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裡,各種新奇的事物吸引了孩子們的心思,陌生的交通工具,陌生的風景,讓他們暫時遺忘了離別的感傷。
「你真的要陪我們一塊去?」潔玫第三次詢問著厲邪。
不能怪她存疑,而是這一趙旅程至少得花上十多天,他真要全程跟隨,實在是很奇怪。
她都一再向他保證過了,她不會在送走孩子們後偷跑,一定會遵守承諾跟他回魔界,他仍不放心嗎?
「同樣的話我從不再重複。」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會想陪著她送走那些孩子,他一再告訴自己,他只是要監視她,好早日完成任務。
「可是——」她真不懂他。
潔玫沮喪的看著正不住東張西望的孩子們,說下出她心中究竟在難過些什麼,眼前所見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了,但是胸口那股濃重的失落是從何而來?
「潔玫,是火車,火車進站了。」
「潔玫姊姊,火車叮叮噹噹的。」
「潔玫姊姊,好多人呢!」
「潔玫姊姊——」
孩子們興高采烈的聲浪沖淡了一些她心中苦悶的愁緒,潔玫換上一個開心的笑容。
「來,孩子們,跟好潔玫姊姊才不會被人群給衝散了。」她招呼著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們,看著手中抱著晨瑜和采心的巧巧及拉娜,以免被人潮擠倒。
等她們一一上了車,在座位上坐定,潔玫的目光自然地搜尋著厲邪的身影。
「我在這裡。」他就站在她的身後。
厲邪在潔玫專心護著孩子們時,便盯著她的身後,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他幫她隔開了另一名旅客攜帶的大件行李,那沉重的包袱差一點就撞上她的後腦;還代為薄懲了一名意圖扒竊她皮包的下三濫,他用了點小小的魔法,將那個小混混定在月台上,讓他在三個小時裡一動也不能動地站在原地,而且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要坐在哪裡?」他何時站在她的身後?
她不甚自在的小臉緋紅一片。
剛才她在轉過身看向他時,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肩臂碰到了他,一股異樣的感覺從被他碰觸的地方迅速蔓延開來,染紅了她的雙頰,也震顫了她的心扉。
她是怎麼了?心口從未有過這種快迅的狂跳。
「隨便。」仍是冷淡的口氣。
他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碰觸,平靜無波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有她自已有這種異樣的感受嗎?
潔玫說不出心底那份悵然若失究竟是何原因。
火車走走又停停,載運著各懷不同心境的人,一路駛向陌生的驛站。
***
當玫瑰鎮的站名映入潔玫的眼簾時,她呼喚著孩子們準備下車。
「快,大家跟好。」
她觀前顧後,注意著人潮以免大夥兒被擠散了。
「潔玫姊姊,我們為什麼要下車?」
「潔玫姊姊,這兒是哪裡?」
「潔玫姊姊,好多美麗的花兒——」
出了車站,孩子們的問題照例是問個沒完。
「這兒是玫瑰鎮,我們下車是要先去拜訪小風和卓克未來將要寄養的善心人家。」潔玫一一解釋著,看到小風和卓克的臉上閃過一瞬的擔憂,她輕輕摟住他們的肩膀。
「只是先去拜訪一下。」
她不想讓他們有即將被遺棄的感覺。
「往哪兒走?」
冷凝的嗓音又在潔玫的身後響起。
「玫瑰六號街。」
她抬起右手指了指方向,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
潔玫渾身一震,心跳又莫名地快了幾拍,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要她一碰到他就好像有股電流竄過她的週身,讓她顫慄不已。
「走吧!」厲邪轉過身逕自前導著。
在他的帶領下,孩子們很自然地跟隨著,讓殿後的潔玫有種感覺,彷彿她才是快被遺留下的人,她是怎麼了,打從一上路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甩甩頭,她快步跟了上去。
玫瑰鎮之所以叫玫瑰鎮,其緣由大概就是這鎮上種植著大量的玫瑰。
粉紅、粉橘、粉紫、嫩黃、黑紅、桃紅、雪白、香檳,許許多多的顏色將這座小鎮點綴成一座花園之都,美不勝收的讓人幾乎無法移開視線。
一路上,孩子們是歡歡喜喜,和厲邪聊得開心不已。
在經過玫瑰五號街時,潔玫發現幽暗的小巷裡似乎躺著一個人,她驚呼的聲音讓厲邪停下了腳步。
「厲神父!?」孩子們在他轉回頭時才發現潔玫不見了,「潔玫姊姊不見了!」
