉千回的一聲歎息,讓初舞心頭的負疚感頓時升起,低低地說了聲,「君澤哥哥,對不起。」

  如此輕微的聲音,屋內人竟然聽到地霍然起身,顫聲問:「初舞?是妳嗎?」

  「是。」她話音剛落,門內的人推開了窗子,君澤滿面驚喜地站在窗內。

  「初舞?我不是在夢中吧?快進來!」

  她走進去,「君澤哥哥,你還好吧?」

  「很好,妳收到我的信了?是趕回來看梨花的?」他問得很小心翼翼。

  初舞淡笑著搖頭,「不是,是想念君澤哥哥了,所以回來看看你。」說完她的心情更加沉鬱。明明不是真心話,為何要說出來騙他?

  君澤很高興,拉著她的手,還像兒時一樣並肩坐下。

  「初舞,妳最近好像瘦了不少?江湖上的日子真的這樣讓妳樂不思蜀嗎?」他不解地問:「一年都難得回來一趟,我每月寫信給妳,也難得見妳捎回隻字詞組,日夜都讓我為妳擔心,不知道妳過得好不好。幸好二弟時時有書信給我,說些妳的事情給我聽,總算開解了我的一些牽掛。」

  「行歌他……經常給你寫信?」她從不知道這件事,不由得吃驚。「信中還提到我?」

  「是啊。」君澤笑道:「行歌說妳現在在江湖上鼎鼎有名,有許多名門秀媛不知道妳是女兒身,都爭著對妳獻慇勤,是嗎?」

  「那是他胡說。」她強笑回答,「其實是武林中的四大美女都看上了他,他怎麼把那些笑話都安到我頭上?」

  「行歌又是什麼意思?」君澤好奇地問:「那麼多如雲美女就沒有一個讓他動心的?」

  初舞的心頭像被人擰了一把,酸痛難言,「嗯,還好吧,他眼高於頂,倒沒見他對哪個姑娘特別親密。」

  君澤還在自言自語地感慨,「我這個二弟自小孤苦,是應該好好找一個知書達理、溫柔解人的好姑娘和他白頭到老。」

  她心頭的酸痛越來越重,「君澤哥哥想得真周到,這句話我一定說給他聽。」

  「那,初舞妳呢?」君澤溫柔的眼波投在她臉上,手掌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初舞,妳想讓我等妳多久,能不能給我一個期限?雖說我願意等妳一生,但是畢竟人生苦短,妳真的要讓我們幾十年的歲月都耗在等待上嗎?」

  她大大地震動,「你,你是什麼意思?」

  君澤柔聲道:「我爹說他已請高僧算過我們的八字,今年應是成親的好年景,所以早早就想到妳家下聘去,只是我不想強迫妳,還不知道妳肯不肯在今年委身下嫁,所以冒昧詢問妳的意思。」

  初舞的臉色有些難看,「這、這是不是有些突然,我還沒有想好。」

  「不急,我知道妳尚未想好,只是說出來讓妳聽聽,妳可以先斟酌斟酌,待想好了再告訴我不遲。」

  君澤越是顯得寬容大度,初舞的心中就越是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難受。到後來他再問她什麼,她都是神思恍惚,答非所問。

  最後她只記得君澤說她累了,要送她回家休息,她婉言謝絕,獨自離開王府。

  走時,本想去王爺那邊看看行歌還在不在,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不見了。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習慣以行歌的行為影響自己的每一步路,這樣的生活方式早就應該改變。只有下決心改變,她才不再是行歌的影子。

  這夜她沒有回家,而是回了起舞軒。

  起舞軒是當年她離家闖蕩江湖時父親為她置辦的,但她一直對這座宅院的來歷有所懷疑,畢竟那時父親初入京都,還沒有多少閒錢可以買下這樣好的庭院。但是問了幾次之後,見父親有意隱瞞,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起舞軒中,花木扶疏,她的臥室門口醒目地種著幾株梨花。

  若非刻意留心,誰會將梨花種在這裡?

  就算是不深究,其實她也早已猜出了院子的來歷。

  只是,君澤的一片深情常常讓她覺得無以為報,內心惶恐。

  眼看婚事將成定局,她的心中卻被另外一個人的影子滿滿佔據。

  要不要說破?若說破了,會是怎樣尷尬的局面?

  行歌曖昧不清的態度,君澤溫柔孱弱的神情,王爺專權獨霸的性格,父親殷殷期待的囑托……這種種的一切幾乎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一夜,她作了許多夢,夢中眾人交替出現,讓她心神疲憊,痛苦不堪。

  何時她給自己織了這樣一張密密實實的大網,又將自己困在其中?

  從惡夢中驚醒後,她出了一身冷汗。

  思忖良久,她最終決定去找行歌問個明白,他對她,是逗弄,是喜歡?是男女情愛,還是密友親人?再不能任他這樣隨意擺佈自己了。

  方出門,就聽到門口一對市井小民低聲談論,「聽說了嗎?孫將軍今天被聖上下旨,以通敵叛國之名拘鎖進天牢,擇日還要會審問罪!」

  怎麼?!

  她一驚。行歌不是答應她不會傷害孫將軍,留他一命嗎?為何會風雲突變?原來他對她的承諾全無誠信可言,只是他隨口欺騙的一句玩笑嗎?

  憤怒之下,她直撲京城西郊的踏歌別館,胸口漲得滿滿的怒火和悲傷,恨不得立刻找到行歌發洩出來。

  ************

  原來行歌這邊早已經變成了戰場。

  初舞沒想到楓紅也來得這麼快,而且破了行歌在別館外精心安排的劍陣,與他在廳中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住手!」她高喊一聲,衝上前去憤聲質問:「除了打打殺殺,你們就沒有別的解決之道嗎?」

  行歌大概也沒想到她會趕來,不禁臉色大變,「初舞,我不是叫妳回家休息,又回來幹什麼?」說完他伸手去拉她的肩膀。「妳讓開。」

  初舞瞪著他,「我聽說了孫將軍的事,你到底還是做了!你答應過我什麼,還記得嗎?」

  行歌垂下眼瞼陷入一陣沉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才看到他嘴唇翕張,幽幽說道:「妳知道,有些事情,我身不由己。」

  望著他蕭瑟的面龐,她試著柔聲開解,「到底有多少事情你是真的身不由己?還是你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控制了?」

  他沉默以對,但這樣的沉默讓她更加不滿。

  「若你忘記你答應過我什麼,或許你也忘了我曾對你說過什麼。」

  行歌霍然抬頭,目光犀利,「初舞,妳在這時要挾我?」

  「不是要挾,只是倦了。」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已變得緩慢,「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人都說行歌和初舞猶如雙生子,形影不離,其實你是你,我是我,從今而後,我們各走各的陽關道,再不相見!」

  她轉身要走,聽到他在身後叫她,「初舞!」

  但她還沒來得及走出三步,只覺後背被他的袖子碰了碰,就立刻渾身軟倒,他的肩膀適時靠上,將她攬在懷中。

  耳旁聽到楓紅驚問:「你把他怎麼了?」

  行歌冷冷地回答,「我現在沒空理你,你走。」

  「孫將軍的事情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又是片刻沉默,然後行歌才勉強道:「看在初舞的面子上,我不會要孫不老的命。」

  她的心慢慢沉下,不知道是安慰還是釋然。

  「僅是如此?」

  「楓紅,別得寸進尺!惹急了我,後果不是你能承擔!」行歌像是動了怒,不耐煩地喝道:「快走!」

  再沒聽到楓紅的聲音,她的身子被他橫抱起來,走進了別館後面他的寢室。

  他將她放到軟榻上,解開了剛才制住她的穴道。

  「第一次見妳落淚,是為了楓紅,還是為了孫不老?他們都配不起妳珍貴的眼淚。」

  感覺到他用絲絹為她擦眼角,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流淚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是不是每次我離開你,你都會這樣把我留下?」

  他還是那樣優雅地微笑,「是啊,光影一體,我當然不能讓妳走,妳若走了,心中還懷著對我的怨恨,日後無論我怎麼解釋妳也聽不進去,所以現在我必須把妳留住。」

  初舞靜靜地凝視著他的眼,想在其中找出一絲讓她能感覺安慰的真情,但看到的,卻還是一片迷離的霧氣。

  終於,她啞啞地開口,「我要成親了。」

  他的眼波像是抖動了一下,「哦?」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問句。「昨夜君澤和妳求婚了?」

  她平靜地說:「王爺去算過我們的八字,說是今年成親最好,爹也不會反對,君澤向我開了口。」

  行歌還是平靜地直視著她,「妳怎樣回答?」

  她深吸口氣,反問:「你說呢?」

  他深深地凝視了她許久,忽然古怪地一笑,「那麼,要恭喜妳了,夏姑娘,恭喜妳即將成為吳王府的小王妃。雖然君澤還沒有王爺封號,但自從他娘去年病故之後,王妃之位就一直空懸,妳這個王妃之銜已是指日可待。」

