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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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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懷愫]四爺正妻不好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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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45:58 |只看該作者
140、四爺正妻不好當

  胤禛饕得足了,這一覺就睡得沉穩香甜,醒過來還沒掀開眼皮手就先把手伸到身邊人的腰臀上,周婷輕哼一聲,腿間熱辣辣的麻癢剛剛褪了幾分,人還未醒旁邊那隻手就又作起怪來。

  周婷迷迷糊糊推他一下,翻了個身面朝裡頭抱著被子闔著眼不願睜開,胤禛也順著她的動作翻身貼上去,把她的頭安在自己胳膊上,摟住了裹在一起。

  周婷累極,反壓真是個體力活,她才動了那幾下就腰酸腿軟沒了力氣,後頭的事全是胤禛一個人辦的。睫毛輕輕一顫眼睛瞇了起來,這場彆扭算是鬧完了?

  周婷一抿嘴巴,身上還累,心裡卻清明起來,一隻手覆在胤禛扣在腰間的手上,緩緩的拿指間勾勒他的指節,聲音帶著些啞,含含混混的吐出一句:「你為什麼回來?」

  胤禛聽得分明,這話直撞到心坎裡頭,卻不知道要怎麼答,他為什麼要來?自然是來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不拿他當一回事,可這話說出來又覺得矯情,他是夫她是妻,她當然該把他放在心裡頭的。

  胤禛不知怎的想到了前世,他那時候篤定的認為一個合格的妻子就是給丈夫打理庶務,管好後宅,一日三餐四時衣裳不必他來操心,那就是把丈夫放在心頭的表現了。這些她都做到過,卻怎麼越行越遠了呢?

  一直到最後他住在圓明園的那些日子裡,宮務也從不來沒叫他分過心。大挑小選這些皇后來辦的大事他就更沒插過手了,全是她一人擔了,她做了這些從來也不居功,那麼些年他竟也習慣了。

  經了前頭那幾年,胤禛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並不滿足於這些,他想要的東西曾經投射在年氏的身上,如今卻發現,那不過是年氏肯照著他心中設想的那樣去做而已。

  看看現在這個年氏就能明白個大概了,她把自己的喜好摸得透透的,屋子裡燃的是他過去最喜歡的伽南香,備的茶葉是明前龍井,就連衣裳她也是按著自己的喜好在穿的。

  過去胤禛看她有多麼合意,現在看她就有多麼厭惡。這個女人從頭假到了腳,攤一卷詩想勾他論什麼?春情?才嫁過來幾天就把這些事打聽的這樣清楚,可見是下了功夫的,衣裳褲子都備好了,她又是從哪裡知道的尺寸?

  胤禛想著就把周婷摟得更緊,嘴裡沒有立時答她的話,心思卻不住在轉,把前世今生都過了一遍,嘴角勾起一點笑意來,拿手指作梳理理她烏黑濃密的鬢髮,嘴唇輕輕貼過去:「我為什麼來,你不知道?」

  周婷的臉一下子紅了,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身子扭動一下,心裡頭跟灌了蜜一樣,她這會子又餓又乏,哼出來的聲兒也是輕輕細細的帶著點勾人的意味,胤禛那東西就又支了起來,見她眉目間倦極了,拍拍她的臉頰:「起來披件衣裳,我叫人傳膳。」

  珍珠翡翠一聽見聲兒就進來掌燈,雖是侍候慣了主子的,哪裡見過這場面,一直紅到了耳朵根,臉上臊得慌,還要為周婷遮掩,不好太難看了,叫抬膳桌的丫頭們見了成什麼樣子。趕緊對視一眼把歪著的炕桌給搬正了,上頭的東西一件件理好,褥子一眼瞧不出濕來,地毯上頭的衣服歸攏歸攏。

  周婷縮在胤禛身邊把聲兒聽得分明,兩個丫頭快手快腳的理完了,這才衝著帳子曲一曲膝蓋:「外頭濕氣重,奴才作主叫煮了紅糖姜茶,主子喝一碗怯怯寒,灶上今兒得了幾隻野雞崽子,在沙鍋裡燉了湯,主子可要嘗一嘗?」

  胤禛懶洋洋不動彈,直拿眼看著她,藉著帳子外頭的燈光看她佈滿紅暈的臉,周婷嗔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盛了來,再下點銀絲面,若有存著的蟹油就拿那個炒年糕條來吃。」又看看胤禛,見他的眼睛直往胸前打轉,瞥他一眼:「再來個鴛鴦煎牛筋,配齊了上來。」這是主菜,廚房裡頭還有備好的小菜,一桌子七八個菜,也夠他們吃的了。

  剛要叫她們去備,珍珠咬了咬嘴唇:「東院的年側福晉急病,蘇公公已經著人請太醫去了。」這事兒當然不能瞞下來,到時候出點事她也擔不起。

  周婷一聽挑了挑眉毛,瞧了眼胤禛,有些吃不準年氏這是躲羞還是真病,沉吟一聲說道:「等會子把太醫的脈案拿了來細瞧,既她病了就叫她好生養著,叫身邊的丫頭看緊一些,別叫她往窗口廊下站著,若是又著了風,便是她們沒侍候好。」

  珍珠退出去的時候,正聽見胤禛跟周婷調笑:「你怎知道她愛往窗口廊下頭站?」

  周婷又從鼻子裡頭哼出一聲來,這有什麼好猜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不成,不說現代那些電視劇,就是她來這兒的這些年裡頭,也能總結出經驗來了,八阿哥家的新月為什麼對月跳舞唱歌,鈕祜祿氏又為了什麼落雪珠子還去打鞦韆,真以為是拍電視劇呢,旁邊十好幾個場務看著給她們鼓風撒花瓣呢。

  周婷「哧」了一聲,拿眼斜一斜胤禛又轉過頭去:「這些作派也只能騙騙爺們家,哪家女人心裡沒個譜?不過不去不點破罷了。」

  胤禛的手指頭上纏著周婷的髮絲,湊過去笑問:「那你今兒怎麼又點破了?」非要問一句出來,他都認下了,她怎麼能不認呢?周婷趴在枕頭上不理他,憑他怎麼問就是不答。

  等膳桌端了進來,周婷一筷子夾了年糕嘴裡頭送,咬得滿嘴蟹黃,珍珠備了菊花茶給她漱口好解膩去腥,周婷含了一口吐進痰盒裡頭,又飲了半杯,這才拿著帕兒一抹嘴,吩咐道:「去東院瞧瞧,告訴年側福晉,不必理東西了,她病了,不易挪動。」

  邊說還邊往胤禛那兒瞧了一眼,珍珠應聲退了下去,胤禛還真不知道這個,按說年氏沒得話不該理起東西來,但想著她既是個不規矩的,存了拿捏住他的心思,早早打包東西準備跟著去圓明園倒像是她幹出來的事兒。

  說到底還是他上回子堵氣沒給個准話的緣故,摸一摸鼻樑,剛想伸手過去跟她挨擦一回,就見她扭了身子往床上去。

  床幔被褥全是新換的,若不是天晚了,屋裡的毯子也要重新鋪過的,反正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周婷把那不好意思壓了下去,在她的地盤,難道這些下人還敢說嘴不成?

  胤禛跟上去拿胳膊搖她,被她反手拍出去,他耐著性子來了兩回,周婷就不再拒他,任他摟在懷裡,把臉兒埋進他胸膛:「我悶著這些也不知為了什麼,額娘點過來的桂嬤嬤第二天就來回了我,說年氏手裡是捏著喜果進的喜房。」說著就啐了一口:「她還沒長成呢,就懂得這些彎繞,哪個爺們不被誆了去?」說著拿手捏住胤禛腰上的肉,指尖輕輕一轉:「你不就看得呆了?」

  這些話,放在過去,她是不會當面說出來的,只能迂迴的,從別人嘴裡透給他聽。胤禛拍著背的手微微一頓,眉頭擰了起來,卻不是為了年氏不規矩,她都敢當面勾引了,還有什麼事兒做不出來,只悶悶的道:「我哪裡是瞧她瞧呆了,就這麼沒經過見過?這事兒,你怎的不同我說?」

  周婷又是一聲冷哼:「我難道不曾說過?你可信過?」幹這事兒的是過去的那拉氏,李氏宋氏那些小動作,她一樣看在眼裡,說給胤禛聽時,他卻不信。也是時機不對,那拉氏雖是正妻卻是後來,怎比得李氏宋氏跟站他的時候長,乍聽之下他自然更偏向妾室。

  「咱們別翻前頭那些舊帳。」胤禛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兒:「往後只咱們一處,這回子去圓明園,我還尋了人來畫耕織圖,到時候把一家子都畫上去,我做漁公,你做漁婆可好?」

  「只有耕織圖?就沒行樂圖?」周婷先答了他最後一句,又翻身壓到他身上:「舊帳要翻,新帳也要算。」

  胤禛兩隻手快速的扶上她的腰,拿手指頭刮她的鼻尖:「你想怎麼算都成,我早說了,那裡頭的都是你的。」

  連著下了這麼多天的雨,放晴之後人都顯得精神起來,大妞二妞尤其高興,小孩子最敏感,夫妻兩不對勁,她們當然察覺得出,大妞站到周婷身邊扯著她的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會兒,露出一個笑來。

  二妞早已經纏在胤禛身上:「阿瑪昨兒沒來看我。」又是嘟嘴又是皺眉,小腦袋一晃一晃的搖著,勾著胤禛的脖子不住撒嬌。

  弘昭被周婷摟在懷裡,他比兩個姐姐沉默的多,悶頭玩著新得的九連環,聽見二妞撒嬌要了一串東西,突然開了口:「額娘,我想養螞蟻。」他說話比大妞二妞流利多了,也是兩個姐姐常跟他玩的緣故,有大孩子帶著,小娃娃懂得更多些。

  兩歲的孩子剛能穩著走幾步路,只要天好,周婷每日都要帶她們出去的,弘昭在樹蔭底下發現了個螞蟻窩,他小人兒不懂事,拿著枝條去撥,見螞蟻都是往一個洞裡頭鑽起了興趣,聽見兩個姐姐要小貓崽子,就想起這出來。

  胤禛正不知道怎麼回他,周婷就一口答應下來:「好,咱們弘昭養螞蟻。」胤禛見周婷都答應下來了,只好點頭,心裡盤算著叫蘇培盛去外頭打聽打聽,瞧瞧有沒有會養活這東西的人。

  另一個小肉糰子正在努力抬頭,笑出一下巴的口水,大妞拿手指頭去捏他的臉,他的脾氣卻大,一碰就張大了嘴叫喚,二妞捂著耳朵:「快,快拿了酸梅湯給他。」

  她以為弟弟都像弘昭,一口酸湯就給騙住了。惹得周婷胤禛直笑,就連弘昭自己也笑起來,一家子正樂著,外頭珍珠報信:「主子,八福晉身邊的金桂來報,說是八福晉懷上身子了,想請您過去一趟呢。」

  周婷訝然,看了胤禛一眼,見他眉目不動只微微點頭,就把弘昭往炕上一放,抬手理理衣裳,搭了軟轎往八阿哥府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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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46:13 |只看該作者
141、四爺正妻不好當

  宜薇半靠在大迎枕上,頭上帶著灰鼠毛的臥兔兒,身上搭著羔絨的薄毯,臉頰瘦得凹了進去,平時拿粉蓋著瞧不出來,這時候一打眼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若不是周婷早先得了信,還以為她這是病了。

  宜薇見了她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兒來,臉上似喜似悲,拿眼兒怔怔瞧了周婷一會兒,淚珠子順著臉頰滑到下巴,一顆一顆打在羔絨上,周婷趕緊上去握了她的手,問侍候在一旁的銀桂:「太醫是怎麼說的?」

  銀桂本該歡喜無限的,兩個丫頭聽這個眉毛都笑彎了,卻沒能從宜薇臉上看出喜色來,悄悄給周婷打了個眼色,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裡蹦出來:「太醫說了,咱們主子這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子。」

  周婷先是一怔,復又明白過來,小日子不來換到平常婦人頭一個想的便是懷上了,到了宜薇這裡她卻以為自己是女科不調,自八阿哥被康熙斥過年過三十而未有子之後,宜薇這顆心真的冷了下來。

  弘旺都已經過了週歲,在上頭人眼裡這竟不算有子麼?宜薇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覺,還要提起精神去寬慰胤祀,他心裡頭比她更苦,兩個夫妻夜裡睡在一張床上,苦臉對著苦臉,好久都不曾行過夫妻事。

  難得的那一回還是中秋節,他們一家子雖也去了飲宴,哪裡還能比得上從前,冷清清連個推杯換盞的都沒有,她在女眷裡頭還略強些,總歸有自家妯娌給她遞話頭過去,胤祀在外頭的情形可想而知。

  那天夜裡他喝得大醉,兩人團在一處的時候,身上發力,心裡卻都苦極。那之後宜薇再沒有提過叫胤祀往來後宅裡多轉轉好生幾個孩子這樣的話,得一個都這樣艱難了,後頭的就算生出來,她也脫不過一個「妒」字。

  就連胤祀許是跟她一樣灰了心,汗阿瑪把他身上職務擼個乾淨,眼瞅著排在前頭的全都封了王,更有似四阿哥這樣一下成了親王的,他卻還是個貝勒,連出去走動都不願,只呆在書房裡頭,宜薇不叫他用膳他再想不起來自己用飯,兩人一樣憔悴。

  原還能跟周婷訴訴苦,那事兒一出倒好似胤祀有意在兄弟之間出頭,宜薇又得了這麼個定語,妯娌之間絕少走動,連原來處得好的情份也都淡了下來。再想訴苦,哪裡還張得開這個口。一樣是阿哥,原胤祀比胤禛更得人心,這會子一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再難走動。

  她這幾天提不起食慾,桌上的菜怎麼擺上來又怎麼撤著走,原以為是脾胃不合,懶怠叫太醫過來,哪一回她不是抱著希望招了太醫來,又滿肚子失望的把人送回去,那一封封的紅封給不知道多少,煎藥用的藥爐子都能堆滿後廚房了,卻愣是一點起色也沒有。

  宜薇認定了自己不會懷孕,就由著丫頭拿了棗泥山楂丸子給她開胃,吃了兩日還不見好,這才叫了太醫來,太醫一摸脈還不敢下定論,換一隻手又摸過兩回,這才又驚又疑的告訴宜薇說她這是有了身子。

