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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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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金夫銀夫糟糠夫(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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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3:04 |只看該作者
幾位岳母對誰不熱絡,如今五個小孩不也時常眼巴巴地問他,「爹,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外婆家?」

那裡有他們想都沒想過的生活方式,有他們連想像都感覺奢侈的幸福,那裡像塊大磁石,牢牢地將每個人的心都吸引住。

他遇過郁以翔幾次。在沒見面之前,他心底是介意的,介意他和小喬過去的那段,但小喬坦蕩蕩,郁以翔也是滿心磊落,他再介意未免小氣。

他想起今日下朝時和郁以翔偶遇。那時他正要請亦橋到「食為天」一聚,看見自己,也出口相邀,而他應允了。

三人同桌本有幾分尷尬,但郁以翔是個健談的,有他在當中串話,漸漸地,他們從當下局勢、朝廷風向一路聊到小喬的三個娘,他們聊周叔、大何叔、小何叔,連自己那五個小孩子也成了話題人物。

他和亦橋雖是兄弟,從小到大,卻沒有這樣深談過,這是一次很好的開始,他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

「知道了。」

「最後一件事稟告主子,今天早上少夫人收到公主府的帖子,讓少夫人帶小小姐、小少爺再去一趟。可少夫人很為難,因為在稟明太夫人時,將軍正好在錦園,給將軍駁了。」

為什麼?上次小喬帶孩子拜訪公主,回來後也被父親訓一頓,說是她成天帶孩子往外跑,孩子的心都玩野了。

初聞此事他只是苦笑。幾時起,父親對禹襄這幾個孩子的教育這般看重?如果不是小喬,到現在,那些孩子還都是文盲呢。

而他更不理解父親對駙馬爺和公主的敵意,父親那樣在乎權位,他應該比誰都明白,公主和駙馬都是皇帝倚重的人……除非父親心裡,已有定見。

不行,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必須盡快把亦橋送走,明天,明天就找亦橋好好談談。

「小喬決定不去公主府了嗎?」他問。

「不,少夫人決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她對太夫人說,下個月初是母親的生辰,要帶孩子回家拜壽,太夫人同意了。」

很好,山不轉路轉,她的腦袋靈活得緊,不需要他處處替她出主意。鬆口氣,微笑不已,他說:「讓董肆置辦些禮物,我要陪少夫人去向岳母大人拜壽。」

董參也跟著笑。還好,這回是真的置辦禮物,可不是陰損招。

「是!」他應得中氣十足。

「小喬在哪裡?」

「在陪小少爺、小小姐背書。」

「行,你下去吧。」

「是。」

董參離開,他將桌案收拾乾淨,打開櫃子,將方纔讀過的書信擺進裡頭的暗格夾層,至於父親那邊……再一次吧,再說服他一次,如果父親執意頑固,那麼他就必須有所動作了。

元宵佳節,將軍府裡到處掛滿了燈籠,東西堂廊下有各式各樣的花籃燈、羊兒燈、兔兒燈、魚兒燈、虎兒燈、長鯨燈……夜晚一到,下人把燈籠裡的燭火燃上,走到哪裡都是紅通通的一片,好不熱鬧。

董亦勳從外頭回來,脫掉大氅,急急往父親的書房跑。他得了個好東西,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孝敬父親。

父親最是疼愛他的,雖然他不是嫡子,但從小到大,父親把他帶在身邊,教他練武、陪他射箭,弟弟亦橋都沒這等福利。

下人們說,那是因為父親愛極了娘,可惜娘身子弱、早早離世,無福享受,父親便把滿腔疼愛全灌注在他身上。

他承認自己不像弟弟那樣優秀,承認自己有時候風流過頭,有時候祖母也會被他氣得頭痛,但父親偏心,每回都站在自己這邊,說:「男子漢大丈夫,多喜歡幾個女人算什麼關係,全都給娶進來,將軍府養得起。」

怎樣,父親是不是忒疼他?

所以……他看一眼手中包袱,那裡頭有件用雪狐皮縫製的大氅,是他同朋友打賭贏來的,連半絲雜毛都沒有,是最上等的貨色,開春後父親要回兵營,這大氅穿在身上,哪怕雪虐風饕。

董亦勳到了書房後,卻發現裡面靜悄悄地,外頭連個小廝、丫頭都沒有。怎麼了?父親不在書房裡頭嗎?可書房的燈亮著呀,他上前幾步,聽見父親的聲音。父親果然在裡面。

「你說,玉瑤沒死!」董昱的聲音中滿是驚詫。

在門外偷聽的董亦勳,心臟也是狠狠一抽。玉瑤?那是他的母親啊,他的母親居然沒死?

「是,那年林氏迫害她,你在邊關作戰,她求助無門,只知道如果自己死去,太夫人定會親自教養亦勳,自己兒子方能保存下來,於是她詐死,前往公主府求助於我。

「玉瑤到了公主府那天,我根本沒認出她,她臉上有近十道深深淺淺的刀疤,一張清麗的臉硬生生被毀,她的兩根手指頭被截、右眼被烙,一頭青絲由黑轉灰,十幾歲的小姑娘看起來像五十歲的老嫗。她又病又殘,公主見之不忍,讓人收拾屋子,將她收留下來。

「過去十幾年,她以玉嬤嬤的身份在公主府生活,她負責管理後園的花草,素日裡不與任何人交往,大家都以為她是啞巴,總是多厚待她幾分。

「公主曾說,玉嬤嬤很奇怪,對誰都相應不理,但每回亦勳過府玩,她就會特別高興,甚至還做香囊給他,可見得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我聽了不過是莞爾一笑,還回公主幾句,「你不也說亦勳這孩子長得有幾分像我,可見他和咱們是有緣分的。」公主嘟嚷道:「對對對,我就是喜歡這孩子嘛,沒有緣分,怎麼會特別喜歡?」

「上個月玉嬤嬤大病一場,大夫來瞧過,說她心力交瘁,怕是再支撐不了多久,十幾天前她拖著病體,在路上攔下我和公主。她啞著聲,喊我一聲主子,我這才曉得她並不是啞巴。

「她跪下來、求我救亦勳,我和公主震驚不已,急忙讓下人把她扶回屋裡,甫坐定,她便告訴我她是玉瑤。我根本無法相信,這個樣貌醜陋的老嬤嬤怎會是當年那個嬌俏可愛的小丫頭?於是她說出當年我為迎娶公主,將府裡的通房丫頭通通送走的事,也說出在宴會中遇見你,你對她一見鍾情,親口向我要人的陳年往事。

「她甚至把你送給她的定情物,一塊雕著祥雲的羊脂白玉交給我,人證物證都在,我無法不相信她就是玉瑤。

「緊接著,她緩緩道出她進將軍府後發生的大小事……林氏真是好手段,將一個好好的人折磨成半人半鬼,公主聽聞後淚流不止,還怨我硬生生害了玉瑤的一輩子,我不知道事情怎麼會這樣,我以為你喜歡她、看重她,必定會護她周全,沒想到……

「最後,玉瑤哭著求我說,林氏不是厚待亦勳,而是想要用放縱手段毀掉這孩子,這孩子稟性善良,不能讓他走歪路。我很同情她,但此事我愛莫能助,這畢竟是將軍府的家務事,我能做的只有日後如果亦勳夠長進,能夠立足於朝堂上的話,對他諸多提攜。

「玉瑤見我不願意插手,跪了下來,哭道亦勳其實是我的孩兒,當年她進將軍府時已經懷有身孕,人人都說她七月早產,事實上,孩子是足月生下的。她說亦勳和我一樣,吃螃蟹就會全身起疹子,甚至問我難道沒看出來,亦勳半點都不像將軍,反而和我年輕時極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她說,如果我還是不相信,可以去請當年替她接生的產婆,也可以找巫太醫為證,當年是她塞銀子,哀求他把三個月的身孕說成初懷上。

「她有私心,想要留在董兄你身邊、不想被你嫌棄,原想過尋個機會把腹中的眙兒流掉,卻沒想到你那麼在乎她的孩子,為了讓你開心,她強忍著東窗事發的恐懼,硬把孩子生下來。

「董兄,我找到產婆和巫太醫了,他們證實玉瑤並沒有欺騙我,如果你仍然心有疑慮,要不要和玉瑤談談……」

這一番話,讓門外的董亦勳聽得驚心動魄。

他居然不是爹的孩子?他是駙馬和玉嬤嬤的孩子?他不信、半點都不相信……一定是玉嬤嬤胡說八道,一定是駙馬膝下無子,見他和公主投緣才會說謊,想把自己當成兒子。

對,一定是這樣!他要親自去問玉嬤嬤,怎麼可以信口雌黃?虧他待她這樣的好,她這是害他啊,若是父親信了她,不要自己怎麼辦?

沒錯,他要去找玉嬤嬤,讓她告訴父親,那些話全是假的,他是父親的兒子,不是尉馬的……

董亦勳快步往馬廄奔去,他跑得很專注、很認真,明知道後面有幾道黑影跟著自己,卻還是不管不顧,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是找玉嬤嬤對質,其他的都可以晾晾。

騎上快馬,不顧大街上人多,他一路狂吼嘶叫,要人讓路。

寒風冽冽刮得他雙頰生疼,他卻無分毫感覺,一心一意要找到玉嬤嬤,一心一意想證明自己的身世。

突地,飛箭射來,所有事情全在剎那間發生,馬兒癲狂受驚,前蹄揚起,為了躲避路人,他把韁繩拉緊,馬吃痛狠狠地將他摔到地面。

霎時,黑暗將他淹沒……

董亦勳從夢中驚醒,他滿身大汗,記憶像是被鑰匙打開的寶盒,所有的事喧嚷著、嘶喊著在他腦中奔騰。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他丟掉的東西在這個夜晚全都回來了。

他終於明白父親看著他時,那個複雜又矛盾的眼光,他終於理解,父親為什麼要放任母親對他的妻妾孩子動手,父親可以容得下他這個意外,卻不能讓他的孩子占走將軍府的一切,於父親而言,他的孩子是殘枝敗葉,必須除惡務盡,方不會亂了董氏的血脈。

一陣止也止不住的顫慄漫過全身,他如墜入無底深淵……

「你怎麼啦?」郁以喬被驚醒,看著坐在床邊的董亦勳問。

她軟軟的聲音,將他從黑暗谷底拉起,他猛然轉頭,月光照、在她臉上,帶出一片柔和與安寧。

他啞著嗓子說:「我作惡夢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她鬆口氣,笑道:「又不是孩子,你當自己是禹寬他們啊。」嘴裡雖這麼說,她還是跪起身,張開雙臂,抱他入懷。

一夜纏綿,累得郁以喬下不了床,看著精神奕奕的董亦勳,她心裡真不平衡。

換好外出衣服,董亦勳坐在床緣,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三十天……好長的時間,第一次發現,分離惱人。

「一定要這麼久嗎?」她噘起嘴,苦巴巴問。

「我會盡快回來。」

如果能搶快一步與眾人議定,將禍事消彌於無形,或許可以平息皇上的雷霆憤怒,讓董家有條安全退路。

郁以喬望向他,心有些酸酸的。雖然這陣子他忙得足不點地,但再忙也不曾外居,這下子要許多天不見面,感覺還挺嚇人的。

眉頭苦苦,她輕輕撫過他的手背。「在外頭,要注意安全。」

「放心,這回辦的事,不會有危險。」

他一面安慰她,一面想著,周叔和董肆那邊得催催了,如果情況不行,就算撕破臉,也得先把小喬和孩子們弄出去。

他把她抱進懷裡,臉頰與她相依。這陣子,他戀上這個舉動,戀上那種同吸一口氣、相濡以沫的親暱。「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想要做什麼?」

「有,那幾個小孩背了將近五十首詩,我打算領他們到太夫人那裡顯擺。」她已經看清楚,這個家裡,能夠替她撐腰的只有太夫人,但單靠她一個人力量不夠,她打算聯合孩子一起。

「太夫人肯定會很高興。」

「是啊。」她靠在他懷裡,只聽得渾厚低醇的聲音從他胸口傳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心頭卻是一股說不出口的輕鬆。

「還有嗎?」

「聽說弟妹去年釀的桂花酒極其香醇,小叔想請公公到望月亭共飲,身邊能服侍的丫頭太少,我打算讓金釧和翡翠過去,替咱們盡盡孝心。」

董亦橋院子裡的桂花釀美味得緊,她的幾個娘讚不絕口,董亦橋便大方地接連送了好幾壇過去,還是她小小地提點了一句:好東西得先孝敬父親!這才有了今晚的望月亭邀約。

小狐狸,這點事也想瞞過他的眼睛?

「你怎麼不自己過去盡孝心?」

他那表情分明是知情的,還裝!她擠擠鼻子,回答,「我這不是要帶孩子嘛,哪裡得空。」想了想,她笑出聲,又說:「婆婆知情以後,總不能記恨到你的頭上吧,一來你不在家,二來,送上美酒佳人的可是她親生兒子。」

「你啊,這是在挑撥人家母子親情。」他捏捏她的鼻子。

「沒有縫的牆是塌不了的,如果他們母子情深,任我再挑撥也無用。」她抓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邊。他掌心的溫度,最宜人。

「知道,可也別做得太過分,你不是不清楚,她遷怒的本事有多強,要是你撞到她手裡,我又不在府中,董參只是個下人,緊急時,你怎麼辦?」

「我有太夫人啊,別擔心,為了你,我會保重自己。」這話,是保證也是承諾。

看著他戀戀不捨的表情,郁以喬緩緩歎息。

她實在不曉得自己有哪裡好,值得他這般一心一意,難道世間真有一見鍾情,教他在見第一面時,就愛上自己、就立定心情、就要和她一輩子相偎相依?

說實話,被這樣一個男子疼惜寵溺,不想對他動心,好困難,她從來都不敢去比較,如今自己心底,蘇凊文與他,誰輕誰重。

她只是明白確定,對於這樣一個男子,她不能輕易辜負。

於是她順著心,不刻意、不壓抑,任由愛的感覺在心底慢慢升起、慢慢織就一張情網,慢慢地將自己網羅……

是啊,反對無用、否認無義,她已經愛上他,在嫁給他不到半年的時間後,那顆溫熱的心,已經向自己提出證明。

「我不在這幾日,你要處處小心,董肆不在家裡,有事情就讓董參去辦,別親自涉險。」

「說什麼呢?好像我住在龍潭虎穴裡。」

可不就是龍潭虎穴嗎?過去五年,他就是這種心情,幸好她來了,把這個潭穴照亮出一方溫暖光明,如果她不是這樣,亦橋怎麼會也不由自主被她深深吸引?

「總之,一切多些小心。」

「我知道,哦,對了,下個月我娘……」她想了想,決定對他說實話,「我打算借口母親生辰,帶幾個孩子到公主府去玩。」

「你很喜歡鳳姨?」他輕撫她光潔的手臂。

她有些癢,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擺在肘彎處,那裡有個疤,是她小時候三娘逼她學跳舞,她躲到樹上,卻一不小心摔下來折斷骨頭時留下的。

她告訴他這事時,還炫耀自己的爬樹本領,說要找一天挑棵大樹爬給他看。當時他黑下臉說:「你不要逼我把將軍府裡的樹全砍光。」

明知道他是心疼,明知道已經不痛的傷口在他心底烙上了痛痕,可她還是硬要擠兌他一句,「別忘記,這裡是將軍府不是怡靖王府。」

他氣了,抱住她、狠狠地「懲罰」徹夜,於是隔天,五個小孩子把門板敲得砰砰響,也吵不醒他們家貪睡的娘。

「對。鳳姨很寂寞,小孩子可以讓她開心一點。」

「有沒有見過駙馬?」

郁以喬搖頭。她真想見見那個深情款款的男子,可惜上回她過去的時候,皇上臨時將他宣進宮裡。

他撫撫她的黑髮,低聲道:「我會趕回來向岳母拜壽,等見過駙馬,我同你說個秘密。」

「是小秘密還是天大的秘密?」

「有什麼不同?」

「如果是小秘密,現在就說了唄,別讓我往心裡憋上整個月,那會憋出病的;如果是大秘密,你馬上要出門了,大概沒時間講,我只好耐下性子等你回來。所以……是大是小?」

「大、大得不得了。」說著,他失聲大笑,狠狠地往她唇間親上幾口,讓她一時呼吸不順、腦袋放空,等她回過神後,他已經大步走離床邊。

她咬牙切齒,指著他的背說:「好,最好是夠大,大到我沒浪費時間用三十天去想像,否則、否則……」她想半天想不出重量性的狠話,只好說:「否則你就給我憋著,我憋三十天,你憋半年,看誰憋得難受。」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呀?

門外,紫荷、紅菱的臉像被火烘過似的,熱辣辣地燒起,而那個被恐嚇要憋上半年的男人,壓著腹腰,笑得整個背震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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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4: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扳著指頭數日子,郁以喬第一次明白等待是件多麼熬人心的事兒。

才五天,她已經覺得日子難熬至斯,胡思亂想漸漸盤踞她的腦袋。

他會想她、一如她想念他嗎?

