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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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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金夫銀夫糟糠夫(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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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19: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郁家三兄弟離開後,郁以喬和秦宛音也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雖然捨不得錯過這場熱鬧,可她們不能讓郁家聯想出她們和「食為天」有關係。

因為這個考慮,她們錯過最精彩的事--皇上駕到。

皇帝微服出巡進了「食為天」,身邊帶著十幾位官老爺,那些人當中,有許多位周易傳是認得的,但他從未見過皇帝,只是從那幾位大官對年輕公子的恭謹態度中,隱約猜出對方身份不凡。

於是他特地進一趟廚房提點楊素心。

楊素心心思也靈巧,親手整治的滿桌菜餚,都是一般外頭沒見過的美食。

那餐飯吃得皇帝龍心大悅,對周易傳表明身份後,不但提筆為他們寫下「意猶未盡」四個字,還在董亦勳的暗示下,令周易傳派人在十日後進宮為太后整治一桌好菜,聊表皇帝的孝心。

那天過後,皇帝御駕親臨對「食為天」菜餚讚不絕口的消息傳出,「食為天」的生意馬上熱烈火紅,尋常人想吃一頓飯,得提早大半個月訂席,否則根本無法騰出席面來招待貴賓。

這件事傳回家裡,當郁以喬聽到「董亦勳」三個字時,下意識攏起眉心。

她模模糊糊猜測,皇帝蒞臨這件事,與他有沒有關係?

可她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琢磨這個,因為楊素心進宮為太后做菜的事馬上就要進行。

於是她和楊素心天天關在廚房裡討論菜色,以養生、奇巧、與眾不同的特殊擺盤風格為首要。她絞盡腦汁回想齊翔曾經為自己做過的菜,一番形容後,讓楊素心一道道實驗出來。

時間過得飛快,進宮日到了,楊素心被接進皇宮,全家人心中忐忑,原本以為只要三、兩天就能回來的,沒想到她卻在宮裡整整待上十日。

她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偏又等不出半點消息,大何甚至時常駕著車到皇宮附近轉轉,希望能接到人。郁以喬心急如火,猜想會不會是菜單出問題。

後來,楊素心領著打下手的廚娘回來了,還帶著滿滿一大車的賞賜。

皇太后不但喜歡她的菜,也喜歡她水靈乾淨的模樣,便將她留下來,問明她的身世,知道她出身青樓後,非但沒有瞧不起她,反而待她更好。

原來太后年輕時也曾落難,淪入風塵中,幸而遇見當時的太子,將她帶回宮中。她的出生讓她在後宮吃盡苦頭,她一步步慢慢爬上後座、成為太后,當中的血淚史豈是旁人能體會得出,而楊素心的命運與皇太后相似,只不過她沒選擇依靠男人,而是靠自己的雙手掙出一片天地,這讓皇太后對她更加另眼相待。

皇太后聽了她和姐妹、女兒的故事,心裡酸酸甜甜的,還說下回要接郁以喬、秦宛音和柳盼采一起進宮,與她們說說話兒。

楊素心說了老半天,把在宮裡的事全說齊了,躊躇半晌問郁以喬,「你是不是在哪裡遇見過宮中貴人?」

自然是沒有,郁以喬想也不想,搖頭否認。「我可乖了,從不隨便亂跑的。」

楊素心其實明白,為了躲開郁家那幾隻廢渣,她很少出門。「可是太后似乎知道你,對你還挺滿意的,還問你想不想進宮呢。」

進宮?別折騰她了吧,她知道自己有幾兩重。何況「進宮」這兩個字,意思可多了,是進去當宮女,經常幫太后做幾道膳食,還是當某某了不起男人的小小小妾?

見她臉色一陣白,楊素心笑笑,說:「放心,我說你不會做菜,只會在一旁出餿主意,指望你做幾道菜出來孝敬太后,那是不可能的事。」

二娘和她想到一處去啦。

不過二娘說她留了個心眼,沒提到文成侯府,她希望這邊的事,永遠都別讓那邊知曉。

但這種事能瞞多久?只要她們一天是郁瀚達的女人,就一天不得自由。郁以喬心急,翻遍大梁律例,都找不到不用郁瀚達點頭同意就能解除婚姻的法子。

這天,大何和小何到城郊新買下的帶田莊園裡。

眼見冬日將近,到時酒樓所需的鮮食菜蔬必定供應不上,郁以喬提了意見,讓小何找人在那些田地上頭搭蓋茅草屋,中間再和上些泥土,屋子不求精緻,只要能夠擋住寒風雨雪便可,她想在茅草屋裡頭燒上炭火,試試種植一些可以快速采收的蔬菜。

今兒個小何就是去同佃農們談談,這檔事兒可不可行。

郁以喬從外頭回來,一進門便看見雁兒緊緊抱著包袱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她快步迎向雁兒,問:「怎麼啦?」

「小姐,快想想法子呀,方才侯爺和曹夫人來家裡,還帶著一群人,二話不說便將夫人們通通帶走,小姐,那邊的人肯定知道夫人們有錢,想把夫人這幾年攢的銀子通通收回去。」雁兒眼睛紅腫,還帶著濃濃的鼻音,不知道已經哭過多久。

郁以喬心頭一凜。難怪這兩天老是心頭不定,彷彿要發生什麼事似的。「你確定?」

「不然呢,他們沒事幹嘛突然上門拿人。」

郁以喬緊擰雙眉。她得好好想想、不能慌亂,一亂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你先把當時的狀況描述一遍。」

「林嬤嬤過來報訊的時候,大夫人把包袱交給我,讓我待在家裡,如果發現情況不對,就趕緊從後門逃出去,還說『食為天』不安全,讓我先找個客棧待上幾天,再試著找到小姐。結果三位夫人到前頭迎客人,沒多久就讓人給帶走。」她在另一邊的院子等了好久,確定這邊沒動靜後才敢過來。

所以是她們那天在「食為天」外,被發現了端倪?他們順籐摸瓜,猜出她們和「食為天」的關係?天,她們被盯上多久了,居然半點沒發覺,是她太輕敵、太瞧不起郁家那幾個紈褲子弟,才種下這禍事?

郁以喬望向候在一旁的嬤嬤,她們是留守這裡邊院子的,她向她們走近,問:「嬤嬤,你把情況同我說說。」

「當時是林嬤嬤去請三位夫人的,我在外頭同他們周旋,老婆子好說歹說,他們就是不肯相信夫人們不在,非要搶進來,後來著實擋不住,不得已把人給讓了進來。

「幸好林嬤嬤手腳麻利,早早將三位夫人領了過來,那些家丁稈我和林嬤嬤擋住、不許咱們靠近,直到臨出門,才交代我們一聲,說是請小姐把家裡的財物打包整理好,三天后會讓人上門來接小姐回府。」

祝嬤嬤說完,眼底含憂,她退開一步,不知該怎麼幫她家小姐。

「有沒有派人去找周叔叔?」

「我們不敢派人出門,怕侯府那邊有人在外頭盯著,最後決定讓林嬤嬤拎著包袱,假裝怕惹禍上身,硬要出府回家,我同林嬤嬤在門口大吵一架,引得許多鄰居圍觀好教人相信。

「我同林嬤嬤說好,她出府後先回家,確切注意沒人跟蹤,再讓她兒子到『食為天』去向周掌櫃報訊,如果沒意外的話,算算時辰,林家小子應該已經到了,可直到現在還沒有半點消息。」

郁以喬看一眼祝嬤嬤。她果然心思縝密,難怪大娘會選派她們守在這院子裡。她低頭尋思。至今沒有消息,是意謂著林嬤嬤那邊不順利,還是周叔叔那邊有人守著?

不管何者,她都不能貿然去找周叔叔,而大何叔和小何叔至少要三、五天才能回來,沒人可以幫她,她只能靠自己想辦法。

低著頭,她在廳裡來回走,滿腦子混亂、心急火燎的,兩個拳頭攥得老緊,指甲深入肉裡。她明知道該定下心、好好謀計,可話是這麼說,卻沒辦法做到。

「小姐。」雁兒低喚。

她恍若無聞,不斷問自己:還有誰可以幫忙?

以翔?嬸嬸?不可能,就算他們出面,也沒辦法違反大梁例律--就算侯府貪婪骯髒下作,就算他們行事受人唾棄,但無法改變三個娘和那邊的關係。

怎麼辦?她必須找到位高權重,能夠壓制文城侯府的大人物,誰呢?誰能幫自己一把?

皇太后!

郁以喬靈機一動。

下一刻,她歎口氣。就算太后對二娘好,可皇宮是什麼地方,她總不能在外頭大聲喊「我要見皇太后」吧,她是什麼人物啊,這麼一搞,包準進大牢。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她來來回回重複這三個字,突然,一句話閃入腦子中央。

城西,彩意綢緞莊。

董亦勳!是啊,他早就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幫忙。可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即將與郁家聯姻,所以調查文成侯府的一切,順帶釐清了她們與那邊的關係?他早就算到郁家會對她們動手?

好吧,就算他都知道,他何必幫自己?因為他心存正義,想要濟弱扶傾?郁以喬搖頭,不信世間有這等好心人,願意無條件助人。

所以這當中有什麼她猜不出的貓膩?

郁以喬嗅到一絲危險氣息,但眼下情況緊急,她顧不得那麼多了。

「雁兒,你回另一邊把東西看管好,能不出門就別出門,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千萬別讓外頭發現這兩戶是相通的。」就算是亡羊補牢、白忙一場,她也得把戲做足。

「那小姐你呢?」

「我去找人幫忙。」

她知道去找董亦勳是不理智的決定,但眼前除了他,她沒有第二個選擇。

轉頭望向祝嬤嬤,她交代道:「祝嬤嬤,只要有機會,你就出門,買菜、串門子……做什麼都好,主要是觀察清楚,外頭有沒有人守著。」

「我明白的,小姐。」

安排好家裡,郁以喬下定決心,她深吸口氣,走出家門。

沒有東張西望,她把腰板兒挺得直直的,反正死豬還怕開水燙?如果真有人在這裡守著、跟著,好啊,董亦勳不是很厲害嗎,他身邊那兩塊鐵板似的人物,打發幾個人,不過是順手的功夫。

城西,彩意綢緞莊。

郁以喬並沒有在外頭徘徊太久,她猶豫不過片刻,便走進裡頭、自報姓名。聽到她的名字,掌櫃兩隻眼睛突然發亮,立刻熱情歡迎,恭恭敬敬地將她引到後頭堂屋,端上茶和瓜果,好生伺候。

她不理解對方的態度,卻也不打算深究。謎底在董亦勳身上呢,她何必在下人身上解文章。

捧著杯子,她一口口吞下溫熱的茶水,她對自己重複同樣的話--不要慌張、定下心思。

這句話她從家裡一路說進綢緞莊,功效不大,怦怦作亂的心卻在進入這個堂屋後定下。

她也不清楚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事已至此,只能破罐子破摔,再擔心亦無用?還是因為,她相信他能幫自己解決問題?

那麼,董亦勳可以嗎?

肯定可以,這是個權勢大過天的時代,一個王爺要壓死一個沒落的侯府,輕而易舉。只是,他為何要替自己做這等事?而她又必須為他的援手付出什麼代價?

她等過將近一個時辰,才將董亦勳等進門。

董亦勳以為進屋會看見一個倉皇失措、慌亂不已的女子,卻沒想到他看到的是一個鎮定而安寧的身影,只不過她眼底有著濃濃的倔強,像結了冰的河面,至於冰下是不是湍急水流,他就不清楚了。

有趣,郁以喬比他想像中的更值得探索。

董亦勳走到她面前坐下,也替自己斟一杯茶,捻一顆撥好的核桃,塞進嘴裡。郁以喬抬眼望他,清清亮亮的嗓音發出一句話,「我需要你的幫忙。」

分明是乞求他人相助,她卻說得氣勢十足。

「你要我幫什麼忙?」他滿眼含笑,回問。

「你都知道我早晚會找來,又怎會不清楚我需要你幫什麼?」她的下巴仰得老高。

他也不生氣,只是慢條斯理地回話,「但你不說說,我怎麼能確定,你要我幫的,是不是我猜的那一個?」

這人,非要把她的驕傲一路斬殺殆盡就是?郁以喬歎息,明白這會兒不是鬧意氣的時候。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啊!她自己斟滿茶水,壓低下巴,收斂傲氣。

「我有三個娘,她們是文成侯府的妻妾,今天她們被抓回侯府了。」

「姑娘這話說得不得理,既然是侯府妻妾,本該住在侯府裡面,哪有什麼抓不抓回去的話兒?」他饒有興味地瞧著她。

郁以喬蹙緊雙眉。這男人不好相與,可眼前是她有求於人,她還能張牙舞爪?

明知道他肯定早將自己的家底摸個透徹,卻還是不得不應他這個觀眾的要求,把故事再說一遍。

「侯爺的側夫人曹氏手段厲害,二娘、三娘受她所害已絕了子嗣、生不如死,大娘與曹氏周旋多年,為侍奉公婆長上、齊全孝悌名聲,忍辱負重熬過十數年,直到長輩過世,才離府別居……」

她將三個娘的委屈娓娓道來,沒有太多激烈言詞或憤怒,彷彿只是在說故事,一個四名女子相互扶持、紅塵求生存的勵志故事。

這些,董亦勳早從暗衛和董伍口中知悉,但由她嘴裡說出來,多了幾分心情描述,更教人動容。

「你錯了。」他嘴裡輕輕巧巧說出三個字。

「錯?哪裡?」她眉頭更緊。

「事實上,你們做得相當好,並無半分洩露,至今他們仍然不曉得你們已經創下一片家業。」

所以她猜錯?「既然如此,他們把三位娘親抓回去,想圖謀什麼?」

「你!」董亦勳長長的手指指向她。

「我有什麼好圖謀的?」突地,她想起郁家三個兒子的猥瑣目光,心頭一顫,「難道是……」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然呢?」

「問題在郁以婷身上,她與她的遠房表哥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本欲定下親事的,卻沒想到皇帝下旨賜婚。

「怡靖王克妻名頭流傳在外,他們起初自然不肯,但皇上卻在聖旨裡頭提到,郁瀚達教女有方,賜他一個四品閒官,於是再大的不樂意也被強壓下來,郁家立即翻轉態度,把這門婚事當成榮耀。」

這事她早已知道,可怎會牽扯到自己身上?「然後呢?」

「郁小姐自小就是個有意見的,豈能接受被家人出賣的事實,於是她表面上欣然同意,卻在私底下籌謀與表哥私逃,前幾天,她成功了。」

董亦勳其實略去了一大段,那裡頭有他安排自己和郁以婷見面,刻意用渾身殺氣嚇得她站立不穩;有他語帶暗示同旁人對話,說他如何在床上整治女人,而對方笑著回了句「難怪王爺女人用得凶」,而當時郁以婷就在附近,將他們的對話盡納入耳裡。

說她是因為愛情願擔抗旨大罪,倒不如說她是被驚嚇,寧可抗旨也不願意進狼窟。

聽到這裡,郁以喬終於明白,他早就知道郁以婷不會嫁給他,早就知道郁家會使出什麼手法,垂頭歎息,她出聲問:「他們想要讓我去李代桃僵?」

很好,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沒錯,抗旨是大罪,何況郁瀚達怎麼捨得一個四品官職和一個王爺女婿,若不是眼前找不到郁以婷,就算是五花大綁,他們也會把她綁進花轎裡。」

郁以喬死死咬住下唇,眉頭鎖得牢緊。她還不想成親,她已經等到翔和大橋,說不定下一個就該輪到阿董,她穿越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要圓滿前世無法圓滿的愛情?

只是……命運似乎不打算多給她一點時間。

蘇凊文、母親,愛情、親情,這竟是要她在當中擇其一。難道此生和上輩子一樣,她與蘇凊文注定有緣無分。

她不再說話,緩緩起身準備離開。她並不打算欠對方太多人情,如果沒出現任何意外阻止她代替郁以婷嫁入將軍府,那麼他將是自己此生的對手,而她,不習慣在對手面前低頭。

「多謝王爺將此事告知,就此別過。」

「不需要我幫忙?」他帶起一抹笑。

看來,她已經決定用自己去換回三個娘?還真是個自立自強的女子呵,可是她不愛欠他,他偏偏想讓她欠自己一筆,日後一筆、兩筆、三筆……當她欠到再也償還不起,就只好用感情來還清。

她會愛上他嗎?他滿心期待。

「不需要。」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你出面,只能換得她們平安歸家,而我出面,她們將會脫去侯府夫人侍妾的名分,成為真正的自由人。」

郁以喬定住腳步。意思是……她猛然轉身看他,他點點頭,滿臉自信。

「你確定?」

「我確定。」

好,既然非欠不可,她想多換得一點籌碼。緩下滿心急迫,郁以喬說:「我並非只能求你幫忙,皇太后相當喜歡二娘,她可以為我們作主。」

董亦勳勾勾眉頭。這丫頭反應不壞,只是想要和他一爭長短,還得再磨磨。「這話是沒錯,可天底下沒有白吃的飯,猜猜,你得用什麼去交換娘親的自由?」

「你是什麼意思?」

「皇太后挺喜歡你的,你聰明、伶俐,鬼點子特多,這些我查得出來的事,皇太后自然可以輕而易舉查出,到時,如果皇太后想讓你進宮服侍皇上……」

他頓了頓,欣賞她的臉色變換,確定自己把她嚇得夠了,才補上兩句,「同樣是換回三個娘的自由身,你只能在王妃和貴人之間做選擇。」

他相信她夠聰明,不會笨到一心投身皇宮。將軍府是不好混,但皇宮的生態更是嚇人。

果然,她沒教他失望,肩膀像被什麼東西重重捶過,她直不起腰,望向他的眼底侵入一絲委屈。

緩緩歎息,她問:「王爺什麼時候可以將我的娘平安救出侯府?」

「很快,快得讓你震驚權勢有多好用。只不過你必須保證,別在出嫁路上耍花招,安安分分地嫁進將軍府當王妃。」

嫁進將軍府當王妃?這話怎麼聽怎麼怪,可由他嘴裡說出,卻是再正經不過。至於讓她震驚權勢有多好用,不必再舉實例,這一回的交鋒,她已經清楚分明。

她苦笑問:「王爺似乎把每一步都算到了,只是……為什麼是我?」

「我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可以為我破除克妻惡名。」

意思是,他不介意對方是誰,只想要找個能在將軍府活下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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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19:29 |只看該作者
他是怎麼挑上她的,因為「食為天」?因為工作介紹所?還是因為她的出現,而轉變性情的三個女人?

郁以喬不語,直直對上他的眼神,好半晌,才艱澀開口,「我明白了。」

「明天,她們會帶著賣身契與和離書回家,你不必進侯府,只要在大婚前夕過去待婚就行,不必與他們有太多接觸。」

他連自己不願與那邊的人多接觸都料到了,她還有什麼舉動是他不知道的?

