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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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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荀草]千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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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21:56 |只看該作者
 三九回

  這段時日老夫人無緣無故的病弱,躺在了床榻上起不了身。而蒼嶙山的臉色更是青灰一片,多夜未曾好好安睡。日日夜夜的噩夢像是影子一般跟隨著他們母子,一刻不離。

  府裡上上下下風聲鵲起,個個明哲保身,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招惹了這兩具大神。

  杜青墨剛剛把一整套小娃娃的衣裳都整理完畢,心裡一時感慨萬千,再看看外面陰沉沉的日頭,越發覺得這蒼家像是一座墳墓,把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拖入地獄不得超生。

  遙遙的,她仿佛又聽到嘈雜聲,範嫂子苦著臉進來:“又有人被罰了。”

  杜青墨問:“犯了什麼事?”

  “也不是大事,”範嫂子說,“就是端給少爺的冰鎮梅子湯裡冰塊沒有全部融化,嗑了少爺的牙,然後就被借機泄火的主子甩了臉。那些個狡詐的老人們盡使喚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去做事,小丫頭犯了事,老家伙們還躲在暗處冷嘲熱諷,都是些沒良心的。”

  範嫂子回了茶間搗鼓了一陣,摸出一個藥膏來,遞給了門外的一個小丫鬟:“去吧,給你姐姐好好的抹了,這幾日就歇歇。你自己也要小心行事,還有人亂使喚你們,你就來找我。”

  淚水漣漣的小丫鬟對範嫂子千恩萬謝,又在門口給杜青墨磕了一個頭,這才飛快的跑了。

  杜青墨想了想,問她:“老夫人那邊可有請大夫每日把脈?需要什麼藥材,別管多貴,讓人去預備就是了。”

  範嫂子嗤笑一聲,湊到杜青墨身邊悄聲道:“外面的人都傳老夫人是得了急病,可她院子裡的人哪個不明白,她是被魔魘了。”

  杜青墨眉頭挑了挑,從桌上摸出一本賬冊隨意翻動著,只聽到範嫂子繼續道:“聽院子裡的丫鬟說,桑姨娘被宮刑的那一夜,老夫人的院子裡就怨氣衝了天,到了半夜,那股子怨氣就化成了桑姨娘的模樣站在老夫人的窗前,披頭散發的,一臉一身的血水,只差找老夫人索命了。”

  杜青墨道:“桑姨娘又沒有傷逝,哪有那麼重的怨氣。”

  “誰知道啊!”範嫂子聳肩,“如今這人啊,沒做虧心事哪裡會怕鬼敲門。老夫人原來還利用桑姨娘來壓著少夫人,現在桑姨娘壞了蒼家的名聲,老夫人就痛下殺手也是情有可原。說到底,這都是桑姨娘咎由自取。而且,桑姨娘的孩子……說不定,老夫人是被桑姨娘詛咒了。”

  杜青墨抬手阻止了她的話頭,對院子裡一臉怒氣的蒼嶙山道:“別站在日頭下,仔細中暑。”

  蒼嶙山煩躁的撕拉開前襟,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參天古木下的石凳上:“你抽空把府裡的人好好教導一番,一個個笨手笨腳,挨了罵就哭哭啼啼得暈了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了她們的命。”

  杜青墨肚子裡咕嘟了一句:你這凶神惡煞的模樣,誰看了都以為你要吃了她們。

  面上不動,半響才道:“要不,大暑的時候我們去廟裡住一段時日,順道替老夫人拜拜佛,求個安康。”

  蒼嶙山一甩胳膊:“沒空。”

  杜青墨無所謂地道:“那我就一個人去了,你在府裡繼續待著吧。”

  蒼嶙山暴跳而起:“你怎麼做這府裡少夫人的?有把夫君丟在一處,自己出去逍遙自在的正室夫人嗎?”