會吧,他對她的專情,旁人不懂,她豈能不知情?這段日子的相處,如果她連這點把握都沒有,那她還真是對他不起。

真不喜歡他這麼忙,但她也明白,若不是皇上在乎他、重用他,他怎會忙成這樣?

她明白,愛情可以是許多女人的全部,卻大多只是男人的一部分,男人的心很大,除了愛情外,他們還需要很多,他們需要成就、事業、名祿……

如果光用愛情澆灌,卻不給其他,他們肯定會長不好、無法茁壯,所以他必定會越來越忙,所以她得替自己尋點事來做,總不能成天待在內宅照顧小孩,再過幾年,他們會長大、會離開,就像羽翼豐厚的小鳥,衝向遼闊的天際。

到時,她可不願意當空巢母鳥、哀哀鳴啼。

先想個方案吧,過兩天找董參來談談,嫁妝擺著不動,久了也會氧化。

該起床了,她伸伸懶腰,打個深深的大呵欠,從床上坐起。

紫荷聽見動靜,領著丫頭端水進來伺候,耕勤院裡補進的十個丫頭是董伍親自挑選的,他的眼光很好,這批丫頭素質很齊,都沒有什麼特出的容貌,但贏在性子沉穩,做事有想法,行為舉止又都伶俐能幹。

懂女紅的那兩個,她撥到瑀月、瑀華身邊,然後特別挑三個識字的分派給禹襄、禹寬、禹祥,剩下的五個就安排在自己身邊。

現在兩邊的丫頭由紫荷、紅菱分別領著,有她們照看,她很放心。

上次瑀月挨打的事情過後,孩子們之間的感情益發好了,五個孩子扭成一股繩,到哪裡都是橫行。

禹襄取代禹寬,成為團隊裡面的頭頭,發號施令讓他很有成就感,他再不必刻意為惡讓大人注意到他,而其他四個孩子有了他這個領袖,變得更自信,不再小心翼翼、唯唯諾諾。

孩子們正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昨兒個,三個娘托董肆帶信回來,董肆簡直是把她娘家當成自己家啦,他很少回將軍府,多數時間留在她娘家,和周叔叔一起。

她知道亦勳和周叔叔合夥做生意的事兒正如火如荼進行,他們都是看到錢三過家門而不入,就會發瘋跳腳的傢伙,把他們擺在最「錢」線,是再好不過的安排。

大娘的信裡說,亦橋很好,常往家裡去和幾個叔叔說話,大何叔嫌他身子板太細,開始教他拳法,他練得很勤,不過起頭有點晚,想練成亦勳那樣,怕是困難。

還說上回亦橋去家裡,碰巧遇見以翔正在幫二娘做醬料,沒想到亦橋沒半點架子,捲起袖子就下去幫忙。

而亦橋和以翔有了「醬菜緣」,且兩個都是當官的,雖然官品不大,但「官官相護」,竟也護出幾分兄弟情誼,開始稱兄道弟。

看到這裡,郁以喬很開心,她終於相信,不管是什麼身份背景、什麼時空年代,只要是有緣分的人,不管輾轉幾個輪迴,終會再碰在一起。

二娘的信裡說,「食為天」的生意越來越好,她又找來幾個廚娘開始訓練,二娘照著自己提供給她的想法,每個廚娘訓練不同的工作,有的教她們刀工,有的教她們做醬、調味,有的教她們熱炒訣竅,至於獨門秘方就關起門自己來,盡量別讓大家在短時間內把功夫給學齊全,跑到外頭開新店。

二娘說,她跟大娘提過,如果手中的現銀夠,就再開「食為天」分號,大娘同意了,說是等到年底莊子裡結過賬後再看看。

郁以喬清楚,她出嫁時,娘把大部分銀子全換成銀票給她帶在身邊。她們說了句很有見識的話:銀子就是膽量,有錢傍身,做事自然會多幾分底氣。

二娘還說,過去小喬曾經和她提到大娘和周叔叔的事,那時她們都還是郁瀚達的妻妾,她不敢多想,便是那個念頭冒出一丁點芽苗,也得趕緊掐死。但最近,她越來越覺得家裡有個男人真好,遇到事情,不會慌亂手腳。

信裡提到三娘最近常和小何叔在一起吱吱喳喳、交頭接耳,那個替人找活兒的工作鋪越做越好,現在已經有近五百個人在那裡登記,收入不但能夠支付鋪子的各項開支,還有不錯的盈餘。

而三娘也在她的信裡小小地出賣了二娘,三娘說前幾日夜裡家中遭小偷,有下人發現,大叫一聲,碰巧當時二娘人在外頭,竟然和小偷正面對上,小偷一急,抓著刀子就要往二娘身上刺去,幸而大何叔及時出現,一把抱住二娘躲開那柄刀子,只用一手一腳就將小偷給踹跌在地。

後來小何叔和周叔叔把小偷給捆進衙門,大何叔為救二娘手臂上受了點傷,是二娘親自給換藥的。那幾日,二娘天天給大何叔燉補品,眉來眼去的,好像有那麼幾分意思。

自從郁以婷的事傳出後,皇上便把文成侯叫到跟前狠訓一頓,奪了他的世襲爵位,連那個嫁女兒換得的四品京官,也換成偏遠地界的小縣官。

郁家賣掉宅子,舉家搬離京城後,亦勳以為安全了,便將守在她娘家的人給撤掉,沒想到竟會發生遭小偷這等事,看來得讓大何叔多挑點人手當護院。

難怪二娘會心生感歎,家裡的確需要有個男人。

郁以喬微微笑著。如果事情真能這樣走,大娘同周叔叔、二娘同大何叔、三娘與小何叔,豈不是美事一樁!

在這裡,女人不能拋頭露面到外頭替自己找男人,男人也不好直瞅著女人選媳婦,只能靠媒人那張嘴替男女牽線,而幾個叔叔和娘年紀都大了,哪還有機會尋覓良人?如果他們能彼此看對眼,日後也好有個依靠。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瞇起眉眼,笑得更歡喜。

「娘,你在笑什麼?」董禹寬推推坐在床上發呆的郁以喬。

她回神,發現五顆小腦袋靠在床前,五雙油亮亮的眼睛盯著自己猛瞧。

她伸手,把董禹寬抱到自己懷裡。這小傢伙胖了,不再瘦巴巴的,像全身上下加起來沒三兩肉。倒是跟著他們跑進跑出,原本肥滋滋的董禹襄瘦下不少,已經看得見脖子,從籃球變成橄欖球。

見董禹寬上床,幾個小孩也自動自發爬上床。

「我開心啊。」

「開心什麼呢?」董瑀華奶聲奶氣問。

「開心我們家兒子女兒越來越聰明、越來越懂事,越來越給娘掙面子啊。」

「娘,太夫人說我們詩背得好,賞我們很多糖呢。」聽她這樣說,董禹祥立刻出聲炫耀。

「哼,不過是一點點糖,有什麼好說嘴的。」董禹襄翹起下巴說。「不是說嘴啦,人家有把糖分給二叔家的禹豐哦。」

「那禹豐開心嗎?」

「嗯,二叔很高興,他摸摸我的頭,賞我這個。」

他從懷裡拿出玉珮給小喬,那是塊質地很好的玉,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亦橋居然賞這個給孩子?出手還真是大方,希望他像他老哥一樣會賺錢。

「那就好好收著,別弄丟。」

董禹祥搖搖頭,說:「娘幫我賣了吧。」

「為什麼要賣,禹祥需要銀子使?」

「不是,賣掉大的、換五個小的,哥哥妹妹一人一個才公平。」

聽見董禹祥這樣說,郁以喬的心暖了起來。她的教育成功了一半,照這樣繼續下去,她哪需要擔心他們會為爵位相爭鬩牆?

「好樣兒的,這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董禹襄一掌拍在董禹祥背上。

「娘,我想求您一件事兒。」董禹寬趁著氣氛正好,把事給提出來。

「什麼事?」

「可不可以讓大何外公教我功夫?我會很認真練的,以後一定比董壹、董貳厲害,可以保護娘、哥哥弟弟和妹妹。」

大何外公?郁以喬額頭冒出幾道黑線。事情還沒成呢,他們就外公、外婆喊得那麼順口。

董禹襄皺眉頭,說:「我哪需要你保護,我是哥哥,自然是我保護你們。」

「那,我和哥哥一起跟大何外公學武?」

「這行,說定了。」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就此把事情給定下,正主兒都還沒說話呢,也好……她可不想養出對母親畏首畏尾的傢伙。

「等你們爹回來,我再同他說說,不過我們不能常出門,如果可以的話,先讓董壹、董貳來教你們幾招,怎樣?」

他們露出不滿意但是能夠接受的表情。他們就是想找機會往外婆家跑嘛,他們想外婆的點心啦,也想那棵會長出李子的桃樹……

這時,紫荷匆匆自外頭進來,說道:「少夫人,太夫人和大夫人有請。」

這麼早?發生什麼事?

見郁以喬態度凝肅,董禹襄不由自主地跟著板起臉孔,他拉著她的手說道:「娘,別擔心,我同你去看看。」

郁以喬笑開。這傢伙脾氣和他爹還真像,才六歲呢,就想擋在自己前面,可惜他的肩膀還太小。

不過,總有一天他會長大,會像他的爹一樣,頂天立地。

「沒事的,你們先回屋裡吃早飯,再好好做功課,等娘回來,帶你們做變色陀螺。」她用力抱了董禹襄一記,才鬆手讓他們下去。

她臉上在笑,心底卻惶惶難安,不明所以地眼皮直跳。會是……亦勳出事?

錦園正廳裡,太夫人端坐在長榻上,林氏坐在下首,莊氏站在一旁,眼睛哭得紅通通的,兩手拚命絞著帕子。

這麼早就來演上一出,看來,昨兒個林氏和莊氏都沒睡好吧。

郁以喬輕歎。她真的不樂意配合她們演戲,但導演都喊開麥拉了,她不合作,難不成要卡上幾十次,明天再重來?

屈下身,她婉聲道:「太夫人、母親,不知讓媳婦過來,有什麼事?」

「郁氏,你看看桌上,那是什麼東西?」林氏寒著聲音說。

不叫媳婦、喊郁氏?看來她今天有十足把握,可以將自己給狠狠踩在腳底下。

郁以喬轉身走到桌旁,拿起一條繡著雙棲鴛鴦的汗巾,下首繡有「橋、喬」兩個小字。鴛鴦和她枕頭上那對很類似,不管是繡工手法、配色習慣都像極了,尤其是下面「橋、喬」二字,和她的小楷像上九成。

看來,這盆污水定要往自己頭上潑了,嫂子勾引小叔,這種事要不要遊街示眾?真可惜,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十五分鐘當主角的機會,她這輩子的成名曲竟然是這個?早知道要粉墨登場,應該換上一襲新衣服過來的。

不過,她倒不知道茹綾有這等繡功,只覺得和張揚的茹珊比起來,她實誠得多,沒想到實誠的人一出手,就這般重。

幸好林氏這種人,要做壞事又不願意沾黑自己的手,怕人家順籐摸瓜、摸到自己身上。否則如果由她這種貴夫人親自出面買天絲錦,綢緞莊的夥計肯定不會印象深刻。

偏讓個長相美麗、身上卻沒多少飾品,衣著普通的丫頭去買一尺不實用的昂貴布料?

更重要的是,她哪裡不好買,偏偏往彩意綢緞莊去,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雖然它是京城裡最大的布莊,可它的幕後老闆正是她們合力企圖陷害的女人她家老公啊……

對,這些事全是董參事先透露給她的,讓她能在這場局裡,穩立不敗之地。

如果不是玩笑話不能亂說,她肯定對董參拋個媚眼,說:愛你哦!啾咪!

「太夫人、母親,這不是媳婦的東西。」

郁以喬臉上沒有被抓贓的驚懼,也沒有被陷害的委屈,口氣平平靜靜,像無事人似的。

「不是?睜眼說瞎話!那明明是你的繡工、是你的筆法,證據確鑿還敢抵賴,不說下面的字已經點明你的身份,就說那天絲錦,你以為唾手可得?若不是皇上賜給大伯一匹過,我們還無緣認識什麼叫做天絲錦!」

「弟妹這話說得差了。天絲錦雖是聖上所賜,京城裡卻也不是沒地方可買,母親應該知道,我已經將天絲錦裁做長袍孝敬給太夫人了,當時做壞一隻袖子,媳婦懊悔極了,布不夠、又不知道能用什麼代替,還是著人往城西彩意綢緞莊給買了些回來補。

「至於下面繡上的那兩個字誰都可以用,難不成所有寫上喬字的東西都是媳婦的?如果是的話,打明兒個起,媳婦便拿著筆在府裡到處題字,凡題上字的,就全是媳婦的東西啦。」

郁以喬抬眉,向太夫人覷上一眼,她還是文風不動,面上不露半分。這才是厲害,才是家斗的箇中高手。

「狡辯!你本就是小門小戶的女子,成天在外面拋頭露面,不知道勾引多少男人,如今嫁入將軍府,還不懂得收斂,竟敢、竟敢……勾引小叔,你、你有沒有半點廉恥心!」林氏震怒,重重拍一下桌子,旁邊的杯盞跳起來,氣勢十足。

「母親千萬別妄言,此話一出,不但污了媳婦的清譽,還敗壞小叔的名聲。既然母親篤定此物是媳婦所有,那麼我可以請教弟妹幾句嗎?」

林氏沒回話,郁以喬也不指望她回,轉身,她逕自對上莊氏。「請教弟妹,這東西,你是打哪裡來的?」

「是從夫君換下的衣服上找到的。」

「換言之,小叔定然知道東西出處,待小叔下了差,尋他問個清楚,東西從何而來不就明白了?」郁以喬慢條斯理說道。

這會兒她又想通一件事,七早八早審人,倒不是因為昨晚太興奮睡不著,而是她們得趁男人不在家,先將她定下罪名,只要拘住她,要往她屋裡多栽幾樣贓物還不容易?

莊氏心頭一嗆,悄悄向婆婆瞄去一眼,連忙改口,「這是我在屋子裡無意撿到的,上面的字寫得可清楚了,何況那對鴛鴦和你床上那對繡得一模一樣,任憑你舌燦蓮花,要賴到別人身上亦是不能。」

這一改口,太夫人眉眼微微鬆動。真相已出,再沒什麼好懷疑的。

只不過她很好奇,她這孫媳婦要怎麼替自己脫罪,光憑三寸不爛之舌可是不行吶。

郁以喬在內心搖頭。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呵,林氏不及太夫人,莊氏又遠遠比不上林氏,動物的演化史,不是應該一代比一代進化的嗎?怎麼會退化得這麼厲害?她還沒露出端倪呢,莊氏就已經把那個「別人」給牽扯出來。

莊氏向前幾步,跪倒在太夫人跟前,哭得梨花帶淚。

「太夫人要為我作主啊,自從嫂嫂嫁進門,夫君便待我冷落,不但時常往耕勤院去,還老往嫂嫂娘家探望,他對自己的親岳父岳母也沒這麼上心吶。

「大伯經常不在家,若是兩人之間無姦情,哪家的嫂子小叔會這般熱絡?之前沒有證據,孫媳婦也不敢多說什麼,可如今連汗巾子這般私密的東西都送出手,您讓孫媳婦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莊氏說到「姦情」兩個字時,林氏狠狠刨她一眼,可惜她作戲作得太認真,沒有發現婆婆的怒氣正在節節高昇。

郁以喬也跟著跪到太夫人面前,緩聲慢語道:「弟妹這是想偏了,小叔經常往耕勤院走動,有時是同王爺說話談政事,有時是為了討好禹襄那幾個孩子,小叔覺得禹豐一個人太孤獨,性情又悶,才想讓禹襄幾個多往耕讀院找禹豐玩。至於小叔常往我娘家拜訪一事,事關娘家,媳婦就更得解釋清楚。

「上回小叔同王爺和我一起回娘家,結識家裡一位何叔叔,何叔叔見小叔身子板弱,便順手指導他幾下功夫,許是小叔越學越上心,才會經常往那裡去,弟妹可千萬別誤會。」

「還真是什麼賊話都能說呢,夫君他一介文官何必學那些拳腳功夫,又不是莽夫!」

莊氏這句「莽夫」,不但把大伯罵了進去,就連公公也一併圈進去,林氏急著想要阻止,偏她的嘴快,轉眼又落下一大串。

「昨兒個我見夫君隨身繫戴的玉珮不見,問了一聲,夫君說是給了禹寬,一個小娃兒要那玉珮做什麼?到底是給了嫂子,還是真給禹寬,要不要到嫂子妝奩裡搜?」

郁以喬眉頭一扯。若真搜到,她還真是百口莫辯。「行了弟妹,別越扯越遠,先把帕子之事釐清吧,至於玉珮的事,待小叔回來,白有定論。」

「你要如何自清?」

太夫人抿抿唇,終於開口,「都起來吧,聽你大嫂怎麼說。」

郁以喬起身,對太夫人一福,說道:「孫媳婦想借太夫人的丫頭跑跑腿。」

「行,都聽你分派,秀眉、悅眉、杏眉。」太夫人一喊,三個大丫頭在郁以喬面前站定。

郁以喬道:「秀眉姐姐,請你著人去城西彩意綢緞莊找人來認認,府裡最近有沒有人到他們鋪子裡買藕色天絲錦。悅眉姐姐,請你帶幾個丫頭過去照顧孩子們,把耕勤園裡的一等、二等以及通房丫頭全召過來,對了,順便把我床上那對鴛鴦繡枕給帶過來。杏眉姐姐,麻煩你將我孝敬太夫人那襲天絲錦長衫找出來。」

丫頭們應聲,分頭辦事去。

不多久,鴛鴦枕、長衫全擺在太夫人面前。

郁以喬指著上面的繡物說道:「實話說,我的繡工遠遠不及我娘親,這鴛鴦枕頭是娘親替我繡的,當時做這件長衫時,媳婦也動了念頭,想要把裁好的衣服拿回娘家,請娘親幫幫手。

「但王爺說,既然是盡孝心,自然得親手做,太夫人絕不會取笑孫媳婦的女紅不地道,我這才安下心。如果母親和弟妹還是不相信,可以派人回我娘家尋些大娘和三娘的繡件,自然可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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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28:58 |只看該作者
長衫和鴛鴦枕擺在一起,立分高下。

莊氏和林氏對上眼,心惱怎麼就沒想到這點,但明明所有的鴛鴦枕都是要由新嫁娘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呀,這意謂著百年好合,有吉祥之意,誰知道她會讓人代手?