「她在那裡。」在孩子們還沒來得及驚慌時,他便發現了她的蹤影。
「潔玫姊姊,原來妳在這裡——」
「潔玫姊姊,她怎麼了?」
幽暗的小巷裡一下子擠進了十幾個人,更形狹窄。
「厲邪——」潔玫蒼白了一張小臉,低聲呼喊著。
他早在進到巷子裡時便已發覺她懷裡抱著個老婦人,一個幾乎快斷了氣的人。
「巧巧,拉娜,妳們帶著其他的孩子到巷子口等。」
他威嚴的口吻讓兩個大女孩聽話地執行命令。
直到確定孩子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潔玫才以顫抖的聲音開口道:「我探不到她的氣息——」
當她走進小巷看到躺在地上的老婦人一動也不動時,她心中湧上了強烈的痛楚,她根本就沒來得及救助這名需要幫助的婦人,只能抱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
「她的陽壽注定該在這個時刻死去。」他毫無感情地說道。
死魂在冥界他看得太多了,眼前這名老婦人已臉泛死灰,沒有家人和神職人員在身旁送行,再過一會兒她的魂魄便會飄向地獄。
「可是——」忍不住的淚水潰決而下。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一條人命在她的手中消失而毫無感覺,就算是個陌生人。
「她的死亡和妳沒有關係。」厲邪冷眼看著那老婦人的生命之火漸漸逝去。
奇怪了,她連這個路邊將死的陌生人都能發揮她那氾濫的博愛嗎?她的愛究竟有多少?他不明白。
「我看見了,就沒辦法裝作視若無睹,厲邪,我拜託你,救救她好嗎?」他是個魔界使者,她相信他一定有辦法的。
「我沒有救她的必要。」
何時聽過惡魔有惻隱之心,厲邪嘲弄著她的天真。
「為什麼?你有能力救她呀!」
感覺到老婦人的身體越來越僵硬,潔玫的淚落得更凶。
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跌落在她的頰畔、衣襟,厲邪有一瞬間的疑惑,因為她哭泣的臉龐。
他的手不受控制且自有主張地拭去一顆懸掛在她眼睫上的水珠,那溫熱的濕意教他有些困惑。
這就是眼淚嗎?他都快忘了它熾熱的溫度了。
「厲邪——」潔玫懇切的目光像枝利箭,射穿了他冰封的心牆。
「把妳的手貼蓋在她的胸口上。」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決定要幫她。
一聽到厲邪這麼說,潔玫趕緊把小手覆在老婦人的胸上。
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口中念動著咒語,將正要飄往冥府的魂魄給包圍起來。
潔玫只覺得被他按著的肩頭有一股熱流流竄而過,全部彙集在她的掌心,一直灌入老婦人的身體裡,讓她僵硬冰冷的身體變得溫暖軟熱,直到老婦人的呼吸逐漸恢復平穩,厲邪的手才移開。
「厲邪,你救活她了!」潔玫淚眼迷濛地驚喜低喊著。
「哼,白白浪費我的魔法。」他冷冷地撇開臉,不甚高興地咒罵著。
一個專門取人性命的惡魔竟然會去救活一個瀕臨死亡的人類,這簡直是太可笑了!要是傳回魔界將會是多麼丟臉的事!
「老婆婆,妳感覺怎樣?」潔玫關切地詢問著正睜開眼皮的老婦人。
「我——我怎麼了?怎麼會躺在這兒?」老婦人迷惑地看著潔玫。
「妳昏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語氣柔和地說。
「沒有,我沒有哪裡不舒服,相反的,我覺得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舒服、輕鬆了,像是回到二十幾歲時的我。」
老婦人靈巧地站了起來,動作敏捷的一點也不見老態。
「那妳快回家吧!」潔玫破涕為笑道。
「我好像作了一場夢,夢見我喘不過氣來,結果一命嗚乎哀哉,卻教一個惡魔給救了回來。」老婦人自言自語著,一邊往巷口走了出去。
「哼!」厲邪在老婦人醒轉時隱去身形,直到她離開後才又現身,看起來仍是一副非常不爽的樣子。
「謝謝你,厲邪,你真是個善良的好人。」潔玫誠心誠意地感謝著。
「好人?妳這是在污辱我嗎?」厲邪惡聲惡氣的嘲諷道。
聽說過有人讚頌惡魔善良的嗎?他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來。
可是他的視線卻怎麼也無法從她燦爛的笑靨移開。
一路上她明亮的雙眸不似以往的晶瑩,隱含著淡淡的輕愁,讓他不由地猜測著原因。
直到此時,她再度展現的笑容竟讓他有種「重見光明」的悸動。
該死,他幹嘛對她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他氣惱的掉頭衝出了小巷,不願再看她如百合花般聖潔的笑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