  他一本正經地掐指推算,「現在是春花爛漫,若是現在成親,隆冬時節說不定還能為王爺添一位子嗣,到時候王府就更加興旺了。妳爹的官銜也許還可以再升幾級,夏家托妳之福躍登龍門,從此光耀後人,功德無量啊。」

  這都是何等殘忍冷酷的句子,聽在她的心頭就如一把把鋒利的寒刀,將她的心刺得鮮血淋漓。

  「多謝行歌公子的盛情,承您吉言,但願我能做到。」

  她從床上翻身而起,但是剛才因為被點穴而阻斷的血脈血液還沒有完全活絡,身體僵硬差點從床上滾落。

  他猛然從後面抱住她,溫熱的唇貼在她的耳垂上,他的話如迷音幻影,「初舞別嫁,與我並肩武林,笑傲一生,不好嗎?」

  她的心魂悸動,語氣卻故做冰冷,「你要的,只是一個並肩而行的知己,但我看不懂你、猜不透你,行歌公子,抱歉我高攀不上。」

  暗中期待,只希望他再說一句震撼心弦的話她便回頭。但是,等了良久,他都沒有開口,原本緊攬住她的雙手也緩緩鬆開,溫暖的後背驟然陷入了一片空曠的冰冷。

  「姑娘好走,恕我,不遠送了。」亦近亦遠的,如此冷漠寡情的一句告別。

  她的手指輕顫,竟不敢再看一眼他的眼神,腳步虛浮地移出房間。

  若是可以,但願她能嘔出一口血給他看,讓他看她的心到底傷到什麼程度。

  聽不到任何的腳步聲跟在身後。

  十年的相隨,竟在一朝分別。

  原來光與影,無須苦苦糾纏,因為它們──原本就分處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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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5:53
第六章

  接下來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讓初舞更加始料不及。

  楓紅居然識破了行歌的計策,聯合孟如練,反將行歌困在他的落楓草舍。

  楓紅將計就計對行歌下迷藥的那天,她也在場。她知道楓紅要做什麼,因為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學習,她已經成了江湖上用毒用藥的高手。

  所以,當楓紅成功制住行歌,得意揚揚地宣告說,是他在換影劍劍柄上下了附骨銷魂水的時候,她並不意外。只是……她從未見過行歌如此憤怒,如此悲痛。

  憤怒是來自於慘敗的羞辱感,悲痛卻是緣自她袖手旁觀的背叛。

  她接受楓紅要她當信使傳話給王爺的提議,臨走時,聽到行歌咬牙切齒地說:「這件事若我有失算之處,就是不應該輕信女人。」

  她的心霎時抽緊。原來他怨恨得如此深刻!

  初舞腳不沾塵地奔到吳王府,吳王剛剛下朝。這幾年他們很少碰面,王爺乍然看到一個青年公子衝到自己面前,竟沒有認出她,軒眉深蹙,喝道:「什麼人?」

  王爺的護衛一下子將她圍在當中。

  初舞站定,凝視著吳王,「王爺,是我。」

  他定睛看清,略有些驚疑,「妳?妳怎麼會這時來這裡?」他的視線掃了她身後一圈,像是在找行歌的蹤跡。

  她低聲說:「我有密事必須見您,王爺可否移步說話?」

  見她面容凝重,吳王點點頭,揮手撤去護衛,帶她轉進一間小小的偏房。

  「行歌應該和妳說過,不要在白天現身王府,否則對妳我他都會不利。」他看著她,從她的神情中已經猜到些什麼。「出什麼大事了?」

  「行歌……被楓紅制住,留在落楓草舍。」她輕聲的宣告卻像炸雷令吳王大為震動。

  「什麼?妳說錯了吧?行歌明明告訴我說,他今天會拿到楓紅的換影劍!」他不信。

  初舞說:「本來他是這樣計劃,但是楓紅看透了他,而且……還有個行歌信任的人幫了他,所以,行歌才失了手。」

  「行歌信任的人?」吳王的眉心蹙成深溝。「什麼人會背叛他?」

  濃濃的殺氣讓初舞渾身打了個寒顫,轉移了話題,「王爺,楓紅要以行歌的命換孫不老將軍的平安。楓紅說,會在草舍內等您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就不能保證行歌的平安。」

  「混蛋!」吳王氣得手腳顫抖,破天荒罵了一句髒話。猛然間,他大踏步走出房門,喊道:「來人,集起人馬,即刻隨我到山上平亂剿匪!」

  初舞靜靜地看著他佈置。她應該是焦慮緊張,驚慌失措才對,但是她的心卻異常地平靜。

  或許是因為她相信楓紅不會對行歌真的不利,而王爺,為了行歌,也必然不會將孫不老置於死地。

  王爺與行歌之間,有一層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即使是她都不甚清楚。在許多年前,有一天她去看君澤,他忽然問了她一句話──

  「初舞,妳覺得,我與霧影的外貌有沒有相似之處?」

  當時她不太在意,順口回答,「你是你,他是他,沒有一點像的地方。」

  「是嗎?」君澤怔怔地說:「昨天父親居然對著我脫口叫出霧影的名字,發現叫錯後很是尷尬。」

  「你們都是年輕人,身材也差不多,看錯了沒什麼的。」

  「可是我娘對霧影充滿了敵意,我只知道他是我父親故人之子,卻不知道那位故人是誰,霧影到底從哪兒來?」他忽然雙眸亮起,「初舞,妳說,我和霧影會不會真的是血脈相連?」

  她愣了一下,笑道:「你一定是傳記雜文看多了,才會有這種念頭。若王爺真有這麼一個兒子,為什麼要他長到十七歲才接回王府?為什麼不讓他認祖歸宗,還偏偏只是認做養子?那不是對他很不公平嗎?」

  「是啊,這樣對他來說,是不公平。」

  君澤喃喃念著,想出了神兒,而她早已轉過臉去看窗外的梨花了。

  時隔多年,初舞的心頭忽然泛起當年這段記憶。為什麼?是因為王爺對行歌的那份關切憂慮已經遠勝於義父之責?還是行歌每每提及王爺與君澤的父子情時,那份惆悵萬分的眼神?

  君澤在內院得到消息,匆忙趕來,正好吳王已經率領人馬將要離開。

  「父親,你帶著這麼多人要去哪裡?」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父親如此震怒地帶領大批人馬出門了。

  吳王顧不得和他解釋,丟下一句,「讓初舞告訴你。」接著就帶著人馬如風雲席捲而去。

  「到底出了什麼事?」君澤急急地問。

  初舞回答,「行歌……被人制住,王爺正要去救他。」

  「二弟?」他也變了顏色,「是什麼人竟然可以抓住他?要不要緊?父親去有沒有危險?能不能救下他?」他頓足道:「我早聽說江湖事情亂且危險,一天到晚為妳提心吊膽,只是萬萬沒想到他會出事。」

  她垂著眼瞼,「你放心吧,其實制住他的人也是我們的朋友,沒有惡意。王爺去之後,應該可以解決這個事端。」

  「哦,那我就放心些了。」他鬆了口氣。

  「還有……」初舞不知不覺中深深攥緊了手指,指尖嵌進掌心的痛感讓她下定決心,揚起臉直視著他,「等這件事過去,我就和你成親。」

  他的身體震動,不敢相信地盯著她,「初舞,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知道你聽清楚了。」她努力微笑,「你不是說不要一生都在等待中虛度光陰?我的年紀也不小了,不想再在江湖上漂泊了,若你還要我,我們就成親吧。」

  君澤眼中的驚喜漸漸瀰漫開來,與四周瞬間飛起的春風融為一體。

  他將她的身體輕輕納入懷中,像是抱著一個很容易破碎的泡沫。

  「我以為,終我一生都等不到這句話了。」他柔聲低語。

  但是初舞僵硬得好像一塊石頭,即使是如此溫柔的風,都不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可以吹徹心底的暖意。

  心中所想要的,和身邊所擁有的,並不是同一份感情。

  這樣違心接受君澤的愛,對君澤來說是不是太過殘忍,對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但是,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已陷入絕境,必須脫困而出,哪怕從網中撞破時會撞得頭破血流,也好過禁錮而死。

  或許,成了親,心安定下來,她會發現君澤才是她最應依靠的那個人。

  行歌也好,霧影也罷,都不會屬於她。就讓那個人,成為她生命中過往的一段記憶吧。

  遺忘他,雖然很難,卻仍要努力做到。

  *********

  兩天後,孫不老將軍被釋放。原因是吳王力保,聖上又憐恤他為國盡忠多年,就是有過,也是功大於過,所以命他即刻回邊關鎮守。

  初舞知道孫家一定已經把這個消息傳達給楓紅,所以當夜她來到山頂的落楓草舍門前。

  行歌正從草舍走出,大概是兩天兩夜水米未進,他整個人從未像現在這樣憔悴過,但眸中卻燃燒著濃濃的恨意。

  「這三日妳所加諸於我的羞辱,來日我定當百倍奉還。」

  她聽到行歌恨恨地宣告,渾身打了個寒顫。他明明是看到她了,卻從她身邊如風掠過,毫不停留。

  她追上去,看出他腳步虛浮,想將他扶住,卻被他重重地推開。

  「公子是誰?我怎麼不認識妳?」他冷冰冰的聲音像是陌生人。

  「行歌,你恨我,我知道。」初舞固執地抓住他的手臂,「如今孫將軍放回邊關,繼續為國家立功,王爺也出了多年的一口惡氣,羞辱了孫家,這還不能如你所願嗎?」

  行歌還是冷冷地看著她,「公子若是說完了,可否放手?我為人齷齪、心地歹毒,怕傷了公子乾淨尊貴的身體。」

  她苦澀地淡笑,「這麼多年,一直是你拉著我走,今天,我只想抓住你一次,以後等我成了親,再想挽住的,就只能是丈夫的手臂了。」

  初舞的手掌剛剛鬆開,即猛然被他攫住。

  那雙眼睛亮如鷹隼,一字字逼問:「妳答應他了?」

  「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她在他的眼中先是看到一抹絕望的瘋狂,而後他的嘴角流露出冷酷的笑意。