不多久,綢緞莊的老闆領著夥計來了,他們一下子就認出到鋪子買過天絲錦的姑娘。

夥計指著紫荷說:「這位姑娘買兩尺,她還帶一塊碎布來比對,可見得是家裡有的,只是布料不足。」然後又指指刻意縮在後頭的茹綾,說:「這位姑娘可就奇怪啦,才買一尺布,當時我還想著,一尺布能做什麼?便是要做小孩衣服也不夠,做荷包、汗巾又太浪費,那可是一尺五十兩的天絲錦呢。

「當時,我還把這件怪事拿去問掌櫃的,結果掌櫃賞我一巴掌,罵道:「客人上門買東西,你問這麼多做啥,人家賒賬了嗎?」那位姑娘加上掌櫃的一巴掌,讓小的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夥計說得活靈活現,惹得站成一排被指認的丫頭們笑出聲。

太夫人凝聲道:「是啊,我倒忘記茹綾有這手好功夫,旁人模仿名家的字畫,她卻是打小喜愛模仿別人的繡工技法。說,是誰讓你使計誣害主子的?」

茹綾見東窗事發,嚇得全身發抖,驚顫不已,她向林氏投去求救的一眼。

林氏發現太夫人目光落到她們婆媳身上,連忙出聲喝道:「你這下作的蹄子,就算主子待你不寬厚,你也不能這樣陷害主子啊,說!為什麼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難不成是誰委屈了你?」

受到點撥,茹綾立刻回道:「自從少夫人嫁進門後,她就阻著攔著,不讓我和茹珊靠近前院,少夫人刻薄妒忌,為一點小事,差點兒把茹珊給打死,奴婢嚇著啦,心想:與其如此受煎熬,不如拚個魚死網破,掙個出頭天日子!否則這樣膽顫心驚,日子過不下去了……」她哭得淒厲無比,好像郁以喬是她的殺父仇人。

林氏順勢說:「太夫人,茹綾是您身邊的大丫頭,什麼稟性您也是清楚的,如果不好,您怎會將人給亦勳,她會這樣做,也是被逼急了呀。

「郁氏善妒,過去數月,常有媒人上門,媳婦心知若是能與他們聯姻,定能在朝堂上助亦勳一臂之力,因此勸郁氏給亦勳房裡添個人,可她充耳不聞、不理不睬,便是身邊跟過來的陪房丫頭也不讓亦勳沾,這豈不是太委屈亦勳?」

「你這是在替背主丫頭求情!」太夫人冷冷一哼,銳利的眸子往她臉上掃去。

見婆婆這等氣勢,林氏急忙改口,「不、不是的,媳婦這是在替亦勳著想,至於茹綾,就算是個性情好的,犯下這等事,將軍府也容她不得,媳婦會找個人販子把她給發賣,來人啊!稈茹綾拉下去。」

聽到這裡,茹綾悄悄地鬆口氣,因為一轉手,夫人就會把她送回娘家,不管到哪裡,總是比跟著王爺來得有盼頭,如今大少爺和少夫人鶼鰈情深,誰都別想插到他們中間,能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好的。

忍不住,她抿唇一笑。

好死不死,這號表情落入太夫人眼中,她寒了聲調說:「等等,連主子都能眶害的下人,只趕出府?媳婦,你幾時變得這等寬厚?」

太夫人一出聲,上前來拉人的婆子停下動作,茹綾抬起頭,眼底儘是慌亂。

「帶下去、打三十大板,連同茹珊一起丟出將軍府外。」

三十大板!茹綾癱軟了身子。打完三十大板,她還能活命嗎?茹珊可是吊著一口氣,到現在還下不了床啊!

回神,她急急跪爬到林氏跟前,苦喊著,「夫人,救我!夫人……」

這個舉動意味什麼,不言而喻。

望一眼廳裡眾人的了然表情,林氏連忙別開頭,道:「作死啊,太夫人都發話了,還不快點上來,把這個賤人給拉下去。」

聽到林氏的話,茹綾絕望,腦子一陣茫然,來不及再說些什麼,兩個婆子已經上前將她的嘴給堵住,拉了下去。

看見茹綾瞪住林氏的雙眼充滿恨意,太夫人微哂。這種背主的丫頭留不得,只不過她指的「背主」,不是指茹綾背棄孫媳婦,而是指她背棄自己的托付,轉而歸附林氏,她啊……是容不得半點背叛的。

「行了,已經沒事了,別再驚擾到娘,大家都散了吧。」林氏匆匆說道。

「還沒完。」莊氏及時攔阻眾人。

林氏氣憤地看一眼沒眼色的媳婦,直想拿把針把她的嘴巴給縫起來。

「二孫媳婦,還有什麼事?」太夫人問。

她惡狠狠地瞪了郁以喬一眼,口氣不陰不陽說:「難怪人人都想當主子,碰到事情往下人身上一推,啥事都沒有,別忘了,那一尺布可要五十兩呢,一個下人出手能這般大方?」

聽見莊氏的話,林氏真想一頭撞死。所有人都嗅出幾分不對勁,怎就她沒頭沒腦胡攪蠻纏?當初,她怎會作主將這號人物給抬進門?

郁以喬微哂。這幾句話代表莊氏在狀況外,這樣很好,至少她沒在髒水裡攪和。為此,她替董亦橋感到安慰。

「行,反正事情有人承擔,我也不多說什麼,只不過夫君的玉珮呢,如果嫂子問心無愧,就讓人到你屋裡找找,弟妹才能心服口服。」

話才說完,她也不問過長輩意思,就讓身邊的大丫頭往耕勤院去。

太夫人攏緊眉頭。林氏真是做的好主意啊,竟把這等女人配給親生兒子,她不是挺會算計別人的嗎?怎就沒算算自家,有莊氏在,日後還怕沒事可鬧?

「秀眉,你跟著過去看看。」太夫人說。

郁以喬擰緊眉目。太夫人是擔心她被惡意栽贓,還是想讓身邊丫頭做個見證?

唉,難怪她的三位娘,那麼擔心她嫁進將軍府。

「秀眉姐姐,您回來的時候,可不可以順道把禹襄那幾個孩子帶過來?」

秀眉雖不明少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卻還是應承下來。

不多久,秀眉領著五個孩子和莊氏的大丫頭一起走進廳裡。

丫頭將董亦橋的玉珮當堂呈上,說:「稟太夫人、夫人、二少夫人,這是從少夫人的妝奩裡找出來的,秀眉姐姐也是看見的。」

太夫人目光向秀眉一轉,她微點頭,太夫人望向郁以喬,她仍然是一瞼的氣定神閒,無半分驚恐,彷彿事不幹己似的。

「大孫媳婦,你有什麼話說?」太夫人發問。

「不論媳婦說什麼,都是居心叵測、越描越黑,這話,不如讓孩子們來說。」她將玉珮拿到幾個孩子面前,問:「你們知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

董禹襄挺身出來說話。「是二叔給禹寬的。」

「二叔為什麼要把這麼貴重的東西給禹寬?」

董禹寬在郁以喬鼓勵的眼神中,站出來回話。

「我們背詩給太夫人聽,太夫人誇我們很好,賞我們不少糖,回耕勤院時,咱們碰上禹豐,我就把懷裡的糖分給他,二叔見著很開心,拍拍我們的頭說:「兄弟就該是這樣。」然後賞我這個,要我們以後和禹豐和睦相處,有空多找他到耕勤院裡一起玩。」

「既然是二叔賞你的,玉珮怎會到你母親那裡?」太夫人問。

「只有我有玉珮,哥哥、弟弟、妹妹都沒有,太不公平了,我想請娘把玉珮給賣掉,換成五塊一般大小的,一人分一塊。」

他的回話甜了老太太的心。很好,這才是相攜相扶的好兄妹,他們還這麼小,就會這樣想事,把孩子交給郁氏教養果然是對的。

太夫人滿意地望向郁以喬。亦勳有這個妻子扶助,日後定會飛黃騰達。

但莊氏依舊忿忿不平、不依不饒,她尖起嗓子刻薄道:「大嫂還真是會教養小孩,連謊話都教得滴水不漏。」

郁以喬不溫不火,笑說:「弟妹若是不信,可以回去問問小叔,再不,禹豐也在場,就問問孩子吧。」

不比不知道,這一比照,莊氏顯然不如她太多。

想當初皇帝賜婚,林氏心底還偷偷樂著呢,一個沒落的郁家能怎樣扶持亦勳,更何況進門的郁以喬連郁家的血統都沾不上邊,沒想到……

唉,是她瞎了眼,害上自己的兒子。

看看太夫人和夫人,郁以喬心想:鬧劇也該結束了!她檢衽朝她們一拜,道:「如果沒旁的事,媳婦得帶孩子們回去了,他們早上的功課還沒做完呢。」

「行,都下去吧,鬧上這一場,老婆子乏了。」太夫人順水推舟。

郁以喬領著五個孩子率先離開,甫走出錦園,她深深吸口氣。已經過關了嗎?

還是她橫衝直撞、一路拚殺,以為終將要殺出一條活路,卻不料到頭來,她不過是關在玻璃缸裡的小魚,左拼右突、張揚了雙翅,徒讓站在外頭的人含笑觀看?

她老以為自己聰明,卻不曉得有多少人在暗處嘲笑,就像她嘲笑莊氏一般。

呼……以前不覺得,現在方才發覺,亦勳不在,這個將軍府還真是難待,她有重重的疲憊感,不敢去想像那個「接下來」。

她用手絹壓了壓眼角,吸去微微的濕潤,想強作無事,這才曉得自己的演技有待磨練。

郁以喬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扣日子,把董亦勳回來的時間再向前移一天,這樣她才能有足夠力氣下床做事。

茹綾事件過後,莊氏、林氏沒一刻消停,每天非得弄出一些事兒讓她應對,約莫是嫌她日子過得太清閒。

有些事,她能夠以不變應萬變,有些事卻是怎麼躲都躲不掉,再討厭也得回個三五句,對於這個將軍府邸,她是越來越厭膩。

之前,董亦橋偶爾會繞過來同她聊幾句,最近突然失去蹤影,她以為是莊氏鬧出來的事兒,讓他無顏面對自己,後來才曉得他被派到景縣去當地方官。

怎會這麼突然?官職派任也得一、兩個月時間,怎麼之前沒半點消息,派令才下他就急忙動身?更怪的是,莊氏並沒有跟他赴任,而是懷著身孕的茹燕跟著他一起出門,這實在太詭異。

而且不只他,連公公董昱也不在府裡,她幾次去太夫人那裡請安,總見太夫人憂心忡忡、眉鎖抑鬱,經常話說著說著,便分了神。

郁以喬就算神經線再大條,也明白出事兒了。

她想出府一趟找郁以翔問問,同是在朝為官,雖然郁以翔的官位小,但比起她們這種幽居內院的婦孺,更能嗅得朝堂動向。

只是太夫人發話,這段時間誰都不准出府,硬生生把她的想頭給掐斷。

到底發生什麼事呢?亦勳會不會受到影響?她能夠幫上什麼忙,又或者自己該事先預備些什麼?

沉悶的氣氛也影響到她日常和孩子的相處。她強打起精神想同他們玩鬧,卻總是提不起勁兒,成日蔫蔫的,啥事都不想做,接連幾個夜晚居然鬧睡眠障礙。

「少夫人,太夫人、大夫人有請。」

紫荷進屋時,郁以喬還賴在軟榻上,一動不想動。

「怎麼回事?」

紫荷沉思片刻,凝聲道:「少夫人,方才有頂轎子進了錦園。」

「轎子裡是誰?」

「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肚子微凸,看起來似乎有孕在身。」

消息是從董參那裡傳過來的,他讓自己給主子先透一點口風,卻又說得不多,這不是讓人更費猜疑?

郁以喬細思,想不起有哪號人物與自己相關,可如果是不相干的,為什麼要讓她到前頭?

「有沒有請二少夫人。」

「沒有。」

「所以……」

她不會天真到認為林氏想訓練自己理家的能力,才會大小事都把她叫到前面,因此,這個婦人必與自己大有關係,可……會是誰呢?是郁家那幾位?不會吧,他們已經離開京城,不會無端端找上門,那麼,是娘那邊?

心一緊,她跳下床,飛快換身衣服,帶著紫荷往錦園走去。

錦園大廳,所有人都在打量這名女子。

她一身常服,上穿月牙白衣衫,下身著荷綠色長裙,身材頎長,容貌嬌美,風姿綽約,顯得雍容華貴。

她的肌膚宛如嫩玉,瓜子臉、柳葉眉,細眉輕蹙,猶如雲破月來花弄影般無比動人,她柔軟的秀髮鬆鬆地綰在後腦,更襯得頸間如雪,細緻柔美。

她的出現,讓所有人屏氣凝神,她絕對不是什麼狐媚子,她氣質高雅、談吐端麗,靜靜站在花廳一隅,那裡便成了舞台中心。

郁以喬走進門,屋裡瞬間膜雀無聲,所有目光刷地一下子全集中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卻被陌生女子深深吸引。

天地間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子,真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吶,任何人往她身邊一站,都要自慚顏色。

看見郁以喬進門,林氏立刻盈滿笑意,走到她身邊,拉著她走,再走到小婦人身邊,兩相一比。

「就說亦勳有眼光,看上的媳婦兒,一個比一個俏麗,一個比一個水靈,這對姐妹花站在一塊兒,誰不羨慕咱們亦勳有福氣。」

姐妹?她揚起眉梢,滿眼疑問。

就等這個呢,林氏笑容可掬,說道:「她叫鄭允娘,是亦勳養在外頭的小妾,肚子裡頭已經有董家的骨血,自然不能讓她流落外頭,今兒個早上,是董肆著人給抬進門的。」

林氏早就知道這件事,過去幾個月,她放在外頭的人就發覺一處外宅、一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以及董亦勳經常進出那裡的消息。

她搗著掩著,便是想找個好時機把事情給捅出來,沒想到人家的肚子硬是爭氣,她不必動手,男人就搶先一步行動。

董肆?所以是亦勳親自下的命令!

