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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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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金夫銀夫糟糠夫(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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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02: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通常順從娘意就會逆爹心,說完話,郁喬立即審視蘇凊文的表情。

幸好,他還是一貫的平靜淡定,他被人連手K了,眉毛卻沒有皺半分,甚至還拉出溫柔笑容,朝她點點頭說:「知道了,下次我帶你出去吃。」

第一次,她覺得「平靜」是件很可怕的事,因為在他波瀾不興的語氣當中,她聽見大橋倒抽氣的聲音,而齊翔的酷臉再度升級,升為……凌厲?

這下子,她要是還能吃掉桌面的食物才真的有鬼,她只好飛快把東西包起來、放進包包裡,要是問她怎麼不放著就好?拜託,她還沒種把齊翔精心製作的三明治棄之不顧。

而蘇凊文見她放下餐具,也跟著放下被他評論為不怎麼美味的吐司。

此刻,郁喬充分感受到三個男人不約而同沉默有多可怕,她飛快拿起紙巾,胡亂幫蘇凊文把手擦乾淨,然後拉著他跑出餐廳,以最快速度把兩個男人的沉默遠遠拋在身後。

在關上門那刻,她吐了口氣。

「你很怕他們?」蘇凊文淡問。

怕?對哦,她幹嘛怕?他們是投靠自己的食客,照理說,應該是他們怕她才對啊。

她噘起嘴、拉平眉毛,抬頭挺胸,多出幾分氣勢。「不怕,是我收留他們,不是他們收留我。」

見她這副表情,蘇凊文抿起嘴,拉出一個幾不可辨的笑意。

上了他的車,郁喬猶豫著要不要和他說話。

蘇凊文眼角餘光瞥見她的意圖,嘴角再度輕扯。

他很怪,他自己知道。

自從那天和他們聚餐之後他就變怪了,他不喜歡與人交際,他怕麻煩也討厭人心相互忖度,所以用一張冷臉來迴避,但是當他看見郁喬和一群人興高采烈地說話時,不知為何,雖然他們的交談內容不見得多有趣,她的表情卻令他著迷。

喜歡她嗎?不知道。但他確實欣賞那個在工作上戰戰兢兢、勤奮努力的郁喬,只是沒想到她有著這樣截然不同的一面。他懷疑,如果這個才是真正的郁喬,那麼過去幾年,他認識的那個是怎麼回事?

是為了表現出專業度,還是為了投他所好,把自己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他以為這個答案並不重要,卻讓他在過去幾天中不斷想起。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不是沒有被告白過,可是從來沒有人的告白,叫他如此傷腦筋,這是不是可以解釋成……其實,他對她有幾分喜歡?

他不清楚,稍早在前往郁喬家的路上,他都在探究這件事。

「你和療養院那邊聯絡過了嗎?」蘇凊文問。

「聯絡過了。」

「當初為什麼想把阿嬤送到療養院?為什麼不把她留在身邊照顧?」

上次吃飯回去後,他查了她過去幾年的薪資,她賺得不少,大可以請人在家中專門照顧。

「阿嬤發病的時候,我們住在一間租來的老舊公寓裡,那時阿嬤常常莫名其妙的傷心大哭、喧鬧喊叫,有時候半夜睡醒,還會抓起東西四處敲牆,白天又到處按門鈴,惹得鄰居不停抗議。

「我沒辦法不上班,只好請一位阿姨來照顧她。阿姨人很好,但她不是專業看護,阿嬤經常偷溜出家門,好幾次在外面迷了路沒回來,嚇得阿姨狂Call我。那時我還是分店的小菜鳥,不能一天到晚請假,幸好小鄧、阿希、阿望他們熱心幫忙,騎著摩托車幫我到處找阿嬤。」

「你們的交情是在那個時候建立起來的?」

「是、也不是,我們是同一批進公司的菜鳥,加上經常被分配在同一組,彼此間本來就會互相照顧。不過他們真的對我很好,要不是有他們在旁邊安慰我,說不定我早就崩潰了。」

「那是他們喜歡你、想追求你。」蘇凊文認定他們那天吃飯時的話裡有幾分真心。

「才怪,是別人亂說的。」郁喬卻一口否定,她仍舊覺得他們對她是對朋友的喜歡,只是在鬧她而已。

「後來呢?」

「阿嬤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開始到處大小廣,我下班已經很晚了,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大掃除,心力交瘁之餘,還得面對鄰居的惡意批評和眼光。而阿姨也越來越無能為力,有天我回家,發現阿姨為了煮飯餵阿嬤,不得不像煉狗那樣,把阿嬤用繩子綁起來。

「人活到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尊嚴?我大哭、阿嬤也哭,她抱著我喊我水雲,可水雲是我媽媽的名字,她連我都不記得了。」

她深吸口氣,把鼻間的微酸吞下去,繼續說故事。

「我把阿嬤整理好讓她睡下之後,打電話給阿希,那時我的聲音裡有濃濃的鼻音,說著說著,我又掉眼淚,其實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話,並沒要他幫忙什麼,但是星期一上班時,小鄧給了我一份療養院的資料,而阿希開車,騙店長說要帶人看房子後,就一起陪我去參觀療養院。

「那裡很偏僻,但是環境很好,費用雖然昂貴到讓人心臟無力,可是當我看到幾個和阿嬤得到同樣疾病的老人家,坐著輪椅圍在一起聊天,也許話題兜不上,但他們臉上有著阿嬤沒有的笑容,我就不再多考慮,決定把阿嬤送到那邊。

「那時起,我便發誓要拚命賺錢,我要阿嬤臉上也有相同的笑容,我要買下獨棟的透天房子,就算阿嬤哭再大聲,也不會吵到別人,我要功成名就,讓阿嬤分享我的榮耀,我還要阿嬤無憂無慮的走完這一生。」

郁喬握緊拳頭說完,靠在椅背上,轉頭看向窗外風景。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她就成功了呢……

想起小時候阿嬤照顧她的情形,想起阿嬤握著她的手學寫字,一面寫、一面說著,「小喬要認真哦,媽媽好辛苦哦,你要考第一名、讀好大學,將來賺很多錢孝順媽媽,知不知道?」

她應了,說不但要孝順媽媽也要孝順阿嬤,阿嬤聽見,笑得滿臉皺紋。

「我也有個阿嬤。」

他突如其來一句,讓她嚇一跳,視線從窗外調回來,落到他的臉上。

蘇凊文沒想過和別人討論自己的私生活,那不是他慣有的做法,可是對像是郁喬……和她聊天,很愉快。

「我的外婆年紀很大才生下我母親,記憶中,外婆是個溫和親切的人,因為媽媽的年紀最小,所以外婆最寵、也最不放心她,媽媽結婚時,把外婆當成嫁妝帶過來。

「爸爸媽媽工作很忙,那時候他們剛從祖父手中接下公司,每天忙公事、忙應酬,根本沒時間管我和弟弟,所以我和弟弟是外婆一手帶大的,她給我們講床邊故事,給我們做三餐,也是她每天牽著我的手,送我到學校。」

所有人都嫌他少年老成,嫌他不可愛,只有外婆總是說--男孩子要像凊文穩重這樣才好,這是要做大事業的人材呢。

「你祖父和祖母呢?」

「他們移民到加拿大和我大伯一起生活了,加拿大是他們計劃中的退休天堂。那個時候分家,大伯和叔叔要股票、要現金、要房地產,就是不想接收這間收入不多的房仲公司,但那是祖父一生的心血,因此我爸爸答應,會把這間公司撐下來並且發揚光大。」

「既然這樣,為什麼蘇經理會留在公司?」

「大伯把所有的財產全數轉移到加拿大後,雖然沒有開公司,卻也在那裡買賣房子,生意還不錯;叔叔的錢卻在短短幾年內花光,我爸爸心疼弟弟,就讓他在公司裡面掛個名號。

「你應該清楚,他不是這方面的人才,你離開後,營銷部又恢復過去那樣,沒有人罵、沒有人催就做不出好案子。」他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別跟我說這個,我不會回去的。」她舉五指發誓。

他皺眉。「就這樣放棄了,你不覺得可惜?」

「人生本來就是有捨有得,我捨了工作,說不定會在另一方面收穫。」

「收穫?在哪家公司?」

郁喬大笑。「董事長怎麼就不相信我沒跳槽打算?好吧,說老實話,我是打算休息一、兩年,把過去沒時間做的事,一件件完成。」

「你想做什麼事?」

「我們可不可以以後再討論這個話題,我真的比較想聽聽董事長外婆的事情。」

又是另外一個第一次。

上一個「第一次」,他在她身上發現人際關係並沒有那麼複雜而討厭,而這個「第一次」,他被錯開話題,卻不生氣。

他向來是設定目標便一定要達成的人,沒想到目標尚未達到就被錯開話題,他卻沒有不滿的情緒,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他在郁喬身上學會了聊天打屁、遺忘正題?

「我的阿嬤很親切,她的廚藝不錯,但她最常做炒飯給我們兄弟吃。」

郁喬挑眉。所以她的炒飯,意外地讓他注意到自己?

「好吃嗎?」話畢,她才覺得傻氣,居然接下這麼一句無聊話。

但他沒嫌棄她無聊,繼續自己的故事。

「阿嬤喜歡做炒飯,跟好不好吃沒關係,而是因為我和弟弟都很挑食,她把所有的材料都切得碎碎的,就能讓我們不知不覺間吃光噁心的紅蘿蔔和豌豆,她說,不偏食的孩子才長得高。」

他有現在的身高,該感謝的是外婆。

「這是真的。」她吃了六年的炒飯,沒有營養不良的問題。

「可是外婆很老了,隨著我們越來越大,她的身體老化得越來越嚴重,先是膝蓋壞了,沒辦法接送我們上下課,但她常坐在窗邊,看見我們回家,就對著我們猛揮手。

「我知道她很寂寞,可是我要上學、要補習,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慢慢的我們發覺她的腦子越來越不好,有時鬧起脾氣,怎麼都哄不停,她和你的阿嬤,都是阿茲海默症的患者。

「爸媽請來看護在家裡陪著她,但她一天比一天更沉默,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不管誰要出門,她都會生氣,她經常眼角泛著淚水,我明白,她是在抗議,抗議我們不陪她。

「沒過多久,她就去世了……我很後悔,當時為什麼非要去補習,如果我肯多陪她,是不是在最後那段時間裡,她會過得更開心?」

這是蘇凊文的遺憾,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的遺憾。

她看著他,悄悄歎息。答案揭曉,他接近她,是因為阿嬤。她猜,他想在她阿嬤身上,彌補當年沒做好的事。

視線滑到他開車的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圓潤,是雙藝術家的手,如果他會彈鋼琴,一定很漂亮。

她接下話,「聽說,我曾祖父的家境不錯,阿嬤小時候是千金大小姐,還學過鋼琴,只不過富家千金嫁給窮小子,雖然有愛情,人生道路卻不順利。

「阿公走得早,爸爸又在我小時候出車禍過世,沒有丈夫兒子在身邊,她很擔心我媽媽跑掉,她怕自己沒辦法照顧我。高中時期,我媽媽操勞過度也離開了,從此我們靠著媽媽積攢下來的小存款,相依為命。」

「於是你拚命賺錢?」

她的收入不少,如果他是工作機器,那她就是賺錢機器,公司裡有多少人眼紅她,可那是她憑實力賺回來的,再眼紅也無話可說。

「對,給阿嬤過好生活要錢,買房子要錢,但最重要的是,我沒有安全感,需要很多的錢在身邊。」

「你離職,是因為覺得身邊的錢已經足夠讓你安全?」

「有一部分是,但更大的部分是……我不希望和你一樣,我不想在阿嬤死後,心裡帶著深深的遺憾,所以我決定停下腳步,陪陪阿嬤,也回頭看看我在賺錢時飛掠過去的青春,以及忽略的風景。」

他不語,眼神專注看著前方,而她轉移話題。

「阿嬤在療養院過得很快樂,病情惡化得沒有想像中嚴重,院長說,老人也需要愉快的精神生活,不應該把他們拘在一個寂寞的空間裡頭,任由他們慢慢死去。

「過去幾十年,生活帶給阿嬤沉重負擔,她儘管認命卻不快樂,直到我在療養院裡聽見阿嬤唱『安平追想曲』後,才曉得原來她有一副好歌喉,看她那樣,我覺得療養院的費用再貴,都值得。」

不多久,他們到了療養院。

阿嬤聽見回家,卻皺起眉頭,她捨不得老朋友,雖然往往一轉頭,她就忘記他們是誰。

郁喬在她身邊撒嬌,說:「阿嬤,我們回去住幾天好不好,我給你買的房子很漂亮哦,有大大的床、大大的枕頭,還有一個小院子,大橋買的盆栽開了很多漂亮的花。

「那個大橋啊,你記不記得?以前你老喊他孫女婿,可惜他出國後,他老媽到我們家說了一大篇話,你氣得把門摔上,怒不可遏,還對我說:「小喬,咱們換一個比大橋更稱頭的孫女婿好不……」」

她和阿嬤說了一堆陳年舊事,蘇凊文在一旁安靜聽著。那不是故事,而是一個女人孤軍奮鬥、力爭上游的歷史,透過歷史,他一點一滴慢慢理解,為什麼她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最後,他們還是把阿嬤哄上車。

到家後,蘇凊文背著阿嬤下車,他並不急著把阿嬤放下,反而背著她聽郁喬從庭院一路介紹到廚房。

這些是孫女為阿嬤掙出來的園地,看著她臉上的驕傲,她的快樂、她的興奮,讓他跟著感染她的幸福。

美中不足的當然是大橋和齊翔的態度。

他們想要接手阿嬤,但阿嬤只肯讓蘇凊文背,只肯拉著他和郁喬說話,弄得他們好像是路人甲。

齊翔做的蛋糕很好吃,但他端上來時,阿嬤看他的眼光,好像他會在裡面下毒,一定要蘇凊文喂,她才肯開金口。

知道阿嬤喜歡花花草草,鍾裕橋好心的跑到院子裡,抱來一盆開得最漂亮的瑪格莉特,但阿嬤看著他的目光充滿懷疑,直到蘇凊文把盆栽接過來,阿嬤才把花摟進懷裡。

阿嬤的表現讓他們很喪氣,鍾裕橋把郁喬拉到旁邊問:「阿嬤是不是還記得我們分手的事情?」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說:「你真的想多了。」

他們陪阿嬤吃豐富的晚餐,因為阿嬤牙口不好,齊翔把每道菜都做得軟嫩可口,但阿嬤吃一道菜就誇一次蘇凊文,氣得齊翔說不出話。

他還以為自己很有老人緣,沒想到,不是每個老人都欣賞他的無敵帥瞼。

晚飯後,他們看完電視,又聊了一會兒,蘇凊文便把阿嬤抱到二樓浴室,讓郁喬幫阿嬤洗澡,又幫忙抱阿嬤到床上躺好。

這時時間不早了,蘇凊文想回家,阿嬤不讓,硬拉住他的手說:「木源,你麥走。」

郁喬低聲告訴他,「木源是我阿公的名字。」

看著阿嬤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小女孩的嬌憨,他的心溫柔地跳動著,說不清楚的溫暖感覺氾濫。

蘇凊文淺淺笑開,握住涪嬤的手,低聲唱著催眠歌,然後郁喬發現,不只阿嬤,他也有副好歌喉。

他離開時,已經十點鐘,郁喬親自送他出門。就算他已經學會聊天,卻依然不擅長聊天,所以走到車子的這段路,大部分是她在說、他在聽。

原本的結尾應該是說一句晚安然後離開的,但蘇凊文上車前,她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他,「董事長。」

他回頭,看見一張嬌美的笑臉。

「如果有需要,我們家的阿嬤很樂意外借。」

他沒有回答,但他笑了,這個笑容在他回家的路上持續著,到他打開家門那刻都沒退位。

蘇媽媽看見他的笑,他此刻柔和的雙眉、柔和的臉部線條,她也跟著笑了。

她沒有多問,只是拍拍他的肩說:「煜文夠大了,也該幫哥哥攤一點責任,你別把公事攬在自己身上,試著讓他幫你。」

「好。」他答得爽快,爽快到蘇媽媽的臉上笑紋更深。

看著兒子上樓時的輕快背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對,但如果她猜對了,那麼凊文以後會需要更多的私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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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02: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蘇凊文不上班的時間就會跑到郁喬家裡,不是因為有什麼約定,只是莫名其妙地,他就加入了她的小家族。

他出現時,阿嬤總是記不起他,不過在對過幾句話後,阿嬤就會對他特別熱絡,也特別依賴他。

看著他和阿嬤的相處,就是齊翔或鍾裕橋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人與人之間絕對存在著緣分。

齊翔是酷哥,但他對阿嬤的上心,郁喬看得很分明,三餐不必說,他知道阿嬤會唱歌,就不知道從哪裡借來一把吉他,天天對她唱「雨夜花」。

大橋更是用心,他以為阿嬤還記得他,常常和阿嬤說過去,還拉著她一起用輪椅帶著阿嬤到處逛。

但只要蘇凊文出現,馬上就變成阿嬤的最愛。

這些天,蘇凊文對阿嬤也很好,不但開車帶阿嬤去逛街,還陪她和阿嬤回一趟老家,整理她阿公和父母親的墓。

他很有耐心,不停對阿嬤說話,阿嬤經常露出憨憨的笑容,雖然沒有回答,但郁喬知道,她很快樂。

十天之後,阿嬤親自點名,要蘇凊文送自己回療養院。

蘇凊文是個不苟言笑的自製男人,但在被點名時,他還是忍不住對大橋和齊翔丟去一個驕傲眼色。

郁喬和他送阿嬤回療養院後,他問:「要不要走一走?」

走一走?她不懂,直覺回問:「公司裡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就算他在阿嬤面前很溫柔,但多年經驗告訴她,蘇凊文就是個工作機器。

「你願意回去上班最好,如果不願意……」他停下話,思考著有誰可以頂替她的位置。

會讓叔叔掌管營銷部,是因為爸爸認為在房仲業業務員才是營銷成功與否的決勝關鍵,營銷部門沒有什麼實際效用,需要宣傳的話,大可交給廣告公司。

但在郁喬進營銷部後,幾支電視廣告的成功,讓他們突顯了自己品牌的專業形象,與其他房仲業做出區別,近來又推展網絡營銷,替他們的分店爭取到更多主動上門的客戶。那時在會議上,她說:「建立品牌形象是第一步。我們的目標是,不管要不要買房,當民眾提到房仲業時,只會想起我們「愛家房仲」。」

見他沉默,郁喬接話。「我覺得青青、阿岳和小樂再磨個幾年,會是不錯的人才。」

「因為他們是你的朋友?」

她鄭重搖頭。「營銷必須推陳出新,不能蕭規曹隨、墨守成規,之前營銷部被當成員工的養老中心,大家進了那裡,就覺得活得越久、領得越多,一心一意等待退休。

「但其實我認為營銷部員工,比起工作經驗更重要的是創意、想法以及勇氣,年輕人比較敢創新,常提出出人意料的提案,這是我在營銷部的經驗談。小樂、阿岳、青青就這方面而言還不錯,至於其他老員工,雖然還算努力,但……」

「交上來的方案,會讓人抓狂。」他界面她的話。

郁喬先是一愣,然後噗哧一聲,笑彎眉毛。沒錯,她常常被他們的基本提案,弄到有抓狂的衝動。

蘇凊文終於明白,為什麼最近叔叔交給他的案子,他看了後都想吐血。

原來為求穩妥,叔叔根本看都不看年輕人的東西,交給他的,永遠是老員工的「心血結晶」。

她的笑讓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暢懷微笑。

瞬間,郁喬看呆了。只是一個笑容,卻令他看起來很陌生……

認識他六年、暗戀他六年,她沒見過他開心的模樣,他在阿嬤面前的溫柔,已經夠教人驚訝,沒想到……

他笑時會彎起眉毛,臉上的嚴肅消失,拉起的嘴角帶給人親切的感覺。

親切,是很難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詞,他比較適合卓然有成、鶴立雞群、傑出菁英這類的話,但親切……她想了想,忍不住搖頭失笑。

「為什麼搖頭?」他把車子停下來,轉頭問她。

「董事長,你應該多笑的,那一定會桃花朵朵開,走到哪裡都是女人眼中的焦點。」

說實話,蘇凊文是她身邊這三個男人中,長得最不突出的。

齊翔不必說,他是偶像歌手,外表自然有其水平,任何女人在他面前,都會化氣為祥和,尤其是他那頭微亂的卷髮,會讓滿懷母性的女人想要擁他在懷裡,為他梳理。

大橋是燦爛陽光男,一笑就讓女人春心蕩漾、小鹿亂撞,尤其他又風趣幽默、洞悉人心,他應該很適合和自己一起去當業務員,可惜他天生是坐辦公室的老闆命,讓他浪費了天生資源。

至於蘇凊文,他冷漠刻板、嚴肅凌厲,在他面前會令人下意識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尤其他將近一九的身高,更給人一種俯瞰眾生、睥睨天下的威嚴感。

依他的身份地位、他的能力,應該是許多女人獵艷的目標,但太多失敗的例子擺在眼前,沒人敢貿然出擊。當然,剛進公司的菜鳥女不算,她們必須親自體驗頭破血流之後,才會恍然大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嫁給皇帝。

「我不一直是你眼中的焦點?」他可是被暗戀多年的人物。

一句話堵住她,她霎時臉紅不已。他這個人真的很不會說話。

她試著分析他的表情,試著尋找他眼中有沒有看見臭蟲的厭惡感,但他坦然的眼神,讓她的分析撞到牆壁,難道……在她告白之後,他真的突然覺得她還不錯?