  「妳我十年,最終要從我這裡換得的,原來就是一句恭喜。」

  他再度丟下她,獨自前行。

  她的淚驟然湧出,無數的委屈沖上心頭,脫口喊道:「我想換的是你的心,但你卻不肯給,你要我怎麼做?拿什麼自處?!」

  行歌僵立在原地,許久緩緩轉身,看到她一臉的淚水橫流,眼中痛色深揪,突然間他又奔了回來,將她拉入懷中。

  「初舞……初舞……何必說要我的心?難道這十年中妳都看不出,我的心早已給了妳?」

  他從未說過這樣的話,讓她聽來恍如天音。

  「你……你不要現在說這樣的話來騙我。」她神智恍惚,「也別再用迷魂術來牽住我,我……我不想再從你這裡得到什麼真情了,我已想明白,君澤會給我一生一世的寧靜,而與你在一起,我永遠都要費心去猜測你的心,這樣活著實在是太累了。」

  他的眸光緊緊鎖住她,「妳選君澤是因為這樣?妳以為他對妳的愛,遠比我們十年朝夕相處、如影相隨的情意深厚?」

  「起碼,他從不傷我的心。」

  行歌無聲地冷笑一句,「難道他全心全意地愛妳,妳就不會傷心嗎?」

  「也許我不能如他愛我那樣愛他,但我會盡力做好人妻。」初舞揚著雙眼望定他,「行歌,我祝你也能幸福。」

  「幸福……幸福……」他連連冷笑,慘淡地冷笑,「從霧影到行歌,原來我根本不可能得到幸福。」

  驟然,他冰冷的手指摸到她的脖頸上,緊接著,她覺得頸上被他用力地一拉,有什麼東西斷掉,被他攥握在手中。

  她的心一慌,「你,你為什麼拿走我的玉墜?」

  「不是妳的,這只是君澤送妳的定情之物,而妳也從未真心實意地戴過它,何必讓它變成一道鎖,困住妳的心。」他揚起那個小小的玉墜,聲音從齒間迸出,「初舞,妳記住我的話,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妳嫁給別人。妳願意做我的影子也好,不願意也好,我都不會放手的!」

  初舞睫毛輕顫,淚水已經在臉旁凝固乾涸。「為何你不肯早一些說這樣的話?為什麼要等我心死了再來告訴我?我等了十年,已等得絕望,我不敢信你了。」

  「無須妳信我。」他幾乎捏碎她的手腕,讓她痛,痛到讓她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妳很快就會知道,我說出的話,每個字都不是玩笑。初舞,妳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

  吳王親手點起一盞燈,燈光幽幽,照亮來人的臉,還是那樣俊美的輪廓,卻帶著以往沒有的冷漠疏離。

  「楓紅沒有為難你吧?」他迫不及待地檢視,拉著行歌坐下,「為何這一次會失手?」

  行歌淡淡地說:「因為我錯信了一個人。」

  吳王疑惑地看著他,「以前你常和我說,要做大事就不能妄動七情六慾,既然你不動情,就不可能對別人全心交付信任。這個害了你、辜負你的人是誰?說出他的名字,我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沉寂了良久,「王爺,您真的很在乎我的感覺嗎?」

  「這是什麼話?!」吳王的五官都在抖動,「我一聽說你被抓了,立刻放下一切帶人馬去救你,為了救你出來,我放下幾十年的恩怨,厚著臉皮到聖上面前求情,終於放了孫不老。你怎麼會質疑我對你的疼愛?」

  行歌的眼中流過一絲苦澀,很淡,淡得幾乎察覺不到,「或許我的話說得有些重了,請王爺見諒。」

  吳王忽然欣喜地對他說:「差點忘記告訴你,君澤下個月就要成親了,這孩子讓我為他操心了將近三十年,終於也要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我已經想過,等他成親的那一天,我要當眾宣佈你與我的關係。」

  他的雙眉軒起,「為什麼?」

  「如今我在朝廷上已無敵手,不需要你為我在江湖上漂泊四方,拉攏人心了。我年紀已高,也希望孩子們都回到我身邊。這次,我不會說你是我的養子,我要告訴世人,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你,是我親生的兒子!是與我血脈相連的骨肉!」

  行歌捏緊了指骨,雙唇緊閉。

  吳王意識到他的沉默,問:「怎麼?你聽了不開心?」

  「王爺,」他揚起眼瞼,直視這個他連一聲「父親」都不曾喊過的男人,「十年中我從未開口向王爺要過任何東西,是嗎?」

  「莫非今天你要開口了。」吳王笑道。

  「是,若我開口,王爺會答應我嗎?」

  吳王大方地擺手,「只要你開口,而且是這世上有的,我一定幫你找到,送到你面前!」

  「我要的是一個人,」他字字有力,「我要初舞。」

  吳王一震,「你說什麼?」

  「我要初舞,夏初舞。」

  一瞬間的死寂之後,他斷聲喝道:「不行!」

  行歌挑挑眉毛,「為什麼不行?」

  「你心中有數,她是君澤的未婚妻。」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正式的文定之禮,更何況,男婚女嫁也要看雙方自己的意願。」

  「君澤早已對初舞情根深種,這一點你不是不知道。」吳王皺緊眉頭,「你怎麼會和君澤搶一個女人?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會答應讓你陪著她闖蕩江湖,她用了什麼伎倆把你們兩個人都迷得神魂顛倒?」

  行歌幽幽地笑,「難道君澤所有的,我就不配擁有嗎?」

  吳王一怔,「難道他有的,你也一定要有?」

  他頓了頓,「我只要初舞。」

  「不行。」還是那樣決絕的兩個字,吳王痛心地說:「你應該知道,君澤自幼身體不好,以前連笑容都很少在他臉上看到,自從他後來喜歡上初舞,總算話也多了,笑容也多了,初舞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任何人都不能將他的這份快樂奪走。」

  行歌問:「包括我,是嗎?」

  吳王沒有回答,因為答案已在眼前。

  他淡淡地說:「這一生我從未與人爭過任何東西,我以為王爺剛才所說的一切也是真心話,無論我有任何心願都會幫我達成,或許……」他悵然一笑,「是不是我在王爺眼中過於樂觀堅強,所以我就可以承受任何打擊,所以我就應該拱手將初舞讓出?」

  吳王被他的話震到心痛,忍不住脫口說道:「行歌,你別鑽牛角尖,我對你的疼愛遠勝過對君澤的父子之情。我負疚多年,只恨當初沒有把你娘強留在身邊,才會讓你今日流落江湖。」

  行歌霍然起身,面無表情地抱腕長揖,「王爺不必再說,既然王爺不肯幫我,我只有靠自己了。說來好笑,這二十七年中,我無論做任何事也只是靠自己,以後同樣。」

  吳王急急地問:「你想幹什麼?」

  「我想有的,從沒有得不到的。日後我若是做下有失體統的事情,還請王爺包涵原諒,就算是王爺不肯原諒,我也只能說句抱歉了。」

  他甚至不聽王爺的話,也不看王爺鐵青的臉,甩手走了出去。

  「行歌,你給我站住!」吳王衝了出來。

  定住身形,不是因為王爺叫他,而是因為門外還站著一個人──君澤。

  君澤的眼睛深深思索地凝望著他,行歌並不確定剛才他和王爺說的話有多少被他聽去了。

  「二弟,我有話想單獨和你說。」君澤先開了口。

  行歌微笑地回望他,「也好,好久沒有和大哥聊天了,難得你今天看來氣色不錯。」

  君澤看向吳王,「父親不用擔心我們,只是尋常的聊天而已。」

  他怎麼會不擔心?君澤越是平靜,行歌越是微笑,他的心底越是不安。

  *********

  行歌與君澤慢慢踱著步,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走了許久,猛抬頭,君澤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啞然失笑,「沒想到會來到這裡。」

  這是王府的練武場,他與他,還有初舞,在這裡有一段十年前留下的記憶。

  行歌還是淡淡地笑,「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空曠無人,大哥要和我說什麼,也不怕人偷聽。」