  杜青墨道:“有啊,我不就是這樣。你愛去不去,我不強求你。你不去正好,我順道可以替那夭折的孩子上一炷香,辦一場法事,超度了他讓他早日投胎。這一次,可得選個好人家,換個好爹親,最好連娘親的品性也要提前看好了再轉生,別不到一個月又枉送了性命。”

  嘭的,暴怒下的蒼嶙山把石桌都給掀了起來,指著杜青墨發狠道:“你好……”

  杜青墨背過身不看他,冷著道:“有的事情,你自己做得出,就要承受得住旁人的說道。現在一副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樣子做給誰看。”

  桑依依的孩子就是命,她的孩子就不是命?

  當年,他也是親手扼殺了她的孩子,可曾有過半點的懊悔和不安?桑依依的孩子不管是不是他的,他還猶疑了一段時日,可她杜青墨的孩子實實在在是他的骨肉,他卻可以眼也不眨的殺了。

  在他的心目中,桑依依的話比聖旨還要霸道,別說杜青墨的孩子,就連杜青墨自己都是被桑依依的嫉妒之火給活活燒死的!

  杜青墨永遠都記得,自己孩子滑出體內之時,蒼老爺問都不問,蒼老夫人冷嘲熱諷說她連個孩子都護不住,而蒼嶙山與桑依依這對奸.夫.淫.婦卻在別莊裡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為了她失去的孩子而歡歌燕舞。

  她更是記得,她被綁上火堆之日,就是桑依依把脈有了身孕之時。她親眼看見桑依依站在她的院子裡,靠在了她的美人榻上,插著她的金釵,一遍遍撫摸著自己的肚腹,對杜青墨挑釁的嘲笑。

  那一世的苦難每日每夜在她的腦海裡糾纏,讓她如何忘記恨!

  蒼嶙山還在不停的砸東西,杜青墨已經拍案而起:“你自己有氣也別我這發泄,這蒼家已經再也承受不住另外一條冤魂了。”

  這一次,蒼嶙山直接轟門而出了。

  等到了大暑,杜青墨果然讓人收拾了物品,帶著自己小閣樓的大大小小離開了。

  才出了皇城,就看到城門外,蒼嶙山騎著高頭大馬的立在官道邊,悶不吭聲的隨行。杜青墨撂開車簾,對他道:“你這是去替老夫人祈福,還是去替你自己求一個心安?”

  蒼嶙山冷哼:“閉嘴。”

  悶熱的日頭下,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青白的臉色上依然布滿了他的怒氣,順著汗水流到頸脖裡面,把一身的浩然正氣鋪上了髒髒的灰。

  杜青墨冷眼看著,不急不緩的坐在馬車裡順著山路行走。綠意蔥蔥的林蔭道上,咋來一襲涼風,反而吹得人連連噴嚏。

  這樣的走了半日才到半山腰,本來陸陸續續爬山的人馬都把他們甩在了後面,山路上逐漸前後都不見陌生的人影。再過了半個時辰,終於在山道上看到一個涼棚,眾人口干舌燥的下了馬,喝茶歇腳,順道吃點水果點心好繼續趕路。

  端茶送水的是個小丫頭,親自替杜青墨擦干淨了座椅這才讓她坐下,範嫂子等人有意圍在周邊,硬生生的把蒼嶙山擠開去了另一張桌子。正吃著山裡人家特種的西瓜,不遠處又飛奔而來一群人,鮮衣怒馬氣勢張揚,一看就是皇城裡了不得的紈绔子弟。

  那些人喜笑顏開的隔著很遠就喊:“主人家,准備些好茶好水。”

  小丫頭翠生生的應了,剛剛把茶壺端上桌子,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蒼嶙山,你怎麼在這?”眾人一愣,遠遠望去,只看到那一群公子哥們裡面站著個書生,不正是那銷聲匿跡了的陸公子嗎!