如果是的話……她過去幾年在客氣什麼?早該一舉將他擒下。

扭扭指頭,她響應,「以前是,現在不是。」

「為什麼?因為我不再是發薪水給你的人,你說暗戀我,事實上是暗戀我的錢?」

他的話讓郁喬連打死他的慾望都有了。哪有人這樣說話?她終於明白,從前那些跟他告白過的女人的傷、那些女人的眼淚,是從哪裡來的了。

她偏過頭斜眼望他,企圖找出幾句話來回頂,可是找了老半天,找不到可用的句型。唉!因為他這個不很帥的男人,光是勾勾嘴角,對她就有莫大的殺傷力了。

他已經給她三十秒的機會拒絕他散步的提議,她錯過了,所以……他幫她解掉身上的安全帶,說:「先下車。」

她跟著他走到人行道上,一步步緩慢地往前走。

在走了將近十步後,她終於想起,自己應該解釋些什麼。

「我說過,自己崇拜英雄,這是個很要不得的毛病,只要有人比我強,我就忍不住想要跟在他身後,想要超越他、或與他比肩。

「所以我會時刻想起他、會時刻注意他,會不斷把心思用到他身上。有人告訴我,心裡面老是想著同一個人,就是暗戀,於是我認定自己暗戀你。

「但是,離開公司後,你不再是我要超越的對象,我不再想你、念你或者企圖偷看你,你也不再是我的注目焦點,然後……暗戀結束。」她攤攤手,認為這是一篇無懈可擊的解釋。

他看著她,似笑非笑。

「所以你喜歡鍾裕橋,也是出於英雄崇拜的原理?」

「誰告訴你我喜歡他?」

「鍾裕橋說你是他女朋友。我懷疑,他怎麼能忍受自己的女朋友暗戀別的男人。」

鍾裕橋說這些話時,臉上有驕傲也有挑釁,蘇凊文猜,鍾裕橋大概是被阿嬤一句句的喊他孫女婿給氣炸了。

「他這樣告訴你的?」那傢伙,要她重複幾百遍他才能夠明白,他們是過去式不是現在進行式。

不必任何解釋,光看她的表情就曉得,那不是事實。

他不是那種在私底下使手段的人,他比較喜歡把事情「搬上檯面」。

「所以那只是他的一相情願?」

「這麼說也不大對,他曾經是我的初戀……」郁喬用最快、最簡潔的方式,交代兩人之間的過去,以及重逢後的關係。

她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就是不想讓他誤解。

蘇凊文聽完後問:「聽他母親那些話,你不難過?」

要是換成他這種睚眥必報的人,別說收留,再重逢只會出現一種結果--讓他難堪,而且是徹底難堪,難堪到他不想再和自己建立任何關係。

「當然會,那時我母親才去世不久,我和阿嬤都尚未從傷心中走出來,他媽又來這麼一大篇話,她以為他們家兒子多了不起,我非要巴著他才能生活?

「事後我很生氣,氣自己沒有凶狠一點,拿掃把將她趕出家門,氣自己幹嘛要牢記她是長輩,對她客客氣氣的,更生氣沒有像電視劇裡面那樣,用狐狸精口氣問她,「要我離開?行啊,你要拿多少錢買回兒子的心?」」

聽到這裡,蘇凊文又笑了。可以用錢賣出的愛情,哪叫**情,頂多是……年少輕狂。

「你媽也會這樣嗎?」郁喬問。一個鍾媽媽,讓她把所有「貴婦」都貼上惡毒標籤。

「為什麼這樣認為?」

「因為……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

「對,天下媽媽疼愛孩子的心都是一樣,不過手法不同、想法不同、觀念也不同。」

「所以呢?如果是你媽,她會直接把空白支票放到灰姑娘面前?」

「這樣和鍾裕橋的母親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至少大方得多。」

他笑開,回答,「你知道蘇經理娶過三個太太嗎?」

「什麼?」她不明白話題怎麼會轉到這裡來,但她知道,這肯定是段很有趣的過去。

「我祖父母替叔叔找到一位家世、學識都很符合條件的女人,但是兩人個性不合,結婚半年,大吵小吵不間斷,後來,花幾百萬解決掉這個婚姻。

「接下來幾年,叔叔不斷相親,有個感覺還不錯的富家女,兩人經常約出去,祖父母以為這次沒問題了,沒想到結婚沒多久,兩人又鬧了起來,誰對誰錯不是重點,重點是兩人感情不睦。

「後來新嬸嬸知道叔叔和他的高中女友約會氣到小產後,她躺在病床上,口口聲聲說要和叔叔離婚,她以為吵鬧可以讓叔叔回心轉意,沒想到叔叔竟然把離婚證書攤到她面前。她氣急敗壞,說絕對不要成全兩人,但從那之後,叔叔就很少回家了,直到他的高中女友懷孕、生下孩子,他公然搬出家門,和女友同居。事情拖了七、八年,嬸嬸才肯簽字離婚,現在的第三任嬸嬸是叔叔的高中女友。」

「沒想到,蘇經理還有這一段。」

「所以他的孩子年紀很小,叔叔都快六十了,小孩還在念高中。如果當年祖父母不要把門當戶對掛在嘴邊,而我叔叔不要那麼軟弱,也許不會走上這一大段冤枉路,大家都說他分到的財產是玩股票玩掉了,可知情的人卻明白,他有一大部分的錢是花在離婚上面。

「而我大伯也是因為家裡的關係,娶了個世伯的女兒,感情普普,結婚後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生活,大伯常常傳出一些風流韻事,剛開始大伯母還會生氣,帶著人到處抓奸,鬧過不少次事件,但後來年紀漸大,也就看淡了。」

「那老董事長呢?」

「我父親在感情上很固執,他認定我母親,十頭牛也轉不動,外婆家裡經濟不富裕,但爸媽之間的感情堅篤,他們一路走過風風雨雨,相守相攜,從沒想過放棄對方,偶爾祖父、祖母提起來,還會歎氣,說是當年應該讓孩子選擇自己想要的婚姻。

「我父母親的親身經驗教會他們,婚姻必須出自自己的選擇,千萬別給孩子太多的干預。」所以即便他三十二歲了,直到現在,父母親還沒催促過他參加任何一場相親宴。

「那麼康泰建築黃董事長的千金是你自己的選擇,與老董事長無關?」

「你指的是黃芊芊?」

蘇凊文提到這個名字時,臉上出現了那個看到臭蟲的表情。

於是不需要任何解釋她便明白,這件事純屬不實謠言,既然是謠言,她連追問的慾望都沒有。低著頭、她繼續往前走,然後意外地,她的右手被他的左手拉住。

心,微微一動,掌心,微微溫熱,理不清是什麼感覺,但是她沒有甩掉他的念頭。揚眉,她對上他的眼。

他也不解釋自己的動作,只是指指右手邊一間小學,現在是周休日,校園裡面沒有學生。

「你……想要進去?」

他點頭,拉著她進入校門,她快步跟在他邊,他走得並不快,但他腿長,他走一步,她必須走一步半。

「為什麼要來這裡?你的朋友在裡面工作?」郁喬問。

「這間小學是我的母校。」

母校?他竟帶她到自己念過的小學,是臨時起意?

不對,這條路並不是她家到療養院必經的地方,帶著滿心納悶,她跟著他走進一棟磚紅色大樓,他從窗外往裡頭觀望,指著教室裡第一排桌椅,說:「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坐在左邊數來第二個位置。」

「第一排?你們老師是按照身高排位置的嗎?」她想笑。

「對,那時候我很矮。」他知道,那時在同學眼中,他是個又矮又驕傲,成天板著臉,不喜歡和同學玩的奇怪傢伙,老師在成績單上的評語是:不合群。

她仰頭看他,很難想像他曾經是班上的小侏儒,難得驕傲地說道:「我小學都是坐在最後一排的。」

他回頭看她,眼底閃過笑意。「可見得那句話是真的。」

「哪一句?」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的手從自己的脖子處經過,來到她的頭頂,比出了兩人間的身高差距。

她一把抓下頭頂上的大掌,說:「哈,誰說大個頭是佳、小個頭是劣?小有小的好、大有大的優,不能比較的。」

他揚揚眉毛,不爭辯。他帶她走過許多樓層,偶爾會停下來告訴她,以前這裡是自然教室,他們曾經在這裡做過實驗;偶爾他會指指遠方,說那裡是籃球場,同學都笑他矮,他下課就拚命打籃球,想要長贏他們,可惜,直到小學畢業,他還是在第一排座位徘徊流連。

他不是個幽默男人,但他為著身高歎氣的時候,她笑得前俯後仰,喘息不止。

他們逛完小學,他又帶她去自己念過的國中、高中,直到他們來到大學校門前時,她驚訝地說:「我以為董事長級的人物,都要在國外受教育。」

他沒有什麼太大表情,淡淡回答,「我有出國,在國外拿的是博士學位。」

她才知道他真的很強,在短短四年內拿到碩博士文憑。

她眼底閃過精光,那是對英雄的崇拜,但不管她的眼光出自什麼原因,說實話,他很享受。

她問他,「大學時期,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通常問這種話,必須關係夠親密、感覺夠熟悉,才不至於尷尬。

而過去十天,他們之間從陌生到熟悉,從上司下屬關係變成朋友群,所以這個問題並沒有讓他覺得突兀。

「有,我試過,但結局不太好。」

「因為你太嚴肅嗎?高高在上的男生在班上確實比較不受歡迎。」

「不是我的問題。」

「不然呢?」

「是女人太麻煩、要求太多,她們認為男朋友是一張無限卡,可以任由她們無止無盡地從裡頭提領金錢、時間、關懷、照顧、浪漫,我不懂,她們為什麼不靠自己的能力爭取所要,卻要從男人身上搾取所需。」

郁喬無奈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愛情為什麼下場不好了。」

她同情和他交往的女生,大學時期的女孩誰不對愛情充滿想像?誰不想和男朋友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碰到一個要求女人自主獨立、不佔用自己時間的男朋友,她只能對她們寄予無數同情。

「你呢?你有交男朋友嗎?」

「沒空,念大學時要唸書、要打工,忙得二十四小時不夠用。」

「錢不夠用嗎?你不是說你母親有留下一點積蓄?」

「勉強一點是夠用的,不過那時好像在向誰賭氣似的,非要逼自己成功,我不曉得自己在ㄍㄧㄥ什麼,但阿嬤看出來了,她摸摸我的頭,告訴我,和大橋分手是他的損失和不幸,不是我的錯。」

「老人家的智慧。」這讓他又想起自己的外婆,淡淡笑容浮上。和阿嬤相處十天,他心底遺憾減少了幾分。

「阿嬤的話讓我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在賭什麼氣,我這才曉得,原來自己那麼驕傲,非要贏過大橋、非要比他成功、非要在若干年後的同學會上,讓所有同學知道,就算沒有一對富爸爸、富媽媽,我也可以走出光明大道。

「我還以為沒關係的,以為鍾媽媽沒對自己造成任何影響,以為我只把她的話當放屁,卻原來鍾媽媽早在我心底烙下自卑的痕跡。」

「後來呢?」

「還有什麼後來,就是這樣嘍,大學四年、職場六年,我像只辛勤的小螞蟻埋頭苦幹,然後有一天、猛然發現,天啊!我已經二十八歲,很快就要步入中年,我還沒出國玩樂過,還沒有找到一個好男人認真交往過,我沒有瘋狂過、歡樂過,我錯失了身邊許多好風景……然後,我決定,不再當螞蟻。」

她的話讓他深深思索。是不是……他也沒有玩樂過、瘋狂過、歡樂過,是不是他也錯失了身邊許多好風景?

「不當螞蟻,你要當什麼?」

「嗯……當蜜蜂吧,到處採花喝蜜。」

「蜜蜂不會比螞蟻輕鬆,牠們一樣要為了延續生命,辛苦一季又一季。」

「阿董先生,你真的很像老師,就不能輕鬆一下、快樂一點,讓自己不要時時保持一張認真卻呆板的臉?」她覷他一眼。不過是個比喻,他也看待得那麼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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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蘇凊文摸摸自己的臉。他現在是認真而呆板的表情嗎?

眉心拉出川字形,至少有一件事她說對了,母親也常對他講--「你別把每件事都看得那麼認真,年輕人就該做年輕人的事,傻一點、瘋一點,沒有人會批判你的。」

他是這樣回話的--「沒有人可以批判我,因為我做得比他們都好。」

相當驕傲的回答,但他的確有驕傲的本錢。從小到大他都是一百分,不管學業成績或品格操行,沒有令人置喙的地方,就算有人說他是機器,他也只會把它當成是讚美,因為他精準、零失誤,因為他事事成功,他的成就是沒有人可以否決的事實。

但連續幾天、他在她家裡,和他們一起陪阿嬤說笑,阿嬤到底有沒有聽懂他們在笑什麼他不知道,可是在那樣的熱鬧氣氛當中,他明白了什麼叫做放鬆。

這些年,他連吃飯都在思考:這頓飯局後,他可以替自己爭取到什麼。

而這幾天,沒有目的的說話、沒有目的的笑,就連挑釁也都是幼稚而無聊的舉動,但這些無聊……好吧,他承認,他是愉悅的。

十天過去,他漸漸喜歡上這種感覺,甚至想要繼續下去。

再度衝動,他脫口問:「阿嬤回療養院後,那個房間有什麼作用?」

「作用?」

能有什麼作用?過去幾年,除了自己使用的房間外,其他的房間都是空著的,若不是搬進兩個吃白食的傢伙,那些房間會繼續保持空白。

「有人住嗎?」他以為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當然沒有。」她還要找誰進駐?一個整理屋子、一個做飯,養兩個奴隸已經是她的極限。

「租給我吧。」

她下意識的反應是--驚嚇。他怎麼會提出這種事?難不成他和齊翔、大橋對壘對上癮了?每天沒找他們斗上幾句會不開心?

「為什麼?」

「我父母親過兩天要到加拿大,我不喜歡一個人在家的感覺,而且你的廚子還不錯。」

他瞎扯,他爸媽沒要去加拿大,而且就算他們出國,他也不會是一個人在家,因為他有弟弟、有管家。但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不介意鬼扯。

郁喬笑逐顏開。每次齊翔聽見他叫他廚子,就會氣得火冒三丈,但他每次丟了地雷就跑,把一個酷哥弄成指天畫地、怒目橫生的爆炸哥,他挑挑眉、樂了,卻讓大橋去承受齊翔的怒氣,有時候想想,他這個人真壞。

「大橋和齊翔應該不樂意吧。」

「他們不是吃白食的嗎?樂不樂意關你什麼事。」

對呴,她怎麼老是忘記這件事,是他們賴上她,又不是她賴上他們,她幹嘛管他們樂不樂意?

蘇凊文見她不說話,補上一句,「一個月五萬塊,住宿加上伙食。」

五萬?夭壽哦,錢多也不是這種撒法,不過……五萬塊耶,雖然比不上過去的薪水,但吃飯水電不愁,還可以多養幾個白吃白喝的,所以,她沒有考慮太久,便爽快地點了頭。

接下來不管做什麼,他們的氣氛都很好。他們不停聊天,他帶她到大學時期經常光臨的牛肉麵店、泡沫紅茶店,他們一路吃吃喝喝,雖然正式進入郁喬胃袋的食物不多,但她心情飛揚愉快。

已經很多年沒有享受過這樣的輕鬆了,他沒有,她也沒有。

這個下午於他、於她,都是嶄新而快樂的經驗。

他送她回家她下車後,彎下腰,本來想跟他說再見的,卻沒想到某個念頭閃過腦海,她脫口問:「你怎麼會……想帶我到你的母校?」

他和她一樣,沒有經過太多思考就回答,「談戀愛的第一步,不是認識彼此嗎?」

然後,她當機、他呆傻。

嶄新經驗Numbertwo,他們都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就回話,如果這是在公事上,犯的錯就大了。

瞬間,他們都不曉得該怎麼往下接話,然後兩人又不經大腦,做出直覺的反射動作。

她猛然轉身躲進屋內,而他,猛踩油門離開她的家前。

她跑進屋,猛喘氣。完了、完了,她變成大花癡了,只要想起他,她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快,不由自主想要發呆。

鍾裕橋見她跑進來,又臉色不大好,於是問:「你們不是只是送阿嬤回療養院嗎?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他的口氣明明很溫和,但她就是莫名其妙想藉故發脾氣。哇哩咧,難不成她還要在身上裝追蹤器,隨時向吃白食房客報告行蹤?

她歪過脖子,半偏臉,滿臉的非善男信女,問:「你是我的監護人?」她滿腦子混沌,只想找個安靜的空間,好好分析他那句話是假是真、是玩笑還是嚴肅。

但鍾裕橋阻了她的去路。「我不是,但我和翔會擔心。」他趕緊把齊翔拖下水。

她的惡意目光馬上落在一旁的齊翔身上,等待他的反應,他連忙搖手否認,「我只是不確定你要不要回來,不知道晚飯要做多少份量。」

鍾裕橋一聽,瞠大雙眼。剛才是誰把蘇凊文狠狠臭罵一頓?是誰和他一起想惡計,打算給蘇凊文釘小人,他居然在這個時候抽腿?

他的回答令她滿意,她說:「從明天開始,要準備四人份的餐點。」

「為什麼?」

「因為阿董要搬到我們家。」過去幾天,他們自動把董事長簡化成阿董,而接下來更多天,他們必須適應阿董在家裡到處晃蕩。

「什麼!」鍾裕橋尖叫。

「不可以!」齊翔對蘇凊文的不滿露餡。

「為什麼不可以?」

她雙手橫胸,仰起下巴,盯上兩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

「這是我們的家,不需要外人介入。」齊翔握住她的手,滿臉認真。

「你們記錯了吧?我們的家?不對,有空你們一起去地政單位查查,看看這棟房子是登記在誰的名下。」

他們不過比阿董早到幾天,就把自己當成主人?這算不算乞丐趕廟公?人家阿董還付錢呢,真不曉得他們哪來的發言權。

她滿肚子火。火氣一:他們合力排斥蘇凊文;火氣二:她真的很想回房間,把阿董的話從頭到尾好好想一想,偏偏……有沒有聽過,好狗不擋路?

怒目相向!她強硬的態度讓齊翔敗下陣、退兩步、妥協。好吧,人家本來就是老大。「阿董確定要搬過來嗎?」

「當然,人家一個月還付五萬塊錢。」

「是不是只要付錢,就能夠發言?好,我付!」此時突然不會看人臉色的鍾裕橋接話。

「你有錢?」

「當然!」

那他哭什麼窮啊,害她善心發作,收留讓人尷尬的前男友。

她一掌敲上他肩膀,重重的一下,平衡感不夠好的,肯定會往後仰倒。

「太好了,既然你有錢生活,就趕快把行李收一收搬出去吧,免得老是傳遞錯誤訊息給別人,讓我很尷尬。」

「我傳遞什麼錯誤訊息?」

「是誰告訴董事長,我是你的女朋友?」

郁喬冷下臉,瞪完大橋瞪齊翔,齊翔連忙搖頭,拉出一張笑臉,表明自己和他不同夥。「我很歡迎阿董搬進來,他做人熱情和善、親切大方,我超、超、超級喜歡他的。」說完,他越來越佩服自己睜眼說瞎話的功力了。

郁喬鼻孔朝天,磨兩下牙,決定暫時放他一馬,她比出蓮花指,分別點上兩個人,似笑非笑地說:「如果他搬進來,有誰覺得很不適應的話,歡迎隨時搬出去。」

撂下話,她趾高氣揚轉身上樓,臨別秋波一送,震得鍾裕橋和齊翔心底警鐘大作,雙雙退後幾步。她的笑容……呵呵,足恐怖。

直到她關上房門,鍾裕橋才咬牙切齒。

蘇凊文和齊翔都是無恥小人,一個在背後向女人告狀,一個前幾分鐘才把蘇凊文的屎臉批評個半死,下一秒就說人家和善熱情。

他越想越生氣,齊翔卻聳聳肩,酷臉加入兩分痞態,繼續給他挑撥下去。

「看來,前男友沒希望,小喬和新男友的戀情正如火如荼熱烈展開。」

鍾裕橋橫他一眼,「小喬不過是崇拜英雄。」

「至少她現在心中的英雄是阿董不是你。」

有沒有聽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從現在開始,他要安步當車,不出頭、不多話,好好的當他的得利漁夫。這個念頭,讓齊翔揚起兩分笑意。

「不行,絕不能讓他搬進來。」

鍾裕橋咬緊牙關,面目猙獰,額頭的青筋暴張。

哇咧什麼董事長?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住下來,好不容易找到初戀情人,好不容易老歌新唱,怎麼能夠讓第三人橫插一腳?要是讓他把「戀歌」唱成「安平追想曲」,多冤枉。

「沒聽清楚嗎?同樣付費,可小喬姑娘選擇他,不要你住下。」

齊翔修長的指頭往他身上一指,挑眉,眼底看好戲的成分濃厚。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雖然他們建立若干交情,但是……奇怪了,他怎麼會這麼開心?是不是哪一檔很有名的連續劇快要上映?

鍾裕橋明白他說的是真話。可是真話傷人啊……

他想不通,那天小喬說的不是暗戀嗎?為什麼過去幾年沒有化暗為明,卻在她離職後,浮上檯面?