  君澤忽然伸出雙手,抱住他的雙肩,「二弟,對不起!沒想到你真的會是我的親弟弟,在這麼多年中,很抱歉,我都沒有盡到一個做大哥的責任。」

  他動也不動,「我和王爺的話,你都聽到了?」

  君澤歎口氣,「其實很多事情,不用聽,就已經能夠想到事實了。若非你是爹的親骨肉,他怎會突然收你為義子,若非他愛你至深,怎麼會每次提及你都是擔憂與驕傲並存的口氣。」

  「是嗎?你倒是想得很透徹。」行歌直視著他,「既然你都聽到了,初舞的事情也不用我再開口和你說了。」

  「初舞的事情我其實也早該想到。」君澤苦笑道:「你們年紀相仿,又朝夕相處,會日久生情並不奇怪,這便是初舞每次來看我,都帶著一臉哀愁與無奈的原因吧。」他艱澀地說:「為何不當面告訴我你的心裡話?告訴我,你也喜歡初舞。」

  「王爺說過,你身體不好。」

  君澤再度苦笑,「原來你們都把我當做溫室的花了。」

  「那是以前。」行歌深深地盯著他的眼睛,「我不會再對你有所謙讓,因為初舞只可能是我的。」

  他整肅了神情,問:「二弟,你的話當真?你真的要和我爭初舞嗎?」

  「不是爭。」行歌幽幽笑,「因為初舞從來都不曾屬於你過,你對於她來說,最多只是兒時的一個玩伴,而我與她,有十年相依相伴的深情,你又拿什麼、憑什麼和我爭?」

  君澤像被重重地打擊,但是強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二弟,你要知道,愛一個人,是一生一世的責任與耐心,你這樣的霸道只怕初舞未必能接受。」

  行歌冷笑,「這世上最瞭解初舞的人是我,不是你,一生一世?人人都迷戀一生一世,我要的只是今日和明日,不敢奢望一生那麼長久的歲月。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就不會放棄她,就算是我死了,魂魄也要與她生死相隨!」

  君澤咬緊牙,「二弟,或許此時此刻說放棄的人應該是我,但是……我等初舞長大,等她答應嫁給我,也等了十年,所以,我對她付出的不比你少。既然她答應嫁給我,我就一定會尊重她的選擇。而初舞最終無論選擇投向誰的懷抱,也只能說各安天命吧。」

  他冷笑一聲,「既然大哥如此固執,我也沒什麼好說的,祝大哥的白日夢能早日清醒。」

  「等等行歌,」君澤叫住他,「有件事,十年前是個謎,現在我當面問你,希望你能給我解開這個謎題。」

  「大哥請講,在你面前,我知無不言。」

  「當年我和初舞騎馬,突然馬受了驚嚇,初舞說是有人用松針刺傷了馬頸,當時不知道發針的人是誰,後來這件事也慢慢地被我忘記。」

  「那麼久遠的事情難得大哥還記得。」行歌詭異地笑道:「大哥是想問我,當初那件事是不是我做的,是嗎?」

  君澤望著他,等他回答。

  行歌掃了眼場邊的樹群,突然如驚鴻飛起,抓下一把松針,眨眼間又掠回來。

  「十年前,我發的飛針還不能刺入石頭,只能刺破一點皮肉。」

  悠然輕語中,他手腕揚起,十餘根松針都扎進了場邊立起的石碑。

  「現在大哥應該能明白,為了阻止任何人和初舞接近,我也算是用盡了心機。十年前我是如此,十年後我更會不惜代價地抓緊她。大哥要和我爭也好,要和我斗也好,請先想清楚自己是否有那個資格。」

  揚起手,有件東西被他丟在君澤身上,君澤來不及接住,那東西已掉落在地。

  「我想這件東西應該物歸原主,既然初舞不好意思還給你,只能由我代勞了。」

  君澤垂下眼,看到腳邊那件靜靜躺著,已沾滿灰塵的玉墜,再抬頭時,已看不到行歌的身影了。

  *********

  暗夜裡橫掠長空的孤鴻,如電一樣的速度。

  傲然的容顏下,被世人傳誦的優雅溫存已變成激烈瘋狂的絕然。

  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奪走初舞,這一生他機關算盡,從不讓自己有輸的機會、敗的可能。

  但是,即使他表現得如此霸道,霸道得近乎蠻橫,心中卻依然是深深的恐懼和不安。

  他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有了弱點的人就會被攻擊,就會失敗。

  他從不能想像自己也會有弱點暴露於人前的邪天,但是今時今日,他依稀察覺一個危機──這一次或許他會輸,而他的弱點,就是對初舞邪份深刻糾纏、百轉千回的感情。

  不說出口的愛,難道就不是真愛嗎?

  藏起來的心,難道就不是真心?

  初舞,知妳如我,歎妳,卻做不到──知我如妳。

  如今他們都將彼此逼上了絕境,是跳下去共赴一死,還是從今而後並肩天涯?或者,只是相忘於江湖?

  不!這一切都不可能,因為初舞與他是絕不可能分割的光影。

  飛一般的行走,奔回踏歌別館。那小小的別館是讓他略感安全和溫暖的地方,但是那裡,也不是他真正的家。

  無論是霧影還是行歌,求一方能夠容納下自己的,讓他長久駐足的家,卻都是那麼的難。

  他狠狠地咬住下唇,咬到唇破也不自知。

  鮮紅的血珠流過他白皙的肌膚,畫出一道淒冷的弧線,如刺在心底的傷口,哀艷絕倫,見之心碎。

  只可惜,不會有人看到這一幕。

  風,嗚咽低鳴,如子規夜啼。

  歎,歎,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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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6:10
第七章

  「初舞,妳成親想要什麼嫁妝?」夏宜修自從知道女兒答應嫁給君澤之後,就日夜沉浸在興奮中,不時地諄諄教誨,「妳的年紀不小,也該比以前懂事許多,嫁到王府後一定要恪守婦道,以前在江湖上學的一切都要丟掉,別惹夫家生氣。」

  初舞換回了女裝,十年中她很少著女裝,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著妝鏡細細地描繪著五官。

  四大公子之一的初舞,有著令人驚艷的外表,有著可以在荷葉之上輕盈舞蹈的曼妙輕功,她是初舞公子的時候,也曾被很多女子青睞,那時候她心中所想、眼中所看,卻是另一個俊麗男子的身影。

  如今,卻要投向別人的懷抱。

  生命對於她來說,原來是個可悲的玩笑。

  「初舞,這次回來妳好像不高興?」父親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她強做歡顏,「沒什麼的,爹,我只是有些累了,有太多的事情要準備,沒想到成親會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人生的第一大事嘛,當然會累些。」他笑著摸摸她的頭,「當年妳娘嫁給我的時候,因為我正好要調職到立縣,辦得十分簡陋倉卒,讓我對她愧疚了一輩子。如今終於輪到妳出嫁,爹會盡全力為妳操辦好這場婚事。」

  「謝謝爹。」她喃喃輕語。

  「對了,昨天君澤少爺派人來問妳,要在新房外種幾株梨花?說是從國外找到了幾個新品種,要移種到新房門前給妳看、妳瞧,君澤少爺對妳有多關心。」

  初舞苦苦地笑,「是啊,君澤哥哥對我一向很好。」

  「所以,能嫁給這樣的丈夫真是妳的福氣。」

  父親的連聲讚歎、滿臉春風,卻引不起她一絲一毫的喜悅。

  門外有侍女來報,「小姐,行歌公子來了。」

  她一震,不知道是該說見還是不見,就在此時,行歌已立在門前,他的雙手環抱胸前,好像抱著什麼東西。

  「伯父,好久不見了。」他先開口的對象卻是她父親。

  夏宜修忙回答,「行歌啊,難得你會來。」

  不知為何,即使行歌笑得優雅美麗,他每次看到卻是深深的不安和心寒,彷彿在行歌的笑容背後總有某種讓他害怕的東西。

  「伯父可否稍讓一步?我有話要單獨和初舞說。」行歌非常謙遜有禮地問話,但是那眼神和氣勢卻明顯不是相詢,而是高高在上的下令。

  夏宜修心頭的不安擴大,看了眼女兒,她的表情卻淡得看不出情緒,對他點點頭,「爹不是還有公務在身?你先去忙吧。」

  於是,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行歌對那名侍女也微微一笑,「麻煩姑娘到偏房等候。」

  侍女幾曾見過這樣優雅俊麗的公子?又何曾聽過這樣美妙悅耳的聲音?臉色紅透,踮著小碎步跑掉了。

  反手關門,行歌熾熱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初舞──她的臉上一片寧靜,如湖水無波,清澈見底。

  「好久沒見妳著女裝了,果然和我記憶中一樣的嫵媚。」

  他微笑著讚美,慢步走向她。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妳時,妳盤著雙髻,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漂亮得好像畫中之人。那時我就在想,等有一天妳長大了,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傾城傾國。」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她仍舊淡淡地望著他,「我是將要出嫁的人了,不便與夫君以外的男人單獨見面,以後公子要見我請先讓下人通傳一聲,在外面的大廳說話比較好。」

  「以後?以後不需要這些繁文縟節了。」他始終環抱在胸前的手垂落下來,抖開一個卷軸,「還記得這幅畫嗎?」

  初舞的眸光一閃,「這是……你的『子夜梨花圖』。」

  他揚眉,「是我畫的,畫中的人是誰,妳看不出?」

  「你曾說過,畫中有你一個極為珍惜的人。」明眸凝在畫上,忽然她明白了──那婆娑舞動的樹枝和那片清幽明亮的月光,難道都是在說……她?

