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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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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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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6: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故人(三)
  
  希靈在小桐這裡住了下來。
  
  聲音很低的,她問小桐:“果子來了多久了?”
  
  小桐答道:“好一陣子了。她說你和陸克淵鬧翻了,去找了何養健,她們這些人沒地方去,就都各自散了。”
  
  然後他緊追著問道:“她這話是真是假?是你找的何養健,還是何養健找的你?”
  
  希靈答道:“我瘋了,我找何養健?”
  
  小桐冷笑一聲:“你不是和他好過嗎?我當你又和他重新勾搭起來了呢!”
  
  希靈問道:“我在眼裡就那麼亂七八糟?”
  
  小桐振振有詞:“你自己數,你也就二十多歲吧?姨太太你當了一次,正經太太你當了一次,還有一次什麼都不是——你都三個了!”
  
  希靈一想,居然啞口無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她還是沒話講,倒是小桐不肯讓她沉默,搬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他說:“你給我講講,陸克淵到底對你干什麼了?”
  
  希靈到了如今,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從頭至尾如實的訴說了一遍,說到最後,她慘兮兮的一笑:“你看,我也是自作自受。”
  
  “這怎麼叫你自作自受?”
  
  “我當初還是應該對著他裝一裝,我要是一直裝的好一點,最後他也不至於一點都不相信我。小桐——”她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看啊,做夫妻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能長久,該裝的還是得裝,不能是什麼樣子。就露什麼樣子。”
  
  說到這裡,她又像是有些悵然:“我當初不知道,我以為……”
  
  她的話只說到了這裡,而小桐聽了,完全的不以為然:“一家的人還要裝,累不累啊?”
  
  “你不懂。”希靈老氣橫秋的總結:“我也是剛懂的。”
  
  小桐站起身:“嗯,你懂!你都懂成瘸猴兒了!”他又一拎希靈的袖口:“這是胳膊還是蘆柴棒?還沒有雞腳桿粗。你看我!”
  
  他松了手一擼自己的袖子,露出了小臂——他是粗壯的骨頭架子,肉的生長速度略慢於骨頭,但是手臂看起來也已經足夠結實,他若是把腱子肉長鼓溜了,正是一條標准的好漢。
  
  希靈沒看他的胳膊,只看了看他的手。忽然想起自己當年拉著他的手走路,那時候那手可遠沒現在這麼大,那時候那手軟而薄,正經還是個小男孩的手。
  
  “你是小孩兒呀?”她板了臉:“還跟我比起胳膊來了!我要是長出你那麼兩條粗胳膊,我就完了,什麼鐲子都甭想戴了!”
  
  小桐一聽這話,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幾乎有點臉紅,本來他就想走,這回一羞澀,他一言不發,推門就跑了。
  
  小桐找到了果子,問果子:“你怎麼回事?有話不告訴我?”
  
  果子溜了他一眼,然後問道:“我怎麼了?”
  
  “你怎麼沒告訴我,她是被何養健抓到警察局裡去了?”
  
  果子圓睜了眼睛:“警察局?我不知道啊。”她急得紅了臉:“我真不知道!”
  
  小桐抬手指了指她的鼻尖:“我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了!”
  
  果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小桐。你——你是不是有了她,就要冷落我了?”
  
  小桐反問道:“我對你熱過嗎?”
  
  果子看著小桐那張白臉子,心裡對他又愛又怕。都說小白臉子裡負心薄幸的多,她怕小桐也是那樣冷情的性格,而且小桐對她從未做過任何承諾,哪天他不要自己了,自己甚至沒有資格把那“負心薄幸”四個字罵出來。
  
  小桐又道:“就說咱倆睡了一覺,也不是我要跟你睡,是你非要和我睡。況且我又不是你第一個男人。你賴也賴不著我。”
  
  果子一聽這話,心裡登時泛起了苦滋味:“你嫌我嫁過了人,可我至少比她嫁的人少。”
  
  小桐冷著臉說道:“她那樣的人,從來就不多。”
  
  果子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睜眼望向別處,低聲說道:“她剛一來,你就對我說這些傷人心的話。我不和你計較,日久見人心,到底誰好誰歹,你有眼睛,你自己看。”
  
  說完這話,她繞過小桐走了出去。小桐回頭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不悲不喜,只是覺得她這人有點賴唧唧。希靈沒來的時候,他除了偶爾覺得果子有點多言多語的煩人之外,倒是沒挑出她更多的毛病,而且家裡有了果子,他那日子明顯是過得舒服了許多。他實在是沒看上果子,要是看上了,他興許就真把果子娶進門了。
  
  但是現在希靈一來,他就覺出了果子的礙事。
  
  原來果子是希靈的附屬品,並沒有什麼存在感,倒也罷了,現在果子獨立自主,變成了個很有主意的大果子。小桐有時候想一想,就覺得後悔,悔不該當初和果子睡那一覺——睡那一覺之前,他還是個童男子,童子之身就這麼糊裡糊塗的交待在了果子身上,果子沒說什麼,他倒是有點怪不得勁的。
  
  果子在院子裡和希靈一問一答的說話,語氣很平和,幾句話說完,果子出了大門,不知去了何處閒逛。小桐悶悶的,又去了希靈的屋子裡。
  
  希靈坐在炕上,一動不動的消化著肚子裡的好飯好菜,想要讓自己快些胖上幾斤。小桐很自然的在炕邊坐下了,坐了一會兒,覺得不舒服,便把鞋也脫了,盤著腿靠著牆坐。
  
  他原來和希靈是經常在一鋪炕上坐的,但希靈現在看他依然這麼坐,就有點不大自在——和先前相比,現在這個小桐高大了不止一圈,長胳膊長腿的,盤著腿坐也很占地方。
  
  “跟你說件事。”他忽然開了口:“我跟果子睡了一覺。”
  
  希靈看著他,不知道他這話是怎麼想起來的。
  
  “那天我喝醉了,果子扶我進屋,然後就……”他也有一點臉紅:“我不是故意的。”
  
  希靈問道:“你們兩個都是沒主的人,願意睡就睡,告訴我干什麼?”
  
  小桐看了希靈這個漠不關心的態度,忽然很沮喪:“哼!你當然是不在乎,你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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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6: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故人(四)
  
  果子走在大街上,心裡憋著一股子火,想要叫想要跳,想要發一場瘋。她本來也不是個好惹的,可是現在對著小桐,她一點脾氣都不敢有——原來還敢有一點,可自從希靈來了之後,她就徹底的不敢了。
  
  她不是怕希靈——希靈的情況她最了解,現在希靈可真是一只死老虎了,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如果小桐不是對希靈念念不忘的話,她也不會縫了嘴似的對小桐一句也不提她。
  
  兩人主僕一場,要說感情。還是有的。希靈那樣狠毒的性情,對待僕人倒是不甚苛刻,她作為希靈身邊的紅人,日子更是過得要什麼有什麼。就憑這一點,希靈現在若是孤苦伶仃的找到她的門上來了,她就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不管她。
  
  可問題是她都狼狽落魄到這般地步了,竟然還能把小桐勾引得五迷三道!她連可憐都不肯老老實實的可憐!
  
  果子萬分的想不通——希靈現在一無所有了,小桐跟她再好,也好不來一個銅子,這就可見小桐不是圖她的錢。不圖錢,那就是圖人了,可她有什麼迷人的?又瘦又小渾身沒有二兩肉。給了她好衣裳,她現在都穿不出好看來!
  
  果子思來想去的,最後就感覺小桐是瞎了眼睛。
  
  果子想給何養健發一封電報,告訴他希靈的下落,讓他來把希靈再弄回去。可她不知道何養健的地址,何養健所在的公司究竟叫個什麼名字,她也不很清楚。
  
  在果子設法聯絡何養健之時,希靈一天一天的恢復了健康,腿也不瘸了。人在房內坐著,她隔了玻璃窗向外看,結果就發現小桐的“兄弟”非常多,院子裡從早到晚,永遠不消停。小桐在這幫小子中顯然是個領頭人。人人都叫他一聲“吳哥”。希靈找了個機會,推開窗戶問小桐:“工廠怎麼樣了?”
  