這個晚上,他輾轉反側,想不通的事在腦袋裡翻翻轉轉。

睡不好的,不光是他,郁喬也整整想了一晚上,她的結論是--蘇凊文不會搬過來了。

因為那句玩笑的、沒有經過大腦的、犯下嚴重錯誤的話。

她清楚,他有多討厭和女人相處,如果過去幾年,她不是他優秀傑出的下屬,他絕不肯多看她兩眼,女人和他只能有公事上的接觸,不會發展其他可能,公司裡甚至有人猜測他是Gay,不過她比較相信,他是對於愛情缺乏感覺。

過去幾天,他的表現讓人驚訝不已,她尚且可以解釋,他的異常反應來自阿嬤,是阿嬤讓他彌補起心中缺憾,所以他願意與她建立新交情,至於這個交情……她不至於傻到去期待,它和愛情有關聯。

也許提議只是一時興起,也許過去幾天,他感受到童年時的愉快記憶,也許他不想這份感覺中斷,所以決定在家裡沒大人的情況下,搬進來和她同居。

但那句話,不管是不是玩笑,卻透露出兩分曖昧、三分浪漫,他是個怕麻煩的男人,也是個把女人看得比蟑螂更噁心的男人,在一句錯誤的話後面,他應該做的是止跌回升,不讓她有表錯情的機會。

對,他不會搬過來。

這個想法誘出她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想,自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擺平心底的不平靜。

清晨七點半,她睡得很爛不好,可是翻來翻去,發現自己沒有賴床慾望,只好認命下床,洗臉、刷牙、下樓吃早餐,在梳頭髮的時候,她聽見門鈴響,這麼早,是誰啊?

她放下木梳,飛快把頭髮紮成兩條小子後跑下樓,經過客廳時,看見鍾裕橋和齊翔堵在大門口。怎麼不請客人進來,難道是……是某號不受歡迎人物?

不會吧,大橋的娘!她見識過的,對方不是吾輩凡人能夠消受得起的普通級貴婦,招惹到她,比招惹黑道大哥更危險辛苦。

下意識她想退到廚房,這時,客人聲音傳進她耳膜。

「我再重複一次,我、找、郁、喬。」

嘴巴微張,眼睛扭曲,臉部中風,她不相信,那、那……那是蘇凊文!

心臟狠狠抽三下,咚咚咚咚……一串鼓點落下,不自覺的笑意浮到唇邊,他來了,擺不平的失落感消失,心裡滿滿的裝進快樂,這個感覺像什麼?

嗯……就像發票中一百萬特獎,卻發現逾期不能領,百般無奈走進銀行,銀行小姐卻說恭喜恭喜,我馬上把錢匯進你的戶頭裡。

這種感覺一個爽字描不出來,要連續寫上十個爽,才可以稍稍紓解。

她是花癡?隨便啦,能夠再聽到他的聲音,她不介意被消遣。

她直覺想跑到門邊迎接客人,但跑到一半,發覺自己還穿著寬鬆的居家服,遲疑片刻,她轉身、往餐廳躲去。

「小喬在睡覺,她有嚴重的起床氣,不要命的才敢去吵她,如果你有事情的話,還是等她睡到自然醒比較好。」鍾裕橋不讓人進門,生怕蘇凊文的腳踩進來,自己就要被驅逐出境,這是兩個男人的競爭。

他的話讓郁喬倒抽一口氣。他居然敢在偶像面前惡意抹黑自己,好啊,她現在終於明白,養一頭白眼狼在身邊是什麼感覺。

每天七點半準時到公司的人會有起床氣?那營銷部的早餐會議要怎麼進行?

「知道了。」蘇凊文淡淡應話,不和他爭辯,時間寶貴,他早上還有其他行程,拿起手機,他撥出郁喬的電話號碼。

鍾裕橋兩眼一瞠,出聲阻止,「她睡覺時不開手機。」

蘇凊文沒理他,不久,她房間裡手機鈴聲響起,鍾裕橋的謊話立刻被拆穿。

郁喬當然沒接,她人在樓下,之所以不出聲,是在等待,等著看那兩個惡劣傢伙要把她譭謗到什麼程度。

她向前兩步,視線被兩隻黑心貨擋住,但蘇凊文夠高,視線可以掠過他們,直達餐廳一角,他發現站在角落、遲疑著要不要上前的郁橋,莞爾一笑,掛掉電話,把手機收回口袋裡。

她的頭髮鬆鬆地綁成兩條小子,短T恤上頭有卡通人物的圖像,她下面穿著小短褲,露出雪白修長的兩條腿,很引人垂涎……

過去,她習慣以深色套裝、低髮髻的打扮出現,離職那天,她換上洋裝、放下長髮,已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沒想到眼前的郁喬,乾淨清新得像個女大學生,尤其那副寬邊的黑色近視眼鏡,幾乎擋掉她半張臉,讓她的臉看起來更小。

「看吧,她睡覺的時候不接電話的。」鍾裕橋聳聳肩,掩飾自己的謊言。

「我想先把行李放進去,等下班之後再過來整理。」他停頓一下,解釋,「小喬知道我今天要搬過來。」

他要搬過來!他還是要搬過來,就算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之後,他依然要搬過來?

轉瞬間,郁喬心花朵朵開。那個快意暢笑啊,如果心臟有嘴巴,已經從正前方咧到正後方,忍不住,她開始計劃歡迎儀式,好歡迎她家阿董入住。

蘇哥哥,您回來了,您終於回來了……

真正高興能見到你,滿心歡喜歡迎你,歡迎啪啪啪,歡迎啪啪啪……

「對不起,她並沒有提這件事,只是,你確定要住進來?要不要再深思熟慮一番?」鍾裕橋睜眼說瞎話,臉上出現嚴重的便秘感。

蘇凊文視線掃過郁喬,看見她額頭上的三道黑線,黑線中間還隱藏兩粒快要爆炸的小栗子。

他在心底一聲輕歎,上班時間快到了,今天秘書安排他巡視分店,照理說,他應該早點進公司的,才不至於讓分店經理等太久,可是……他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很捨不得轉身離開,所以身為老闆,有遲到幾分鐘的權利吧。

決定了!兩手在胸前交叉,挑挑眉,蘇凊文好整以暇地等待鍾裕橋說出更多瞎話。

「我為什麼要深思熟慮,難道這裡有見不得人的事情?」他惡意引導鍾裕橋。

「我猜,你是個喜愛乾淨的男人。」鍾裕橋順著他的心意,打算講幾項「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是。」蘇凊文的配合度超高。

「那就對了,奉勸你還是別搬進來的好,小喬生活的懶散程度,嚴重到令人難以想像,你絕對沒辦法理解,為什麼身為女人,可以把房子住成這樣,她不是普通的髒,她是髒得沒人性、沒天良、沒品格、沒知覺。」

「有這麼嚴重?」蘇凊文揚起語調,嘴邊隱隱的笑意逐漸張揚。

鍾裕橋給齊翔使眼色,暗示讓他和自己一搭一唱,但齊翔搖頭拒絕,他已經確定立場,決定當一名好漁夫,可是鍾裕橋怎肯放他逍遙自在,不拖這棵牆頭草進渾水裡泡一泡,太違反團隊原則了。

「翔你說,我們搬進來時,屋子裡是什麼悲慘景況。」鍾裕橋頻頻催促。

蘇凊文的視線轉到齊翔身上,用一雙帶著鼓勵性質的目光看他。想拖他進渾水池的,除了鍾裕橋,還有溫良恭儉、平和淡漠的阿董先生。

在兩人雙雙逼迫下,他不說點話,好像有礙健康,於是齊翔歎氣,小小給他退讓。

「我們剛搬進來那天,地板不是太乾淨,客廳裡堆了一些小東西。」

「小」東西?他還真敢講,那天回收阿婆明明就說「她發了」。鍾裕橋受不了齊翔的客氣,把話頭接過去。

「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地上那層灰可以媲美二月雪,廚房的油垢多到可以蓋煉油場,垃圾積存量讓人誤以為這裡是垃圾集中處,廚房每個角落都躲著遠古時代生物--小強。」

他們怎以為自己會被這些言論嚇倒?以前髒是以前的事,現在不是有兩個吃白食的擔任義務僕役?

蘇凊文收斂笑意,機械型臉龐看不出多餘表情,但他倒是看得很清楚,小喬臉上一寸一寸高漲的怒氣。

鍾裕橋以為以上言論尚且不夠煽動,決定再加碼,他悄悄踢齊翔一腳。

齊翔二度歎氣,勉強擠出三兩句,「小喬習慣不好,東西用過不物歸原處,早上才收拾好的客廳,下午就會變成散場電影院。」

鍾裕橋滿意他的言論,順口往下接。

「小喬很強勢,行為性格像皇太后,想做什麼,所有人都必須配合她,她脾氣差,誰不順服她的心,就要趕誰走,身為堂堂的董事長,被掃地出門,面子上恐怕不好看吧。」

蘇清文點點頭,表現出略略被說動的模樣,而他的態度促進了鍾裕橋的積極度。

「小喬晚上睡不著,經常在走廊上演倩女幽魂,又是歎氣、又是哀怨,害得我們以為自己住在鬼屋中……她什麼都不懂,齊翔買菜時她還頤指氣使,意見特別多……她喜歡指揮人,別人多說一句話,她就……」

一聲清脆的「啪」響起,是郁喬掌心與他的後腦共同撞擊聲,瞬間,痛感從末稍神經往顱內傳導。他……慘了。

鍾裕橋臉色數變,雖然顱內受到震盪,但他還記得完蛋怎麼寫。

「請問,就什麼?」她站在齊翔和鍾裕橋後面,臉色平和、表情婉順,一個巴掌解除她心中郁氣若干。

「嗯,沒什麼。」鍾裕橋連忙收起批評嘴臉,陽光男孩的臉蒙上烏雲,進入陰雨季。

郁喬揚起甜美善良、溫柔可親的笑臉,兩手分別撥開兩尊黑臉門神,顧不得自己的家常打扮會不會在暗戀情人面前大扣分了,她走到蘇凊文跟前說:「董事長早安。」

「你還沒和他們談過,我要搬進來?」他輕鬆愜意地再陷害對方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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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05:24 |只看該作者
兩尊門神笑容頓時僵硬,下巴處咬得很「緊致」。邪惡的奸詐目光橫掃過兩人,沒有千軍萬馬,但敵軍已經全數殲滅。

她緩緩點頭,每點一下,鍾裕橋和齊翔的心就抽兩回。

「房子在我名下,董事長要搬進來,我交代一聲就行了啊,哪需要和誰談?」

不過,哼哼……她改變主意了,她的確要好好與他們「深談」一番,因為他們似乎還不明白,自己有多認真。

「你確定,方便嗎?」

蘇凊文的視線在齊翔和鍾裕橋臉上轉兩圈,他們同時一震,好像轉過來的不是目光而是利刃。

「當然方便,方便極了。」郁喬的口氣帶上諂媚。他可是那張逾期卻還可以兌領的發票呢。

蘇凊文點點頭。「我今天要視察分店,先把行李放在這裡,下班後就過來。」

「好啊。」她點頭點得像哈巴狗,一點也不像皇太后。

他淡淡一笑,在轉身離開前那刻,補上兩句,「小喬,如果你不是太忙,可不可以先幫我把行李整理一下。」

「我?」瞬間,她雙眼射出萬丈金光,像旅人半路撿到金礦,更像老百姓不小心救到太上皇,她小心翼翼問:「我可以整理你的行李?那個……是很隱私的東西吧?」

蘇凊文瞄一眼鍾裕橋,嘴角隱含微笑,帶著幾分挑釁,大大的掌心撫上小喬的臉頰,語帶曖昧說:「如果是別人,我當然不允許,但對像是你,我有什麼好不放心?」

他、他、他……鍾裕橋指著蘇凊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摸小喬、他靠小喬那麼近,近到就快要親下去,他的行徑令人髮指,他的惡劣罄竹難書,他不是好人,不對,他根本不是人!

鍾裕橋磨著牙,恨恨瞪住蘇凊文。

蘇凊文的掌心暖暖的,靠近時,身上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清新味道,她的心臟因為他的氣息,跳躍速率不斷加強,在他靠她最近的剎那,她真想踮起腳尖,把自己的嘴唇湊上去。

唉……她知道自己真的很花癡,可是她真的有強烈的幸福感……她盯住蘇凊文的臉,看一眼、帥兩分,看兩眼、帥三分,她點頭、再點頭,不由自主地笑得滿臉夢幻。

「東西交給我,你放心。」

「我知道。」蘇凊文再看一眼鍾裕橋和齊翔,伸手把郁喬抱在懷裡,親切而熱情地拍拍她的背脊,再用感性的嗓音說:「謝謝你為我做這麼多。」

蘇凊文眼底捎上得意,他或許不懂得愛情,但他非常瞭解如何殲滅敵軍。

被他一抱,驀地,郁喬雙眼圓瞠,腦袋發暈。她、她……她正靠在英雄的懷裡?血壓飆高,腎上腺素快速分泌,荷爾蒙、腦內啡……所有會讓人興奮的激素同聲歡唱,好吧,當一回花癡又怎樣?

嗯,夠了,那兩雙眼睛看起來已經快冒出火花。蘇凊文鬆開郁喬,親膩地揉揉她的頭髮、親暱地說:「晚上等我回來。」

鍾裕橋和齊翔同時倒抽氣。這句話,只有男朋友會對女朋友說,只有情人會對情人說,只有老公會對老婆說,而他……一個昨天還是過去式英雄、今天就要登堂入室的蘇凊文說了!

鍾裕橋咬牙切齒,齊翔臉色發白。此刻開始,他們和蘇凊文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好,再見,路上小心。」

郁喬一路把他送到大門外、送到轎車旁,揮著手,把他送到大街上。蘇凊文一面開車、一面看著後照鏡,看見她揮手弧度越來越大,他臉上的笑一點一點、一分一分--慢慢擴大。

他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不知道是大橋和齊翔的表情讓他這麼高興,還是因為他抱了小喬、摸了她的頭髮?他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心,幸福從胸口往外翻溢。

轎車轉出街弄,再看不見蹤影后,郁喬回身,視線對上那兩隻黑心鬼,嘴角一收、眉梢一斂,笑臉收拾得乾乾淨淨,慢慢地,清亮的眼睛凝起銳利,一聲又重又沉的「哼」從鼻孔裡面鑽出。

鍾裕橋和齊翔見狀,立刻化身小太監追隨她身邊。「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我也想睡久一點,可是耳朵癢啊,不知道誰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她冷冷一笑,提起蘇凊文放在大門外的行李箱往屋裡走。

「沒有的事,你不要想太多。」鍾裕橋乾笑兩聲。

「我哪敢想太多、說太多,都有人說我是皇太后了。」

「沒的事,只是語誤。」

「哦,皇太后是語誤,那髒得沒人性、沒天良、沒品格、沒知覺呢?」

鍾裕橋苦著臉。她到底偷聽到多少?

郁喬沒跟他追究,只是輕敲兩下大門,皮笑肉不笑說:「門沒關,一路好走,不送了。」

門沒關、一路好走?鍾裕橋急急關上大門,和氣善良地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箱、滿臉的笑容,好像他接下的不是行李箱,而是奧斯卡金像獎。

「別這樣,只是開玩笑嘛,阿董搬進來很好啊,反正那個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多人多福氣。」

見他軟下聲勢,郁喬挑挑眉,接著目光橫掃齊翔。

齊翔聳聳肩、擺酷臉。幹嘛看他,話又不是他說的,難不成這個時代還要搞連坐?

可是主人在生氣,現在不是辯解的好時機,歎氣,帥臉勾起一抹酷笑,若是粉絲看到他這號表情,肯定會開心尖叫,可惜小喬不是他的粉絲,仍不為所動、直目盯人。

一歎再歎,她非要他有所表示就對了。

「小喬,你覺得晚上做一頓豐盛的晚餐,歡迎阿董加入,怎樣?」

「你真的這麼想?」

「當然,多人多福氣嘛。」這話很俗氣,但臨時間他也想不出好句子,只好盜用大橋的不甘心情。

「所以我真的弄錯了,你們無意嚇阻阿董搬進郁家大門?」她強調「郁家」,要他們搞清楚,這裡誰才是老大。

「對,我們沒嚇阻他,我們是在幫他適應新環境。」

屁話,幫助人適應新環境的方法,竟然是在背後說房東壞話?等等……房東?她是哪門子房東啊,供吃供住、供育樂,還要接受無理的抹黑?她這叫做犯賤吧。

「那麼以後,還要麻煩你們照顧我們家阿董啦。」

「是,沒問題,絕對沒問題。」齊翔高舉五指立誓,鍾裕橋憋出一張笑臉。

郁喬挑挑眉,走進廚房,找到抹布、水桶和拖把。

鍾裕橋提起蘇凊文的行李,乖乖地跟在她身後,像一條懺悔中的小狗,齊翔看見她拿抹布,乖覺地把刷子、清潔劑通通找出來,接走她手上的清潔用品,用最快的速度搶上樓。

進入蘇凊文的房間,她拿起抹布,鍾裕橋先一步接手,巴結道:「這種小事,交給我來就好。」

她沒反對,去拿拖把,齊翔側身過來,將拖把接走,巴結道:「這種事,哪需要勞煩您。」

「放心,我會做家事,以前不做,是因為工作太忙。」她的目的不是解釋,而是刺激,刺激兩個在背後說人小話的男性。

「對啊,現代女性,真不容易啊……」齊翔順著她的語氣往下說,從這刻起,他改名叫做狗腿翔。

「唉,又要負擔家計,又要照顧家裡,一根蠟燭兩頭燒……」

鍾裕橋看見齊翔的狗腿,知道自己若不用最快的速度加入,樓下那扇大門隨時可以開啟。

兩人同心,其利斷金,他們通力合作打理環境,三下兩下,就把屋子整理得清潔留留。

蘇凊文要住的房間在小喬隔壁,換言之,他們將共享一間浴室,再換言之,他如果心懷不軌,半夜大可以從自己的房間進入浴室再爬到小喬的床上,然後順理成章成為房子的另外一位主人。

鍾裕橋哀怨,當時他幹嘛不挑這個房間,裝什麼紳士,現在可好了,好處全讓蘇凊文拿走,他一整個……欲哭無淚。

齊翔的感覺也爆爛,當初他們搬進來,誰幫他們整理環境?她只負責帶他們進門,然後睡醒,他們就自己揮動魔棒、把屋子變得煥然一新。

但不開心歸不開心,當郁喬勾起笑意,他們便雙雙鬆口氣,暗暗僥倖,幸好她不愛鑽牛角尖,幸好她不是那種一發脾氣,就要好幾天才能回心轉意的女人,不然的話,唉……

雨過天青、恩怨隨風而去,郁喬加入打掃工作,她換上新床單,掛好蘇凊文的衣服,再把他帶來的東西一一安置妥當。

鍾裕橋房間打掃完畢,跑去洗廁所,郁喬回到自己房間打掃,齊翔繼續自動自發,三個人把屋子裡外再打掃一遍,為表示「歉意」,鍾裕橋還跑到樓下院子裡找了一盆剛買的小雛菊擺在蘇凊文的窗戶邊。

曬好洗好的床單,郁喬回到自己房裡,看著三人的工作成績,笑了。家啊……果然是乾乾淨淨的比較好。

她席地而坐,盤起兩條腿,齊翔和鍾裕橋分別坐在她身邊,他們背靠著床緣,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小喬,你很喜歡那個阿董嗎?」齊翔問。他從大橋嘴裡,知道小喬耐性驚人的暗戀歷程。

「嗯,喜歡。」她沒有否認自己的本心。

六年,時間過得真快,想到當時被他煞到的感覺,她還會臉紅心跳,那時候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不是「這個男的真帥、真多金」,而是「這個男的真強、真有腦袋」。

她心底清楚,這份暗戀始於崇拜、終於離職日,也許每個暗戀或者每段愛情,都有不同原因的開始以及結束,但她還是滿意的,因為在結束的那天,她不存遺憾。

「你跟他告白過嗎?」齊翔控制不住好奇。

「有。」郁喬承認。

她很高興自己厚著臉皮說出口,如果當時沒說,不管現在有沒有交集,她都會恨死自己。

「那麼他搬進來,是不是代表他接受了你的告白?」

郁喬失笑,伸手揉亂齊翔的頭髮。她總把他當弟弟,雖然他強調過無數次,說自己不是弟弟。

「想太多,他是因為你,才決定搬進來。」

歪著頭,她靠到齊翔的肩膀上,他的身高比她多十七公分,他的肩膀高度是她最合適的枕頭位置。

「我?阿董喜歡男的?!」他用一根手指頭推開她的頭,一臉飽受驚嚇。

郁喬大笑,兩手捏上他的帥臉頰。她聽說,空腹吃豆腐、有益健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真可愛。」

他拔掉她的手,擠擠鼻子說:「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講這種話時,他的表情應該帶點嫌惡,但他沒有,反而還有些得意,望一眼豆腐沒人吃的大橋。

「他的父母親出國了,家裡只剩下他。他在這裡吃過幾次飯,愛上了你的手藝。翔,如果你是女的,他一定會把你娶回去。」郁喬玩笑說道。

她刻意忘記那段曖昧對話,刻意假裝他們有的只是還不錯的交情,她不希望大橋心存錯誤想像,同時也不允許自己表錯情,因為這不只是自尊問題。

「這麼簡單嗎?我倒覺得,如果他對你沒感覺,沒事幹嘛到我們家住?」

齊翔應該是看出她在自欺欺人了,但就算是欺騙,她也要一路欺到底,她找出另一番話來說服齊翔、說服自己。

「因為阿嬤吧,他有一個和我們家阿嬤很像的外婆,他在阿嬤身上找到童年記憶,所以當家人不在國內,我們這裡成為他的首選地。」

「你的意思是,他對你,沒有多餘的想法?」鍾裕橋問。

「當然,過去六年,我們見面的次數多到數不清,總不會他那個時候對我沒感覺,我一離職,他突然發現我可愛聰明美麗大方,不把我追起來當老婆太浪費吧。」

「那你呢?你還暗戀他嗎?」他追問。

她又歪頭想事情了,他們都明白這個動作出現,代表她是真的在思考,而不是敷衍。

最後,她鄭重搖頭回答,「並沒有。」

「如果沒有,他要搬進來,你幹嘛那麼興奮?」鍾裕橋堵她。

「哼!我當然要興奮,想像一下,假如小S要搬到我們家,別騙我你不會樂得跳起來。」她握住拳頭,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那是高中時期的事,我早就過了迷戀偶像的時期。」