  「妳已經看懂了,是嗎?」他的眸子亮如星、烈如火。「妳怪我從不肯對妳明言,但是十年前我已經把心捧給妳看,只是妳沒有看懂。這幅畫,我不肯送給妳,是因為我要將妳的身影刻在我的心上,留在我的身邊。」

  「我不信。」她的目光迷離,「你不是這樣多情的人。」

  依稀彷彿回到十年前,那時她曾說:「想不到霧影公子還是個多情的人呢。」

  「多情自古空餘恨,我但願自己是個無情人。」記憶中他的回答與此刻說的話相重疊,連那黯然神傷的神情都分毫不差。

  輕輕握住她的手,行歌柔聲說:「初舞,跟我走吧。」

  「走?去哪裡?」

  「天涯海角,哪裡都可以,只要我們能在一起。」

  初舞酸澀地笑,「永遠跟在你的身邊,永遠只做你身後的影子?永遠只做行歌的初舞?」

  「做我的初舞,不好嗎?這十年裡,我們不都是這樣一起過的?」

  他的手輕輕環住她的腰,將她摟進懷中,灼熱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吹吐著撩人的熱氣。

  「初舞,妳的心中真能忘記我,視我如不見?妳真的可以安心地躺在君澤的懷裡,曲意承歡?」

  感覺到懷中的她在輕輕顫抖,他的唇角流露出難以察覺的淺笑,低垂下頭,小心地含住她的耳垂,啃咬著她雪白的脖頸,一點點地挪移,直到雙唇相碰,那如潮水烈火一般的浪潮驟然席捲了彼此的全身。

  初舞的心彷彿都被他的熱吻穿透。十年中,即使曾經相依相偎,即使曾經攜手並肩,他與她始終以禮相持,沒有過任何過分的親密舉動。

  怎麼也想不到,走入絕境之時,他會吻她。

  他熱烈而深切的吻讓她無法躲避,或許是期待了太久,即使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無動於衷,視同陌路,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她依然會忍不住沉湎於其中。

  不知道他的吻到底糾纏了多久,直到最後她的雙腳都已無法站立,他托住她的腰,手指摩挲著她滾燙的唇,悅耳的音色中還有一絲古怪的笑意,「這樣單純善良的妳,還能接受君澤對妳的愛撫嗎?當他環抱住妳的時候,妳會像剛才與我那樣,與他抵死纏綿嗎?」

  猝然,他鬆開手,退開幾步。「這樣冰冷的世界裡,妳我只有像剛才那樣擁抱取暖才可以生存。初舞,妳能否認剛才的一切不是出自妳的真心?妳能允許自己面對君澤時,還同床異夢地思念著別的男人?」

  她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不是因為身體的寒冷,而是心冷,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重重敲在她的心上,揪起了她的罪惡感。

  即將與君澤成婚之前,她居然讓自己投進行歌的懷抱,還不守婦道地與他……她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君澤。

  「承認吧,初舞,妳只可能是我的,也只能與我在一起,無論時間,無論生死。」

  那清冷的,猶如魔音一樣的宣告,讓她忍無可忍地用雙手摀住了耳朵。

  「你走吧,求你,走吧!別再來煩我了,行歌。為什麼你不讓我平靜地生活?為什麼你要讓我痛苦心碎才滿意?」

  行歌用力拉下她的手,靜靜地,一個字、一個字對她念出,「我最不想傷的人是妳,而妳在答應嫁給君澤的時候就已經傷了我,一個受傷的人,要怎樣做才能自保?」

  她怔怔地看著他,彷彿聽不懂他的話。

  「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更重地去傷害別人。」他將那幅畫塞進她手中,「初舞,我也不想讓我們彼此傷害,我更不想傷害君澤和王爺,所以,請跟我走。」

  初舞的嘴唇顫抖,眼眸中盈盈閃爍的全是淚光。

  行歌彷彿等了上千年之久,才看到她的唇輕輕開闔,只吐出一個字──

  「不。」

  *********

  吳王獨子的大婚震動京城,連聖上都提前送來了賀禮,將吳王楚天君的威望聲名提高到了極致。

  熱熱鬧鬧的場面在王府中很久沒看到了,雖然吳王每年的壽誕都會有不少賓客上門,但是近幾年吳王放出話來,總推說身體不適,減少了會客的人數,所以壽宴也顯得冷清了一些。

  但是君澤的這次大婚不同,不僅震動了京城的富賈豪紳,重臣親貴,邊陲小國都派人專程送來賀禮,意圖在這一天能博得吳王的歡心。

  然而,就在這片熱鬧聲中,卻有幾個人顯得愁眉不展,心不在焉。

  第一個,就是吳王。

  自從行歌與他攤牌之後,一連數日都看不到行歌的影子,他派人去找,只得到回報說行歌不在踏歌別館,無人知道他的去向。

  以吳王對行歌的瞭解,的確相信他所說的話,也就是他想得到的,從來沒有得不到手的話。

  而君澤那天晚上與行歌到底談了什麼他並不清楚,只知君澤在回來之後,長長地慨歎了一句,「父親不該將行歌的身世瞞我,更不該讓他獨自一人到江湖上去漂泊,這對他來說太不公平。」

  吳王震動不已,「你不介意?」

  「我怎麼會介意多一個手足相親的兄弟呢?」君澤微微蹙眉,「父親,他已經孤苦了二十多年,如果我再……」

  話未說完,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說下去了,但是王爺分明感覺到他後面所要提的是關於初舞的事情。

  一個女人,居然牽住了兩個兒子的心。於是吳王破天荒親自到夏府去了一趟。

  支開了驚喜惶恐的夏宜修,他瞪著初舞,直截了當地問:「妳的心中到底是想嫁給君澤,還是惦著行歌?」

  她垂著眼瞼,「王爺,我已經答應嫁給君澤,心中就不可能再有別的男人。」

  「但願如此!」吳王哼了一聲,「別怪我沒有事先告訴妳,行歌和君澤對我來說都如命根子,妳若是搖擺不定傷了他們兩個人的心,我也絕不會放過妳!」

  她雲淡風清地笑笑,「王爺請寬心,我不會將這樣的煩惱帶到婚禮之後的。」

  初舞的笑容似乎很古怪,卻又讓人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古怪?但是她既然做出了保證,他總算稍稍放心。

  離開時,吳王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回頭看著她,「妳娘去世前,有沒有和妳提起過我,和我的王府中人?」

  她搖搖頭,「進京之前,從未聽娘講過。」

  吳王露出黯然之色,喃喃自語,「妳娘比夜隱還要狠心啊。」

  初舞不解地目送他離去。在眼前局勢錯綜複雜的時候,王爺忽然提及了去世的娘親,難道他與娘親之間,也有著什麼她不知道的關係?若有,為什麼從未聽父親提過?

  而那個夜隱,似乎是行歌的親娘吧?

  行歌與王爺的關係,也並不僅僅是養父子那麼簡單,否則王爺不會親自前來,說出這一番警告。

  她淡淡地一笑。如今這一切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十指纖纖,撫摸著手中的一個玉瓶,清冷的瓶身圓潤可人,瓶中的東西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沉香醉。

  長醉就能解憂嗎?

  她微笑,只剩下微笑。

  *********

  王爺家迎親的隊伍很長,從吳王府到夏府不過七、八里的路程,卻站滿了無數看熱鬧的百姓。

  或許是因為吳王身份尊貴,迎親的方式也有所不同,新娘乘坐的是六匹馬拉的花車,新郎並沒有像尋常百姓那樣騎在高頭大馬上,而是留在王府中等候。

  應是刻意的炫耀,花車的四面都只用薄紗遮掩,微微飄起的紗簾後總是能讓觀者們隱隱約約地看到半張新娘的面容。

  未用紅紗掩面,這樣的光明正大、毫不避諱大概也是刻意為之吧?因為如此,花車所過之處都留下一片驚艷之後木呆呆的表情。

  「真不知道夏大人有這麼漂亮的女兒,難怪可以嫁到王爺家呢。」

  眾人難免又是一番竊竊私語。

  因為隊伍行進得很慢,直走了兩個時辰才走到吳王府門前。

  君澤已經穿著紅包的吉服在門前等候,他應該是等了很久,額頭上都是汗珠。看到花車平安停在門口時,他的臉上終於露出淡淡的一笑,快步走了過去。

  親自撩開車簾,他輕聲說:「初舞,我接妳回家。」

  她的眼皮低垂,連睫毛都沒有抖動,一隻手交在他手中,緩步走出花車,滿頭的金鈿玉珠也不曾搖晃。

  「新娘進府,吉時已到!」

  長長的喊聲穿透了眾人的耳膜,大家閃開路,目露艷羨之色,望著一對玉人般的新人攜手走到大廳之上。

  吳王今天看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本來他應該是最高興的人,但是他的眉宇間卻有著難以讓人看懂的陰鬱,直到新人雙雙走到他面前時,他才好像回過神來,望定兩人。