  一時之間宜薇又悲又喜,太醫還沒走呢,她就倒在床上站不起來了,金桂這才把周婷給請來,她是貼身丫頭,知道宜薇這會子見胤祀更平復不了,只好找了周婷來,巴望著周婷能勸勸她。

  周婷拉一拉宜薇的手:「你這是做什麼,好容易得了一個,不好好珍重,怎的折騰起自己來了?」她心裡有些明白宜薇的心事,卻不能提起來,兩家丈夫是對手,有些話是再不能提的,只好拿這些場面話勸一勸她。

  宜薇看她一眼,止住了淚:「若是早來,許我這會子就不是這般情狀,若是晚來,我們爺也能死了那條心,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她那一眼裡的意味倒叫周婷說不出官方話來。

  她歎息一聲,握著宜薇的手緊了緊,她敢在自己面前講這樣的話,那是已經攤明瞭,太子雖然復立,卻再不如過去那樣得康熙的心,再加上他的爪牙全被剔了個乾淨,現在倒成了光標司令,手頭無人可用,就是那些暗地裡支持他的,也不敢明著與他來往。

  上頭那個已經被咬出了一身血,最有競爭力的又被關了起來,若說兄弟裡頭有誰從沒起過這個心思的,恐怕就只有七阿哥了,他天生當不了皇帝,是以也不去想這些爭鬥,其餘那些人,誰心裡沒想過呢?哪怕夜裡作夢也總能夢見一兩回。

  周婷心裡泛苦,宜薇對她交了心,她卻不能開口認下:「該來的就是緣份,世世處處哪一樁不講求一個緣字,它就該是這會子來,你不去佛前還了願,想這些作甚?」

  宜薇眼帶譏諷的睨了她一眼:「誰還不知道誰,你們爺可不是越走越高了?」

  周婷抑著怒氣,嘴上說得一派風光霽月:「我們爺憑本心做事,你若是為了這個,實在犯不著,不若你自己想想,哪一家的爺們似我們爺這樣重情重意?」她越說越真,最後那兩分心虛也藏到了心底。

  也不怪康熙看重胤禛,太子倒台的時候,一圈弟弟不是落井下石就是明哲保身,只胤禛站出來為他作保,又是送衣被又是送吃食,康熙在氣頭上也不是沒有遷怒過胤禛,提了他過去狠罵過兩回,俱被胤禛直諫回去,周婷提著心怕胤禛觸怒了康熙自家得不著好,卻不想太子還有放出來的一天,他這舉動是騷到了康熙的癢處,太子也要念著胤禛的好。

  從來富貴險中求,胤禛這一步棋比這些兄弟不知高明多少,周婷心裡歎服,想起來又有些咬牙切齒,他把那些個人的心理都摸得這麼透,怎麼輪到自己就這樣亂,想到他去了東院又冒雨回來,心裡泛甜,口氣也軟了下來:「你這會子心緒不穩,怎的怪起孩子來,好容易懷上了,你就這樣作踐它不成?」

  宜薇垂下眼簾,嘴邊泛出個苦笑來:「我盼了這樣久,不知許了多少願,這來的時候竟不歡喜。」她這段時間雖灰心性格卻不會變,想一想又回轉來,吩咐金桂往廚房去:「叫灶上燉些補身的湯來,就是餓著了我,也不能餓著它。」

  周婷是生育過三回的人,把事宜一項一面的說給她聽,金桂銀桂紙上談兵好多回,好容易真經這一回倒慌了手腳,把周婷說的記了又記,車轆轤話說了兩筐才放周婷回家去。

  兩個妞妞正拿了胤禛的私章玩,原先那個被弘昭抓周的時候抓了去,就一直由周婷收著,胤禛重又刻了一枚,正被二妞拿在手裡,抓著雲母紙印了一個又一個「禛」字。

  大妞握著紫毫筆,她跟二妞已經寫了一段時候字了,卻是她寫的比二妞強出許多,沾著墨汁兒一筆一畫的寫著自己的名字,福敏兩個字筆畫都多,一個福字就叫她頂住了一整張紙,弘昭見兩個姐姐玩這個,也拿筆在紙上亂抹,這裡一筆那裡一筆,看不出抹得是什麼。

  小肉糰子爬了會就累了,正撅著屁股睡在胤禛書房裡的羅漢床上,周婷一進來就忍了笑,好好一個書房倒像幼兒園了。

  胤禛袖手站在大妞後頭,很有興頭的指點她如何下筆如何轉折,她那點沒章法的字讓他看得不住點頭,見周婷來了一招手說:「我瞧著,咱們閨女這一筆字就是五妹妹也比不上她的。」

  周婷拿帕兒掩了嘴,溫憲公主是被康熙親讚過才華的,是皇家格格裡頭少見的才女,弱齡受教,性悅詩書這樣的話從康熙這個嚴厲的父親嘴裡說出來已經是莫大的褒揚了。周婷伸出手指刮刮面皮:「三伏天兒都過了,爺到賣起瓜來。」

  胤禛只笑一笑,漫不經心的問道:「那邊怎的了?可總算懷上了?」

  周婷嗔他一眼,心裡為宜薇一歎,想著她有了這個心思,說不定別的兄弟也有了,她也不對胤禛遮掩:「爺且慢著些來,升得這樣快,叫人眼熱呢。」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胤禛怎會不懂,他上頭還有個太子頂著,等太子再倒一回,那就是他的天下。聽見周婷這樣說皺一皺眉頭:「怎的,那邊給你難看了?」

  「她懷了孩子是喜事,哪會給我難看,也犯不著。」說著轉了臉去逗一本正經寫字的大妞:「八嬸嬸要生娃娃了,福敏又多一個弟弟,高不高興呀?」

  大妞字雖寫得沒章法,一板一正的規矩卻學得極好,聞言寫完最後一筆,將筆擱在青瓷筆架上頭,這才抬起臉來,神情嚴肅的說:「額娘生的,才是我弟弟。」

  周婷眨眨眼睛,女兒懵懂說出這話,她倒不知道怎麼回好,大妞見她不應,拿眼去看胤禛,皺著眉頭嘟著嘴,胤禛微微一笑目光落周婷身上,看得她紅起臉來,這才點一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大妞得意的抿抿嘴角,爬下椅子跟二妞玩在一處。二妞認得胤禛的名諱,她印完了一張紙,拿起那枚壽山石把玩一會子高高舉起來:「福慧也要,刻一個我的名兒。」說著又看看福敏:「也給姐姐一個。」

  「好!」胤禛本來對著兩個女兒就是個慈父,這會子興致高更加願意滿足她們的要求,指了蘇培盛把他私庫裡頭兩三個匣子的壽山石拿出來:「一人挑一個,阿瑪叫人雕去。」

  能叫胤禛藏進私庫裡頭的自然都是精品,周婷搖搖頭,她現在已經明白了,這裡養孩子跟她過去看的那些不一樣,她的幾個孩子大概就跟後世的王子公主一樣,還是富足國家的公主王子,想想阿拉伯小公主頭上的鑽石,大妞二妞平時嬌慣些也就沒什麼了。

  福慧眼疾手快的捏了塊壽山桃花芙蓉石在手裡,湊在胤禛耳邊指著紅的那塊:「這裡要花,下面有小鳥兒。」

  福敏撿了好幾塊在手裡看,最後拿了一塊壽山冰糖石,那石頭透得像是玻璃,卻比玻璃厚重,一點殷紅透出來,被她點著告訴胤禛說:「這裡刻個船,紅的是太陽。」

  正說得起勁,蘇培盛磨磨蹭蹭的從外室進來,先瞅了眼周婷,再看向胤禛,清一清喉回道:「東院裡頭下人了來報,說年側福晉又厥了過去,怎麼都不醒,請爺示下。」

  年氏得周婷的話,心中憤恨不已,她早早就打算好了,見了四郎一面,四郎定會把她一道帶去圓明園的,那是她住了那許多年的地方,那些一點一滴雖說現在的四郎不知道,但她可以再來一回。

  卻沒想到四郎會把她推開了,還責她家教不好,年氏這才惶恐起來,她已經投他所好了,怎的還是沒用?四郎喜歡什麼樣兒,再沒人比她摸得更清楚了,怎麼這會子倒不靈了呢?

  年氏先是受不了打擊,後是為了遮羞,她是被四郎推到地上磕著的,要是傳了出去,誰還會把她當一回事,雖瞞了下來,身上青紫的地方卻得擦藥油,一兩回下來,院子裡的丫頭全知道了,再隔著簾子也隔不住藥味兒。

  她心裡又急又怕,卻明白這一回怪不著那拉氏,她又沒來拉人,緣故還是在胤禛身上,只這一點她就是抓破了頭皮也想不通,只好先示起弱來,自己的長相四郎還是喜歡的,只要說病了,他總該念上一分,再不濟,她後頭還有年家呢。

  胤禛不接話只顧著給拿石頭逗兩個女兒,弘昭得了一塊雞血凍,二妞還理所當然的說:「你是弘昭,這塊最紅啦。」惹得胤禛摟住女兒笑。

  胤禛不接話,事就得由周婷來安排,她撣了撣袍子上的花紋:「再叫一回太醫吧,這回再叫個瞧女科的來,好好給側福晉調理調理。」

  蘇培盛一驚,再看胤禛似沒聽見,嚥了口唾沫垂著手出去了,一出門就拿袖子抹了抹汗,福晉這一手可真是厲害,身子不好便罷了,女科上頭不好,嘖,這年側福晉是再難有翻身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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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四爺正妻不好當

  十月中旬京城就要開始落雪珠子了,周婷趁著天氣還晴,定下了遷園子的日子,著手點好了東西闔家坐上馬車往圓明園去。

  後園裡的格格一聽到風聲自有一團忙亂,有的自知無望老實呆在屋裡,有的早早進府此時已經歇了心思整日念佛,有的使了關係往周婷面前疏通。

  宋氏經了李氏喪儀的事兒算是徹底沒了聲氣兒,胤禛想不起來,周婷自然不會去提醒他,宋氏的禁足令就一直沒有解,只有老實呆在屋裡,自此之後身子就一直不好,天天拿藥爐子煎著藥喝,身條更見消瘦,還沒入冬就穿起兩面燒的皮毛衣服來。

  她使了丫頭來陳了一回又一回的情,周婷都不曾見過她,給東西的時候卻並不只循著份例來,若是按著格格的份例,今年冬天她都熬不過去。

  上回花蔭樹下塗脂抹粉「偶遇」胤禛的武氏,夜裡回去就被臊了個沒臉,那些見她沒成事的,全都跳出來拿她嚼舌頭,她再不敢往周婷面前湊,安安份份的呆著不敢出頭。

  這幾個人腦袋都縮了回去,其餘的再想跟著也都不願做那出頭的椽子,年氏那裡初時看著凶險,下人不敢作主,一日三回的往正院裡報。可真等一家子人真的準備走了,她倒好起來,使人來說要請安,周婷眼皮都沒抬就把她拒了,叫她「安心」在院子裡養病,等她全好利索了,再使人來接她。

  年氏的病什麼時候好,她自己說了不算,既要裝病博眼球,周婷就有辦法叫她一直病著,她不是身子弱麼?尋常沒病的人,太醫來看過還要開些溫補藥方,她既然積弱,那就一直吃藥養著罷。

  處理完這些周婷拍拍手帶著一串孩子往圓明園去了,圓明園比雍王府大得多,周婷錯眼看去倒更似漢代建築,拱橋飛簷,五步一畫十步一景,地方開闊大氣,能走動能住人的地方也多,周婷接下來要操心的事兒就更多了。

  雍王府雖改建過,總歸是在城裡頭,再擴建也造不出這樣的園子來,周婷剛一進門就在心底歎息,康熙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接著又習慣性的盤算,該怎麼把這園子裡的各處都填滿。

  因搬了新園子,也算是喬遷之喜,各個兄弟家裡都送了禮來,胤禛旗下的佐領更是可著勁的送東西,裡頭一多半倒是給女人和孩子用的。

  胤禛直接把單子給了周婷:「瞧瞧裡頭有什麼好的,或你自用,或是存下來給大妞二妞作嫁妝。」有了他這話,就等於把這些東西一股腦的給了周婷。

  下頭孝敬都是常事,靠著剛建府時那份安家銀子跟一年一萬兩的俸祿也維持不了這麼一大家子。主子的嚼口,下人的月銀,還有四時首飾衣裳就是一大筆開銷,光是萬壽聖壽這兩個節日,要想辦像樣的禮就去掉了一多半兒,更何況還有兄弟間的走動,這個洗三那個百日,紅白婚嫁都要隨禮,這銀子看著是不少了,一盤算至多夠過個一季的。

  胤禛有商船和玻璃鋪子的生意,馮九如還往南洋去走貨,除了這些個胤禛也有其它產業,莊子田園不論,京裡數得上號的鋪子就有好幾家,還有那自個兒帶著產業來投的,開銷雖大收入卻也不少。

  周婷又會打算,家裡過得富足,比最會經營的胤禟也不差什麼。可下頭的孝敬卻是不能不受的,你不受,他倒忐忑起來。心安理得的挑撿一回,寶石珠子存不了那麼久,真到大妞二妞出嫁的時候也不能用了,她們倆哪裡會缺那些,現時就拿了出來,或是當回禮或是往後好送人先擺在一邊。

  胤禛見她沒空理會這個,親挑了一匣子珠寶,專拿來給她作壓襟用的五事,胤禛親自抽空一件件的畫下圖樣,藍寶石嵌金剛鑽的,芙蓉石雙層纏金絲的就給她平日裡用,老坑翡翠的就給她出門見客用。

  東西一拿來,胤禛挑了個蜜蠟萬字不斷頭的五事出來立時就要給她掛上,說正好配她身上蜜粉色鑲銀絲萬福蘇緞縐裙。周婷一面笑一面羞,一屋子的丫頭都看著呢,他就這樣把手伸到她襟前,在胸口的盤扣上頭給她掛上首飾。

  這樣的蜜粉色最是挑人,她偏偏敢做了衣裳穿出來。周婷本就年輕,皮膚底子白皙細膩,加上懂得保養之道,日日吃著燕窩粥,又拿了珍珠粉合著蛋清敷面,穿了嫩色怎麼看也不像是四個孩子的娘。