像被人狠狠將手臂削去似的,她來不及喊痛,只覺得驚恐。

她一次次拆開林氏的話、再重組,但不管是怎樣的排列組合,組合出來的都是同一個意思。

這個美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女子是亦勳養在外頭的女人,她懷有孩子,若非骨血不能外流,至今,她依然被蒙在鼓裡。

她可以不相信林氏的話,但她無法忽略董肆這條訊息,如果是別人抬進門,那麼她可以抬頭挺胸,說這是惡意栽贓,她會理直氣壯一句:等亦勳回來,他認、我便認。

但……是董肆,不是別人。

心頭沉甸甸的,像是被誰塞了塊擰過的海棉,上頭強留兩分濕氣,迫得她幾乎窒息,她聽見自己重重的喘息聲,一抹無奈的苦笑卻悄悄地攀上眼簾。

林氏見她沒反應,加把勁兒說:「鄭氏今年二十歲、你十六,說起來呢,你該喊她一聲姐姐,只不過將軍府有規矩,先來後到,既是你先進門,鄭氏該以妹妹自稱,這點身為婆婆的,自該為你出頭,可人家肚子裡懷了孩子,也不能受委屈,況且瞧她這模樣,定也是好人家出生的女兒,算了,所有事都等亦勳回來再說,你先把人領回去耕勤院,好生照料著。」

視線轉過,太夫人的不歡、林氏的幸災樂禍,以及躲在門外的莊氏的滿面春風,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笑話吧,她又不是吳宗憲,眼巴巴地趕來看她說演,會不會太浪費時間。

目光停留在鄭允娘身上。她與她對望,無驚無懼,清亮如水的黑眸沉靜而淡然,她臉上沒有一絲怨氣或悲哀,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不染世俗塵埃的氣質,讓她看起來更似天仙。

郁以喬承認,自己輸了。比氣度、比沉穩、比美麗……自己無一不敗,碰上這樣的女子,任何人都不敢存心攀比。

鄭允娘走過來向她見禮。

「姐姐,王爺他說,您會寬待我、護我周全的。」

她苦笑。能不寬待嗎?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她要是聰明一點、懂事一點,再發揮一下上輩子賣屋的本事,巧言令色幾句,用滿臉無害的笑容安慰她幾句,肯定會獲得滿堂喝采。

她全都知道,只是做不來,她連勉強自己擠出一絲笑臉都是困難。

「就說是個好教養的,瞧,言語行事多周到。」

林氏嘴裡誇著鄭允娘,眼睛卻瞄向郁以喬,沒將話明說,卻是暗暗教人比較上一回--大少夫人的氣度的確不如人家。

郁以喬承認,自己是不如啊,不管怎麼說,掠食者的氣勢是該強過被掠食者,小三的氣焰強過大老婆,又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來人,把鄭姑娘送到耕勤院裡安置下。」林氏下命令,兩個嬤嬤進屋帶走鄭允娘前,她刻意拉起鄭允娘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說:「別胡思亂想,再過幾日,亦勳就回來了,他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你現在該好好休息、好好養胎,若是缺少什麼,別客氣,著人上我那裡拿。」

「謝謝大夫人。」

送走鄭允娘,林氏還得把戲給作足,她對著郁以喬說:「我早就教過你,嚴官府出賊盜,你越是東阻西防的,男人不敢明面上來,只好在外頭作怪,今兒個是鄭氏肚子爭氣,亦勳不得不把人給抬進門才沒鬧什麼事兒,若是時日拖得久了,被外頭的人知道,你讓亦勳的面子往哪裡放?」

「母親教訓得是。」

明知道不該與人家攀比的,可事到臨頭,她還是驕傲了,還是不允許自己輸掉氣度,於是她分明心痛,依然拉起笑容。

一直沒說話的太夫人開口,對郁以喬招招手說:「你們全都下去,大孫媳婦,你過來。」

郁以喬待所有人離開、門關上,才走到太夫人身邊。

秀眉拿來一個小杌子讓她在太夫人身邊坐下。太夫人握起她的手,凝視她的眉眼,半晌才說:「此事是亦勳做得不地道,以至於你面子上難堪,祖母是過來人,那顆心是怎麼煎、怎麼熬的,我能體會,可事已成局,你不能不堅持下去。

「別去理會你婆婆說什麼,只要想著,怎樣做才能贏得局面。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在這上頭讓他,日後他定會回報你,亦勳這孩子是我養大的,我明白,他是再有責任不過的孩子。」

責任……這時代的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只是責任?

如果僅僅如此,她還真的不在意,她從不期待誰為自己負責任,她有能力負擔自己,不需要依靠男人。

「我明白你是個聰明孩子,你一手承擔五個孩子的教養,把他們帶得這般好,亦勳因此承了你的情,從沒在你身世上多說過半句,便是你婆婆有微詞,也都讓他給頂了回去。你們的感情蜜裡調油似的,教人好不羨慕,這回的事也一樣,只要你好好照料鄭氏,讓她平安把孩子生下,亦勳肯定會明白你待他的好,絕不會厚此薄顧,把心給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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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52:44 |只看該作者
就說呢,說上這一篇好言好語,不過是擔心她使骯髒手段,眶害了鄭氏,放心吧,她再不濟,也不會使出這等手段。

何況才短短的一面之緣,所有人就都認定亦勳會厚此薄顧,她不喊輸,還真的不行。

「太夫人,孫媳婦明白。」

「你能明白最好,回去吧,找鄭氏好好談談,若能談出幾分感情,往好處想,有你們兩個連手,日後外頭的女人想迷惑亦勳的心,怕也沒那麼容易。」

郁以喬嘴裡應是,心頭卻像咬破了膽子,苦澀的膽汁滲入,真苦……

當一個女人的婚姻需要和另一個女人連手,才能不遭受覬覦,是悲哀?還是笑話她不知道。


第九章

渾渾噩噩地,郁以喬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耕勤院的,只曉得那一步一步踩上的,不是泥、不是地,而是自己破碎的心。

心,不是隱隱作痛,而是鋪天蓋地、幾要將她吞噬的疼痛,是幾千個人在裡頭拉扯、敲捶,非要把她打爛不可的那種疼。

她想放聲尖叫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緊緊咬住下唇,緊緊地把傷憋住。她緩緩地張開眼睛,原以為應該是淚流滿面的臉頰,伸手一摸,才發覺臉上眼裡乾澀得如裂了縫的泥土地,炙熱,卻無力張揚。

「少夫人。」紫荷憂心忡忡地喊她一聲。

郁以喬心裡頭翻江倒海,可臉上卻是平靜得如一潭湖水,她不禁苦笑。是因為肌肉緊繃,還是神經已經失卻知覺?

她飛快往前走,一步快過一步,像是後面有什麼在追趕似的。

前腳才踏進院裡,幾個等在門口的孩子跑了過來,圍到她身邊,領著他們的紅菱憂心忡忡地拉著紫荷到一旁低聲說話。

董禹寬開口,「娘,他們說那位漂亮的姑娘要來當我們的姨娘,是真的嗎?」

姨娘?郁以喬恨死這種時代產物。可是要同自己稱姐妹的女子,他們可不就是要喊聲姨娘?

「她哪裡漂亮啊,根本就是個狐媚子,娶妻娶德,你沒聽太婆婆說過嗎?」董禹襄哼一聲,滿臉的不悅。

郁以喬明白,這是他在安慰自己,只不過他還太小,小到無法理解男人對女人的要求。

沒錯,娶妻娶德,娶個能為自己做牛做馬、持家管院的女人,而感情部分,他們會去找另一種女人負責,她們美貌溫柔、她們善解人意,她們是會讓男人作夢都笑著醒來的女子。

古代男人的後院像公司企業,分層負責、各有各的職司,是她忘記這件事,才會在男人身上放入感情。

都怪她穿越的時間太長遠,太習慣這個空間,一時間忘記,對於男人,愛情和婚姻是兩碼子事,也誤解男人說過的話會句句應驗。

他說,不會再去糟蹋其他女人,可是,鄭允娘懷著好幾個月的身子呢,換言之,在他們新婚燕爾,在她逼迫自己放棄前世緣分的同時,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名女子。

真是為著她的面子,才沒把人給送進門?真是因為東窗事發、紙包不住火,才把事實掀開?還是因為對她的承諾,早已在光陰洪流中淹沒?

於他而言,女人是不是只要哄過、疼過,就已經足夠?

接下來呢?她還必須成為他第六個小孩的保姆?原來她穿越一遭,不應該開酒樓飯館,最該開的是托兒所。

她在諷刺自己、嘲弄自己,居然要求這時代的男人一心一意。

她傻了,傻得壓抑追求自由的意願,傻得放棄尋找蘇凊文的夢想,待在這個一畝三分地裡,耐下心情,認命地為他操持後院。

認真的女人最美,認命的女人最傻,而她居然傻上一回。

「娘,我喜歡你、不喜歡漂亮姨娘。」董瑀華輕扯她的衣服。

她屈下身,摸摸董瑀華的頭髮,擠出笑容說:「沒事的,你們不要擔心。」

「要不,等爹回來,我們去同他說去,說姨娘很壞,叫爹別喜歡她。」董瑀月出主意。

怎麼能這樣說,他們這般講話,不就是她在背後挑唆?

只不過她現在沒力氣教訓孩子,只想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覺,再好好想一想,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才不至於太委屈自己。

「姨娘沒有不好,娘見過她,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別聽旁人說什麼就影響自己的判斷力,身為姨娘也不是她樂意的。」

就像她嫁進將軍府,就像她必須和許多女人共享丈夫,這個時代的女子有太多傷心事,她無法阻止。

只不過她再傷心、再無助,也無法讓自己變成這個時代的女子,無法看不清楚事實,無法把男人的過錯往別的女人身上推。

「娘,那您也別生爹爹的氣。」董禹祥低聲說。

她拍拍他的肩,對所有人說:「你們別操心大人的事,讓紅菱陪你們下去讀書練字,娘還有點事,不陪你們了。」

起身,她往屋子裡走,方走過幾步,就聽見董禹襄扯著喉嚨大喊,「娘,你不要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郁以喬笑了,乾涸的雙眼在此刻流下淚水。原來感情這種事,只有在孩子身上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在男人身上……是泥牛入海,只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仰頭,揉揉發酸的鼻翼,她猛然轉過頭,向他們拉扯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說:「我知道。」

隨著她的話,幾個孩子跑過來,緊緊抱住她。

軟軟的身子,暖暖的擁抱,他們的力量很小,但是很團結,他們給不了她一把遮風避雨的大傘,但能夠在她全身濕透時,捎來溫暖。

是啊,她怕什麼呢?

前世,她沒有親人,唯一的奶奶還得到阿茲海默症,她一個人,還不是把日子過得精彩萬分,還不是沒讓自己受半點委屈?

現在她條件好多了,有三個娘、三個叔叔、五個孩子,她還找到阿翔、找到大橋,她還是一樣擁有他們的友誼。

所以怕什麼呢?她什麼都不必怕,就算把丈夫讓出去,就算離開這座將軍府邸,她也不至於一無所有。

對,她不害怕,怎麼壞都嚇不到她的,忘記了嗎?她可是女強人。

回到屋子,郁以喬發現董參居然在,幾個下人進進出出,把緊鄰正屋的書房給挪出來。「這是在做什麼?」

「主子吩咐讓奴才把鄭姑娘安置在書房裡。」

為什麼是書房,那裡不是普通人不能任意進出的地方?就因為對象是鄭允娘,所以可以破例?

「茹綾她們已經搬出去,後院是空的。」

董參頓了下,回道:「少夫人,主子希望您能親自照料鄭姑娘,她懷有孩子,安全格外重要,主子怕有人的手伸太長,奴才怕您想得不周到,便作主將後院改成小廚房,雇下幾位新廚娘,以後耕勤院裡吃的喝的也方便些。」

他這個隱晦暗示,她怎會聽不懂。

董亦勳怕有人對鄭允娘動手,就像對待他前幾個妻妾那樣,於是格外仔細她的飲食安全,連小廚房都弄出來。

「你作主就好。」她點頭。

「主子吩咐,先讓紫荷、紅菱過去照料鄭姑娘,奴才會再安排幾個人手到少夫人身邊讓少夫人使喚。」董參眼裡流露出一絲悲憐。

連紫荷、紅菱都過去?看來他對這位鄭姑娘不是普通上心,已經碎了的心,又被狠狠蹂躪,董參的話如同鋒利的刀刃,從她的咽喉狠狠劃過去,她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主子還得再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這段日子,耕勤院還是要勞煩少夫人好生照料。」

有董參就夠了不是?何苦再拖她下水?

緩緩吐盡心中酸氣,她明白,這話是在防備自己,防備她和林氏一樣,對他的新歡下重手,也防她因妒成恨,在他身邊又鬧上一出難堪。

算了,他都這般想她,解釋再多也不過枉然。

不願意再聽任何話,郁以喬回到屋裡、踢掉鞋子,用棉被將自己裹得牢緊,不想、不聽,她告訴自己,睡一覺就會變好,會的……一定會……必須會……

屋外,紫荷低聲問董參,「主子這是在做什麼?」

「不知道,但他非常看重鄭姑娘是真的,主子吩咐,務必要讓她毫髮無傷。」

咬了咬唇,紫荷明白,這是踰越本分,卻還是忍不住問上一句,「主子……很喜歡那位嗎?」

董參苦笑。「那樣的樣貌人品,哪個男人會不喜歡?」

是啊,說到點子上了,那般的樣貌人品,哪個男人不喜歡?

只是……少夫人怎麼辦?

這陣子外頭鬧得很,許多大臣因涉嫌貪腐,被抄了家,更有許多作賊心虛的朝臣紛紛上奏折告老還鄉,就算這些事與將軍府無關,董府上上下下還是人心惶惶,就怕這把火燒到自己頭上。

這時候,林氏、莊氏樂了,董亦橋被派到外地任縣官,遠離朝堂禍亂,董昱回軍中操練,貪污之事打不到他頭上,而董亦勳沒人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只曉得他人不在京中。

不管怎樣,在這種動盪的時刻,能夠不沾惹一身騷,便是好事。

太夫人嚴令府中閉門謝客,家裡的夫人們都不准外出宴客,雖眼前事不關家裡的男人,但避著躲著自然安穩些。

太夫人說:「可別男人在外頭忙活,女人卻在內宅裡燒火,若是沾上半丁點兒麻煩,誰都不輕饒。」

董亦勳沒有回來,而郁以喬不哭不鬧,她在等著一個答案,雖然答案已經晾在眼前,翻不了案。

只是她不鬧,另一頭未必就不鬧,林氏、莊氏婆媳倆逮到機會就到耕勤院裡探望鄭允娘。表面是說話談心,事實上卻是句句明示暗喻、好意提醒,提醒她大房的女主子心機深、嫉妒重,事事要防著、緊著,別漫不經心,若是落了身子,再哭再怨尤也後悔莫及。

紫荷、紅菱何嘗不明白這些是挑撥,可她們不過是奴婢,能多說什麼?

紫荷曾趁隙進郁以喬房裡,讓她過去和鄭允娘攀交情,但對著她樵悴的面容,這個建議卻說不出口。

她明白紫荷的好心,明白家和萬事興,只是她怎麼能夠容許自己婚姻裡有不明人士進駐?

她不只一次告訴自己別害怕,可事實上是,她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她說睡一覺就好,只是……哪能呢?心亂,怎睡得著?

她努力把日子過得無水無痕,可,真難。

董肆一趟趟進耕勤院,送來數不盡的禮物,食衣住行樣樣有,好似她會苛待鄭允娘似的。

而且她還真沒猜錯,除了紫荷、紅菱,董參又親自挑選四個下人到鄭允娘跟前伺候,她的吃穿用度,都有專門的人負責,而且還有暗衛在,他們日夜分工,將耕勤院守得滴水不漏。

如果這些還無法表現出董亦勳對鄭允娘的看重,那麼董參三番兩次示意她過去和鄭允娘建立關係,就可以充分表現了吧。

可惜她不願意,不願意讓自己糟心,不願意委屈自己,不願意去想像自己和鄭允娘在董亦勳的心目中,誰高誰低。

所以……她等著,等一個董亦勳的親口答案。

「媳婦啊,莫怪婆婆偏心,鄭氏就是一副玲瓏心肝,琴棋書畫樣樣通不說,見識也與咱們這種養在深閨的女子不同,若非父親遭誣、家道中落,怎肯紆尊降貴當亦勳的妾?她那樣的人品,便是當王妃也綽綽有餘。」

林氏口氣帶著幾分喜、幾分樂,幾分看好戲的期待心情。

郁以喬理解,這是明明白白的挑釁。

同樣的話她已聽過無數次,鄭允娘的出身、鄭允娘的品性、鄭允娘的才幹與能力,無一不將她比下去,一個永遠的失敗者是不會想去和勝利者攀比的,她並不否認,世上有一種越挫越勇的人,但她不是,她是那種知道古巴隊很強,就會希望比賽抽籤時,中華隊永遠別對上古巴的人。

畏縮?她承認,有一點。

前輩子,她讓環境逼成女強人,這一生,在三個娘親的疼惜下,她養出了幾分怯懦性子,能夠躲在旁人身後,她就不會想要強出頭。

所以她不想與鄭允娘面對面,不管是好意或惡意的勸解。

揉揉發澀的眼睛,她強抑著胸中如岩漿般沸騰翻滾的情緒,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以及麻木感竄上心頭。

莊氏進門,在看見她的那刻,立刻拉起誇張笑容,說:「母親,大伯對鄭氏可真是好,禮物一件件往那邊屋裡送,件件都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看得我真是眼紅吶。」

林氏笑道:「還不是送些衣服藥材,懷了孩子的女人,是該好好養著,將來孩子生下來健健壯壯的,父母親才能少操些心。」

「不不不,母親您弄錯了,這回送的衣料是雲蘿紗,那可是貢品,一般不輕易得的,而且那些個個金釧玉石,質地可不一般,樣樣件件都是上乘的好貨,就說那根瓖著珠子的髮簪好了,顆顆珍珠有拇指那麼大呢。」

莊氏一面說,一面偷眼瞄向郁以喬,但她沒搭話,只是一口口慢慢地啜飲杯中茶水,茶水在舌間滑過,品不出香,只品出滿嘴苦澀。

「一個妾竟用這般好東西,這就是亦勳的不對了,我都沒見過大媳婦穿戴這麼昂貴的飾物,不行,這家裡還是有規矩的,就算男人不懂事,鄭氏也得明白,即便男人再喜歡,一個妾也不能越過正妻頭上。媳婦,走!我陪你去說說。」林氏一把拉起她。

郁以喬輕輕地將她的手拂開。「謝謝母親的好意,既是王爺送的,自然就該她得的,媳婦怎能多說什麼。」

撩撥不起她對鄭允娘的嫉妒憤怒,便想撩撥她們起衝突?