  遇到最不想見之人,堪堪消了點暑氣的蒼嶙山又橫眉倒豎,茶杯往桌上一按:“怎麼著,這山還是你陸公子開的,旁人來不得。”

  陸公子道:“人自然是來得,衣冠禽獸卻是來不得。”

  蒼嶙山憤而起身,就要去抓陸公子的衣襟,途中橫插一只手攔了他的腳步:“哎,這位公子,有話好好說嘛,君子動口不動手。”

  陸公子譏諷道:“我們是君子,他可是畜生。你們不是問我前些日子為何傷得那麼重嗎?就是被這人給傷的!他當時可是恨不得把我抽筋拔皮,弄了我的性命。”

  阻攔的那位公子哥哦了一聲,翻手就一串疾攻抓向了蒼嶙山的面門,眾人大驚,蒼嶙山更是狼狽倒退堪堪躲過了攻擊。那人不言不語,橫掃一腿把桌椅就向蒼嶙山砸了過去,蒼家的護衛見狀,立即蜂擁而上。

  陸公子冷笑:“你們蒼家就只會仗勢欺人以多欺少麼?唐公子你可得小心了。”

  那唐公子嗤得笑了一聲:“放心,敢動我兄弟的人至今都沒再出現過。”

  說完,他幾個閃身就已經鑽入了人群中,五指快如閃電的刺向了蒼嶙山的心口。一時之間,陸公子這邊的幾位公子哥們已經蜂擁而上,朝著蒼家的眾人招呼過去。

  乒乒乓乓的座椅紛飛,丫鬟們驚聲尖叫胡跑亂竄,誤傷的,墊背的,出頭的比比皆是。

  杜青墨只盯著蒼嶙山那處,看到那唐公子每一招都神乎其神不見實影,蒼嶙山要麼狼狽接招要麼東躲西閃,兩人每到一處,不管是脆弱的座椅還是灰撲撲的牆壁或是高大的樹木,皆被唐公子的勁力給摧毀,沒多久,整個茶棚都搖搖欲墜。

  杜青墨剛剛被範嫂子拉著跑出山道上,只聽到轟隆巨響,有人已經被掩埋在了牆磚裡面,勉強逃出的蒼家護衛也灰頭土臉面色猙獰。

  有人大喊:“還手下留情做什麼,抄家伙拼命啊!”

  刷刷刷的,蒼家眾人紛紛從腰間抽出了長劍不管不顧的對著那幾個公子哥砍了過去,而蒼嶙山顯然也明白今日之事難以善了,索性豁開了手腳大打出手,連番對打下兩人剛好不分秋色。

  他忍了又忍,終道:“公子是那一路的角色,報上名號來。”

  唐公子施施然地道:“將死之人,何必問這麼多。”

  蒼嶙山怒道:“難不成你們是太子的人?”

  唐公子哈哈大笑:“對付你這種小蝦小蟹何必太子殿下親自吩咐。告訴你,今日我們只是單純為陸兄報奪妻害子之仇,你就坦然受死吧。”

  手腕一抖,居然從袖口中滑出柄鷹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勾向了蒼嶙山的脖子,居然想要將他的脖子給活生生的一分為二。

  蒼嶙山大驚,踉蹌著倒翻三丈多遠,可那鷹勾如影隨形,不是剛剛擦破他的頭皮就是正好勾破他的衣襟,後腳跟再移動半分已經懸空,轉頭看去,不知何時那倒塌的茶棚的背後居然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

  蒼嶙山心口一冷,只看到那鷹勾上鋒利的尖角近在眼前。

  “夫君!”一聲驚叫,蒼嶙山身子一晃,有個人已經撞入了他的懷裡,背後靠無可靠,他只能擁緊了身前的女子,看到那利器從她的背上狠狠的抓出了一塊皮。

  兩人,一起跌下了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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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22:58 |只看該作者
 四十回

  蒼嶙山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女子為了他奮不顧身到不顧自己的安危的地步。

  當他感覺到懷中柔軟身軀上傳來的血腥氣時,莫名的覺得已經沉入冰湖的心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的抱住她,任由日頭的強光刺痛眼簾。