緩緩吐氣,她堅信好人有好報,她相信欠債還情,她相信許許多多正向而光明的定理,所以不管樂不樂意,不管是不是心存遺憾,為三個傾心盡力將自己扶養長大的娘,為了她前世沒有享受過的母愛,她都必須做這個交換。

「成交。」

「很好,你身邊那個丫頭別帶進將軍府,我另外撥兩個過去服侍你。」雁兒嘴碎、性情不夠沉穩,日後進將軍府,怕是會替她惹麻煩。

他也知道雁兒?下一刻,郁以喬有幾分明白了。難怪他能探得那麼多消息,只是,她怎麼能埋怨?當初她挑中雁兒,就是因為她的八卦功力。

不過他說得對,雁兒那種性子的確不適合進入將軍府,如果那裡真的連存活都是一件需要拼盡力氣的事情的話。

「好。」她無條件同意。

「董壹。」他朝門外低喊,郁以喬見過的鐵板人之一出現。

「送郁姑娘回去。」

有權有勢,做任何事都要比旁人省力。

董亦勳不過走一趟文成侯府,撂下狠話,要他們為抗旨付出代價。

郁瀚達便忙不迭將郁以喬的事情給說出來,把她誇得人間無、天上有,下了凡塵讓百花皆慚羞,還讓人把秦宛音三人都給請出來,好讓董亦勳親自看明白,這樣出色娘親養出來的定是溫良恭儉、有才情、有品貌,人見人愛的好女兒。

董亦勳細細觀察了三個人,以及端著架子站在一旁的曹氏,心底忍不住傅歎。果然是地養人,什麼環境養出什麼樣的人。

成日在大宅搞鬥爭的曹氏,就是一副尖酸刻薄、凌厲凶狠的精明模樣,而郁以喬的三個娘,雖處於困境,卻靠著自己掙出一片天地,她們表現出來的是自信、是氣定神閒、是從容不迫。

至於郁瀚達,長期沉溺在酒色當中掏空了他的身子,四十幾歲的男人,卻出現六十歲的龍鍾老態,秦氏、楊氏、柳氏配他,是糟蹋了。

董亦勳微笑道:「外頭的人都以為曹氏是侯爺夫人,沒想到侯爺寵妾滅妻,把小妾的地位抬舉得比正妻還高,多年來讓正妻在外頭流離失所、失去依恃,這事兒要是傳到皇上耳裡……連內宅都搞不定的男人,怎能搞定一個四品官位?這官職,是不是該再商榷商榷?」

怡靖王這幾句話嚇得郁瀚達臉上失色。這官位,他想了好多年才美夢成真,怎能在這當頭讓煮熟的鴨子給硬生生飛走。

他連忙躬身道:「是、是、是,王爺教訓得是,下官立刻撥亂反正,讓曹氏下堂,家裡由秦氏來主持。」

郁瀚達一出此言,曹氏面露驚惶。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多年經營居然落得如此下場,她不甘心吶。她面露猙獰,狠戾的目光射向秦宛音。

「本王的名聲已經夠差了,你還要找把柄讓人在外頭說嘴?不必,就將錯就錯罷了,把和離書給秦氏,賣身契還給楊氏、柳氏,本王可不希望日後被人傳笑,說王妃是在外頭被侯府棄之不顧的女人養大的。」

董亦勳話都說出口了,郁瀚達豈有不從的道理。

曹氏更是長長地鬆了口氣,連忙敦促丈夫寫下和離書,自己也半句話不多說,連忙找出賣身契交給楊素心和柳盼采。董亦勳讓董伍陪著她們到官府辦好手續,便將人給送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郁以喬家裡籠罩在一陣沉鬱的氣氛中。

那天周易傳不在,林嬤嬤的兒子才會尋不著人,倒不是因為「食為天」被看管起來,可大家都明白,就算周易傳在也不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無論如何,郁以喬都是要搭進去的,能夠讓三位夫人徹底擺脫那邊,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事已成局,秦宛音三人哪裡都不去,只待在屋裡,替女兒縫製嫁衣,雖然她們滿肚子的不高興,但多說無益,只是徒惹傷心。

既然改變不了現況,她們只能竭盡全力,做出一件金碧輝煌的新嫁衣,珍珠為扣、玉做帶,線繡出富麗堂皇的金牡丹,她們把手裡的銀子全都拿出來給她置辦嫁妝,什麼都要最好、最貴、最珍稀的,不管郁以喬怎麼樣阻止,都阻卻不了母親的愛。

郁以喬刻意把氣氛弄得歡快,趴到秦宛音身上,說:「娘,你們這樣張揚,那邊很快就會知道咱們的實力啦。」

「又如何,反正我們已經與那邊斷絕關係,錢在我們荷包裡,難不成他們還能搶去?況且,外頭還有將軍府二十個侍衛守著呢。」柳盼采一面說著,鼻子微酸,淚水跟著滾下來。

都說要替女兒找門好親事,不讓女兒受她們受過的苦,沒想到,千挑萬選、繞上好大一圈,女兒還是得嫁入將軍府。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讓女兒嫁給以翔,好歹那孩子是知根底的,康氏也不至於為難。

見秦宛音也目眶泛紅,郁以喬心頭分明酸極,卻插到兩人中,一手抱住大娘、一手摟住三娘,沒心沒肺地笑出滿臉爽朗。

她嘟起嘴巴說:「大娘、三娘,你們別這樣,我這是去嫁人,又不是去陪葬,幹嘛這樣傷心。」

「呸呸呸,小孩子有嘴無心,分明是吉祥事,怎被你說成這樣。」楊素心橫過桌面,戳上她的額頭,滿臉的怨怪。

「是嘍,都說是吉祥事兒,你們還成天長哀短歎的。」她鼓起腮幫子道。秦宛音揉揉她的頭髮,無可奈何地說:「你這孩子聰明機靈得很,怎會不曉得我們在擔心什麼,我們是心疼吶,心疼你將要面對的那些。」

外頭雖然都喊習慣,說董府是將軍府,可事實上,董亦勳已經封了怡靖王,早該把王府招牌給掛上。

可為啥不掛,怎麼說王府也比將軍府大,就這一點,再渾噩的人也猜得出,那是礙於董將軍的嫡妻。庶子名頭壓過當家掌權的父親以及嫡妻嫡子,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如今董昱不讓人掛牌,是否代表那個府裡,仍看重庶嫡勝過一切?

那麼小喬嫁過去,勢必要讓嫡方給壓一壓,而文成侯府早不成氣候,就算董亦勳瞞過所有人,沒人知道小喬並非郁家親女,她也別想得到什麼好待遇,若是事實再揭露,她的日子只會更難過。

到時,東一個側妃、西一個侍妾,小喬怎麼應付得來那些?

就算他們不塞人,聽說董亦勳身邊就有兩個太夫人賞下的通房丫頭,新來乍到的,小喬沒學過端架子壓制人,怎能不讓人給欺了去。

「可不是嗎!我們都在後悔,早知道如此,當初應該多教導你一些骯髒手段,免得日後讓人欺負。」柳盼采悶聲說道。

「三娘,放心啦。董亦勳又不是郁瀚達,他看起來挺精明能幹的,不像是個笨蛋,他怎會容許妻妾之爭鬧大、內宅不安?」

「是啊,怎地這樣一個精明的男人,會讓身邊的妻妾一個個死得無聲無息?」楊素心的口氣滿是嘲諷,她瞪女兒一眼。還沒過門呢,就替人家說起話。

郁以喬歎氣。她這不是怕娘擔心嗎?「董亦勳那時候……那個時候在外頭征戰嘛,有國才有家,覆巢之下尋不著完卵,他明白這個道理,才會顧此失彼,何況我是他欽點進去的,他能不護著我?」

「現在也只能這般往好處想了。」秦宛音眼裡滿是不放心。

郁以喬笑了笑,壓低聲音,眼色奸詭道:「娘,偷偷告訴你們,我還留有一手哦。」

「哪一手?」別又是耍小聰明,萬一成事不成反敗事,女人啊,成了親,命就捏在別人手裡。秦宛音憂慮不已。

這時,郁以喬從腰間掏出一個青瓷藥瓶,在三人面前晃兩下。

「這是什麼東西?」楊素心問。

「是一種迷幻藥,只要我朝對我不好的人撒去,她們把藥粉吸進肚子裡,眼中看到的我就會變成妖魔鬼怪,然後我再推波助瀾幾下,王妃被董亦勳死去的妻妾鬼魂附身的消息,就會飛快傳出去,之後,我再裝個模、作個樣,天天躺在床上,哼哼哀哀亂吼亂叫,還擔心我不會被休離?」

「你居然打這個主意?」柳盼采咬牙切齒看著不成材的女兒。

這丫頭太過大膽,哪個女孩不想找個好丈夫平平靜靜過日子,她卻滿心盤算怎麼讓丈夫休離!

她與秦宛音互視一眼,心底都有同樣的想法--她們把女兒教壞了,過去幾年,她們心心唸唸的都是和那邊斷絕關係,沒想到這觀念全傳到女兒腦子裡去。

郁以喬還不知死活,大方接下話,「可不,所以你們別給我弄嫁妝,到時全落在將軍府,我會心痛不已,不如……娘,你們把這些金簪銀釵寶石環的,全換成銀票、縫在棉布衣裡讓我帶過去,哪天真被休離,我便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讓他們看看我是多麼瀟灑自在。」

「你想都別想,還沒成親呢,就一心想著被休離,你啊,也不想想,被王爺休離之後,還有哪個男人願意要你,到時你要靠什麼生活?病了誰來照顧?老了誰來養……」

楊素心拉拉雜雜說過一大串後,才突然想到,這……不就是她們三個姐妹的問題嗎?可事實證明,她們是離開那邊之後,才真正過上順心遂意的好日子,拿這個話來說服女兒,似乎是講不通的呀。

果然,郁以喬站起身,把瓷瓶收進懷中,走到她身後,從後面抱住她,臉頰與她相貼靠,輕輕搖晃著身子,笑說:「我不是還有你們?我早就說過不要嫁,要一輩子陪著娘的,等到我再大上幾歲,手邊的事情閒了,再領養幾個孩子,讓大娘、二娘、三娘含飴弄孫。你們說,好不好?」

「傻氣,我們這是命不好,我們家小喬的命可好的呢,怎麼會輪落到我們這等田地。」

「是啊,小喬命最好啦,如果不好,怎麼會碰上三個愛我、寵我、溺我的好娘親,就這麼說定嘍,娘,以後我照顧你們,你們也得照顧我。」

什麼說定啊,怎地讓她胡攪蠻纏一通,做出這等結論?

她們才要出聲反駁,沒想到紅菱、紫荷從外頭進來,她們屈膝福身,道:「稟夫人、小姐,王爺來訪。」

董亦勳身著月白長袍,頭戴紗幘、足登粉靴,腰朿錦帶,看起來雍容華貴,氣勢凜凜,比起多年前墜馬那天,他瘦了許多,如今他身材頎長,稜角分明,劍眉鷹目,氣宇軒昂,濃眉飛揚處,一雙深邃的眸子隱隱含笑。

見他進屋,秦宛音三人起身相迎。她們沒想過董亦勳會到這裡,有幾分訝異,卻沒有驚惶之態。

董亦勳舉目望去,眼中流出幾分欣賞。果然是見過世面的婦人,與養在深閨、只懂爭鬥的女子截然不同。

「王爺。」秦宛音口氣不卑不亢。

「還是喊我亦勳吧,我自己都還沒習慣那個稱呼。」

他出人意表的親切,讓秦宛音幾人驚訝。

她們早在侯府見過董亦勳,清楚他知道郁以婷逃親,也曉得將從侯府代嫁出門的是小喬,她們以為王爺並不滿意此樁親事,甚至看不起小喬的出身,只是名氣太大、丟不起這個臉,再加上前頭的謠言,日後要再說親怕有困難,才勉為其難同意侯府的李代桃僵,吞下暗虧。

卻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和氣,言行舉止間並無半分高高在上的驕態。

「小喬,給董公子上茶。」

秦宛音沒表現出過度的熱絡,也沒拒人千里,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郁以喬應下,低頭走到隔間處給董亦勳沖煮茶水,卻拉起耳朵,企圖竊聽她娘親要同對方說什麼。

她當然明白,娘對這樁婚事並不滿意,可她又何嘗滿意?她以為前世緣、今生續,她終要和蘇凊文再遇一回,沒想到……

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吧!

她歎氣的同時,秦宛音也在歎氣,抬起沉穩的雙眸,緩聲對董亦勳說:「將軍府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小喬從小跟著我們幾個婦人長大,沒見識過深宅大院,不認識宅門裡的規矩,著實不是王妃的好人選。

「本來這門親與她無半分關係,而我們也從未有過高攀心思,誰知事不由人,竟會發展成今日局面,倘若董公子也覺得此門親事不妥當,不如上奏、請求皇上收回成命。」至於到最後,文成侯府會不會為皇帝所怪罪,她們可不會在乎。

「看來,秦夫人認為在下不適合小喬姑娘?」

「那孩子心計淺,咱們從小教她琴棋書畫,教她女紅、廚藝,能教的全教了,可就是沒有教過她大門大戶裡彎彎繞繞的花花腸子。我們幾個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對女兒沒有太多期待,不求財、不求富,不求名利或祿位,一門心思只盼她能得到夫君的專心疼愛,平平安安過日子。」

她這是在告訴他,雖然小喬不是養在深門大戶裡,但她們家女兒學的、懂的不會比那些千金小姐少,只是她們從沒打算高嫁,因此沒必要讓女兒染上骯髒心思,並且暗暗提醒,像他這種閱人無數的男子,從來不在她們挑女婿的標準裡面。

董亦勳聽明白了,他淺笑,並未作答。

看來,她們是真心把小喬當成親生女兒看待,只想著她好、盼著她幸福,從沒指望過她來榮耀己身。

柳盼采見他不言,還以為他沒聽明白,急急補上幾句。

「我們從不拘著小喬,任由她做自己喜愛的事,她愛看書,所以胸襟開闊、見識不凡,她在大事上有主意,卻不會同人斤斤計較小事情,若是董公子期待她像名門千金,只會一味地恭順謙卑,那可是打錯主意。」

這說得更明顯,她們家女兒「胸襟開闊」,只在乎大事,不會與那些妻妻妾妾錙銖計較,倘若她們之間有紛爭,必是大事,而她們家女兒「見識不凡」,別指望她把委屈給吞進去、一味地恭順謙卑。

哪家母親會這般說女兒的,好似真想把這婚事攪黃。想來,在她們眼底,他還真不是個好女婿。

楊素心輕歎,把話說得更直白。「那日承董公子仗義出手,順利解除我們心頭多年沉疾,於公子,我們有滿心感激,也願意傾囊相報,只不過,我們不認為讓小喬以身相許是個好決定,這不僅僅對小喬是糟透了的事,對董公子亦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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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19:36 |只看該作者
不公平?「此話怎講?」

秦宛音接下話,「董公子出生名門,身份高貴,且戰功屢屢,日後必是皇上身邊的股肱大臣,自當找一位能為您掌理好內宅,並且能在關鍵時刻助您一臂的女子為妻,我們家小喬……著實不合適。」

話已經說到這分頭上,他再不反駁個幾聲,怕她們真要想辦法讓郁以喬上不了花轎,雖然他不怕她們使手段,只是辦婚事嘛……還是歡歡樂樂、開開心心的比較好。

「董某明白夫人們的顧慮,也理解夫人們疼愛女兒的心情,只不過,夫人們會否太看不起小喬姑娘,一個年紀小小、卻能在短短幾年內,襄助夫人創下這片家業的姑娘,怎會連個小小內宅都管理不來?」

他說得她們語頓,垂下眉眼。照理說,她們根本沒有任何立場阻止親事,郁家那邊已經將小喬入了宗祠,如今她是曹氏所出的嫡長女,而皇上賜婚,誰又能說不?

如今她們斗膽提出來,只不過是出於母親愛惜女兒的一片心意,能起的效果有限,本也是賭董亦勳對小喬無意,但如今看來……她們輕聲喟歎。

郁以喬竊聽得夠久了,怕再談下去要擰了,連忙端茶水進門。

她尚未出聲招呼,董亦勳便向她望去一眼,轉頭對秦宛音說:「鳳陵公主想見見小喬姑娘,董某能否帶姑娘出門?」

鳳陵公主?那是當今皇帝的親姑姑,與皇上感情甚篤的人物,秦宛音心思一轉。讓小喬去見公主?他這是要幫小喬在將軍府裡站穩位置?

如果他有這份心思,那麼小喬嫁進去,倒也不全然是壞事。秦宛音道:「既是如此,就讓三娘替小喬打扮打扮。」

這話的意思,是願意讓小喬去了。

董亦勳微微欠身,勾起一抹笑意,郁以喬摸不透他的想法,但既然大娘發話,終歸不是壞事。

柳盼采向董亦勳欠身告退,拉著郁以喬離開。方纔那一番交手,別的深淺沒試出來,她們心底卻是明白了,董亦勳這人是個有手段的,定不會讓妻子吃下暗虧,既然小喬的婚事已成定局,她們能做的,也只剩下周全了。

郁以喬再出現時,換上淺紫色花綃襖子,外罩魚肚白的花縐紗衫,下著嵌絲的百合繡羅裙,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上未施脂粉,然長睫彎彎、五官明媚,看得他目不轉楮。

本就知道她長得嬌妍清麗、姣好動人,卻沒想到只是換上一身打扮,竟絕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董亦勳的眼神讓柳盼采很滿意,雖說她們明白以色示人不是長久之計,可眼前局面無法更移,她們唯有在女兒出嫁前多做提點。

董亦勳領了郁以喬出門,紅菱、紫荷跟在身後。大門外頭停著一輛黑得發亮的馬車,車前、車後各有六匹高大駿馬,馬側都站著一個身著武者黑袍的男子,沒有人開口說話,可那氣勢就是會讓人不自覺想退避三舍。

候在一旁的董伍上前兩步掀開簾子,請郁以喬坐進去。他悄悄向她望去兩眼,心中忖度,這位郁姑娘可比之前那位郁姑娘順眼得多,不說美貌,光是那氣度,怎麼看都狠狠壓過那位。

郁以喬上馬車,紅菱、紫荷跟著上車,董亦勳走到馬車前頭、跨身上馬,馬側的董壹接手駕車,董伍飛快坐到董壹身旁,不多久,馬車向前駛去。

郁以喬看著兩個婢女,聯想到另外幾個,忍不住失笑。

紅菱、紫荷是董亦勳送來的,平頭平臉,說漂亮不至於,但手腳伶俐,是會做事的。

在她們過來後沒幾天,侯府那邊也送四個女子過來與她熟悉,她們名義上是婢女,可一個比一個動人美艷,個個都是手指白皙纖細、體態婀娜風流的人物,說起話鶯聲燕語、嬌態盡現。

要她們到她身邊伺候?別讓她伺候她們就成。

那時見到人,大娘好看的眉形皺成一團,二話不說便把人給退回去。

沒想到,隔不到兩日,曹氏就巴巴地上門來,上門不打緊,發現她們居然換了新屋大宅,屋裡用件全都是昂貴品,看得她兩隻眼睛發直。

她認定這是董亦勳相贈的,氣得咬牙切齒,不停叨叨碎念著,「怎麼說侯府才是郁以喬的正經娘家,這裡算什麼啊!」可她還是強忍下怒氣,好言好語地對她曉以大義,說那幾個女子是要備著給她當通房丫頭,府裡花不少銀子給張羅來的,然後巴啦巴啦,一整套女子固寵手段。

她好言好語說了整個上午,還以為大娘會讓人留飯,沒想到大家竟是陪著她熬肚子,打死不鬆口開飯,直到她訕訕離開。

自己一路裝傻到底,沒讓她把四個丫頭給塞進來。

可三娘還是忿忿不平地罵道:「假惺惺,她哪是為我們小喬著想,不過是想找人控著小喬,若是再能分點寵,那邊多少能撿點好處。」

二娘也說:「若真是要把人送給小喬,怎沒連同賣身契一起送過來?」

不管怎樣,光是丫頭這件事,就能鬧上一場,還沒嫁進去呢,就有這麼一堆子事,日後……安閒的日子怕是沒得過了。

「小姐,你在想什麼?」紅菱發現她在笑,連忙問。

相處幾日後,大娘二娘曾在私底下對她說:「王爺送過來這兩個看起來是妥貼人兒,日後你再多多觀察她們,如果沒覺得什麼地方不妥,就讓她們給你分憂。」

她們是過了三個娘那關了,而她向來信任娘的眼光。

「你們已經服侍王爺很久了?」

「回小姐,我們八歲進將軍府,本來是廚房的打雜丫頭,太夫人覺得我們還看得過眼,就把我們分派進主子的耕勤院,從三等丫頭當起,熬過幾年,才升上一等丫頭。」

她們本分而認命,一心為主子辦事,旁人的慫恿皆沒入眼,慢慢地,她們得到王爺的看重。

「在你們眼中,王爺是個怎樣的人?」

「五年前,主子溫柔斯文、體貼也風流,不管是對家裡的長輩、妻妾、丫頭或……」紅菱稍稍頓下,想起了主子的交代。主子說過,如果姑娘想知道什麼,便鉅細靡遺全數回答。於是,她接起下面的話,「或外面的姑娘都很好,他待誰都沒紅過臉,雖然在外人眼底,有那麼些許紈褲氣,但周圍伺候的人都樂於同主子親近。」

「之後呢?」

「主子受傷醒來後,性子略有轉變,似乎對仕途上了心,過去幾年,主子留在府裡的時間並不多,全心全力在戰場上建立功勳,這讓老將軍和太夫人很感欣慰。」

紫荷只提到老將軍和太夫人,換言之,董亦勳的嫡母和兄弟董亦橋,是不樂意看見他改變的?