提及過去,鍾裕橋終於笑開眉頭。

那時他們還為小S大吵一架,起因是小S在某個節目裡說喜歡哪部電影,他堅持去看,小喬不喜歡,硬要看別部,兩人槓上,小喬甚至氣到撂狠話,「既然你們是同好,你就去找小S看電影好了!」

然後,他們整整冷戰三天。

冷戰之所以結束,是因為他把所有小S的收藏品裝進盒子裡交給她,他委屈而無辜的說:「我把外遇交給元配了,要殺要剮隨你。」

不過,她一直是那種不會生氣太久、不會太牽拖的女生,她只看一眼盒子,就把東西還給他。

她說:「算了,反正小S也沒能耐贏我,你就留著吧。」

齊翔不敢置信的問:「你迷戀小S?」

鍾裕橋的手越過郁喬,往齊翔頭上推一把。

「什麼表情啊,你沒有年輕過?」

他們笑鬧半天,鍾裕橋才正色問:「你還打算回公司上班嗎?」

他認為,如果不是因為心儀小喬,蘇凊文住進來,可能有另一個原因--他想說服小喬回公司。

「不會。」

「那你打算另外找工作嗎?」

「暫時不找。」

「為什麼?我以為你是工作狂。」

「我是啊,不過我現在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做。」

「什麼事?」

她秘密一笑。「你猜啊。」

有關她的話題略過,郁喬勾住齊翔的脖子問:「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總不能大材小用,一直窩在家裡當小廚子吧。」

「不當小廚子就當大廚,要不要找人投資你,開一間餐館?」鍾裕橋提議。

「不要,我如果真想經營餐館的話,直接回老家就好。」到時,老爸老媽一定會發動左右鄰居和餐館所有員工,列隊歡迎小老闆回歸故里。

「不然你想做什麼?」

「雖然已經不紅,但我還想再闖闖看,就這麼放棄演藝圈,我不甘心。」他也勾上郁喬的肩膀,兩顆頭顱靠在一起,帶著淡淡的哀傷。

「你還想當藝人?即使曾經遭受過那麼惡毒的批評?」鍾裕橋問。

他掛上苦笑,回答,「那些批評的確讓我挫敗、讓我一蹶不振,但我始終無法忘記那種萬眾矚目的感覺,我喜歡唱歌、喜歡表演,喜歡被人看見。」

齊翔的話讓鍾裕橋深思。他明知道復出有多困難,明明受過無數的挫折與失敗,依然沒改變追逐夢想的心意,反觀自己,他連第一步都不敢跨出去,只敢把夢想藏在心底,事情還沒做,他已經先預估失敗。

唉,他的勇敢遠遠不如齊翔。

「那就去做,人生苦短,如果不及時追尋夢想,蓋棺論定那天,定會有滿肚子埋怨。齊翔,我支持你。」郁喬拍拍他的腿說。

「你和我媽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她又不是他媽,不過她還是順勢問:「齊媽媽是怎麼說的?」

「她說夢想不能當飯吃,與其在演藝圈裡面餓死,不如回家把荷包賺滿,愛唱歌的話,放假時找三五好友唱唱卡拉OK就好了。」

這話確實傷人,人越是艱困時,越希望得到父母親的支持,她勾起齊翔的手臂,把頭歪回他肩膀。

「你的才能,不應該只在卡拉OK裡發揮。」

郁喬兩句話,讓齊翔眼底綻放光芒,他的酷笑拉大,嘴角幾乎咧到耳朵旁。「真的嗎?你真是這麼想的?」

「對!不只是鼓勵,我是真的欣賞你,不過你想繼續唱歌的話,就得好好加強自己專業能力。」

提到這個,齊翔歎重氣。哪有老師肯收他這個「空有其表」的偶像歌手,當偶像,他已經太老,可以靠臉吃飯的時代已經過去,至於未來……眼前的路崎嶇不平,有理智的人早就選擇放棄,只是他,不甘心。

郁喬看著他哀怨的臉,高舉右手、笑說:「別想了,夢想放一邊,肚子擺中間,你們不餓嗎?做一上午的苦工,我們出去吃好料的,皇太后請客!」

她說完,齊翔和鍾裕橋笑了。

這天吃飽飯後,郁喬忍著肉痛,幫齊翔買了一把昂貴吉他。

齊翔感動得眼底冒紅絲,帶著微微的哽咽說道:「總有一天,我會加倍還你。」

她笑著摟上他的腰回答,「什麼加倍,至少要加十倍,你不知道我是放高利貸的嗎?」

「十倍?要是還不起怎麼辦?」

她摸摸他的頭,說:「那就乖乖當我的小狼狗,好好服侍本娘娘。」

他們在路上打打鬧鬧,鍾裕橋卻視而不見,她的話在他腦子裡繞--

人生苦短,如果不及時追尋夢想,蓋棺論定那天,定會有滿肚子埋怨。

所以,他再裹足不前,是不是蓋棺論定那天,就會有滿肚子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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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06: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蘇凊文忙到很晚,沒辦法參加他們的歡迎會,結果郁喬三個全部吃飽吃撐,才把滿桌菜餚解決。

他們在餐桌上談很多,談夢想、談對未來的規劃,齊翔說得最多,聊未來也聊過去,聊那段被粉絲瘋狂追逐的日子,現在回想起,還是讓他熱血澎湃。

郁喬故意目露懷疑,問:「你確定那些人是真粉絲?不是經紀公司花錢請來,替你壯大場面的?」

齊翔的回答是一臉大便,而鍾裕橋難得地伸出援手。

「是真的,柔柔就是他的忠實粉絲之一,她愛他愛到發狂,如果有機會讓她摸到齊翔的手,她會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著。」

之後他也說出自己的計劃。

「原本搬過來,只是想氣氣我爸媽,住一段日子,最後還是要回去面對現實以及一堆難收拾的爛攤子。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沒能力掙脫那個束縛我的家庭,更明白沒有貴公子,我什麼都不是。

「但今天下午,我看見一把吉他帶給齊翔多少快樂。那是再尊貴的身份、再優渥的環境,都無法帶來的成就感,所以我決定試試看,看我的夢想會不會只是夢想?有沒有實現的可能性?」

他決定了,他不想在蓋棺那刻,自己的人生只是一篇無聊的複製品。

齊翔問:「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想當服裝設計師,想創立品牌,在市場上佔據一席之地。」

然後他說,大學時期他念的是商學院,外國的求學生活有點寂寞、有點苦,他又不愛和那些富家公子哥兒混,不愛天天跑PUB,也不愛三、五人開著車到處玩樂,那些年,帶給他最大的安慰是做衣服。

他先找人學會打版、裁衣縫製,後來一個契機中,認識在美國時尚圈很有名的服裝設計師,對方很喜歡他,教了他許多設計元素與概念,之後裁製衣服成為他最喜歡的課餘生活。

大學他讀了六年才畢業,最後兩年,他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投注在服裝設計上面,大橋小小透露:當時的作品曾經參加比賽,拿到佳作。

他說話時,臉上帶著驕傲。

郁喬沒見過他的驕傲表情,考第一名時沒有,申請到好大學時沒有,說起自己在家族公司裡,由於身份特殊備受看重時也沒有,但一個小小的佳作獎,讓他盈滿驕傲。

為什麼?因為這是他想要、他積極爭取來的。

他們也問她,她的夢想是什麼?

她笑得很甜、很美,沒發現自己這個笑容在確定蘇凊文要搬進來時,曾經出現。

最後,她回答,「快樂。」

快樂?鍾裕橋、齊翔相視一眼,不懂快樂為什麼可以當成夢想。

郁喬解釋,「過去我每天都在往前衝,為了某個目的而沖,為了某個結論而奔走,我很忙、很急、也很努力,我是許多人眼中的成功典範,但是我不快樂。」

「你不喜歡你的工作?」鍾裕橋問。

齊翔卻問不出口,因為他的腦子裡裝著那個早上挺直腰背、拿公文包,面帶微笑、精神百倍離開家門,晚上拖著沉重步伐回家,卻滿臉的幸福的不敗鬥士。曾經他羨慕她對工作的熱情,他以為她和自己是同路人,卻沒想到……眼睛所見,並非事實。

「這麼說不公平,工作帶給我很不錯的經濟以及很多的成就感,雖然很累,但它讓我覺得再累都值得。」

「可你說不快樂?」

「嗯,過度的忙碌讓我嚮往悠閒生活,我想要睡到自然醒,想要每天和家人窩在一起,看電視也好、說說鬧鬧也好,享受簡單而無負擔的快樂。」說到這裡,她一手握住一個,用最誠摯的態度說:「事實上,我很高興有你們加入,很高興你們成為我的家人,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們,也真心把董事長當成家人,好好和他相處?」

當時的氣氛太教人動容,讓鍾裕橋和齊翔忘記蘇董事長有多討厭,他們同意了,而郁喬笑彎兩道細眉。

星期六晚上,歡迎會終於開成,距離蘇凊文送行李箱過來那天,足足六天。

過去六天,他回到家洗完澡,就早早準備上床睡覺,郁喬體貼而善良,會趁他洗澡時,為他準備一份炒飯和熱湯。

餐桌上,他吃飯,她說話,像很傳統的老公和老婆。

她的話內容很無聊,不是大橋買了裁縫機,就是齊翔做了一首歌曲,再不就是菜市場的阿桑已經認識她,會主動送她一把蔥或姜。

有時候話全說完了,她連夢境都拿出來講,內容乏善可陳,她明白,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從都會女郎變成居家黃臉婆,可她並不害怕。

蘇凊文比她想像的更有耐心,不但把她的話全聽進去,偶爾還接上幾句,好讓她理直氣壯地繼續無聊話題。

通常他們會一起上樓,有時他會邀她進房間,幫忙看幾份文件。

空閒了一段時間,再看見熟悉業務,郁喬心底有幾分雀躍,她滿懷熱情、急欲表現。

在她的幫忙下,以前很少在十二點鐘準時上床的蘇凊文,在搬進郁喬的家後,天天提早上床。

飽足的睡眠,營養豐富的食物,讓他的撲克牌臉柔和下了幾分。

今天蘇凊文回家的時間是讓他們跌破眼鏡的六點半,等他洗完澡,他們準時七點開飯。

為了吃歡迎餐,齊翔還烤一個蛋糕,吃飯時分,陣陣的蛋糕香不斷從烤箱傳出來,味覺嗅覺雙重享受,誰都要覺得這裡是天堂。

餐桌上,鍾裕橋慇勤向蘇凊文介紹菜色,齊翔為他布菜,友善的態度和幾天前的拒於門外,相差很大。

他一臉疑惑,惹得郁喬掩嘴失笑,筷子一夾,夾走他碗裡的肉片。

「放心,他們不會企圖毒死你,我用性命來保證。」

她當著蘇凊文的面,把肉片放進嘴巴裡面,嚼得津津有味。雖然她還是用小雀啄米的姿態,一片肉做三口分,吃飯以粒做單位,但她的表情很清楚地傳達了對美食的激賞。

「我沒說他們要下毒。」

「你只是懷疑他們會前恭後倨,認定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郁喬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放心,他們是想為那天的態度致歉。」

他不曉得,原來郁喬可以從他細微的表情看透自己所想。

所以她威脅過他們了?蘇凊文微微一笑。

「你不必多心,有小喬在,我們不會對你使手段,真的想做壞事,會等她不在場時才動手。」這個人心機真重,鍾裕橋有點後悔答應把他當成一家人。

「阿董安啦,人格保證,絕對不會在菜裡下毒。」齊翔接著道。

「所以呢,要下在哪裡?湯裡?茶裡?水果裡?」郁喬逮到他的語病。

「不會、通通不會,這會違反我們齊家家訓。」他舉五指發誓。

「齊家家訓是什麼?」是不可以當明星、愛唱歌就上卡拉OK店?

「是我阿爸訂的,家訓第一條:食物是上天賜給人類最珍貴的禮物,我們要看重它們更甚於自己。來,阿董,吃一口魚香茄子,不香的話,斬頭!」齊翔舉起手刀,橫空一劃。

「斬誰的頭?」鍾裕橋問。

「斬魚的頭。」齊翔答得斬釘截鐵。

「這道菜裡面又沒有魚,只是沾個名,就要被斬頭?不公平。」郁喬擠擠鼻子,和齊翔笑鬧幾句,餐桌氣氛好了許多。

「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多了。」鍾裕橋卻在這時冷冷地冒出一句,把熱烈氣氛往下拉幾度。

「你的口氣幹嘛像怨婦?要不要我打電話給宋佳鈴,請她來陪你用餐?」

「宋佳鈴是誰?」齊翔問。

「大橋的未婚妻。」

她看見鍾裕橋臉皮止不住地發抖,樂歪了眉頭,天底下還是有人可以治他的啦。

「你有未婚妻?什麼時候結婚?恭喜恭喜!」齊翔舉杯要和他幹。

鍾裕橋瞪他。「不要跟我提那個女人。」

「哦哦,用這種口氣說未婚妻,很不友善哦。」他越氣,齊翔就越想刺激他。

「友你的大頭鬼,你再講一次未婚妻試試看!」他真的火大了,筷子一擺,橫眉怒眼。

「哇塞,小喬,那個宋佳鈴是怎麼回事,可以把我們家大橋惹得這麼毛?」齊翔口氣誇張,用看好戲的表情睨向他。

「誰知道他哪根神經不對,人家明明是留洋的超級大美女,家世好、有頭腦,最珍貴的是,從年輕到現在,對他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你又見過宋佳鈴了,知道她家世好、有頭腦?」鍾裕橋堵她。

郁喬聳肩。她還真的沒見過,只不過這個名頭如雷貫耳,鍾媽媽用這個名字讓她明白,自己和千金公主之間,有多遙遠的距離。

「我見過。」一直沒發言的蘇凊文開口。

「什麼,你見過?」郁喬和齊翔異口同聲驚呼,把目光鎖在他身上。

「對,她是立強光電宋董事長的獨生女兒。」蘇凊文很高興自己加入話題。

「對對對,就是她,聽說她的身價有好幾十億。」

「幾十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立強光電這幾年的生意越做越好,宋佳鈴又是宋董事長的獨生女,娶她進門,幾代吃穿都不愁。」蘇凊文笑眼望向滿臉黑線的鍾裕橋。

「哇塞,娶她、娶她、娶她,有這麼好的女人還不趕快下手,你瘋了!」齊翔用肩膀輕撞他,鍾裕橋回他一個大白眼。

「快告訴我,她漂不漂亮,眼睛大不大、皮膚白不白?」郁喬追問。

「幾年前很普通,但這兩年美得可以當明星。」蘇凊文看著她莞爾一笑。她再有能力,但只要是女人就會在意容貌問題。

「這話有深意哦,她整得很厲害?」她用手指在自己的臉上畫圈圈。

蘇凊文挑挑眉,用帶著兩分邪氣的笑意作回答。

「小喬,你腦袋灌漿哦,她長得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嫁妝有多少。」

「真現實,要是她一天換一張臉,大橋走在半路上,會不認得老婆。」

「那不更好,娶一個老婆、天天有新花樣,不知道的還會羨慕他有小三、小四。」齊翔和郁喬一搭一唱,弄得鍾裕橋頻送白眼,齊翔甚至拿起筷子,對著桌子敲節奏,瞎編出一條娶她歌。

「娶她娶她娶她,百億千金住進我家,娶她娶她娶她,沒有啥比不娶更瞎,娶她娶她娶她,穿金戴鑽餐餐吃龍蝦,娶她娶她娶她,你願娶她願嫁……」

鍾裕橋氣得火冒三丈,眼看就要爆發,郁喬在這時出頭幫他說話。

「不娶、不娶,萬一以後孩子不像爸爸又不像媽,他會懷疑垃圾堆是他的出生地。不娶不娶,就算她身價百億,走路掉金也不娶。」

聽見她站在自己這邊,鍾裕橋露出笑容,他深情款款地拉起她的手說:「當然不娶,要娶也娶小喬這種天然美女。」

「哈、哈、哈,小喬是美女?你是瘋了還瞎了?」齊翔瞠大眼睛看他。

「喂,有沒有禮貌,嫌我長得差,你自己好到哪裡?」郁喬舉起筷子指向他。

「是沒有好太多,大概只比你好看數十倍而已……」

氣氛越來越熱絡,蘇凊文看著他們臉上的豐富表情,扯開嘴,笑了。

他很少碰到這種場面,嗯,正確的說法是,很少人敢在他面前放鬆大笑,好像看見他,人就會不由自主變得嚴肅。

是他的問題吧,可是他從未正視這個問題,因為他不喜歡麻煩,不喜歡複雜的人際關係。在他的認知裡,人脈是一種商業行為,但在郁喬面前,每個人都可以是朋友,每個人都可以讓她付出關心,對她來說,人際關係等同於友誼,可以享受、可以暢遊。

他們是很不同的兩個人,蘇凊文發覺自己對她深感興趣。

在優渥環境中順利成長的自己,養出冷漠性情、嚴謹脾氣,而翻開郁喬從小到大的生活史,可以找到她處處碰壁的痕跡。

他認真是為了超越自己,她認真卻是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這樣的郁喬背負這樣沉重的壓力,卻還能這麼快樂?

如果只是聽說,他會覺得匪夷所思,但郁喬是他親眼所見,他只有滿心折服。

不知道她小小的身子裡,還蘊藏著多大的力量?

晚飯過後,郁喬自動舉手說:「今天晚上我洗碗。」

簡單一句話,卻讓齊翔和鍾裕橋瞠目結舌。

看他們被雷劈到的表情,蘇凊文又想笑了。

一個晚上、一頓飯,他笑的次數大概是過去半年的累積。

「小喬,你是為了在阿董面前表現自己很賢慧嗎?」齊翔脫口問。

郁喬橫他一眼,咬牙問:「我的賢慧需要刻意表現?」

「當然不必,我們家小喬的賢慧是渾然天成,隨時隨地會不由自主散發出來的天性氣質。」鍾裕橋長手搭上她的肩,今天他和她是同一陣線聯盟。

「哈,大橋越活越狗腿了?」齊翔撇撇嘴。不知道之前是誰嫌自己過度巴結。

郁喬雙手橫胸、歪著頭、靠到鍾裕橋胸口。「他哪裡狗腿,明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

嘔……齊翔做個嘔吐動作,說:「我看大橋不適合做服裝設計,比較適合當太監。」

「你說什麼?」鍾裕橋凝聲,嘖嘖兩聲,表情很像吸血鬼。

「我說太、監,要不要揮劍自宮?菜刀借你,割下來的東西不要浪費了,明天我炒三杯給大家補充賀爾蒙。」齊翔痞笑。

同陣線聯盟是什麼?是屁!郁喬換個方位,站到鍾裕橋對立處,落井下石說:「我上網幫你標一本葵花寶典。」

齊翔順手攬過她的腰,偏頭問著,「大橋練葵花寶典,那宋佳鈴的幸福怎麼辦?」

又提宋佳鈴?鍾裕橋臉一黑。

見齊翔嘟起嘴巴裝無辜,他氣得對他大吼,「死齊翔,你完蛋了……」

他想把齊翔一把掐死,齊翔則是微微一笑、轉身跑掉,讓他追著他跑進客廳,在一陣笑鬧後,齊翔的吉他聲響起。

郁喬微笑,幸福的感覺蕩上心頭,多年的孤獨在此刻被平衡了,她再不是一個人,再不是端著熱茶,獨自安靜看著天邊星月的女生,那時候,她覺得連影子也帶著淡淡悲愁。

蘇凊文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俯身問:「這就是你想追求的快樂?」

她回望他。「我其實,很害怕孤獨。」

「許多人都害怕。」

偏偏越是繁華的都市,越處處可見到孤獨背影,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心靈空虛的人們試著喚起一絲感動熱情,於是KTV、下午茶餐廳、八卦節目……一堆新時代物品產生、並且熱門。

可是,當人們離開那些情境,當關掉電視機,寂寞再次襲擊。

「小時候,我很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阿嬤那時安慰我,以後長大結婚,就生很多孩子,讓孩子的哭聲笑聲鬧聲,充斥每一寸空間。」

「所以你買下這麼大的房子。」

「不管會不會實現,這都是我小小的奢望。」

「放心,你會結婚的,會有一大堆的笑鬧聲,吵得你頭昏。」

她搖頭。「很困難,現代男人害怕負責任,不管是婚姻妻子或小孩,都會嚇得男人卻步。」轉身進廚房打開水龍頭,她開始洗碗。

「相信我,害怕責任的男人,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他跟著捲起袖子幫忙。

「所以你是願意負責任的?」

他們手臂貼手臂、靠得相當近,近到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這種感覺叫做,溫馨。黃黃的燈光照到他們背上,在地板拉出兩道黑影,黑影交迭著,就像他們進入交集的生命。

「當然。」

「你是黃金單身漢,條件好到讓人眼紅,可是你從來沒有傳過緋聞,我還以為你對婚姻不感興趣。」

他這種人,注定是許多女人的標靶中心,如果他透露出半點意願,恐怕蜂擁而來的女人會多到將他淹沒。

「我的計劃是三十五歲,等公司夠穩定,而弟弟煜文能在公司裡獨當一面後,再花心思去經營婚姻。」

他不否認他把婚姻當成企業管理,要保障婚姻的質量和持久性,還是得花點心思、時間和手段的。

「你不怕到三十五歲、想結婚時,你喜歡的女人已經變成別人的妻子?」

也許就是因為他沒碰到喜歡的女人,也許他太專注於事業,不管怎樣,他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計劃。

但現在……他看向郁喬。

水龍頭的水開得不大,細細的水流沖洗著碗盤每個角落。

她很細心,並且細心到可以分辨他的細微表情。

那麼他喜歡她嗎?