不確定這對婆媳有沒有在鄭允娘面前說過些什麼,她不想探聽、亦不當旁人的槍桿子,她的感情事,關起門來處理就夠。

更何況,鄭允娘都聰明地不去做多餘動作,她傻乎乎地上門當妒婦,豈非落入下乘?她已經輸她輸得很可憐,何必再把膚淺端到別人跟前,旁人看不起自己已是痛徹心扉,她何必再教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沒錯,她依然驕傲,依然不想輸,就算婚姻感情沒了,她也要抬頭挺胸。

「嫂子,這可不是裝賢德的時候,你就不怕那邊越來越過分,硬生生把你給壓下去?嫂子,您得學學我,想進門,沒問題,可人得攥在自己手裡,免得她飛了天,讓大伯眼裡只看得見那個女人。」莊氏慫恿著她去理論。

郁以喬清楚,鄭允娘若能壓得過自己,原因只有一個--董亦勳樂意她當贏家,否則就算有孩子替鄭允娘撐腰,她也沒這個膽識。

她去理論,打的不是鄭允娘的顏面,而是董亦勳,就算對他心中有再多不滿,她也無意與他作對,好聚好散,是她前世今生始終奉行的原則。

她默不作聲,只是似笑非笑的望向莊氏,不說話,卻充分表明,自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這是董亦勳教過她的「莫測高深」,他說這會讓對方多忌憚自己幾分。

想起他,胸口又是一陣疼痛。

「嫂嫂,你這是怎麼回事?我是替你出頭吶。」

「多謝弟妹為我著想,不過幾日相處,鄭氏就如母親所言,是個懂事明理的,就算王爺送回來的禮物踰越規矩,也不是她的錯,倘若我上門尋釁,卻出了個好歹萬一,這不僅僅是給王爺打臉,還是教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不管如何,太夫人說了,子嗣最重要,眼前什麼都別多說,等鄭氏將孩子生下來再講。」

林氏見她半分不受煽動,攥緊拳頭、冷笑一聲道:「好個大度有容的媳婦,既知如此,當時讓你抬舉屋裡人,你怎不肯?若是你當時肯給幾個陪嫁丫頭開臉,也不至於替自己找來這麼強勁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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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53:16 |只看該作者
勸說不成便翻臉?假戲演不真便丟掉面具?

郁以喬微微一笑。林氏也不過如此呵,說有心計,不過是普遍級,也許手段兇惡點,卻也不難對付,既然如此,董亦勳那些妻妾又怎會一個個死於非命?

原因是,他從未對她們上心吧。

那麼,有了鄭允娘,是不是代表,他的心已自她身上移去?

她不願意妄自菲薄,可她多少看得出事實,即便她口口聲聲不願輸,其實早就輸得徹底。

她問:「母親,替丈夫找來一堆女人,就真的能將男人拴在身旁?為搏得一個賢德名聲,將自己的丈夫拱手讓人,真的值得嗎?」

她這話同時刺激到兩個女人,林氏為搏賢名,身邊有幾分長相的婢女全開了臉,可又如何,董將軍就算長年在外征戰,從外頭帶回來的女人還少過?

而莊氏善妒,董亦橋身邊的女人一個修理過一個,依然無法把丈夫的心留住,只搞得自己惶惶不可終日,疑東疑西、脾氣暴躁。

林氏惱羞成怒,一拍桌子,忿忿道:「狗咬呂洞賓,好啊,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手段把丈夫的心拴住!」

見林氏起身,莊氏也認為自己該講個兩句話,替婆婆壯大聲勢,她說:「你既無婦德,又不懂得孝順婆婆,你早晚要得報應的。」

郁以喬沒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桌面上的冷茶水。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兩婆媳進門那麼久,銀喜連茶水都沒奉上,果然,換了人就不合用,若是紫荷,茶水待客這種事根本無須她提醒。

可是,換的不過是一個婢女,那麼若換的是男人,她能用得順手順風?

她把剩下的冷茶水全吞下,苦澀緩緩從喉間落入腹裡,她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滋味。細細的寒風從她的毛孔裡一點一點滲了進去,把她的知覺侵蝕出千瘡百孔。窗外,下雨了……

莊氏的話很快就兌現,郁以喬得到報應了。

皇帝下旨賜婚,鄭允娘成為董亦勳的側妃。

如果這個時候,她還堅持等待答案的話,那她的腦子就是有問題。

胸口異常熱脹灼痛,彷彿所有的哀怨傷心全如洪水般累積在胸口,偏偏唯一的出口被銅汁鑄死,無法宣洩,她只能用力卻無奈、不斷地、徒勞無功地掙扎著。

問她痛不痛?當然,有千百隻手在她腦中抓著扯著撕著,非要把她撕成兩半不可。但再痛又如何?當男人的心不在,哭是錯、痛是錯,連難過哀傷都是錯,她何苦用過錯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

也許她早就錯了,穿越、重生,她的奇蹟是齊翔、大橋和蘇凊文合力為她求來的,這輩子,她該做的是和他們重逢,而不是愛上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男人。

既然錯了,就該改過來的對不?

已經超過一個月,董亦勳沒有回來,而一道聖旨讓她失去耐心,她知道,光是關在屋裡自傷已然不夠,她必須做一點事情來……圓滿未來以後。

心裡存下計較後,她領著五個孩子,第一次走進董氏的屋裡。

鄭允娘正在縫製小衣服,溫柔的側臉、溫柔的表情,她不發一語,卻讓人看見幸福的模樣。

如果對方不是這樣幸福著,或許她可以給自己一點機會翻供,說鄭允娘無奈、說她被命運逼迫,不得不成為董亦勳的妾,但能夠露出這樣的表情,她無法想像,鄭允娘和董亦勳不是真心相愛。

鄭允娘聽見動靜,轉過身。見郁以喬對她一笑,她連忙起身相迎。「姐姐。」

郁以喬討厭這個稱呼,但她壓下這份感覺,對她說:「一切都還習慣?」

「是,姐姐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很好,我住得很舒適。」

向紫荷瞥去一眼,郁以喬低聲道:「我不居功,這些全是王爺讓人安排的,與我無關。」

「若非姐姐寬容大度,妹妹也不會有平靜日子可過。」

很好,是個乖覺聰慧的人,這樣的女人和董亦勳很般配。她不想迂迴,只想速戰速決,於是招招手,讓五個孩子近前。

「我帶他們來讓你認認,這是禹襄、老大,六歲了,聰明、反應快,雖然不愛背書,但是記憶力很好,只要用他喜歡的事來誘導,再難的書都可以記得起來。他是老二禹寬,孩子王、有領導能力,脾氣有些急躁,但很有正義感。這是老三禹祥,個性較內向,但做事細膩嚴謹、不服輸,事情若是做得不好,就會一遍一遍反覆、直到做到完美為止。

「這是老四瑀月,之前有點膽小害羞、不愛說話,但最近進步很多,善良體貼細心,喜歡女紅,是紅菱的得意門生。她是老五瑀華,年紀小卻有擔當,常常護著姐姐不教人欺負,她想學武功、當俠女,可在這樣的家庭是難的,不過我還是讓人教她一點拳腳功夫,健身總是好的。」

「姐姐為什麼同我說這些?」鄭允娘問。

鄭允娘不僅人美,連說話的口氣都溫柔到讓人心順,別說董亦勳喜歡這樣的女人,便是她,也無法昧著良心說討厭。

只不過很可惜的是,她們一個天生是羊、一個天生是草,她們是食物鏈裡頭的消費者和被消費者,角色對立,注定無法成為知交。

郁以喬沒回答,卻督促孩子喊人。「快喊娘。」

董禹襄向她望去狐疑一眼,說:「她是姨娘、不是娘。」

「有差嗎?我介紹你們的時候,有說誰是嫡子、誰是庶子?何況我不是你們的親娘,你們不也喊我一聲娘?娘不是教過你們,分嫡庶是再傻不過的行為,一個人能受尊敬是因為有成就、有能力,也不是因為他來自什麼樣的家庭,或者是庶是嫡,只有最無能的人,才會在心裡頭將人分階級,以為這樣便能提升自己,把旁人踩在腳底。」

「這是規矩。」董瑀華添話,她也不樂意旁人佔了娘的位置。

「再大的規矩也比不上真心疼惜,如果你們肯敬愛娘親、娘親肯疼愛你們,那麼姨娘和娘有什麼差別?倘若彼此都做不到真心真意,那麼便是規矩束縛著你們,又有什麼意義?」

「可……她當了娘,你怎麼辦?」董瑀月鼓起勇氣說,聲音裡頭帶上哽咽。

郁以喬幽幽輕歎。還能怎樣,自然是退位啊。

摸摸董瑀月的頭髮,把她抱近,郁以喬軟聲哄慰,「告訴娘,有一個娘疼你好呢,還是兩個娘疼你好?疼惜當然是越多越好的呀,就像娘,有三個外婆疼呢,多幸福啊,只要你心裡不厚此薄顧,那麼多了一個娘、不是更好?」

「沒有關係嗎?」董禹祥仰頭問。

「當然沒關係,以後你們要敬她、愛她,把她當成真正的娘來對待,每天請安問好,就像對我做的那樣,可以嗎?」

董禹寬不語,只是張起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直瞅著她。

真是的,才五歲呢,心眼就這麼多,這是在替自己找難過?

董禹襄想開口,卻讓她阻下。

「你們先回去做功課吧,若能把大字寫完,下午我領你們做麻糟,好不好?」

不像以往興匆匆地應好,五個孩子像是嗅到什麼危險似的,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先離開。

郁以喬歎息,說道:「紅菱、紫荷,幫個忙,把他們帶下去,我想和鄭姑娘說幾句話。」

兩人應聲,將孩子帶下去,門關上那刻,她對鄭允娘綻放一個微笑。

「你喊我鄭姑娘,意思是……不承認我的側妃身份。」

鄭允娘的目光坦然清澈,令人無法對她生出惡感,那種感覺就像讓蝴蝶姐姐演壞人一樣,很難說服人。

何況,她哪是壞人,她不過是和自己愛上同一個男人,非要追究出個子丑寅卯的話,說穿了,自己也不是第一個,在她之前,董亦勳身邊的女人多如流水。

「誰承認、誰否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認下你,你便是他的心中人。」

「你不嫉妒嗎?」

「嫉妒能改變什麼?我不做無意義的事。」

「所以就這樣輕輕放過?」

「放過?」郁以喬偏過頭,想半天后說:「是,放過。但不是放過你,而是放過我自己。」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為難你、等同於為難王爺,如果他喜歡我,那麼我找不出道理去為難一個喜歡我的男人。如果他不喜歡我,又怎會在意我的為難?我已經說過,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她的話激起鄭允娘眼底一抹激賞,又問:「你不試著去搶去爭、去挽留?」

「我比較相信感情來時來、去時去,無法追憶,與其強留,不如放手。」

「所以你打算放手,把孩子交代給我。」

郁以喬刻意忽略前面一句,把重心擺在後頭。「說交代不合理,如果你對他們無絲毫真心,那麼即便他們是你的責任,你也不會對他們盡力,我只希望你能瞭解他們、愛護他們,因為感情是相對的,你待他們好、他們就會待你好,如果你不願意珍惜他們,我只能說……吃虧的,是你。」

「這是威脅嗎?」

「不,這是奉勸。」

鄭允娘微笑說:「郁以喬,如果我們的關係不是這樣,我想我會喜歡你。」

「很可惜,我們的關係就只會是這樣。」她不去為無聊假設投射過多的心情。

「想知道我和王爺是怎麼認識的嗎?」

「我對風花雪月不感興趣。」

「或許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風花雪月呢。」

猶豫片刻後,郁以喬問:「你是真心希望自己成為王爺的側妃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成為正妃。」鄭允娘目不轉楮地直視著她。「哪個女人不愛英偉傑出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只是命運從不照我們的喜好安排。」

郁以喬點頭,對她的話百分百同意。「不管怎樣,如果今天的情勢是你花盡心思爭取來的,那麼就別放棄所爭取的,疼惜那個男人,疼惜他的孩子、他的心以及他的一切。」

「你會勸我,為什麼不勸勸自己,別那麼騎傲?」

她驕傲嗎?不,她只是潔癖,對愛情潔癖。

如果她真的驕傲,就不會容許董亦勳攻陷自己的心,就會堅持把蘇凊文留在心中那個最重要的位置裡。

「你好自為之吧。」該說的話說完了,就像責任交接,要離職的員工總是得負起這樣的責任。

「你要離開了嗎?」沉穩的鄭允娘在這一刻,急了。

「你在乎嗎?」郁以喬失笑。她怎能表現得這樣「真心」,如果她離開,最該快樂的人是她,不是嗎?

「我在乎。」

「為什麼?怕王爺指責?放心,該說的話、該擔的責任,我不會隨意加在別人頭上。」

「你走不了的。」鄭允娘加強口氣。

又如何?人走不了、心已遠,終有一天,董亦勳會明白,囚著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太無趣。

郁以喬淡淡一哂,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鄭允娘愁了眉。她這樣做……是錯是對?

「阿董,快來,小喬不行了。」

電話裡,齊翔的聲音帶著喘息。今天,是大橋輪班在醫院照顧小喬,他們兩個都有事要忙。

「我馬上到。」他的聲音在發抖。

蘇凊文以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仍然慌亂不休,他這才明白,無人可以輕易面對生死關頭。

車子開得飛快,失去沉穩的他連踩著油門的腳也在發抖,他知道自己會失去小喬,知道他們會陰陽相隔,知道離別的日子不遠……他知道很多很多事情,可是理智裡明白得再多,他依然天天、日日、夜夜祈禱著奇蹟。

他祈求奇蹟出現,讓他和小喬的愛情有機會走進完美結局,他祈求奇蹟出現,讓他有機會和她攜手走過白頭,他祈求奇蹟出現,不斷、不斷地祈求……

只是當他不顧一切,把車子丟在醫院門口,當他衝進電梯,閉眼默禱,當他奔進病房,看見她最後的那抹微笑……

他終於明白,世間並沒有奇蹟存在。

淚水沿著他的頰邊往下滑。他答應小喬不哭的,所以他和翔、大橋一樣,都張揚著虛偽做作的笑臉,只是他們也都無法阻止淚水氾濫……

小喬,一路好走……他動作溫柔而細膩,彷彿怕驚醒她似的,他把她抱在胸口,淚水從他頰邊落上她慘白的容顏。

奇蹟?他嘲諷著自己。

猛然清醒,董亦勳驚出滿頭大汗。

他緊咬牙關,四下張望,月光紗、楠木床,檜木架上擺著琉璃盆,床邊的花梨木仙桌上燃著淡淡的百合香,晶瑩剔透的雙龍逐鳳雕花紫晶盤裡,擺著脆嫩的鮮果……這裡是宮中?

是,他記起來了,這裡是在宮中,那一刀狠狠砍中他腹間,讓他幾乎見不到天明……

所以他沒死,他又活了一次?