郁以喬能理解那種心情。小時候她也偷偷期待過,讓大橋考前失利,感冒拉肚子、睡過頭……不管是哪個原因,能把第一名讓給自己就行。

「大夫人待王爺不好嗎?」

「不,大夫人待主子好到不行,聽說,小時候都是大夫人寵著縱著主子,連句大聲話都不說,凡是主子想要的,便想盡胳法替他要到手,比起二少爺,夫人對待大少爺更盡心盡力。」

怎麼會這樣,很矛盾哦,既然嫡母對董亦勳盡心盡力、兼之縱容到底,又怎會不樂意見到他長進?想半天,她想出幾分意思,問:「說說,大夫人是怎麼對待二少爺的?」

「大夫人對二少爺很嚴厲,動輒打罵責備,可是在嚴母教導之下,二少爺自小廣表現不凡,很得太夫人和老爺的賞識。」紫荷道。

紫荷果然是個穩妥人,不過幾句簡單話,沒有批判或過多說詞,便讓她聽出端倪,看來她們不只能做事,還是明白事理的,董亦勳把她們送到自己身邊,是為了幫襯她一把,好讓她在將軍府裡活得夠久吧。

之後,她們又聊了些將軍府裡的人事。

說家大業大……其實也還好,董昱的兄弟早已分府另住,董昱有一妻八妾以及通房數名,卻只有兩個兒子和七名女兒,因為聯姻關係,將軍府和朝堂上許多大臣都是姻親,自是在朝堂上形成一股勢力。

董亦勳身邊有兩個沒生下孩子的通房丫頭,以及五個小孩,董亦橋有一妻二妾,子嗣卻遠遠不如哥哥,目前小妾肚子裡有一個,還不知是男是女,而正妻莊氏替他生下一個兒子,卻是體弱多病,大夫說怕養不過十歲。

看來,如果要配種,董亦勳是比較好的選擇。

郁以喬在胡思亂想間,馬車停妥,紅菱、紫荷掀起簾子,扶她下馬車,她雙腳甫在地上站穩,就發現董亦勳已經站在自己眼前。

他伸過手,等她把自己交上去,她只猶豫片刻,就決定順從、不抗爭。反正從來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算不當俊傑,她也不必為難自己。

董亦勳很滿意她的表現,握住她,領她走進酒樓裡。

那是一座臨湖而蓋的樓房,它佔地非常廣,一磚一瓦、一梁一柱都帶著古樸之意,看起來頗有些歷史。

一行人方走到店門口,立刻有掌櫃親自到門前迎接,將他們領進二樓一間廂房裡。

現在正值盛夏,天氣炎熱得很,不過因為臨近湖邊,窗子打開,徐徐微風吹進來,帶著幾分清涼感。廂房的佈置很雅致,兩幅畫、一張方桌,小小的茶几擺在牆角,茶几上擺著一個官窯美人瓷瓶,瓶裡插了幾枝嫩綠鮮竹,看起來格外清爽。

紅菱、紫荷伺候郁以喬坐下後,便雙雙退到門外守著。

廂房裡,只剩下董亦勳和她,自從那日在城西綢緞莊會面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面,原則上,對她而言,他就是個陌生人。

但是對董亦勳來說,並不陌生,他熟知她一切,她的言行、想法做法,她的與眾不同、她的特立獨行,越是從旁人嘴裡聽得她越多消息,他對她的興趣便越是濃厚。

都說父母親的教養造就孩子的性格,可依他看來,反倒認為是她改變了三個母親的性情。

郁以喬想不出該找什麼話來同他說,可兩人若就這樣坐著,實在很尷尬,她想了老半天,才勉強找到一句不突兀的話--鳳陵公主怎麼還沒來?

可是她的話還含在嘴裡,便先迎來董亦勳的問句,「你害怕嗎?」

「怕什麼?」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對上他的。

「那個謠言。」

「哪個謠言?」

「我命裡克妻。」

她本來還想開玩笑說:那不正好,如果這時代的男女人口不平均,女多男少,只要把多出來的女人全嫁進他府裡,就可以輕鬆解決這個人口失衡問題。

但她看見他眼底的認真,也不認為古人有這種幽默感,還是算了。她實心實意搖了下頭。

「你不信?」

「不信。」

「為什麼不信?」

「如果事事信天命、相信命裡注定,那麼所有人都不必努力了,反正你躺在軍帳裡也會打勝仗,何必勞其筋骨、動其體膚,騎馬上陣砍殺敵人?」

「可過去五年,我一妻、二妾、二通房都死了,這是事實。」

「好吧,你硬要說這是天命,也許只是老天爺在提醒你,別再糟蹋女人了。」

她忍不住歎氣,想起三個娘說的,那個將軍府裡肯定有只看不清模樣的豺狼虎豹。看來,就算她對當馴獸師這行不感興趣,也得提早瞭解動物習性,免得被啃得剩下骨頭還不曉得自己招惹到哪類肉食性動物。

她的回答引來董亦勳一陣大笑。他怎麼都沒想過她竟會是這等反應,不迷信已是讓人訝異,她卻還替天發言,講出這種無視禮法的言論。

「好。」他點頭。

「好?好什麼?」

「糟蹋過你之後,就不去糟蹋別的女人了。」

「蛤?」她吭一聲,擺明不瞭解他的語意。

難道他的意思是,娶完她就不娶小三、小四、小五進門?難道他想表達,自己有意打破親王的一正妃、兩側妃及無數通房的例行制度?

去!她在想什麼?人家家裡還堂堂正正擺著兩位通房丫頭呢,幻想可以減低生活壓力,卻沒辦法創造事實,白日夢還是在閒暇時隨便作作就好,別沒事拿來搞死自己。

「不好嗎?」

「蛤?」什麼東西不好?她回答同一句,顯得愣頭愣腦。

見她這番模樣,他又笑了。要說她精明能幹,她的母親卻說她缺乏手段,而這副呆呆的傻模樣,怎麼也和精明沾不上邊。

可說她笨,「食為天」、工作介紹所確又真真實實出自她的主意,他要怎麼界定她?說實話,還真有幾分困惑。

「我說,你不必去學習那些賢德寬厚,反正再娶幾個進來下場都一樣,不如就順應天命別糟蹋那些好姑娘。」他把話剖得一清二白。

她終於確定自己沒猜錯,她耳朵裡出現的是實言、不是幻語,只不過……要相信男人的破嘴嗎?行了,有些話聽聽就好,別同他較真。

抿嘴一笑,她丟開拘謹,說道:「王爺可千萬別這樣說話,倘若傳出去,人人都要說我善妒、不守婦道。」

「你在乎嗎?」

「就算不在乎,但人言可畏,否則怎會一個克妻謠言,就讓王爺不得不紆尊下娶?」

他微哂,不作答。總不能讓她曉得,這謠言背後有自己的推波助瀾。

郁以喬換了話題,問:「能夠聊聊嗎?王爺那些枕邊人是怎麼回事?」

「你想知道?」

「我總得曉得何處有虎狼出沒,才能提槍帶棍、防範未然。」

虎狼?真是個好形容,他又想笑了,原來旁人嘴裡對她的形容,都不及與她面對面這般鮮活。

「我的嫡妻在生下兒子之後,身體就不大好,日日用藥材養著,可也熬不到兩年就走了,太夫人心疼禹襄,又擔心嫡子沒有受到好教養,便留在身邊帶著。」

禹襄是他的長子,今年六歲,長相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讓祖母養在膝下,任性了些,性子也驕傲了點。

「哪些藥材?」她一下子就把後宮甄嬛傳拿出來套用了。

「藥材沒問題,不過那幾個小妾通房天天都要到屋裡同她請安,到底說了什麼話沒人知道,只曉得每回小妾請過安後,她的病情就會更沉重些。再加上當時幾個小妾、通房陸續懷上孩子,她心郁難平,不多久便離世了。」

這番話裡有些許訊息:那位正妻掌管內宅很嚴厲,身子好的時候沒人敢作亂,直到她生病,群魔亂舞,一個個騎到她頭上,不但魅惑她的丈夫,還一個個在肚子裡落了種,她是被活活氣死的。

「你不是在墜馬重傷之後,不記得過去的事,怎還知道這些?」

「不記得又如何,總會有人想引我記起過去的自疾是怎生模樣。」

念頭自腦中閃過,她問:「記得之後呢,恢復過去的習性態度、為人處世?」

他瞄她一眼,眼底流過欣賞。這麼快就嗅到虎狼住在什麼方向?不過他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之前的話題。

「接著一名小妾和一名通房丫頭彼此陷害,她們喂對方的兒子吞下毒藥,事情被揭發出來,太夫人發話,杖斃!」

那是他另外兩個兒子,禹寬、禹祥,只比禹襄小一歲。

「孩子呢,救回來了嗎?那個毒有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什麼病症?」郁以喬驚呼。竟然對孩子下毒?她還以為白雪公主的壞皇后只會出現在西方世界,沒想到,東方人的惡毒也不遑多讓。

「他們運氣好,中毒時,府裡正好有太醫在,救得及時,沒留下什麼毛病。」

聽到小孩沒事,她鬆口氣,接著問:「兩個孩子吞下去的毒藥是同一種嗎?」

他淺笑,點了下頭。她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重點。「所以在杖斃那兩個女人之後,府裡就不再往下追查了。」

「為什麼不?因為兇手抓到了,沒有追查的必要?」

「當然。」

她輕嗤一聲,說道:「就沒人懷疑,為什麼兩個母親會起同樣的心思,妒忌對方的孩子可以理解,但為什麼會膽子大到想要用藥,而且用的還是同一種毒藥?這當中,有沒有受人煽動、有沒有人在背後指使,又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精緻的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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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0: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匆匆促促說過一大串後,才發現他沒搭話,頓時閉上嘴巴。

是,她太激動了,老是忘記在人權還沒有發達的時代,女人命賤,下人的命更賤,生生死死不過彈指瞬間。

見她滿臉沮喪,他笑道:「查到又如何?如果指出真兇後,府裡要面臨的是個更大、更強烈的風波,我想,多數人都會選擇息事寧人。」

更大的風波?郁以喬緊眉不語。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願意去想,因為……誰曉得那個波瀾在下個回合,打上的是不是自己。

她悶了聲,問:「另外兩個呢?」

「一個偷竊太夫人的東西,一個想要爬上父親的床,她們自首、畫押,被逐出將軍府。」

願意承認自己沒犯下的罪刑,原因無他,唯因認罪還能保留性命,不認罪,下場只會更淒慘,她們肯定知道某些事情而企圖逃離,很可惜,她們不曉得有些人寧可錯殺一萬,也不肯留下萬一。

聽見他的話,她松下腹間氣。「所以她們並沒有死。」

「不,死了。在我的人找到她們時,是兩具屍體。」

那時董參、董肆剛進將軍府,年紀輕、能掌控的人太少,事情發生時,他們慢了一步。

郁以喬咬牙,「她們……是不是知道什麼不該知道的事?」

她聰明,聰明到令人心驚,但願這份聰明,能夠保她在將軍府裡平安生活。提起茶壺,董亦勳為她滿上水杯,卻是半句話都不說。

郁以喬遲疑半晌,才開口,「如果提早知道某些事需要避開,才能保得我長命百歲,在道德上,王爺是不是該事先點醒幾分?」

「放心,我已經在府裡逐漸建立起勢力,今非昔比,你的小命比起她們的,有保障得多。」有董參、董肆,以及十幾名暗衛,若是還有人想貿然對耕勤院下手,只會自討沒趣。

「空口說白話,容易得多。」她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很不容易相信別人?」

他笑著望向她的表情。這個女人還真是很不怕自己,也好,他不喜歡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卻在背後興風作浪的女子,她肯把最真實的一面擺到他面前,多少代表她對自己有幾分信任。

「我只相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

她張開兩隻手,他看著她的手小小的、白白的,明明看起來很弱,誰想得到,她有能力護衛自己的家人,替親長爭取更好的生活。沒有多想,董亦勳直接握住她的手,攬到自己懷中。

「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學會相信我,因為嫁入將軍府後,我興、你旺,我歿……你也難以保存。」

他的目光誠摯而認真,那是不容置疑的神情,如果郁以喬還存有幾分僥倖,在這一刻也已經全數消滅。

「把那個瓶子交給我吧。」

聽他提及瓶子,她慌了神情。就算他聽到她和娘的對話,可她已經換過衣裳,他沒道理認為她還把迷幻藥帶在身上。

「什麼瓶子?哪有什麼瓶子。」她猛搖頭、矢口否認,態度擺明了欲蓋彌彰。

「你絕不會把藥留在家裡的,既然幾位夫人不同意你的做法,你定會防範她們把藥給丟掉。如果不想讓我身的話……」他伸出手,意思是要她主動上繳。

她擠眉弄眼,但他態度不變。他武功那麼強,想搜她的身沒什麼不可能,萬一搜著著,出幾分情趣,當場將她給法辦了,她還要不要臉?

想透前因後果,她就算不情願,還是把罪證給交了出來。本想再同他商量個幾句,卻聽見外面有動靜。

董伍敲敲房門,低聲道:「主子,鳳陵公主到了。」

董亦勳起身,把瓶子放進自己胸口,郁以喬不得不跟著走到門邊迎接貴客,不多久,鳳陵公主進門。

鳳陵公主約四十歲上下,鵝蛋臉、新月眉,神態安詳、長相端莊,她臉上隱含著笑意,舉手投足皆韻致天成。

待三人入座,她牽起郁以喬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後對董亦勳說:「確實是個水靈細緻的孩子,沒想到竟會讓你給撞上,看來,你的運氣益發好了。」

「多謝鳳姨讚美。」

「侯府的事兒我聽說了,郁瀚達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可憐老文成侯一世英名,竟落得今日這番境地。你早早和那裡脫離關係也好,嫁入將軍府,勳兒會好好護著你的。」她的口氣安閒氣定,讓人不自覺松下心情。

郁以喬婉順地點了下頭。

「說說,平日裡都喜歡做些什麼?」

郁以喬向董亦勳投去一眼,他對她輕點頭,示意她實話實說,便開口,「民女……」

「什麼民女、公主的,多生疏,我便喊你一聲小喬,你也隨勳兒喚我一句鳳姨吧。」她親切和藹的態度讓郁以喬不自覺放開心情。

「是,小喬和三位娘住在城東,開了間酒樓,雖然不必親自打理,但也得不斷研發新菜色,才能吸引更多的顧客,日裡除了娘分派的功課外,就同二娘在廚房裡擺弄吃的。」

「什麼功課?」

「讀書、練字、彈琴、練舞、做女紅……我的三位娘,每人身上有六藝,加起來就是十八般武藝樣樣全,她們恨不得把全部功夫都教給我,可惜貪多嚼不爛,再加上我耐心有限,什麼東西都學得零零落落,不及母親三成,娘雖然失望,可心底寵我,捨不得說重話。」

她說話討巧有趣,鳳陵公主聽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她多說一些。

「你說的那間酒樓,是不是『食為天』?」

「是啊是啊,鳳姨聽過?」

「什麼聽過,前些時候,太后請了『食為天』的廚娘進宮做幾道菜餚,那滋味讓人再三回想呢。小喬,那時你也進宮了嗎?」

「沒有,那次是二娘領慣用的下手一起進宮的。」

「幸好你沒進宮,瞧你這副好模樣,若是手藝又像你二娘那般靈巧,皇上定是要把你留在宮裡的,若你受封貴人,勳兒的好媳婦豈不硬生生被搶走。」鳳陵公主拍拍她的手背,玩笑說道。

所以王爺並不是恫嚇自己?若當時她選擇受助於皇太后而不是他,她真有可能被逮進宮裡,當皇上的小老婆?郁以喬有些後怕。宮中女人每個都是大咖,草食羊進入兇猛動物區,能不被肢解?

發現她若有所思的模樣,董亦勳笑了。他知道她聯想到什麼,不過這回她想錯了,他的確是在恐嚇她,皇上不會奪人所好,更不會封她為貴人,只不過從中攪和兩下肯定是要的。

皇上別的不愛、就愛逗弄他,知道自己圖謀了她之後,提過好幾次想見她一面,他越是不讓皇上順心遂意,皇上就越想在中間插上一腳,但婚姻是大事,他可不想給皇帝這個機會。

「怎麼啦?我只是隨口說說,竟就把你嚇得……」鳳陵公主笑著把水遞給她壓壓驚。

郁以喬勉強擠出笑意,說:「我只是失神了。」

「小喬,你們成親之後,常常到公主府來陪陪我吧,我一個人,日子過得挺無聊的。」

「是。」

他們又聊上好一陣子,郁以喬才把貴人那件事給放下,除了聊天外,鳳陵公主沒忘記諄諄教導她,「進了將軍府,你要事事多為丈夫著想,就算這婚事並非你求來的,卻也要知道,一進將軍府,你們就是不能分割的夫妻了,明白否?」

她應下,直到日落西山,董亦勳才和郁以喬送鳳陵公主上馬車離去。

回程,紫荷和紅菱共乘一匹馬,而董亦勳上了馬車,和她並肩齊坐。

馬車裡,就他和她,郁以喬不自在,他看出來了,為減除她的尷尬,他順口帶出新話題。

「公主與駙馬爺蘇擎風兩人鶼鰈情深,自與公主成親以來,身邊未納過其他女子。可惜公主難生養,多年下來,仍然膝下無子。

「蘇擎風不覺得遺憾,還對公主說:「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一生能得一知心人,強過萬紫千紅傍身邊、花開香染牆外人。」」

他的話讓小喬想起兩人之間的對話--

你不必去學那些賢德寬厚,反正再娶幾個進來下場都一樣,不如就順應天命別糟蹋那些好姑娘。

他是想要借駙馬之口,再次對她表明心意?

然他並沒有給她太多的時間思索,便接續方纔的話。「可是鳳姨畢竟是女子,身受女誡、婦德教養長大,非但不阻止駙馬納妾,還不斷在他身邊塞人,直到一回把駙馬給逼急了,進宮向太后告狀,然後接連三天三夜不回府,鳳姨這才嚇壞,不再做這種傻事。」

「你用錯形容詞,不是嚇壞,是驚喜壞了、幸福壞了、感動壞了。」

「怎麼說?」

「這世代的男子重子嗣勝過一切,妻子無出,非但不離不棄,還願意挺身替妻子擋下風言風語,鳳姨定是溫暖窩心得緊。」

「如果,那個人是我呢?你也會驚喜壞了、幸福壞了、感動壞了?」

一句話,斷掉他們的談話。她看著他、他回望她,兩人心中都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怎麼提及。

他只是一時衝動脫口而出,可話說完後,他發現自己並無半分悔意。又如何,他已經有那麼多孩子,還會差上她生的?只不過,他懷疑,自己真的有喜歡她喜歡到願意為她做蘇擎風做的事情?

而郁以喬腦海裡卻不斷迴盪著他那句--如果,那個人是我呢?

如果,如果那個人是他,那麼她會不會徹底放下蘇凊文,認命認分,走一段陌生的感情路?

見過鳳陵公主之後,董亦勳又來過郁以喬家裡好幾回,他沒有端出高高在上的尊貴姿態,和每個人都相談甚歡,尤其是和周易傳。他們談生意、聊時局,說到興起處,還要合夥做生意。

堂堂的王爺做生意,不是很怪異?