  小桐答道:“早不干了。”
  
  希靈十分驚訝:“喲,那麼好的生意,怎麼不干了?”
  
  小桐說道:“我哪能天天和一幫老娘們兒攪在一起做衣裳?那不是我該干的活。”
  
  希靈繼續問道:“那你現在干什麼呢?”
  
  小桐言簡意賅的答道:“混唄!”
  
  希靈聽了這兩個字,以為小桐是在謙遜,結果細致的一問,她發現小桐實話實說,真是在“混”,並且混得挺不錯,已經成為本城的一小霸。
  
  這讓她又“喲”了一聲,心裡想起了陸克淵。
  
  小桐這時又告訴她:“我和人合伙,開了一間小館子。”
  
  希靈一聽這話,以為他改行當廚子去了,結果又過了三五句話的工夫,她驚訝的瞪圓了眼睛:“什麼?你和金山合伙,開了家煙館?”
  
  這話剛說完。院外來了個人,正是金山。
  
  金山如今意氣風發,也不知道是哪裡有了變化,總之瞧著比先前年輕英俊了不少,軍裝穿得利落,臉也刮得干淨。他像是常來常往的,進了院子直接喊小桐,喊完小桐他一扭頭,被希靈嚇了一跳:“哎喲我的老娘。你不是那個誰嗎?你回來了?”
  
  他這一嗓子,把希靈也震得一哆嗦。抬手把頭發往耳朵後面掖了一下,她不假思索的做了個微笑表情:“金師長,有日子沒見了,你看著可比原來更精神了。”
  
  金山雙手叉腰,臉上顯出了同情的神色,劈頭就問:“我聽說你讓那姓陸的給休了?”
  
  希靈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你也知道了?什麼休了,是離婚。”
  
  金山看著希靈,因為總記得她曾是個“烈女”,所以對她存有幾分尊重。希靈這時又道:“我剛和小桐說到你,你就來了。”
  
  金山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回頭對小桐說道:“我來沒大事,就順路過來告訴你一聲,往後每個月的錢別給王老三,你直接給我。”
  
  小桐點了點頭,又道:“我說王老三手腳不干淨,你還不信。”
  
  金山拍了拍小桐的腦袋:“他不是不干淨的問題,這裡頭的事兒,你小孩兒不懂。我走了!”然後他很得意向希靈一點頭:“改天請你吃頓飯,今天忙著去葉府,東哥剛從吉林回來,我陪她出去溜達溜達。”
  
  希靈眨巴眨巴眼睛,感覺自己錯過了許多的事情:“你……你也叫她東哥?”
  
  “那是!”
  
  希靈看了金山這個搖頭擺尾的神氣樣子,忍不住真笑了:“金師長,你厲害呀!東哥一般不和男人玩的。”
  
  金山一揚頭:“她是個女的,不和男人玩就對了!”
  
  “難得聽人說她是個女人。”
  
  金山立刻反駁道:“她不是女的,還是個男的?”
  
  希靈含笑逗他:“難不成,金師長想做葉家的女婿了?”
  
  金山一本正經的答道:“做不做女婿是小事,人家那麼漂亮個大姑娘,能讓我陪著她出門溜達,這就是給我金某人天大的面子,我就不能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希靈點了點頭:“看來,金師長是真的動心了。”
  
  金山急著走,所以並沒有長篇大論,只對希靈正色答道:“別說她還是個女的,她就真是個男的,我也認了!”
  
  說完這話,他幾大步跑出了院子,院外響起一陣汽車喇叭聲音,正是這位金師長已經揚長而去。希靈轉向小桐,兩人都是又驚又笑,希靈問小桐:“你見過葉東卿吧?”
  
  小桐笑得話都說不連貫了,直喘了好幾口氣,才告訴希靈道:“那天我看見他倆在街上逛,金山緊貼在那個東哥身邊,就這麼一扭一扭的走——他倆好像是反了,那個東哥是男人,金山是女人。”
  
  說到“一扭一扭”,小桐也向希靈扭了幾下,希靈越發笑出了聲音,一邊笑,心裡一邊納罕,因為覺得自己忽然比小桐還年幼了,笑成無憂無慮的傻丫頭了。
  
  兩人在院子裡笑,並不知道院外站著果子。
  
  果子拎著小手袋,心想小桐平時總冷著他那一張小白臉子,臉皮上像是能刮下霜來,結果現在可好,又會開玩笑了,又會哈哈的傻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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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6: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世界(一)
  
  果子看出來,希靈一時半會的不會走了。
  
  她是有一點城府的,盡管心中恨不得希靈在下一秒內就消失,但是表面上並不露行跡,該怎樣還怎樣,希靈過日子是不行的,那麼她就像先前似的多照顧她,天氣熱了,就提前把單薄衣裳預備出兩份來,自己一份,她一份,讓小桐看著挑不出毛病來。
  
  小桐要是三四十歲的人,他真不愛她,那她也就作罷了——強扭的瓜不甜。何況也沒有女人強扭男人的;可小桐才多大?小桐比她還小一歲呢!要是放在平常的家庭裡,他根本就還是個大男孩子。大男孩子懂什麼?要論心思的成熟與細密,大男孩子可是遠遠不如大女孩子。
  
  所以果子對於自己的愛情就不絕望,不絕望,也就沒法把小桐放下。
  
  果子非常的想聯系到何養健,可惜她與何養健之間並無心靈感應。何養健與她天各一方,各自都很需要對方,然而又都完全摸不著對方的影子。不過何養健的心情要比果子平靜一點,果子心裡像長了草又著了火似的那麼燒著難受,何養健比較忙,一顆心被事務占滿了,就不是很有那種著急上火的閒心。尤其是他提前當了爸爸——春美懷胎八月。依然穿著高跟鞋出行,結果在進入第九個月時,她走路時不小心崴了一下,一下子過後,她就感覺不對勁了。
  
  孩子生得很順利,看著並沒有早產兒的虛弱模樣,是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春美大功告成,在月子裡就不肯吃飯了,要將自己迅速餓回苗條的舊貌。何養健很尊重太太的選擇,明明知道春美這種行為無異於作死,但何養健完全不管,由著太太的尊意。至於這個小兒子,則是理所當然的被春美送進了奶媽子的懷抱。
  
  何養健給兒子起了個乳名。叫做小威。至於正式的學名,則是待定。小威是個很安靜的胖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逗就笑,因為太胖,一身的肉胖成了箍,所以每日都需消耗大量的痱子粉,屁股中間也總夾著一張軟紙吸汗。何養健對春美很溫柔,對小威也很慈愛,而他的完美讓他多得了很多清靜——對待這樣好的先生,春美實在發不出任何怨言,縱是想騷擾他,都找不到借口。
  
  何養健依然和玉恆一天見一次面,玉恆得知何養健又有了個“新孩子”,憂郁得竟是病了一場。病好之後,他瘦得四肢有了長度。瞬間出落成了個清秀的小男孩。在舊房子裡,他和何養健並排坐在正房門前的台階上,他抱著膝蓋,仰起頭看天,顯出很長的睫毛和很直的鼻梁。
  
  何養健摸摸他的小腦袋,又摸摸他的小後背,告訴他:“放心,叔叔不會不要你的。”
  
  玉恆垂下頭,長大到了這般程度。有好些事情,他就都明白了。至少,他明白自己和別的小孩不一樣了。別人都有爸有媽,他沒有,他夜裡一個人睡,只有一個叔叔。
  
  “等我長大了,我給你開汽車。”他忽然對何養健說。
  
  何養健愣了愣:“為什麼?喜歡汽車?”
  
  玉恆搖搖頭,不回答。
  
  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說話,那麼旁人問破嘴也是沒有用。何養健第二天來,給他帶了個巴掌大的玩具小汽車,上了發條可以在平地上竄出幾米遠。玉恆拿了小汽車,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何養健看著他,有點不耐煩,心想這孩子又鬧的是哪一出?
  