  其實皇家福晉,那一個日子過得不富的,珍珠燕窩這些東西對平民來說是天價貴貨,對她們只是平常,就是日日食用也不算什麼,只是妯娌裡頭少有過得好的,好氣色都得由內而外的透出來,周婷往妯娌裡頭一立,就透著年輕滋潤,叫她們又羨又妒打趣了又打趣。

  二妞最喜歡這些東西,眼巴巴看著周婷,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髮,她已經五歲了,這時候留頭也不算早,胤禛只當沒瞧見女兒渴望的眼神,轉過臉去喝茶。

  周婷伸手摸摸她的頭:「等過了年,就給你跟姐姐留頭。」免得到了三月還得剃頭,周婷話音一落二妞就跳將起來,樂得似只小喜鵲,撥弄著匣子裡頭的東西,拿出來比在身上。

  壓襟五事全是按著周婷的身量來做的,放到二妞身上就是當禁步也還嫌太長,她卻不覺得,一面看一面抬頭,圓通通的臉蛋上綻著笑,大聲道:「我以後也嫁給阿瑪!」

  胤禛大樂,抱過她問:「阿瑪這樣好?」

  「嗯!」二妞點著小腦袋:「阿瑪給額娘好多好多好東西,我都瞧見啦!」她一向長在胤禛周婷身邊,不比別家格格從會坐就開始學規矩,只要大面兒上不差,周婷並不拘了她,這時候說起童言童語來,滿室笑語嫣然。

  珍珠翡翠全都抿著嘴兒笑,還有一堆孩子在旁邊湊熱鬧,擾的周婷瞪起眼睛來:「弘時今兒的大字寫過沒有?弘昭的書有沒有背?」

  周婷生活的現世像弘昭這樣大的孩子早就開始學習了,不管早教是為了什麼,孩子也跟大人一樣,需要接觸外界,哪怕他們的社會形成只有兒童,家裡孩子多,這一點周婷倒不擔心,她怕的是以後弘昭適應不了上書房的課業。一篇書,不管你識不識得解不解其意,全都要背上一百二十遍。

  每家裡頭只有一個走讀生的名額,這個名額由胤禛作主留給了弘昭,弘時開蒙的時候,周婷專門給他做了筆盒套子,上頭繡了詩句,叫他勤奮戒怠。不是親生的都已經費了心,親生的更是如此,弘昭口齒都不甚清楚呢,周婷已經跟他講起三字經來,這個好懂,一句話一個故事,平時又有大妞二妞在他邊上背聲律啟蒙,說些幼學瓊林裡頭的故事,弘昭耳濡目染之下知道就更了些。

  他的性子更像胤禛,這樣小就能看得出自律來,說好了背書,定要是背的。周婷有意培養他們的好習慣,早早把時間斷劃開來,什麼時候讀書什麼時候玩樂,身邊的丫頭不敢不照著做。

  幼兒的習慣極易養成,一樁事情做得久了,就成了例,聽見周婷問他,他就點了頭,由身邊丫頭細數他背了幾遍。

  胤禛滿意的點頭,摸著他的圓腦袋說:「等瑪法來了,去背給瑪法聽!」

  周婷笑著又加一句:「瑪法跟前可不許說些古怪話。」他還真是什麼都問得出,天為什麼藍這些問題,周婷還真不能按現代科學去回答他,只好全部丟給胤禛,由胤禛去哄兒子。

  圓明園此時的面積是不能跟暢春園相比的,但要走一個圈,沒一天也下不來,周婷拿了圖紙,用了老辦法,給每個孩子按一個院子,再弄個書房,專門給他們上課用,這一溜下來,又把正堂邊的幾塊給填滿了。

  「暢春園裡頭單劃了個園子出來耕種,我想著弘昀弘時也都大了,很該知道一些農事才是,意頭雖不能跟汗阿瑪的作為來比,卻該知道一歲十二月每個月該幹些什麼才,也是我的一點想頭。」周婷把該填的都填滿了,就想到了那些空出來的地方:「福雅同大妞二妞也能看一看聽一聽,往後成了家,才不至被底下人給騙了。」

  先前已經專門設了兩個書房了,男女分開,反正地方大得很,看胤禛的意思就是在這裡安家了,現在不作打算,以後就晚了。

  「你說的很是!」胤禛肅容點頭,這個他到沒有想到,讚賞的看了她一眼,湊頭過去瞧一瞧那些空著的園子,順手點了個離得最近的:「先叫人去收拾出來,搭了棚子,找幾個會農事的太監來看著,得空就帶著弘昭過去看看。」

  胤禛心裡想得更多些,他畫《耕織圖》的目的不過因為最近風頭大盛,這樣下去下一回掐起來的就是他跟太子了,這才像前世似的攜家帶眷,正好把他跟周婷還有弘昭幾個全畫到圖裡頭去。

  康熙還真吃這一套,他從暢春園到圓明園來,看見那個小園子,很是稱讚了胤禛一番,胤禛把周婷那套理論一說,康熙的嘴角勾了起來,把嫡出的幾個孩子都招到了面前。

  大妞二妞跟弘昭早就已經打扮好了,五阿哥太小,包得紅通通,像只大紅包似的,只由奶嬤嬤抱到跟前代跪行禮。

  大妞二妞跟康熙熟得很,大妞拿了字帖給他瞧,讓他看自己寫得頂天立地的「福敏」兩個字,二妞跟著丫頭學會了打絡子,小小一個方勝結,上下都串著碧玉珠子,硬要給康熙系到七事上去,仰著脖子等誇獎。

  弘昭說話還得大妞二妞幫著解釋,他卻捏了康熙的衣角,一臉得意的告訴康熙,他小人家正在養螞蟻崽子。康熙大樂,胤禛一面笑一面使人把那個古怪大玻璃薄屏拿了過來。

  周婷答應了弘昭讓他養螞蟻,就找機會招了馮氏過來,把這話當成笑話似的說給她聽,馮氏聽了果然拿出辦法來,拿玻璃壓得薄薄一層,裡頭填上白色細沙,找到一窩螞蟻整個放到裡頭。

  弘昭得了這個樂得什麼似的,周婷卻只許他背完了書玩上一會兒,有時候還要拉著說一說螞蟻的習性。

  這東西就是胤禛見了也要驚歎,那一窩螞蟻在裡頭呆了小半個月,早早就把一個連著一個的洞給打好了,因玻璃壓得薄,全展示在弘昭眼前,他現在已經能指出螞蟻在哪裡藏食,又把哪裡當大通鋪了。

  黑布一掀開來,康熙都吃了一驚,弘昭拉著他的手指點,這個是藏食的,這處是生小螞蟻的,這一處還在繼續蓋房子。

  胤禛袖著手笑瞇瞇的告訴康熙,這原是孩子的玩意兒,卻不知這小小的蟲子竟也有這樣有序。康熙先是站近了看一會兒,復又指一指蟻巢:「這東西到好,哪兒做的,進一個上來。」

  說著抱了弘昭到膝蓋上:「酸梅湯竟還會養螞蟻。」又摸他的頭,衝著胤禛點頭:「是個聰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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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四爺正妻不好當

  弘昭得了誇獎在康熙面前更加放得開了,面對胤禛他還有些發怵,胤禛待他不如待兩個妞妞那麼隨意,常要抽一回書來考考他,若有背得不順溜的,或是不解其意的,還要罰他多背幾遍。

  康熙在面對孫輩的時候顯得尤為慈眉善目,上了年紀的人對小娃娃更寬容,弘昭又生得虎頭虎腦圓嘟嘟胖乎乎,他抱一抱他,再摸一摸頭誇獎兩句,弘昭馬上就對這個瑪法生出親切感來,捏著他的手就不肯放,說了好些他養螞蟻崽子的經驗。

  有些是他自己發覺的,有些是周婷跟他說的,大妞還能湊上去跟他看一回,二妞卻是一看見這東西就害怕,瞪圓了眼睛往後縮,寧可獨個兒跟小貓小狗一處耍也不要去屋子裡頭跟大傢伙兒一起看這些小蟲子挖洞儲備糧食。

  胤禛在康熙面前作了慈父,此時也要換一換臉當一回嚴父,他皺了眉頭:「今兒你的書背了沒有,這會子玩過了,等會兒不許再碰。」

  弘昭聽他這樣說話也不掛臉,只面對著康熙轉眼睛,可憐巴巴的好不惹人喜歡,康熙捏捏他胖乎乎還帶著肉渦渦的手,稱讚一句:「見微而知著,這東西雖看著胡鬧,卻還胡鬧的有些意思。」若不是弘昭玩這個,誰會知道小小螞蟻也竟有如此智慧。

  胤禛心裡得意,面上不顯,汗阿瑪既開口要了一個過去,定是覺得這東西與尋常玩物不同,就是他也能以此說幾個道理出來,往這上頭引總歸沒錯。

  康熙果然誇獎了弘昭,又聽胤禛話裡的意思是這小人兒已經開始背書了,就問弘昭讀得什麼書,弘昭從會背會認開始就時時面對胤禛的抽查,康熙看著又比胤禛和藹許多,當下背著手開始背起書來,背上一段就晃一下小圓腦袋。

  弘昭剛剛開始學弟子規,不過學了一篇總敘,才剛會念「聖人訓,首孝悌。」這幾句話,裡頭的內容雖知道的不少,卻是從弘時大妞二妞嘴裡聽到的一鱗半爪,自己還不能背誦全篇,此時挺一挺胸,把滾瓜熟的三字經翻出來背給康熙聽。

  尋常孩兒到了四五歲也不過讀兩句三字經啟蒙,皇家孩子啟蒙早些,弘昭一字不漏的背完已叫康熙面目含笑,又伸了手去摸他的頭頂:「這裡頭的意思,你可全知道了?有不解處可問。」

  弘昭歪著小臉看一看胤禛,嘴裡囁嚅兩句垂了頭不敢問,康熙眼中帶笑,看了看胤禛又給弘昭撐腰道:「你有什麼儘管問,你阿瑪的也是瑪法教的。」這倒是真話,前頭幾個兒子生出來的時候,康熙再忙也要時時叫到跟前來看一看的。

  大阿哥三阿哥是養在外臣家裡的,當時想著離了宮好養得活,一直等到不易夭折才抱回宮來。太子是個寶貝蛋,自然要放在康熙身邊,他小時候就住在東梢間裡頭,離康熙就隔著一個正堂,走路捏筆全是康熙手把手的教著來的。胤禛雖比不過太子,卻比大阿哥三阿哥幸運的多,正經在康熙跟前長大的,小時候教兩句啟蒙詩文再尋常不過。

  弘昭瞇一瞇圓眼睛,咬了手指頭:「香九齡,能溫席。我想學,為什麼阿瑪不讓呢?」說著仰了頭看著康熙:「我給額娘溫席了,額娘還誇我乖,為什麼阿瑪不誇?」

  小孩子躺到床上能挨幾刻,再說了,天剛冷下來周婷屋子裡的丫頭就拿了爐子出來烘被子,等到周婷胤禛上床睡覺的時候,被窩裡頭早就暖烘烘的了,哪裡要弘昭充作小湯婆子。

  他雖是從心底裡想跟額娘睡,但說出來卻是一片孝心,周婷自然高興,可這小的一睡著,周婷就心軟的不肯把他抱出去了,胤禛只能隔著一床被子,看著老婆乾瞪眼,不光不能親近,連摸上一摸也不方便,當中隔著這麼個圓乎乎的小肉球,怕壓著了他。這事兒有了一回,胤禛就再不許了,誰知道弘昭存在心裡,這時候問了出來。

  康熙一時不知該怎麼答他,眼睛一瞥瞧見胤禛窘著一張臉,神色尷尬的以手作拳放到嘴邊咳嗽了一聲。弘昭烏溜溜的眼睛還盯著康熙,臉上滿是不解,阿瑪額娘都說這是黃香孝順父母,怎麼到他這裡,就不可行了?

  他是真疑惑,康熙卻不能答他,這倒有些往閨房之樂上頭去想了,哪家的公爹也沒這樣不莊重的討論兒子的房裡事,嘴上避開了說,卻瞧著胤禛的臉越想越樂,微笑道:「黃香九歲方知溫席,弘昭現在就知道效仿真是個孝順孩子,」說著頓一頓道:「等你九歲了,就能跟他一樣了。」

  到弘昭九歲的時候,怎麼也該曉事了,到時候就不會再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弘昭一臉失望,望著康熙的眼神充滿了懷疑:「阿瑪也是這樣說的。」說著又挪挪腳尖兒:「我問了姐姐,姐姐說,我在,阿瑪就不能把小弟弟塞到額娘肚子裡了,我家的小寶,就是這麼來的。」一本正經的點頭:「讓額娘生小弟弟,這是不是孝?」

  一屋子的下人都垂下了頭,梁九功魏珠幾個更是轉過臉去,康熙撫掌大笑:「這不是你孝順,這是你阿瑪孝順瑪法呢。」

  弘昭不解其意,見一屋子人都在笑,自己也跟著樂起來,康熙解了身上掛著的玉珮,塞到弘昭手裡,見自己近來越發老成持重的兒子耳朵都紅了,哈哈一笑,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這些個兄弟裡頭,只你最叫我放心。」

  「這話兒臣實不敢當。」胤禛趕緊退一步要行禮,康熙一伸手托住了他,原年輕的時候,胤禛還得過「喜怒不定」的評語,年紀漸長人也越發沉穩起來,從頭數到尾,這些成了親的兒子裡頭,只有胤禛既理得好家又擔得起事兒,康熙剎時間倒生出許多感慨來。

  把頭一轉,正看見三個孩子湊在一處,二妞偷偷彈著弘昭的腦門,嘴巴貼到他耳朵邊上嘀嘀咕咕,似是正在責怪他,弘昭摸著腦袋不知所措,大妞把他拉得遠些,給他揉揉腦袋,摸了荷包裡頭裝著的福桔餅哄他。

  胤禛清一清喉嚨,三個孩子趕緊站好,康熙倒覺得這些小兒女態最是天真質樸,招手把他們叫過來:「咱們一處擺飯。」

  這可是少有的事,皇帝從不與人同桌吃飯,這是宮裡頭的規矩,就是皇太后想一處吃,也得分開兩張桌子擺,胤禛剛要辭,康熙就擺了擺手:「既是家宴,就照著家宴的規矩來。」

  周婷是不能跟他們一桌子坐的,因康熙沒傳福雅幾個到前頭去,她就在後頭支了膳桌跟攬了弘昀弘時一處用飯。

  弘時有些懨懨,時不時抬眼看看周婷,知道康熙要來,他已經背了好幾天的書了,誰知前頭卻沒他什麼事兒。周婷心裡明白卻只摸了他的頭,叫人抱最小的五阿哥抱了出來,他這會子連小名兒都沒有,全只小阿哥小阿哥的叫著,弘時見了他倒是略開懷一些,弘昀卻緊繃著一張臉,福雅看了他幾回,他也沒露個笑影兒出來。