緩緩挪動身子,鮮明的疼痛侵襲他的知覺神經,這是第二次,第二次瀕死。

第一回瀕死,清醒後的他忘記前塵往事,忘記父母、忘記妻兒、忘記他對這個世界的感情。

第二回瀕死,他撿回前塵往事,串起所有記憶,包括董亦勳和……蘇凊文的。

他不是董亦勳,董亦勳已經死了,在五年前的元宵節、墜馬而亡,他是蘇凊文,有個女孩很喜歡喊他阿董,女孩死去的第六年,他也死了,因為工作過度忙碌、心肌梗塞而亡。

他的靈魂悠悠蕩蕩,追著一個叫做「奇蹟」的精靈,他穿越、附身,然後成為董亦勳。

過去五年,他什麼事都不記得,誤以為自己就是董亦勳,做他該做的事、扮演他該扮演的角色,直到一個月前,他恢復董亦勳所有記憶,卻仍然遺忘,自己是蘇凊文。

這算壞事嗎?也許不是,至少這樣的他,沒在穿越清醒那刻有太多的心慌與焦躁,他能夠毫無異議地接受並且學習這裡的生活方式,他習慣這裡的道德文化、風俗民情,然後建功立業,成為人人羨慕的大將軍及怡靖王,再然後娶了小喬進門。

想起小喬,他不自覺地笑逐顏開,難怪老是覺得她很熟悉,分明沒有見過面,他卻一眼就把她放在心間。

小喬……她是他的小喬吧,雖然再世為人,她的模樣改變了,她已經不認得自己,但他記得她的小動作,記得她的眼神,記得她那張無辜又無害的笑臉,就是那張笑臉,讓她成功打動客戶的心,成為傑出員工。

對,她是他的小喬,有很多愛、很多關心可以分享給別人的小喬,她和前輩子一樣,會把桃子李子做嫁接,愛吃很多種口味的包子,廚藝是比前世進步一點,並依然很愛在廚房裡頭比手劃腳,她還是與大橋和翔處得很好,他有一百個確定,確定她就是他的小喬。

真是幸運吶,即使記憶全失,他的第六感依然引領自己,尋到正確的女子、正確的愛情,他沒有弄錯自己的心,沒有弄錯一份真感情。

緩緩閉上眼睛,滿腔滿懷的濃烈愛意在心中撞擊,他真想馬上飛回家去,真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告訴她:小喬,知不知道,我已經愛了你兩輩子。

「已經醒來,為什麼不喊人進來伺候?」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蘇凊文睜眼,明黃色繡著金龍的衣裳躍入眼簾,視線緩緩往上抬升,他的視線對上他的。

他是皇帝,梁琛,一個和自己一般年紀的男子。

梁琛長得陰柔至美,鵝蛋臉、丹鳳眼,薄埂的唇瓣上永遠掛著一抹笑,看似漫不經心,卻時刻攢著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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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53:30 |只看該作者
他沒有六王爺凜然威儀的外表,比起當皇帝,他的外型更適合當伶人,只不過……世人皆被瞞騙,不知道隱藏在這美男皮囊下的是一顆貨真價實的帝王心。

當年若不是先帝將他看得透徹,怎會點名他為帝?可惜看出他真正實力的大臣太少,以至於發生不久之前的奪位之禍……

唉,權力誘人,世俗凡人逃得過的沒幾個。

「我睡多久了?」蘇凊文的問話不像臣子,像朋友。

「十天。」梁琛的回話也不像皇帝、像朋友。

的確,他們本來就先是朋友、再是救命恩人,最後才演變出皇帝臣子的關係。蘇凊文皺眉。怎麼可能睡這麼久?就算傷重,也沒有一路昏睡的道理。

梁琛看出他的心思,好意替他解惑,「是太醫用藥讓你昏睡著,太醫說,多睡覺,傷口會復原得比較快,你可以少吃點苦頭。」

「是這個原因嗎?還是皇上想趁著我昏睡,處理一些棘手事?」

天地間,也只有董亦勳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要治他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嗎?唉……怎麼捨得,他是真的很珍惜這個朋友啊。

梁琛挪步到他床邊,坐在床角一側,痞道:「朕在乎你吶,即使真的很想趁你昏睡當頭把事情給處理得一乾二淨,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顧慮你的感受,所以遲遲未動手。」

皇上的話讓他鬆口氣,他露出笑容,添上幾分身為臣子的恭敬。「多謝皇上體恤。」

蘇凊文舉雙手認輸投降。心機謀算他的確不及梁琛,千防萬防,董昱終究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他以為父親死定了,沒想到在這個當頭,皇上竟會顧慮他的感受。

見他笑,梁琛也松展眉目,隨手抓起墊枕擺在身後,懶懶地朝後頭靠去,笑得滿臉妖孽。「可這份體恤,讓朕心底不舒坦,愛卿可要說說,朕心底這口氣要怎麼宣拽才好?」

覷梁琛一眼,他明白,皇帝的「顧慮」,是為著挾恩求報,既然如此,老父的命握在人家手掌心,他豈能不趕緊巴結上?

「還能怎麼辦,就是繼續替皇上賣老命罷。」他刻意說得幾分無奈。

他的回答逗得梁琛笑容可掬,灼灼目光盯上他的臉。太好了,這傢伙不再說那些退不退隱的鬼話,施恩不求報是傻子的行徑,聰明人要好好利用佈施的每個恩惠,以獲取最大利益。

「你確定不是隨口說說,日後不會翻臉,啥都不做數?」梁琛提提眉頭,斜眼看人。

「君無戲言,難道微臣就是品性低劣,翻臉如翻書,說話如東風吹過不留痕?倘若皇上信臣不過,要不學學民間商人,立個契約來玩玩。」他笑著說上一大串。

第一次得意,他覺得自己的心機贏過梁琛。退隱?他可是商場強人,怎麼可能把自己的才能晾在那裡,那些話不過是欲擒故縱,不過是用來穩住皇上,別對自己的父親下手。

只不過父親……這兩字值得再商榷。

董亦勳的記憶恢復了,駙馬爺蘇擎風才是董亦勳的親爹;而蘇凊文的記憶也恢復了,董昱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過去他還未恢復前世記憶時做的,就當是替董亦勳償還多年的養育之恩,這回他決定要帶著小喬和幾個孩子離開將軍府,再不容許任何人對他的親人下手。

「行!朕信你一回。」梁琛坐直身子,眼底神采奕奕。那些磕腳石頭全都搬開了,接下來,他要和亦勳連手,一展鴻業。

「微臣還等著與皇上一起著手實現策劃多年的夢想呢。」

夢想……說得好,那個屯田制、賦稅改革、海外貿易……當這些事一件一件完成,他會成為史上最賢明的君主吧。梁琛吸口氣。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趁你精神還好,咱們來談談該怎麼處置董昱,免得你又嫌朕自作主張。」

拉拉枕被,他勉強坐起身,說到底,這一刀也不算白挨。

「六王爺現在怎麼樣了?」他問。

「病了,用藥多日卻遲遲不見好轉。」梁琛隱晦道。

蘇凊文明白,皇上這是要保留六王爺的名聲,悄悄地將他毒殺了。

六王爺梁青雲始終是梁琛心頭的一塊病,只不過當年登基年紀尚稚,不敢大動作除敵,怕壞了自己仁孝之名。

沒想到他的隱忍看在六王爺的眼底,竟成懦弱,多年來,梁青雲在朝堂揚威囂張、結黨成派,他看不起年幼皇帝,想盡胳法拉攏各方大臣,暗地密謀奪朝篡位。

可惜梁青雲敗在傲慢、敗在輕敵,他始終沒有摸清楚梁琛的實力。

梁琛之所以能夠成為皇帝,並不光是靠著先帝一紙遺詔,他擁有更多旁人不知道的實力。

梁琛守成,是為了掩人耳目;他放任朝臣結黨成派,是為區分忠奸,以便暗地培植自己的人。

在梁青雲以為自己累積足夠的實力時,卻不曉得梁琛培植出來的人,足以和那票昏聵老臣抗衡,而他在軍中埋下董亦勳這顆棋子,足以把名震大梁的董昱給壓制下去。

他,並不如梁青雲想像中那般無能。

梁琛鬼面上的無能懦弱將毒蛇引出洞口,在梁青雲張嘴現出獠牙那刻,將他的七丈狠狠捏在手中。

只是可惜了董昱,在戰場上多年賣命,最後竟行差步錯,晚節不保,功名毀於一旦。

過去幾個月,扮演著董亦勳的他忙碌異常,他頻頻來往軍中,策反欲加入叛軍行列的將軍,他有副好口才,言談間煽惑人心,董昱雖有虎符在手,在最關鍵的那刻,十五萬大軍卻沒有發揮作用。

因為董亦勳,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消彌於無形。

而以郁以翔為頭組織的密探,將梁青雲的一舉一動監視得密不透風。

舉事那日,幾百名暗衛同時出動,無數柄鋒利的刀子架在叛臣頸上,讓他們出不了府第,只能待在府中暗自心驚。

而在梁琛晚膳中投入毒藥的太監,在向梁青雲發出消息後立刻被逮。

逼宮夜,梁青雲以為自己聲勢浩大,只贏不輸,沒想到進宮的大臣只有寥寥數人,而董昱帶來的軍隊,竟在最後一刻舉刀對向自己。

他這才恍然大悟,自以為完美的設局,到頭來竟是縛住自己的陷阱。

成為王、敗為寇,直到他看見梁琛完好無缺地站在自己面前時,才曉得長久以來,自己都小看了這個佷子。

眼見無法成事,情急之下,梁青雲舉劍刺向梁琛,是隱身在暗處的他跳出來,替皇上擋下這一劍。

這一劍刺進他的腹肋,卻換得董昱一條命,這樣他蘇凊文便算替董亦勳報答養育恩情了吧。

「那些被押在府中的叛臣呢?」

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為梁琛想收回董昱手中的十五萬大軍,也可以讓暗衛將董昱留在將軍府中,不摻和此事。

只不過皇帝要兵,而董昱太過固執堅持,以至於讓自己闖入死胡同裡。

「朕網開一面讓他們自動辭官。告老還鄉、落葉歸根,是所有人都想做的。」

梁琛的口氣裡有淡淡憂愁,蘇凊文眉毛一抖,若不是太瞭解皇上的性情,還真要讓他這副表情給唬了去。

「那王丞相、李尚書、吳太傅……他們幾個呢?」

他們是在那夜與梁青雲、董昱一起進宮的老臣,皇上讓他們進宮,就應該沒留下活口的打算。

梁琛瞪他一眼。這傢伙從六王爺到吳太傅,每個都問到了,就是不問董昱,他這是想和自己鬥心機,以便見隙插針,把董昱的罪刑減到最低吧!

真是大奸臣,偏偏他就是喜歡這個奸不溜丟的壞臣子……自作孽呀!

「能怎樣?你以為他們還能活著走出皇宮?」

「所以……」

「他們魚肉百姓、貪污官銀、偷官倉糧米……罪行重大,判了腰斬。至於家人,男子充軍、女子入官妓、小孩為奴。快說吧,你還想知道什麼?」梁琛溫怒。

「皇上讓亦橋到外地當七品縣官,本就有心將他置於險境之外。」他說得很肯定。

「是。」他的確震怒於董昱的背叛,卻也不能否認,董昱之所以背叛,不乏自己的暗中引導與推波助瀾,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收回兵權。

如今情勢已照自己所要的方向進行,兵符在手,董昱已不足為懼,放過董氏一族並非難事。

而且董亦勳和董亦橋之間兄弟情深,若是辦了董亦橋,怕是挾恩不成反要挾怨。再說,董亦橋本就是個人材,若不是攤到一個固執父親,早就該受到重用。

「所以皇上想對付的只有我父親。」

「沒錯。」

「皇上打算怎麼做?」

「朕不就是來同你商量的嗎?」

「也讓父親告老還鄉?」他試探問。

「弒君叛國可是大罪,就這麼輕輕放下,朕心頭難平啊。」

「父親已經年邁,沒有兵權,不過就是只已拔掉牙齒的老虎,皇上若是處置過當,怕是會寒了軍中大將的心。」

「弒君叛國這等罪行,怎麼處置,也不會過當。」

「問題是,皇上連六王爺都沒打算安上弒君叛國的罪名,一個老邁將軍難不成還能翻上帝位?」見皇帝不語,他繼續說道:「既是如此,不如就賣董家一個恩惠,微臣保證,會讓人隨侍父親身邊,保證父親再無異心。」

「不成,就這樣放過他,朕心中堵著吶。」梁琛拍兩下自己的胸口。

「皇上想怎麼做?」前輩子,他是談判桌上的高手,碰到梁琛,他的勝算降低兩成。

見他緊張的模樣,梁琛樂了。誰說沒有人能為難董亦勳,他這不就為難上了?「你說,若是朕同這老匹夫談個條件,把他的庶長子過繼給鳳陵公主,你猜,他會不會同意?」

他的話讓蘇凊文心頭一驚。他知道?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難怪從開始,梁琛待他就情分特殊,沒把他和董昱綁在一起,原來他早就知道董亦勳的生世。

見他像生吞雞蛋似的的表情,梁琛更樂了。

「你也知道朕是皇姑姑一手帶大的,自然特別心疼皇姑姑,她膝下無子,而駙馬爺與皇姑姑鶼鰈情深,怎麼也不肯為子嗣傷了皇姑姑的心。朕心頭深深感念啊,若是怡靖王爺能過繼到駙馬名下,讓兩老年邁時有依靠,得享含始弄孫樂趣,豈不是除了眹的心頭病?愛卿本該為眹分憂,這事兒你怎麼說?」

梁琛的口氣雲淡風輕,但表情卻是萬分篤定。而在震驚過後,蘇凊文明白,這件事早就擱在皇上心裡多時,他定是要利用這次機會辦成的。

也好,這給了董昱一個台階下,也給自己搬出將軍府一個好借口。

「但憑皇上吩咐。」

見他如此「乖巧合作」,皇上豈能不龍心大悅,既然龍心大悅,那些個小眼睛、小骨子的事兒,就讓它過去了吧。

梁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賢卿,朕再問你一回,那個鄭允娘真的是與你兩情相悅,她腹中的孩子真是你的種?」

蘇凊文苦笑。頭已經洗一半,他能不認下?「是。」

「你與她,果真是兩情相悅、兩心相歡?」

明知故問!他咬牙,再應上一句,「是。」

「好得很,那朕可就沒做錯事啦。」梁琛拍兩下手,滿臉得意光榮。

一股不祥感覺油然而生,他屏氣凝神問:「請問,皇上做了什麼事?」

「朕賜她為怡靖王側妃。」

梁琛挑挑眉。他還借亦勳的名義賜下不少珍貴物品,讓董肆往將軍府送,不知道耕勤院裡那把火開始延燒了沒?

好期待!許久沒有好戲看了呢。

一聽之下,蘇凊文轉瞬變了臉色,一個心急,他連忙起身。

梁琛見他那副心急火燎的模樣,心道:果然啊,外頭傳得沒錯,怡靖王和王妃情深意切、蜜裡調油,任誰都分不開他們。

「聽說你那位王妃真難得,從頭到尾沒哭沒鬧,連吵都不多吵兩聲,只是命令下人,把自己的箱籠全清理出來,猜猜看,她想做什麼?不會是慷慨大方到想同鄭允娘分享嫁妝吧?」

他受不了了,忍下噬心疼痛,就要翻身下床。

皇上見狀,笑得眉彎眼瞇,兩手壓住他的肩膀說道:「愛卿這是做什麼呢?好好養傷,有什麼事,朕都替你擔著呢,別怕!」

蘇凊文咬牙切齒。他不擔還沒事,就怕他去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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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5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該交代的事都交代好了,不是她看重身外物,但這些嫁妝是她日後的安命財,不捨得丟開。於是,她花大把心思將箱籠整理得妥貼穩當,再把銀票貼身收藏。

每到夜裡把銀票拿出來,發覺它們溫熱溫熱的,自己都覺得好笑,可能是人在慌亂時總想抱住一些東西,即便是一把稻草也是好的。

表面上,她依然晨昏定省,雖然不管中饋,但家裡的大小事需要幫手的,她都沒有推辭。

她的生活過得規律,每天領著孩子到鄭允娘屋裡讓他們培養感情,鄭允娘雖然對待孩子不熱絡,卻也溫和有禮,至少孩子不害怕她,也不討厭在她跟前待著。郁以喬傷心,但她不讓人看出傷心。

旁人不知,紫荷卻是明白的,隨侍在她身邊多時,怎分辨不出她心事沉重?她是笑的,但笑容敷衍成分居多,像是演戲似的,卻又演得漫不經心。

她老是在夜空裡尋找北極星,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北極星可以為人指點方向。

主子……已經不再是她的方向了嗎?

