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朝走到宮門外,沉聲道:「七妹,這麼晚了跑到我的寢宮來做什麼?」
「二哥哥,我聽說你在獵場遇刺了,人家擔心你嘛。」跑到他面前的紅衣少女叫皇甫可欣,就是皇甫朝的七妹,向來無拘無束慣了,也不將規矩放在眼中。
他雖然表面責備,但心中對這個妹妹還是很疼愛寵溺,手指一撥她的額前亂髮,神情凝重地問:「你聽誰說的?」
他遇刺的消息嚴密封鎖,七妹是如何聽說到的?
「是五哥說的。我剛才去五哥的府裡玩,看他那麼忙,一問才知道。」
他暗中鬆口氣,「我沒事,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你別胡鬧了,回去休息,還有,不許將這件事外傳。」
「知道了。」她伸著脖子向殿內看看,「裡面還有什麼人?」
「與你無關。」他雙臂一伸,做出趕客的姿態。
皇甫可欣好像明白了似的做了個鬼臉,「你這個風流鬼,這種時候還不忘風流快活。」
「你這丫頭再不回去,休怪我真要下旨趕你了。」
他面色一沉,端出皇帝哥哥的氣勢,讓皇甫可欣頓時乖乖地擺手。
「好啦好啦,不打擾你的好事,我走還不行嗎?對了,聽說你封了個姿色平庸的女人做昭儀,我很好奇,什麼時候讓我見見?」
「她現在就在宮內,但是我們有要事要談,今天不便陪你聊天。」他也不避諱。
「哦?你和一個昭儀能有什麼要事可談?。不必把她當寶貝似的藏起來吧,再說,我想不出一個姿色平庸的女人能值得你寶貝什麼?」
「這就不用你多管,夜深了,快回去吧。」
好不容易將七妹哄著離開,走回殿中時皇甫朝愣了一下,只見潘龍美趴在書案上,像是睡著了一樣。
走過去,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耳後的肌膚,她蹙著眉動了動,卻沒有醒過來。
這樣一個姿色平庸的女人,他寶貝什麼?
想到剛才可欣質問他的話,他的確也覺得是有些不可思議,連潘龍美自己都說,她沒有驚世的美貌和才華,但為什麼在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總是忍不住被她吸引?
她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他的手指擦過她的耳垂,來到她渾圓但柔細的小下巴,水嫩的肌膚讓他的指尖滑行自如,向上游移,來到她紅潤的嘴唇處,這裡總會說出一些讓他惱羞成怒、咬牙切齒的可惡詞句,再往上爬,是小巧挺秀的鼻樑,和若蹙若顰的雙眉。沒有任何一處五宮值得驚艷讚歎,但是放在一起,卻不知為何讓他漸漸地越發移不開眼。
今朝,如果被刺身亡的人是她而不是楚昭儀,他此刻還會表現得如此從容鎮靜嗎?