  他不知道玉恆說要給他開汽車,只是想能天天和他在一起。
  
  而在另一方面,金婉心聽聞自己家中又添了一輩人,心中既歡喜,又暗歎時光易逝,轉眼間自己竟然已經做了外婆——外婆,聽著就老得駭人,不過攬鏡自照,她又見自己風采依舊,並沒有因為多了個外婆名分而多添半條皺紋。
  
  照理來講,她一介閒人,而且只有這一個女兒,何養健也和上門女婿差不多,她的外孫子也就可以算作是她的親孫子,她很應該坐幾天火車到天津去,好好看一看小威。可是抬眼望向樓上,隔著一層樓板,她想象出了此刻陸克淵的模樣,便是長歎一聲,意識到自己此刻已經沒了自由——陸克淵倒是並不曾限制過她什麼,是她被自己對他的一顆心系了住。
  
  陸克淵一身的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前一陣子還被她送到戒毒醫院裡去住了十天。出院的時候,嗎啡針的確是戒掉了,不過轉眼的工夫,他又悶聲不響的吸起了鴉片煙。金婉心知道他心裡不痛快,吸鴉片煙又不比打嗎啡針,不算嚴重的壞嗜好,故而像慣孩子似的,她也就不再干涉他。
  
  陸克淵這回沒有再走的意思,在她這裡住得很安靜,但是也有不美之處,就是他那情緒從早到晚,永遠低落,並且幾乎不出門。金婉心安慰他,說他身上那一片片的傷疤都被衣裳嚴密遮住了,即便走在外面,也絕不會有人發現絲毫,一邊說,她一邊又微笑著摸他的手和臉:“你看,露出來的地方不都是好好的嗎?”
  
  她笑,陸克淵不笑,並且在家裡也是永遠的穿戴整齊——他在男人中,是屬於愛美的,對於外表,他素來是很重視,雖然沒受過多少教育,但永遠衣冠楚楚,是位帶著西洋風的東方紳士,一輩子也沒胡子拉碴過。
  
  除此之外,金婉心還發現陸克淵對於男女之事也失了興趣。她以為是自己年紀大了,提不起他的胃口,便找了個年輕貌美的小丫頭給他,結果不但沒有落到一聲好,反倒惹得他向她發了一頓脾氣。金婉心糊裡糊塗的被他罵了一頓,自己也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高興好,只感覺陸克淵像是得了“厭女症”——或者進一步的講,是得了“厭人症”,誰也不想見,誰也不想理,包括她。
  
  金婉心對他有著無限的愛心,他在她眼中,一直是個“小陸”,然而“小陸”也有可恨的時候,這一天傍晚,他忽然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她現在干什麼呢?”
  
  金婉心聞聲望向了他:“誰?”
  
  陸克淵答道:“還能有誰?”
  
  金婉心明白過來,登時沉了臉:“你要想她,你就自己悄悄的想,不要讓我聽見了!”
  
  陸克淵看了她一眼,不言語了。
  
  在陸克淵說這句話時,千裡之外的希靈,正在不動感情的吃晚飯。
  
  她和小桐對坐著吃晚飯,菜有三樣,一樣是一大碗燉肉,一樣是一盤子小蔥拌黃瓜,另一樣是一碟子辣鹹菜。小桐吃得很香,專挑肉吃,吃著吃著發現了不對勁,他他頭一看,就見希靈捧著一只小碗,正在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飯,一邊吃一邊紅著眼睛流淚。
  
  小桐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希靈用筷子一指鹹菜碟子:“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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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6: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世界(二)
  
  小桐不再和希靈廢話,橫豎希靈不走,甭管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反正他倆抬頭不見低頭見,是在一個院子裡過起日子了。對於年輕的小桐來講,這樣就已經很好,不是非得睡到一個被窩裡才算功德圓滿。
  
  這一天早上,他又進了希靈的屋子裡,支起桌子兩個人一起吃早飯。希靈問道:“果子呢?這兩天怎麼總不見她?”
  
  小桐答道:“她有個表姐在奉天,自從來了之後,她沒事就愛去她表姐那兒坐坐,咱們不用管她。”
  
  希靈說道:“我看果子對你很上心,你的意思我是不知道,不過你要是不嫌果子嫁過一次人的話。我看她配你還真不錯。”
  
  “我嫌她眼睛小。”
  
  希靈聽小桐說話氣人,簡直想打他一下:“你眼睛大?”
  
  小桐端起飯碗,低頭說道:“用不著你給我做媒,你自己還沒人要呢!”
  
  希靈答道:“不用別人要,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活。”
  
  說完這話,她從一碗米飯中撥出了小半碗到碟子裡,然後自己端了碟子吃。小桐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碗,緊接著端起了她剩下的那大半碗。吃著吃著,他忽然問道:“你想不想要什麼?我給你買。”
  
  希靈說:“你給我買一對鐲子,銀的就行,我戴上了擋一擋手腕上的疤。”
  
  小桐“嗯”了一聲,不再多說。結果剛到中午。他就把一對金鐲子拿回來了。鐲子偏於小,希靈費了點力氣,總算將兩只手擠過了鐲子。
  
  “小點兒才好。”她告訴小桐:“太松了,容易丟。”
  
  小桐說:“再小就成戒指了。”
  
  希靈不理他,自顧自的抬了胳膊端詳鐲子——她端詳鐲子,小桐端詳她,她看鐲子挺好看,小桐看她也挺好看。她那雙眼睛可是夠大的了,沒有大眼睛,也不能算是美人。
  
  這個時候,果子從外面回來了。三個人相安無事,該忙的繼續去忙,該閒的繼續閒著。希靈很清靜的睡了一個下午覺。結果誰著睡著猛一睜眼,她看見了站在地上的果子。
  
  她心裡嚇了一跳,可因為方才睡得沉,心醒了身還沒醒,所以並沒有顯出驚訝的模樣來。懶洋洋的坐起身,她問果子:“怎麼不聲不響的跑過來了?”
  
  果子委委屈屈的垂了眼睛,對她說道:“小姐,小桐欺負我。”
  
  希靈聽了這話,先是納罕,因為憑著她的眼光,她認為果子就算真和小桐鬧了矛盾,也絕沒有跑來找自己做主的道理——果子追著小桐,小桐黏著自己,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自己都能看得清楚,果子那樣伶俐的姑娘。會在這上面犯糊塗?
  
  “他怎麼欺負你了?”希靈不動聲色,半睜著眼睛問道:“你倆吵架了?要是吵架的話,你就別和他一般計較,他那張嘴,從來就沒說過好聽的話。”
  
  果子搖了頭:“不是吵架,是他——”她抬眼望向了希靈:“小姐,小桐最聽您的話,您能不能說他兩句?我孤身一人投奔了他,也是全心全意的想對他好。可他沒個准脾氣,對我好一天歹一天的,我、我都不知道將來應該怎麼辦了。”
  
  希靈聽到這裡,聽明白了。若是放到一般人的身上,這位小姐要真是個好樣的,就該替丫頭出面,把該說的全說明白,讓丫頭和小子成一對好夫妻。不過,可惜得很,她不是一般人。果子要是哭天抹淚的跑過來和她鬧一頓,她興許還不會太往心裡去,可果子裝模作樣的過來和她耍心眼,那她就不高興了。
  
  “你別急。”希靈正色答道:“我知道你是命苦的孩子,等有機會了,我去說小桐。”
  
  果子千恩萬謝的走了,而希靈往炕上一躺,又睡了起來,睡醒之後喝了一碗涼水,她挺痛快,並且完全沒有要去教訓小桐的意思——小桐要是和果子兩情相悅,那她絕對舉雙手贊成,絕不會插進一只腳去。小桐和果子都是她帶出來的人馬,她能給他們兩個小家伙搗亂嗎?
  
  可問題是小桐自己不願意,而果子又跑到自己面前來裝神搗鬼。她從來不是慈悲為懷的人,你不老實呀,我也不老實。
  
  於是果子眼巴巴的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到小桐“改邪歸正”。她等得不耐煩了,鼓起勇氣去問希靈“您說他了嗎?”
  
  希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謊:“說了。”
  
  果子沒法再多逼問,只能是悻悻的退了出去。結果到了這天晚上,她隔著窗子向外看,就見希靈那邊開了窗戶,小桐和她一個在外一個在裡的站著,窗台上放著一盤子西瓜。小桐的表情很嚴肅,像是正在訓斥希靈,果子把窗戶推開了一條縫,就聽見小桐說:“吃口西瓜都能嗆著,你也真是笨到家了!”
  