士農工商,士為首、商為末,就算將軍府光靠朝堂俸祿不夠用,需要做生意賺銀錢,也只會讓手底下的家奴去經營,主子絕不出面,可他竟不介意這個,願意和周叔叔一起出面做生意。

至於事情進行得如何,郁以喬並不清楚,況且還沒進人家的門就先調查人家的身家,未免有手伸太長的嫌疑。

不過「食為天」的生意越來越上軌道,而沒了郁家這層顧慮,二娘可以大大方方坐鎮「食為天」,再加上有小何叔在一旁幫襯著,周叔叔也就不必把太多的時間耗在那裡。可這段日子,周叔叔還是忙得足不點地,不難猜出,他和董亦勳的合夥事業已開始進行。

二娘又被皇太后召進宮裡三次,每次董亦勳都讓董伍親自接送,因此皇帝、皇太后都曉得楊二娘、她和董亦勳的關係,而文成侯府的陳年公案也就被搬上檯面,不再隱瞞。

皇太后喜歡二娘,也喜歡大娘和三娘,在知道秦宛音居然是御史秦大人的親妹妹後,益發同她親近起來,及至郁以喬出嫁,皇太后也賞下玉如意和金元寶百兩替她添妝。

聽說,當曹氏知道「食為天」的老闆居然是被她趕出侯府的三個女人,氣到幾乎吐血,她心有不甘,以為那間鋪子是王爺給的饋贈,既恨王爺送錯人,更恨她們無恥,敢收下屬於侯府的大禮,因此接連上門來鬧過幾回,卻都被董壹、董貳手底下的人給擋在門外。

提到董壹、董貳這兩塊鐵板似的人物,大何叔倒是挺喜歡他們的,經常在院子裡點撥他們武功,偶爾還拿著書冊對他們指指說說。

剛開始,她還以為那是《九陰真經》之類的武功寶典,後來有一次經過他們身邊多聽上兩句,居然發現大何叔在同他們講解兵法。

大何叔居然懂得兵法?太神奇了!

不過在這個時代,人要出名不容易,更沒什麼網絡爆紅的事跡,不知多少英雄人物一世碌碌而為,卻沒被人知曉。

一日一日,董亦勳和郁以喬的親人們越來越熟悉,他們對董亦勳的疑慮也漸漸減輕,只不過女婿再好,那裡還是將軍府,大門大戶,規矩多、長輩多,自然要事事上心。

於是出嫁前這段日子,三個娘急巴巴地訓練起準新娘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盛夏遠離,迎來秋涼,迎親的日子眼見就要來臨。這日,董亦勳套了車子,過來接了郁以喬往侯府去。

前兩日,秦宛音為她備下的嫁妝已先一步送進將軍府,低調地從後門直接抬進董亦勳住的耕勤院。

侯府那邊是別指望他們能給什麼嫁妝了,事先董伍已經探得,曹氏摳摳省省,只願意拿出十八抬,且細查一番,上頭多是粗製劣貨。

在將軍府裡,隨便嫁個一等丫頭也得備下三十六抬禮,這等備嫁,掃的不只是侯府的顏臉,也是往將軍府臉上打巴掌。

董亦勳私底下問她,「你會不會覺得失體面,要不,我再給補上幾十抬?」

她不同於一般女人的反應,回答,「有沒有聽過財不露白?有沒有聽過樹大招風、米多招蟲,錢多招賊惦記著?你若是銀子多,不如全換成銀票讓我貼身收著,幹嘛去亮那個相、爭那個體面?人啊,不要表面風光心底苦,寧可關起門來吃燕窩角翅,也別出門當散財童子。」

這番話稱了董亦勳的心。他也想低調,如果小喬的嫁妝強過莊氏,日後定有排頭吃,既然他們得住在將軍府而非王府,能少一事是一事。

董伍過來,領著紅菱、紫荷到外頭候著。

臨行,郁以喬回頭,再看這間破落院一眼。三個娘留在另一邊屋子不肯過來,怕會心疼不捨掉眼淚。她有些遺憾,但她當然明白她們不想在大好的日子落淚,就算心疼寵了十幾年的丫頭,就要嫁作人婦……

董亦勳的大掌壓上她的肩頭,低聲說:「放心,很快就會回來的。」他沒打算帶她到文城侯府歸寧,這裡才是她的娘家。

「什麼意思?」她問。

這次,他卻不說話了,只是牽起她的手,輕輕擁她入懷。郁以喬微微一愣,仰頭望向他,卻望進一雙含笑的眼睛裡。

「明天,你就是我的妻子。」他解釋自己唐突的行為。

郁以喬垂下眼睫。是啊,明天就得將蘇凊文徹底放下,從此一心一意跟著此生良人,但願自己不是所托非人,但願他不會教自己後悔太深。

看見她的沉默,他幽默道:「看起來,對我還是不大滿意。」

「不是不滿意,是……心慌。」她壓壓自己的胸口。

董亦勳點頭,他理解。「放心,一切有我。」

他們上車,董亦勳向她伸手,她沒有片刻猶豫便握上他的手、坐到他身邊。

他環起她的身子,心底有說不出的滿足。他想她,越來越想她,天天想、日日想,想擁她入懷、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不明白,為什麼對她的感情來得又猛又快,激烈到令自己措手不及,但他確定自己的心,確定他想她、要她,永不分離。

茶樓那回脫口而出的話,讓他時刻反省自己。

在記憶中,他似乎沒對哪個女人有過相同的心情,於是他刻意找借口到她家裡去,越是相處、越是發現,愛上她就像是理所當然。

然後,他和她的家人日漸熟悉,他越來越喜歡那裡,一個可以不必隱藏想法、可以放鬆心情、可以高談闊論、直覺表真心的地方。那是他在將軍府無法享有的自在與愜意。

他冰封的心像是被誰鑿了個洞,暖暖的陽光射入,一點一點照耀融化,讓冰冷的水添入新溫,裡頭的魚蝦全鮮活起來。

他這才曉得,原來喜歡一個人,也可以被反省給反省出來。

他經常往她家裡跑,漸漸地也有了自己的想像,他想像為孩子建立起一個這樣的地方,讓他們無憂無慮地成長。

「我發現你家院子裡的桃樹很奇怪。」他隨口抓來話題。

「你發現了!」望住他,她眼裡有滿滿的喜悅。

「嗯,我發現上頭有兩種不同的葉子。」

「說得對。我把李子給嫁接到桃樹上面。」

前輩子的阿嬤很喜歡園藝,但家裡就這麼大,她只能在陽台上面種點東西,直到阿嬤得到阿茲海默症,失卻照顧,綠色陽台轉為枯黃。

嫁接是她從奶奶那裡學來的手藝,她不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直到李子枝葉在桃樹上安身立命,長出一叢鮮綠。

「嫁接?那是什麼?」

「我先在李樹上頭取一段枝條,然後以桃樹為砧木,從上面削下一段技葉,再將李樹枝接在上頭、綁緊,在外頭塗上濕泥,緊緊包裹起來,經過一段時間,若那枝條活下來、長出新葉,就代表嫁接成功。」

「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想想哦,一棵桃樹可以結許多果子,可它幾乎是在同個時間結下果子,往往多到吃膩也吃不完,只能放任它掉在地上,是不是很可惜?如果上頭能結不同的果子、並且在不同的時節開花、結果,一來果子不會浪費、二來我們可以嘗到不同的水果。」

「可分明是不同的種類,李子怎能在桃樹上開花結果?」

「當然可以,只要桃樹能夠提供李子足夠的養分水分,李子不但會長大,還會回饋鮮美果實。人不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和大娘、二娘、三娘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她們疼我、寵我,用最完整的愛來灌溉我、支持我,讓我健康平安長大,日後,我定將回饋以綠蔭,為她們擋去風雨。」

她在表達一件事,即便她出嫁,也不會不管不顧娘家。

但董亦勳卻把重點著眼在前面幾句上頭。「可以嗎?人真的可以無私地寵愛疼惜和自己無半分血緣關係的孩子?」他有幾分動容,看著她,想從她身上看到答案似的。

她理直氣壯地回應,「當然,我家的娘不就是最好例證。」

「也許,天底下只有你的娘會做這樣的事。」

「不,感情是相處出來的,絕不是依靠血液裡面的東西維持的。」她說得斬釘截鐵。

他還想再多回上幾句,然而車廂外頭傳來敲叩聲,董伍在外頭低喚,「主子,文成侯府到了。」

他們將馬車停在一段距離外,董亦勳扶她下了馬車,看一眼已經等在前頭的紅菱、紫荷,凝聲低道:「明天,我等你。」

郁以喬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文成侯府拒於門外,就像郁瀚達也沒有想到,這天會是董亦勳親自送郁以喬進侯府。

郁以喬意外,是因為這樁婚事,是郁家綁架秦氏三人,才迫得她不得不點頭的結果,事情既是他們一手促成,沒道理臨時翻牌。

而文成侯府沒想到,是因為他們認定男女婚前不能見面,董亦勳和郁以喬不可能在婚禮前夕熟悉到由他親自送她進侯府備嫁。

於是,郁以喬又乘著董家馬車回到家裡。

董亦勳等在她家,讓暗衛去調查到底發生什麼事,不多久董伍進來回話。

這一回話,他們這才算見識到,人可以惡劣到什麼程度。郁以喬不得不同意,人沒有最賤,只有更賤、賤上加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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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0:40 |只看該作者
郁以婷回到文成侯府了。

她的表哥家裡全是讀書人,上上下下都嚴守禮法,雖然自己的兒子有錯,但郁以婷的行為讓他們全家上下看不過眼。

眾人齊口同心說奔為妾,怎麼也不肯讓她以妻禮進門。於是過去兩個月,她天,天在表姨跟前立規矩、學習侍妾該做的事務。因為郁家表姨身為婆婆,不允許她再做出敗壞門風之事。

就算文成侯府已沒落,可郁以婷仍是堂堂侯府千金,怎能吃得了這種苦頭?況且她那位表哥家裡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富裕,根本比文城侯府好不了幾分,卻時刻講究規矩。倘若那位表哥能夠處處維護,哄著、疼著,日子倒也勉強可以過下去,可是面對一個天天嘮叨抱怨的女人,便是有幾分柔情密意,也會蕩然無存。

於是表哥點頭,在家人的安排下迎娶當地縣令之女為正妻,驕傲自負的郁以婷怎能容許這樣的事?

侯府千金為妾、縣令之女卻要壓在她頭上,成為正妻,她滿腔妒恨無從發洩,一哭二鬧三上吊,法子用罄依然無法阻止表哥另娶,傷心之餘、痛改前非,捲了包袱回到文成侯府。

她不回家,曹氏沒有他法可想,只能眼睜睜看著郁以喬佔去王妃之位,而秦宛音日子越過越豐美。但現在她回來啦,曹氏還有什麼可猶豫的,當然是立刻改弦易轍、撥亂反正,把女兒嫁給董亦勳當正妃。

想到秦氏住的房子,想到兩個青樓出生的賤婢身上穿的、戴的,都遠遠比自己身上的要金貴,人還沒抬進將軍府吶,董亦勳就這麼大方,送房、送金銀,若是人抬進去,還不就要什麼有什麼?

就算董亦勳真是個克妻的又如何,只要女兒能活個三、五年,就能替娘家謀到不少好東西,若是她肚皮夠爭氣,能為董亦勳生個兒子,他們兩家可就有血脈相連的關係了。長遠想來,還怕孫子不替侯府著想幾分?

曹氏心底盤盤算算,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女兒在紅蓋頭掀起來時,千萬別抬頭,那時,男人們一定都已經喝得爛醉,她只要半推半就在床上把人給拿下,事情便成功一半。

至於另外一半,得捨點血肉,女兒已非完璧之身,得用簪子刺出鮮血滴在喜帕上,以便往上頭交代,等隔天奉過茶,坐實名分,她就是名正言順的怡靖王妃。

她認為,就算到時王爺心有不甘,知道女兒是雙破鞋,可侯府也送出了四個美貌的通房丫頭,男人嘛,這到底也不算吃虧。

況且將軍府重名聲,總不會把皇上賜的女人給踢出家門,如果他打死不吃暗虧,非要讓郁以喬進門,了不起到時候,再將郁以喬那丫頭給送進去,想當年,她能把秦宛音給掐在手裡,她就不信女兒整治不來郁以喬。

董亦勳聽完事情始末,不怒反笑。真是好啊,竟敢算計到他頭上?

秦宛音聞言歎息。曹氏是越活越回去了,怎地才經過幾年,眼皮子就變得這麼淺?當年的手段都往哪裡去了?是不是她把郁瀚達身邊的女人清空後,便將所有的心機全拋諸腦後?

楊素心、柳盼采互望一眼,也無聲輕歎。環境還真是造就人呢,想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規矩、句句言言禮儀,老用尊貴身份欺壓人的曹氏,才短短幾年,竟成了市井小人,連這種心思都敢起,實在……

郁以喬眼光四下流轉,看著人人各有忖度,卻又都不發一語,詭譎的氣氛四處瀰漫。恐怖哦,恐怖到了極點,她在最不恰當的時候想幹酪馬爺爺。

半晌,她把視線定在董亦勳臉上,見他臉色凝重,眉宇籠罩一片陰霾,還以為他打算調集人手上侯府去大鬧一番,沒想到……他居然笑了,笑得令她一陣雞皮疙瘩從腳底心冒上來,明明知道不關她的事,卻還是忍不住冒出兩滴冷汗,她不知道他要怎麼對付郁家,只曉得,不管是郁瀚達、郁以婷或曹氏都慘了。

董亦勳對她說:「你不是很希望能夠從家裡出嫁,明天,就讓你三個娘送你上花轎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和家裡上下雀躍不已,那刻,她真的超感激郁以婷跳出來攪局。

天未亮,郁以喬就讓三個娘給喊下床。

她半瞇著眼躺在楊素心懷裡,享受最後一次撒嬌,她們也放任她使性子,由著她半醒半睡間,一口口吞掉柳盼采餵進嘴裡的稀飯。

她泡在木桶裡,同三位娘說說笑笑,還講一堆天馬行空、整治那兩個通房丫頭的惡法,將她們逗得大笑不止。

她們為她絞面、上妝,為她換上自己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新嫁裳。

楊素心替她正了正嫁衣,說:「我們家小喬真漂亮呵,二娘這輩子還沒穿過嫁衣呢。」

柳盼采鼻子發酸,哽咽道:「是啊,我們家小喬天生就是個好命的,可不是每個女子都能穿上大紅嫁衣。」

「娘,我之所以能夠好命,是因為我有你們啊。」她伸展手臂將三個娘抱在懷裡。

秦宛音急急抹去眼底淚光。大喜的日子吶,怎麼能夠傷心。她轉頭說道:「好命婆呢,怎麼還沒到?再不梳頭就來不及啦。」

昨兒個匆促間找到一位好命婆,這會兒還沒上門,會不會是忘記?

郁以喬忽然耍任性,把梳子放到柳盼采手裡。「不要,我就要娘替我梳頭。」

「我這般光景,哪算得上全福。」柳盼采把梳子放回梳妝台。

「娘,您們信不信我?」她二把她們的手拉過來,包裹在自己掌心中央。

「當然信,誰不知道我們家小喬有多能幹。」楊素心道。

「我保證,一定會讓您們成為子孫滿堂、福祿雙全的全福之人。」她信誓旦旦地說。

這是再甜不過的話了,秦宛音笑開眼,拿起玉梳子,一下一下順過女兒烏黑亮麗的頭髮。「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四條銀筍盡龜齊……」

這天,她們要將養了十一年的女兒嫁出門,這天,她們要成就女兒的婚姻,要衷心祈求上蒼為女兒送福。

這天,郁以喬握緊她們的手,再次在心底對上天起誓,她會盡全力,為母親謀得幸福。

董亦勳醉醺醺地由著董壹、董貳扶著從外頭進屋。

然而門一關上,他哪還有半分醉意?

他試著斂起雙眉,卻依然控制不住滿臉笑意,他坐到喜床上,看著已經換下嫁衣、洗沐過的郁以喬,一聲滿足輕喟。他輕輕地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你終於坐到我身邊。」

郁以喬紅了臉,低下頭,也不知道這時候該笑不該笑。

她看過A|片、聽過黃色|笑話,上過健康教育課,更知道那種事該怎麼進行,可現在再度真槍實彈上場,還是忍不住滿心驚慌。

「別怕,一切有我。」他重複著自己說過許多次的話。

他知道她不相信,但他不介意,一次不信,他就說十次,十次不信,他就說百次、千次、萬次,只要他愛她、護她,讓她確定自己身邊是再安全不過的地方,終有一天,他不必再說同樣的話,她也會相信他。

郁以喬聽著耳熟能詳的話,拉起唇角。

這個人,很習慣當天吧,總以為自己能掌控天地、掌控一切。

他的大手握上她的,低低笑出聲。

「你笑什麼?」她問。

「突然想起戰友說過的笑話。」

戰友說:娶悍妻,日日天天被壓在下頭、失卻尊嚴,日子苦得很,可只有在一個時刻裡,感覺挺不壞的。

大家急問:什麼時候?

他不疾不徐說道:在銷魂時刻,被女人壓在身下,那滋味妙不可言。

「說來聽聽。」她催促。

「那笑話,女子不宜聽。」

不宜聽?所以是黃色的嘍?

她揚起眉頭。如果他知道她對黃色|笑話的接受度有多高的話,就不會說這種輕蔑話,可惜,她現在演的是溫良恭儉讓的古代女子,否則她可以貢獻無數則讓人捧腹大笑的「不宜聽笑話」。

她的腦子還沒轉夠,他的吻已經順勢落下,濕濕暖暖的觸感勾起她一陣悸動,唇齒濡沫間,他的氣息侵入她心底,一陣強過一陣的心跳聲,充斥著她的耳膜。這種感覺算不算是喜歡?緩緩地,她的雙手環上他的頸間。

他感受到她的主動,笑了,吻順著她的臉頰一路滑下,衣衫半褪間,情|欲盡現。

一個翻身,他將她壓在身下,這刻他明白,自己娶的不是悍婦……

喘息漸停,一股莫名的歡欣滿溢。

她這是在滿意自己嫁的男人性|功能正常?郁以喬笑得有點黃。好吧,說實話,他的功能不只是普通正常,而是很強、很傑出,而且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傑出法。

他的傑出害得她四肢癱軟乏力,身上某些地方,有像被牛車壓過的感覺,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電視裡會說,死而復生是種奇妙的經歷。

因為,她親自體驗過了,真的非常奇妙,奇妙到……明知道那種行為很危險,卻還是有待體力補足後,再拼一回的衝動。

她累歪了,但大娘教過,這時候應該下床伺候丈夫沐浴。她需要起床嗎?還是喚來下人,讓人收拾起一室旖旎?

猶豫好半晌,她還是沒有勇氣讓外人參觀「完事後」的現場最新報導。她勉強起身,卻讓董亦勳一把拉進懷裡,她靠躺在他身上,任由他穩重的心跳聲一下下輕輕撞擊自己的臉頰。

她想:是你放棄機會的,接下來別想讓我再動半下。

於是她決定不下床、不伺候他沐浴,一路裝死裝到底。

見她雙眼微瞇,累到說不出話的表情,董亦勳很滿意,只不過滿意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抓起一縷青絲,在她頰邊搔癢。「先別睡,猜猜看,已經這麼晚了,為什麼文成侯府還沒鬧起來?」

「我怎麼知道?」聳聳肩,她累到沒有力氣玩猜謎。

或許他們早在前院鬧開,是太夫人和老將軍體貼新婚夫婦,不准他們打斷兩人的洞房花燭夜,這個是對新嫁婦的優惠方案。

「一點好奇心都沒?」他訝異,這不像平時的她。

「有,但好奇也需要體力的,我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這是變相誇獎,誇他很強、很屌,可榮登年度最佳體力牛郎排行冠軍。

於是,他大笑,再對自己滿意一回。不待她問,他直接說出答案。「今天,花轎兵分兩路,分別往你家和文成侯府去。」

什麼?他大小通吃!