她像在計劃什麼事似的,又老是恍神;她看起來很忙,卻總是重複做同一件無聊事;她看起來不急,但自己知道,她早已經是無頭蒼蠅,心靈找不到依歸。

少夫人問她,「風箏斷了線會怎樣?」

她回答,「會墜地。」

少夫人搖頭說:「只要風力夠強,它便不會墜地,而是遠離。」

這種充滿傷感的對話,時時出現在她的生活裡,於是紫荷出現不祥預感--主子將要失去少夫人的心了。

鄭允娘在做小衣裳,幾個孩子圍在桌前練字。沒人知道郁以喬在堅持什麼,為什麼非要把五個孩子和她拉在一起,為什麼非要孩子在她跟前練字讀書,而鄭允娘明白,卻不願意說破。

她放下針線,悄悄地看向郁以喬。是的,她存下非分妄想,她希望將錯就錯,董亦勳是個風流良善的男子,或許在皇帝賜親之後,他願意給她一口飯吃,願意成全她和孩子。

她看著郁以喬正拿著書,靠在軟榻上。

她真羨慕她的自信篤定,羨慕她能夠操控自己的命運,更羨慕她的瀟灑自在,若是換了旁的女人,怎能不哭不傷不焦郁。

可是她沒有,自始至終她是一派的雲淡風輕,若不是傳言她與王爺恩愛齊心,她會以為她根本不在意這段婚姻。

事實上,郁以喬並沒有鄭允娘想像中的雲淡風輕,她只是做出決定,決定不委屈自己。

她討厭潑婦、討厭妒婦,更討厭成天到晚心機算盡,只求男人一個無心青睞,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待在這樣的環境,不允許環境將她改造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女人。

所以,哭可以,在夜裡;傷可以,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裡。

哀愁也行,但不管是什麼情緒,她都不允許自己落入下乘,不允許自己爭風吃醋、醜態現盡。

抬頭望向窗外,她看著窗外老樹,想起自己嫁接的桃樹。

那次回娘家,董亦勳牽著她的手在樹下比劃。

他說:「你覺得在這裡架個鞦韆怎樣?」

她沒應,他又繼續道:「大娘說想種一些菜,我們把屋子給拆了,鋪上泥土,把這邊的屋子弄成菜園如何?」

那天下午,他規劃了很多事,也不知是隨口說說,還是認真的,但他眼裡有兩簇火苗在跳躍,望著她的眼神滿是專注。

但她和他不一樣,她分心了。

不管他說什麼,只是笑著、只是點頭,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掌心的那抹溫暖,她承認自己有點小罪惡感,但他的掌心讓她想起蘇凊文,她的阿董、她的工作機器人、她的英雄。

她知道這樣不厚道,在丈夫跟前想起別的男人。

她以為自己和阿董有緣有分,以為她的穿越是為了讓他們之間的愛情重生,誰曉得,她會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並且欣賞他、愛上他。

她總是自以為是,以為就算奇蹟沒有發生在她和阿董之間,至少她能專心和這個男人白首一生,可是她的「以為」,一次、兩次被推翻,一回、兩回被截斷。

她已經無法判定,什麼事會成真,什麼事會中途改變,只能阿Q地想著,或許人生就是一連串改變的過程。

她多少有些埋怨自己的,雖然董亦勳變節,她也無法對他心存怨懟,是因為生存在古代的關係吧,男人對於女人有更大的支配權,並且,他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她承認是自己的問題,因為她習慣站在顧客的立場想事情。

「第一次見到王爺那年,我十三歲。」

鄭允娘突如其來一句,拉回她的心神。

轉頭,她望向鄭允娘那張美得讓人無法別開眼的臉龐,她真的很美,美得令人無法對她心生惡念,自己不得不同意,美麗的女人總是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我的帕子被風吹到枝頭上、掛在那裡,上頭繡的戲水鴛鴦在風中飄蕩,我羞紅了臉,卻無法可想。這時王爺來了,輕輕一躍,替我取下繡帕。

「人人都說他風流,說他未成親,家裡的通房丫頭就多到令許多男子臉紅,但我看不見他的風流,只看得見他的溫柔、他的輕聲安慰、他的溫柔體貼。那時他說,如果我爹娘允許,他要娶我為妻。」

很浪漫的公子千金後花園相會,雖然梗有點老,但在這個女孩子單獨出門都是踰矩的古代,能在後花園相會,已經是美到不行的事。

她差一點點就接著問:然後呢?

但郁以喬忍住。這個故事不管怎麼發展,事實已經造就,結論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有什麼好質疑的?

「可惜我的爹靠錯邊,新帝登基,他入罪下詔,我成為罪臣之女,再匹配不得將軍府的大少爺。我怨恨過命運,遷怒過自己的父親,但再多的埋怨都改變不來事實,我真的沒想過,多年之後我們還會相遇,並且結下這段緣分。」

「所以呢?你打算告訴我什麼?」

郁以喬淡淡一笑。說話的目的是溝通,或者達到某個目的,她不認為這樣的話題能夠增進大小老婆的情誼,所以她這番話定有其他目的。

「我想讓姐姐明白,能夠有目前的境遇允娘已是心滿意足,不會有非分要求,但願姐姐肯給我一個棲身之處。」

「弄錯了,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你應該對王爺說,是他決定你的未來,不是我。」至於她的未來,她習慣自己做決定。

「聽聞王爺與姐姐情深意重,若是姐姐容不下我,我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是逼著她給承諾?郁以喬理解她的處境堪憐,明白她的身不由己,但不管是「理解」或「明白」,都無法讓她在愛情面前放下身段。

對不起,她辦不到,寧為玉碎、不願瓦全,她與她,注定無法在同一個屋簷下取暖。

倏地起身,她問孩子們,「字寫好了嗎?」

「寫好了!」

董禹襄第一個放下毛筆,她始終覺得五、六歲的孩子拿筆寫字很可憐,不過這個時代的男人就得受這等磨練,她幫不了他們,只好放寬自己的原則。

見大哥寫好,幾個小孩飛快把剩下的空白部分填滿,也跟著放下筆。

董瑀華拉住郁以喬的手說:「娘,我們回去吧,吃過飯、午休後,就做科學實驗。」

「耶!」董禹寬大叫一聲。

整個將軍府除了郁以喬,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什麼叫做科學實驗,但孩子們愛死了科學實驗。

董禹寬握住她另一隻手問:「今天要做什麼實驗?」

「玩翹翹板吧。」

「是前幾天,娘讓下人去做的那個東西嗎?」

「是啊,等你們做過實驗,娘再想法子在院子裡弄一座翹翹板,讓你們有空的時候去玩。」

「太好了!」董禹襄用力拍手。

玩過鐘擺定律後,院子裡多了座鞦韆,這會兒又有新玩意兒,他的眼睛瞬間發出光采。

幾個孩子簇擁著郁以喬離開鄭允娘的房間,走出房門那刻,她回頭,誠摯地說道:「如果你真的期待一個生存空間,或許你該試著對孩子用心,王爺很在乎他們的。」

鄭允娘垂下眼睫。她這是在幫自己?

皇上的耳目眾多,郁以喬的一舉一動盡納入皇上眼中。

皇上知道她沒有吵過鬧過,沒有激昂過,知道她默默地在替自己鋪路,皇上說她是個妙人、是個值得男子付出心思的女子。

所以她是不是該盡早斷了非分妄念,以免希望越大、失落越深?

又或者……再拚搏一回合?

「王爺回來了!」銀喜雀躍地跳到郁以喬面前向她報喜。

她沒抬頭,繼續擺弄下午要教給孩子們的槓桿原理。

她用毛筆在翹翹板兩邊畫上等距,再一個個實驗不同重量的砝碼,砝碼是用瓷土捏的,已經做得夠精巧,但度量衡準確度還不夠,她得重複實驗,好讓孩子在重複操作中慢慢理解重量和力臂的關係。

等這個觀念熟透,再進行下一步--支點,只不過,那個時候她還在將軍府嗎?能為孩子們做的不多,她得加把勁兒。

即便已經做好離開的心理準備,卻還是……那種感覺應該叫做依依不捨吧,真白癡,難不成她已經當幼兒園老師當上癮?還是對一個不專情的男人上癮?

如果是後者,她會鄙視自己。

猛搖頭,她拿起筆在紙上胡亂寫字:給我一個支點,我便能扛起整個地球,給我一把利剪,我便能將紛亂的感情線剪得倒落清楚。

銀喜見她沒反應,向前兩步,繼續在她耳邊說話,「王爺在前頭拜見太夫人,馬上就回到耕勤院。」

「嗯。」

她敷衍應聲,拿著筆繼續勾勾寫寫,寫幾十個阿董、翔、大橋,寫「奇蹟」、寫「可笑」,寫「穿越」,然後在穿越旁邊劃上等號,等號右邊再寫上「白來一遭」。

不對,她並沒有白來一遭,她有三個娘,得到前世很欠缺的母愛,她還有五個孩子,雖然不是出自她的肚皮,但他們愛她一如親母……

在想什麼啊她,女人的人生定義怎會是繫在男人身上?

沒了董亦勳,她的人生不見得就是白耗,說不定離開這裡,她還有機會遇上蘇凊文,說不定她的穿越本就要先走一段冤枉路、了卻些許前世緣牽。

是啊,有那麼多的說不定,她怎能隨口說什麼「白來一遭」?這種話,怎麼對得起那些無條件愛自己、在意自己的人?

她刻意忽略胸口隱隱傳來的疼痛,刻意表現出毫不在意,她已經輸了鄭允娘、輸了愛情,總不能連氣勢都輸去。

所以,不是董亦勳丟掉她,而是她棄他如敝屣,她不心酸、不可憐,也……不難受。

銀喜有點著慌了。少夫人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聽說那邊那位,天也盼、夜也盼,時時派人到前頭探聽王爺回來沒,一知道王爺回來,就匆匆忙忙命人準備起來,紫荷、紅菱不能違背主子的吩咐,只能悄悄地捎來消息,讓這邊也準備準備,也許王爺會先往這邊過來。

「少夫人,要不要備下熱水餐食,聽說王爺看起來有點憔悴。呃,還是少夫人要不要洗梳打扮一番?以免……」

銀喜暗示明顯,要她動作快點,搶得頭籌,別讓那邊勾走董亦勳的魂。

郁以喬失笑。又不是搶頭香,忙什麼呢。她把筆放下,起身道:「吩咐婆子燒水、做碗熱湯麵送到那邊去,再讓金喜進來,替王爺尋些換洗衣物一併送過去。」

「少夫人,您這是……這是要把王爺往那邊推?」

「傻,王爺的心在那邊,就算不推他、他也會過去,我這舉動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他承我的情,日後好讓我三分。」

郁以喬刻意淡漠,以便說服自己,其實她並沒有那麼在意董亦勳。

見銀喜遲遲不肯動作,她歎口氣、起身,自己往屋裡尋董亦勳的換洗衣物,待得她抱著滿懷衣物走到外頭時,迎面看見董亦勳。

他半倚在門邊,熾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講。

她別開臉,把衣服交到銀喜手中,淡聲道:「送過去那邊吧。」

他一手攬著自己的腰腹,走到她面前,用另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不允許她別開眼睛。

第三千次確定,確定她是他的小喬,熱情、樂意為別人付出的小喬,而且是決定了一件事,便要持續地、耐心地、不管有沒有回報,都要一路做到底的小喬,一如她曾經為他做的、卻沒送出手的兩千多個便當。

他不是那種會把亂七八糟的理由穿鑿附會,強加在某件事情上頭的人,但接連幾個日夜的思索,他找到自己穿越的重大目的--和小喬完成前世不及圓滿的愛情。

所以縱然相見不相識,他還是娶小喬為妻;所以他遇見大橋、遇見翔,並看重他們如手足,那是因為,即便他忘記自己是蘇凊文,也沒忘記與他們的緣分。

笑容勾起,在知道自己穿越那天,他就想回家、回到她身邊,告訴她:謝天謝地,讓我們又再碰在一起。

即使這種話會讓她一頭霧水,覺得他發神經,但他還是想要連續說幾遍。

好不容易,他終於能夠下床、終於回家,終於終於他又看見小喬那雙讓他倍感熟悉的眼睛……只是,眼睛裡沒有他想要的熱情,只是,冷冷的冰霜在裡頭凝結出霧氣。

她怨他了吧?

他理解,因為鄭允娘。

不過,他也不開心,她甚至連解釋都不聽,就決定將他放棄。

「你不相信我。」句子很短,卻是強而有力的指控。

「不知王爺要妾身相信什麼?」

是相信董肆的親自護送、相信董參的處處周到,還是相信鄭允娘口裡的「想當年初見」?

他知道她有多火大,除了玩笑和外人面前外,她從不喊他王爺的,今天連妾身都說上,所以她的平靜只在表面上,其實,心頭醋海早已波濤洶湧。

這個認知讓他很愉快,彎彎眉毛,心平抑了兩分。只要她在意,他便不憂心。

她回望他,他眼底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竟在片刻消彌了她的怒氣。

憑什麼!憑什麼他一個表情,她就改變心境,憑什麼她那麼生氣,可是怒氣卻被他溫和的笑臉秒殺。

捨不得她再生氣,他用最簡短的話,取消誤會成因。「鄭允娘不是我的女人,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

什麼?!怎麼可能?但他的表情不像說謊、他的口氣不像說謊,他的態度更是真誠得無庸說服,便讓人全然信了他的話。

怎麼會是這樣?

她以為他要說:這件事我身不由己;或者說:我與她過去的情分,讓我無法對她的處境視若無睹;再不然就說:我有錯、我認錯,但是我不要你離開我。

她想像許多種句型,卻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像他說出口的這個,令她震驚。

「什麼意思?」

「鄭允娘,鄭立德的女兒,多年前新皇登基,五王爺聯合亂臣起事,想謀害當今皇上。鄭家二十三名成年男子均被判絞刑,女子及孩童發配邊疆,可是她被人救下,多年來隱身在花街柳巷。

「數個月前,父親進了青樓,結識鄭允娘,他明明知道她是罪臣之後,卻因心喜她的容貌才品,不顧她身份、不顧她是否會給族人帶來災殃,硬是將她納為外室。

「我曾經和你提過,班師回朝後我繳回兵權,是怕樹大招風,也是因為皇上不放心董氏一族,皇上一心想拿回兵權,而父親抵死不肯將兵符繳回,於是皇上暗地集父親的罪證,鄭允娘便是父親『勾結罪臣』的重大罪證。」

「所以你便替父親擔下這個名頭?」

「對。」

「皇上對你還真是特殊,同樣是嫁進將軍府,嫁給父親和兒子,就能分判有罪無罪?」她不信這種說詞。

「因為我是皇上的心腹,在成為他的臣子之前,我先是他的朋友和救命恩人,這是其一。」

「其二呢?」郁以喬追問。

「其二,我不是董昱的親生兒子,我是駙馬爺的兒子。記不記得,我在出門之前曾經告訴過你,等你見過駙馬爺,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要說的……就是這個秘密?為什麼非要她見過駙馬爺才說?因為他們長得很相似嗎?難怪,難怪婚前鳳陵公主要見她一面,難怪婚後,公主三番兩次遞帖子相邀,卻總是被公公拒絕。

他拉著她的手,到桌邊坐下,像說故事似的,他將夢境中董亦勳的遭遇與他之後恢復記憶的來龍去脈說給她聽。

「我的生母原是駙馬爺蘇擎風的貼身侍婢,十五歲那年,府裡替她開臉成為駙馬爺的通房丫頭,後來皇帝賜婚,駙馬和鳳陵公主情深,他不願意我的生母傷了公主的心,便打算在成親之前,將她送出府。

「一次父親到駙馬爺府裡作客,卻看上我生母,便向駙馬要回我生母,當時我生母腹中已經有我,只是尚未自知。

「父親很寵愛我生母,不久她生下我,當時父親在軍營裡,我們母子倆的性命便掌控在林氏手裡,林氏將我生母毀容、斷指、刺目……我生母明白,只有她死,我才能活……我在五年前的元宵節知道了這個秘密,快馬狂奔想到公主府找到玉嬤嬤,澄清自己的生世……」

「你策馬在街上狂奔,沒想到幾支暗箭射來,馬失蹄、你墜馬。」

多年疑問答案解開,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冷的天,他連大裘披風都沒穿就出門。為什麼他非得策馬狂奔,趕得這樣急切。

「你怎麼知道?」

「當時我就在你身邊,有個大夫替你把脈,他說你死了,死者為大,我拿出帕子,要將你的臉蓋起來,沒想到你突然張開眼睛看我,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她還記得,當時他深邃的眸子,彷彿要看穿她靈魂,那個眼神,教人震撼。

「原來我那麼早就認識你了?」他們之間,果然是前世緣、今生定。

郁以喬一笑,續問:「你不是因為馬受驚嚇而墜馬的,有人朝你的馬放暗箭,那些箭穿過馬腿骨頭,還有一支箭射進馬頸,力道很大,可見得射箭之人的武功高強,你和誰結下仇?你有沒有查過那些暗箭是誰射的?」

「我醒來之後喪失記憶,怎會去查這種事,但父親查了,不過最後不了了之,可是,他打殺了林氏身邊的老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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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9:54:15 |只看該作者
所以是林氏做的好事?為了董亦橋也為了將軍府的顏面,此事不能揭發,只能讓他吞下暗虧。

「是不是因為老嬤嬤的死,激怒了她,才有後來那些妻妾殞命事件?」家庭原是帶給人們溫暖的地方,卻沒想到替他帶來的全是傷害。

他苦笑。「不是,是因為我身上流的不是董氏的血,父親可以容許我這個意外存在,可以容許我替家族爭光采、爭爵位,以便傳給後世,但不能容許我的孩子錯亂董家的血脈。於是,他縱容不知情的林氏下手。

「在父親眼中,那些女人必須死,而禹襄、禹寬……他們也得死,只不過,她們的死鬧出的動靜太大,幾個孩子才能保存至今。」

她握了握他的手,無聲安慰。

蘇凊文轉開話題,那是董亦勳的悲劇,他不願意多提。

「想不想知道,這些天我去了哪裡?」

「你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隱瞞你任何事。」

於是他將六王爺叛變、父親加入的事說了一遍,他也提到前些日子策馬在各個軍營間,說服將軍們不要受自己的父親蠱惑,背叛朝廷的信任。

說到緊張處,郁以喬皺起眉目,紅絲泛進眼白,霧氣濡濕雙眼。難怪他的手老是壓在腹間,難怪他神色憔悴、週身帶著淡淡的藥草味,原來是受傷了。

「既然受傷,為什麼不留在宮裡,讓太醫好生照料?」

「皇上一下子讓董肆往鄭允娘那邊送奇珍異寶,一下子假傳我的意思,讓紫荷、紅菱去伺候她,一下子又讓她當側妃,你表面上不吵不鬧,卻已經把箱籠全部整理好,我要是再不回來,恐怕等著我的就是人去樓空了。」

「那些……全是皇上的意思?」

「不然呢,我會笨到給自己挖坑跳?父親的姨娘怎麼比得上自己的結髮妻,要傷心,也是鄭允娘去傷,怎麼可以讓我的妻子受傷。」

「你不是皇上的朋友加救命恩人嗎?他為什麼要害你?」

「他在生氣、他睚皆必報。」

「氣什麼?」

「兩件事,第一:我勉強皇上除去父親的叛逆罪行,保全了父親的面子,讓他自動引退朝堂。第二:我聯合皇太后,替他挑到一門好媳婦。」

前面那件,已經讓皇上很不爽,但他肚子上的傷,逼得他不得不擠出幾滴良心,好讓他全了孝悌之心。而後面那件,則是讓皇上不爽至極。

「既然如此,他該感恩戴德,而不是想壞人夫妻情吧。」

「問題是,那門好親事不是他想要的。」

「皇上喜歡的另有其人?」

「沒錯。」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小喬,皇上和我們不一樣,他有他的責任和擔當,陳皇后的娘家可以帶給皇上最大的益處,皇上接下來要推展的朝政,需要陳家的大力支持才能辦得到。我向你保證,陳皇后絕對不是個苛刻的女子,她絕對會全力輔佐皇上。日後有機會我帶你進宮,你再好好評斷陳皇后這個人。」

郁以喬點頭,誤會解除,心中豁然開朗,她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心情,看著他、盯著他,沉沉的心裡有無數的情緒在裡頭翻滾。

蘇凊文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要消化的事比她更多。

握住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他一直不曉得,為什麼胸口處老是涼涼的、空空的,直到她的手掌心貼合了,他才明白,過去幾日,自己丟失的是什麼。

差一點點,他就失去她了嗎?