  在吃什麼上頭周婷費盡了心思,既要跟御膳分別開來,又要做得精細貴重,康熙吃飯有一條規矩,不當季的不吃,比胤禛難侍候多了。這時候的天兒,哪裡來的當季菜蔬,葷菜又不易多,吃了油大,更不宜養生。

  是以這一桌子菜,就是以清淡為主,胤禛親給康熙挾了一筷子燕窩火腿鴨絲,弘昭坐在特質的高凳子上頭,有樣學樣的拿了烏木筷子也給康熙挾了筷菘菜,晚菘最是肥厚,拿老雞湯吊出味兒來,聞著就引人食慾。這時候剛封河,正是魚身上膘最厚的時候,剔了肉下來做三鮮丸子,主食是拿野雞湯下的銀絲面。

  康熙本來舌頭挑剔,這一餐倒吃得滿意,抹了嘴兒又嘗了一塊人參茯苓八珍糕,弘昭早已經被周婷訓練著自己吃飯了,他用的筷子是特製的,短而輕,正合適他的手,這時候使起來一板一眼,身邊雖站著小太監也只挾菜到他碗裡,並不用人喂,康熙瞧了幾次又多出幾分歡喜來。

  吃罷飯,康熙卻提出來叫周婷到前頭請一請安,還點了弘昀弘時一道來,周婷很快得了信,因早早就準備著,一整身都是妥當的,趕緊攜了孩子的手出來。

  弘昀離得遠些,弘時卻挨在周婷身邊,語氣親暱的問道:「額娘,這回是不是該我背書了?」周婷給他理理衣襟,衝他笑一笑:「別怕,到時候皇瑪法問了,你再背。」

  她身上一件雪裡金遍地錦滾花狸毛長襖,頭上鳳釵壓鬢很是端正大氣,膳桌是擺在水榭裡頭的,本意是叫康熙一面看著雪景一面用膳,此時傳了周婷過去,這一路道上濕滑,倒有些不好走。遠遠的由丫頭撐著傘引周婷過來。

  一片白裡,單只她扎人的眼,長襖勾勒出長身條,緩緩走來婷婷玉立,雪裡金也是沉穩壓得住的顏色,並不跳脫,在雪地裡頭卻顯了出來,胤禛立在水榭裡頭眼底噙著笑著,見弘時托著周婷的胳膊,心裡滿意極了。

  胤禛瞧見的,康熙自然也瞧見了,他記性最好,往往別人都忘了,他卻還記得清楚,看一看弘昀再看看一弘時,心裡已經有了個底,等人到了跟前請過安,問一問課業,立時就分出了高下來。

  弘昀身子弱,到周婷身邊的時候已經四五歲了,一直沒有正經啟蒙過,倒是弘時跟大妞二妞相差不多,又是從小就養到周婷身邊的,早早開了蒙,跟大妞二妞一起讀的書。

  康熙心裡自有一桿稱,兩下比較,心裡暗暗點頭,算著日子,年紀小的這一個倒是由周婷帶大的。他原就感慨,這時候更覺得妻賢方能助夫,想想老八,年紀這樣大了,媳婦才剛剛懷上。再盤一盤其它兒子,老四家真算得是頭一份了。

  感慨過後就是歎息,若是太子也有這樣一個額娘在,也不會這樣。接著又想到了大阿哥,心裡感歎更甚,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把孩子給養好教好,這樣想著又摸一摸弘昭的頭,衝著胤禛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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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四爺正妻不好當

  自康熙回了暢春園,弘昀就病倒了。先時周婷見他食慾不佳,還以為是天冷了的緣故,專叫人給他做了一碟子麻辣鴨絲兒,好叫他開開胃,誰知他還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

  弘昀原就與周婷隔著一層,平日裡雖也來請安,卻不如弘時跟周婷親近,周婷也察覺到了他是為著弘昭更受重視而精神不振,卻並沒打算去開解他,作孽的不是他,是給了他這個庶出身份的人。周婷再想粉飾,也不得不承認,她更重視自己的孩子。

  等到地上落雪積到三四寸的時候,弘昀夜裡吹了風,第二天就病了。人一多病就易多思,他自來生得弱,幾乎是從胎裡就帶著病,還喝著奶呢,就要佐著餐兒喝藥了,也因此變的心思敏感,最會揣度別人的意思。

  弘昭由胤禛領著先去,還被康熙抱在腿上,眨巴著眼睛看兩個哥哥,弘時還衝他笑笑眨眨眼兒,弘昀卻是笑不出來的。再由周婷領了過去,他們也是排在後頭的,康熙問起話來也不過是泛泛而談,問他讀了些什麼書,又說一回教他師傅的學問不錯,就此沒了下文,就連打賞也比不過弘昭這麼個小孩子。

  弘時心寬,又一向跟周婷的幾個孩子走得近,雖也知道自己不是額娘親生,但平時相處起來並不覺得,周婷處事公平,弘昭若有惹了他的地方,她也是要板著臉訓斥的。

  弘時得了各色如意的賞就把原先那點不高興扔到了腦後,又問大妞二妞之前都說了些什麼,聽到弘昭背的是三字經,得意的比一比自己讀的書,覺得還是自己更強些,扭頭就又跟弘昭玩到一處。

  弘昀心裡卻頗不得意,他年紀漸大身子倒比小時候強了好些,原來半天的課慢慢上足一日,只弓馬還不能習。他是最大的孩子,平日裡師傅卻拿他跟弘時一樣待,他身子雖弱性子卻強,見師傅拿他跟剛開蒙的弟弟比較,鉚足了勁背書抄書,又為了康熙要來,連著好幾天點燈熬蠟的挨到下半夜,就為著能在康熙面前露一露臉。

  弘昀就是跟自己的親弟弟也要爭上一爭的,何況是弘昭。他準備了那麼久,誰知道康熙問他的跟問弘昭的竟然一樣,兩人沒差多少,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平日裡讀得又是一樣的書,自然是同一個回答,康熙雖沒說什麼,他自己卻覺得羞愧。

  那點不平之意,越存在心裡就越是糾纏著不去。思慮傷身,更何況他本來身子就不壯,又值冬日,夜裡讀書著了涼,初還拿一口氣撐著,等這口氣鬱結在心,還沒來得及灌姜茶疏散出去就病倒在床上。

  大格格這裡比他心情更壞,她一向跟弘昀最是親近,心裡明白他這是為的什麼。初時弘昭幾個往前頭去她還為著弘昀弘時提心,雖說弘昭佔了嫡字,卻是稚子,弘昀弘時都已經正經讀書了,心裡暗自巴望著這兩個弟弟能在皇瑪法面前露露臉,得一二句褒獎,她自己面上也有光。

  周婷一整身穿得齊全,她也早早收拾好了,在暖閣裡頭等著,冬日裡新作的蜜合色撒金長襖,頭髮挽在腦後梳著大辮,釵環齊全,臉上敷了細細一層茉莉粉兒,卻偏偏乾坐了一天,直到康熙回暢春園去,也沒輪著她往御前湊一湊請個安。

  也不怪康熙胤禛,大格格就是個庶出女,以後頂了天也就是個多羅格格,按著指頭數一回,康熙的孫子都認不過來了,哪裡會去記庶出的孫女兒。大妞二妞若不是佔著雙生子的便宜在康熙面前掛了號,又討了皇太后的歡心,哪裡能時時往他面前去。

  道理她都明白,心頭卻忍不住鬱鬱郁寡歡,戴嬤嬤錯眼看了幾回,知道這個主子又犯了脾氣,好聲好氣的勸是沒用的,只能把話往難聽了說。

  冰心玉壺兩個跟她時間久了,也知道大格格這個毛病,什麼事不扯開了皮露出裡子來,這位主子再轉不過彎來的。等到周婷又得了一回康熙藉著胤禛生辰賞下來的東西,三人就在大格格面前你一言我一語的扯開了。

  冰心拿了赤金鑲蓮花紋的項圈嘴裡稱讚:「福晉待格格真是好呢,中秋的時候我瞅見東宮三格格有一個彷彿的。」東宮的三格格是正經嫡出,將來要做固倫公主的,拿了她比,自然就能明白周婷的手有多松。

  大格格抬眼一看,先是怔又露了幾分笑影,戴嬤嬤這才說:「滿四九城看一看,哪一家的福晉,也不如咱們家的齊全。」兩人還待再說,大格格皺了眉頭,復又鬆開:「嬤嬤好意,我也不是個笨的。」她心裡全明白,只是沒見著康熙的面,臉上有點抹不開的意思。

  弘昀跟她相處得最多,兩人愁到一塊,言語間卻不敢露出來,心情卻是受了影響的,弟弟比姐姐還不如,越想越鑽牛角尖兒,發熱的時候嘴裡還在胡言亂語的背書。

  若說有誰還記得李氏,那除了大格格就只有弘昀了,弘時太小,對這個親生母親一點印象也沒有,他身邊的下人也不會跟他提這些。只有大格格,背著人的時候還要提上兩句,一個是從來沒見過的,一個是照顧你吃穿又溫和待你的,弘時聽一二回心裡還有些思量,等到聽得多了,又還是向著周婷去了。

  大格格怎麼也不敢提李氏是為了什麼死的,說來說去就只有額娘也是念著你的,最放下云云,她知道這樣不好,但到底在李氏跟前長到八歲,生母再不好也是養活過她的,哪裡能忘得乾淨。

  弘昀到正院的時候已經五歲多了記事了,又一直不曾融入進來,越是不如意越是覺得親娘更好,心裡越發美化起李氏來,人靜時也常常想,若是生母還在會如何如何。並不是周婷待他不好,只是他在南院的時候是李氏捧在手心裡的,到了正院反倒排在弘時後頭,更別說大妞二妞了,存了這樣的心思,越想越認定了李氏更好。

  周婷急急過去,又是請醫又是問脈案,看著弘昀喝了藥躺下發汗,眼睛一掃把平日裡侍候他的幾個小太監掃了一回。

  弘昀翻年就要十一歲了,身邊早就不用奶嬤嬤了,精奇嬤嬤怎麼會如小太監跟他親近,周婷挑奴才的時候就撿那老實的,就怕有心思活泛的在當中挑唆,此時又不免歎氣,覺得這些個都太老實了,勸不住弘昀。

  等胤禛回來的時候,她自然要在他面前提起,誰知道胤禛卻只皺一皺眉頭,歎了一聲就把摟了她的肩寬慰她:「他打小身子便不好,你也不從叫他盡孝道,咱們只要盡了人事,就行了。」

  說得周婷怵然心驚,不過一場風寒,怎麼到了胤禛嘴裡就跟生了大病快要不行了似的,她拿眼斜了斜他,身子靠到他懷裡:「說得也太瘆人了,怎麼好好的,就論起這個來了?」

  弘昀上一世就是死在四十九年年初的,胤禛心裡有底,也不覺得是周婷沒作好母親的本份,她又一向對每個孩子都上心,拉了她的手:「不過這麼一說,你且寬心,那些事兒,我全瞧在眼裡呢。」

  周婷全摸不著頭緒,這話說得就像在咒弘昀似的,她不好接口,只嗔他兩句,轉過身繼續盯著太醫三天過來請一回脈。

  這時候得的風寒最易反覆,弘昀身子雖不壯,自到了周婷跟前還沒生過這樣的病,也不知道是不是胤禛這番話說得重了,弘昀翻過年來就不行了,一場風寒把他的抵抗力折騰光了,外頭雪開始化的時候,他在床上嚥了氣。

  周婷整個人都懵了,之前兩天太醫都說已經有了起色,掉下去的肉再慢慢養回來就是,人參他不能吃,茯苓這樣溫補養人的藥材那是時時在吃的,就連點心也去了熱油炸過的,單只拿了山藥的棗子的給他用。

  眼瞅著翻年就該把他的名字報上去好預備相看定親了,怎麼一個轉身就沒了呢?再怎麼也在周婷面前養了五年多,就是養只八兒狗也生出感情來了,冷不丁的沒了,周婷緩不過這口氣來。

  她是經歷過弘暉沒的時候,那拉氏那種撕心裂肺的傷痛的,捂著心口好半點沒緩過神來,珍珠本已經在備嫁了,尋常並不出房門,這時候也顧不得躲羞,時時在周婷跟前站著,不住的勸她。

  大格格哭得昏死過去,周婷揉著一跳一跳的額頭,搭著翡翠的手,一疊聲的叫人去暢春園給胤禛報信,一會大格格屋子裡的冰心喪著一張臉過來回話,周婷就又忍著頭痛打發人去太醫院請太醫過來,給大格格號脈,自己的孩子反倒一時之間顧不上了。

  弘昭第一次經歷喪事,還是他很熟悉的哥哥,懵著一張小臉半天都不說話,還是大妞摟了他,她跟二妞兩個都經過喪事,福全沒的時候還去磕了頭,這時候就跟弘昭說:「酸梅湯不怕,阿瑪和額娘都在呢。」

  正逢胤禛下朝的時候,一聽家裡出了這事兒,他頭一個就先掛心起了周婷,跟兄弟們道了惱往圓明園裡趕,一進正院就見周婷頭上套著個臥兔兒,手裡抱著手爐,皺著眉頭閉著眼。

  大妞二妞兩個挨在周婷身邊不肯走,弘昭見胤禛來了,也湊過去,被胤禛一手撈起來抱到炕上,轉頭急聲問:「這是怎麼了?」

  翡翠給周婷揉了半天額角,太醫也來摸了脈,只說是一時氣血不暢,因逢上白事,來不及撤紅封,只好先拿銀角子頂上。

  周婷聽見胤禛來了,反手握住他,瞇著眼往他身上一靠,珍珠端了藥進來,胤禛親自接過去,拿手探一探碗沿,吹了兩口遞到周婷嘴邊兒。

  周婷才喝了一口,就皺起臉來,好容易嚥下去,就吩咐:「給幾個孩子都喝上一碗姜茶,擱點兒紅糖。」他們也受了驚的,來報的小太監剛死了主子心裡慌亂,也不顧屋子裡都是孩子,一張口就是嚎啕,被烏蘇嬤嬤喝住了才抽抽噎噎把事給稟上來。