他在她身上有了特殊經歷,他喜歡靠近她、喜歡聽她說話、喜歡看她不自覺地發呆或傻笑,甚至偶爾,忙碌時想起她,他會心一笑,滿滿的溫暖感覺洋溢。

這是嶄新經驗,他從沒對任何女人出現過這種感覺。

過去,他欣賞她、看重她,認為她是可造之材,有意思將她擺在身邊最近處栽培。而現在面對她,他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卻呼之欲出的期待。

但不管是現在或過去,她都是讓人舒服的女性,有她在身邊,他總是感覺輕鬆自在。她獨立自主,也有足夠的能力輔助旁人的不足,她從不期待從別人身上求取什麼,她習慣一味的付出,任何人都會樂意和這樣的女生交往。

那麼他是樂意的嘍?

當然,否則他怎會搬進這裡?早說過了,他習慣設定目標,然後一心一意朝目標邁進。

這些事情,在他未經大腦說出「談戀愛的第一步,不是認識彼此嗎?」的那個晚上,他就花好幾個鐘頭想清楚了。

關上水龍頭,郁喬把碗盤一個個放進烘碗機裡後,擠出洗手乳慢慢搓出泡泡。蘇凊文沒有擠洗手乳,他握上她的手、輕輕搓揉,就著她手上的泡泡洗淨。

一陣心悸傳過,她仰頭望向蘇凊文,他對她一笑,一個震撼力十足的笑容,讓她忍不住又發起花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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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06:47 |只看該作者
他真的是三個男人當中最不起眼的那個,但……他的笑卻是她最無力招架的一個。

打開水龍頭,他拉著她的手,細細沖洗,好像她是精緻昂貴的骨瓷碗,他撫著她的手,輕輕柔柔,彷彿和風陣陣吹過。她形容不出這種感覺,他也無法形容,但他知道,他想要這個感覺持續下去。

郁喬也想,但是……不行,理智回籠,她抽回自己的手、擦乾,轉身面對蘇凊文。

她的眼光認真、表情認真、態度認真,認真得像當年面對面試官那樣。

「董事長,請您聽我一句勸告。」

她不喊他阿董卻喊董事長?他蹙眉。「說。」

「人生有很多意外,並不是每個計劃都能夠被從容實現,就算您再有能力、再有條件,總會有讓你措手不及的情況發生,而在婚姻這件事情上面,更是如此。

「所以,如果您碰到喜歡的對象,就別想著你的三十五歲計劃,讓感情受控於理智下。」

「你……碰到過什麼措手不及的狀況?」他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尋常。

她垂眸半晌後,揚起微笑。

「阿嬤就是我措手不及的計劃,我以為她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看著我結婚,幫我帶小曾孫,她也以為自己可以幫我,可以看著我走入禮堂,過著幸福的生活,誰知道阿茲海默症,奪走了所有可能。」

郁喬成功轉開話題,而他順著她的話接下去。「阿嬤是個樂觀開朗的女性。」

「對,她這輩子很辛苦,可她從沒忘記微笑,她常告訴我,微笑是天底下最大的力量,不想被命運打敗,就要努力笑,笑得開心、笑得愜意,笑得讓天底下人都知道,其實,幸福沒有自我們身上退離。」

「很有趣的理論。」

「阿嬤十八歲認識阿公,阿公又窮又沒唸書,字認不了幾個,但阿嬤說:「他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上進、最積極的男人。」

「阿嬤不顧家裡的意願跟著阿公私奔,那些年,千金小姐和窮小子要維持一個家庭很辛苦。可她每天都笑,每天都告訴阿公自己很幸福,她常說,和阿公私奔,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

「你阿公很幸運,能娶到阿嬤。」

「對啊,阿公死前最大的遺憾是結婚時太窮,沒辦法給阿嬤買戒指、穿大紅旗袍。阿嬤說:「沒關係,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你,到時候,你再給我穿旗袍、戴戒指。」」

他們沒有口口聲聲說愛情,沒有分分秒秒黏合在一起,他們的夫妻關係雖然寡淡得像一杯水,卻又濃郁得讓人品出香甜。

「後來呢?」蘇凊文問。

「他們生下我爸爸,盡力栽培他,我爸爸也上進,從高中起就半工半讀、自己養活自己,眼見爸爸就要大學畢業,阿公卻因操勞過度、生病過世,阿嬤為了讓爸爸安心,更努力把笑容掛在嘴畔,她說:「如果我不堅強,我的兒子要怎麼辦?」

「後來爸爸媽媽結婚,媽媽沒有娘家,卻也是自立自強的女人,他們堅信靠自己的雙手可以打出一片天。

「然後我出生了,阿嬤說,我是老天爺送給郁家最好的禮物。爸媽疼我、阿嬤寵我,我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可是爸爸、媽媽相繼去世,我知道那時阿嬤每天都告誡自己要堅強、要有毅力,她不斷提醒自己,還有一個小孫女需要她盡力,可是樂觀的她禁不起一再的打擊,像根燒到盡頭的蠟燭,再也擠不出半點力氣。」

他歎息,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摟進自己懷裡,不帶慾念地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一下,他聽見她在懷中哽咽。

她想推開他,想說自己沒事,但他的胸膛又寬又大又溫暖,像三十八℃的海水,讓她想要徜徉其中,所以她非但沒有推開他,反而環上他的腰。她告訴自己,一下下就好,讓她嘗一下避風港的味道。

好半晌,她吞去喉間哽咽,離開他懷間,她抬起頭,紅紅的鼻頭對上他的眼。

「我在想,是不是勤奮的人容易早死?阿公、爸爸、媽媽都一樣,難道老天爺看不慣努力的人?」或者是……他們家有短命基因?

「你在暗示我會短命?」蘇凊文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試圖逗出她的笑靨。

「你有工作勤奮嗎?」

「我沒有嗎?」他揚眉問。

「我以為身為董事長,唯一的工作是鞭策員工為自己賣命。」

「聽起來我是個不合格老闆?」

不,他是個合格老闆,卻是個不合格的暗戀對象,只是再不合格,她還是傻傻地愛戀上,還戀個半死,她啊,腦子有病、心有病,從頭到腳全是病。

客廳裡傳來嬉鬧聲,齊翔彈奏著瘋狂舞曲,嘶叫著大聲歌唱。

「齊翔的歌聲還不錯。」

「當然,我們家翔當年可是萬眾矚目的偶像。走,去加入他們!」她拉起他的手,往客廳走。

客廳裡,齊翔彈著吉他,瘋狂大唱謝金燕的電音組曲,鍾裕橋扭腰擺臀,手裡拿著啤酒狂歡。

一級棒啊、一級棒……腰束奶膨屁屁定叩叩……

她問:「你曾經瘋狂過嗎?」

「像他們這樣?」蘇凊文搖頭,他才不做這種事。

「這樣不好嗎?」

他沒回答,卻做出一個嫌惡表情。

「別放不開嘛,來,很好玩的。」她拉起蘇凊文兩手,不容許他拒絕。

郁喬帶著他加入他們,跟著扭腰擺臀、搖頭晃腦,她知道自己的舞姿不怎樣,時不時就同手同腳,但她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他眼底的笑。

一個興奮,她拿起香檳猛搖,打開瓶塞,碰!香檳噴灑出來,她拿著它當武器,到處亂噴。

蘇凊文看著好笑,他沒想過郁喬有這一面;齊翔甘之如頤,還舔了舔噴落在嘴邊的香檳;但有潔癖的鍾裕橋受不了了,他叫著要去搶她手上的瓶子。

「你發瘋哦,香檳染到白沙發很難洗,快給我……」

「不要不要不要……沙發是我的,我都不心疼了,你捨不得什麼……」

她跑、他追,她一面跑還一邊亂噴香檳。

聽見郁喬的話,齊翔換了新和弦大唱卓文萱的歌曲。

不要不要、胡搞瞎搞,不要不要、亂七八糟--

「郁小喬,我警告你哦,快點把香檳放下!」鍾裕橋指著她大聲恐嚇。

「來搶啊……」

她朝他挑釁,鍾裕橋是能夠被人亂挑釁的嗎?當然不能,他三步兩步搶上前,一把將她攔腰抱住,硬用蠻力把酒瓶搶下。

郁喬手裡沒了酒瓶,隨手拿起抱枕往他臉上砸過去,他一彎身躲開,但抱枕隨著一個漂亮的拋物線,砸到蘇凊文的臉,齊翔樂得加快節拍,又換新歌。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享受被砸的感受--我承認都是抱枕惹的禍,這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殘暴,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我承認都是香檳惹的禍--

這輩子、從來、沒有人敢拿東西砸他。蘇凊文笑得滿臉詭異,雙手高舉抱枕,凌厲的目光射向郁喬。

完了、完了,她快嚇死了,她居然攻擊董事長,她的小命、她的明天--今天晚上基隆外海會不會出現一具無名女屍?

「對不起,阿董,我不是故意的,請你大人大量,原諒小女子的莽撞。」

蘇凊文挑挑左邊眉毛,冷笑,緩緩向她一步步靠近。

鍾裕橋樂了。惡馬被人騎,惡人惡人治,他就不信她沒死穴。他兩手扠腰,站在一旁看好戲。

她合起兩掌,在胸前猛搓。「阿董,我錯了……不要打我,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弱女子?你的手勁可不弱哦……」

眼見他高舉抱枕,新武器就要投奔到她頭上--

下一秒,方向大逆轉,蘇凊文手上的抱枕啪地正中鍾裕橋的笑臉上。

郁喬大笑,連連拍手。

「阿董,你是好人、是善人,是替天行道的包青天!」她跳上前,抓住蘇凊文的手臂亂搖一通,又叫又笑。

這是哪門子的替天行道?

鍾裕橋咬牙切齒,抓起抱枕,目標指向蘇凊文。可是蘇凊文雖然高,身手卻很矯健,在抱枕飛過來瞬間,他拉住郁喬飛快閃到一邊。

於是抱枕報復錯了人,齊翔的帥臉被打成肉餅。

他斜著眼,臉皮微微發顫,大家都以為他會撿起抱枕,展開下一波的攻擊行動,腥風血雨的武林即將掀起一場供亂。

於是鍾裕橋抓起另一個抱枕準備迎戰,蘇凊文則是把郁喬護在胸口,試圖尋找遮蔽物。

可是沒想到,齊翔只是淡定地換了合弦,酷酷地唱起台語歌曲--

我問天,我問天,到底是為什麼--

下一刻,三個人爆出大笑。

這天,蘇凊文發現自己愛上這個新家庭,這些新家人。

把頭埋在枕頭裡,時間很早,太陽還沒有升起。

是一個夢,提早將郁喬喚醒。她笑看著床頭邊的合照,呆呆笑著,照片裡有阿嬤,有阿董、大橋、齊翔和自己,大家都在笑,笑得很張揚。

她一向渴求家人、渴求親情,在收留兩個無處可去的男人,又加入阿董之後,她有了家人的支持與安慰。

阿董搬進來已經一個多月,原本的針鋒相對,慢慢磨合、慢慢融洽。

偶爾他們「全家人」會駕車出遊,有時他們會一起擠在沙發裡看鬼片,齊翔負責做點心,大橋負責關電燈,她負責鬼叫,而阿董……負責把她抱在懷裡。

他總說自己不會安慰人,可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小動作,讓人窩心。

說實話,滿屋子人,她哪會害怕,可是她一叫再叫,因為,一次兩次,她眷戀起他的懷抱……

都說暗戀早已結束,都說她對他,只是家人對家人,可是常常一個不經意間,他就讓她怦然心動,讓她想要出軌,真是糟糕啊。

不過,她不會愛上他的,絕對!

上上星期三,療養院打電話來,說阿嬤生病送醫院,那時她嚇得六神無主,從沙發上跳起來。

她一面跳一面大叫,「沒事的、沒事的,阿嬤沒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叫得夠大聲,阿嬤就會沒事,還是因為她必須用足夠的音量來向自己保證,才能保證出自己想要的結論。

她到處翻鑰匙,急得像無頭蒼蠅。

正在做晚餐的齊翔被她的吼叫聲給嚇到,熄掉爐火,衝進客廳,問她發生什麼事。

她全身發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事情交代清楚,只曉得滿腦子混沌,下一刻,她被齊翔抱進懷裡,而嘴巴灌進溫開水,然後大橋的臉出現,口氣鎮定地告訴她,「把鑰匙給我,我開車送你到醫院。」

她還是糊塗又混亂,等到她意識到自己站在醫院門口時,發現大橋握住她的左手、齊翔握住她的右手,而齊翔的另外一隻手提著她的包包,他們像一串螃蟹,橫著走。

阿嬤感冒引發肺炎,醫生的嘴巴在她眼前張張闔闔,她都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直到看見阿嬤那刻,淚水翻滾而下。

而阿嬤看見她,精神竟然出現短暫清明,她笑著對她招手,說:「阿妹仔不要哭,阿姊沒代志,明天就出院了。」

她猛點頭,但眼淚煞不住車,她抱緊阿嬤,阿嬤輕撫她的頭髮,柔聲說:「阿妹仔,你要認真讀冊,阿母、阿爸才會光榮,攬雖然是查某囝仔,不過,除了認分也要上進。」

她知道阿嬤把自己當成她的妹妹,那年私奔後,阿嬤再沒有見過她的家人。

那份深藏的思念,酸楚了她的心。

她什麼都不能做,只會哭,哭得涕泗縱橫、哭得淒慘哀怨,直到一雙大掌落在肩膀,她回頭,看見阿董關心的眼神。

「你怎麼來了?」

「家裡沒人,我打電話問大橋的。」他彎下腰,牽起她的手,阿嬤已經睡著了,他坐到病床邊的小沙發,再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攬著她、輕拍她。

「大橋呢?」

「他送齊翔回家,幫你準備晚餐和換洗衣服,這幾天,你得留在醫院照顧阿嬤。」

點點頭,她問:「醫生有沒有說,阿嬤要住多久?」

他失笑道:「大橋沒猜錯,你根本沒把醫生的話給聽進去。」

「是啊,我表現得像個瘋子。」虧她還以為自己是女強人。

「沒關係,我問明白了,阿嬤的病是感冒引發肺炎,才會高燒不退,加上阿嬤年紀太,療養院不敢輕慢,便趕緊送醫院。大橋看過X光片,肺浸潤的狀況不嚴重,住三、四天醫院,用抗生素治療就沒問題。」

「真的沒問題嗎?」

「對,沒問題。」

她鬆口氣,靠在他身上。真好,這種時候有人可以依靠。

阿董繼續說:「我跟護理中心提過,待會兒護士小姐會過來幫阿嬤換單人病房,你晚上照顧阿嬤,可以睡得舒服一點。」

「好。」

她的視線鎖在阿嬤身上,片刻不離,他摸摸她的頭,再次保證,「阿嬤不會有事的。」

她點點頭,對自己說:「對,不會有事的。」

「讓阿嬤好好休息,你不要太擔心。齊翔叫我們忍耐一下,說晚餐馬上就到,今天有你最喜歡的牛肉滑蛋。」

「被齊翔養了兩個月,我覺得自己胖好多。」

從他眼中看見不贊同,不過他沒有跟她爭辯,順著她的心意,他摸摸自己的腰說:「我好像也胖了。」

「跟廚藝好的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就是幸福。」

他點點頭,揉揉她的頭髮,低聲說:「小喬,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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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06:53 |只看該作者
害怕?是啊,是害怕,害怕再次面對親人的死亡,害怕一個人承受這樣的傷痛。

「我在,大橋在、翔也在,我們會陪你一起照顧阿嬤。」

他的幾句話,讓她重新有了力氣。

她告訴他,阿嬤很想念親人,只是命運逼迫她割捨親情,娘家人很不諒解阿嬤,和阿公結婚後,她好幾次回去,都被父母親拒於門外,後來命運多舛、諸事不順,她連回娘家的念頭都不敢有。

她說阿嬤、他提外婆,共同的話題讓他們說了又說。

接下來幾天,大橋、齊翔白天照顧阿嬤,她負責晚班,阿董下班後直接到醫院來,她很感謝他們,他們都明白,面對生病的家人,她需要更多支持。

阿嬤莫名其妙地喜歡阿董是老早就知道的事,只要他出現,阿嬤就拉著他,話說不停。

阿嬤住院第二天,她到醫院和齊翔交班,看見他摟著阿嬤唱「安平追想曲」,阿嬤的歌喉很不賴,但最讓她無法忘懷的是,阿嬤臉上像少女似的靦腆笑容。

在阿董的堅持下,阿嬤多住了兩天醫院,把身子精神都養好,又做了各項檢查後,才讓她出院。

出院那天,所有人都到了,大橋帶著新做的紅旗袍,讓她給阿嬤換上,旗袍上繡了牡丹,她大大誇獎他一番,居然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刺繡大工程,他沒好氣斜她一眼,說:「你以為我是古代女人,沒事就彈琴剌繡?」

後來她才曉得,那是他描了花樣,僱人繡的。

她幫阿嬤梳頭、化妝,阿董給阿嬤帶上亮燦燦的戒指,齊翔遞上新娘捧花,阿嬤的笑容沒有間斷過……

床頭邊的照片,就是那天他們送阿嬤回療養院時合拍的。

阿董找徵信社尋訪阿嬤的家人,前幾天有了消息,他說等聯絡好,再陪他們去療養院見阿嬤,那是阿嬤藏在心中多年,不敢說出口的心願。

鬧鈴沒有響起,但郁喬並不想賴床,阿董現在不必那麼早進公司,加上兩個自由業傢伙,他們一家奉行睡到自然醒原則。

阿董說,在全家人的齊力逼迫下,他弟弟終於振作精神,進入營銷部,他那人別的不敢說,但鬼點子一向很多,他沒有接替她的位置,但兩個星期工作下來,慢慢做出興趣。

既然阿董的父母親回國,他是不是要搬回去?

她一直按捺心情,等待他提出這件事,但他似乎並沒有這個考慮,所以她很高興……

伸伸懶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跳下床,赤著腳衝出房門,朝齊翔的房門砰砰敲不停。

齊翔還在睡,他翻身、把頭埋進棉被裡,她等不及,扭開房門,就衝進他的房間。「起床、快點起床!」她大叫。

齊翔不理。

她跳上床,推搡他,一面推一面喊,「翔,快起床,今天有重要的事!」

棉被下齊翔撇撇嘴。能有什麼重要事,不就是皇后娘娘肚子餓,要卑微的御膳房快點準備吃食。

「起床、起床、起床……」她動手拉扯他的棉被。

不要!他不要起床。齊翔緊緊拽住棉被,在床上滾一圈,用棉被把自己圈成毛毛蟲。

郁喬氣了,用腳去踹他的腿。「快點起床,五秒鐘不起床,我就把你丟出去!五、四、三、二、一!」

齊翔還是毫無動靜,不過對門和隔壁的房間倒是出現動靜,蘇凊文和鍾裕橋分別靠在房門和廁所門邊,看著她和齊翔做拉鋸戰,眼裡帶著相同的懷疑--小喬有這麼餓嗎?