那兩排睫羽眨動幾下,明澈的眸子張開,帶著幾分迷離的困意問:「七公主走了?」
「走了。」他彎下腰,一手摟著她的肩膀,傾身吻上面前那兩片如花瓣般朱紅的唇型。
她渾身一顫,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採擷走自己最寶貴的珍藏。
如果說那一夜侍寢是在極為清醒但又極不情願的情況下,被他在唇角撩撥起一絲火星,那此時半暈眩昏迷的她,就是在半推半就的情形下被他奪去了初吻,並就此燎然起一片火海。
她從不知道男女情愛是這樣的震撼人心,更不會想到只是他的一記深吻便讓她手足無措,神智迷離。
她的背抵著書案邊,被磨得有些疼,但是雙臂被他緊緊鉗錮住,不能反抗。
依稀聽到她低嗚著不滿的申吟,他恍然意識過來,幽笑著將她的後背托起,緊緊靠在自己懷中,交織的唇舌之爭也因此更加深刻地糾纏下去。
她的呼吸完全亂掉,甚至不知道現在究竟是自己在呼吸,還是他幫著她呼吸,身上一陣熱一陣冷,好像全身都陷入火海,但是指尖腳尖卻又冷得冰涼。
「你還是很怕的樣子?」他終於給她喘息的機會,但是舌尖依舊在她的唇角勾勒撩撥。
她急促地深深喘息了幾下,低聲道:「求你,不要是今晚。」
他的眸子漆黑如墨,這一回他沒有追問為什麼,他能理解她的心,因為白天之事其實已在她心中造成傷害,而對於他來說,在自己的一位妻子剛剛意外身亡之後,就立刻去與其它妻子尋歡,從道義上講也說不過去。
於是他只將她嬌小的身子環抱在懷裡,柔聲問:「這樣睡得著嗎?」
她的睫羽又眨了幾下,低垂下頭,在他的懷中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依靠上去,深吐出一口長氣。
他隨手翻過桌案上的一本奏折,靜心審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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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殿內燈火長明,小太監幾次進來添燈油,都只看到皇上抱著潘昭儀在靜靜地批閱奏折。
皇上好像很寶貝潘昭儀似的,動作很輕巧,即使要在奏折上寫字,也盡量不驚動懷中睡熟的人兒。
小太監有些吃驚,自他伺候皇上以來,從沒見皇上允許哪個妃嬪能在自己的寢宮中待得這樣久,而且在他的印象中,皇上是不允許妃嬪干預朝政,所以絕不可能在她們面前做類似批閱奏折這一類涉及朝政的事情。
這個潘昭儀看上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因何能得到萬歲如此特殊的寵愛?真讓這個小太監費解不已。
不過,還好他提早發現,不似外邊其它人唧唧歪歪地暗中嘲諷潘昭儀的突然受封,只是皇上偶一為興之舉。以後,他可要偷偷地、好好地拍一拍潘昭儀的馬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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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昭儀深受皇上寵愛的小道消息不出幾日就不脛而走,傳遍宮內宮外。
幾天後,皇甫嘯進宮來見皇甫朝,帶著自己的疑問一併來問。
「皇兄,聽說這幾日那個女的一直留宿在你宮裡?」
皇甫朝正在書案上獨自下棋,他一邊落下棋子,一邊慢悠悠地問:「你說的是淮?。」
「皇兄故意和我開玩笑?還能有誰?」他伸頭看了眼棋局,抄起一枚棋子放上去,「將軍!好,現在你總可以給我說說這裡面的緣故了吧?」
皇甫朝順勢將棋盤一抹,抬眼看他,「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禁軍統領說那刺客已經畏罪自裁,當時你不是誇下海口說能找到這人的幕後主使嗎?
「查案不比下棋,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走出結局的嘛。」皇甫嘯坐在他對面,悄聲說:「我怎麼聽說皇兄前日把那些沒有中選的佳麗都各自婚配出去了?」
「是又怎樣?你是來向我炫耀你現在的耳朵有多長?」