  希靈說道:“我嗆我的,管你什麼事。”
  
  “沒我管你,你早完蛋了。”
  
  果子聽到這裡,立刻把窗戶重新關了上——這樣的對話太刺激她的心了,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她恨了希靈,心想你明知道他對你有意思,你還沒分沒寸的和他打情罵俏,嘴裡說著自己看不上小桐,其實早把小桐攥在了手心裡。你個不要臉的老牛,你都找了那麼多男人了,還來霸占小桐這棵嫩草——不要臉,太不要臉了!
  
  果子氣得想要走,遠遠的走,再也不見小桐,讓他將來知道誰好誰壞了,再想死自己去!到時候他想她了,她還要擺架子呢,她還不見他呢!
  
  可是轉念一想,果子也知道自己這是在做白日夢。小桐才不會想自己。
  
  夜裡睡不著覺,果子氣得掉了幾滴眼淚。到了第二天,她還沒從那股子悲憤勁中緩過來,她那表姐坐著一輛洋車找了過來,向她通報了一樁噩耗——果子的娘得急病死了!
  
  果子家裡似乎藏著不為人知的恩怨情仇,起碼果子和她的娘之間互相有仇,就很不像一對真正的母女。果子聽了這個消息,先是木著臉不言語,木了片刻,她心中一動,忽然一咧嘴,落了眼淚。
  
  然後她就張羅著要回天津給老娘奔喪,誰攔也攔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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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世界(三)
  
  希靈聽聞果子要回天津奔喪去,私底下便對小桐說:“何養健這回要知道我的下落了。”
  
  小桐沒聽明白這話,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你說果子會去向何養健告密?”
  
  希靈沒正面回答這話,只問:“要是何養健找過來了,你怕不怕?”
  
  小桐揚著一張白臉子,眼睛裡閃過了狼崽子的光:“我怕個屁!我還等著他過來呢,省得我去天津找他了。”
  
  “你找他干什麼?”
  
  “干什麼?當然是給你報仇!”
  
  希靈想了想,發現自己倒是並沒有去找何養健算總賬的想法,要是放在先前,她一定恨何養健恨得茶不思飯不想了,可先前是先前,現在是現在,她終究還是成長了許多。冤冤相報何時了,並不是她變得寬容豁達了。而是她累得很,連恨都恨不動了。
  
  而且這回一想起何養健,不知怎的,還夾了個陸克淵進去,姓何的和姓陸的融為一體,讓她一想起來就要心疼頭疼。能和過去一刀兩斷,重在奉天得一次新生,據她看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於是她對小桐說:“算了,用不著再去招惹他,只要他不犯咱們,咱們就不犯他。”
  
  小桐聽了這話。沒再多說,只告訴她:“反正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小桐放果子走了,希靈不動聲色,他也不動聲色,也是要趁機考察考察果子,看她是不是個真好人。
  
  而果子上了火車,一到天津就直奔了何公館,向何養健做了個總匯報。何養健對果子倒是有點印象,可是萬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積極的內奸,自己還沒有去勾搭她,她竟自己送上了門。
  
  果子開口就說,說完就走。一分鍾也不多耽擱,因為她自認為是小桐一派的人,也不願意和何養健有太多的瓜葛。而何養健站在院門口,目送果子遠去,心裡亂哄哄的,有種奇異的驚訝,不是驚訝於希靈的逃,是驚訝於希靈又找到了個新男人。他想希靈並不是很美麗的女人,甚至都不是一個標准的成熟女人,可是怎麼會有如此魔力,能夠舊的去了新的又來,總有愛慕者?
  
  思及此處,他忽然熱切的很想見希靈一面,看看她的魅力究竟是在何處。
  
  只是沒有機會,他太忙了,吉田家族對他寄予了厚望。而他也知道,自己眼下找不到其它向上的路,必須攀住了吉田這根高枝。
  
  所以對於雖然早產但比足月的孩子還要白胖健康的小威,他也收了疑心,不去追究他呱呱墜地時究竟是九個月大還是十個月大。無所謂,女人和孩子都不是他心愛的,他對她們不動感情,可以很寬容。
  
  春美在恢復了身材之後,因為何養健太忙碌。她白天閒著無所事事,便又開始出門游玩,身邊也重新出現了男子。何養健對此心知肚明,但是依然不管——他是個很懂得珍惜心力的人,所有的精氣神都只貫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其余的小問題,他都可以視而不見。
  
  因此,何公館內長久的保持著太平,家內家外的人,包括小威,都活得很滿意。至於玉恆——玉恆依然賴在他的辦公室裡,上班一樣的早來晚走。何養健弄來了一張希靈的照片,照片裡的她有點深目高鼻的樣子,像個中西混血的小女孩,何養健偶爾會拿出照片來看一看,看看照片,再看看玉恆,照片上的女人和現實中的孩子都讓他感覺不甚痛快,但這郁悶的感覺對他來講,倒像是更真實。仿佛是天生的賤命,一旦過上了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反倒要渾身難受。
  
  如此將生活過到了秋天,何養健很驚訝的去了奉天。
  
  並不是有人把他綁架去的,但他從出發到抵達,的確一直是很驚訝。他一直想來奉天,一直也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機會,哪知道忽然有那麼一天,吉田次郎把他叫了過去,讓他去遼寧住一陣子。吉田家族在遼寧有一處礦山,先前的管事人回了日本,現在正需要一個有能力又可靠的人過去暫時處理事務。
  
  春美離開上海已經是夠委屈了,天津的繁華程度是她能接受的底線,讓她離開天津繼續北上,那是門都沒有。於是何養健只帶著幾名隨從上了火車,上車時有種“拋妻棄子”的快感,他暗暗的有點高興,甚至還想把玉恆也帶上,畢竟他是玉恆精神上的父親,而奉天正住著玉恆肉體上的母親。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帶,怕孩子會是個累贅。
  
  何養健是以一種探險的心情來到奉天的,結果老天爺並不給他探險的機會,他下了火車沒走出多遠,就看見了希靈。
  
  他見了希靈,希靈跟著小桐並肩走,可是一點也沒看見他。天氣涼了,奉天尤其是冷得早,希靈穿著一身藍呢子洋裝,腳上登著平跟的皮靴,沒帶帽子,顯出了已經不很彎曲的短燙發。她打扮得像個摩登女學生似的,小桐在一旁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西裝,配著一張白臉子,看著也很有書生相。所以這二位的學問盡管加起來也未必能湊出一篇文章,不過搖曳生姿的在大街上一走,斯文之氣的確是四溢了。
  
  何養健遠遠的看著他們,一動不動,像是看呆了。
  
  而那並肩行走的兩個人,則是毫無知覺的邊走邊談,希靈說:“你別問我,我不管你和果子的事。要問我的意思啊,我想讓你繼續給我做跟班,果子繼續給我當丫頭,我在家作威作福,多美啊!可是我想得雖然好,你們兩個能干嗎?”
  
  小桐單手插在褲兜裡,很簡單的作了回答:“誰問你了。”
  
  然後他停下腳步,在路邊買了一包糖,告訴希靈:“你嘗嘗,這個好吃。”
  
  希靈嘗了一小塊,答道:“這也叫好吃?你可真是沒吃過什麼好的。”
  
  兩人邊斗嘴邊往遠了走,說出來的話都很沒有水平。何養健一直目送他們在路口拐了彎,這才重新又回過神來。
  
  原來表妹還可以是這樣子的,他想,這樣的表妹是一個新表妹,自己原來,從不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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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6: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念念不忘(一)
  
  何養健很容易就查到了小桐的住處,然後他並沒有親自登門拜訪,只用信封郵去了一張自己與玉恆的新合影,收信人自然是希靈。
  
  這張照片並沒有給希靈任何刺激,她只對小桐說:“你看,這就是那個孩子,都長得這麼大了。”
  
  小桐看了看照片上的玉恆,又得知了這張照片的來歷,當即將信封上的郵戳又檢查了一遍。
  
  “這是本地信件。”他告訴希靈:“這封信就是在奉天寄過來的!何養健到奉天了?”
  