  「一拜天地!」新人雙雙跪倒。

  吳王的眼睛向四下瞥了瞥,除了到場的賓客外,沒有多餘可疑的人。

  「二拜高堂!」新人拜了他,也拜了夏宜修。

  夏宜修應是今天全場最高興的人,嘴巴都笑得闔不攏了,連忙攙扶君澤說:「快起來吧,好孩子。」

  「這是小婿應行的大禮,請岳父安坐。」君澤直到叩頭完畢才起身。

  拜向王爺的時候,君澤深深看著他,輕聲說道:「爹,謝謝您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

  吳王的鼻子驟然有些酸楚,低啞著嗓子,「哪裡的話,是應該的,如今你成人了,要好好對待初舞。初舞,妳也同樣。」

  後一句話來得有些突然,口氣也有些僵硬,初舞始終是眼觀鼻、鼻觀心,輕聲響應,「是的,爹。」

  改口之後,他們的關係已然定下,再不可能改變了。

  「夫妻對拜!」

  這是最後的一禮,吳王的手心幾乎攥出了汗珠,緊緊盯著那交拜的兩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但是,他所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除了他內心的翻江倒海之外,四周只有忙著說恭喜的賓客,滿殿的熱鬧喧嘩。

  怎麼?難道那個人不會來了?他真的死心了?

  吳王狐疑地一擺手,「你們都累了,回新房去吧。」同時大聲說:「君澤身子弱,不勝酒力,有要賀酒的就一起來找本王喝吧!」

  在王爺的高聲之後,本要鬧酒的賓客們立刻都湧到了王爺這邊,一對新人則靜悄悄地回到新房。

  並不是深夜,新房中陽光普照,大紅的顏色奪目得刺眼。

  初舞這時才抬起眼,望著已是自己丈夫的君澤,掀唇問:「這幾天很累吧?先休息一下,我給你倒杯茶。」

  「不用。」他握住她的手,「讓我看清楚妳,初舞,妳可知今日對妳我的意義為何?」

  「今天是你我成親之日,自今日起,我是楚家新婦,你的妻子。」

  「妳的心中真的只有我,不再有別人了嗎?」君澤忽然問,眼神是深深地研判。「初舞,妳應該知道,一個男人是不能夠長久地忍受自己的妻子心中還有別的男人存在。」

  初舞一震,眸光閃爍,「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行歌已經和我說明,他要妳。」

  她的手指輕顫了一下,苦笑道:「那又如何呢?我要嫁的人是你。」

  「我只問妳,妳的心中真正喜歡的到底是我,還是他?」

  如此直白的問話,讓初舞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君澤,何必問我這樣的問題,今日我已經成為你的新婦。」

  「但是我身為丈夫卻不瞭解妳的真心。」君澤握緊她的手,「告訴我實情,初舞,我要聽妳的真心話,即使這話傷我,我也要聽,我不想在以後的幾十年還活在迷霧之中。」

  初舞慘淡一笑,「我,不想傷你,真的不想。」

  君澤眸光震動,「妳是說……」

  她一咬牙,「是,我不能騙你,自十年前,我與他在王府相識之日起,心中就只有他一個了。」

  握在手腕上的力氣又加重了幾分,他的聲音聽來都壓抑得變了聲,「那妳為何要答應嫁給我?」

  「因為那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是什麼。」

  「那,你們何時才開始兩情相悅?」

  初舞低低地歎息,「說來或許你不相信,我與他,從未挑明過這段情。即使十年中遇過生死關頭,也只當對方是知己,是不能分離的朋友,直到……前些時候,我知道自己再不能這樣懵懂地與他度過一生,直到,我與他決裂地分開,他才開口留我,那時我也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跟他走?」

  她又想了很久很久,「也許,是因為他將自己隱藏得太深,我不知道他說的哪一句話才是肺腑之言,不知道他能否如我對他這樣,拋棄一切與我相守。尤其是近日,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變得越來越陌生,用盡心機去算計所有的人,我們的感情是否也在其中?每每想到這裡,我都會不寒而慄。」

  她揚起睫毛,「君澤,或許我這麼做是過於自私,因為我也利用了你對我的感情,我想在你這裡求得一方安全溫暖的棲身之所。如果你覺得我這樣做過於卑劣,你現在就可以選擇休了我,或者,在日後的幾十年,讓我做一個好的妻子來彌補我之前所有的過錯。」

  君澤凝望著她,「放棄行歌,妳不會後悔嗎?」

  初舞幽幽地說:「所有知道行歌的人,就必然知道初舞,說到行歌,也必然說到初舞,我就像他從不離身的影子,無論他到哪裡,我都要到哪裡。但是,影子也會累,也想休息了。放棄,是我唯一的選擇。」

  君澤慢慢地鬆開手,退到窗邊一語不發地背對她獨立良久。

  她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神思悵然。

  都已說破,彼此再沒有留下任何的退路,下一刻他會怎樣?是罵她、趕她,還是歎息著接受她?無論是怎樣,她都已準備好了迎候。

  「初舞──」綿長的低喃終於響起,「也許妳不知道,世人所下的判斷有時候是錯的,並非妳是我的影子,其實從我決定握住妳的手的那刻起,我已經成為妳的影子,追逐糾纏於妳的腳邊,我以為,這樣做我們才可以相伴相守,永不分開。」

  初舞的心幾乎都被這句話震碎。

  這個聲音,這個如天籟一樣曾經顛倒世人,讓她沉迷不已的聲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它絕不是屬於君澤,它,他……

  「君澤」緩緩轉過身,清亮的眸子裡亦有著讓她熟悉入骨的迷幻光澤,他不是君澤,他是行歌!

  「初舞,我剛才說過,我要接妳回家。」他取下臉上易容的面具,脫去了外面紅色的吉服,露出裡面的雪衫,恢復了行歌的樣子。

  他向她平平伸出手,「跟我走吧,妳已承認,妳的心中其實忘不了我,這番話妳能對君澤再說第二遍嗎?」

  初舞不住地顫抖,望著那隻手,不住地顫抖。

  她怎麼沒有想到,心機無數的他,那樣全心全意要奪回她的他,怎麼可能讓她平靜地度過婚禮的儀式?

  不,她其實是想到了,甚至在步入新房的剎那,心中分明還有一絲遺憾和失落。她以為他會突然出現在眾人之中,從天而降地將她強行拉走,卻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會扮做君澤的樣子,欺騙了所有人,與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拜天地、拜高堂,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夫妻。

  「妳不喜歡我做壞事,我會慢慢改過。武十七的魔杖我已沉入洛水河底,南家莊的免罪金牌我也派人送回。為了妳,我可以放下一切,只要妳在我身邊。」

  行歌認真地保證,沒有任何的心機,不摻雜任何的欺騙,熱切地望著她,那只平平伸出的手,如十年前在練武場上的一幕,在十年之後對她依然有著致命的魅惑力。

  她的手,終於自身畔慢慢地抬起,只是好像灌滿了鉛,沉重得像是要經歷幾百年才可以伸到他身邊。

  他正要去拉住那隻手,卻見她的眉梢有種古怪的笑容浮過,猝不及防地,她的身子向後一傾,軟軟地栽倒。

  他大驚,以從未有過的速度掠到她身後將她一把抱住,在她的嘴角赫然有串血珠正在滾落。

  「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生平第一次,他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幾乎快要瘋狂。

  她低喘著氣,微笑道:「你說的對,我不能對不起君澤,欺騙他的感情。若嫁給他,圓了父親的心願,也算報答他這十年的等候之情。但是,我同樣不能背叛我的心,既然心中只有你,我怎麼可能躺在別的男人懷裡?」

  行歌按住她的手腕,試探之下更是驚恐,「妳服了毒?!」

  「是啊,還記得當初是你教我學習草藥,學習解毒。你不教我製毒,只是每配出一種新的毒藥,就讓我練習解毒。你說,以後你下毒,我解毒,這樣才算是珠聯璧合。只可惜,以後無論是珠還是璧,都不再完整了。」

  「初舞!我不讓妳用毒,是不想讓妳的良心受責,妳的心太純太美,容納不下過多的罪惡,而我早已淪為陰謀家,就算有再多的罪孽我一人背負就好!」

  「原來,是我錯解了你的心。」她酸澀地苦笑。

  「妳到底給自己下了什麼毒?」他狂喊,「我絕不會讓妳死的,絕不!」

  「沉香醉。還記得嗎?你說這種毒服下之後並沒有多少痛苦,就像沉睡在溫床中,長睡不醒。我累了,我要睡了。」

  行歌連點了她十餘處大穴,一掌抵在她的背心,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的體內。「我不許妳睡!妳必須醒著!告訴我,妳把解藥放到哪裡了?!」