  懸崖邊到處都是古木橫枝,幾次跌撞之後總算把兩人的勢頭緩了下來。

  蒼嶙山抱著昏迷過去的杜青墨幾個跳躍,沿著崎嶇的石崖蜿蜒跳到了崖底。抬頭再看看上空,半響後才確定沒有任何人隨他下來,冷哼了聲,不由得把杜青墨抱得更緊了些,踩著干枯的殘枝尋找著暫時的棲息之所。

  崖底毒蟲小蛇甚多,也有野獸盤踞的山洞,蒼嶙山挑了一處偏僻無異味的深洞走了進去,仔細把周圍枯燥得一踩就碎的草屑等物給抹開,單手解了外衫鋪在了地上這才把懷中人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杜青墨在落地之時呻吟了聲,蒼嶙山摸了摸她的額頭,覺得有點冷,摸久了又覺得有點燙。他把手心手背都在衣擺擦了又擦,左右看看,還是決定先出去找一些干草和柴火來。在這崖底,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找到出路。

  他人剛剛離開,那頭外面就悄無聲息的進來了一個男子。

  杜青墨感覺到異動,勉力睜開眼,只看到蕭無慎鎖著眉道:“你犯得著為了他以身試險麼?”

  杜青墨輕笑道:“做戲做全套,不下點狠心怎麼讓他完全相信我?”

  蕭無慎憋著一口氣,從懷裡摸出一個藥瓶來倒了一顆丸子給她服下,又扶起她看了看背脊,按壓了幾處骨頭:“疼不疼?”

  “還好,這麼一點傷我受得住。”

  蕭無慎怒對她道:“你都沒有考慮過身邊人的想法嗎?”

      杜青墨一慌:“你別對我爹娘說。”

  “那你就好好保護自己,我不可能時時刻刻跟隨在你的身邊。這次若不是我臨時跑出來看看,你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蠢事。”

  杜青墨閉緊了嘴。因為身子半傾,袖口內不經意晃出一塊碧綠之物,蕭無慎眼尖的望過去,那一腔怒火稍歇了歇:“這玉簫你居然掛在手腕上。”

  杜青墨瞥了他一眼:“保命的東西自然要隨身攜帶。”

  蕭無慎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揚了幾分,又從身上摸出一個藥膏,小心分開被血水浸染的破布,沿著她那皮開肉綻的傷口抹了抹,杜青墨被刺激得嘶嘶的吸冷氣:“別擦了,等會蒼嶙山會看出破綻。”

  “無事,”蕭無慎輕聲道,“我總不能看著你流血而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也許這是事實,也許這也是蕭無慎的無心之語,可一瞬間杜青墨居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復仇的道路太難走,她一個人默默承受了太多,又孤軍奮戰了太久,直到此刻她才感覺到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的一個人。

  一路上,有他在背後出謀劃策,有他在身邊鼓勵扶持是何等的幸運。

  蕭無慎彈去她眼角的淚:“疼也要忍著,你自找的。”

  杜青墨在這空蕩蕩的灰暗山洞裡哽咽著點頭,蒼白的面頰褪去了仇恨的渲染,異常的溫和恬靜,一如上輩子第一次相遇的性情。蕭無慎暗中嘆口氣,胸口滿滿漲漲的酸甜苦辣,紛味雜陳。

  蒼嶙山抱著干草木柴回來之時,杜青墨還在昏睡。相比離去之時,現在的她眼角眉梢都帶著柔順,像極了安心午歇的貓,自由地安心地縮在一個角落對外界不聞不問。

  蒼嶙山從未見過杜青墨這等神色,呆呆的望了半響這才想起鋪好草堆,小心謹慎的把杜青墨移了上去。睡夢中,杜青墨忍痛的皺了皺眉,將頭往他懷裡更靠近了一分,細長的發絲滑在他的臂膀上,帶著陽光中的暖意。