  胤禛拿唇貼一貼她的額頭:「你別掛心這個,把藥喝了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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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47:04 |只看該作者
145、四爺正妻不好當

  未成年的孩子喪事並不大辦,又正巧逢在年節裡頭,須得先瞞下來不往上頭報,不好擾了上頭幾位過年的心情,特別是皇太后,年紀越大越經不得子孫離別,更得慢慢報上去。

  夭折又不比壽終,那些壽衣棺木都要立時安排,一應事務都得從頭打點,周婷冷不丁聽見這個消息,抽一口冷氣由珍珠扶著趕到弘昀的院子裡。

  弘昀好端端的睡在被窩裡頭,身子還是熱的,只是鼻尖沒了生氣。屋子裡燒了銀霜碳,弘昀身上好好的蓋著大紅刻絲的被子,面色如常,若不是停了脈動,只叫人以為是睡死了,哪裡能想到他會在夜裡睡過去。

  周婷當下一口氣沒能提上來,一陣陣的頭暈眼花,後頭的翡翠珍珠雖也驚慌,也咬死了牙扶住她的身子,這才沒叫她倒在地上。

  大格格是後腳跟來的,她跟弘昀最是親近,來他院子次數也多,不幾日就要送件衣裳送雙鞋子過來,兩人在這個家裡倒頗有些相依的意味,此時失了兄弟,伏在榻上痛哭。

  周婷兩輩子也沒見過死人,這還是頭一個,摸起來還是軟的,臉上卻沒了鮮活。弘昀雖不親近她,好歹也在她身邊呆了這許多年,年節都要來請安吃飯,他的三餐飯食四季衣裳筆墨書冊也都是周婷在料理,冷不丁就沒了,還真是緩不過氣來。

  胤禛摟著她給她餵藥,周婷喝了一半兒就皺了眉頭扭過臉去,安神藥並不難喝,只是她現在胃裡什麼也裝不下。

  珍珠趕緊撿了只海棠碟子盛了松仁粽子糖端了來,胤禛接過來捏了一顆叫她含在嘴裡,又皺著眉頭問翡翠:「這是怎麼了?」

  翡翠瞅一眼周婷泛白的臉色囁囁道:「弘昀阿哥屋子裡的滿祿過來報了事兒,主子過去親瞧了,」說著咬咬嘴唇,聲音壓得越低:「主子親自驗了驗。」

  胤禛豎起眉毛髮怒:「侍候的都是死人不成,怎麼叫你們主子上手了?」她哪裡見得了這個,想著就握了她的手,抱著爐子暖著還只是半溫,攏在手心裡又是搓又是揉:「這事兒我來吩咐,你若困了就先歇一歇。」

  安神藥本就有助眠的作用,周婷再喝不下也硬吃了半碗下去,嘴裡還含著粽子糖呢眼皮就半瞇起來,胤禛伸手把她按到床上,拉過被子將她蓋密實了,又吩咐了珍珠坐在榻邊看著她:「你們主子醒過來要水,你別拿涼的,調蜜汁子溫給她喝。」

  見珍珠應下了,這才背著手往外頭去,大妞二妞拖著弘昭像狗兒一樣攆在胤禛身邊,仰著小臉看他,弘昀的樣子她們沒有親見,但周婷沒有精神卻是看在眼底的,小孩子害怕了不敢說話,三個人團在一處跟著胤禛的腳步來回。

  胤禛自然要去弘昀院子裡看一看,再把事兒安排下去,見三個小的一刻也不敢離了他,先心軟了,又不好帶著她們一同去,只好指了平時帶她們的奶嬤嬤把帶幾個孩子帶進西梢間裡頭,拿了奶子點心給她們,又把平日裡玩的玩具從各自的院子裡拿了過來哄著說了好一會的話。等正屋裡幾個安頓好了,才往弘昀院子裡去。

  弘昀院子裡的奴才雖沒得著上頭的話,卻也已經把鮮妍顏色的東西收了起來,窗紗還來不及換,紅燈籠倒是都撤了下來,正是過年,屋子是鋪天都亮眼的顏色,坐褥帳子都得換過。胤禛快步往屋子裡去,滿祿滿福兩個正跪在地上,床上弘昀的屍身還沒收裹,兩人抖抖索索的挨在一處,喪著一張臉。

  前世胤禛就經過這一槽了,那時候還神傷一陣,眼瞅著能娶妻成家的兒子沒了,他連著陪了李氏好幾夜。這回再經一次,雖然照樣難受,心裡那點傷感卻沒長存,被一陣風吹散去。

  原來李氏這幾個兒子是胤禛僅有的男嗣,在家裡的地位自然不同一般,原還有個弘暉能壓一壓,等弘暉沒了,弘昀弘時兩個可是整個府裡的寶貝蛋,一言一行不能跟如今相比。

  弘昀在周婷胤禛面前極是恭敬,可他越是恭敬,胤禛就越會想起他前世那些言行。他本來子嗣不豐,這兩個兒子更是得他看重,尋了多少奇珍為他補身,沒成想他還是沒能活過十一歲。

  再經一回,胤禛看待弘昀弘時的時候就多帶著些審視,原來這兩個不是嫡子也是嫡子的份位,這一回重來,先有弘暉後有弘昭,硬生生頂在他們前頭,下頭人也不再犯渾去捧著這兩個庶出的阿哥,弘時且看不出來,弘昀卻比前世不知收斂多少。

  胤禛冷著一張臉,他往常並不往弘昀房裡來,有什麼話要吩咐都只在書房或是正房裡頭,這還是頭一回進來,小太監跪在地上發抖,他提腳就踹了一個:「夜裡頭就沒人守夜?」

  滿福伏在地上拿額頭貼著地毯,聲兒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一面哆嗦一面回:「阿哥不叫咱們守夜,連外間也不許呆,夜裡進來續了一回水,那時候並沒不妥當。」

  身邊侍候的下人最怕主子有個三長兩短,越是小越是精心侍候著,皇家格格阿哥再是小娃娃也是尊貴主子,他們身邊跟著的,要是磕了一點碰了一點兒,那上頭得要你的命。眼看著跟著弘昀都快到成婚領差的年紀了,出頭的日子就在眼簾前了,一下子沒了,這兩先怕起來,心裡念著回不成活了,就只好在「不成了」之前努力把自己給扯乾淨。

  「阿哥這兩天飯得少,夜裡要了一碗酪,是奴才侍候的梳洗。阿哥成天背書寫文章,捧了書薄子就不放手,奴才好勸歹勸的,昨兒才早早歇下來。」滿福抹了一把淚,哽著聲兒把事兒說了一遍。

  弘昀脾氣強認死理,原他身子不好的時候,身邊離不了人,天才剛剛放晴,就仗著身子好了些不許人往跟前湊,誰知道半夜裡睡過去就沒再醒過來。

  弘昀的脈案藥方全被撿出來放在炕桌上,胤禛走過去看一看兒子的臉,又拿起脈案來瞧,一點兒不妥都沒有,他這一世的身子比上一世還更強些,怎麼一場風寒就能奪了他的性命呢?

  胤禛一直就有心理準備,但這幾個奴才卻不能不發作,大節下的不能打死人,只叫人扒了褲子狠打一回,攆到外院去,又指派了人收起弘昀常用的東西,準備一道殮了。

  白燭庫裡頭就有,香紙卻沒備下,胤禛兩三下指派了人,又叫小太監找出弘昀一身新作的衣裳,給他換上,擦乾淨手腳抬進棺木裡頭。

  接下來的事他沒盯著,一路回正院去看周婷,她睡得不沉,呼吸又輕又淺,眼珠一直在眼皮底下轉動,珍珠一刻也不敢離開,也不做別的,只挨在榻上時不時給周婷掖一掖被角,見胤禛來了,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胤禛脫了鞋子跟著上了床,掀起被子來把周婷摟進懷裡,這一陣涼意叫她微微掀了掀眼皮,到底沒睜開來,只拿手環上他的腰,頭拱進他胸口,嗅著他身上涼絲絲的氣味兒醒了醒神,腦子一清明就開始安排起來後續的事情來:「明兒怎麼也該進宮回一聲的,開年就是小選,本該按著規矩先相看幾個,好預備下做屋裡人的,上頭怎麼著也該知道這事兒。」

  屋裡放人的事就是周婷不提,宗人府也要上報的,康熙那麼多子孫,真到想起來才給他們指婚,黃花菜都涼了,周婷上回子去暢春園請安,就聽見德妃念叨了那麼一句,偏弘昀在這個時候沒了。

  胤禛心裡存了事,卻還是先開口安慰她:「人有旦夕福禍,也不是你能料得著的,難不成還要當半仙?」說著就揉她的胸口:「額娘那裡你緩緩的說,老祖宗那兒就先別提了,老人家上了年紀見不得子孫喪事,剛傳到御前的時候,汗阿瑪已經知道了。」

  周婷在他懷裡偎了一陣兒,還是提起精神想坐起來去安排事兒,胤禛將她按下來:「這時候還起來作甚,褔敏福慧已經叫打發人送回院子了,弘昭也有人看顧,你只顧睡你的,什麼事兒等明天起來了再說。」

  周婷背靠著胤禛,胤禛的手握往她的手擱在腰上,兩人都不說話,周婷先睡了過去,胤禛卻怎麼也闔不上眼,弘昀這輩子沒能得到他多少關注,一是為著這個孩子早早就去了,他又一門心思想要嫡子,有了弘昭,給這個兒子的心自然就少了。二是為著前頭出過那樣的事,他這樣厭惡李氏,再不能把弘昀弘時像上輩子那樣待。

  本以為有了周婷看顧,這回的弘昀能好好活到娶妻生子,怎麼說也算是全了父子之義,誰知道他看著比過去壯些,竟還是在這個時候走了。

  胤禛一隻手攏住周婷的頭拿手指摩挲她的鬢角,一隻手扣在她腰上把她摟緊了,若說事情脫不開上輩子那些軌跡,可他如今不僅有了兩個嫡子還有兩個嫡女,十四也沒跟他生份,額娘待他也越來越像是在對待兒子,就連汗阿瑪也早早開始賞識他……若說不變,那這些又是怎麼發生的?

  胤禛深吸一口氣,把心頭的疑惑壓下去,又禁不住的生出恐慌來,若是這些他已經抓住的,再從他手裡溜走了,他要如何處呢?

  這樣一想,摟著周婷的手越發收得緊,周婷原就睡得不熟,此時覺出他的異樣來,心裡歎了口氣,他平日裡再冷,到底還是傷心的,她伸手反扣住胤禛的手掌,微微側過臉去,拿臉貼著他:「我原說不出叫爺節哀的話來,誰也受不住這個,爺若是不痛快,發作出來罷,別悶在心裡。」說著勾手去撫他的背。

  胤禛難得有這樣的經歷,心裡的事卻不能對周婷攤開來講,只好沉默著享受她的撫慰,卻打定了主意,弘昀抓不住,周婷跟幾個孩子卻一定得抓得牢牢的,她們如今就是他安身的根本。胤禛伸手扣住周婷,大掌撫在她肩胛上,不住摸著她的肩頭,湊到她發間深吸一口氣,又慢悠悠的歎出來:「你可不能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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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 17:46:35 |只看該作者
146、四爺正妻不好當

  胤禛不敢把心裡藏著最大的隱秘說給周婷聽,只捏牢她的手將她扣在懷裡摟了一夜,第二日起來周婷全身骨頭裡頭都泛著酸,一面甩手扭腳活動筋骨,一面催著珍珠拿衣裳給她換。

  大年下裡哪家都得穿紅,宮妃們雖不能著正紅,只好穿品紅銀紅之類,衣裳料子全都作足了功夫,珍珠皺著眉頭犯難,按照周婷的意思定是不能再穿紅的,家裡剛出了喪事,再是過年也不能沒心沒肺穿了紅得出去,可這事兒還沒往上頭報,年節裡頭,全是顏色鮮艷的衣裳,猛得一穿素了,肯定得在主子們中間打人的眼。

  珍珠琢磨了半天,挑了件墨綠色拿暗金細線繡了團花的衣裳,這件作得了周婷就沒怎麼上過身,這顏色太重,一穿上把人都襯老氣了,此時拿出來穿卻是正好。

  周婷點一點頭,從匣子裡挑出幾樣首飾來,也不戴金頭面,腕上的金釧兒早就退了下來,挑了一套白玉鑲寶石的頭面。

  大妞二妞比弘昭懂得事兒多,弘昭還沒醒呢,大妞二妞已經結伴過來了,這幾天放了晴,就不肯再叫奶嬤嬤抱,手拉著手從自己的院子走到周婷胤禛的正院裡來。

  她們身上也早早換下了大紅襖,因不準備帶她倆進宮,粉晶碧璽兩個從上到下給兩個妞妞換了一身兒的湖藍衫子,到底不是穿孝,只在繡鞋上頭給她們挑了兩隻粉蝶兒。

  二妞一見到周婷就往她懷裡頭撲,語氣委屈極了:「額娘身子好了沒?」

  周婷摸摸她的頭,衝她笑一笑:「額娘沒事,二妞怕不怕?」

  二妞仰著小腦袋露出一點點笑,她根本就不明白死了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弘昀一直躺著不起來,害怕也是害怕周婷身子不好,聽見她問就笑:「姐姐陪我睡,我不怕。」

  大妞二妞一左一右站在周婷身邊,胤禛從內室裡頭出來,把她們倆挨個抱一回:「今兒乖乖呆在屋子裡頭,別到處亂跑。」這兩個女兒也不知隨了誰,皮實得很,看著嫡滴滴的,其實最愛帶著一屋子貓兒狗兒往園子裡溜,到了圓明園就跟撒歡的小狗一樣,大雪天裡也不肯老實呆在屋子裡頭的。

  頭七還沒過,不能發送,小孩子眼睛乾淨,靈堂之類的地方胤禛不欲叫她們去,到時候由他抱著上一柱香也就罷了,想著吩咐翡翠道:「好好看著兩個格格,等弘昭阿哥小阿哥醒了,把他們都抱到一處,在西梢間裡頭,等你們主子回來再論。」