  希靈答道:“他愛到哪兒就到哪兒,我沒興趣,不過憑著他給我寄來這張照片,我就能看出一件事來——”
  
  說到這裡,她像要賣關子似的拖了長音,小桐果然就急了:“什麼?快說!”
  
  希靈不屑的一笑:“可見他現在閒得難受。想要撩撥著我再跟他斗一場呢!”
  
  小桐起身要走:“我這就帶人出去查查他的下落。”
  
  希靈一把攥住了他:“你回來,別管他!平時出門加點兒小心就是了。這人現在正在犯賤,你越拿他當一回事,他心裡越得意。別理他,急死他!”
  
  小桐對她一直是頗信賴,她這樣講,他聽在耳中,就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坐下來重新看了看那張照片,他說:“這小孩長得還挺好看。”
  
  希靈歎息一聲:“好看也跟我沒關系了。”
  
  小桐安慰她道:“往後你再生一個。”
  
  他是好意,結果希靈聽了這話,當即又歎了一聲。欲言又止的抬眼看了看小桐,她有話要講。可又不好意思講,小桐和別人不一樣,小桐是個剛成人的年紀,希靈沒法子對他言語無忌。
  
  “我身體不好。”她斟酌了片刻,末了低聲說道:“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小桐想了想,末了恍然大悟:“對,我有個嬸子,就一直生不出小孩來。她那麼壯——”他孩子氣的比劃了個大腰圍:“身體可是比你好多了。”
  
  希靈聽到這裡,感覺小桐好像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索性把心一橫,她決定實話實說:“所以你趕緊收起你那些胡思亂想吧!你真娶了我,你就斷子絕孫了。除非你納妾,另找個女人給你生。可我又是個醋壇子,你要是真成了我的丈夫,我能讓你納妾?你想得美呀!”
  
  小桐萬沒想到她會扯到這個話題上去,被她說得直發愣,等她話音落下了,他很認真的思索了一番,末了說道:“我現在還小呢,沒想要孩子,將來想要了,將來再說。不納妾就不納妾,我可以出去偷著生,不讓你知道不就得了?到時候把孩子抱回來,給你養,你不也就能當媽了?還方便,說當就當了,一點兒也不受罪。”
  
  這一回。輪到希靈愣了。二人面面相覷的對著坐了片刻,不知道如何進入下文,最後雙方一起咽了口唾沫,還是沒話講。
  
  與此同時,何養健已經去了本溪湖,這一趟本溪湖之旅並沒有讓他感到愉快,因為被人喊了一次“二鬼子”,而他自認為無論是談吐還是舉止,都絕沒有漢奸相。
  
  他覺得自己是受了侮辱。然而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他的確是做了日本人的女婿。追根究底的算這筆賬,當然還是怪希靈——他在入獄之前,做夢也沒把自己和“日本人女婿”聯系在一起過。
  
  在本溪湖,他睡了一個很年少的日本妓女,那小妓女是日本女人與西洋水手的混血姑娘,模樣長得很有一點希靈的風格,他和小妓女兵並肩躺在床上,一顆心一直懸著,總怕她會冷不丁的給自己一刀,然而從天黑到天亮,房內平安無事,並不是所有這般長相的女人都是惡魔。
  
  他很滿意,清晨離去時,額外多給了這小姑娘一些錢,小姑娘立刻訓練有素的向他微笑,那笑容甜美而又虛偽,他看在眼裡,登時又想出手扼死她。
  
  一天之後,他又想起了這個小姑娘,結果日本的老鴇子告訴他,說這小姑娘已經逃了。他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模樣的女人當真都不是好東西,這小姑娘在妓院裡,一直也是個人見人怕的主兒,她逃了,老鴇子權當是送瘟神,都沒有要追的意思。
  
  於是從本溪湖返回奉天的時候,他都覺出了自己的寂寞與無聊。雖然不做官,但他身上依然留著官派,高人一頭的站在人群中,他自覺著鶴立雞群,無人可以和他平視,他也懶得低頭。
  
  人在奉天的分公司裡,他的工作很清閒,閒到了一定的程度,他讓人把果子找了過來。
  
  他問果子:“那兩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果子不怕他,對他也沒好氣,因為恨他沒用,自己白白的給他通風報信,他卻是毫無作為。
  
  “還那樣唄!”她一邊回答,一邊對著何養健翻了個白眼。
  
  何養健可恨,希靈可恨,小桐也可恨,果子反正是打定主意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主動退出。他們看她礙眼呀?礙眼也得忍著!小桐和希靈有時候也拌嘴,她現在就眼巴巴的等著他們吵一場大的,一次就吵個老死不相往來。
  
  要不然怎麼辦?挑撥離間是沒有用的,對著小桐講希靈的壞話?一個女人再壞,也無非是好吃懶做不正經心眼壞罷了,而這幾樣罪名縱是被她一齊安到希靈頭上,怕是小桐也不會有絲毫的驚訝。
  
  他倆的那些壞本事,還都是跟著希靈學的呢!
  
  何養健很想培養果子做一名眼線,然而他也看出來了,這個果子身上有股子希靈的勁兒,這是個不服管的丫頭,說翻臉就能立刻翻臉。不過沒了果子,他一樣有法子,人在奉天活動,就得結識奉天的人物。而且關外的空氣到底和京津一帶不同,沒人對他的黑歷史感興趣,而只認他是吉田家族的總代表。
  
  總代表很快就有了與葉家聯絡的機會,在葉東卿面前,他狀似無意的提起了希靈,葉東卿並沒有親眼目睹過什麼,然而不知道怎麼搞的,什麼秘密她都知道一點。此刻她含笑看著何養健,何養健一派自然,她也一派自然。說到希靈,她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往後一靠,又像無意又像有意的答道:“她啊,前幾天剛到我這裡來過。”
  
  如今她身邊多了一位跟屁蟲,就是金山。金山坐在後方的一把椅子上,葉東卿話音剛落,他立刻出聲附和道:“沒錯,是坐我的汽車。”
  
  何養健沒再多說什麼,客客氣氣的告辭離去。等他走了,葉東卿欠身從鍍金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說道:“這何養健看著還不錯嘛!”
  
  金山湊過來,劃了一根火柴給她點煙,而她一手夾著香煙,一手把煙盒往金山懷裡一扔。金山接住了,趁著火苗沒滅,趕緊給自己也點了一根。
  
  然而這二人英俊瀟灑的坐在沙發和椅子上,開始嘁嘁喳喳的嚼起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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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7: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念念不忘(二)
  
  小桐在意識到了何養健的存在後,很是緊張了幾天,不過何養健只出現了那麼一瞬間就又消失,他漸漸的松懈下來,也就把這人又淡忘了。
  
  小桐覺得,自己和希靈這樣過日子,兩人也就和結婚差不多了,只不過是沒有同床共枕而已。他對希靈不講避諱,經常大清早上闖進她的臥室裡去——本來他是沒有邪念的,因為當年也是經常的闖,然而今非昔比,現在他看希靈,和當年看希靈的眼光就不一樣了。原來他看希靈,看手就是手看腳就是腳。但現在希靈無論是露出點什麼,都能讓他浮想聯翩的發呆。希靈剛來的時候明明是挺丑的,然而現在又美了回來,小桐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他覺得希靈不但是美,而且是越來越美,大概是因為面頰上又有了肉的緣故。
  
  希靈也覺得自己現在是迎來了人生的第二春,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心思活動,暗想自己要不然,就真跟了小桐得了。反正,她至少是不討厭小桐。有時候她捫心自問,還覺得自己有點配不上他呢!
  