  不同於桑依依冰山雪蓮中帶著的憐憫施舍,杜青墨是熱烈綻放的芍藥,妖冶得如同烈火一般,只要靠近一丁點都可以感覺到焚燒殆盡一切的溫度。

  以前這溫度會灼傷了他,現在,蒼嶙山卻覺得自己想要偎得更近一些。

  在他被最愛之人利用、傷害和背叛之後,他渴望有個人全心全意為他好,真心實意愛著他的人,哪怕這個人經常對他怒目而視針鋒相對。

  只要,她在他身邊,從一而終不離不棄,就好。

  小小的洞穴裡,蒼嶙山第一次卑微著祈求著杜青墨的相依相偎。

  杜青墨是在疼痛的折磨中清醒過來的,蒼嶙山正蹲在她的身後,放開已經干透的衣角查看她的背部。

  蕭無慎的藥膏效果非常好,傷口早已沒有流血,可是刀口部分依然朝外翻著,凝結的血塊堵在外面,深褐色的一大片看著有點嚇人。杜青墨看不到身後,根據蒼嶙山難得的溫柔動作猜測他並沒有看出破綻,心裡放心了一半,面上還假意抽著冷氣,喊疼。

  “我采了一些藥材,等會把傷口清洗了敷上暫時應付一下。”蒼嶙山望向杜青墨白慘慘的臉色,斟酌了一會兒,“就算有了疤痕,我也不會休了你。”

  杜青墨立即橫眉冷豎:“你犯不著日日夜夜把休妻之事掛在嘴邊。我知道我為你做得再多也得不到你的心,今次過後我也死心了,橫豎天底下也不止你一個男子,我另外再嫁就是,何必為了你傷心傷神自我折磨。”

  蒼嶙山一急:“你要走?”

  杜青墨道:“對,我不願意在死心塌地的跟著你了。為你連命都差點丟掉,你居然還說要休了我。愛上你這樣的夫君,是我傻。我決定以後不再犯這樣的傻氣,早點離了你,就算神傷也好過被你繼續欺辱。”

  蒼嶙山喝道:“我不准你走。”

  杜青墨冷笑,索性撇過頭道:“你可以打斷我的腿,看看我敢不敢走。”

  蒼嶙山猛地拉過她,面對著面道:“我不會休了你,以後……以後我會與你相敬如賓的過日子。”

  杜青墨啪得打掉他的手:“我不要你可憐。”

  蒼嶙山暴跳起來:“那你要怎樣?”

  杜青墨哭道:“我要你忘了桑依依,忘掉焦氏,忘掉所有的紅顏知己,只有我。”

  蒼嶙山下意識的反駁她:“你不要痴心妄想。”

  杜青墨抱著雙肩困住自己,哽咽道:“對,我在做白日夢,現在夢醒了。等回了蒼家之後,我就走。那個家,我已經呆不下去了。”

  蒼嶙山惡聲惡氣:“我說不許離開就不許。”

  杜青墨扭身瞪著他,動作太大,背後傷口似乎在裂開,痛得她瞬間淚水漣漣。蒼嶙山只覺得焦躁異常,掰過她的身子:“先上藥,以後的事情回家再說。”

  解開她的開襟罩衫,背部的襦裙從細帶往下左至右劃開了一條口子,露出裡面的骨肉來。蒼嶙山望了望一臉倔強的杜青墨,主動替她解開了胸口的細帶,杜青墨還在瞪著他:“你准備換藥之後對我再做那禽獸之事?”

  蒼嶙山已經氣得額頭冒青筋:“我是人,不會隨意發情。”

  杜青墨哼了哼:“那你是禽獸不如了。”

  話剛剛說完就聽到撕拉響聲,蒼嶙山憤怒下把她的襦裙一分為二了,手中拿著布條與杜青墨大眼對小眼,在她准備再一次口吐釘子之時,趕快把自己的長衫丟在她的身前,自己悶聲悶氣坐在她身後拿著布條清洗傷口。

  這會子,就算是一分疼痛,杜青墨也要哀叫成十分,順道還嘲諷蒼嶙山武功不濟,沒城府沒耐心,三言兩語就被陸公子挑撥。

  蒼嶙山幾次三番想要如以前那般咄咄逼人,勢要鬥個你輸我贏的局面,可剛剛開口說一個字,杜青墨就哀叫,順道補了他一句:“笨手笨腳,沒輕沒重,到底會不會上藥,還是你在借機報復!蒼嶙山你是個莽夫,是個小人……”