  「沒有解藥,我把所有的解藥都毀掉了,就算是要配好也需要三年的時間,而我,連三個時辰都活不過。」

  藉著最後一絲力氣,她的手高高抬起,摸到他的臉、他的眼,「行歌,你的臉為何濕濕的?怎麼你在為我流淚?千萬不要流淚,否則就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行歌公子了。我告訴你,這一生能遇到你是上天給我的幸福,我,從不後悔。」

  行歌咬緊嘴唇,右手在她的眼前一拂,立刻讓她陷入了昏睡。眼前讓她睡著應比清醒更好,因為不能再讓她多說一個字了,每多用一分力氣,毒性就會多在身體內遊走一寸。

  抱起她,不顧前面還在喧嘩慶賀的賓客,他從眾人當中如電光白影,飛身衝出,眨眼間已闖出王府大門。

  他用盡所有的功力,追趕時間,追趕幾乎要失掉的幸福。

  這一次,他與天爭,定要把她搶回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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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1 00:36:28
第八章

  楓紅正在草舍外和孟如練鬥嘴,吵鬧著要吃爆炒孜然羊肉,忽然眼前一花,有人帶著一股風勢狂衝到他面前。

  他還在奇怪,那人已經劈掌砍向他的肩膀,逼他不得不倒退幾步,一手護定了孟如練。

  來人幾乎是拚命式的打法,只用單掌攻擊,懷中還抱著另一人,但是那掌勢卻如落雨急風,一招緊似一招,密不透風,層層攻來。

  「住手住手!行歌你再不住手,別怪我不客氣了!」楓紅已看清來人的面容,翻身騰空而起,跳上了草舍旁的一棵大樹,大喊道:「我要放暗器了!」

  這本是嚇唬行歌的一句話,沒想到他真的停住身形,仰著臉盯著他,那眼神不是怨毒,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如困獸般的痛苦掙扎,急切到近乎癲狂。

  楓紅這才看清他懷中抱著的是個穿著新娘裝的女子,笑道:「是你成親,還是你把哪家的新娘子拐來了?」

  「交出換影劍!」行歌高聲威脅,「否則我要她的命!」他的右手抱著那紅衣女子,左手五指尖扣住了孟如練的咽喉。

  他嚇了一跳,跳下樹梢,「你這人幾時變得這麼不講理了?到現在還要為難如練!你要鬥就和我鬥,為難她算什麼本事!」

  「交出換影劍!」那本來如月光一樣優美的聲音竟然嘶啞無光。

  楓紅一怔,察覺到今天的行歌與平日太不一樣,這才仔細看向他懷中的女子。奇怪,這女子長得好面熟,在哪裡見過?

  忽然靈光閃過,他驚呼,「這女人是初舞?」

  孟如練也被驚到,想偏過頭去看,奈何行歌的五指將她的咽喉鎖得緊緊的。

  「我最後說一遍,交出換影劍!」那是忍耐到極限的聲音。

  楓紅看著初舞皺了皺眉,然後解下背後的長劍,丟給行歌,「拿去!」

  他放開孟如練,左手接過換影劍,看了一眼,沉聲問:「這劍真的能帶人到任何地方?」

  「你想這把劍不是想了很久,對這把劍的威力應該瞭如指掌才對。」

  行歌咬咬牙,「這把劍怎麼用?」

  楓紅笑道:「原來行歌公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嗎?你是不是要張口求我教你呢?」

  行歌瞪著他,「你想怎樣?」

  「沒什麼,只是想讓你為孫將軍的事情親自和孫將軍道個歉,再發個重誓,說你今後絕不陷害忠良,安分守己。若是能做到這些,我就告訴你這把劍怎麼用。」

  孟如練在旁邊看得緊張萬分。她不相信行歌會答應楓紅這麼多要求,而行歌懷中的那名絕色女子真的是初舞公子嗎?為什麼她看起來昏迷不醒,還穿著大紅的喜服?

  行歌已沒有時間考慮,他緊蹙雙眉,沉聲說:「好,我都答應你!」

  楓紅也沒想到他會答應得如此痛快,一怔之後,遵守信約地指點他這把劍的用法,「心劍合一,凝神靜氣,將你的真氣貫穿到持劍之手,真氣倒轉,催動劍中影魔,將你所要去的地方以心語相傳……」

  隨著楓紅的指導,孟如練看到行歌和初舞的身體被一團亮眼的強光包裹其中,剎那間他們和劍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即使曾經親自見識過換影劍的威力,孟如練還是為它的詭異能力驚詫不已。

  「為何這一次你會這麼容易地把劍交給他?」

  她曾為了這把劍和行歌費盡心機,怎麼也沒想到楓紅會如此簡單地將它交到行歌的手上。

  「我給他劍不是為他,而是為了他懷中的人。」

  「初舞公子?」孟如練回想起剛才情景,「初舞公子,哦不,初舞姑娘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她的眉心青紫,像是中了毒。行歌若非山窮水盡、逼不得已,也絕不會來找我,更不會那樣輕易地答應了我的條件。」

  「初舞姑娘果然是他的……情人?」

  楓紅一笑,「只怕如今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吧?」

  *********

  吳王怎麼也沒想到行歌會以這樣的方法破壞了婚禮,在所有賓客面前堂而皇之地抱著初舞離開,讓眾人嚇掉了下巴。

  「到、到、到底是、是、是怎麼回事?」夏宜修嚇癱了手腳,驚得口齒不清。

  大步奔向新房,新房內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少爺呢?」他對著侍女怒吼。

  侍女也早已嚇暈,「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她們怎麼也不明白,剛才還在屋中的少爺怎麼轉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吳王又衝向君澤原來的住處,那裡和新房相隔一小段距離。

  君澤居然就直直地坐在書房的椅子中,目視前方,動也不動。

  看出他被點了穴,吳王上前拍打了幾處穴道。還好行歌點穴的手法不難解,總算君澤手腳一動,眼神也恢復了往常的靈活。

  「怎麼回事?是行歌幹的?」他扶起君澤的肩膀,緊張地問:「他有沒有傷到你別的地方?」

  君澤搖搖頭,表情是出乎尋常的平靜,問道:「婚禮是否已經結束?」

  吳王面露尷尬,「你知道行歌做了些什麼嗎?」

  「我知道,他當著我的面和我說,今天他要與初舞成親。」

  他震動地看著他,「你不生氣?」

  「也許……他說得對,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任何資格和他爭奪初舞。」君澤望著他,「父親,我們欠了他許多。」

  吳王暗暗心痛,沉聲道:「我欠那孩子的,的確太多,只怕就是終老一生也不能彌補了。」

  君澤說:「他又何嘗需要我們彌補?也許從他回到王府的那一年、那一天起,他所想要的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那個人是誰,父子心中都明白。

  吳王脫口道:「但我不允許他要初舞,這件事我絕不會答應!既然我已經傷了行歌,傷了這一個兒子,我就不能再傷害第二個。」

  君澤苦苦一笑,「父親,我知道您是心疼我,為我好,但是您不知道您的固執會變成一把雙刃劍,同時傷到您的兩個兒子。」

  「初舞……」他悠長地歎氣,「從他們相識的那天起,他們的中間就沒有給我留下一絲一毫的立足之地了。」

  吳王閉上眼,眼前這一筆亂帳真的讓他疲於應付了,他掌控不住行歌的心,又怎麼能說眼行歌放手?就像當初他掌控不住夜隱的心,明知她已懷著自己的孩子,還是不能阻止她離開。

  還記得剛才在前面,行歌假扮君澤跪倒在他面前,第一次喊他爹,說了一句讓他幾乎老淚縱橫的話,「爹,謝謝您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

  他相信這句話出自行歌的真心,即使他這樣一個失敗的父親,並未能在兒子襁褓之時盡過任何的養育之責,也沒有在兒子的成長中為兒子做過什麼事情,但能親耳聽到兒子這樣的一句話,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愧疚總算得到了些釋然,該知足了。