「齊笨翔、齊死翔、齊呆翔,你馬上、立刻、現在就給我起床!」

在鍾裕橋妥協,打算問她早餐想吃什麼,他下樓去做時,齊翔無奈地翻開棉被,沉重地歎一口氣,兩手壓在她肩上,哀求道:「拜託你,讓我再多睡幾分鐘,微臣一定準備娘娘最喜歡的早餐。」

「好啊,你繼續睡,我打電話給文季平,說你不想見他了。」她推開齊翔,齊翔在發愣,被她一推,整個人往後仰,跌回床上。

小喬說的是……文季平?那位音樂大師、音樂神童、音樂鬼才……

齊翔彈身坐身,眼睛直直扣住她。「你說的文季平,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個文季平?」

「你說呢?」她沒好氣、白他一眼。

「啊--」齊翔放聲尖叫,那聲音淒厲無比,好像家裡剛發生滅門慘案,他一把扯開棉被、跳下床,衝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狠狠地轉上五大圈,再猛親她的臉頰。「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小喬我愛死你了……」

郁喬笑著拍開他的瞼,說:「幹嘛啦,我還沒洗臉。」

「沒關係,你洗不洗臉,我都一樣愛你。」他親完臉頰、親額頭,恨不得把她整張臉親透透,說著又狠狠把她圈進懷裡,大有她不窒息就不放手的氣勢。

她居然只注意到自己沒洗臉?沒注意到……厚!蘇凊文看不下去,大步跨進房裡,一把將兩人分開。

他把她勾進懷抱,將她的頭壓進胸口,不讓她欣賞無邊春色。

鍾裕橋也是滿面無語,他走到衣櫥邊抽出一件T恤,丟給齊翔。

接到T恤,齊翔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糗事。他睡覺不穿衣服,只穿一件薄埂的、小小的三角內|褲,而且眾人都知道,男人在清晨時分很容易撐帳蓬--所以、因此、於是……唉……一個樂過頭、一個昏了頭,居然都沒有注意到這個。

雖然慢了很多拍,不過在蘇凊文懷裡,郁喬一回想,就明白了。

她是成熟女性,就算沒有經歷過那種熱血激情,可基本的生理常識,她多少瞭解,剛剛,齊翔某個堅硬部位就抵在她的下腹處。

唉,幸好……她閉起眼睛感激上天,幸好剛剛對她撐帳篷的是齊翔不是阿董,否則,說不定她會餓虎撲羊,把阿董吃乾抹淨……二十八歲的女人,在某個時候是很狂野的。

齊翔背過眾人、飛快套上衣服短褲,轉回郁喬跟前。

他推開蘇凊文,一把抓住她,急急問:「你怎麼會認識文季平大師?他是音樂人最崇拜的偶像,甚至有人說,沒有他,今日國語歌壇就不會在亞洲引領風騷。」

有這麼厲害?她認識文季平那麼久,沒看到他什麼大師風範,只是覺得他敏銳、聰明,還有超級愛講話,一開口嘴巴就停不下。

「我幫他找過兩間房子、賣過一間舊宅,交易過程他還算滿意,之後我們互留電話,偶爾聯繫。」他們是君子間的淡淡之交。

「光這樣,他就肯看在你的面子上,收我為徒?」齊翔無法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

「沒有哦,他沒說要收你為徒,只是我們碰巧在餐廳遇上時,我突然想起幫他賣掉的那間舊宅裡面有許多樂器、樂譜和數不完的唱片CD,我想他對音樂大概有所涉獵,才麻煩他推薦專業老師教你唱歌,他聽見你想學唱歌,就讓我帶你去他家裡,跟他見一面。」

回到家後,她上網查文季平這個名字,才知道他會作詞作曲,是歌壇裡頗有名氣的老師。

「你是說……他光聽見我的名字,就願意見我?」齊翔暈陶陶的,好像剛幹掉兩瓶威士忌,他又一把抱住她,歡天喜地的跳起貼身舞蹈。

看他樂得不知道天南地北,郁喬推開他,手指戳到他的額頭上,澆他一桶冷水。「不要高興得太早,說不定文季平是想親耳聽聽,是不是所有的偶像歌手都是空有長相的劣材。」

可齊翔實在太高興,她這桶冷水根本澆不熄他的滿腔熱情。他手抬高、腳舉起,樂得開始跳街舞。

「只要大師肯見我一面,就算罵我廢材也沒關係。」他跳到桌邊、打開抽屜,笑得臉皮不斷抽搐。

「最近我做不少曲子,一定要帶去給大師評論一下……要是他覺得很爛怎麼辦……大橋,你覺得我要不要帶吉他?不必吧,大師的吉他肯定比我這把好幾十倍……阿董,你借我一套西裝……不好不好,音樂人又不是商人,不能穿西裝……啊,我可以做點好料的帶過去給大師品嚐……可是,他又沒要征廚師……」

齊翔在屋裡彈來蹦去,一下子喜、一下子憂,緊張得語無倫次。

看他飄在雲端、無所適從的呆樣,鍾裕橋無奈插話,「要見大師,還不快點去洗澡、吃飯。」

「對哦,洗澡吃飯。」齊翔衝著他傻笑。

鍾裕橋沒辦法,只好拉起他,把他帶進浴室裡。

蘇凊文揚起眉梢,握住郁喬的手走出齊翔房間。

她對著他說:「我不曉得翔會高興成這樣,幸好昨晚沒告訴他,否則他一定興奮到睡不著。」

他點頭,拍拍她的肩膀說:「我要上班,順道送你們過去,浴室先給你用。」

「好,我很快的。」她飛快旋身準備回房間裡。

「小喬。」

轉頭,她發覺他靠自己很近,她被夾在他的身前和門板的夾縫裡,刷地一下,她的臉爆紅。

這是……害羞?蘇凊文笑瞇眼,低下頭,刻意靠她更近,於是她的臉紅更上一層樓。他發覺他很喜歡她在自己跟前害羞,更喜歡她像只果的小紅臉,勾起她的下巴,他的視線在她五官間流連,不知道為什麼,一雙眉、一對眼,一個鼻子、一張嘴,天天都能夠見到面的臉,卻讓他一看再看,不願止歇。

被蘇凊文這樣凝視著,郁喬一顆心快跳出胸口,她不知道這種眼光是不是叫做深情款款,但她被盯得快窒息了。

吶吶開口,她問:「你、你喊我做什麼?」

他微微一笑,笑得她的心臟震顫,眼底發光,花癡症狀再度現身江湖。不知道有沒有一種疫苗,可以幫助她不受微笑病毒影響。

他伸手,輕輕把她臉上的頭髮往後撥,那動作溫柔得不像機器人,那眼神溫暖得不像機器人,他明明還是蘇凊文,卻讓她找不到機器人特徵。

「小喬。」

「嗯。」

「以後不要在早上,隨便進男人的房間,除非……」

「除非?」

「除非那個男人是我。」

說完話,他鬆開她,回自己房間,而她愣在原地,一次一次咀嚼他的言語。

本來說浴室先讓她用的,但當蘇凊文整理好自己回到走廊上時,看見她依然維持著發呆狀態。八個字,她卻用上整整三十分鐘去理解。

他笑了,心情異常愉快,因為他發現,自己可以輕易影響小喬,他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小喬,你再不去洗臉,我就要吻你嘍。」

驀地,她跳起來,像被蛇追似的,一下子溜回房間。

早餐是鍾裕橋和郁喬合力做的。齊翔持續在陶醉中,他們怕他把廚房燒掉。

他們一面煎蛋、一面交談。

鍾裕橋說:「我沒見過翔那麼高興。」

「希望這次能夠幫到他。」她不敢保證文季平願意收齊翔為徒,但網絡上說,文季平很有些音樂人的驕氣,他肯和齊翔見面,是不是代表他認為,齊翔的歌喉還不錯?

「不管怎樣,他又朝夢想前進一步了。」

「你不也是嗎?」

最近大橋做了不少衣服在網絡上賣,他說他的目標並不是要販賣成衣,但第一步最困難,要成為設計師,他有許多關卡需要突破,而網絡賣衣服,目的是測試自己的設計款式是不是夠商業、符合潮流,並且能夠被普羅大眾接受。

他搖頭苦笑,「前兩天,我母親用柔柔的手機和我通上話。」

「鍾媽媽很生氣吧。」她能夠想像那種雷霆萬鈞的場景。

「你說呢?」

有什麼好說的,一個習慣性控制子女的母親,怎能夠接受兒子的逃離,這對她而言,是嚴重背叛。

「鍾媽媽怎麼說?」

「她要我不要再發瘋,在外面晃夠了就趕快回家,她說人可以糊塗一時、不能糊塗一世,我這種幼稚的、無知的不負責任行為,已經造成家裡很大的困擾。

「最後,再附上一篇曉以大義,說我成功的人生絕對不可以染上污點,要我趕快回去、認真上班,好好儲備實力,接手父親的棒子,還要到宋家向宋佳鈴致上最崇高的歉意,『回歸正途』是我目前最重要的課題。」

他很會隱書,代表他的腦子不壞,不壞的腦子除了記憶考題外,還能夠充分思考。

在他二十幾年的生命裡,他不是沒有自問過,為什麼父母親定下的才是正途,為什麼他想的、他喜歡的,都是歪路?

但就算知道答案,他也沒勇氣反抗,因為在長期洗腦之下,他相信離開原生家庭後,他就什麼都不是,頂多成為電視新聞上說的二十二K得主。他可以選擇冒險,但冒險的唯一下場是一無所有,是被輕視、被污蔑,成為社會最底層的人。

於是他忍耐再忍耐,他說服自己留在安全圈圈裡,他把所有和冒險有關的念頭通通剪除,欺騙自己,自己並不需要那些不實際的快樂。

直到穿著白紗禮服的宋佳鈴出現,他發現自己無法呼吸,覺得自己像卡在魚網中垂死前兀自掙扎的魚,他知道再不逃離,自己一定會枯竭死去,所以他不顧一切、逃離安全的生活圈。

他很幸運,居然能夠在公車站碰到小喬。

她給他一份全新的生活,讓他發展出全新的自己,他也許無法享受奢華生活帶來的幸福,但可以享受夢想成真的快樂。

當一塊塊布料在手中變成衣服時,他好滿足;當衣服照片放在網站上,得到網友的稱讚,他快樂得想要飛翔。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功,不確定到最後,他會不會放棄努力過的這一切,回歸「正途」,但他敢保證,如果這輩子沒有這段「歪路」,未來幾十年,他會活得非常不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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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打算回去了嗎?」

他搖頭。「我還想再闖一闖,對了,最近我報名參加了一個比賽。」

「真的?」大橋也開始朝夢想前進了,真好。

「對,那是一個很有名的法國服飾品牌所舉辦的比賽,不管他們的目的是為了營銷或是想招募人才,我都想試試看。」

「很好啊,我祝你一舉得名、一鳴驚人、一展長才、一枝獨秀,在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她握緊拳頭,眼底閃閃發光,真心為他高興。

鍾裕橋看見她的真心真意,心裡微微地雀躍著,他把荷包蛋盛進盤子、關掉爐火,揉揉她的頭髮說:「吃胖一點,當我的模特兒。」

「模特兒不是要很瘦很瘦,才能顯出衣服的漂亮線條?」她端起盤子,聞一下雞蛋香。

他沒回答她的話,雙手搭上她的肩,低下頭說:「有空的話,陪我去逛百貨公司?」

「好。」這種事,她不需要考慮。

「小喬,謝謝你。」他的生命在與小喬重逢後轉彎,不管這條新路是否崎崎難平,為了她閃閃發亮的眸子,為了她眼底的希冀,他會使盡全力,走出康莊大道。

「謝什麼?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郁喬勾上他的腰,他們越來越像家人了。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那阿董呢,對你而言,他也只是朋友?」

她但笑不語,心底卻比誰都明白,她和他,只能是朋友了。

見她不說話,他問:「小喬,在快樂之後,你想不想再追逐一個新夢想?」

「什麼新夢想?」

「一段戀情。」他沒等她做出反應,痞痞地指著自己說:「不必猶豫,最好的人選在這裡。」

郁喬否決他的提議。「好馬不吃回頭草,而我的好馬性格很強,我對以前的、舊的、過去式,通通不感興趣。」

兩人的對話被剛進廚房的齊翔和蘇凊文聽到,齊翔立刻高舉雙手不斷揮動,屁股還跟著手部的揮動節奏左搖右搖。

「選我、選我、選我,我要報名追求行列。」他湊上前,一把抱住她,又要往她臉上親過去,沒辦法,他實在太興奮。

「對不起,本老牛不愛啃嫩草。」她一巴掌把他的帥臉推開。

「我只比你小十三天。」抗議、抗議,他明明是精壯威武,最適合老牛胃口的成熟老草,她怎麼可以看不起他。

「你就長著一臉嫩草相啊,吃掉你,身為肉食動物的我太丟臉。」

「你是肉食動物?你會不會太看得起自己?」鍾裕橋不屑。

鍾裕橋、齊翔被淘汰出局,蘇凊文沉穩而淡定地加入戰局。「我不是「以前的、舊的、過去式」,也沒長出一臉的嫩草相,由我來當你的現在進行式,應該合格吧。」

齊翔本來想插話,批評阿董幾句,但鍾裕橋反應比他更快,他說:「你也是過去式--過去的暗戀對象。」

「卻是新的追求者。」蘇凊文堵掉他的話。

郁喬沒回話,像是腦袋剛被轟過一樣,半天無法思考,她定定望向他。所以不是玩笑、是認真?認真的想要和她……試試?

她的眼裡帶著解釋不清的情緒,鍾裕橋察覺了,急忙扯扯她的馬尾,笑說:「幹嘛深情凝視啊,快把早餐端出去,吃飽後,該上班的去上班、該見大師的去見大師。」

蘇凊文開車送他們到大師家,路上齊翔像只吞下半打興奮劑的猴子,一張嘴巴就吱吱吱咬停不下。

他一下子說:「聽說文大師有豐富的戀愛史,說實話,他有沒有追你的意圖?」

郁喬無奈,丟給他一雙死魚眼。

一下子問:「聽說文大師選學生很挑的,你說他看上我,會不會是認定我的歌喉還不錯?」

她更無奈。文季平有說看上他嗎?

一下子想,「你們說,他會不會喜歡我的創作,會不會願意當我的製作人?」

她歎息。八字還沒有一撇,他的想像力已經直達天邊。

蘇凊文和郁喬相視一笑,他們都明白,這次見面,對齊翔而言,意義非凡。

齊翔收拾不了滿肚子雀躍,他跟著小喬下車,酷臉填入滿滿笑容,一拱手,吞興奮劑的猴子變成大俠客。

「阿董,大恩不言謝,回去後,我馬上做營養豐富的午餐給你送便當。」

蘇凊文喜歡這個福利,他在戀上小喬帶來的淡淡幸福感的同時,也戀上齊翔的廚藝。

他想了想,說:「如果你需要經紀人的話,我可以介紹余青緯給你認識。」

轟!齊翔感覺被天外隕石砸到了,聽說隕石的價格是黃金的四十幾倍……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余青緯?金牌經紀人?創造出無數大牌歌星的偉大人物?

突然間,他回頭看看自己的背,本來就已經輕飄飄的他,發現自己長出一對翅膀。

他要飛、他想飛,飛到高高高高的青天上……如果不是他在車外,阿董在車內,他也想把阿董抱起來轉三圈,用力親他的臉,再用很多個「我愛你」來表達自己無上的感激與謝意。

看他一臉呆,蘇凊文笑了,揮揮手後把車子開走。

齊翔捏捏自己的臉,對郁喬傻笑。「提醒我,今天要去廟裡拜拜。」

「為什麼?」今天是初一還是十五?

「我要謝謝各路神仙,把你和阿董帶到我身邊。」

她笑了,哪是神仙把她和阿董帶到他身邊,明明就是他賴上他們,不過,她還挺喜歡被他賴上的……

猜猜,齊翔有沒有替阿董做營養豐富的午餐?並沒有。

因為他們以為文大師很忙,這次的見面會能有三十分鐘、一小時就夠棒了,沒想到文季平和齊翔對上眼,兩人相見恨晚,話題打開就停不下來,文季平滿喜歡齊翔的創作,他們對著她看不懂的五線譜聊個沒完,她勉強陪了幾十分鐘,就告退離開。

她搭出租車回家,想起齊翔的承諾,洗手做羹湯,給沉醉在自己作品中的大橋留一些飯菜後,為阿董送上營養豐富的午餐。

她不想進公司,怕碰到熟人,但手機撥上去,阿董的貼身秘書親自下樓,將她請進辦公室。

這已經讓她很無言了,沒想到阿董那個「未來可以獨當一面」的弟弟蘇煜文,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傳言,竟然闖進哥哥的辦公室。

蘇煜文的本意是看「未來嫂嫂」一眼,卻沒想到會看見哥哥吃愛心便當,大步搶到哥哥的辦公桌前,發現便當盒裡的食物後,眼睛倏地放大兩倍。

他搶走哥哥的湯匙,扒了一口炒飯,口齒不清地說道:「嫂子,下次幫哥哥做炒飯,可不可以替我準備一個?」

嫂子?烏鴉集體南飛,經過郁喬頭頂,一片叫囂。

她還沒做出任何反應,蘇煜文就讓蘇凊文給踢出門。

蘇凊文試著解釋,「他沒那麼愛吃的,是因為……」

她接走他的話,「我知道,這是阿嬤的私房菜單。」那一瞬,她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瞭解他……很多。

而另一邊,蘇煜文躲到廁所之後,馬上打電話給媽媽,他心情激動不已,說:「媽,我看見哥哥的女朋友了,媽,你一定不相信,嫂子給哥哥做便當,便當有阿嬤的味道……哥哥對嫂子很溫柔,怕我讓她尷尬,把我……」

事情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傳開,營銷部經理、阿董的叔叔在接到老董事長的秘令後,嚴令秘書不可以通知阿董,匆匆趕到一把推開辦公室大門,恰好看見佷子拉著小喬的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蘇經理的智商瞬間降低,微張著嘴看著眼前的畫面,不能理解。他鄭重懷疑,那個在笑的男人和自己是否有血緣關係,因為在印象中,他的董事長佷子沒有笑覺神經啊。

緊接著,謠言從營銷部往外傳--

「難怪郁副理要辭職,原來她秘密和董事長交往了,董事長那個人公私分明,他一向不喜歡辦公室戀情。」

「厚,郁副理瞞得那麼緊,連營銷部最好的同事都不透露半分。」

「唉,我們沒希望了,董事長一旦做出決定,就會執行到底……」

謠言越傳越凶,傳到最後,已經有不知道是「預言」還是「內幕消息」的話出現,那個話是這樣的--「董事長和郁副理的婚禮定在年底,今天的尾牙宴,將由董事長夫人抽出大獎。」

這是後話。

前話是蘇凊文受不了打擾,命令秘書不准再放任何人進來,然後門關緊、落鎖,替自己和郁喬掙取到一個不受打擾的空間。這是個簡單的行動,純粹為了談話不被打擾而做出的反應,卻沒想到引發了更多遐想。

「天啊,董事長已經忍不住了,就在辦公室對郁副理……」

「那麼多年沒傳出緋聞,還以為董事長是同性戀咧,沒想到他談起戀愛那麼猛……」

「原來冰山下面蘊藏著岩漿,天啊、天啊,偶低熱情啊,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

於是當郁喬離開董事長辦公室時,所受到的注目禮比她賣房子創下佳績,成為模範員工上台領獎時更多。

蘇凊文在下班前接到父親的電話,要他回家「坦白」戀情。於是他回去了,像報告項目似的,將自己和郁喬的進展報告得清清楚楚。

這份「項目」和蘇爸爸蘇媽媽聽到小兒子透露的「裡面進行得正熱烈呢,你們就等著抱孫子吧!」有很大的距離。不過,對於在男女感情上漠然的兒子,在搬家後的短短兩個月裡能有這樣的表現,身為父母親的他們,已經甚感欣慰。

蘇媽媽問:「你為什麼喜歡郁喬?」

蘇凊文回答得並不敷衍,因為這件事,他已經分析過無數回。

「在她身邊,我很輕鬆、很自在、很舒服,好像沐浴在充滿芬多精的森林裡面。」

「所以你是認真的?」蘇爸爸問。

回答他們的,是一個他們從沒在兒子臉上見過的暢懷笑容,於是蘇家雙親在這個晚上,認同郁喬的存在。

不必上班,郁喬的時間多了起來,沒事可做,她做起保姆,每天給蘇凊文送送便當,齊翔有課的時候,開車送他去上課,閒來無事就陪鍾裕橋逛專櫃服飾,每個星期天,再和蘇凊文一起走一趟療養院,陪阿嬤說說話。

阿嬤的兄弟姊妹找到了,蘇凊文派車把他們接到療養院,阿嬤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認不認得人,但當阿嬤的妹妹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頰邊,說:「阿姊,我是阿妹仔。」時,兩行淚水順著她的頰邊滑下。

那刻,郁喬的心酸酸的,蘇凊文把她摟進懷裡,拍拍她的背。

她發現他很喜歡做這個動作。

而蘇凊文也發現,自己輕拍她的背時,她就會被安慰。

日子就這麼順順當當的,巨大變動大概就是蘇凊文把齊翔介紹給了余青緯這件事,齊翔的態度很好,余青緯對齊翔也很感興趣,之後,他們見過幾次面、相談甚歡,便敲定新合約。

齊翔展開了他的新旅程。

郁喬耳提面命--再次出發,別想著自己還是當年的紅牌偶像,一定要虛心學習、謙和禮貌,面對比自己年紀小的「前輩」也得受教,還叮嚀他,如果有戲約,就算再不喜歡,也要努力演,畢竟在能人濟濟的演藝圈,可以出頭的新人太少,只要能被看見,別放過任何機會。

聽著她的嘮叨,齊翔沒有不耐煩,只有感激。

他明白小喬是真心為他好,若是早個幾年,這些話他半句都聽不進去,但兩年的沉寂,挫折磨鈍他的稜角,他再不復當年的倨傲。

齊翔的表現讓余青緯很滿意,陸續幫他安排舞蹈課、表演課,加上在文季平那裡學唱歌,他益發忙碌起來,但雖然忙,精神氣色卻好得不得了。

人啊,就是得有著那點盼望,日子才能過得歡心暢意。

而無論怎麼忙,齊翔都會挪出時間為大家準備晚餐,其他人也和齊翔一樣,再忙,大家都會在晚餐桌上聚頭。

說說話、聊聊天,談談今天碰到的事件,蘇凊文在多話的餐桌上,慢慢受到影響,也開始加入話題,偶爾大家揶揄他幾句,他也笑著接受了。

公司員工們都發覺蘇凊文有些不同,他的眼角眉梢少了兩分嚴峻、多了一分柔和,除公事外,他對同事聚會產生了一點興趣,他對人對事的態度,不再一是一、二是二,死板板的缺乏彈性,有的時候,員工的無聊笑話,也能讓他露出些許笑容來。

而那天,他在辦公室裡一面辦公、一面哼歌,更讓不小心闖入的秘書咋舌,不過五分鐘之後,郁喬送便當過來,於是秘書小姐終於明白,上司的心情為什麼不同了。

下午兩點鐘,郁喬開車送齊翔去上課後,和鍾裕橋一起逛服飾店。

鍾裕橋挑好幾套衣服,讓她進試衣間換上,品頭論足一番後,都沒買。

郁喬很怕店員抓狂,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心虛,不過她發現大橋很厲害,他不但沒把店員給惹毛了,還能和對方愉快攀談,離開前,店員小姐還頻頻揮手說再見,要他們有空再過來聊聊天。

她不禁想,身為帥哥,就是能夠在女人面前佔盡廣宜。

他們逛得很愉快,鍾裕橋想到許多新點子,於是他們找了家咖啡廳坐下來,郁喬看他拿著鉛筆飛快在紙上飛舞,不多久,幾套漂亮的衣服躍然紙上。

她大大地誇獎一番他的才華,鍾裕橋很開心,看看手錶,說:「還有時間,我們再逛一家店,然後去接齊翔下課,再約阿董出來吃晚餐。」

看他難得對蘇凊文釋放善意,郁喬當然點頭同意。

很可惜,計劃並沒有成功,因為他們碰上鍾裕橋的母親,以及他的未婚妻宋佳鈴。

唉--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們是不小心誤入陷阱,呃、不是,是誤入精品店,踩進貴婦和千金小姐的地盤。

人家婆媳手牽手、心連心,聊得正起勁熱烈,沒想到兒子帶著小三侵門踏戶,讓她們顏面掃地。

看見郁喬和兒子連袂進店裡,鍾媽媽一把怒火噌地燒上頭,她搶上前,指著她的鼻子罵,「我就說,裕橋的魂是被哪家狐狸精勾走,寧可賴在外頭也不回家,原來是郁喬啊,你不是很有骨氣嗎?怎樣,當年轉頭就走,半句話都不留,現在知道裕橋接下公司經理職務,有了身份地位、有了錢,就忙不迭地黏上來……」

她罵完狐狸精,又罵糊塗笨兒子,「你是中什麼邪,怎麼看不清楚這個女人的真面目,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要自甘墮落到這種地步,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是怎麼說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你現在的位置……」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鍾家大娘的話,把郁喬的腦漿燒成一鍋糊。她很無力,怎麼這麼爛的事都會讓自己攤上?