「我只是佩服皇兄,世上有幾個男人有皇兄這樣的艷福,可以左擁右抱?世上又有多少男人有皇兄這樣的魄力,可以放棄左擁右抱,專寵一人。」
「誰告訴你我在專寵?」皇甫朝反問:「難道只因為我現在身邊只有她一個昭儀嗎?」
「皇兄就是想專寵也是皇兄自己的事情,不過,算來算去,大家都覺得皇兄專寵的人不該是她。」
「該是誰?」
「或者是皇親國戚,可以為皇兄鞏固皇權,或者是國色天香,可以光耀後宮。而這個女人,文不行、武不行,無才無貌、無權無勢,皇兄圖她什麼?」
皇甫朝冷冷地嘲諷,「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你以為我還需要圖別人什麼?」
「這麼說,就是皇兄真心喜歡她咯?」皇甫嘯擠擠眼睛,「可我記得不久之前,皇兄對那個女人還是咬牙切齒地討厭著。」
皇甫朝沉寂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啊?」皇甫嘯被問得一愣。「小時候?你是說咱們一起上樹掏鳥窩結果被喜鵲啄了頭的事,還是背著父皇去護城河摸魚,最後掉到河裡的事?」
皇甫朝苦笑了聲,「難為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和皇兄在一起的事情,有許多的確忘不掉,不過皇兄怎麼會突然提起小時候的事情?」
「不是我要提起,是『那個女人』忽然問起我,卻又不把話說明白。我讓你去調查她的過去,會不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我曾經在她入宮之前就見過她?」
皇甫嘯不由得蹙起眉,「會嗎?皇兄不是自小就在東都常住,而她的母親應是在邊塞小鎮生下她,即將成年時才因父母雙亡被叔叔接到東都來。」
「當真沒有交點?」皇甫朝反覆深思,「或者是她什麼時候到過東都來而我們卻不知道?」
「那皇兄為何不直接去問她?」
「問過,但她總是遮遮掩掩的,不把話說明白。女人的心就是讓人捉摸不透。」
皇甫朝捏著手中的棋子,霍然丟回棋盒。
「不過,皇兄這麼一說我倒是想問問,皇兄留著她是不是為了神兵山莊這步棋?神兵山莊一直是皇兄的心腹大患吧?」
皇甫朝目光閃爍,不置可否。
「皇上,慶毓坊送來今年的絲綢上品。」
太監的報聲讓皇甫朝轉移了注意力,問道:「慶毓坊今年派什麼人押送絲綢?」
「慶毓坊的當家小姐白毓錦和她的夫婿邱劍平,現在子殿外等候。」
皇甫朝詭譎地一笑,「好啊,好久沒見到他們了,還有,讓潘昭儀到前殿來,就說慶毓坊送來絲綢,映讓她挑選自己喜歡的東西。」
「皇兄真是體貼啊。」皇甫嘯取笑道。
他淡淡回答,「你真是不解我心,看一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金錢面前最容易現形,至於女人,就更要添一些奇珍古玩、絲綢首飾。」
「原來皇兄又想考校考校她?難道皇兄現在對她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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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毓坊是東嶽的絲綢織造戶,每年都要為東嶽皇宮製作絲織物,不過由當家主事者親自押送貢品入宮還是比較少見的。
皇甫朝走到前殿時,只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正在高談闊論——
「劍平,你看,這皇宮就是窮奢極侈的地方,到處金碧輝煌的,也不知道用掉多少民脂民膏。」
「真是狂妄人說狂妄話啊。」皇甫朝咳嗽一聲,邁步進去。
殿內站著一男一女,說話的正是那個女子,她五官漂亮,身姿雖有女子的柔媚,但是氣質卻比一般女子要張揚得多,而立在她身邊的那個男子,身材比一般的男子要清瘦許多,容貌雖冷卻俊得精緻。
皇甫朝的目光先看向那男子,「邱姑娘別來無恙?」
後進來的皇甫嘯差點驚掉了下巴。怎麼?這男人竟然是女人?
而站在邱姑娘旁邊,剛剛說過狂妄話的女子一變臉色,將她猛地拽到自己身邊,警惕地看著皇甫朝,「劍平如今已是我的人,你可別再動歪腦筋。」
皇甫嘯的下巴又要掉下一回了,待看到兩人緊握的雙手,他才反應過來,怎麼?這女人卻是個男人?