她瞬間彈起身子,怒目相望,如果她手邊有棍子,怕是已經砸過去。前頭才信誓旦旦,不糟蹋別人家的女孩,一哄順了她的心,就大小老婆一起進門來,這算怎麼回事?!

見她怒目圓瞠、義憤填膺的模樣,還說什麼力氣被抽空……她著實客氣了,明明力氣還有好幾大把。他拍拍她的臉頰,跟著坐起身,笑說:「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嗯……」她這聲嗯有嚴重便秘的嫌疑。

董亦勳向她伸展手臂,可她沒打算縮進他懷裡,表情上擺明了「沒把話說到讓老娘滿意,就別想有後續」之意。

他歎口氣,對於娶進門的是不是悍婦,他必須重新評估。

「進文成侯府的花轎在行經南門大街的轉角處時,前頭的隊伍突然加快速度,後面的嫁妝、陪嫁丫鬟那些一時跟不上,他們心急,卻撞上從旁邊過來的幾名小乞兒,頓時一團混亂,隊伍斷成兩截。」

前面?後面?郁以喬擰眉想半天,才弄清楚,隊伍前頭是男方派來迎親的人,而隊伍後頭跟著的,是隨女方嫁過來的下人丫頭以及嫁妝,斷成兩截……所以他的意思是?

「沒錯,那時刻從你家裡出發的花轎也抵達南門大街,董壹、董貳在場指渾,轉眼間,兩頂花轎便換了過來,你被抬進將軍府,而那頂花轎……」說到這裡,他居然笑得滿臉邪惡。

「淪落何方?」她接話。

「明天郁以婷會在萬花樓的房間裡醒來,曹氏不是很喜歡諷刺二娘、三娘,說她們是出身風塵的下作貨嗎?這下子,曹氏可有了個下作貨女兒。」

「你、你、你……好壞!」她指向他的鼻頭,一句話斷三遍。

「娘子覺得為夫做得不對?」

他皺眉,懷疑自己行事是否太過險惡?只不過,對於想要算計自己的人,他下手向來不留情面,難道他果真是殺戮太多,心也變黑了?

「不……」

董亦勳以為她要說「不對」,沒想到她接下的話竟然是--

「不不不,太對了、太正確了!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絕不容許損傷,所以人必須為己,所以對敵人得必須殘忍,所以只可以讓敵人天誅地滅,不能讓自己天誅地滅!」

她義正詞嚴說上一大串後,引來他放鬆心情的大笑聲。

一把捧住她的臉,董亦勳再度封上她的唇,一個侵略性十足的吻,吻得她天昏地暗、「天誅地滅」。

她很累、很想睡,她全身酸痛,並且不打算再承受一次瀕死經驗,於是她試著推開他,沒想到他的吻才經過幾次練習,就已經熟門熟路地落到讓人興奮激情的豐潤上頭。

走到這個地步,他哪能夠容得她拒絕,他拉開她推拒的手,低聲在她耳畔說道:「放心,一切有我。」

又是這句,光用這句話,他要騙她多少次啊?

她惱了,脫口而出,「當然一切有你,老婆一堆、孩子滿坑滿谷,誰的經驗贏得過你?」

她的話不但沒諷刺到他,反而讓他自得意滿樂開懷,抱起她,一個天旋地轉,又將她壓入床間……

郁以喬終於明白,女人的韌性有多強。

昨晚被蹂躪到天亮,董亦勳像只餵不飽的野獸,為著求生一次次進犯,讓被害者累到手腳動不得。

她是在紅菱、紫荷的扶持下才勉強起身沐浴的。但這還不是最辛苦的部分,董亦勳說:「先吃點東西,待會兒過去敬茶之後,新婦得在婆婆面前立規矩,你怕是得一路餓到中午後才能休息。」

吃東西就吃東西,有什麼好為難的?

可在她看見進門服侍的四個女人後,她想尖叫了,她們一個打扮得比一個妖嬈美艷,身上的脂粉味熏得連白稀飯都有味兒。

她們雖然沒說話,可臉上卻擺出堅定意志--天下沒有勾引不到的男人,世上沒有拆不散的姻緣,小三是天底下最夯的行業。

答對了,她們就是當初被她退回去侯府的女人--珊瑚、翡翠、珍珠、金釧。

當然,她們的驚嚇度和她不相上下。

不是說,嫁進將軍府的是郁家的正經小姐郁以婷嗎?怎麼又換上這個刁鑽不容人的?一時之間,她們憂心不已,想到未來,輕愁染上柳眉。

珊瑚、翡翠、珍珠、金釧安靜立在一旁,沒動作、沒說話,連表情都沒有多出一分,可她就是能從她們臉上看到忿忿不平。

她們不愛她這個主子,她還不喜歡她們這群通房呢,她無語問蒼天吶。

不都說董亦勳克妻,怎地一堆女人還是前仆後繼?後院裡那兩個素未謀面的已是夠難搞定,再加上一字排開的四個美女,可以湊成半打組籃球隊了,而且還多了個後備球員,可以隨時遞補上場。

一頓飯在沉鬱的氣氛中吃完,結束早膳後,董亦勳領著她往太夫人的院子裡請安,她憋著臉,半句話都不說。

董亦勳明白她心情差到極點,卻也不能大張旗鼓安慰,出了耕勤院,處處都是眼線,悄悄地,他用寬袖掩飾,拉拉她的手。

她知道不是他的錯,只是一想到這時代普遍存在的不公平,心情更悶,咬牙,她低聲發洩不滿,「王爺可以改行開舖子,專賣女人的金飾寶石。」

分明是抱怨的話,可聽在董亦勳耳裡,一個撐不住,他笑出聲來。她還真有本事,讓他樂了一夜,連日裡也繼續保持他的愉悅。

「行,你來當我的大掌櫃。」他也在她耳邊低語。

「不行,我只會開酒樓。」

「那好,待會兒回去之後,給她們通通改名字,就叫蹄膀、魚翅、干貝、土窯雞。」

說到這裡,她也被惹笑。「別玷辱土窯雞,「食為天」的土窯雞沒提早十來天訂,還吃不到呢。」

「好吧,就讓她們委屈些,叫做青菜、豆腐、蔥姜、蒜。」

「唉,明明是有益身體的好食材,怎麼會看在眼裡,窩囊在心頭。」她橫他一眼。那些女人是他的蜜糖、她的砒霜,看來他們是注定吃不了同一鍋飯。

「先別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因為曹氏打算嫁出門的是親生女兒,她咬牙硬是把私房錢全掏出來,足足備下六十四抬嫁妝,當初你們在城郊住的那處宅子,又重新回到了你的手上。」

「真的?」這可是意外收穫啊!

「所以嘍,有得有失,留下四個美女,換來六十四抬嫁妝,日後要把她們送人或發賣,再說。」

「沒錯,你可別染指了,我還要留著她們賣個好價錢。」

「放心,我承諾過的話,不變。」袖子底下的手,他握得更緊密。

她微微一笑,接著突然想起什麼,「糟糕,她們知道嫁進來的不是郁以婷,會不會向文成侯府通訊息,曹氏會不會跑到娘那裡鬧?」

「肯定會,說不定我們前腳離開耕勤院,她們後腳就去報信,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讓董壹、董貳帶人去你娘那裡守著,吃不了虧的。」

「那就好。」

她語音方落,就見董亦橋和他的妻子莊幼琳迎面走來。

「大哥、嫂嫂。」董亦橋向前一步打招呼。

看見他,郁以喬忍不住揚眉輕笑。好久不見啊!雖然這話得壓在肚子裡不能說出,可她開心極了,她的生命總算與這一世的大橋出現交集。

她熱情無比的善意笑靨讓董亦橋錯愕,他善於觀人,明白那是個真誠無偽、沒有心機、沒有打算,只是純粹表達--「我喜歡你」的笑容。

他看得傻了,說不上為什麼,他沒見過這位嫂子,可竟然感覺無比熟悉,他想看她、想一看再看,看得眼神再也不想轉開。

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用真心就能順利引出別人的真心,但他下意識地想對她微笑、想對她揭露善意,於是,他也笑,一張純粹的陽光笑臉,與郁以喬記憶中的男人相迭。

兩人的笑讓莊幼琳轉變臉色。那是她從沒在丈夫臉上見過的表情,他會笑,但笑留三分,他會溫柔,但溫柔入不了眼簾,他會親切,可是……躺在他枕畔多年,她知道,他的親切中帶著太多的虛偽。

可他竟然對郁以喬露出這樣的笑容?警鐘在心中大作,帶著一絲狠戾的目光投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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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1: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幸好立規矩不是郁以喬一個人的事,莊氏有分、董昱幾個小妾們也有分。

身為正妻,還可盼著日後年紀漸長,由媳婦取代自己站在桌側伺候長者吃飯,而身為小妾,這輩子都盼不到安安穩穩坐下來吃頓飯的好事兒,第一次,她覺得嫁給董亦勳是件還不壞的事。

太夫人特意讓她站在自己身邊伺候。布菜、添湯、遞水、送帕子……她做得有條不紊,這是大娘在成親前幫她惡補出來的。

董亦勳沒估計錯,她得一路餓到午後,不過她還算認命,反正在古代當媳婦,就得在這上頭熬經驗。

幸好太夫人年紀大、身子虛,不愛繁文縟節,在她敬茶時已經先發話,讓她日後不必到這邊立規矩,只要有空過來錦園陪老奶奶說幾句話便成。

太夫人都這樣說了,大夫人自然也不敢擔婆婆架子,連忙應下。

大夫人林氏是董亦橋的親生母親,年近四十卻保養得宜,五官婉麗,沒做過事的白皙雪嫩雙手,看起來像個大姑娘,她熱絡、親切,口口聲聲對她都是讚美,彷彿是天底下最優秀的頂尖婆婆。

但也許是有了先入之見,她總覺得她笑裡藏刀、表裡不一,需要時刻提防,所以婆婆表現得再熱情,她還是緊守分際、但笑不語。

至於董昱,他和董亦橋有七成像,長相偏斯文,眼睛明亮,五官比一般男子細緻,氣度雍容,很難想像是出身軍旅,雖然年近四十,卻不見半分老態,還有幾分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至於他和董亦勳……還真的很難找到相似處,不過不說話的時候,他們身上都有股不言而明的威嚴感,尤其在不苟言笑、不假辭色,刻板著一張臉的時候。

這屋子裡唯一讓她不必提著心、時刻防備的,只有太夫人了。

太夫人親切慈愛、溫柔可親,對誰都是一臉和善,如果她也是心機女,那麼她肯定很高竿,因為外表半點都看不出來。

但她感受得到,太夫人對董亦勳是真心疼惜,也許是從小養在身邊的關係吧,自然會多出幾分關愛。

大家族裡,講究寢不言、食不語,一頓飯在安靜得讓人精神緊繃的氣氛中結束了。這和郁以喬娘家不一樣,吃個飯熱熱鬧鬧的,大家說著各自見聞引來討論聲,總能找到話題來加菜。

用膳完畢,林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太夫人說:「母親,您近日常頭疼,大夫說得好生調養,不能再勞心。如今您沒精神管著襄兒,丫頭、婆子也鎮不住那位小祖宗,只能眼瞧他三天兩頭惹事、越來越調皮,鬧騰得您沒法子好好休養。

「幸而亦勳已經娶了新婦進門,您思量思量,是不是把襄兒送回耕勤院,一方面,讓他和父親、新母親培養感情,二方面,襄兒都六歲了,也該念點書、識點字了,可不能再這般放縱下去。」

林氏熱心提議,太夫人卻半晌不語。

董禹襄是董亦勳的嫡長子,雖然她知道自己是五個孩子的後娘,但後娘不好當啊,她才剛進門,不必這麼快就給她找絆子吧,好歹讓她休息個幾日,養好精神,想鬥再來叫陣吧。郁以喬內心嘀咕著。

「母親,夫人說得是,這孩子是該好好管教,免得日後上梁揭瓦,壞了董家名聲,過去亦勳就是太驕縱,才讓母親白白操了多年的心。」

意外地,董昱竟然開口說話,這本是內宅事,連身為襄兒親爹的董亦勳都沒開口,怎麼當阿公的人有意見?

不過,照董昱這般說法,董禹襄應該是個魔頭級人物,這麼迫不及待把他塞到自己手裡……看來,她這個新媳婦的受歡迎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高。

莊氏東瞄西瞄,一雙不安分的眼睛在郁以喬身上繞幾圈,找了個點趁隙插話。

「太夫人疼孩子原是好事兒,可不管怎麼說,孩子還是得在爹娘膝下長大,才會懂得上進,就像咱們豐兒,二爺已經開始教他背詩讀史了呢。」

她沒明說,卻是硬生生把董禹襄給比了一道。人家豐兒已經開始背詩讀史,襄兒還在三天兩頭惹事,為什麼呢?因為人家有爹教,而董亦勳只會生小孩、不會養小孩。

這麼粗淺的事,郁以喬都能聽出幾分意思,何況是太夫人這種走過千山萬水、歷久不衰的後院贏家。

果然,太夫人深思半晌後,對著董昱說:「我明白你的心思,當年亦勳放縱不羈,我是多說了你媳婦幾句,我不是不明白後母難為,不是不曉得你媳婦看在我這老太婆面子上,不敢把亦勳拘得緊……幸好一場劫數讓亦勳痛改前非。」

她歎氣,「也罷,我如今年紀大了,是該放手,可別再寵出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魔頭,待會兒就讓婆子把襄兒送過去吧。」

太夫人幾句話,拍板定案,不管她郁以喬樂不樂意,這責任都歸到她頭上啦。

她想哀怨兩聲,卻見董亦勳向自己投來一個安心眼光,她也只好扯唇微笑,權當應承。

這頓飯,到這裡總算是結束了,眾人紛紛起身告辭。

董亦勳、董亦橋隨著董昱往書房去,林氏則領著兩個媳婦一齊走出太夫人居住的錦園。

行約百步,林氏轉身,親切地拉起郁以喬的手,再拉過莊氏,臉上掛著千年不變的溫婉笑容。「二媳婦,你大嫂初來乍到,總有些地方不明白,你別藏私,多少提點提點嫂嫂。大媳婦,你也甭小心客氣,娘瑣事多,不能隨時陪著,你有空就多找二媳婦說說話,妯娌之間,感情還是密切點較好。」

「是,娘。」兩人都乖巧地點了下頭。

「聽說大媳婦也是個能幹聰慧的,等你熟悉府裡一切事務之後,就得過來幫婆婆分憂,我老啦,中饋事總得找個人接手,否則將軍府這麼大、要做的事這麼多,娘還真擔心精神不濟、容易出錯吶。」

這話說得挑不出半分錯處,可聽在莊氏耳裡卻是五味雜陳。林氏是個強勢婆婆,大小事都攥在手中,生怕被別人分了權,她嫁進將軍府多年,中饋之事半點都不讓沾,而郁氏剛進門,就急巴巴地要她分憂?這算什麼!

莊氏心想:難道婆婆半分不顧慮親生兒子,眼瞧著皇上看重大伯,便打算把將軍府交到大房手中?

林氏瞥見莊氏臉上的忿忿不平,輕淺一笑,拍拍兩人的手背,轉身離開。

莊氏見婆婆離去,勉強對郁以喬擠出笑臉,說:「大嫂,這燙手山芋扔到你手、裡,你可得小心在意捧著,甭鬧出點事情來,襄兒可是太夫人的寶貝呢。」

來了,這麼快就發作?好歹憋上幾天嘛,否則她再笨也會聯想到林氏是在挑撥,看來大橋的命還真不好,前輩子有個宋佳鈴,這輩子又攤上莊氏,他會不會是把月老給得罪狠了,才會世世遭報應?

郁以喬微笑,假裝沒聽懂她的挑釁,回道:「謝謝弟妹提醒,我自會上心在意。」

「說得容易,光是上心哪夠,那孩子脾氣大、目中無人,在太夫人面前還裝得出幾分乖巧,可背地裡,什麼壞事都做。」

「弟妹言重了,不過是個六歲孩童,能做什麼壞事。」

「如果嫂嫂有興趣,可以找個下人打聽打聽。」

打聽?對付一個六歲孩子,還要知己知彼?免了吧,她相信,莊氏把話說得過重,不過是想攪亂自己的心情,她要做的事情多著呢,可沒時間處理無謂的情緒。

她不想同莊氏多言,欠身低語,「多謝弟妹提醒,我先行一步。」

她轉身,領著紅菱、紫荷回耕勤院。

路上,紅菱快走幾步到她身側,低聲說:「少夫人,您別被二少夫人給嚇著,小少爺沒這麼壞的。」

「我明白。」

一個沒娘的孩子,就算曾祖母再怎麼寵溺,也不會得到太多人的看重,更何況董亦勳長年在外,恐怕他所有的壞,都不過是想引人注意罷了。

見她這般回答,紅菱和紫荷齊齊鬆口氣。

回到耕勤院,一進門,紅菱就下去幫郁以喬張羅吃的,紫荷則捧來清水讓她淨臉,拔掉滿身的釵環珠佩,再把臉上的紅妝洗淨,這會兒,毛細孔通順了,她才覺得能暢意呼吸。

紫荷把髒水拿到外頭,回來時對她說:「少夫人,董參、董肆在外頭等著,是主子讓他們過來見少夫人的。」

見她?

郁以喬頷首,走到外頭花廳,兩個年約二十歲上下的男人站在離門不遠處。

她見過董壹、董貳,那兩個鐵板人物看起來就像武林高手,許是長年跟著主子在外頭跑,身形偏瘦、而且曬得有點黑,相似的是,兩人都有一雙精銳的目光。

董伍則是個俊俏斯文的奶油小生,圓滑善言,隨時隨地嘴角都帶著一抹笑,難怪雁兒會著了他的道,把家裡的事全挖出來同他講,他和京裡許多大人家的小廝僕從打得火熱,永遠可以替主子套來第一手消息。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見到董參、董肆。

比起董壹、董貳的高大威武,他們兩人的個子偏小,比她高不了幾分,但他們目光沉穩、氣度不凡,內斂的表情看得出是胸有丘壑的人物,如果說他們是主子,她也不會生疑。

「見過少夫人。」兩人拱手相拜。

「別客氣,王爺讓你們過來是……」

他們看一眼紫荷,她乖覺地走到門外,把外頭的二等丫頭二打發出去,然後守在院子門口,不讓人闖入。

「稟少夫人,在下是董參,他是董肆,我們負責的是將軍府裡的線報,以及王爺的經營。」

「線報?」住在這裡還要保密防諜,要不要再安插一隊國安人員,時刻偵測敵軍的飛彈射程?郁以喬撇撇嘴。

「是,各院子裡都有我們的眼線,如果少夫人有任何疑問,可以傳我們來問,不要……輕信他人所言。」董參中間停頓一下,才又繼續把話說完。

意思是離開耕勤院到錦園、再從錦園回到耕勤院這段歷程,她聽到的每句話都是表面文章,不是事實真相?

「那我可不可以解釋成……如果有任何問題,你們會先一步處理掉?好保障我的性命安全?」

董參、董肆微笑。少夫人果然和董伍形容的一樣,是個妙人。「是的,少夫人。」

「事後,你們會向我報告事情經過?」

「如果少夫人不問,奴才不會多嘴。」

這是董亦勳在測試她?測試她的反應、測試她能不能實時發現問題?

如果不行呢?如果發現自己養的老虎只是一隻家貓,他會不會打算棄養?

唉,當董亦勳的老婆還真不容易,得會帶孩子、會分辨事實虛相,還要有發現問題的能力,這是考大學嗎?要不要發幾張考卷來寫寫?

可這時候她餓壞了,沒有腦袋和力氣同他們計較,何況就算有心計較,也要找正主兒,欺負下面的人太沒肚量。

「好吧,你們先回去擬一張表,把府裡的主子和他們身邊下人的名字、脾氣性格、長短處、彼此間的關係全部列出來。」

什麼,那可是幾百個人吶!他們互看彼此一眼,還是硬著脖子應承了下來。「是,少夫人。」

她以為重點說完、他們要下去了,沒想到董肆上前一步,將幾本藍皮子賬冊以及一個木匣子送到她面前。

「這是王爺的私產、不歸公的,王爺令奴才交給少夫人。」

在拍過好幾下巴掌之後,郁以喬終於收到甜頭,她打開匣子略略翻過幾下。哇!她眼睛瞬間放出光芒。數千畝田地、五座莊園、十四間鋪子,還有成迭銀票!哇咧,董亦勳居然有這麼多私房錢?