  周婷也很滿意這個安排,就是胤禛不說,她也要這麼吩咐的,抱二妞抱起來掂一掂,補充道:「等弘時那頭上完了香,也一起領過來,讓先生先把課給停了,」說著低頭摸摸二妞:「聽姐姐的話。」大妞不過比二妞早出世一點,卻比她懂事兒的多,小小人兒板著臉點頭,聽見阿瑪額娘的話還加一句:「我會看著弟弟妹妹的。」

  一屋子人看著,周婷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只要不往前頭竄,總不會出事,想了想又交待珍珠:「昨兒大格格背過氣去,太醫開的藥喝下去可有效?你著人去問問,叫她歇在自己屋裡就是了,不必再來回奔忙。」

  全都交待到了,周婷才隨著胤禛往宮裡頭趕,她到寧壽宮的時候,妯娌們大多都到齊了,如今長住圓明園,來往不如過去在親王府裡方便,路程頗遠卻不曾斷了一次請安,皇太后見了她直衝著她招手:「福敏福慧怎的沒帶來?」

  眼尖的妯娌都瞧見她這一身打扮了,微一思索也能明白大概,聽政的時候各家的阿哥都在,胤禛庶子病故的事也都得了信了。

  周婷微微一笑:走過去坐到德妃下首:「兩個猴兒淘得很,自去了園子裡住就日日都不得閒,今兒怎麼也起不來,瞧著可憐見的,就留下了。」

  「小孩子貪玩也是有的,你可莫要拘了她們,女孩子家家能鬆快幾年呢。」皇太后一輩子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此時說起來無限感慨,反而勸起周婷來。

  周婷趕緊稱是,正巧宜薇從門口進來,她懷孕比別人懷孕要金貴得多,這時候肚子雖沒顯出來,也早早就有丫頭扶著她的手,妯娌幾個心裡笑一回,面上卻裝得親熱:「快來坐下,這會子身子可經不得折騰呢。」

  也不怪妯娌們薄情,實是八阿哥那事兒鬧得太大,頭一個跟她對起來的就是三阿哥,大阿哥太子都倒了,合該三阿哥出頭了,卻偏偏捧出一個八阿哥來,董鄂氏原來並沒有想頭,卻也忍不住覺得八阿哥藏奸,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竟拉攏了這麼些人。

  宜薇哪裡聽不出來,臉上卻還帶著笑,謝了一回才坐下,遙遙望了周婷一眼,見她身邊坐著怡寧惠容,彼此間親熱得很,飛快的把眼睛轉了回去,一時間倒沒人把話頭搭給她。

  原來還有個惠妃跟宜薇說話,如今惠妃只當是個木頭人,輕易再不開口,除了請安一句話都沒有。良嬪又坐得遠,出了這事兒,她比旁人更難受,寵幸的時候只顧著顏色好,等到進份位了再論起出身來,她這苦比別人更甚,見兒媳婦懷孕本是高興的,一回兩回下來就算瞧出不妥來,也不敢當面兒說出來。

  過年正是樂呵的時候,妯娌幾個陪著皇太后說笑一回,又湊起來打了一回馬吊,由著三福晉給皇太后看牌,上了桌的俱都先吃先碰一回,叫皇太后著了急,再放炮給她,兩局一來就把老人家哄得樂起來。

  德妃卻扯了扯周婷的袖子,將她拉到窗戶邊,拿眼兒瞟了瞟四周問道:「這是怎的了?」周婷這一身雖富貴華麗,卻是整個兒冷到了底,若不是有金絲線打著底,一進門就要被人瞧出來。

  「不瞞著額娘,」周婷眼眶微濕,她雖緩了過來,這時候一想起來還是難受的,到底養活了五六年的,再不親近他的事周婷也不曾假手他人,弘昀愛吃什麼,平日裡讀得什麼書,仔細一想就在眼前:「弘昀這孩子沒福,一場風寒灌了多少藥,才見好,前兒夜裡竟沒了。」

  德妃也是一陣沉默,半天才歎出一口氣來,拉了拉周婷的手:「這孩子將要長成了,我還想著要給他挑個老實的擺在屋裡頭。」

  到底不比跟弘暉的情份深,歎一陣就又提醒周婷:「老祖宗面前可別說,雖不至記得弘昀是哪一個,總歸是她的重孫輩兒。」

  「我省得。」周婷點頭應下,德妃被叫去跟宜妃一塊兒摸牌,牌局正酣,她不愛摸這些,也實在沒有心情玩樂,只坐到一邊,拿了果子在嘴裡頭嚼,見宜薇坐在旁邊端著一碟子冰糖霜裹的山楂,皺了皺眉毛走上去阻止:「這東西略沾沾便罷了,不可多食。」

  宜薇哪會不知道這個,經不住嘴饞才捏了一個嘗,聽見周婷這樣說衝她笑一笑:「我只是嘗嘗味兒,不敢嚥下去的。」拿手一指,果然旁邊擺了個托盤兒,裡頭是嚼碎了的山楂沫子。

  兩人過去有些情份,到如今卻是交深言淺,不能多談,宜薇抱了手爐不說話,周婷也不知道要怎麼起頭,過一會兒惠容過來拉了她:「嫂子快來幫幫我,我這手上的鐲子可要輸光啦。」

  這才把這段尷尬給茬了過去,宜薇遠遠瞧著熱鬧,雙手捂在肚子上,拿起盤子裡頭的山楂咬一口,一直酸到了牙根處,她輕輕「滋」一聲,身邊的金桂趕緊奉了蜜水來,宜薇嚥了一口,突然就沒了胃口,把碟子推到一邊,拿眼兒去溜這一屋子的人。

  見十福晉九福晉兩個正挨在一處,竊竊私語,心裡不由苦笑,原來她指望著丈夫在兄弟間出頭,好讓她也跟著顯出來,不要為了出身矮人一頭,臨了臨了,竟還是脫不過一個身份。見著旁人笑,她心裡就越發覺得苦。

  正經婆婆良嬪正站在主位後頭瞧熱鬧,嘴角邊掛著笑,心思卻不知飄到哪裡。再看十三福晉十四福晉兩個,一個有子萬事足,一個雖沒兒子卻跟丈夫好成一個人,宜薇嘴裡沒味兒,眼神飄忽忽的掃到周婷身上,心裡感歎一聲,她是妯娌裡頭過得最好的了吧。

  丈夫出息了,兒子雖沒了,後頭又來了四個,還得著丈夫的寵愛。隔著一道牆,有些事兒就瞞不過去,那個新進府的年氏,根本沒能跟著往圓明園裡頭,一到夜裡就開始彈琴,錚錚聲不絕於耳,倒似有人在哭泣低語,擾得宜薇好幾天沒睡著好覺了。

  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有時候一個晚上都不停,宜薇本就因為懷孕睡不好覺,這一折騰,眼睛下頭都青了,偏偏這是別人府裡的側室,她發落不得,這時候瞧見周婷臉上的笑,只覺得心口堵得慌,站起來款款過去:「四嫂好興致,我卻叫你們府裡的那個側福晉擾得睡不成覺呢,怎的你們都去了圓明園,卻單把她留在府裡。」

  摸牌的都停了下來,周婷抬起臉來,眼睛裡的訝然一閃而逝,她看著宜薇見她甫一出口就顯出懊悔的神色,淡淡一笑:「八弟妹說的可是年氏?」

  幾個妯娌互相換一換眼色,良嬪皺了眉頭,就連德妃都眉心微擰,宜妃閉了嘴兒不說話,皇太后正摸著牌,還沒想起年氏是哪一個來,鼻子上頭架著的玳瑁眼鏡滑下來,她拿手去一托,正要問,就見周婷笑起來。

  「這個年氏,身子骨弱的很,頭一天來請安,就暈在我屋子裡頭,為了這,大妞二妞還病了一場,見著她就害怕,我們爺怕她再嚇著孩子,這才不叫她跟到園子裡去,只等身子養好了再論呢。」周婷這話說得軟,意思卻再明白不過,她家裡頭的事兒,誰也別想插手,就算沒這回事,年氏想要再往她跟前湊也是不可能的。

  皇太后放下象牙牌:「怪不得你說大妞二妞病了,我瞧著那小臉都尖了一圈。」想了半天才想起個婷婷裊裊的影子來,先自皺了眉頭:「既然身子不好,怎麼還往你前頭湊,你那兒那幾個,都還小呢。」

  托了大妞二妞的福,皇太后也記得酸梅湯弘昭,跟最小的孩子五阿哥,兩個女兒很有當姐姐的自覺,什麼新奇的事兒都要念叨講給皇太后聽,皇太后年紀大了倒跟孩子處得好,什麼弘昭把腳伸到嘴裡頭了,小弟弟噴出鼻涕泡泡自己大哭一場之類的,讓皇太后逗得大笑,也把周婷家幾個孩子記得牢牢的,提起來情份自然不一樣。

  宜薇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她比原來沉不住氣了,心裡有些愧對周婷,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鬼使神差說了這樣的話,只低了頭囁嚅一句:「她既病著,怎還彈琴,一彈就到半夜裡,四嫂使人去看看,我這夜裡頭可受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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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四爺正妻不好當

  妯娌間再有真感情也脫不過相互攀比,周婷深知這些日子她境遇不好,兩人上回見面,就生份了許多,有些話也不敢再挑明了說,人不處不長久,原來那點子情份哪裡經得住這樣的消磨。此時聽她說出這些話,先在心裡歎息一聲。

  三福晉微微一笑,從牌桌上站了起來,伸手拉過周婷引她坐下,轉臉對宜薇說:「你這懷著胎呢夜裡睡不穩也是有的,我頭胎的時候也是這樣,聽見再細的聲兒也跟雷在耳朵邊上打似的,還是請了太醫開了安胎的方子才睡得好了些。」說著又掃一掃金桂銀桂:「你身邊這兩個丫頭平日瞧著妥帖不過,怎麼這會子犯起糊塗來了。你們主子睡不好,怎不早些往上報?」

  這一番說得軟中帶硬,輕巧巧把周婷的事兒給掀了過去,董鄂氏原來雖跟周婷好,這些日子瞧著丈夫升得慢也有些埋怨,可宜薇同周婷比起來,她還是願意站到周婷這兒來,誰叫八阿哥那頭出得太早了,叫人心裡就先膈應起來,哪裡還會偏幫她。

  九阿哥十阿哥雖跟八阿哥處得好,可九福晉十福晉與宜薇也不過是妯娌間的面子情,不為別的,只為著她得了丈夫的獨寵,而她們兩個一個沒孩子,一個只生下了女兒,滿院子的女人擺著,錯一眼就要生事,哪比得宜薇雷霆手段震得住後宅,自己的日子過得這樣不順,哪還能待見這麼個霸住了丈夫的心的。

  再是面子情,自家丈夫那裡知道了也不好看,這剛才一錯眼沒顧上她,竟叫她說出這一番話,心裡一面驚愕一面彼此互看一眼。她們倆都不似宜薇口舌利,平時有事也是宜薇衝在前頭,這一番倒不知怎麼幫她遮掩了。

  宜薇正自懊悔,她深知自己說錯了話,明明自己也最厭惡這些調調,卻不知怎的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說了出來,她也不是這樣的人吶,心裡一虛,臉上的笑就牽強幾分:「實是這幾日我夜裡就沒睡囫圇過。」

  修院子的時候擴地,本來兩家中間還隔著夾道,雖是鄰居也還是有些距離的,只在後院的地方有一段是只隔了一道牆的。園子修葺起來,年氏那頭是周婷專門擺偏了的,在府裡東面最偏的位置,正貼著八阿哥小妾們住的偏院。

  要說八阿哥待宜薇那真真沒得說,胤禛還是後頭才想到要在周婷院子裡修些花木假山的,她那院子裡頭一早就齊了,單那個正院就佔了後宅大片的地兒,小妾們擠擠挨挨的住在各自院子的廂房裡頭,一個個就跟關在此籠子裡的鵪鶉似的。

  年氏這些天心頭鬱鬱,人又瘦了一圈,雖說周婷離了府,她就是最大的那個主子,也想過要趁機安些人手,可一來她初來乍到,沒人不知道她是個不得寵的,誰還會上趕著巴結她,她有這個心也使不上這個力。二來她自己還沉在迷沼裡頭回不過味來,怎麼也想不透胤禛那句教養不好是怎麼得來的,他過去可不止一次的在息面前誇獎年家呀。

  恨不得肋下生翼,飛往圓明園裡頭去伏在四郎懷裡問一句為什麼,這麼癡癡想了兩天,人就開始犯起暈來。她哪裡受過這樣的寂寞,院子裡整日靜悄悄。橫豎正經主子不在,丫頭們閒了還能往花園裡走一走散散心,她卻是得了周婷明令不許出院門的,除了屋子裡就是院子裡那四面牆,好容易才要了兩盆臘梅來擺在廊下看一回。

  惜月見她不是長吁就是短歎,兩兩盆才要來的臘梅不幾日就被她把花瓣都揉碎了扔了一地,想著辦法叫她別禍害東西,拿了嫁妝單子出來讓她整理。

  這一理倒叫她理出一張琴來,先還擺在窗邊案上彈撥幾回,後頭又不知道犯了什麼魔症,非要把梅花案擺到院子裡頭去,見著明月就燃起香爐,淨手彈一回琴。

  惜月身上的襖子哪裡有年氏身上的皮裘暖和,想要勸勸吧,還沒開口就對上了年氏那一雙淚汪汪的眸子,只好咬牙侍候了兩回,求著桂嬤嬤把桃枝桃葉放了出來,夜裡由這兩個人頂著,大家縮在屋裡不出來。

  這反倒合了年氏的心意,在她看來,再不貼心也是跟著她一起來的,同她們說話倒比跟惜月更隨意些。

  這麼矯情了兩三日,隔壁府裡頭那些小妾先受不住了,一個個眼睛下頭都青著,八阿哥府裡本就一片淒風苦雨的,哪裡還受得住這哀怨的琴聲,雖不敢在宜薇面前找事,也還是繞著彎子把事兒報了上去。

  一屋子看戲的女人,明裡暗裡都有些爭強好勝的意思,原來有個太子壓著,眼看太子位子不穩,心思都浮動起來,平日裡那些交情倒都成了粉飾。

  德妃自然要幫著周婷出頭,走上去拉著她的手對皇太后笑道:「這事兒我也是知道的,這孩子第二日就來同我說了,按著我的意思,這不規矩的就該辦,偏她大度,好湯好藥的養著,又要看顧大妞二妞兩個,可不是瘦了一圈兒了。」