她要不要也偶像劇一下,兩眼哭得淚水汪汪,讓週遭觀眾對她一掬同情淚,哦,等等,她得先看看左右有沒有茶水杯湯,免得大老婆氣急敗壞,抓起杯子當頭潑下,她還得表現出滿臉羞憤往店外狂奔的模樣。

「媽,可以了。」

鍾裕橋終於出聲阻止。這裡人來人往的,他不知道母親是中什麼邪,居然半點形象都不顧。

見宋佳鈴一雙美目刻薄地瞪住自己,郁喬覺得,如果不是她的皮膚早在幾年前就練成萬箭不穿的本領,恐怕已經被射得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不過,她越來越佩服自己了,在這麼尷尬的情況下,她居然還能專心研究宋佳鈴臉上哪個部分真、哪個部分假,哪裡打過玻尿酸、哪裡注射過肉毒桿菌、哪裡尚且保留原始遺跡……

「鍾媽媽別生氣,你一生氣可就有人在心裡得意了,裕橋哥哥沒想清楚,我們好好跟他講就是。」

看宋佳鈴開口,郁喬發現她的臉皮繃得很緊,兩頰的地方有點腫,應該剛做過微整形。

「有這個狐狸精在,他就昏了頭,哪還想得清楚?」鍾媽媽哼一聲。

「放心啦,裕橋哥哥很聰明的,日久見人心,他很快就會知道她要的是錢,才不是什麼騙人的愛情。」

鍾裕橋不想和媽媽頂嘴,但對宋佳鈴就沒在客氣的了,他滿臉厭惡地對上她。

「你夠了哦,我就是日久見人心,才會知道你是雙面女,不知道的人以為你氣質高雅,但多相處幾天,就知道你心地邪惡、行為放蕩、嘴巴惡毒,是個人見人厭的矯情女。而且,你說錯了,小喬賺的錢比我還多,現在我吃她穿她住她用她的,我在當她的小狼狗。」

一串話說得宋佳鈴錯愕不已,接著她掩住臉,低聲啜泣,而鍾媽媽瞪大眼睛,無法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兒子從來不會用這種沒教養的口氣說話,他是溫文儒雅的乖小孩,今天他一定是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

恨恨咬牙,鍾媽媽決定續攤。「你要氣死我啊,我和你爸養你到這麼大,竟是要讓你去當賤女人的小狼狗?!」

賤女人?郁喬額頭又出現一群烏鴉在此棲息。

鍾大娘說得還真對,她幹嘛沒事犯賤,乖乖地站在這裡挨罵,雖然罵不會痛,但……她有欠她嗎?

她再不是當年那個柔弱無助、什麼都不懂的高中畢業生,多年的社會經驗,難道連幾句反駁的話都沒學會?

鍾裕橋又要開口,郁喬拍拍肩膀制止他,笑盈盈地從包包裡面掏出紙筆,寫下一串手機號碼,向前走兩步遞給鍾家大娘。

她的口氣異常的親切、態度異常溫和,與平常的表現迥然不同。

「鍾媽媽,你想要我離開裕橋嗎?可以啊,給我一張五百萬支票,支票兌現那天,我保證你的兒子就會回家,娶你喜歡的媳婦,做你要他做的事,並且繼續當您的乖兒子。你好好想想,如果想清楚了,就打這個電話和我聯絡。」郁喬自信的笑容、自在的態度,看不出半分被羞辱的難堪。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欺負的高中女生,會被幾句話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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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11:19 |只看該作者
鍾裕橋望著她,滿臉驚訝。反常即為妖,古人誠不欺我矣。

鍾媽媽恨極怒極,死命瞪著她,郁喬也回望她,沒有半分示弱。

看郁喬笑著,淡定的姿態與她的囂張狂怒有著明顯對比,頓時讓鍾媽媽警鐘大作,情急之下,她揚起手臂往她臉上甩去,那是反射動作,但鍾裕橋動作更快,他直覺把郁喬往身後一拉,自己護在前面。

啪!那一巴掌硬生生打在他臉上。

嚇!鍾媽媽馬上縮回手。她看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兒子臉頰上的紅印,憤怒、惱恨、懊悔、沮喪……複雜的情緒在她臉上反覆交織。

郁喬輕輕歎氣,她看見的是一個失敗的母親。

現在不是中古世紀,沒有父母能夠贏得了子女,如果子女會遵照父母親的心意做事情,那是因為孩子願意,而不是因為家長有贏的本領。

「鍾媽媽,你不要逼我把數目往上加,我不希望自己太貪心,更不希望你失血太大。」

丟下話,她拉起愣在一旁的鍾裕橋往外走去,不理會宋佳鈴的聲聲呼喚,他們腳步飛快,像是後面有群魔壓境,他們必須在末日來臨之前,找到生存路徑似地。

直到坐進車子裡,郁喬才轉頭問:「很痛嗎?」

鍾裕橋悶聲說:「對,很痛,幸好不是打在你臉上,否則回去,我會被另外兩隻吊在天花板抽打。」

「你要我感激你擋在前面?」她口氣輕鬆,企圖讓他緊繃的神經也鬆懈下來。

「你會感激我嗎?」他反問。

「不會。」

「我就知道,你這個沒血沒淚沒良心的,五百萬就要把我賣掉?是不是我媽真給你五百萬支票,你就會不顧情分連夜把我掃地出門?」

郁喬沒有回答,發動了車子。該去接齊翔下課了。

「你是不是在盤算,五百萬可以讓你在家裡多混幾年?還是在計算,如果把五百萬投資在翔身上,等他大紅大紫,你就能榮華富貴一輩子?」

她微笑,不理他。

她越不理他,他越生氣。

「小喬,你很可惡,就算你喜歡的是阿董,就算你對我不屑一顧,至少我是你的老同學、好朋友,看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想走的路的分上,你就不能像幫翔那樣,幫幫我……」

他嘮嘮叨叨念個沒完,他聲音裡的沮喪讓她忍不住了,在下一個紅燈停下車時,郁喬轉頭,看見他緊鎖的眉頭,笑了。

「我拿到五百萬,給你開服裝公司不好嗎?」

「不好,我有本事開公司,就有本事賺到五百萬,不必你雞婆。」

這傢伙被她氣瘋了,顛倒了因果也不知道。她搖搖頭,手迭到他的手背上,輕聲說:「放心,我給你媽的那支電話號碼聯絡不到我。」

聯絡不到?「你給她誰的電話?」

她聳聳肩。「不知道,胡掰的。」

直到此刻,鍾裕橋才鬆口氣,說:「天啊,那個人肯定要被我媽騷擾好一陣子了。」

她的笑偷渡到了他臉上,他臉上的紅印總算沒那麼難看了。

鍾裕橋把各色鈕扣縫在裙襬處,縫出一個類似原住民圖騰的花樣。

手機響起,他看一眼號碼,猶豫了十秒鐘才接電話,因為他不確定電話那頭是柔柔還是媽媽。

「哥,我是柔柔。」柔柔的聲音傳來,他下意識地鬆口氣。

「媽在你身邊嗎?」

「沒有,我還沒回家。哥,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啊,那天媽媽回來發瘋了,她到處亂丟東西,把小喬姊從頭頂罵到腳底。」

「你別理她。」反正沒聽到就當作沒這回事,對小喬,媽是絕不可能說出好話的。

「我也不想理啊,可是爸出國了,家裡只有我可以當她的受氣包,這幾天我借口考試躲在學校圖書館,媽還不放過我,奪命連環Call耶,弄到我快要精神爆炸。哥,你和小喬姊被抓到了嗎?」

「在路上碰見。」

「難怪,宋佳鈴天天到我們家報到,兩個女人關起門來,好像在計劃什麼,昨天我偷聽到她跟媽建議,要不要請徵信社把你找出來。」

該死!她們非要把他挖出來不可?「柔柔,你幫哥哥跟媽媽傳話,就說我打算再沉澱一段時間就回去,但如果她繼續鬧的話,我會離開台灣,讓她永遠都找不到我。」

「哥,你是說真的嗎?」

「柔柔,哥想清楚了,我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我再也不要依靠爸媽,當個事事聽話的乖兒子。」

鍾柔柔停頓片刻,輕歎道:「哥,你好有勇氣哦,我佩服你。」

「等我闖出一點名堂,如果你也想擺脫爸媽的話,哥讓你投靠。」

「真的嗎?」她的聲音裡有兩分激動。

「真的。」

他畫個大餅給她,他知道柔柔聽見後會很興奮,因為小喬也曾經畫一個大餅給他,那個餅讓他想過好幾個日夜,讓他腎上腺素持續攀升、興奮不已,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個有能力的男人,覺得他有本事開創自己的人生。

從小到大他都是好學生,別人都以為他這樣的明星人物肯定很有自信,卻不知道他是個嚴重缺乏自信的男人。

高中時期,小喬因為崇拜接受了他的追求,事實上在他心中,小喬才是自信無畏、值得他崇拜的英雄。

他佩服她有想法、有立場,佩服她對自己的生命有無數計劃,那時,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只會乖巧地依循著父母的意願長大。

「所以我可以繼續學音樂?可以不必進爸爸的公司實習?」

「對。」

「哥,那你要好好加油哦,有任何事情要我幫忙的……」

鍾柔柔話說到一半,齊翔突然不請自入,鍾裕橋沒好氣地對他說:「齊翔,以後你進我房間,可不可以先敲門?」

電話那頭,鍾柔柔被電到了,她聽見哥哥喊齊翔的名字,心頭一驚,嚇得手機差點掉下。

哥哥和齊翔同居!

難怪哥哥能夠傳齊翔的生活照給她,難怪他知道八卦雜誌上沒寫的齊翔,他們……竟然住在一起?她抓緊手機大叫,「哥!是那個齊翔嗎?那個了不起的、偉大的、帥得不得了的歌星齊翔嗎?」

鍾裕橋向齊翔投去一眼,無奈說:「他有很帥嗎?我怎麼都看不出他偉大在什麼地方?不過他以前的確是偶像歌手。」

「哥、哥、哥!」鍾柔柔激動大叫,「哥……求求你,我可不可以跟他說幾句話,幾句就好?」

「好,等等!」鍾裕橋把手機遞給齊翔,對他說:「我妹,柔柔,她是你的忠實粉絲,跟她講幾句話吧。」

齊翔沒反對、接過電話,擺出親民愛民的偶像態度。

「柔柔你好,我是齊翔!」

鍾柔柔的心臟少跳三下,之後一個強烈的三連音重重敲響,「齊翔,我很欣賞你、很喜歡你,你每張專輯我都有買。」

「謝謝你的支持。」

「你好久沒有出專輯,我們都很想念你,你要趕快錄新歌,讓我們有機會再度欣賞你的歌聲。」

「好……」接下來是一串嗓音溫柔、答案制式的回話,那是在受偶像歌手訓練時,每個人都必須學會的話。

好不容易,齊翔打斷她的激情,客客氣氣掛掉電話,接著表情一變,把鍾裕橋正在縫的衣服拿開,神情緊張說:「大橋,我有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他被齊翔的態度弄得緊張兮兮。

「早上小喬出門時,我就發覺她神情不太對,她有點緊張,我問她東、她回答西,我本來想開車送她,可是她堅持一個人出門,我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最慢中午就會到家,可是現在都已經六點鐘了,而且外面還在下雨。」

雨勢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小喬出門沒帶傘,也不知道有沒有地方躲雨。

「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鍾裕橋望向他,齊翔擁有藝術家天生的敏銳觀察力,他往往能注意到別人沒發覺的事情。

「我不知道,但從中午過後,她的手機就沒接通過。」

他已經打過幾十通,她半通都不接,這不像她會做的事,小喬一向不喜歡別人為她擔心。

「有響但是沒接,不是直接進入語音信箱?」鍾裕橋確認一次。

「對。」

「她會不會去找阿董?」

「中午我就打電話給阿董,他說小喬沒到公司。」

「阿董還在公司?」

「沒有,他提早回來了,他在樓下,拿著小喬的電話簿,一個一個打給她的朋友和客戶,看看有沒有人知道她去哪裡。」

所以阿董也發現小喬不對勁?鍾裕橋離開位置,說:「我們下樓,說不定阿董已經問到小喬的去處。」

鍾裕橋和齊翔一前一後快步下樓,看見蘇凊文還在打電話。

「方舜希嗎?這裡是蘇凊文,小喬今天有沒有去找你們?」沉穩慣了的蘇凊文失去沉穩,口氣略帶焦躁。

「沒有,小喬不見了嗎?」散財童子阿希人在外面,手機裡頭有點吵,他拉高音量,大聲問。

「對,從中午開始就聯絡不到人。」

他中午接到電話後,齊翔說他的感覺不好,讓他也忐忑不安起來,好像即將發生什麼事似的,下午勉強把會議結束後,他就提早下班。

「她的手機沒開嗎?」

聽著董事長的急促口吻,方舜希想,總公司傳來的小道消息應該是真的,董事長果然和小喬在談戀愛。

這是好事,小喬很好,客氣、熱情、會替別人著想,就是她這樣的特質,才會創造出這麼高的銷售成績。

「開了,但沒接。」

「小喬不會這樣做的,如果有漏接的電話,她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回撥,難道發生了什麼事?」

連方舜希也這樣認為?這讓他更緊張了。

「我不知道,現在還聯絡不上。」

「這樣好了董事長,阿望、小鄧以及門市這邊的老同事由我負責聯絡,如果有小喬的消息,我馬上和你通電話。」

「麻煩你了。」

「不麻煩。」

他掛掉電話,一聲驚雷從天而降,轟隆一聲,震得他們發慌,齊翔、鍾裕橋和蘇凊文互看對方,彼此的眼底都閃過心驚。

蘇凊文發話,「手機帶著,我回公司去看看,大橋,你到阿嬤的療養院找找,齊翔,你在家附近到處找找看,我們分頭進行,一有消息就手機聯絡。」

「好。」

三人各自應聲,拿起雨傘,換上鞋子,他們打開大門一起出去。

但才走到屋外,蘇凊文就發現郁喬坐在台階上,捧著下巴,傻傻地看向天空,雨水把她全身都澆得濕透,她卻沒發覺似的。

心被什麼重重地敲了一記,齊翔一窒,這個場景他看過,在小喬送便當給他的前一天……那次,她低著頭、哭著回家,沒有進家門,只在台階上傻坐,隔天,她辭職了,她抱著小小的紙箱,裡面裝滿雜物,也是同一天,他賴進她的家。

隱憂在他胸口衝撞,他是個敏感的男人,他的第六感無比準確,他知道,絕對有事發生了,而且是讓她手足無措、無法處理的大事。

一發現她,蘇凊文想也不想就衝進雨幕裡將她一把抱起來往屋裡跑,他沒脫鞋子,直接把她往樓上抱,留下滿地髒鞋印。

鍾裕橋有潔癖,但這時候,他哪在乎這些,他只知道自己得進廚房幫小喬弄點熱東西喝。

看阿董、大橋都進屋後,台階上小喬的包包孤零零地躺著,齊翔衝進雨中把包包撿了起來,有些煩惱。這個包包不是皮製也不是塑料制而是用布拼縫起來的,是大橋為小喬精心特製的禮物。包包已經濕透,裡面的東西肯定淋壞了。

齊翔進屋時,鍾裕橋正從廚房裡跑出來,他手裡拿著姜,問:「翔,你會不會熬薑湯?」

「我會,我來。」

齊翔接過姜進廚房,鍾裕橋因為怕郁喬待會兒下樓會踩滑了腳,用最快的速度把蘇凊文走過的地方清理乾淨,他從一樓擦到二樓,然後走進她的房間。

他聽到蘇凊文在浴室裡面放熱水,而她全身包裹著大浴巾,傻傻地坐在化妝台前,兩眼無神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鍾裕橋歎了口氣,問:「小喬,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接手機?我們很擔心。」

蘇凊文從浴室裡走出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先別問,讓她洗個熱水澡再說。」

他走到郁喬身邊,輕輕推她,郁喬回過神,看見兩雙充滿關心的眸子,她擠出一個笑容,說:「放心,我沒事。」

「我們知道,回來就好,熱水已經放好了,你先進去洗。」

「嗯。」她點頭,在蘇凊文的扶持下離開化妝台。

找到換洗衣服,蘇凊文把她送進浴室後關上門,問鍾裕橋,「有沒有熱的東西可以喝?」

「翔在熬薑湯。」

蘇凊文點點頭,說:「別心急,人回來就好,我先借你們的浴室洗個澡,有什麼話,待會再問。」

「好。」

鍾裕橋把她的房間擦乾淨了才下樓,走進廚房,看見姜茶用小火在爐子上滾著,但……齊翔去了哪裡?

他試了試姜茶,關上火後送到郁喬房裡。蘇凊文已經洗好澡,看見他進門,他接過姜茶說:「小喬還在泡熱水,你身上也濕了,先去洗洗吧。」

他點點頭,眉心微蹙,說:「翔不見了。」

「什麼?」怎麼,今天是輪流失蹤日嗎?

「我剛下樓,姜茶在爐子上滾,他連瓦斯都沒關,就不見了。」鍾裕橋口氣裡有埋怨。這傢伙在搞什麼?要是鬧出火災,看小喬怎麼收拾他!「小喬交給你,我下去找找,看他在搞什麼鬼。」

「好。」

鍾裕橋離開後,蘇凊文把房門關起來。在等郁喬洗好澡的時間裡,他走到書桌旁,看看架上的書目,大多是專業書,其餘的有兩本春上村樹的作品,有一本叫做《總裁的女人》的小說,還有一本萬用手冊。

他覺得有趣,沒想過她也看這種浪漫的小說,正想抽出來,萬用手冊卻被弄掉了下來。

他這才想起這本手冊他很熟,每次自己有事交代,她就會把這本隨身不離的手冊拿出來,離職後,她再不必排行程,手冊便用不上了吧。

他將萬用手冊撿起來、打開,前面密密麻麻地排滿行程,幾點開會、幾點見客戶,哪一天將案子整理出來、什麼時候開會討論案子……僱用小喬,他的薪水全砸在刀口上了,她離職,是他、也是公司最大的損失。

要用什麼方法,把她拐回公司上班呢?

他還挺喜歡工作時有她在,就算她只是幫自己送飯,就算她拿著雜誌在沙發上打發時間,就算她什麼都沒有幫到自己,可是只要她在,他的辦事效率就會加倍。

這種說法不科學,但這現象的確存在,他無從解釋,只是……喜歡、喜歡、非常喜歡……

再多翻幾頁,離職後的日子,行事歷呈現一片空白,但空白頁沒有幾篇,他看見一個新標題:死前一定要做的事。

真聳動的抬頭。

原來她除了是營銷高手之外,也很適合當八卦記者,這種標題一下,任何讀者的好奇心都會被勾起。

他往後翻,第一頁出現的是:向暗戀對像告白,送出最後一個愛心便當。

他看見她在行程下面簽名、並且押上日期,日期是她離開公司的那天。所以簽名、押日期代表已經完成?