「小喬。」他喊她,她沒應。

「小喬。」他再喊她,這次她應了,輕輕一聲「哎」,她聽見他的溫情。

「小喬。」他又喊,在前一世,在她死去的那幾年裡,他總在入睡之前喊幾遍她的名字,好像喊著喊著,她就不曾離開過自己。

「怎樣?」她笑著應了。

「小喬、小喬、小喬。」他繼續喊、不停地喊。他終於又把她喊回自己身邊。「你到底做什麼?」她笑得更厲害了。

他還沒夠,再喊,「小喬、郁喬,郁喬、小喬,小喬、郁喬、郁喬、小喬。」

像是某種儀式,也像某種咒語,他重複念著、喊著,然後笑容漸漸擴大。

她誇張的笑容收斂,因為他喊的是郁喬,而不是郁以喬,是俏皮喊法?眼珠子溜過一圈,她說:「你再沒事亂喊,我不應你了。」

他笑彎眉毛。她不喊王爺、不說妾身,是對等的你、我,所以,雨過天青、事過境遷!

他圈上她的腰,在她耳畔低聲問:「熱水和衣服,可以不必送到那邊了吧?」

她赧紅雙頰,說:「你愛在哪邊就在哪邊。」

「那可不行,非禮父親的女人是亂|倫。」

「什麼父親的女人,人家十三歲就看上你了。」

「真的假的?我不認識她的!」他態度鄭重起來。

「你幫人家把繡了雙飛鴛鴦的帕子從枝頭取下來,又說,若是父母親應允,便要上門求親。」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這回事,不會是皇上編出來的劇情吧?」他認真尋所有有關董亦勳的夢境,連續翻過幾翻,都翻不出這個場景。

「你確定?」

他高舉五指發誓,臉上表情鄭重,無絲毫玩笑成分。

郁以喬笑開,懸了多日的心終算落地。他,終究沒有辜負她的愛情。

他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看得她臉頰微微泛紅,別開眼。她也是會害羞的。

「好吧,信你一回,我去把箱籠裡的東西放回原位……」

蘇凊文拉住她的手,說:「那倒不必,我們很快就要搬家了。」

「搬家?」

他們要被勞改、下放、發配邊疆?因為即便皇上再看重他,叛國都是不能輕饒的罪刑?因為他,皇上動不了叛變的董昱,只好動兒子?不會吧……

她受驚嚇的表情很誇張,蘇凊文一眼猜出她在想什麼。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皇上和父親談條件,如果他同意讓我過繼到駙馬和公主名下,就把叛亂罪一筆勾銷,反正我又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過繼也不過就是各歸各位。父親同意了,所以今日父親和我一起返回將軍府。」

直到現在,太夫人還不曉得過去近一個月,兒子入了大牢,而長孫躺在宮中養傷,皇上在這關頭周全了父親的顏面。

父親再固執,也當知道羞愧,自古至今,叛國弒君都是誅九族的大罪,是因為這個他恨過、怨過的兒子,他才保住光采,也保住一條命。

而皇上輕輕放下,除不願朝堂再受震盪之外,也是在為日後的新政鋪路。

「你也同意了?」

「這是最好的做法,我離開,林氏就不必成天到晚擔心我會搶走亦橋的財產。父親不必看著我和駙馬爺越來越相似的臉,日日揪心。而駙馬爺膝下無子,一直是公主最大的心病,這樣做,處處都周全。」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柔聲問:「你喜歡鳳陵公主這個婆婆嗎?」

郁以喬失笑。再怎樣,鳳陵公主都比林氏好上幾千倍。她笑著說:「反正不管你去哪裡,我終是要跟著的。」

「嗯。」他貼著她的臉,軟聲道:「小喬,我想你了。」

他的掌心輕輕撫上她的臉,顧不得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想得心急……

「王爺、少夫人,熱湯麵來了。」不會看眼色的銀喜端著面急急進屋。

郁以喬一個心急,慌張推開他,坐正身子。

她這一推、推到他的傷口處,痛得他齜牙咧嘴,他深吸氣吞下怒火,隱忍說道:「你!去把紫荷和紅菱換回來!」

銀喜僵在門口,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郁以喬搗著嘴笑道:「快把湯麵放下,再去讓金喜備熱水,然後去那邊說一聲,王爺讓紫荷、紅菱過來服侍。」

「知道了。」銀喜吶吶應道,轉身出門。

好事被打斷,又得重來,蘇凊文有點哀怨。算了,先吃飽再說,過去幾天他寢食不安,天天擔心小喬跑掉,現在心放下,就覺得餓壞了。

郁以喬起身,打算把面端到他面前,他則動手玩著她給孩子做的翹翹板,視線落在那迭白紙上,當「槓桿原理」四個字跳進眼中時,他猛地一驚,把整迭紙抓到眼前細讀。

給我一個支點,我便能扛起整個地球,給我一把利剪,我便能將紛亂的感情剪得利落清楚。

阿董、翔、大橋、奇蹟、穿越……

他像被雷打過似的,視線定定鎖在郁以喬身上。

他不知道這種行為叫試探還是瘋狂,沒有經過理智分析,話就這樣奔出嘴角。

「郁喬,你死後三年,阿嬤走了,她死得很安詳,聽養老院的護士小姐說,上午她還唱著「安平追想曲」,睡午覺後,她再也沒有清醒。

「我和翔、大橋將她葬在你的墳墓邊,遺照是從我們的那張團體照擷取下來的,她穿著大橋縫製的紅色旗袍……」

郁以喬也呆了,捧著麵碗的雙手在發抖,無數的鏡頭自腦海飛掠過,抖個不停的嘴唇好半天才發出四個字,「你是阿董?」

喧鬧聲、嘻笑聲,從牆裡傳到牆外。

這三間連在一起、新蓋成的屋宅,曾經是蘇凊文送給郁以喬的秘密驚喜,是他和周易傳關在書房裡密謀好幾回的成品。

這三棟宅子住了好幾家人,最左邊是公主府,住著鳳陵公主和駙馬爺蘇擎風,中間是怡靖王府,由更姓改名的怡靖王--蘇凊文領著妻子和五個小孩住在裡面,最右邊住的是三對夫妻,以及他們的義子義女。

周易傳和秦宛音領養董參、董肆,如今他們改名為周商,周易,住在春風苑裡;大何和楊素心領養改名為何晉、何元的董壹、董貳住在夏陽苑中,而柳盼采和小何喜歡女兒,他們領養了紫荷和紅菱,一起住在秋雨苑。

他們把老家那棵嫁接成功的桃樹移植過來,樹長得很好,季節一到,果子便結滿枝頭。

有周易傳和周商、周易的幫忙,再加上恢復前世記憶的蘇凊文,他們的鋪子光是京城裡,就開了將近五十個,莊園、田畝更是買過一座又一座,當初的拮據已經不復見,日子順心順意。

蘇凊文的官越做越大,如今已官拜丞相,是皇帝倚重的左右手。有他這個「哥哥」以及「妹婿」的幫襯,董亦橋和郁以翔的官路也走得一帆風順。

董老將軍再沒什麼可以抱怨的,他安安適適過著退休生活,鄭允娘在去年替他生下一個兒子,取名亦飛。

孩子長得白白胖胖,聰明又可愛,這對母子的存在,礙了林氏的眼,她幾番鬧騰,卻把丈夫的心越鬧越遠。

她想繼續這樣下去可不成,於是故技重施,想坑害鄭允娘母子,但鄭允娘可不是普通女子,她聰慧、有心計,再加上妓院裡的幾年磨練,林氏哪裡是她的對手?要知道天底下最奸險、最骯髒的地方就是後宮和妓院,想眶害從那裡出來的人?談何容易。

林氏奸計被董老將軍發覺,這回他再不姑息,把林氏送到鄉下宗祠靜修養病,這下子,鄭允娘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回得了京城。

事過境遷,鄭允娘向郁以喬實招,她的確在十三歲時遇見董亦勳,董亦勳也說過要托媒為聘,所以在皇上封她為側妃那天,她動了心思,想著也許將錯就錯,只要在董亦勳身邊待得夠久,或許她會重新擄獲他的心。

郁以喬會不會為此事計較?

當然不會,因為那個看上鄭允娘的男人是董亦勳,不是蘇凊文,她的阿董愛了她兩個生世,虔心向奇蹟精靈求得奇蹟,才能讓他們在這個世界重遇,這樣堅貞的愛情,如果她再有絲毫懷疑,那麼她就太對他不起。

沒了林氏,莊氏鬧騰有限,再加上有鄭允娘壓著,將軍府平靜許多。

董亦橋雖然不滿意這個妻子,卻看在小孩面子上,日子順順當當地過下去,茹燕為他生下一個女兒,如今子女雙全,他的人生也成就起一個好字。

他經常約郁以翔往怡靖王府跑,而不管是秦宛音三人或郁以喬,都不吝於熱情相待,於是這裡成了他們的歡樂窩。

這天,天氣晴朗,微風徐徐吹拂。

駙馬爺蘇擎風同周易傳下棋,小何和郁以翔、董亦橋、蘇凊文聚在石桌邊討論朝堂大事,幾個小孩或是拉著大何、何晉學武,或是和董伍嬉鬧,或是圍在鳳陵公主、秦宛音三人身邊說說笑笑,院子裡,處處充滿笑聲。

郁以喬拿著本書,懶懶地躺在董亦橋替她張羅來的竹椅上,身旁紫荷、紅菱輕輕打著扇子。

「少夫人,吃點東西吧。」

「再吃下去,就變成豬了。」

她摸摸自己的圓肚子。早跟阿董說過,孩子已經那麼多了,幹嘛再生,嫌家裡糧米太多嗎?可他堅持再生個孩子。他說禹襄幾個都是「董亦勳」的孩子,她得生一個「蘇凊文」的孩子。

她很不以為然,覺得這是他為熱衷播種找出來的借口。

「懷身子的婦人都是這樣的,要多吃點,孩子才會長得好。」

「就怕孩子沒長肉,肉全長到我身上。」

「擔心什麼,再胖我都不嫌。」蘇凊文走過來,彎腰抱起她回到屋裡,臨行,丟下一句欲蓋彌彰的話。「少夫人累了,我送她回房。」

見那模樣,紫荷和紅菱哪有不懂的,紅了臉,紅菱硬著脖子說:「大夫說,少夫人快要足月,萬事……還是小心一點。」

紅菱的話讓郁以喬一路從腳底紅到頭頂心,她掐蘇凊文一把,「都是你,她們都知道你要做什麼。」

「我有要做什麼嗎?」他故作無辜。

「沒有嗎?那張色臉全寫得明明白白。」

「真的,全寫明白?」他加快腳步回到屋子裡,輕輕把她放在床上,脫掉鞋子,也跟著上床,指指自己的臉問:「那……它有沒有寫,我想要……」

話沒問完,他已經封上她的嘴,輾轉吸吮她的甜美。

他的吻一路往下滑,來到她的胸前,因為懷孕,那裡變得更豐滿圓潤,一沾上,便停不下來。

她被吻得氣息不穩,還記著說:「不要,很胖很醜。」

「胖一點好看,我喜歡你現在的模樣。」

他一吻再吻,吻到自己氣息不順,吻到某些東西呼之欲出,但是……在最後關頭他控制住自己。

因為大夫的話言猶在耳,他不會放縱慾望,陷小喬於危險中,這裡沒有婦產科,沒有手術台,也沒有名醫可以挑,女人生一回孩子、進一次鬼門關。

「現在這麼說,若是哪天來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看你嫌不嫌棄我。」

郁以喬攏起衣服,擠擠鼻子、噘噘嘴。真不喜歡這個萬惡時代,什麼一壺配多杯,若是壺身小、茶水少,看怎麼把每個杯子給添滿,累都累死你。

蘇凊文將她抱到膝間,摟著她的腰說:「我哪敢?我親爹只娶一個,你三個爹也只娶一個,我若是敢破例,肯定會被踢出去。何況……這裡。」

他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說:「這裡住著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男性,他明白一夫一妻和忠誠,對婚姻有多大的重要性。」

他說著說著,笑了。就算那個二十一世紀男性不在,他也沒想過娶很多女人,不只因為他對眾星拱月不感興趣,更因為太多的例子教會他,多妻多妾並非多福氣,董昱是一例,郁瀚達又是一例,與其在女人身上貪婪,不如在事業成就上貪心。

郁以喬賴進他懷裡,撒嬌道:「阿董,我喜歡這裡,真的很喜歡。」

「即使這裡交通不便、信息不發達?」他試問。

「嗯。」

「即使這裡男尊女卑,女子的社會地位低下?」

「嗯。這裡的東西很少,沒有便利商店、沒有電子產品,夏天沒冷氣、冬天沒有熱呼呼的關東煮,無聊了,也沒有韓劇和《總裁的女人》可以殺時間,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這裡有很多的親情,有你,還有我們前世無法圓滿的愛情。」

蘇凊文笑瞇雙眼,把她壓進自己胸口。他向上蒼發誓,他願用性命、用自己的一切,來守護懷中這個女人……

屋樑上,一個叫做「奇蹟」的精靈懶懶地靠坐著,她搖晃兩隻腳,一邊看著保護級劇情、一面嗑瓜子,她身邊坐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生,有點無聊地摳著自己的指甲。

「你不會是想讓我穿越到這裡,當那個沒出世的小孩子吧?」

她搖頭,說:「如果那個女人知道,我讓你這種不男不女的傢伙投胎到她肚子裡,她會憎恨奇蹟。」

「什麼不男不女的傢伙,說話客氣點,我只是比較陰柔,比較花美男。」男子不服氣地覷她一眼。

「你敢說,你喜歡的不是男人?」

他倒抽氣,握緊拳頭,朝她怒吼,「我不是Gay,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比較中性的男人!」

「男人?」她嫌惡地上下瞄他幾眼。「行了,跟我走吧。」

「走去哪裡?」

「給你個更好的身份。」

「什麼身份?」

「太子怎樣?陳皇后肚子裡那個馬上要探出頭了。」

「太子?我才不要,那種動不動就要喝毒藥、射毒箭的行業,不幹!」

「這樣啊……好吧,那就剩下郁以喬肚子裡這個可以挑嘍,其實我也覺得這個比較適合你。」

「為什麼?」

「因為她是女的啊。冒著被郁以喬埋怨的險,我拼了!」

女的?他的自尊心又被狠狠踐踏。

「不不不不不……我還是當太子好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來接他歸往西方極樂世界的怎麼不是佛祖啊?為什麼要派這個尖酸惡毒的鬼精靈來整他?

「確定?」

「確定!」

「不後悔?」

「不後悔!」

誰說他不後悔,他早就後悔一千次了,他不應該去學飆車的,他是花美男啊,又不是熱血青年,阿爸阿母,對不起啦……

「那好,記住嘍,郁以喬肚子裡面的那個是你以後的老婆,記得對人家好一點。」

「指腹為婚哦?那如果她長得很醜,我不是虧了。」

「嫁給Gay?我想她虧得比較多。」

她拍拍身上的瓜子殼,轉身飄出窗欞,男子趕緊起身,跟在她後頭飄出去,他一面飄,一面朝著她的背影大叫,「我、不、是、Gay--」

回答他的只有風聲,和他未來妻舅們的笑喊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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