  事情過去沒多久,周婷又穿著深冷色的衣裳,皇太后瞇眼一瞧果然覺得她瘦了,嘴裡哎了兩聲:「你呀,家裡頭有事兒便告個假得了,那些個挑事出頭的,你按著規矩,還待怎的!孩子要緊!」

  到了皇太后這個份位,她說什麼別人只有聽的份,自然不會去顧及聽的人的想法,那句「挑事出頭的」直叫宜薇臊紅了臉,可別人沒指她,她也不好出面辯駁,只覺得自己是蒙了心,怎麼好端端說起這個來。

  心裡歉疚拿眼瞧一瞧周婷,只見她挨著德妃臉上笑得端莊沒事兒人一般,心頭發澀,良妃有意幫兒媳婦說幾句話,可她雖晉了妃位卻不好跟早年就封了妃的四妃相比,更何況前頭還有一個佟妃,心裡著急,剛想把話頭茬過去,周婷已經打了圓場:「我省的,不過不想報給老祖宗,叫老祖宗為這兩個丫頭掛心罷了,年氏身子實在是弱,每日裡人參燕窩的吃著,也還窩在院子裡不能動呢,想是她日子過的沉悶,這才調起琴來擾了八弟妹的夢,倒是我的不是,回頭就差了人去吩咐她。」

  兩下裡笑笑,把這事混過去,皇太后卻掛了心,等康熙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就把今兒的事說了一說,皺著眉頭:「這個年氏我原看著就不喜歡,怎的頭一回請安就把福敏福慧嚇著了?多伶俐的兩個丫頭,怪道這些日子也沒來給我請安呢。」

  康熙原就聽見些風聲,只不好往下打聽,德妃倒知道,但這事兒牽著後宅,怎麼好在康熙面前嚼舌,聽皇太后一分說皺起眉頭來:「她家裡的兄弟們倒都是靠譜的,我才升了她哥哥做四川巡府,年遐齡是個識時務精細務的,兩個兒子也都出息,料想著家教不差才是。」一聽這些事,康熙倒悔起來。

  他這個人辦事最是方正,記性又好,本來還思忖著要給年家女兒指個好些的人家,這樣一來就又擱下了,既叫皇太后念叨了,康熙也要有所表示,又賜了東西下去,知道這兩個丫頭將留頭,尋了好些個小而瑩潤的珠子串成了珠花賜下去。

  周婷一接到東西,就指一指炕桌:「擺在那上頭吧。」她心裡自然樂意再踩年氏兩腳,跟旁的沒關係,只為著胤禛,也不能叫她有得志的一天。

  電視劇再不靠譜,裡頭有一條是說得對的,年羹堯很得胤禛賞識,雖然下場不好,也捏新著權柄好些年,他得了志,家裡的女孩自然不能冷待,到時候若真要來個雨露均沾,周婷是絕不能忍受的。

  周婷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蝴蝶掉了鈕祜祿氏和沒能出生的弘歷,只知道目前這個年氏是她頭一個要盯牢的對手,現在宜薇把梯子都搭到面前了,傻子才不借過來用用呢。

  壞事裡頭也能翻出好來,她把弘昀喪事要用的東西點好,又去瞧了一回大格格,她正倒在床上起不來,臉上蒼白憔悴,見著周婷來了掙扎著坐起來行禮,周婷一伸手按住了她。

  對她還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小小的年紀先沒了媽又沒了弟弟,換在別人身上,周婷必要覺得她可憐,可事兒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真相再清楚不過,一個兩個養在李氏身邊,心都大了,再拘著也壓不住心裡的想頭。

  周婷從沒過問過大格格身邊下人們的事兒,戴嬤嬤是胤禛親派來的,此時見著周婷很有些抬不起臉來,覺得自己沒把大格格給教好,行禮的時候姿態擺足了十二分。

  「格格這是心疼兄弟,這一整日水米不進,福晉多擔待。」戴嬤嬤一面告罪一邊端了茶過來。

  周婷擺一擺手:「你們格格原就生得弱,哪裡經得住這些,不用在乎這些虛禮。」對她再沒了初時的指點和寬容,從李氏巫蠱那事兒一出,她再看見大格格,就已經沒了當時看小女兒的憐惜,為惡而不自知,再教也沒用。這些日子處著,以為她已經回轉來了,沒成想秉性難移。

  戴嬤嬤覺出周婷語氣裡的冷淡,越發把腰彎得低,聽她細細吩咐了些吃食藥膳,恭著身子把周婷送出門,珍珠掀了簾子,周婷攏了攏身上的白狐裘,接過翡翠遞的琺琅手爐,神色淡然的掃一眼戴嬤嬤:「嬤嬤是爺指派的人兒,我是放了一百二十個心的,呆在格格身邊也有兩三年了,怎的還沒把寬心靜氣才是福的道理教給格格?」

  弘昀的死周婷覺得自己也有責任,他一門心思往牛角里鑽,她是知道的,卻礙著身份不好開口,略在胤禛面前提過兩句,也沒得到胤禛的重視,已經死了一個,這個大格格不能再出事了。

  戴嬤嬤紅著一張老臉,她原本最是板正不過的性子,可相處的多了,不免也為了大格格想,平時寬她兩分一來二去就鬆開了口子,竟沒把她的性子扳過來。

  這是周婷頭一回敲打她,她除了臉紅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一面請罪一面說:「主子這話奴才受不起,奴才辜負主子信任,實不敢再呆在格格身邊了。」

  周婷瞧她一眼:「你是爺定下來的人,到底怎麼著,還得等爺定奪才是,如今且安心呆在格格屋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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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四爺正妻不好當

  胤禛回了園子頭一件事便是先到周婷這兒來,大妞二妞正坐在炕上拿著木頭卡片兒教弘昭背書,炕桌上到處散著木頭牌子。孩子再小也知道家裡出了事兒,倒沒鬧著要往園子裡頭去玩,只團在炕上,陪兩個弟弟一處玩耍。

  大妞把手背在身後,弘昭坐在她對面,她念一句,弘昭接一句。胤禛立在邊門看住了,這一室暖烘烘的燃著水仙香,粉糰子似的娃娃軟糯糯的聲音,大妞正說到:「女子眉纖,額下現一彎新月」,聲音嬌滴滴的,嫩得像是初春柳枝上的芽芽。

  弘昭皺了眉頭,圓團團一張臉上滿是嚴肅的神情,大妞話音剛落,他就接了口,大聲答道:「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他一說完,坐在旁邊的二妞就笑瞇瞇的點頭,伸出手輕輕拍拍他的腿,算是稱讚了他,大妞跟著一點頭,繼續對起下一句來。

  還沒背上兩句,一直趴在炕上看她們的五阿哥就鬧起來,他才八個月大了,一點也不知道愁,他哥哥姐姐們還不敢放開了樂,他卻咯咯咯笑得歡快,聽見弘昭背書識字,也拿了手去勾那木牌子,叫二妞捏了臉就咧著嘴裝哭。

  張大了嘴露出兩顆大牙,嚎了半日也沒見周婷上來抱他,扭著圓身子找了一圈,知道額娘不在身邊,扁扁嘴收了聲,繼續給弘昭搗亂。

  弘昭向來好脾氣,也不惱他,他拿過去,弘昭就伸手再拿過來,兩個肉糰子一樣的娃娃坐在一處你拉我扯,弘昭一個不留神,就把木牌子從弟弟手裡抽了出來。

  眼見得小肉團就要翻倒了,胤禛趕緊邁步上前伸長了手托住他,他還以為這是在玩兒呢,笑得手腳都搖起來,腳脖子上掛的金鈴鐺一蹬腳就不住歡響,胤禛一把捏住他藕節似的腿兒,拍拍他的圓屁股。

  大妞二妞趕緊從炕上爬下來,弘昭腿短爬不利索,二妞扶了他一把,三人站定了行禮,很有些放不開,二妞見胤禛臉色不錯,先過去扒住他的袍角,這一下算是開了頭,另兩個也不知道怎麼動作的,一處圍上去,倒像是一群雛鳥圍著母鳥嘰嘰喳喳張開嘴要吃的。

  胤禛有再多的脾氣見著這一個個寶貝也都消了下去,他和顏悅色的摸了摸弘昭的頭:「開始背聲律了?」

  弘昭把頭一點:「姐姐正抽句子叫我背呢。」一面得意的看了大妞一眼,這些他很快就熟了,周婷就叫大妞二妞兩個做考官考他,一面教一面溫故知新,也算是教學相長了。這套法子不論是教的還是學的都很樂意,從弘昭剛會學話,一直實行到了現在。

  二妞頭一個跟胤禛顯擺東西,她指著炕桌上的匣子告訴胤禛:「阿瑪,皇瑪法賞,老祖宗賞!」

  周婷不在,大妞二妞不能私拆東西,就算是給了她們也不行,這些都要造過冊之後再看安排。或是存到庫裡,或是拿出來給兩個女孩兒玩,但先有一條,周婷不吩咐,她們是絕不碰的。

  胤禛知道女兒的意思,她定是極想打開來瞧的,卻因為周婷不在,沒能看成,這會子他來了,二妞就眼巴巴的盯住他了。

  胤禛樂意哄了女兒玩,拿起來一掂,份量不輕,猜也猜著是賞給大妞二妞的飾物,這兩個剛剛留頭,細細的頭髮編成辮子攥成兩個團一邊綁一個,拿白兔毛做了發繩圈起來,再穿了滾著毛邊的衣裳,遠遠一瞧倒像兩隻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眼見兩個女兒踮著腳,他偏不給她們倆瞧,只開了匣子掃一眼,做出驚訝狀來,急得二妞踮起腳來,揪著他的袍角仰著小下巴,胤禛這才把匣子一低塞進二妞懷裡。

  她歡叫一聲,跟大妞一起翻開起來,匣子有些份量,兩個丫頭四隻小肥手也拿不住,放到榻上找一回,先拿了一串紅墜子來,笑呵呵的比在頭髮上。

  瞧著紅彤彤的似是瑪瑙,拿在手裡細看,卻是紅玉髓,哪裡是剛留頭的孩子戴著玩兒的。上頭賞東西也不會錯了規矩來,這明擺了是重賞,又有康熙的一份在裡頭,胤禛一時倒想不透為了什麼。

  胤禛兀自沉吟,珍珠掀了簾子引了周婷進來,周婷見胤禛面前放著盞熱茶,水氣氤氳,顯是等了一陣了。

  周婷去了外頭披著的白狐裘,露出裡頭寶藍色素面綢的家常衣裳,身上除了米珠串成鵝卵大小的八寶燈樣壓襟,再沒別的顯眼首飾,見大妞二妞打開了匣子,小兒子手裡抓著個玉蜻蜓的胸針叫「蟲蟲」,展眉一笑。

  胤禛見她這付打扮問道:「去了哪兒?」

  周婷挨著他坐下,先拿熱毛巾捂手,再伸手去揉大妞頭上那個毛糰子:「我去瞧了瞧福雅,太醫說是思慮過重呢。弘昀去了,她心裡頭不好受,我叫戴嬤嬤好好開解她。」若是平時這一句便罷了,再多的周婷絕不會提,此時卻略頓一頓又開了口:「這孩子性子有些左,若不說通了,往後的路可難走。」

  這是周婷頭一次對大格格下這樣的定語,胤禛微微一怔,見她臉上淡淡的,嘴角也沒了先前進屋時噙著的那幾分笑意,她從來未說先含笑,此時這付模樣已經算是不愉了。

  胤禛皺了皺眉頭,他深知周婷的性子,她既這麼說了,定是有所指的。戴嬤嬤是胤禛派到大格格身邊的,他也一向依賴這個嬤嬤,為人板正規格嚴格,這時卻叫周婷說了這話,必是有不妥的地方,微一思索,就定下了主意。

  胤禛衝她伸一伸手,周婷自然的把手放到他掌心裡頭,也不再問她大格格的事,指了那匣子東西問:「今兒進宮可跟額娘說了,這是怎麼來的?」

  「大過年的,妯娌們都聚在寧壽宮裡頭哄著老祖宗高興,我尋了個機會才跟額娘說了一句。」說著又輕描淡寫一句:「年氏在那府裡頭不安生,老祖宗這才賞下了這個,權當給大妞二妞壓驚呢。」

  胤禛眉目一斂,抬手替她理了理鬢髮:「可是誰嚼了舌頭?」

  「八弟妹懷著胎,年氏擾了她的清淨,她自然火氣大些。」周婷說著微微一笑:「我那時候也是如此,聽見一點兒響動就睡不穩了。」

  這兩個全是他厭惡的,能鬧到隔壁府裡頭也跟著不安生,這個年氏竟是離得遠了也有法子顯出自己來!胤禛冷哼一聲,伸手撫撫她的背:「怪道賞了這些下來,老祖宗倒是真疼她們。」周婷斜他一眼:「那也是我的女兒可人疼。」

  「單只是你的女兒,就沒有我什麼事兒了?」胤禛調笑一句,伸手拿過茶盞啜飲一口:「弘昀的喪事兒,該分派的我全分派了,既未成年就不按著規格辦了,你把事兒理一理,開了春,汗阿瑪要下江南去的。」

  周婷還沒轉過彎來:「這意思,是要帶著你去?」

  「你倒忘了,前兩年不是說了要一同去江南的?答應了你的我總辦得到。大妞二妞兩個也大了,可一處帶了去,總歸是坐船,安穩的很。」胤禛說著皺了皺眉頭:「留下來的這兩個,你且叫珍珠看顧著,誤了她的好日子,再給她添一付妝奩就是。」

  珍珠原就立在門邊候著,聽了這話抽出帕子掩了臉躲出去,她原已經在備嫁了,這個年紀已經算是晚了,可胤禛發了話,就是給她體面,顯得主子跟前離不了她,何況又添一付妝奩呢,還是主子爺給添的,更是奴才裡頭從沒有過的榮耀。

  是以略在心頭過了一遍就先願意了,半含著羞意,趕緊避了出去。翡翠跟在她後頭搡她一下,她轉臉啐了一口,又喜又羞的去廚房催點心,心裡也盤算,既叫自己留下來看顧,定是不帶著兩個小阿哥了,倒要先知會烏蘇嬤嬤一聲,大家把正院看緊了,才算不負主子信任。

  丫頭們全避了出去,胤禛才把下半句話吐了出來:「你既看著福雅不好,就別叫她跟下頭兩個小的多處。」周婷待大女兒有多寬厚他全看在眼裡,就是那事兒她都沒計較過,此時說了這話可見是失望得很了,根已經歪了,再怎麼正也直不起來。