  不過一轉念,她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好不容易又過上了幾天消停日子,自己還是惜福一點、不要再興風作浪了。
  
  這天晚上,小桐在外面喝了個醉醺醺的回了來,果子見了,正想要出來照顧他,然而他一頭沖進了希靈的房間裡——不出片刻的工夫,房門一開,他又被希靈搡了出來。
  
  果子這才撿了他回來,扶著他回臥室去休息,然而他躺了沒有三分鍾,一翻身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出門又沖向了希靈的屋子。果子在後方看著,見他這回進去了就沒再出來,而那屋子的燈亮了片刻之後,也就滅了。
  
  果子在心裡發狠,並不知道自己是冤枉了小桐和希靈。小桐確實是倒在希靈的炕上睡了,但希靈並沒有和他同睡,希靈把他遠遠的推到炕裡,然後自己挪到炕邊,裹著棉被睡了一夜。
  
  一夜過後,小桐醒了酒,發現自己在希靈的炕上賴了一夜,他坐著低頭揉眼睛,一邊揉,一邊又嘿嘿的笑。希靈問他:“你笑什麼?在我房裡打了一宿的呼嚕,屋子讓你呼嚕得臭死了,你還有臉笑?”
  
  小桐喃喃的說話:“以後我天天晚上喝。”
  
  “那我就在屋子裡養條狼狗。給我看門。”
  
  小桐還是笑,笑著笑著,又說:“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希靈聽了這話,心生狐疑:“什麼意思?是你要賴上我了,還是我要賴上你了?你放心,我可不賴著你。”
  
  小桐睡眼朦朧的繼續笑,一邊笑一邊伸腿下炕,出去洗漱。等把自己洗干淨了,他披著小襖又回了來。坐在希靈身邊穿襪子。穿完了襪子,他起身站到炕上,又開始頂天立地的整理衣裳。希靈仰視了他,沒明白他這鬧的是哪一出。
  
  如此過了一天,希靈看明白了。小桐自作主張,真和自己過上了!
  
  他自己的屋子,他不回了,吃也在希靈這兒,喝也在希靈這兒,後背長了個火癤子,也要讓希靈給看看。希靈將那火癤子擠了一通,疼得小桐鬧了脾氣。兩人吵了一場,氣哼哼的各自占據了一個角落,希靈說:“煩死你了,趕緊滾吧!”
  
  小桐晃著腦袋反駁:“這是我家!你讓誰滾?”
  
  說到這裡,兩人翻起了舊賬,小桐對希靈藏了一肚子意見,永遠記得希靈當年為了陸克淵甩了自己不要。然而希靈盡管不占理,卻是伶牙俐齒,兩人吵到最後,竟像是要動武一般,希靈在他後背上狠狠鑿了好幾拳,他臉紅脖子粗的一動不動,疼也硬扛著,堅決不投降。
  
  鬧的時候鬧成這樣,結果糊裡糊塗的,兩人在幾個小時之後又和好了。穿戴整齊出了門,兩人又裝成了洋學生的模樣軋馬路,但是中間保持著一點距離,不是小桐要保持,是希靈要保持。小桐以為希靈這是故意的拿喬作勢,所以也不理她——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他是懂的,但是對於希靈,他總是想不到這一層上去,因為當年他倆可是沒少手拉手的走路。
  
  小桐給希靈買了一雙小羊皮的手套,他挑的樣式希靈一點也不喜歡,希靈挑的樣式,他也看著很別扭。最後希靈還是依了他。將這雙很昂貴的手套戴了上,希靈也有一種新奇的愉快:“養兒防老,算我當年沒白養你。”
  
  小桐立刻反駁:“我原來是賣力氣吃飯,從來也沒讓你養過。再說你少跟我裝老。”
  
  “我本來就比你大了——”希靈很認真的算了算,末了答道:“我比你大了五六歲呢!”
  
  “五六歲也算大?陸克淵比你大了二十多歲,你不照樣跟他結婚了?”
  
  希靈一邊走一邊轉向小桐,抬手向下一扒自己的兩個眼角:“不一樣,女人不禁老,再過兩年我就成這樣了。”
  
  “哦。”小桐說:“我還以為再過兩年你就要成精了呢。”
  
  希靈無言以對,只好又給了他一拳。
  
  小桐不在乎,但是不讓希靈打道回府,因為他那家裡人來人往,只要回去了,就別想得安靜。他對希靈說:“咱們中午在外面下館子吧!”
  
  希靈從來也沒對“下館子”這件事產生過興趣,不過現在跟著小桐在一起,她自覺著年少了許多,年少得甚至知道饞嘴了。和小桐一起走在秋日的陽光下,陽光伴了秋風,一點暖意也沒有,不過天地之間亮堂得很,是真正的秋高氣爽。忽然扭頭看了小桐一眼,她看見了一張很年輕很潔淨的面孔。和她見過的大部分面孔相比,小桐的臉還是一張純淨的白紙,上面白紙黑字,寫什麼是什麼,白紙還單薄著,遠沒有硬結成面具。
  
  希靈不認為自己會愛上一個大男孩子,不過她在這一刻,是真的希望小桐子千萬不要再長大,永遠這樣就最好。
  
  然後她又想像如果小桐愛上了別的姑娘——譬如說,如果小桐明天要和果子結婚了……
  
  想到這裡,希靈忽然感覺心裡很不是滋味,仿佛自己的小男孩,被別人搶走了。
  
  這個念頭讓她在腦海裡拉了警鈴,這個“不是滋味”究竟是什麼滋味?是不是吃醋了?今天吃醋了,明天呢?是不是就又要死去活來的愛上一場,最後再把小桐也愛丟了?
  
  想到這裡,她扭頭又去偷偷的看小桐,然而小桐偏巧也轉過了臉。兩人對視了一瞬間,小桐隨即垂下頭,找到她的手牽了住。
  
  希靈沒有把手抽出來,只在心裡想:“完了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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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7: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念念不忘(三)
  
  希靈明知道自己這是要“完”,可是和小桐手拉著手走在街上,她卻是又感到了新奇與愉快。小桐的手盡管大,然而皮膚是年輕細嫩的,和她的手一樣,也是汗津津,不是一雙成熟穩重、溫暖干燥的手。
  
  不是陸克淵那樣的手。
  
  小桐不是無所不能的,正如她一樣,她和他的身上都是有強有弱,他們都還年輕,都沒有依靠,都在這世界上摸索著活。小桐愛她愛得傻裡傻氣牢騷滿腹,他比她小了好幾歲,卻要當她是個小妹妹。教訓她管束她;一如她當初對陸克淵,也曾經很溫存很憐愛,仿佛是她比他年長了二十歲。
  
  咱們吃點什麼呢?她問小桐——滿心只想著吃,她也沒出息了。
  
  小桐陪著她沒出息,兩個人認認真真的想著要去吃什麼,想歸想,小桐緊緊的攥著她的手,像是怕她跑了,甭管嘴上說著什麼,手上是堅決的不放松。希靈想吃什麼,他就去吃什麼——吃點好的算什麼?他將來還要給她掙來金山銀山呢!她是經過見過的主兒,他如果不給她最好的。怎能降服得住她!
  
  兩人商量了一番,末了決定去吃俄國館子吃西餐。
  
  小桐盡管也見了些許世面,然而在西餐館子裡,還是有些拘謹,希靈將規矩一樣一樣的教給他,這個時候,她忽然又成了個大姐姐——她的長項本來是偽裝小妹妹,一輩子沒給人做過姐姐,但是今天面對著小桐,她侃侃而談,忽然有了一點理直氣壯的正氣。小桐一如既往的不服管教,她說一句,他頂一句。她正要放下刀叉給他一拳,身後卻是有人喚了一聲“表妹”。
  
  她猛的一回頭,看見了何養健。
  
  何養健身邊跟著個矮小的中年男子,看樣子很像是日本人。何養健現在和日本人在一起是不奇怪的,所以希靈迅速恢復了鎮定。又因為她現在是有底氣的,所以態度也很自然,甚至能夠擺出一點姿態來:“何先生。”
  
  何養健向她微微一笑:“表妹,怎麼這麼生分了?”
  
  希靈答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在天津幾乎置我於死地,我可是從你手裡逃出來的。憑著你這一手,你認為我們之間,還有必要再談表哥表妹的情分嗎?”
  