「臣妾來遲,請皇上恕罪。」一聲低喚,潘龍美已經站在殿門口。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投向她。
皇甫朝微笑對她道:「進來吧,都是自己人。慶毓坊新送來的絲綢,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
潘龍美款款定進,視線從身邊這一男一女身上掃過,嘴角輕抿,似有話要說末說,目光最終落在旁邊那一地的絲綢上。
「怎樣?可有中意的嗎?」皇甫朝跟在她身邊,留神注意著她的目光。
潘龍美的視線只是短暫地略過所有絲織品,最後用手一指其中的一匹寶藍色絲綢,「這個顏色吧。」
這匹寶藍色的絲綢在眾多金、紅、黃、紫色的絲織品中並不突出,甚至還有些暗淡,所以皇甫朝很好奇潘龍美為什麼選它。
「你覺得這一匹好看?」
「只是覺得它的顏色還算自然,不至於張揚太過,在任何儀式中穿都不會喧賓奪主。」
她回答得簡單平和,看得出來是出自本心。
站在旁邊的慶毓坊老闆,也就是白毓錦不由得拍了拍手,笑道:「娘娘好眼力,這匹寶藍五綵緞看似簡單,其實做工非常考究,是我坊中十餘位繡女用了大半年的工夫才做成的,若不是早已將此物的名單上報,我還真有些捨不得將它送進宮裡。」
潘龍美的秋波流動,投到白毓錦的身上,一笑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是好是壞,看外表未必能一眼斷定,公子是這個意思吧?」
一直做女裝打扮的白毓錦不由得吃了一驚,「你、你怎麼知道我是男兒身?」
皇甫朝朗聲笑著解釋,「我這位昭儀目光之銳利,心思之細膩,只怕是你想不到的。」
白毓錦眼珠一轉,也笑道:「哦?是嗎?那我倒要恭喜皇上了,記得當年你對我說你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現在看皇上這樣春風得意,莫非如今這位潘昭儀就是能治癒你憔悴病的佳麗了?」
潘龍美眼波再轉,看向皇甫朝,「哦?萬歲還和外人說過這種話?豈不讓宮中的嬪妃們聽了傷心?」
「那你聽了呢?是不是該得意些?」他定定地看著她。
她的眼波只是閃爍,似笑非笑,並未正面回答,「這世上有多少女人想成為皇上的枕邊人,又有多少女人能成為皇上的知心人?臣妾只是盡力而為,不敢得意。」
又來了,她這場面上的虛情假意。皇甫朝暗暗地有些不高興,他在人前給了她這麼大的面子,她還端什麼架子?相比之下,他更喜歡她好像一隻溫順的小鹿蜷縮在他懷中瑟瑟發抖時的那份嬌弱,楚楚動人。
白毓錦敏感地察覺到皇甫朝和潘龍美兩人之間有著不尋常的微妙情緒,詭笑著說:「潘昭儀若是能一直保住聖寵,說不定就不僅僅是昭儀之位了,萬歲至今還沒有立後吧?」
這個話題實在有些敏感,本不該在這裡當眾說出,但潘龍美聽到後只是淡淡地一笑,「我本無意後位,所以聖寵能停在我身上多久,我並不在意。」
突然間,皇甫朝一言不發地走出殿門。
皇甫嘯頓足道;「你這個女人在想什麼?」
「我說錯什麼了嗎?」潘龍美反問。
一直冷眼旁觀不曾說話的邱劍平忽然開口,「你心中有他嗎?」
「啊?」潘龍美望向她,知道她必有後話。
果然,邱劍平又道:「你若是不在乎他,盡可以隨便說話,但你心中若有他,就不要將自己說得這麼一文不值,因為你在貶低自己之時也是在貶低他的尊嚴,喜歡一個人,便不要傷害他,尤其這個男人對你如此情有獨鍾。」
潘龍美先是震動地看著她,許久後才問:「你從哪裡看出他對我『情有獨鍾』?」
「我是過來人,一望便知。」
潘龍美苦笑道:「是嗎?你一望便知的事情,我卻滿腹懷疑、舉棋不定,這是為什麼?」
這一回是白毓錦回答她,「因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潘龍美看著皇甫朝離去的方向,忽然想起他曾說過的一句話——
「喜歡一個人有多深,不是放在嘴上到處說給人聽的,心裡傷到有多疼,也不是能撕裂骨肉給人看的,不要認為你看到的,就是你認定的。」
她咬了咬唇,舉步追了出去。
白毓錦一笑,拉著邱劍平的手放在唇上一親,「老婆就是老婆,一語驚醒夢中人。」
皇甫嘯由始至終都如墜雲中地看著眼前一出出的戲,忽然覺得自己本以為很瞭解的人和事都像是變了樣子。向來沉穩的皇兄不再沉穩,被人叫作「小姐」的原來是個「公子」。頭暈了,頭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