  這原就是周婷的意思,就是胤禛不這麼說,她也要這麼做的。讓大格格親近兩個小的原就是她給的恩惠,若不想給,只管吩咐下頭人或把大格格看緊了或叫多給她些功課,她既定了親事就該在屋子裡頭備嫁,能叫她鬆快一點都是周婷這個做嫡母的仁慈了。

  胤禛的態度卻叫她感動,這還沒過問,就已經先信了她,倒叫周婷如三伏天裡喝了涼茶似的熨帖,卻不能再把大格格往壞了說,也得給她留一線:「總歸人是你派過去,我原是十分放心的,想不到過了這些日子還扳不過來,我倒怕她……福薄呢。」

  最後三個字是壓低了說的,父母論兒女原也在道理上,胤禛聽了心中一歎,倒被周婷料著了,可不就是福薄,上一世大格格去的時候,連一兒半女都沒能留下,倒惹得胤禛傷心了好一陣。

  「我哪裡不明白你的意思,弘昀這孩子心窄,你也提過兩回,卻是我沒放在心上,想著男孩兒再大一些帶出去多經經多看看,眼界自然就開闊了,沒成想他竟這樣熬不住。」語氣裡倒有歎惜的意思,話頭一轉又說起弘昭來,拿手一指,洋洋得意:「咱們這個,這樣小就知道男兒胸中吐萬丈長虹,可見是像了我。」

  這意思,是弘昀像了李氏?周婷心裡挑眉,面上卻嗔他:「原話兒還給爺,就沒我什麼事兒?」

  「這裡哪樁事兒不是你的?」胤禛伸手在她腰上掐一把,不等她反應先站起來理理衣裳,周婷知道他這是要去外書房,跟著站起來,咬唇瞪他一眼,拿了黑狐裘給他罩上,系兩端帶子的時候,胤禛頭一側貼在她耳邊:「夜裡咱們再來生一樁『事兒』。」

  周婷一拳頭捶在他肩上,耳朵叫他嘴裡頭噴出來的熱氣兒給熏紅了,連臉上都染了熱氣兒,心裡罵他不正經,當著孩子的面卻不好說什麼,這幾個全是似懂非懂的年紀,弘昭一個黃香溫席就叫胤禛夜裡跟她調笑了不知幾回,下回再在康熙面前嚷出什麼來,她這臉可真不能要了。

  「這是還沒撞完鍾呢?就開始打和尚了?」胤禛指腹在她袍子裹著的小腹上頭一溜,沒等她說話,先掀了簾子出門,剛走到外頭就聽見屋子裡不知是大妞還是二妞脆生生的聲音:「誰要當和尚?」

  周婷沒個好聲氣:「你阿瑪,他從今兒夜裡開始要吃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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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四爺正妻不好當

  胤禛並沒有立時就往書房裡去,出了正院門背手立在廊下,望著外頭還掛著冰凌子的梅錢皺起了眉頭。大格格的事,從來都是他一手操辦的,周婷並不曾插過手,原胤禛還怕她多心,疑心自己並不信她,反倒惹出事來,沒想到他話裡頭剛露了意思,她就立馬痛快的當起了甩手掌櫃。

  想來那時候她就已經瞧出了端倪,只是礙著身份不好跟他吐露太多罷了。周婷對大格格一向是寬厚的,胤禛再不知後宅事也能從吃穿上頭看出一二分來,大格格私庫裡的東西和這些年慢慢攢起來嫁妝,比他兄弟們的嫡女也不差什麼了。

  家裡就這麼幾個孩子,宮裡頭的大宴總要帶著去,周婷在這上頭向來大方的很,幾個堂姐妹往一處挨著坐下來,大格格身上的穿戴雖不頂奢華卻也是花了心思的。

  指了教養嬤嬤,又尋了琴棋師傅,胤禛只當平日裡只顧著大規矩不出錯,再不叫她辦下糊塗事兒來便是管好了她,誰知就跟樹木一樣,瞧起來枝繁葉茂,裡頭的芯子卻早早就叫蟲蟻給蛀空了。

  胤禛一向滿意周婷待庶子庶女們的態度,管著吃穿讀書,身邊的下人也沒有那心裡藏奸的。這就頂好不過,不說外頭那些立碑立牌的賢妻賢母如何,就是皇家挑了一茬又一茬的媳婦也沒幾個能辦到的。就連汗阿瑪也對她讚譽有加,上一個得了這樣稱讚的人,也只有太子妃了。

  往日她都好說話的緊,這一回的態度倒是出奇的強硬。胤禛清楚她的性格,既這麼開了口,往後就不會再改變態度了。

  也是大格格這麼幾回折騰下來寒了她的心,胤禛先還擰著眉頭,待想起大格格來倒先歎了口氣。這個丫頭也有幾分聰明勁頭,可正是有了這幾分聰明勁頭倒壞了事,還不如那老老實實安份守己呆在屋裡不說不動的庶女來了。

  原給她個嬤嬤是想叫人提點著她,好學一學為人處世,沒想到她這幾分聰明全用在這上頭了。大格格常教弘昀上進,弘昀身邊的小太監也能把她說話的神態學得似模似樣的。

  她巴望著弘昀有出息自是應當的,要說裡頭沒有私心胤禛也不信,這原不是什麼大事,可誰能想到得弘昀的心窄成這樣,只一回沒顯出他來,就能存在心裡頭這麼久呢?

  這樣的性子,還是去了的好些。胤禛眸子幽深,怪不得前世弘時能鬧那麼一出,說到底全是分不清身份鬧出來的,原來弘時好歹當了那麼些年的獨子,如今正經嫡子弘昭立在前頭,他們要是有了什麼異心,難不成還想學學李氏?

  胤禛身上裹得雖緊,面上被冷風一激還是打出個噴嚏來,蘇培盛趕緊問:「雖說立了春,主子也不能往風口站,若要賞雪,不如往水榭裡頭去。」

  胤禛眉毛一鬆,緩緩吐了口氣出來,還沒到嘴邊就呵成一團白霧。蘇培盛在後頭低了頭,見他腳步一鬆往大格格院子拐過去,趕緊跟在後頭。

  周婷劃分院子用足了心,大妞二妞住的地方單論面積比大格格的院子要大得多,一面種著熱鬧的花樹,紮了鞦韆架子,拿紅漆上色描了花鳥。一面又有松竹清泉,擺了簡單幾張石凳,作讀書彈琴用。

  一間院子兩種風格,此時工匠的技藝超群,拿了太湖石當隔斷,生生造出個曲徑通幽來,一面是紅一面是綠,雖叫雪給掩住了本相,細看卻能知道是花足了心思的。

  這裡胤禛常來,繞過這處單住了大格格一個人院子,他卻沒是去過,裡頭倚紅堆綠,還有一小方池塘,此時叫雪蓋了瞧不出來,可胤禛知道春夏三季裡又養著魚又養著水鴨子,大妞二妞想去大湖裡頭勾魚,叫周婷訓了一通,只好委委屈屈的縮在這兒,把錦鯉當成草魚給勾了起來,還嚷著要燉了湯吃。

  胤禛一路往前,靴子落在青磚地上,細風捲起落雪往他披風裡頭鑽,蘇培盛早早派人往前支會,大格格已經十四歲了,再不是小女孩子,就是作阿瑪的,也不好往她屋子裡去,只能叫出來見一見。

  大格格一聽說胤禛過來,趕緊坐起來抿頭髮換衣服,屋子裡的地龍燒得這樣暖熱,她還白著一張臉,剛從被子裡頭出來就又是手爐又是短毛小襖洋縐長裙,一應齊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大格格原還想到外頭去迎,戴嬤嬤伸手一把攔住了:「格格身上不好,爺不會怪罪的。」她原想著胤禛許要過個幾日再來尋她,哪裡想得到這樣快就來了。周婷抬腿剛走,戴嬤嬤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是再不能在大格格身邊呆了,這事兒往深了說,她們都擔著干係。

  到底是跟了幾年的,眼瞧著大格格從十一二歲長到了現在這麼大,本來還想著若是主僕緣份深,能一直跟著她出嫁,到時候自己也算掙了上精奇嬤嬤的體面,若能榮養再好不過,就是不能,也還有個好出路。

  誰知道這一點點放鬆就讓事情變成了這樣,戴嬤嬤心裡歎息,心人不足,再怎麼論都沒用。道理說了一筐,她記住的卻只是眼簾前看著有用的,親近嫡妹,孝順嫡母,不過為著自己的日子好過些。

  說穿了是沒錯,哪家的庶女不是這麼過來的,可她偏偏比別人再多了一樣,巴著她的兄弟能出頭,隱隱還有壓著嫡出弟弟的意思。弘昭還這樣小,弘昀能成親生子的時候,他還沒開蒙呢,等弘昀領了差事再往上一步……立身不正,再記著請安說話的規矩又有什麼用呢。

  戴嬤嬤見大格格很有些立不住,趕緊扶她一把,搭著她的胳膊給她攏攏衣裳:「格格且坐一會子,那迴廊長著呢,我叫冰心玉壺派了小丫頭過去看著,等爺來了,格格再往處迎。」

  大格格微微搖頭,她不穿毛衣裳便覺得骨子裡頭泛出冷意來,穿了又一陣陣的躁熱,口乾舌躁,汗珠兒濕了額發,冰心趕緊拿了帕子遞過去,大格格目光定定的望著門。

  胤禛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頭一陣忙亂,站定了使蘇培盛去問,才知道大格格折騰一番竟暈了過去,他心底歎息一聲,繃住了臉吩咐:「請了太醫來罷。」也沒再問病得如何,腳下一頓,往回走去。

  周婷再不管大格格的事,該問的卻還是要問,真個不聞不問,就是不慈了。消息傳來到時候,她正跟兩個女兒翻花樣子,使了珍珠去看,珍珠回來時面帶古怪,湊到她耳邊:「主子,大格格身邊的教養嬤嬤,姓的戴的那個,如今正理東西準備出園子呢。」

  周婷一怔,拿著鉛條筆的手頓了一頓:「知道了,你包兩封五十的拿過去賞她,一份算是我的,一份算是大格格的,她病著顧不到這些,只當是全了主僕的情份。」

  胤禛待女兒一向寬容,要不然也不會動了把大格格嫁到那拉氏的心思,這回子她剛剛倒下,就把她身邊的教養嬤嬤遷出園子,這不是等於折了大格格的手臂?

  原來胤禛把戴嬤嬤放到大格格身邊,既有看管又有教育的意思,既沒辦好差,出去也是應當的,卻不該在這個時候。

  可既是胤禛定下來的,那她也只當不知道,翡翠拿了宣紙鋪在桌上,周婷拿描眉的筆在白紙上頭勾勒兩筆畫出枝椏,大妞二妞兩個開了周婷的胭脂蓋子,拿小手指頭沾了胭脂往紙上一個一個點。

  很快撒金宣紙上頭就綻出一幅紅梅圖來,二妞把她那一塊點滿了胭脂漬,張著手掌瞧上頭的紅色,趁著周婷不注意往嘴上也抹了一點兒,自己從炕上下去拿了靶鏡照著看。

  周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衝著她伸一伸手把她招到面前來,拿無名指浸在胭脂汁兒裡頭,輕輕往二妞額上按了個紅點兒。

  翡翠抿了嘴兒笑一聲:「這倒似過年時候的粉糰子呢。」南邊過年常要包糰子,數量多了就分不清楚,只往做好的菜肉糰子上頭點個紅點兒,好把蒸過的同沒蒸過的區分開來。二妞雪白粉嫩一張小圓臉,眉心一點紅,可不就像個蒸好的粉糰子。

  大妞見了妹妹這樣也把臉湊到周婷面前去,周婷才給她點上,兩個女兒就手牽著手往大穿衣鏡前立好,珍珠掀開罩子,兩人頭碰在一處,笑呵呵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道轉身,在撅著屁股睡覺的小弟弟面前停住,兩隻手按他的兩頰,一邊一個小紅巴掌印。

  小娃兒立馬醒了,半抬起頭茫然,瞧見大妞二妞笑嘻嘻的看著他,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張大了嘴巴嚎啕,惹得周婷趕緊把他抱起來摟在懷裡安慰,一面伸出指頭點點兩個女兒,大妞二妞一個瞪大了眼睛,一個拿手摀住嘴,往後退了兩步。

  屋裡正熱鬧呢,門口小丫頭報說八福晉身邊的金桂帶了禮來,周婷把孩子交給奶嬤嬤,伸手抻了抻衣裳,知道這是宜薇道惱來了,只拿牛角梳兒再抿一抿頭髮,罩了狐裘往暖閣裡去,走之前還回身點住二妞:「再不許鬧你弟弟,他睡不足,不長個兒。」

  這一回的事雖說是宜薇急躁了,卻正好給了周婷一個看死年氏的理由,她還沒來得及往這上邊使力,那邊宜薇就派了人來,無非就是說合的意思。

  她如今在妯娌裡頭四六不著,十三不靠,捏在手裡頭的好牌全叫她給別人點了炮,周婷又是歎她又是憐她,卻不能再拿跟以前一樣待她。

  宜薇待八阿哥那份心簡直日月可表,為他背著這樣的名聲,壞了安親王府後頭一門子女孩家的婚事,落了親戚的面子,也還站在丈夫身邊,這樣的女人周婷敬是敬的,卻得隔得她遠遠的。

  周婷自認沒有那個頭腦,時時處處的算計別人,能走到這一步,一半兒靠著運氣,一半兒靠著猜度胤禛的心思,再順著毛捋,他要是不想要嫡子,周婷還能逼著他撒種子不成?宜薇卻不是這樣,但凡八阿哥露一點意思出來,她大概能為了丈夫拋頭顱撒熱血的衝在前頭。

  這回她能把年氏那點事兒衝口而出,下一回周婷要是沒了應對,之前那些經營可就白花了力氣,周婷緊一緊狐裘往上首一坐,金桂趕緊跪下行禮,周婷端著架子叫她等了一會兒,這才慢悠悠叫起,臉上也不似往日那樣笑,收下了東西,送人出門。

  跟宜薇這點情份,到這兒算是完了,周婷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這一口氣吐盡了,她方斂起心神,招過珍珠:「你親回去一趟,告訴年氏,便是月夜琴挑,她也當是文君,不是相如。王府院牆兒高,跳不進個張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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