「這些東西,大夫人那邊都不知道?」

「是的,這些是皇上私底下的賞賜,經過王爺數年的精心經營,才有今日的成績。」董參挺直腰板回答,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這些經營他和董肆都有分,如今他們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外頭的人見了他們,誰不客客氣氣、滿臉尊敬地喊他們一聲董爺。

這樣很好,以後董亦勳不當官了,她也不會餓死。郁以喬收下賬冊和木匣子,讓董參、董肆先下去。

他們前腳離開,紫荷和紅菱後腳就將她的午膳給端上來。看著滿滿一桌菜,要是以前,她肯定會驚呼別浪費,但想到匣子裡那迭銀票,哼哼,有那麼多銀子還不享樂,那是守財奴、是傻子。

端起碗筷,她對紅菱、紫荷說:「你們肯定也還沒吃吧,坐下來一起吃。」

聽見她的話,兩人驚詫不已。雖然明白少夫人性情隨和、不擺架子,可這……她們齊齊搖頭,回道:「那不成規矩。」

「規矩是用來做什麼的?就是用來打破的,快坐下來吃吧,吃完飯,我還有事情要你們幫著做,你們可別為了一頓飯誤了我的事兒。」

兩人見推諉不過,拿來大碗裝了一些飯菜,坐到旁邊的小杌子上吃。

郁以喬搖頭。這尊卑觀念要打破,怕是沒那麼容易。

吃了小鴿碗飯,她發現每道菜都好吃到不行。這裡的小廚房和二娘的手藝有得比,上輩子有翔替她的胃爭取福利,這輩子更好了,有一堆人在替她的肚子考慮,不錯、不錯,有錢就是要這樣過日子。

她正考慮著怎樣才能把所有的菜全塞進肚子,候在外頭的丫頭卻進來稟報,「茹珊姑娘和茹綾姑娘領著小少爺和小小姐們來拜見少奶奶。」

頓時,郁以喬蔫了。這還讓不讓人吃飯啊?

郁以喬端坐在上位,兩名通房丫頭站在下首,董亦勳的四個孩子在她們的授意下,向她行跪拜禮。

四個孩子都有幾分像董亦勳,董禹寬、董禹祥的上半臉,尤其是眼睛部分最像父親,董瑀月鼻子像、董瑀華的嘴巴像,四個都是會讓人心動的可愛娃兒,只可惜瘦弱了些,聽說他們都是五歲,年紀只相差幾個月,他們的母親都是在嫡妻懷孕不能服侍丈夫期間懷上的。

由此可證,董亦勳不當王爺後,還可以找到新工作--種馬。

如果能借來哆啦A夢的時光機把他空運到二十一世紀,那麼台灣人口老化就不會是什麼大問題了。

壓下胸口不明酸意,她朝茹綾、茹珊淡淡一笑,她們也回以一個微笑,但那個笑容裡,不見半分恭敬。

還真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女子?通房丫頭背後的柱子再大根,也就是個丫頭,不會因為爬上主子的床就雞犬升天,而禹寬、禹祥、瑀月、瑀華就算是庶子庶女,也都是主子,哪有主子跪拜,丫頭卻昂首闊步的理兒?

不過這會兒郁以喬不想同她們算帳。真要算帳,日後漫漫長日無聊,再拿把算盤,慢慢敲、慢慢算。

「快起來,到我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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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1:44 |只看該作者
她滿臉親切地對小孩說話,目光瞥去,竟發現茹綾、茹珊不以為然的冷笑。

以為她在作假嗎?錯!她就是被收養的,她比誰都清楚,有奶便是娘、有愛便是至親,至於血緣關係,拜託,生長在二十一世紀,兄殺妹、子殺父、孫殺婆……這種事聽多看多啦。

幾個小孩小心翼翼站起來,向茹珊和茹綾投去詢問眼光,好像她們沒點頭,誰都不敢有動作。

郁以喬下意識蹙起眉。怎麼回事?丫頭權力大過天,主子還得看其眼色行事,董亦勳的後院還真是亂七八糟,沒個章法規矩。

「怎麼,他們不能過來嗎?這是嬤嬤們教的規矩,還是姑娘提的醒?」

聽她把話說重了,茹珊、茹綾趕緊搶上前推他們幾個一把,急急把人推到她跟前。

瞬地,兩個小丫頭紅了眼,而董禹寬、董禹祥抿緊嘴唇,拳頭握得老緊。

郁以喬抬手,本想摸摸孩子的頭,卻沒想到他們直覺地把手護在頭上,身子縮蹲下去。他們以為自己要打人?這是受過家暴傷害的孩子才會出現的反應吧,難不成……

目光一凜,她板起臉,對茹珊、茹綾說道:「你們下去吧。」

兩人檢衽一拜,就要把小孩給帶出去。

郁以喬又把話說得更清楚,「孩子留下,你們下去。」

留下孩子?她想做什麼?

茹珊、茹綾眼裡閃過一絲驚疑,腳步卻停滯不動,兩手緊緊拉住孩子,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會被拉疼扯痛。

「聽不懂我的話?」她揚起音調清冷地說。

紫荷上前一步,壓下嗓音、端起大丫頭架子,對她們說道:「還請兩位姑娘先行離開,少夫人要同小少爺、小小姐們說說話。」

她口氣不強,態度卻很硬,茹珊、茹綾心底不願意,卻也沒有理由留下,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才離開前廳。

待她們走開,郁以喬才來到孩子們身前,滿面笑容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叫什麼名字啊?」

他們低著頭,聲音微弱,不過她還是聽清楚了,他們一一報過自己的名字。

她的眉頭緊蹙。才五歲的孩子,要在怎麼樣的環境下長大,才會變成這副戒慎恐懼的模樣?

該死的!她最想罵的不是那兩個丫頭,而是那個當爸的男人,莊氏的諷刺沒有錯,他的確只會生不會養,只會播種,不懂施肥除草。

忍下心酸,她說道:「好棒哦,你們說得真清楚,禹寬、禹祥、瑀月、瑀華,我有沒有認錯人啊?」

她的口氣輕快,笑意絲毫不退,但他們的頭更垂了,只能勉強看見點頭動作。

「再跟我說說,你們最喜歡什麼?」

這個問題太難,他們無論如何都回答不出來,董禹寬甚至一臉茫然地抬首望向她。

連自己喜歡什麼都不知道嗎?她心頭對董亦勳的那把火又旺上兩分。

「好,那我先來說,我最喜歡的有兩個,第一,是可以陪我玩的小孩子,第二,是核桃糖。」

話說完,她向紫荷示意,紫荷很快端來了食盒。

她接過手,打開盒蓋、捧到他們的面前,慫恿說:「要不要試試看,很好吃的呦。」

等過了好半晌,只有董禹寬向前兩步、怯怯地抬起手。

郁以喬這才發現,他的手很髒,指甲縫裡都是泥,而且細細辨聞,可以聞到一股發酸的腐臭味。她眉頭一擰,孩子卻以為她生氣了,伸到一半的手飛快縮回去。

她回過神,語帶抱歉說:「我真難過,這個核桃糖真的很好吃呢,沒想到你們都不喜歡。」

她不是在生氣啊?董禹寬鬆口氣,又把手伸出去,飛快拈了一塊糖放進嘴裡。嘶……好好吃哦。

董禹祥、董瑀月、董瑀華偷眼瞧他的動作,見他沒事,才跟著拿糖塞進嘴裡,四張緊繃的小臉因為甜甜的糖鬆弛了表情。

董禹寬還想再拿,郁以喬卻搖頭說:「不行哦,我剛剛有說,除了核桃糖,我還喜歡陪我玩的小孩子,如果你肯陪我玩,我才要請你吃。怎樣?」

所有孩子動作一致,轉頭看向董禹寬。

郁以喬猜想,他大概是他們當中的孩子王。

董禹寬遲疑半晌,輕點頭。見他回應,她很高興,很快兩人便玩了起來。

這是所有人小時候都玩過的遊戲,董禹寬張開兩隻手,郁以喬的手在他的兩手之間上下移動,他必須瞬間合起手掌,如果能夠打到她,就有零嘴糕點可吃。

她刻意放慢動作。

啪!打到了!

她尖叫一聲,董禹寬嚇白了小臉,但她卻在尖叫過後大笑起來,往他嘴裡塞一塊玫瑰酥,說:「再來、再來!我不信你還能打到。」

不多久,他又打到了,郁以喬笑得極誇張,這回,董禹寬也被她感染,拉開嘴角微微一笑。

見他嘴巴裡的玫瑰酥還沒吞進去,她拿出帕子鋪在桌上,朝裡面放一個杏仁塊然後說:「我不信你有這麼厲害,再來一次。」

就這樣,在董禹寬接連玩五、六次後,董禹祥終於鼓起勇氣說:「我……也要玩。」

「好啊,我最喜歡陪我玩的孩子了!」

慢慢地,董瑀月、董瑀華也加入遊戲,慢慢地,孩子們放鬆了緊張的情緒。紫荷、紅菱噙著笑意,對她們這位主子的佩服更深了。

她們替幾個孩子泡來溫蜜水,又從廚房裡張羅些鹹點心,滿心樂意把這幾個小主子給餵飽。

他們一面吃、一面玩、一面笑,郁以喬很用力地誇獎他們,一下子說他們身手矯健,長大一定比他們的爹更厲害,一下子說他們反應靈敏,如果去考試,一定會當狀元……

她的誇獎沒有半分科學根據,純粹為了提增他們的自信心,有沒有效?當然有,雖然他們還是不敢主動對她說話,但眼底眉梢,流露出數不盡的快意。

董禹襄進到耕勤院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他的心像被什麼撞到似的,小小的身子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同父親商討過朝堂中事,董亦勳急急回到耕勤院。擔心她不適應環境,擔心母親拿她作筏子,更擔心禹襄那個小壞蛋騎到她頭上。

果然,他一進門,便迎上她的臭臉。

成親第二天就給夫君擺臉色?這在別的男人面前,肯定要鬧出點事兒的,但是她鮮活的表情、靈動的眼睛,就算生氣,也生動得讓人心喜。董亦勳濃墨的雙眉又彎了些許弧度。

而郁以喬只對他擺上一臉,就低下頭,繼續在紙上塗塗抹抹。

董亦勳莞爾,不在意她的態度,坐到她身旁,試探地問:「不開心?為什麼?因為祖母將禹襄強塞給你?」

「可不是嗎,和他爹一樣難搞的傢伙。」她敷衍道。

董禹襄和服侍的丫頭進了耕勤院大門,啥事都不做,光是一臉陰陽怪氣地盯著他們。

她招呼打過、該說的也都說過,他還是用一張冷臉朝他們猛瞧,把好好的遊戲氣氛給破壞殆盡。

最後,她不得不把董禹襄晾在一旁,先蹲下身問董禹寬四個,「吃飽了、累不累,想不想休息?」

興許是想到點了頭就得回到後面小院休息去,四張小臉居然不約而同地齊齊垮下。

她看了不忍心,於是說:「我的床還挺舒服的,你們想不想陪我睡一下?等睡醒了,咱們再繼續玩。」

像是約定過似的,垮台的四張小臉臉同時復甦,看到這副模樣,如果還說他們不是受虐兒,她是怎麼都不信的。

「不過我的規矩是,上床前得先洗澡,成不成?」她沒說他們身上髒,只說這是規矩,人人都要遵守的。

有什麼不成的?能夠不回後院,要他們做什麼都行。

紫荷和紅菱讓下人到後院將他們的衣服拿過來,又命人燒熱水抬到後面淨房。四個孩子衣服一脫,在看見他們身上青紫交加的新舊傷痕時,她頓時氣炸。

五歲耶!五歲的孩子能犯下什麼濤天大錯,居然被打成這樣,難道都沒有人管管嗎?

但她怕把孩子們給嚇到,強壓憤怒,硬拉起一臉笑,挽起袖子,親自和紫荷、紅菱幫他們洗澡。

一面洗、一面玩水,淨房裡的歡笑聲惹惱了董禹襄,他刻意揚起嗓子說:「我要回錦園,不要待在這個破地方!」

淨房裡的郁以喬聽到失笑,沒理睬他,不多久,他又扯起嗓子,再喊一回。

她本想走出去應付他兩句,卻聽到外邊服侍他的丫頭在他耳邊低語,約莫是在規勸他,總之,他並沒有離開,依然待在前廳。

她把手上的水擦乾後,讓丫頭們把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小孩抱到自己床上,四個孩子一字排開躺下,接著好心好意轉到前廳問董禹襄一聲,「我們要講故事、準備睡覺了,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

他驕傲地抬起下巴、別開臉。

她愛莫能助地一笑,沒勉強他,又走回內室,開始講第一個故事: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

她的表情手勢很多,還會壓著嗓子裝出不同人的聲音,董禹寬幾個聽得目不轉楮,隨著劇情又驚又笑,偶爾還加上一陣鼓掌,等她發現時,董禹襄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了內室,就著一張椅子坐下。

她假裝沒察覺,繼續把故事說完。

故事結束,她讓孩子們躺下,她輕拍董瑀月的背,慢慢哼歌,用緩緩的、軟軟的催眠曲,把孩子們一個個催入夢鄉,包括那個倔強孤僻又傲慢的壞小孩。

「像我?我可不覺得,他比我胖多了。」董亦勳說。

郁以喬噗哧笑出聲。沒錯,董禹襄就是個小胖子,圓滾滾的臉、圓滾滾的身子、圓滾滾的四肢手腳,簡直像一顆球,尤其和另外那四個一比,簡直胖得令人髮指、罄竹難書。

她放下筆,正眼對上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禹寬他們幾個被人虐待?」

她的話讓他緊起兩道濃眉。

意思是不知道?她又問:「董參、董肆不是負責府裡的大小事嗎?難道他們沒有向你稟告?而你也從來沒發現孩子的情況不對?」

他看得出,即便她壓抑著情緒,還是滿肚子火。他從來不屑向人解釋這種事,但他就是想對她為自己分辯一二。

拉過她,讓她坐到自己膝上,他說:「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受過一次重傷,差點兒救不回來?」

「是。」那回她在場,見證他死而復活的奇蹟。

「醒來之後,我忘記過去、忘記身邊親人,看著那些圍在身旁的妻妾,竟然興起一股厭惡感。人人都說我風流,說除開家裡這幾位,我的紅顏知己滿佈京城,可我半點想不起來,只覺得對女人很反感。

「於是我離開這個家、離開讓我感覺噁心的女人,同時也離開這群孩子,過去五年,我在外頭練兵、打仗,非不得已不回家。

「直到半年前,打勝仗班師回朝,皇上用言語試探,讓我明白其意,董家風頭太盛,是該收斂些,於是將手中兵權交還給皇上。皇上很滿意我的態度,才會賜了爵位又賜婚。

「但這無異是打了我父親一巴掌。他一生戀棧權勢,我若未繳回兵權,我們父子手中的兵合計起來便超過了大梁一半的兵力,有這些兵權在手裡,便是皇上對我們董家也得客氣三分,他沒料到我竟把兵權上繳。

「另一面,父親一生征戰無數,連半個爵位都沒拿到,沒想到我這個庶子竟搶在前面封王,讓他臉上無光。」

「怎麼是無光?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果是我,肯定要放鞭炮大肆慶祝一番。」她不贊同道。

董亦勳微笑,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這也是皇上讓我開府另居,我卻沒有同意的原因,如果我這麼做,和父親的關係只會雪上加霜。

「既然決定了要住在將軍府,我就不能不預做準備。董參、董肆是我身邊專管經營的人,他們有本事在短短幾年內,把我幾千兩銀私房銀子弄成翻倍的一大筆身家,其能力可想而知。

「可他們進府的時間不算長,能在各院安插眼線,摸明白彼此間的利害關係已是不容易,他們定然想不到,禹寬他們幾個那麼小,會有人在他們身上做文章,這不能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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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1:50 |只看該作者
這是父子親人該有的關係?不,比較像諜對諜、匪對匪,生長在這種家庭,要養出成熟健康的身心靈,肯定困難重重。

「我同意不能怪董參、董肆,但這得怪你,他們是你的孩子,別人不上心就算了,你怎麼能對他們的境遇視而不見?你知不知道他們全身都是傷?知不知道在長期的壓力下,他們連話都不敢講?知不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他們可能長不大?」

郁以喬聲聲指控,若不是擔心把孩子吵醒,她肯定會拉扯喉嚨,痛罵他一番。

「我的確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兩個表面上看起來是祖母身邊送過來的女人,事實上是效忠母親的丫頭,她們屢屢藉著四個孩子想要靠近我,看見她們,我忍不住厭惡,只好把她們排拒在門外。」卻也同時……把孩子排拒在外頭。

她這才弄明白,敢情是他蓬勃發展的荷爾蒙在那一摔之後摔出毛病,本來是見人就上的瘋狂種馬,變成了挑食客?

不過,經過昨晚,她再度懷疑他的荷爾蒙分泌有問題,著實過分。

「小喬……」董亦勳將她攬入胸口,低聲道:「我可不可以把五個孩子托付給你?」

不可以,她是賣房子的,不是開托兒所的。

推開他,她別過頭。「不要,我很累。」

說累,她這才覺得自己真的累壞了,昨兒個被折騰到近天明,一個早上的立規矩,飯吃半飽,又迎來五位小祖宗,好野人家的飯碗難捧,古人之言,誠不欺吾。

「累了?正好,為夫抱你進屋,好好補個眠。」

他的口氣邪惡得很,被他抱進屋,她要是能補眠,才真是有鬼。

可她還來不及阻止,就讓他打橫抱起,大步走進內室。

董亦勳沒想到,自己的床上居然躺著五個小人兒。五張小小的臉睡得憨甜,像在作好夢似的,而另外一張大臉卻垮了。

見狀,郁以喬不禁失笑,推推他,讓他把自己放下,順手把抓在手上的紙張往他胸口一貼,說:「要我當奶娘,先替我把這些東西給備下。」

意思是,她同意?方纔的反對,只是在矯情?

董亦勳打開紙,是她方才塗塗寫寫的那張。換言之,就算他不提,她也早就打算把孩子全接到身邊照顧?

他突然想起那棵「嫁接」的桃樹,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只要供給養分、助它成長,終有一天,便是桃李不同種,也能接合成一體。

轉頭,他看見她在一旁的軟榻上躺下,翻過身就要入睡,他心滿意足地笑了。是的,他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心,軟了、溫了、疼了……這樣女子值得他珍愛珍藏。

日子比想像中平順,郁以喬讓人將右手邊的屋子騰了出來,讓五個小人兒住進去。

董禹寬幾個都沒意見,只有董禹襄臭著臉,說他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郁以喬沒勉強他,只叫人將屋裡的軟榻給移過來,讓他睡單人床。

只是,一到睡前的說故事時間,四顆頭顱擠在郁以喬面前聽故事,他只能對著她的後背,想像她的表情。

幾天過後,原本打死不屈的死小孩,別彆扭扭地擠到董禹寬身邊。

她從不逼孩子就範,她選擇引誘法,一次兩次三次,讓董禹襄慢慢知道,想要贏過她這位後娘的機會小之又小後,無謂抗爭的次數便慢慢減少。

回娘家這天,她把五個小孩全帶齊。

董禹襄本來拗在屋裡,悶聲說道:「那裡又不是我外婆家,我才不去。」

郁以喬聞言,瞠眼做大驚貌,拉住其他幾個小孩認真叮嚀,「別別別,我三個娘都還年輕得很,你們要是喊外婆,她們肯定會蒙在被子裡偷哭。千萬記住,你們今天是出門玩兒的,可不是到外婆家,待會兒見到人,別亂喊外婆,知道不?」

這下子,董禹襄心情清爽啦,跟著丫頭上馬車。

五個小娃兒加上紫荷、紅菱,把一輛馬車塞得滿滿,有點擠,不過路程不遠,且紫荷、紅菱在過去幾天,也向郁以喬學來幾套哄小孩的手法,馬車裡倒也其樂融融。

而前頭那輛馬車,坐著董亦勳和郁以喬。這些天,她被五個孩子纏得死緊,非到夜裡,兩人根本沒有獨處的光陰,好不容易能夠賴在一起,他還能放過她?