他的疑問,在翻到第二、三、四頁時得到證實。

試著尋找初戀情人,和他話當年。

把阿嬤接回家住幾天,帶阿嬤回老家看看,整理整理阿公和爸媽的墳地。

給阿嬤做一件紅旗袍。

連續三頁,她在下面簽上名字,押日期。

之後還有好幾頁,每頁都只有短短的幾句話,比如:「開一場高中同學會」、「讓阿董發出真心微笑」、「去吹吹海風,在海邊留下腳印」、「幫翔完成他的夢想」、「鼓勵大橋走自己的人生方向」、「去遊樂園一日瘋狂」、「出國一趟,享受坐飛機的感覺」、「找個好男人,談一場永生難忘的愛戀」、「穿婚紗拍照」、「把初吻獻出去」……這些頁面上,有的有押日期、有的沒押上。

他拿起筆,翻到「找個好男人,談一場永生難忘的愛戀」那頁填上日期,日期就押在今天晚上、這個時分,再找出「把初吻獻出去」那頁,一樣押上日期,但時間寫在半個小時後。

最後他翻到「穿婚紗拍照」那頁,在前後補上一大串細碎的字--把好男人拐進禮堂,牽著他的手走紅毯,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相差兩歲到三歲,等孩子念國中後,重新回到職場,和丈夫一起拚命賺財產--

他還沒寫完,郁喬便走出了浴室,她已經整理好情緒,臉上掛回淡然恬適的笑容。

「你幹嘛在我的筆記本上面寫字?」看見他的舉動,她一把搶過萬用手冊,在看清楚他寫什麼後,臉紅。

「我寫錯了嗎?要拍婚紗照,至少要有一個男主角,不管是用拐的還是用騙的,都要把他騙進禮堂才算,對不對?」

他奪回手冊,順帶把她勾進自己懷中,他把手冊放在兩人身前,一起閱讀上面的字跡,她的字體娟秀,他的字大氣,小小的字依偎在大大的字體旁,就像現在,她靠在他身上。

按捺下狂跳不已的心跳,她推開他,站到他對面,她試著讓口氣輕鬆,試著假裝,剛才的擁抱和平時沒有不一樣。

「我這是願望,你把它寫成人生規劃表了。」

「提出願望、努力完成,就是人生規劃。」他拉起她的手,她掙扎了一下,但他篤定不放,盯著她的眼睛,單刀直入地說:「小喬,我要和你正式交往。」

他再也不要曖昧不清、拖泥帶水,嫌他不懂浪漫也罷、嫌他不曉得創造好時機也沒關係,今天晚上,他就是要和她說清楚、道分明。

如果過去,他還有一絲不確定,那麼在發現她失蹤時自己一顆心像被雷狠狠砸過,在找不到她時他連撥電話的手指都會微微發抖後,他百分之百確定,他再也不要離開小喬。

「可是……」她企圖找到拒絕的理由,但他一句「我要和你正式交往」把她的腦細胞盡數殲滅。

「我是舊的暗戀對像?好馬不吃回頭草?不喜歡過去式?通通沒關係,從現在開始,我們開啟現在進行式、創造未來式,我說了,提出願望、努力完成,就是人生規劃,我的願望是和你交往,我會努力表現、努力感動你的心、努力讓你瞭解我是個不錯的男性,直到你成為我的人生規劃。」

他一串話連番丟下來,讓她無法消化,歪著脖子,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個個浮上心頭,她無所適從,今天……她已經夠混亂了,他怎麼這麼不厚道,又在這個非常時間點,增加她的混亂。

看著她上班時的精明全不見了的模樣,蘇凊文笑開,說:「難道是我條件不夠好,你看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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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11:51 |只看該作者
她深吸氣,又把滿肚子氣給緩緩吐盡。「為什麼是我?」

「喜歡這種東西,一定要用語言或邏輯解釋清楚,才可以進行?不能憑著感覺就去做?」

「你真的喜歡我嗎?」她努力回想,自己有哪一點值得這個優秀男人喜歡。

「懷疑?」他低下頭,糾纏她的視線。

「沒道理,過去幾年,你連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他的視線壓迫力太強,她想別開眼,但他捧住她的臉,不准她轉開。

「誰說的?你的話不公道,整個公司裡的女職員,我看你的次數最多、時間最長。」他否決她的質疑。

「問題是……」

他不是能夠接受拒絕的男人,灼烈目光盯住她的臉,他的口氣很董事長,低下頭,把兩人的距離一寸一寸拉近,直到,他的唇在她耳畔貼近。

「沒有任何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你願意接受或不接受。」

她更混亂了,連連搖頭。不可以的!她不允許自己自私,阿董對她而言,是親密家人,她不能為他多付出一些已是過分,她怎能容許自己傷他、害他,怎能讓他在日後埋怨自己?不要,她不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不行,你會受傷。」沒有多加思索,話脫口而出。

很奇怪的話,蘇凊文看著她,企圖理解這句話從何而來。難道是……她在愛情裡受過傷,便以為受傷是所有愛情的必經歷程?

「人不受傷,怎麼能長大,就算和你交往注定受傷,我也要試一試,才不枉一遭。」自信滿滿的,他要排除所有的借口與理由,要她明白,他不是輕易退縮的男人。

「你不害怕嗎?」郁喬又問。

害怕?所以是她害怕?和大橋那一段,讓她害怕起感情發展?傻氣,人生那麼長,總會碰到不可靠的人、錯付感情。

他揉揉她的頭髮,笑道:「勇敢的人,才有機會摘取甜美果實。」

「可是我不夠勇敢啊。」她握緊拳頭咬牙說。

果然是她不勇敢、她害怕,也是她不願意再度受傷……他用掌心包裹住她緊握的拳頭,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他低下頭,額頭在她額間輕輕磨蹭,低聲對她說:「沒關係,我的勇氣分給你。」

別樣的溫柔、別樣的體貼,她的拒絕堆積成山,卻無法移到他眼前。

輕輕地,他捧起她的臉,濕濕的吻落在她的唇間,淡淡的輕觸,她聞到薄荷的香味,郁喬迷醉了、暈眩了,她在他的吻裡,淪陷……

不知道哪裡來的風吹過她的萬用手冊,手冊翻過幾頁,停留在已經押上日期和時間的那一頁。

那頁寫著:把初吻獻出去。

郁喬望著坐在床邊的蘇凊文。她到現在還沒弄清楚,自己是怎麼被說服的。

和他談一段戀愛?可以嗎?不惡毒自私嗎?她是己不所欲、勿施於人的善良女性,怎麼會……對一個自己暗戀多年的男人殘忍?

她想要推翻剛才的認定,但他不給她機會,大手蓋上她的眼睛,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回。

「你不是說累了?好好睡一覺先。」

她拉開他的手,再看他一眼,眼底有猶豫、有躊躇,也有濃濃的哀怨,事情不處理好,她安不下心入睡。

「我不想和你談戀愛。」她用的是肯定句,斬釘截鐵、篤定萬分的肯定。

「為什麼?」

「我不想定下來,不想要永恆長久的關係。」

「萬用手冊上,寫著你想要找個好男人,談一場永生難忘的愛戀。」他沒指責她說謊,只是將事實擺明,指出她在說謊。「難道你想指控,我不是你想要的好男人?」

如果他這樣還不夠好,那麼,她的要求就太苛刻了。

她輕咬下唇,說:「我所謂的一場,是三個月、兩個月,不是永恆。」

他的濃眉瞬間蹙起,握了握她些微冰涼的手,收起他的上司臉,低聲道:「你幹嘛計較時間?愛情是感覺問題,不是公文、不是提案,還得定下章程和日期,愛情是心隨意走,眼下感覺不壞便試試看,哪天感覺愛情進行不下去了,要斷再來談。」

她堅定的態度,讓他決定暫時妥協。

對付一個半步都不肯退讓的女人,只好以退為進,再一步步、慢慢地蠶食鯨吞。

轉個意念,他定下新計劃。

「你才把愛情說得像公文章程,哪天感覺不行,要取捨、要切斷了,你真的能理智面對?」

「還沒碰上,你就先認定我不能理智面對?」

「因為,能夠真正理智面對的人太少。」

「你們不都在背後說我有理智沒感情,有能力沒人性?」

「你知道?」她訝異。

「我當然知道。」

不過現在有了更新的說法,辦公室的新耳語:愛情讓董事長變溫柔了,好像有人性得多。

他想起營銷部員工在煜文的帶領下,聚到他的辦公桌前,遞上一本「項目」,態度誠摯而熱切,代表人員蘇煜文朗聲說:「董事長,這裡面有三十七種追求郁副理的方法,有二十家郁副理喜歡的餐廳,有十六部郁副理喜歡的電影……」

微掀嘴角,有營銷部員工的集體努力,再加上他高超的能力,他認為追求她的這件事情上,他的失敗機率是零。

「可是……」

「你不要想、不要管,讓理智暫且退居幕後,你只要用心去感覺,感覺我是不是值得你勇敢的男人,如果我能通過你的考評,我們就談一場府情,如果你覺得我不行,那就安安靜靜,繼續看著我的努力。現在不許再說話了,先睡覺,天大的事明天醒來再想。」

他又用手心蒙上她的眼睛,這回帶了點強勢,不准她將自己撥開。

「阿董……」她歎氣,鬆開手。

「怎樣?」

「我睡不著。」

「那……我講故事給你聽。」

他講了,講「綠野仙蹤」的故事,有個女孩被龍捲風吹到不知名的國度,她遇見沒有心的機器人、沒有腦的稻草人和沒有膽子的老虎,他們一起上路,想跟仙子求得心臟、腦子、膽子和回家的願望。

故事的最後,他告訴她,機器人有了心,懂得喜歡一個女生的心情,他想為自己努力一次,想要追逐一段戀情……

鍾裕橋是在陽台上找到齊翔的。

他坐在地板上,一手緊緊抱住小喬的包包,一手握住手機,青筋畢露,把頭埋進膝間。燈光照在他身上,鍾裕橋看見他的肩膀不斷發抖,心一抽,快步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肩頭,凝聲問:「發生什麼事?」

齊翔緩緩抬起眼,淚水隨著這個動作滑落頰邊,看見鍾裕橋關切的眼神,他再也忍不住,抱住他放聲大哭。

像被熱油從頭頂澆下,每個細胞都被炸得熟透,一陣又一陣惡狠狠的疼痛在胸前蔓延開。

突然間,鍾裕橋不敢問了,他想轉頭跑開,但是齊翔緊扣著他,抱住他像抱住大海的一葉扁舟。

彷彿感受到什麼似的,這一刻,他希望齊翔永遠不要開口。

但事與願違,齊翔倔強地抹去眼淚,出現一雙兔子似的脆弱眼神,濃濃的鼻音,數度開口卻又數度哽咽,好不容易,嚥下哀慟,他說:「大橋,怎麼辦?小喬快死了……」

郁喬入睡已經是兩個小時過後的事,蘇凊文拉過棉被將她密密蓋實。

輕手輕腳地離開她的房間,他下樓,卻看見眼眶紅透的齊翔,而鍾裕橋雙腿打開,手肘支著大腿,把臉埋進掌心內。

小喬告訴過他,每次大橋心情低落,就會做這個動作,所以……雙眉中間擠出兩道豎痕,蘇凊文坐進沙發裡,與他們面對面。

「說吧,發生什麼事?」

齊翔想開口,卻發現嘴巴一打開、淚水就會跟著滑下來,他仰起頭,也無法讓失控的淚水重回眼中。

蘇凊文忍住怒氣,再問一次,「到底發生什麼事?」

鍾裕橋沒回答,先反問:「小喬呢?睡著了?」

「對,她很疲倦,翔,待會兒準備一點宵夜,小喬半夜醒來,能夠填填胃。」回答完,他第三次問:「快點說,是什麼事?」

蘇凊文的耐心用罄,他們再不回答,他一定會火山爆發。是的,他也察覺了隱憂,他也感到事態嚴重,但他得先知道情形,才能找出應對方案。

鍾裕橋看齊翔一眼,眼底抑鬱更深,目光轉回蘇凊文身上,他說:「小喬的包包是我用棉布做的,雨水一打就濕透了,翔擔心裡面有重要的東西,結果一翻,翻出這個。」

他拿出腳邊紙袋,從裡面倒出一堆藥袋,蘇凊文看一眼上面的病患名字,是郁喬……他咬牙忍氣,把藥袋上面的字逐一讀過。

齊翔吸吸鼻子,穩下情緒說:「我打電話給念醫學院的高中同學,問他這藥是做什麼用的,他說……那是胃癌的標靶用藥。」

一陣惡寒從心底竄起,蘇凊文眼底凝結出凌厲。

所以她說不要永恆長久的關係,所以她要的愛情只想持續兩、三個月,所以她突然辭職,想停下腳步,看看生命中的好風景?

死前一定要做的事……所以她的萬用手冊上,才會下那麼聳動的標題?

腦子一聲轟然,他的耳膜隱隱作痛,他真想放聲大笑,真想狠狠諷刺命運一回,他以為機器人終於找到心,於是愛情降臨,他以為自己將要不同,因為有個他想在乎、想為她努力的女人佔住心頭,沒想到……他被老天爺將了一軍。

「阿董……」齊翔低聲喚他,「我認識她那天,她就是這樣、從外面一路哭回家,她坐在台階上,舉目四望,我看見她的孤獨、看見她的害怕,我以為她和我是同一類人,才決定賴上她,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害怕是因為……」他哽咽,說不下去。

「難怪她吃東西像小雞啄米,難怪她瘦得要命,難怪她老是提蓋棺論定,難怪她總是說不要讓生命留下遺憾,難怪……」鍾裕橋真恨自己,那麼多的難怪,他怎麼都沒有想過,是這個原因?

「我不要她死,她還那麼年輕,她應該活很久很久的。」齊翔摀住瞼,忍不住再度痛哭。

「不公平,她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好不容易可以隨心所欲,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將要在她面前展開,她怎麼可以……可以死?」

鍾裕橋也哭了,淚水經過臉龐落在沙發上,那一塊,被郁喬的香檳污染了,淡淡的紅被他的眼淚加深了顏色。

蘇凊文怒瞪著他們,他咬緊牙關,凝重的字句從他嘴裡吐出來,「你們,不要哭、不許哭,不准你們絕望,不是所有的癌症都會走入死亡。」

齊翔的手背重重抹過帥臉,他用力點頭,同意阿董的說法。

蘇凊文把藥袋上面的字看過一遍又一遍,從第一行到最後一行,要它們全刻進腦子裡似的,他吞下憤恨,抬起冷冽雙眼,沒和任何人商量,他拿起手機,點出通訊簿,找到自己的通話對象。

他們不曉得蘇凊文要做什麼,但被他寒冽銳利的眼光給嚇住,沒人敢多說半句話,只能靜靜地看他的下一步動作。

電話通了,蘇凊文深吸兩口氣,緩下冷厲聲音。

「黃伯伯,您好,打擾您了,我是蘇凊文……是,好久不見,您最近好嗎……爸媽都好,他們前陣子還提起您……是的,我有點事想請教黃伯伯……是這樣的,我有位朋友是黃伯伯的病患,她叫郁喬,不知道黃伯伯有沒有印象……」

他說到這裡,鍾裕橋和齊翔對望一眼。阿董認識小喬的主治醫生?飛快回頭,他們湊到蘇凊文身旁,一人一邊靠上。

「……對,我知道醫生不能透露病人的病情,但郁喬只剩下一位年邁、患了阿茲海默症的祖母,身邊沒有人可以幫她,我必須知道她的病情,必須知道有什麼先進的醫療可以幫助她……我……我是她的未婚夫……」

蘇凊文的話讓鍾裕橋和齊翔猛然抬頭。小喬接受他了?他們已經認定彼此?或者,這只是他向醫生套話的謊言?

但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是聽著蘇凊文偶爾簡短地響應電話那頭的人,牆壁上,時鐘的長針緩慢地移動,齊翔和鍾裕橋緊緊盯住蘇凊文的臉,企圖從他細微的表情當中得到一點訊息。

在一段漫長的沉默後,他說了句,「黃伯伯,謝謝您。」然後掛掉電話。

齊翔急忙問:「你真的認識小喬的主治大夫?」

鍾裕橋拍開他。「這不重要,醫生怎麼說?小喬的病情嚴重嗎?」

第一次,蘇凊文有了深切的無力感,第一次,他覺得疲憊而無助,目光緩緩從手機移到齊翔和鍾裕橋臉上,這一刻,他理解了何謂欲哭無淚。

「你說話啊,到底是怎樣?情況如何、是第幾期、有沒有什麼新藥可以控制住……」鍾裕橋抓起他的手一陣猛搖。

「是末期胃癌,因為發現得太晚,已經錯失開刀時機,過去幾個月,小喬用的是最新的抗癌藥,剛開始還有一點效果,但最近癌細胞擴散得很快--她很痛,時刻都在忍受疼痛,可還要裝成若無其事,欺騙我們……」他解決問題的能力很強,但這個問題,他無力解決。

「我懂了,難怪她半夜睡不著,在走廊演倩女幽魂,難怪她白天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她都躲在房間裡面忍受疼痛吧。」鍾裕橋的聲音很低很低。

「怎麼會?怎麼可能?她那麼年輕,就算發現也只會是第一期、第二期,怎會一下子就跳到癌末去?會不會是醫生誤診,我們要不要換一間醫院再檢查看看?」齊翔喃喃自語。

「對,我上網查查,看有沒有更高明的醫生,要不然我們送她出國醫治,至於錢……」他存款簿裡面還有一些,不夠的話……鍾裕橋看向蘇凊文。

蘇凊文依然面無表情,彷彿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

「聽說中醫可以治療腫瘤,對了,我聽說有種有機飲食法,對人體健康很有幫助,不然……學瑜伽?我們上網查查看,一定可以查到應對的方法。」齊翔跳起來,拉住鍾裕橋就要上樓。

這時蘇凊文終於開口,「不必了,黃伯伯是這方面的權威,如果不是絕對的確認,他不會說這種話。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讓小喬開心,幫她完成想做的事,讓她無後顧之憂……」的離開?

心底一片茫然,他望向鍾裕橋的眼光充滿絕望。

他何嘗不想心存希望,他何嘗不想給自己留一點盼頭,他也想像大橋、齊翔這樣,試著做些什麼。

但黃伯伯的話打斷了他所有的想像。

黃伯伯說:郁喬惡化的速度太快,他很少碰到這樣的Case.

奇蹟,已經不是她或者他們可以幻想的了。

蘇凊文的絕望眼光像一記棒錘,狠狠地朝他們砸下,敲掉他們微薄的盼望。沒有希望了嗎?只能絕望了嗎?不管做任何事,都沒有用嗎?

茫然從蘇凊文眼底傳出去,他們的心一點一點墜入谷底,又好像是有一把生銹的鋸子,來來回回鋸著心……

夜幕低垂,三人相對無語,他們像是雕像般坐在沙發中間,誰也提不出半點力氣,屋外的風雨滲透他們的心,天……再不會開晴……

她睡得很好。郁喬伸伸懶腰,翻過身、抱住枕頭,看著床頭的照片,對自己微笑。

看一眼窗外,不下雨了,是天青氣朗的一天。

很好呢,本來嘛,烏雲就應該讓它隨著黑夜散去,沒有人會一輩子看不見光明的。

她又笑,笑得滿眼滿臉好像都盛滿蜂蜜。

她沒什麼不知足的,在生命最後期間,她有家人、有關心,有滿屋子的幸福及溫情,要到哪裡才能找到比她更幸運的人?

真好……真的是很好啊,有多少人在知道自己活不過三個月時,不是哭泣哀慟,不是用遺憾、怨懟面對剩下的每一天?而她,還能夠用微笑面對。

她多麼與眾不同啊,在最後的旅程,身邊有三個又高又帥,讓所有女人都想入非非的好男人相陪,還可以在最後的日子裡,看著他們一天一天改變。

齊翔一天比一天更快樂,他學跳舞、學唱歌、學表演,他興致勃勃地告訴週遭的人,他的人生重新燃起希望,他再不害怕面對報章媒體的批判,他說:「我會越來越堅強。」

大橋終於知道自己要什麼,他生氣盎然,砍斷曾經束縛自己的枷鎖,他再不是被人操控的人偶,他確確實實、明明白白地走入自己的人生中。

而阿董也不一樣了,他變得健談,偶爾幽默,在他身邊,她察覺了過去不曾察覺的溫柔。

前陣子幫他送便當,她在廁所聽見女職員們的說壁角,她們說:「愛情的力量真偉大,董事長不再板著冰臉,同他打招呼,也會點頭回應了。」

不是嗎?他還會說床邊故事呢。

可是他說:機器人有了心,懂得喜歡一個女生的心情,他想為自己努力一次,想要追逐一段戀情……

她該為他慶幸,還是斬斷他的不切實際?

想過一夜,她仍然無解。自私的郁喬說:何必?把這麼好的男人往外推,會不會太矯情?正直的郁喬說:哪天,你走得乾乾淨淨,卻留他在這裡悵惘哀戚,怎麼忍心?

確實不忍心啊……壓壓酸漲的胸口,她離開床,走進浴室刷牙洗臉,鬆鬆地在耳畔綁起兩束頭髮。

唉,也許她該先想的,不是阿董的問題,而是怎麼向大橋、齊翔他們解釋昨天的失常。

打開門,她發現吊在門把上面的棉布包,經過一個晚上已經晾乾了?她沒有多想,將包包拎到房間內。

下樓梯,她聞到廚房裡傳來的香味,深吸口氣。好棒哦,這才是家的味道。

走進廚房,看見齊翔在卷壽司,她走到他身邊,抓起一塊壽司觀賞觀賞。紅的綠的黃的,配色配得很漂亮,不會吧,這傢伙連日本料理都在行。

她笑問:「早上吃壽司?」

齊翔把手套拿下,倒了一杯枸杞紅棗湯遞給她,說:「先喝兩口溫水,再吃稀飯。」

「為什麼早上要喝這個?」

「早起喝點溫茶水,對胃比較好,我們的分都喝完了,剩下的是你的。」

說完,他轉身幫她添稀飯,郁喬皺眉頭,抓住他的衣袖、將他拉回跟前,手指輕輕觸上他的眼皮,問:「你眼睛是腫的,怎麼啦,被老師罵還是又被媒體批判?」

齊翔拉下她的手,一個激動,抱住她,把頭靠在她肩膀。

「幹嘛啊,撒嬌嗎?我可沒有糖果哄你。」她笑言。

「沒有,只是很累,借我靠一下。」他抱著她軟軟的身子,不想放開。

「怎麼會這麼累?昨晚沒睡好去當賊了?說,偷到什麼好東西?」她拍拍他的背,真的把他當成小男孩。

「文大師讓我做一首曲子,我弄到凌晨四點才上床。」他說謊,凌晨四點鐘才睡,是因為上網,他找出一堆健康料理要慢慢做給她吃。

「笨哦,那麼累還做什麼早餐,不會多睡一下子,長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她說著失笑,自己還真的很像老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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