  何養健一點頭:“哦,原來我們先前,還有過這一點親戚情分。”
  
  希靈又道:“放心,我現在沒有找你算賬的意思,往後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在奉天過我的日子,你回天津奔你的前程。”
  
  “那麼玉恆……”
  
  希靈不等他說完,搶著答道:“我不管,隨你處置。你願意把他養成我的仇人,也隨便你。”
  
  何養健被她堵得簡直說不出一句整話來,好容易等她講得告一段落了,他換了話題,看著小桐說道:“表妹,恭喜你。又有了新歡。”
  
  小桐單手攥著一柄餐刀,像是隨時能夠撲上去給他一下子。希靈看了小桐一眼,然後答道:“你當沒了陸克淵,我就爛在家裡沒人要了?笑話!你有閒心,還是回家多瞧瞧你那位太太吧!真要是出門一年半,回家又多了個老二,那才叫打臉!”
  
  何養健一點也不動怒,很鎮定的答道:“我始終認為,孩子應該是愛情的結晶。”
  
  希靈哼了一聲:“那好極了,尊夫人那麼熱情浪漫,將來你家裡別的沒有,結晶一定有的是!你方才向我道喜,那我現在也提前向你回一聲喜吧!多子多福嘛!”
  
  說完這話,她伸手一拍小桐的手背:“刀叉拿反了,換回來!”
  
  小桐聽出了她與何養健那一番唇槍舌戰的內容,感覺希靈這一場罵得挺俏皮,何養健是吃了虧的,心裡的怒火就消散了些許。乖乖的將刀叉重新拿了,他見希靈喝了一口熱湯,明顯是不打算再搭理何養健了。
  
  何養健被希靈損了一頓,並沒有動怒,只感覺希靈這一番言辭很不上台面,堪稱是一場較為婉轉的罵街,不過這也很正常,她連中學都是勉強畢業,本來就不是秀外慧中的好女子。這一點和他很不像,他是無論學習什麼,都能得到好成績的。
  
  她要潑婦似的罵街,就由她罵去,何養健很感興趣的看著她與小桐,心想女人活到這般地步,也就算是個濫的了。她才多大?二十多歲,可這個大男孩子,已經是她第四個男人。她這種濫,和春美不一樣,春美是只花蝴蝶,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但她不一樣,她和每個男人都是實打實的過了日子,即便和自己算是露水鴛鴦,但那個時候……
  
  何養健有點拿不准自己此刻的感受了,只是覺得自己若是能把希靈從男人堆裡拎出來,那麼就等於是救風塵,幾乎是有一點浪漫了。
  
  思己至此,何養健帶著日本朋友繼續向裡面的雅座走去,一邊走,他一邊感覺自己周身骨骼吱咯作響,像是要在這寒冷的季節裡拔節生長。
  
  他又想:“她曾經那麼愛我。”
  
  何養健的出現並沒有影響了希靈的好興致,橫豎何養健進了雅座,礙不著她的眼睛。小桐倒是有些坐不住了,悄悄的說道:“咱們走,我叫幾個兄弟過來揍他一頓!”
  
  希靈摁住了他:“用不著,他人高馬大的不怕打,打壞了還要找咱們的麻煩。有他咱們還不吃飯了?”說著她抬手叫過侍應,又要了一杯甜酒。
  
  兩人吃飽喝足之後,結賬離去。小桐在路上又要去拉希靈的手,希靈這時清醒了一點,躲著不讓,小桐急了:“給我!剛才都說好了的,現在又反悔?”
  
  希靈由著小桐拉住了自己的手:“誰說什麼了?”
  
  小桐握住了她的手,臉上立刻有了微笑:“說不說都一樣,我就當你是說了!”
  
  希靈又道:“你就跟著我瞎混吧!反正我老牛吃嫩草,我不在乎。”
  
  小桐又急了:“怎麼是瞎混?我要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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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發表於 2015-3-18 18:47: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一雙人(一)
  
  小桐剛說完這話,路邊就很應景的來了一乘花轎,這花轎是一乘空轎子,不知是誰家辦喜事租用過的,轎夫們懶洋洋的把轎子抬過二人身邊,希靈拽著小桐向一旁躲了躲,然後這才說道:“用不著,又不是黃花大姑娘和黃花小伙子,費那個事干嘛?”
  
  小桐很神往的看著那頂花轎,同時不以為然的說道:“我要娶就用花轎娶,你還沒坐過花轎吧?”說到這裡他想了一下,緊接著來了精神:“根本就沒人正經娶過你,你不服的話,你說你坐過花轎嗎?你拜過天地嗎?你也就會入個洞房!”
  
  希靈被他說了個啞口無言:“我、我那是因為——”
  
  她也說不出個明確的理由來。於是小桐就得意了,又要教訓她幾句了:“你牛什麼啊!根本就沒有人正經娶過你,我是第一個!”
  
  “誰答應讓你娶了?我不說你,你還越想越美了。”
  
  小桐像只半大的牛犢子似的,倔而不馴,並且非常自信:“你少嘴硬,沒我管你,你早完了!”
  
  “呵!我還離不得你了!”
  
  小桐瞪了她一眼,神情很嚴肅,真是為她操碎了心的模樣。希靈看著他,卻是忍不住想笑。他看她不是一朵完美無暇的花,她看他也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他們兩個走在一起,只是世間平凡的一雙人。
  
  到了家裡,希靈在房裡換了家常的衣裳,正想歇歇,然而小桐咚咚咚的又跑了進來,手裡捧了個不小的鐵皮匣子。把匣子往希靈面前一放,他說:“這個給你管。”
  
  希靈打開匣子一看,發現裡面又有存折又有現金,還有幾樣來歷不明半新不舊的金銀首飾。莫名其妙的抬起頭望向小桐,她聽小桐告訴自己:“這是咱家的錢,你收著。”
  
  “咱家”二字讓希靈張開嘴,欲言又止的吸了一口氣。小桐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坐到炕邊又問:“我什麼時候娶你?”
  
  希靈這時才把那口氣喘了出來:“真、真娶啊?”
  
  小桐又道:“結婚之前。你就還在這屋裡住著,別看這屋是廂房,其實比正房還暖和,你沒來的時候,我一直在這屋裡睡覺。”
  
  希靈萬沒想到小桐越說越真,忽然有點害怕。把鐵皮匣子往小桐懷裡一塞,她結結巴巴的答道:“你、你讓我再想一想。匣子你自己留著,我這屋子裡又沒個保險櫃,我不給你看管它。”
  
  說完這話,她伸手硬把小桐推了起來:“我走了這麼遠的路,腿都累直了,你讓我歇歇。又不是火燒了眉毛,你這急的是哪一出?”
  
  不由分說的,她把小桐攆了出去,然後自己往炕裡一滾,她的心在腔子裡擂起了鼓。手拉手逛大街是一碼事。真正的結婚過日子是另一碼事,她想自己嫁給小桐到底行不行?結婚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自己若是真和小桐成了一家,憑著自己的前科,會不會再一次害人害己、傷了小桐?
  
  她說不清自己對小桐的感情有幾分,不過現在的小桐若是再去和別的姑娘親近,她看在眼裡,必定是要吃醋的了。
  
  況且,她很可能是不會再生養的了。現在小桐小,不把孩子當一回事,等年長日久了呢?等小桐變成大桐了,長到三十歲四十歲了,他還會像現在這樣愛情至上嗎?
  
  希靈一想到這裡,就覺得累,死去活來的累,同時也恨自己,恨自己怎麼就那麼離不得男人,怎麼就那麼喜歡戀愛。明知道自己一愛就昏頭,一昏頭就完蛋,還屢教不改。孩子都生過兩個了,還像個小姑娘一樣動不動就臉紅,動不動就心跳。真是沒出息透了!
  
  希靈這樣一想,真是恨死了自己。可是她恨歸她恨,小桐不恨。小桐按照自己的理想開始享受起了家庭生活,比如一到傍晚,他直接進了希靈的房間,支起桌子和她一起吃飯——他認為小兩口過日子,就應該是這樣的。
  
  吃飽喝足了,他告訴希靈,說自己的貼身褂子開了線,正好開在了胳肢窩那裡,讓希靈給自己縫一縫。希靈讓他把褂子脫下來,然後自己倚著被垛給他縫補,他光著膀子蹲在一旁,很認真的伸了腦袋看,就見希靈手比腳還笨,將一道裂縫千針萬線的縫成了個大疙瘩。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奪過針線褂子要自己干,結果一奪之下,他把希靈也拽了過來。兩人愣了愣,隨即一起笑出了聲音——希靈不知不覺間,把褂子和自己的衣襟縫到一起去了。
  
  “唉!”希靈邊笑邊歎:“這都沒法拆,我縫得這麼密!”
  