一上馬車,他便把她抱得死緊,再把她吻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若不是路程真的很不遠,說不定他一個放肆起來,便什麼都不顧不管了。

董亦勳把她壓在胸前,一陣重重的喘息後,啞聲說道:「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

她偎在他胸前,一樣喘息不定。以前覺得天堂鳥的求偶舞很耗體力,會瀕臨絕種,肯定是因為被操死的,現在才曉得,人類繁衍後代也一樣累。

不過,人類是種勤奮不懈的動物,至少他們比天堂鳥更不辭辛勞,否則怎會在幾百年間人口翻倍,最後還出現人口過剩、糧食不足的問題?

「後悔讓你當奶娘,我們才成親,應該日夜膩在一起。」說著,他又親上她的臉頰,他真喜歡她不施脂粉的自然香。

郁以喬笑了,帶著羞澀的嬌美的笑容看進他眼裡,讓他的嗓子又壓下幾個音階道:「你再這樣對我笑,可別怨我把持不住。」

她心頭一驚,娘家馬上就要到了,她可不想變成活笑話。

正起神色,她坐直身子,「你現在才知道當五個孩子的後娘有多辛苦,快點替我把要的東西弄出來。」

「董伍已經把畫師找回來了,至於丫頭,你不打算從院子裡升幾個上來,或讓小孩身邊的奶娘繼續照顧?」

她搖頭。「我不信任那些奶娘,如果她們可以相信,幾個孩子就不會全身傷痕纍纍了,打在身上的傷口易結痂,打在心頭上的傷,沒那麼快好。至於耕勤院裡的二、三等丫頭,有幾個經常往後院走,去向你那兩位姑娘通信兒,我分辨不出來哪個能用、哪個不能用,索性全都不要了。」

這兩天夜裡,她讓紫荷、紅菱去守著五隻小的,屋裡便沒人伺候,每回要傳熱水都讓她尷尬不已,還是得快點找幾個人進來。

「新丫頭調教需要一點時間,粗活兒你先讓下面的丫頭幫忙,至於報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由她們去,出不了大禍害的。銀喜、金喜這兩個是董參挑選進來的,可以信任,夜裡就讓她們和紅菱去照顧孩子,紫荷還是先留在咱們屋裡幫幫手。」幾句話就把她的麻煩全解決,他處理事情的手段簡潔明快,令人佩服。

她轉開話題問:「皇上到底放你多久假,為什麼你都不必上朝?」

「我才把兵權交上去,如今無職一身輕。」董亦勳握住她軟軟的掌心,柔軟溫膩,感覺相當好。他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瑀月睡前,都要抓她的手。

「可是身為王爺,不該為朝堂做點事嗎?總不能屍位素餐、坐領乾薪吧。」

她想把手抽回來,但董亦勳不肯,加了力氣,像同她搶東西似的,硬把她的手攥進懷裡,這動作有幾分稚氣,與威武高大的勇猛將軍搭不上,但他顯得很滿足似的。

「將軍爹、王爺兒,你是要我們在朝堂上唱對台戲嗎?放心,如果皇上有事要我做,就會讓人來傳我進宮。我才新婚,皇上多少還懂得體貼下臣。」

郁以喬點點頭說:「如果你有空的話,多往小叔那裡走走吧,只要你們兄弟倆心無芥蒂、齊力同心,便是有人想興濤作浪,也不易得手。」

「你聽說了什麼?」

「還用聽說?婆婆的心思雖然沒有寫在臉上,但有意無意的撩撥,我多少聽得出來,如今弟妹只差沒把我當成殺父仇人了。」

「我以為你們妯娌相處融洽。」他失笑。

「只是表面功夫,誰先破功,誰就輸。」她聳聳肩。莊氏還真是奧咖,比起她婆婆遠遠不及,被人當槍棒使,還舞得威風凜凜。

難怪莊氏不得小叔的心,難怪她裡外不是人,難怪婆婆老是恨鐵不成鋼--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般的隊友,有她這個盟友,婆婆注定要勞心勞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都是些什麼事?」

「我想想,要從哪裡說起,嗯……是從弟妹的小鬼妹突然跑來說心儀王爺,自願委身為妾,與我共侍一夫說起,還是向那四個陪房丫頭打聽我的出生背景,不時用魚目混珠來諷刺我幾句說起呢?」

以為她樂意當郁家的嫡女嗎?她是被趕鴨子上架,滿腹委屈!

「莊氏雖然善妒,倒還沒在別的地方使過手段。她怎麼會針對你?」

難道是因為他身邊如今有董壹、董貳在,有一堆暗衛,加上他王爺的頭餃擺在那兒,林氏對付不了自己,只好對小喬下手?

「真是個好問題,我也想請教請教聰明睿智的王爺,妾身是不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倘若是的話,妾身倒很樂意把這塊和氏璧給交出去。」她滿嘴的酸,像吞下幾斤新醋似的。

董亦勳大笑,揉揉她的小手,將她納入懷中。

「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貨既售出,概不退換。」嘴裡說著玩笑話,他卻在心底做出決定。他是個睚皆必報的,誰損了他,他便要陰回去。何況父親那頭,他是阻止不了了,也許他該想個辦法把董亦橋和已經有孕的茹燕給弄出去,一方面替董家保住嫡子,一方面……氣死莊氏,誰教她敢來挑戰他們家小喬。

說笑間,馬車停了下來,郁以喬連忙坐正身子。

他卻低聲在她耳邊說:「欲蓋彌彰。」

「蛤?」她沒弄懂他的意思。

他從小屜裡拿出象牙梳,替她理了理頭髮,重新幫她把釵子挪正,再掏出帕子拭淨她的臉,她這才明白,自己被他搞得多春意無邊。

她瞪著他問:「你確定我這樣可以了?」

「我確定。」

董亦勳向外頭低喚,董伍上前拉開車簾,他下車後接過她,而幾個小孩已經站在大門口,張大眼睛四下望。

守在門口的小廝早就跑進屋裡稟報,周易傳、小何很快出門相迎。看見熱熱鬧鬧的一家子全回來,周易傳笑得闔不攏嘴,連忙將眾人領了進去。

秦宛音三人早已經伸長脖子等候多時,看見女兒回來,急急上前拉住她,前看後看左看右看,好像要看出來她哪裡短少幾兩肉。

郁以喬笑說:「大娘、二娘、三娘,我好得很,吃得飽、睡得香,將軍府上上下下都對我很好,你們就別擔心啦。」

「怎麼可能不擔心?從你出嫁那天,我們的心就掛到牆上,直到方纔,才重新安回來。」柳盼采拉著她轉兩圈,問道:「奇怪,怎麼才幾天就覺得瘦許多?」

「不是瘦,是梳婦人頭的關係,整張臉都拉長了。」

「是啊,都換了髮式,咱們家女兒終於長大,能夠獨當一面啦。」秦宛音感歎說道。

「大娘可別以為我能獨當一面就企圖擺脫我,我可是要賴你們一輩子的。」她笑兮兮說。

「行,就看你多能賴。」楊素心接話。

「大娘、二娘、三娘,我同你們介紹,他們是王爺的兒子女兒……」

她一一念出孩子們的名字,還沒想到要怎麼教他們稱呼呢,董禹襄便急急搶到前面,大聲喊道:「大外婆好、二外婆好、三外婆好。」

聽見他這樣喊人,董禹寬、董禹祥、董瑀月、董瑀華也跟著喊。

跟隨的那幾隻小的也就算了,禹襄那傢伙幾時這麼乖覺、嘴巴這麼甜?吃錯藥了嗎?郁以喬皺起雙眉望向他。

他挑釁地回她一眼,好像出國比賽拿冠軍似的得意揚揚。

郁以喬想不透,紅菱走過來,低聲在她耳邊說上幾句,才曉得竟是自己的話誤打誤撞讓他們有此意外表現。

唉,那句「我娘都還年輕得很,你們要是喊外婆,她們會蒙在被子裡偷哭。」只是為了哄禹襄上車,她真的不是故作心機、謀算小孩幼小心靈……

她滿臉無奈,說不出話來,董禹襄看在眼裡,更加得意非凡,一句句外婆越喊越爽利。

秦宛音三人見女兒在短短時間內就收服一群小蘿蔔頭。當娘的,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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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飯後董亦勳領著董參、董肆往周易傳的書房去,他們有事商討。

沉默的大何叔和董壹、董貳在院子裡論武,董瑀月、董瑀華纏著柳盼采不放,因為她會給她們梳漂亮的辮子,還說要給她們做新衣裳。

幾個小男孩則和董伍、小何叔在院子裡追追跑跑,鬧得滿頭大汗,笑聲不斷。

「真好,若是家裡天天這般熱鬧多好。」秦宛音說道。

「我都快被他們鬧瘋了,如果大娘喜歡,以後,天天把他們往這裡送。」

「哪能呢,將軍府的孩子哪能老往外跑。」

「是啊,家大業大、桌大房大、規矩也大,就是自由小得可憐。」

一旁楊素心淺淺一笑。嫁作他人婦本就是這樣!她握握郁以喬的手,問:「姑爺對你還好嗎?」

這個問句,問出郁以喬滿臉緋紅。見她那個小模樣,哪還需要答案?

不過她還是在母親們耳邊說了幾句,秦宛音兩人驚訝不已,沒想到董亦勳竟會把所有的身家全交給她保管。

「是真的,沒眶騙你娘?」

郁以喬用力點頭,高舉五指向天發誓。

「看來人算不敵天算,郁家幾番折騰,竟是讓咱們家小喬得了便宜。」秦宛音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都說女兒是個有福氣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說到郁家,你知不知道前兩天鬧出一個大消息。」

「什麼大消息?」郁以喬這才想起,她還不曉得「郁以婷騙嫁」的下集後續。「郁家大小姐竟然在萬花樓掛牌接客,消息傳出,許多公子都想去一睹侯府千金的嬌容。」

「然後呢?」

「還能有什麼然後,那三個不成材的想上萬花樓搶人,卻被護院打傷、扔出大門,兩個折了腿,一個斷了手臂、毀了臉,好好的文成侯府,加上侯爺,竟有三個瘸子,後來,聽說郁家四處借錢,沒人肯借,竟然拿先帝賜的宅第去借貸,好把人給贖回來。

「事情鬧這麼大,郁以婷聲名全毀,別說想要回她表哥家裡,便是想另外再找門親事,都很困難。」

楊素心抿唇一笑。別怨她不厚道,想到過去曹氏老是指著她們罵「出生青樓的下作貨」時的嘴臉,她就是忍不住開心。

「這得怪她不自重,倘若當時她好好嫁給姑爺,哪有今日之事!所以說舉頭三尺有神明,誰都別想欺瞞上天。」秦宛音歎道。

「對了,姑爺那兩個通房丫頭還安分嗎?」楊素心問。

「她們被拘在後院裡,動作頻頻,可惜王爺理都不理。娘,您們放心,過去那些髒事不會再發生了,王爺把董參、董肆留給我,還有十幾個武功高強的護衛時時把守在耕勤院,他們就像是我的鎧甲,明刀暗箭都傷不到我頭上。」

「王爺這樣做,我們放心多了。」

接下來,她們又聊過好一陣子。黃昏時分,郁以喬和董亦勳一家大小才帶著大包小更準備返回將軍府,除了給長輩的禮,剩下的全是孩子們喜歡的點心,樂得五個孩子更是一聲聲外婆、外婆喊不停。

回將軍府向長輩們請過安後,郁以喬帶著幾個孩子回房。

白天玩瘋了,才沾上枕頭,每個都睡得不省人事。

夜裡,兩人洗好澡、安置下後,郁以喬窩在董亦勳懷裡,溫聲問:「你和周叔叔在書房裡說什麼,怎麼就聊過一下午?」

「日後你會知道的。」

他親親她的額頭,對於他的新婦,他百嘗不膩,只想時刻將她拴在褲腰頭。

「是驚喜嗎?」

她仰頭問,他順勢封上她的唇,一個火熱熱的吻,引得她呼吸不順。

她想問:是驚喜還是驚嚇?但腦子一片空白,想問的話被他吞進肚子……他的手橫過她的腰,從柔軟的腰線往上滑,尋到那方柔軟,輕輕的呢喃自她口中逸出。

夜,更深、更溫柔……

她還以為,當將軍的都不多話,後來才曉得,董亦勳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多話。

他說:「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會讓對方多忌憚自己幾分。」

她笑說:「你把全世界都當成敵人啦,幹嘛讓別人忌憚?」

他聳聳肩後,回答,「大概是從出生就養成的習慣,改不了。」

她又問:「那我從什麼時候……變成不是『外人』的?」

他認真想了很久,居然回答,在「食為天」見到她之後。

然後她才曉得,打那個時候起,他心底已經留下她的身影,然後克妻謠言的推波助瀾、皇上賜婚、郁以婷對表哥非得手不可的癡戀、城西綢緞莊的求助……他精準地算計了每一步,然後等著她一步步走到他身邊。

他哪是將軍,根本就是奸商,還是個能幹到讓人咬牙切齒的奸商。

中了謀計,她應該生氣的,但她偏偏生不了氣,因為他原本可以選擇欺瞞到底的,反正她已經是他的囊中物,再也跑不掉,可他決定對她說分明,即使很可能會若心毛她的脾氣。

但他最後補上幾句,她想:天底下的女人只要聽到這些話,肯定都會對這個男人死心塌地,因此再大的怒氣,她也發作不出來。

他說:「我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事,因為當你穿著大紅嫁衣坐到我身邊那刻,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唉……甜言蜜語呵,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居然從他嘴裡吐出,她連一丁點怒氣都強留不住。

他們天天都在過情人節,新婚第一天,她拿到他全部家當,第二天,她得了一隻玉鐲,那是他親娘留下的,第三天,他給她一本黃色書刊,兩人在深夜共賞,第四天……他對送禮有濃厚興趣,直到她受不了,把一本冊子丟給他,讓他把想送的東西寫在裡面,折合成現銀,一年結算一次,才停止他的送禮計劃。

成親半個月後,他開始出門,但不管再晚回來,都會跟她交代今天去了哪裡,皇上要他做哪些事情,哪些是順利的,哪些得繞個彎兒,再重新進行。

他沒拿她當庸婦看,而她也樂於提供意見,不管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淺薄幼稚,他都會認真聽取,然後向她分析可行與不可行。

她被尊重了,而這種尊重讓身為二十一世紀女性的她很愉快。

郁以喬明白,他根本不需要做這些,這時代的男人不必對女人解釋任何行為,而這時代的女人,要做的只有依順。

可他說:「你成天在家裡,要聽到二手、三手的謠言太容易,關於怡靖王爺的謠言在外頭傳就罷了,我可不想在耕勤院傳得烏煙瘴氣。」

他的分析並不是沒有道理,這天,林氏就特別找她到榮園去「聊聊」。

她苦口婆心勸道:「男人嘛,難免喜新厭舊,你不讓他在屋裡頭享樂,他只好到外頭尋那些不三不四的骯髒女人。

「大媳婦,你可得想清楚,若是他在外頭生下個一兒半女,人家不會罵那個女的下作,只會說你不賢德,與其如此,倒不如把屋裡的丫頭開臉,就算生下一兒半女,還不都是記在你的名下。就像現在,亦勳的幾個孩子不都全攥在你手中,搓圓搓扁,還不是由媳婦你的心意。」

郁以喬明白她是暗示董亦勳在外頭花天酒地、搞女人。幸好他事先說過自己的行動,也幸好他每天都認真的將自己搾得連一滴都不剩才出門,所以林氏的暗示聽在她耳裡,只是一篇長長的譭謗文。

她沒頂嘴,但滿腦子想著,珊瑚、翡翠、珍珠、金釧當中,誰已經被林氏收買了,抑或者……誰的名字都不提,是因為已經將四人盡納於門下?

謝過母親教導後,郁以喬垂著頭,走回耕勤院。

林氏沒有收回視線,靜靜凝視她遠去的背影,勾起一絲笑意。她想,耕勤院就要掀波濤了吧。

這段日子,董亦勳過得著實太舒服,名利、風光全落在他頭上,連妻子也娶到可心的,這讓她豈能心平。

她知道已經錯過了時機,知道他已經強大到自己很難動得了他,但即使如此,她也得讓丈夫和婆婆看清楚,董亦勳是狗改不了吃屎。

輕撫著桌面上的鑰匙,這個家,她掌了二十幾年,多少辛酸血淚和在裡面,要她交出大權?想都別想。她不可能讓董亦勳把整碗水都端走,相反的,現在她想要的更多。

好啊,董亦勳動不了是嗎?那郁以喬呢?禹襄、禹寬那幾個小孩呢?王爺的爵位不是世襲的嗎?沒了後代,那爵位早晚要落在自己兒子、孫子頭上。

郁以喬多少猜得出來林氏心中盤算。她要的也就是耕勤院裡鬧得雞犬不寧。但連林氏都知道郁家給的陪房丫頭不安分,她又何嘗不知?若不是亦勳不讓人放她們進正屋,還不曉得要生多少事。

可這對林氏有什麼好處,難道她看不出,自己無意和她爭中饋?又或者她只是想及早替二房鋪路?

或許是吧,如果亦勳還是過去那副紈褲模樣就罷,偏偏他現在在皇上的面前得眼,勢頭又強過二房,若不做點準備,她擔心這邊會把好處全撈走?

看來關鍵還是在董亦橋身上,而要怎麼拉攏大房和二房,是她身為妻子,該為丈夫做的事。

郁以喬回到屋裡,便看到紫荷正在和孩子們玩遊戲。

桌上擺滿許多掌心大小的長形木片,木片兩面都貼上白紙,一邊寫字、一邊畫圖,寫字的那邊朝上、畫圖的朝下。

遊戲規則是--兩人先猜拳,贏的人可以選一個字、念出聲,翻過來與圖相對比,正確的話,就可以將木片拿走,最後比比看,誰手中的木片多,誰就贏。

這方法有趣,才短短幾天,孩子們便記熟一百多個字。

紅菱發現她進屋,連忙倒來茶水,笑臉盈盈地說:「少夫人,這些字,小少爺和小小姐都熟透啦,可以請畫師再畫新的圖案。」

郁以喬對著孩子們一笑,拍拍手說:「這麼厲害啊,好吧,背幾首詩來聽聽,都背得起來的話,咱們就來玩大的。」

聽到「玩大的」,所有人……呃、不,是所有小鬼全都眼睛發亮,輪流走到她跟前把每日一詩背過。

看著他們奶聲奶氣、搖頭晃腦背詩詞的模樣,真是可愛至極,郁以喬一個看過一個,心底真希望他們將來不會嫡庶相爭,不會為著利益斷了手足親情。她張開手臂,把所有孩子全納入懷中。

董禹襄還是翹著下巴一臉驕傲的模樣。她沒奢望他能在短短時間內就變得溫順乖巧,就像她也不指望禹祥他們能迅速變得自信活潑。他們生活在陰影裡太久,需要更多的關愛和疼惜,才能移情轉性。

「娘,你怎麼啦?」董瑀月低聲問。

她是個敏感脆弱的小傢伙,碰到一點小事就淚水汪汪,卻又不敢哭出聲,那模樣讓人看得心疼。

「娘,我們背得不好嗎?不能玩大的嗎?」董瑀華眼底裝著憂鬱。

郁以喬不由得失笑。小小年紀,真不曉得她在憂鬱什麼?