  罷了,既然君澤已經決定放手,他也無力再去管孩子們的事情了。欠了行歌二十七年,愧疚了二十七年,如果他與初舞在一起能夠快樂,就讓他們去吧。

  *********

  春季中的雪隱城依然是飛雪連天。

  侍雪捧著一杯熟茶,微笑地看著眼前那道飛舞的身影,如雪花一樣輕靈地上下翻飛。

  「公子,休息一下吧,熱茶快涼了。」

  她的聲音不高,雪染卻聽到了,頓住身形,走到她身邊,就著她的手喝了口。

  「妳的手上有梅花的香氣。」他不笑,但是聲音裡卻有著一股頑皮的笑意。

  侍雪臉一紅,「清早就摘梅花泡茶,當然會香。」

  「我喜歡妳手上的香氣。」雪染貼到她的臉邊,低聲說:「我喜歡妳。」

  她的臉紅得更厲害,想走又走不掉,正此時,有人稟報,「行歌公子來了,正在到處找公子,說有急事,他還帶了一位重病的姑娘來。」

  「行歌?」雪染眉一沉,「我不見。」

  「等等!」侍雪忙攔住門人,反問他,「為什麼不見?行歌公子既然有急事,我們就應當幫他啊。」

  「他慫恿初舞娶妳。」雪染抿起薄薄的雙唇,孩子氣的怨恨徘徊於眉梢。

  侍雪一愣,笑了,「你怎麼知道?」

  「初舞是他的影子,初舞要做什麼事一定和行歌商量過。」

  侍雪正欲好言相勸,行歌已經從外面轉到這裡,一見雪染,他立刻奔到兩人面前,抓住雪染的手臂,「快走,去救初舞!」

  「初舞公子?」侍雪低呼道:「他怎麼了?」

  「她中了毒,命在旦夕。」

  雪染看了眼行歌──以前無論何時何地見到他,都是從容優雅、完美無缺,但是今天的行歌不大一樣,他的髮已亂,衣衫也沾滿灰塵,雙眸如火,面頰如雪。

  這樣的行歌是他從未見過的,一望便知,初舞必定出了大事才會讓行歌如此失態。

  於是雪染沉聲問:「初舞在哪裡?」

  初舞已被行歌暫時托付給了雪隱城的門人,安置在客房中。

  即使行歌拚盡全力爭奪時間,毒性還是蔓延了她的全身。

  三人來到客房,侍雪初見到女裝的初舞真是吃驚不小,而雪染在最初瞬間的驚詫之後,立刻檢視初舞的身體。

  他不懂用毒,但是初舞體內奇怪的真氣讓他皺緊了眉頭,「這是什麼毒?居然能化進她的血液裡。」

  「沉香醉,是一種慢性毒藥,但是她下的份量很重,才會毒發得這麼厲害。」行歌在床邊握緊初舞的手。「配這種毒的解藥需要找十七種毒蟲和冬雪春雨夏霧秋露等多種藥引,沒有三年五載是配不出來的。」

  侍雪聽得心驚,「難道沒有現成的解藥嗎?」

  「原本有的,但是她自己把所有的解藥都毀掉了。」

  「為什麼?」

  「她在服毒之前已不準備給自己留任何的退路。」行歌揚起雙眸,那深邃憔悴的眸子中是深深的懇求,「求你,救她!」

  他說話的對象是雪染,雪染疑問:「要我怎麼救她?」

  「或許我的要求有些過分,但是這是眼前唯一的辦法。我需要你雪家最陰寒的真氣貫穿她的體內,冰封她的七經八脈,打通她所有的穴道,然後做一張冰床,讓她在上面睡足七七四十九天,期間繼續為她輸送真氣,我會在這段時間內想盡辦法找到可以替代的解藥祛除毒性。」

  侍雪聽明白了,「但是,這樣做……」她為難地看了眼雪染,「公子。」

  雪染和她都明白,為一個中毒的人輸送真氣七七四十九天,將會損耗雪染過多的內力,對他的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

  行歌看出兩人的猶豫不決,急切地說:「雪染公子,如今只有你一人可以幫我救她了。我必需求你,也只能求你,你雖然不是我,但也嘗過心愛之人在眼前離去卻無能為力的那種心痛。我與初舞,生死牽絆十年,我們的情意也絕不在你和侍雪的真情之下。若公子今日可以答應幫我救她,無論公子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你。」

  「要我救她可以。」雪染直盯著行歌,「當初你和初舞曾害我差點失去侍雪,我要你斬下自己的右手算是給我賠禮,你若是肯做,我立刻救她。」

  侍雪驚呼,「公子,這怎麼行?!」

  行歌咬破嘴唇,抽出楓紅的換影劍,說:「好!我答應你,也請雪染公子萬勿失信。」

  劍光一閃,血花飛濺,侍雪「啊」地大叫一聲,用雙手蒙住了眼,片刻後忍不住從指縫中向外看了一眼,她不禁鬆了口長氣。

  只見她家公子用雪隱劍架住了換影劍,只是換影劍的劍風劃破了行歌的一點皮肉,他的手還完好無缺地長在他的手腕上。

  雪染看著行歌,「你肯為她犧牲一手,足見你的真情。我救她。」

  這下子出乎了行歌的意料,沒想到雪染逼他斬手,只是為了試探他的真心。

  他撤回劍,站起身,「我聽說聖上枕邊有一株千年靈芝,無論是解毒還是恢復功力都有極強的功效,我這就去拿。」

  「公子要闖禁宮?太危險了。」侍雪不敢想像。到聖上枕邊盜取靈芝?

  行歌已不多做解釋,抓緊換影劍,飛也似地衝出了房門,刺眼的強光騰空而起,行歌身隨白光化做了虛無。

  「這就是換影劍的威力嗎?」侍雪喃喃自語,「沒想到他連楓紅公子的寶貝都要到手了。」

  雪染開口說:「侍雪,幫我把她扶起來,我要運功了。」

  「是,公子。」她站回床邊,雖然情勢緊急,她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初舞幾眼。以前怎麼沒有想到過,有哪個男子會有這麼絕麗的容顏?初舞與行歌在一起之所以看起來那麼和諧,是因為他們相愛至深吧?

  原來行歌那樣鎮定自若的人也會有瘋狂的一面,只因為,事關心中所繫的那個愛人,所以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都擋不住他的決心。

  侍雪理解這種痛苦的甜蜜,因為她也是從那痛苦的深淵中爬出來的啊。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也不知道為什麼兩人會鬧到眼前這樣慘淡的局面,但是她依然想祝福他們,祝福天下的有情人,都能不被上天拆散,與天,打贏這一戰!

  *********

  深夜的皇宮,皇帝剛剛批閱完所有的奏折,疲倦地回到寢宮中,有宮女手捧熱水盆恭恭敬敬地端到他面前。

  他簡單地擦了下臉,揮手道:「下去吧,朕要睡了。」

  剛剛躺上床,床邊的燭火陡然一搖,有道黑影擋在紗帳前面。他皺皺眉,以為是宮女去而復返,不悅地說:「朕不是說要睡了嗎?還進來幹什麼?」

  「打擾聖上安睡了,請聖上起身,草民有急事相商。」

  這聲音本是優美如罄,聽在皇帝的耳朵裡卻如驚雷一樣,讓他一下騰地翻身坐起。

  在紗簾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手中似乎還抱著一柄長劍。

  他本能地高喊,「來人!有刺客!」

  來人不逃不躲,淡淡地說:「聖上不用喊了,附近的侍衛、宮女都已中了我的迷魂術,只會聽命於我,聖上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用。」

  皇帝大驚,「你,你到底是誰?」

  「草民只是一個江湖客,此番前來是想向聖上求討一件東西,只要聖上肯割愛,草民即刻離開,絕不傷害聖上分毫。」

  皇帝摸索著床頭,在枕下有一柄暗藏的短匕,他持匕在手,心中總算能自我安慰一些。

  「你要求討什麼?你可知擅闖禁宮是死罪!要誅連九族!」

  那人笑了笑,「草民孑然一身,沒有九族可以誅連。草民要求的,只是聖上床頭金匣中的千年靈芝草。」

  皇帝先是一愣,然後怒道:「大膽刁民,敢挾迫天子索要鎮國之寶!這靈芝是你能求的嗎?」

  「萬物來自天地,應當歸於萬民。聖上春秋鼎盛,要它無用,而我必須拿它去救我心愛之人一命,所以請聖上成全。」

  皇帝勃然變色,「鬼話連篇!靈芝何等珍貴,賤民怎能妄想食用?」

  劍光一閃,床前紗帳裂成兩半,隨之所有的燭火一起熄滅,一隻冰冷的手揪住了皇帝的脖領,森冷的低語帶著濃濃的殺氣刺進皇帝的眉骨,「聖上,我尊您一聲聖上是敬重您高高在上的地位,並不是怕您。若是換做別人,用這樣的言語侮辱我的愛人,我定要他死無全屍!」

  皇帝渾身顫抖,強自鎮定,「你、你要怎樣?」

  「我要靈芝!」

  「你、你可知惹朕一怒,後果會如何?」

  那人冷笑:「知道,《戰國策》一書草民也曾熟讀。當年,秦王也說過類似的話,『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但聖上可還記得那布衣唐睢先生又是怎麼回答的?」

  皇帝自心到身都冷如寒冰,兒時所讀的那篇文章中觸目驚心的一句話,他當然不會忘記,「布衣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兒時他曾嘲笑過秦王的懦弱無用,居然會被一介草民脅迫,但是此時此刻,他才能理解秦王當時的膽戰心寒。

  這個人根本無所畏懼,這樣的人最是可怕。

  那雙幽冷的眸子像暗夜之星冷冷地盯著他,恐怖的氣息像是緊緊團起的堡壘,壓得他喘不過氣。

  「……好,朕,朕把靈芝給你。」精神瀕於崩潰的前一刻,他只有選擇妥協。

  那人靈芝方得到手便如鬼魅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帝的手腳冰冷,從只剩下半面的床紗後走出,屋內漆黑一片,屋外風聲嘯嘯,方纔的一切如惡夢般讓人意驚神迷。

  但宮外那些呆呆站立的宮女和侍衛,卻分明印證了神秘人所說不虛。

  能使用迷魂術的人會是誰?那人究竟是人是鬼,還是妖魅?

  皇帝不由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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