  說完這話,她伸手去拿小剪子,然而小桐按住了她的手,卻是說道:“別拆,你把衣裳脫下來!”
  
  然後他抱著膝蓋向後一轉,很自覺的用後背對著希靈。希靈不明就裡,快手快腳的脫了外面衣裳,又重找一件換了上。這回在小桐的光脊梁上拍了一巴掌,她說:“脫下來了,這回真夠我拆一陣子的了。”
  
  小桐轉過身,卻是把那兩件衣裳抖開了,盡量整齊的疊在了一起。
  
  “不拆。”他說:“這衣裳就是咱們倆,縫在一起了,總也不拆。”
  
  希靈聽了這話,愣了愣,隨即心中一熱,胸中泛起了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滋味。
  
  “小桐。”她低聲說道:“我都有點害怕了。”
  
  小桐抬眼看她:“有我在呢,你怕什麼?”
  
  希靈不看他,垂著頭說話:“我怕我又要空歡喜。”
  
  小桐嚴肅了:“你怕我學陸克淵?”
  
  希靈答道:“小桐,你再好好想想,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不夠的話就三個月,你一定要想明白了,再說娶我的話。我的脾氣你知道,一旦真娶了,將來可就不能再反悔了,你一輩子都是我的,我一輩子也都是你的了。”
  
  小桐本是在蹲著疊衣裳,聽了這話,他一屁股坐下去,昂首挺胸的說道:“不用考慮,我——”
  
  希靈不等他說完,搶著開了口:“讓你考慮你就考慮。我又不會趁你考慮偷著跑了。反正我年紀比你大,不能生養,身體不好,也沒嫁妝。你想好了,要是這麼著你還肯娶我,那我就嫁。等咱倆真結了婚,哪怕過了十年二十年,也得互相忠誠,你敢背叛我,我最輕也是打斷你的腿,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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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一雙人(二)
  
  小桐想了又想,並不認為希靈會有機會打斷自己的腿——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起碼,他覺著自己已經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希靈是什麼樣的人,他早就知道,他娶她也從來不是圖她的好處。他娶她,就是因為他願意和她在一起,就是因為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會惦記她。
  
  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小桐沒讀過幾本書,沒法詩化自己的愛情。說不清他是太幼稚還是太老成,反正他毫無詩意,就是想跟那個不怎麼樣的女人過日子。那女人年紀比他大,可是從來沒給過他母親或者姐姐式的慈愛。他倒是沒少為她操心。
  
  沒辦法,他想,自己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從小就沒人疼沒人愛的,長大了找個大媳婦,大媳婦比小妹妹還讓他不省心。就是這樣的命,認了吧。
  
  認了命的小桐,臉上還繃著,心裡暗暗的很歡喜。天氣越來越冷了,他早上隔著結了霜的窗玻璃,向外去看院子裡的希靈。希靈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出門先看看天——天氣冷。她一露頭就凍得又縮了回去。小桐已經認定了她是自己的大媳婦,所以眼睛看著,心裡美著,盡管他這大媳婦扒光了,未必會比一只大猴子更有肉。
  
  而在另一方面,希靈心中也難得的平和喜樂了,對著小桐,她不用耍心機使手段,不用偵察試探,從來沒有這樣輕松的戀愛過,這樣輕松的戀愛都把她給愛得年少了。
  
  把小桐叫過來,她一點也不藏掖,直接就問他:“咱倆結婚了。果子怎麼辦?”
  
  小桐問道:“你還用不用她給你當丫頭?”
  
  希靈反問道:“你看她現在還有個丫頭樣兒嗎?”
  
  小桐想想果子如今的艷麗形象,當即搖了頭。
  
  希靈又道:“她就一輩子都是個小丫頭模樣,我也不要她。明知道她看上你了,我還把她留在身邊,我傻呀?給你養個預備姨太太呀?”
  
  小桐當即急了:“我要是娶了別人當姨太太,你把我腿打斷!你不打我,我走路摔一跤,也把腿摔斷!”
  
  小桐對著希靈是經常的要發急,他急,希靈不急:“你跟她好好說,也別太傷了她的心。畢竟你倆小時候是一起長大過的,你自己掂量著辦,該幫的幫,不該幫的就不幫。”
  
  小桐一點頭:“明白了!用不著你囑咐,我什麼都懂!”
  
  希靈看著面前這個小桐,看他又像個男人。又像個男孩。這一回,獨占欲真是迅速的滋生出來了,誰敢動她的大男孩,她就饒不了誰!
  
  小桐讓個小兄弟做保鏢,讓他陪著希靈上街買年貨去。希靈剛一出院門,他就進了果子的房間。
  
  果子如今活得很是尷尬——她和希靈依舊友好著,希靈待她如常,她當然不敢對著希靈先翻臉;小桐對她是很冷淡,不過他從來也沒和她熱火過。他的那幫狐朋狗友們。一度曾經鬧著喊她“大嫂”,現在聽到了新風聲,也不喊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小院裡算是個什麼身份,反正就是不當不正,無論說她是個什麼,都不合適。
  
  眼看小桐進了來,果子連忙抬手將頭發往耳朵後面掖了掖,心裡預感沒好事。
  
  “坐。”她什麼都不問,先給他倒茶。
  
  小桐在椅子上坐下了,等她把一杯茶放到手邊之後,他才開口說道:“果子,我來跟你說件事。”
  
  果子在炕沿上側身坐了,勉強的笑問:“好事還是壞事?壞事我不聽,我只聽好的。”
  
  小桐答道:“是好事,我打算和希靈結婚,她也同意了。”
  
  果子聽了“希靈”二字,一顆心像被針扎了一樣——原來小桐提起她,不是叫太太就是叫小姐,如今可好,親近了,只叫希靈了。
  
  “哦。”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變了腔調,非常難聽:“那我恭喜你和她了。”
  
  小桐又道:“我倆一結婚,這院子裡就不夠住了,我給你找個新房子,到時候你搬到那兒去吧!你放心,我還供著你的吃穿,一直供到你嫁了人,有人管你為止。”
  
  果子的心咚咚的跳,眼睛又熱又澀,像是要流眼淚,然而卻又沒有眼淚。扭過頭望著小桐,她咬著牙,半晌說不出話。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很想問小桐:我做小還不行嗎?
  
  但是這話終究是沒有出口。在希靈的手底下做姨太太,她相信希靈會有法子讓自己生不如死。
  
  小桐要娶別人,自己做小還能做出一點希望來;可小桐娶的是希靈,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行。”她輕聲答道:“我走。”
  
  緊接著她望著小桐,可憐巴巴的又問:“我搬出去了,你隔三差五的來看我一眼,行不行?”
  
  小桐不假思索的答道:“不行。”
  
  果子又驚又悲的看著他,被他這句話說得愣住了,而小桐隨即正色答道:“咱倆沒戲,我又要結婚了,還看什麼?你有等我去看你的工夫,不如出去多走走,要是有好的,你也嫁了吧!”
  
  果子看著小桐,點了點頭,一張臉蒼白成了紙:“小桐。”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剛一出口就散了:“你這麼絕情。”
  
  小桐說道:“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他站起了身:“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應該這麼辦?”
  
  話音落下,他出門走了。果子隔著窗戶向外看他,就見他甩著胳膊大步走,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歡樂勁兒。一滴熱淚順著面頰淌下去,她難過,他不難過。
  
  小桐的確是一點也不難過,沒有希靈催促,他也想把果子請出去了。果子這人沒什麼惡習,客觀的講,真挺不錯,不過自從他和果子睡過一覺之後,不知怎的,就有點煩她,覺著她這女人不正經。等到果子向他做了一番表白,他就越發的想要躲一躲,因為他實在是沒看上果子——被自己看不上的人表白了,他沒覺出被愛的幸福來,只感覺渾身難受,恨不得把果子推出去。
  
  於是,等到希靈回家時,就見家裡靜悄悄的,小桐不做聲,果子慢慢的收拾行李,也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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