她摸摸兩個女孩的頭,說道:「可以玩,不過你們要把娘今天說的話,記得牢牢的。」

「有什麼話快點說,我們很忙。」董禹襄下巴抬得半天高,用鼻孔對著她。

忙?她真想從他後腦巴下去,只不過……再等等吧,等她把他收拾得乾乾淨淨後,再來徹底「疼」個幾回。

「娘要你們記住,你們是兄弟姐妹,不管誰說什麼、編派什麼,你們都是彼此在世間最親密的人,你們要照顧彼此、善待彼此,也寵愛彼此。

「瑀月哭了,你們要心疼她的難受;禹祥傷了,你們要捨不得他的痛;你們必須緊密繫在一起,團結齊心,外人才不敢欺負你們。」

「娘,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綾姨打禹寬哥哥的時候,我們全部的人要一起對綾姨發脾氣,那她就不敢打人了?」董禹祥像蚊子般地小聲發問。

不錯嘛,很好的推理能力,這傢伙數理肯定不壞,決定了,明天開始就教他數學。

「沒錯,禹祥真是個聰明的小哥哥。」她獎勵地摸了摸他的頭,他羞得滿臉通紅,真是可愛啊!郁以喬一把將他抱在膝上,問:「你們當中,誰的力氣最大?」

四個小的不約而同一起指向董禹襄。

他得意地向前跨一步,挺著厚厚的胸脯,大言不慚地說:「是我!」

「嗯。」郁以喬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交給他,說:「幫娘把紙撕破。」

哼!他發出輕蔑聲響,兩手輕輕一撕,把紙撕成兩半。「不要叫我做這麼簡單的事,這是女人做的。」

女人做的?要不是她現在要教育小孩,她真想大笑,把他那副臭屁模樣給笑得煙消雲散。

吞回笑意,郁以喬把一迭紙放在他掌心,讓他抓緊,說:「開始撕,要一起撕破哦。」

這次他用盡全身力氣,小肉包似的臉變成小壽桃,漲得紅通通,也沒辦法把紙撕成兩半。

郁以喬拍拍他的肩膀,把整迭紙放回桌上,說:「你們每個人都是一張紙,分開的時候,人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你們撕破,但如果你們團結起來,就沒有人敢碰你們。

「所以,兄弟姐妹是老天爺送給你們最好的禮物,想想那些沒有哥哥姐姐可以依靠的小孩,想想那些沒有弟弟妹妹可以疼愛的小孩,好可憐哦,連想要玩遊戲都找不到伴。」

「對啊,就像叔叔家的禹豐,只能一個人玩,都沒有人陪他。」董禹寬非常同意她的話。

「下次有機會的話,帶他一起過來玩吧。」郁以喬摸摸他的頭髮。

「不行啦。」董瑀月小小聲說。

「為什麼不行?」

「嬸嬸會罵人的。」董瑀華幽幽歎口氣,一副庭院深深的章含煙模樣。

「嬸嬸不是在罵你們,是禹豐身子不好,嬸嬸擔心著呢。沒關係,下回娘去同嬸嬸說,讓禹豐和咱們一起玩,到時,你們也要多照顧他哦。」

「好。」五個小孩一起應聲,還挺有聲勢的。

「行啦,你們去換工作服吧,可以開始玩了!」

「耶!」董禹寬模仿她高興時發出的聲音,自己樂不可支。

董禹襄覷他一眼,這回倒是少見的沒多話,他領頭,和紅菱一起把弟弟、妹妹帶出去,可才走到大門口,他們同時停下腳步。

「二爺。」紅菱屈身向董亦橋問安,郁以喬這才發現門口有人。

她起身,走到董亦橋身前對小孩說:「怎麼沒喊人啊,禮貌、禮貌,娘教過的呀?」

等幾個孩子乖乖地喊一聲二叔,就讓紅菱帶下去換衣服。

郁以喬抬眼對上董亦橋,甜甜一笑,問:「小叔怎麼有空過來?」

又是這樣的笑容,真誠無偽,全然的真心、全然的善意,把他的心緊緊地、狠狠地扯上一回,這一刻,他心底升起些許失落、些許妒意。為什麼這樣的笑容不是他專有?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問她,「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什麼真假?」

「兄弟姐妹是老天爺送的最好禮物?」

「當然是真的,小叔大概也聽說過我的身世了,我並不是名正言順的侯府千金,我只是我大娘在半路上撿回來的孩子,她們沒有因此就看輕我、作踐我,反而加倍憐我、惜我、愛我,猜猜看,她們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什麼?」

「是什麼?」

「她們不幸福,我必須代替她們得到幸福,她們不快樂,我必須把所有的快樂全替她們掙回來。她們把所有想要卻得不到的關愛通通給我,維繫著我們之間的,不是那微不足道的骨血,而是愛。

「郁瀚達為著自己的官位,犧牲女兒幸福,我的三個娘,無名無分無地位,卻敢為著我的幸福,當著王爺的面說,我不適合水深的將軍府。比起郁以婷,我不僅僅只是普通幸運。

「但即便有這樣三個娘,我仍然感到寂寞,好希望有個姐妹可以聽我說說心事,很希望有手足在我受委屈的時候挺身而出。我剛說過,我不是普通幸運,對吧?」

「對。」他下意識回答。

「所以,我有了手足,是被郁瀚達趕出來的郁家二房。我叔叔早死,而郁瀚達不顧情分,施捨似的給一點田地鋪子,便把我嬸嬸和堂哥給趕出家門。後來嬸嬸和我三個娘感情交好,堂哥郁以翔便成為我的手足,在我的童年裡,所有的快樂記憶都與他有關。」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利害關係。」

「所以你認為王爺和你有利害關係?」

郁以喬一句話問得他語頓。

她再接再厲。「婆婆擔心王爺搶走你這個嫡子的一切,我能夠理解,那是因為愛子心切,當母親的,總是恨不得把整個天下都掙回來,交到兒子手中。而弟妹這樣想,我也能懂,因為你是她的良人、是她一生一世的倚靠,她但願沒有人可以同你競爭。

「可是你真的這麼想嗎?你真的相信王爺會把這點家產看得比手足親情更重?你真的認為,在他心中,金銀勝過親情?」

這些問話,他無法昧著良心點頭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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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2:58 |只看該作者
一個連滔天大權都可以放棄的男人,說他有心和自己爭這一畝三分地?這未免太瞧不起對方。

「我和三個娘,沒有從郁家帶走什麼,但我們胼手胝足立下家業,買房買地,買下鋪子建立營生,我們不靠別人,只相信自己,我們從不期望從別人手裡得到東西,我們比較期待自己用血汗換回來的物品。

「我是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如果有一天,我的禹襄、禹寬、禹祥將因為王爺這個爵位而兄弟鬩牆,那麼我寧可皇帝將爵位收回。我會積極教導他們,想過什麼生活,就必須靠自己的勞力血汗去努力。請相信我,也相信王爺和我是相同的人,若有朝一日,我們必須離開將軍府,他想從這裡帶走的,只有我和他的孩子。」

郁以喬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她不確定董亦橋聽進去幾分,但她相信,真誠能感動人心,就像對待那群孩子一樣,她只要不斷不斷付出,終有一天,他們會真心喜歡自己。

她等了很久,才等到董亦橋一句話,他說:「下回你要回娘家,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嗎?」

他想見見她的三個娘,想看看怎樣的女人,會傻得只求付出不計較回報。

「當然可以,能夠的話,我還想介紹你認識我堂哥。」

「那個上天給你最好的禮物?」

她笑開顏,點頭。「對,我有我的禮物,你也有你的,希望你能夠好好珍惜,不要等到失去後,再懊悔不已。」

這時,紅菱走來向她說:「少夫人,小少爺、小小姐已經準備好了。」

「好,我馬上過去。」郁以喬轉頭對董亦橋邀請,「小叔,要不要同我們一起玩?」

「玩?」他猶豫,在他的童年經驗裡,沒有「玩」這種事情。

「嗯,保證你會喜歡。」她熱情相邀。

他考慮片刻,重重地點了頭,像在做什麼重大決定,郁以喬看了好笑。只是玩呵……看來,又是一個有童年陰影的小孩。

院子裡,顏料已經調好,用一個個大盤子給裝上,地上有張用許多白紙接起來的大紙,小孩子們已經換上短袖短褲,赤著腳站在紙張外面,他們還不曉得他們的娘這回要玩什麼。

「今天,我們來畫畫。」

「又沒筆,怎麼畫?」

看驕傲小子又從鼻孔哼出聲,這傢伙沒長出朝天鼻,實在太對不起他的努力。

「你有手、有腳、有臉,只要能抹上顏料的地方,就是你的筆。」

話說完,她親自做示範,把袖子捋高,右手沾滿紅顏料、左手沾上黃顏料,彎下身,在紙上印出兩個交迭的掌印,然後十根手指頭點點點、點點點,點出兩隻大熊掌。

見她這麼做,幾個孩子也跟著蹲下身,抓起顏料盤子開始作畫,剛開始還有些生澀害羞,可是到最後玩開了,再沒有什麼忌憚。

郁以喬用手指頭抹出一道彎彎的彩虹,董禹襄惡意地把腳放進盤子裡,沾足黑色顏料,狠狠地把這辛辛苦苦接出來的彩虹給踩在腳底下。

郁以喬尖叫一聲,惹來孩子們大笑。她氣炸了,把兩手的顏料全抹到董禹襄的小腿上。

別的孩子多少會怕她幾分,但董禹襄哪是會害怕的傢伙。

他也兩手抹足顏料要往她身上沾,很可惜,他人小力氣小,被她抓住兩隻手往紙上抹,東一圈、西一圈,最後大圈圈圈在外面……一隻圓滾滾的小豬出現,又惹來眾人笑不停。

董亦橋看著他們的遊戲,心想真野蠻,但也真……有趣。

他沒有過這樣的童年,沒有過這樣的快樂,於是他被感染地跟著他們笑,也跟著把手放進顏料盤裡沾滿……

董亦橋並不知道自己要畫什麼,但從外面回來,待在一邊靜靜看著不出聲打擾的董亦勳看見了。他要畫的是人生裡嶄新的一頁。

望著自己的妻子,董亦勳忍不住滿腔驕傲。這是他的妻子,一個可以把快樂分給身邊所有人的女子。

表面上,日子過得很平靜,但事實上,許多事在暗地發生,只不過有董參、董肆在,他們替郁以喬隔絕掉許多麻煩。

書房裡,董亦勳坐在書案後頭,靜靜地翻閱幾張寫滿小字的信件,越看,他的眉頭越糾結。

集這麼多證據?

看來皇上已經耐不住,要對父親動手了。

十五萬大軍啊,父親怎麼捨得放掉這麼大一塊肥肉,但皇上年紀漸長,又怎麼肯將自家的肉,寄放在別人家廚房裡頭?何況六王爺……唉,貪心總讓人看不清現況,他只希望在最後關頭,父親別犯傻。

如果他夠現實、夠聰明,又或者可以完全無視長輩,那麼他就應該盡快脫離將軍府,別讓這些事沾惹到自己頭上,可是……董亦勳苦笑。他可以不介意父親、嫡母,但他無法不在乎祖母。

就算他不記得過去,但祖母對自己的疼惜、珍視他是清楚的,就算只是為了祖母,他都要為董家傾盡努力。

輕輕按壓太陽穴,他的唇抿成一條線。

「主子,頭又痛了?要不要吃太醫開的藥?」董伍向前為他換過茶水。

董亦勳搖頭。最近頭痛情況屢見不鮮,許多場景自腦中一閃而過,卻又抓不牢什麼!太醫說,也許是他就快要恢復記憶了。

會嗎?但已經整整五年,他早不再計較過去,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恢不恢復記憶,他無所謂。

「沒事。」他看一眼站在旁邊的董參,問:「最近耕勤院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回主子,小少爺、小小姐們的甜湯裡,被下了藥。」董參回道。

自從知道孩子被虐打的事,他就命董參董肆在耕勤園裡安插下更多眼線,時刻注意下人和後院那幾個女人的動靜,果然發現他們動作頻頻,時不時往林氏住的榮園去。

聰明,選擇動那幾個孩子而不是對付他。

現在他們是小喬帶在身邊養的,如果生出事來,小喬就得擔負責任,行事不周、不擅理事,不管是哪個理由借口,都可以往他身邊塞進新人,明面上是幫小喬照管孩子、打點後院,事實上,對付的還是自己。

「來龍去脈清楚嗎?」

「是。月初珊瑚姑娘從榮園回來後,帶回一個食盒,裡面裝了兩隻玉鐲和一包番瀉葉,她對旁人說近日腸胃不順……」

那幾碗加藥點心,不小心被闖進廚房的「小丫頭」給撞翻,董禹襄還為此鬧上好一陣,鬧到紫荷只好親自下廚,重新再做一份。

這個意外,卻讓茹珊憂心忡忡,接連幾夜無法入睡。

「她去榮園的時候,將軍在嗎?」董亦勳最在乎的是這個。

過去幾年,他或多或少猜得出來,父親並非完全不知道母親的手段,但他卻選擇不動聲色,姑息養奸,難道他真的重這嫡庶關係,也認為他沒有資格得到將軍府的一切?

他已經不記得過往,不記得祖母所說的一切。可祖母曾說,父親很疼他,小時候經常背著他到處跑,他的馬術還是父親手把手教出來的,即便是對亦橋,他也沒這樣做過。

如果祖母所言為真,那為什麼過去五年,他聽到的、看到的不是這樣?為什麼父親容許嫡母對那些女人下手?為什麼幾次戰場逢險,軍情快馬回京,消息到了父親手裡卻被壓下,無人奔走、無人聞問?

一個疼愛子女的父親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除非……除非祖母說謊。

「是的,將軍在。」董參低沉了聲音。他同樣不理解,主子替將軍府爭來榮耀無數,為什麼會被這般對待,難道嫡庶真有這麼重要?

「那個珊瑚,是怎麼回事?」

「前幾天大夫人在太夫人跟前提起,想讓少夫人陪著到天嚴寺進香,替太夫人的身子祈福。這是孝道,奶奶沒有理由不答允。因此奴才暗地知會少夫人一聲,讓她將事情推去,並替少夫人安排在進香那天裝著想趕早出門,卻不料出門時踩到一塊石頭,腳板扭傷、腫脹難行,好讓珊瑚、珍珠代替少夫人服伺大夫人到廟裡進香。」

現在回想起來,那塊石頭挑得有點大,如果假戲成真,少夫真傷得重了,主子肯定會揭掉他一層皮。

「她在天嚴寺裡安排什麼?」

「那天,王相爺的兒子也進了天嚴寺。」

「王惕?」

真狠,王惕風流倜儻,卻是專壞女人名聲的惡狼,只要見到姿色不錯的女子,不管有否成親,都會想盡胳法勾引,勾引不成便霸王上弓,毀在他身上的女子不知凡幾。

他控制不住身上那三兩肉,京城稍有門第的女子聞之皆驚惶色變,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流過度壞了根源,家裡妻妾成群,居然生不出半個孩子。

王承相就這一根獨苗,怎能不護著、保著,這些年,不知道暗地處理過多少回這種爛事。對了,他記得前陣子王惕才逼得一個七品縣官的女兒上吊,不是因此被禁足在家裡,怎麼又放出來?

「後來呢?」

「他看上珍珠和珊瑚姑娘,向大夫人求人,大夫人推說她們是少夫人身邊的丫頭,讓王公子上府,親自向少夫人要人。

「大夫人不死心,還暗示那兩個丫頭容貌不及少夫人二成,說得王惕心癢難當,日思夜想。」

「人來了?」

「是,不過少夫人提早一步,先問過兩位姑娘的意思,兩位姑娘其實是願意的,她們認為,與其待在將軍府一輩子出不了頭,倒不如轉移陣地、另起爐灶。於是少夫人賞賜一些銀兩,讓她們收拾收拾,等王公子上門便隨他去。」

「小喬有見到王公子嗎?」

「王公子當然想親自瞧瞧少夫人,說是要當面謝謝少夫人割愛,奴才便讓人先領珊瑚、珍珠到外頭馬車裡等著,然後安排紫荷姑娘換上少夫人的衣服出來應酬。」

紫荷容貌普通,王惕見過後定會死心,這樣做雖然免去許多麻煩,只不過堂堂怡靖王妃何必膽小怕事?

「你待手邊事情寬鬆些,就去給相府送點禮。」

送禮?呵呵,主子眼裡還真是容不下一粒沙子啊。「主子,要送大禮還是小禮?」

「既然他控不住自己的小東西,你就弄點藥幫他治治。」

唉,這種陰損事……算了,就當是替那些被毀名節的姑娘爭公道吧。

「之後少夫人對翡翠、金釧兩位姑娘說,如果她們也能像珍珠、珊瑚姑娘那樣,替自己找到能托付終身的良人,少夫人會一視同仁,歡歡喜喜把她們送出門,但如果她們冥頑不靈,還把想頭落在主子身上,那便是咎由自取,只能守一輩子活寡。」

會發狠話?這才對,身為王妃何必軟弱,她有得是強硬本錢。

「所以呢?」

「最近那兩位姑娘動作頻頻,金釧姑娘好像得了將軍的眼緣,已經稟過少夫人,少夫人正在替她籌謀。」

小喬這丫頭有進步,也懂得利用人心。「很好。還有其他事嗎?」

「有次茹珊姑娘在路上遇見瑀月小姐,藉故捏打,瑀月小姐一路哭回屋裡,禹襄少爺知道這件事後,竟帶著其他幾位小姐、少爺上門去找茹珊姑娘理論,把她的屋子砸了,茹珊姑娘於是到少夫人跟前要求公道。」

「她怎麼處理?」

「禹襄少爺把事情經過講清楚後,還說……」想到這裡,董參忍不住想笑。少夫人真是好教育啊。

「說什麼?」

「禹襄少爺說:「是娘教的,我們必須緊密繫在一起,團結齊心,外人才不敢欺負。」少夫人聽見禹襄少爺的話,不但沒替茹珊姑娘討公道,還滿臉驕傲。茹珊姑娘辯稱是瑀月小姐說謊,還說她從小就是個愛說謊、愛哭又愛告狀的壞丫頭。瑀月小姐聽見這話,急得大哭,翻開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青紫,少夫人看見氣到眼眶發紅、連話都說不清楚,指著茹珊姑娘罵,嘴巴快得讓人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後來,是紅菱姑娘代少夫人發話,怒責茹珊姑娘欺凌主子在前、辱罵主子在後,弄不清主僕之分、以下欺上,讓嬤嬤拖她下去重打三十大板。責罰完後,茹珊姑娘發了幾天燒,到現在還下不了床。」

氣到眼眶發紅、連話都說不清楚?她是把那群孩子給疼進骨頭裡啦,她怎就有這麼多的心、這麼多的愛,可以分給這麼多人?

「吩咐下去,不准給茹珊送藥、送食,放她自生自滅。」

「是。另外還有件事稟主子,茹綾姑娘曾經到外頭買布。」

府裡短她穿的?不對,小喬雖不讓她們近前院,卻也沒苛待過她們,何況董參會將此事挑出來講……

「她買了什麼布?」董亦勳問。

董參訝然,主子居然能想到。「茹綾姑娘買的是蜀地最昂貴的天絲錦,不過,只買一尺。」

天絲錦?五十兩銀子一尺的稀品,她得積存兩年多的月銀,才能買上一尺,重要的是,她要這一尺布做什麼?腦子繞一圈,他想透了。

「她買的是藕色錦緞?」

又猜對!董參鬧不清楚這會兒從背脊一路升上來的惡寒,是因為敬佩還是敬畏了。有什麼事能逃得過主子這雙眼?為什麼還有人會傻得想同主子作對?

「這件事找機會向少夫人提點一下,綢緞莊那邊也找個人去打個招呼。」他倒想看看,母親還有多少花樣可以玩。

「是。」

「還有什麼事嗎?」

「上回二爺同主子和少夫人回一趟娘家後,自己單獨去過幾次,那邊的夫人對二爺很熱絡,現在二爺和那邊的夫人關係密切得像一家人,連那邊的舅爺也和二爺走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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