  蒼嶙山忍了又忍,最終抓起已經洗干淨的藥草放在口裡狠狠的咬,使勁的咬,然後再一把糊在杜青墨的背上,在杜青墨的羞惱當中,把襦裙撕成布條將她捆成了一個粽子。

  包扎了傷口,已經幾近黃昏,垂幕的日頭緩緩從山林的那一頭落下去,最後在山尖尖上炸開最後一縷強光,消失不見了。

  蒼嶙山與杜青墨鬥氣半日,這才想起兩人還沒有東西吃。他也不打招呼,自行出去打了兩只野兔在山裡瀑布下洗了干淨再拿回來烤了。

  沒有調料吃什麼都很淡,杜青墨對蒼嶙山挑三揀四,好歹是吃飽了,什麼都不管倒頭就睡。

  蒼嶙山看看丟在一旁的血衣,忍了半響這才收拾了殘局,又添了柴火,自己靠在僵硬的洞壁上睡了過去。

  渾然不知,背過身去的杜青墨正睜著眼,盯著黑暗沉默不語。

  洞外,蕭無慎聽得裡面的爭吵聲總算停歇下來,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身邊的樹枝一沉,那陸公子和唐公子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身邊,唐公子朝著洞穴內瞧了瞧,問道:“還不走?”

  蕭無慎沒有回答。

  陸公子隨意彈了彈衣擺上的灰塵,一副置身事外的語調:“我早已說過,蕭兄如今跌入了美人關,一時半會肯定爬不出來。”

  唐公子道:“美人,難道是那蒼家的少夫人?今日見了蠻平常嘛,官家女子都是一個磨子出來的性情,不是傷春感秋弱不禁風就是以夫為天任勞任怨,哪有江湖女子的爽朗豪氣……唉,你的簫頂著我的命門作甚?”

  陸公子冷笑:“英雄難過美人關。”

  蕭無慎足下猛地一層,樹上三人一起晃了晃,驚起鳥雀。

  唐公子奇道:“這麼快就護短了?你還真的把兄弟當成衣衫了?”

  蕭無慎抖了抖衣袖:“我先去加見衣衫,山裡的半夜有點冷。”

  唐與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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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0:21 |只看該作者
  四一回

  掉崖後的第二日,天氣依然晴好,從參天的古木抬頭望去,大半的炙熱都被樹葉遮擋,偶有幾縷穿過重重阻攔直射在地面上,形成了金色的光圈,相當的明亮。

  蕭無慎在黎明之前就從山外跑了回來,懷裡鼓鼓囊囊的揣著東西蹲在那一棵大樹上,如盯著獵物出門的豹子,等待著蒼嶙山出洞覓食。

  他清晰的聽到杜青墨輾轉醒來的響動。

  她這一世甚少睡得沉,經常在半夜驚醒睜著雙眼看向虛無的黑暗。起初蕭無慎也不知曉,在杜家養傷期間,無意中聽到她睡夢中不平常的氣息,偷偷跑去一看,那個尖銳的滿懷恨意的女子居然悶在被中無聲哭泣。她一次次把自己鎖在黑暗中,用前世的記憶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告訴自己不要心慈手軟。

  她沉默中的悲鳴讓蕭無慎的胸口隱隱的發悶,讓他不由自主的在每一個夜晚悄無聲息的潛伏在她的不遠處,靜靜的陪伴著。

  有時,她驚夢醒來,會望向自己棲身之處,什麼都不說。

  她的疲累,她的懦弱,她的無奈和委屈都會在黑暗中慢慢的釋放,一點點燃燒那些恨。然後,那憤怒中緊張的身軀會逐漸放松,沉如墨的雙眸緩緩磕上,唇瓣微啟,細細的呼吸平穩的飄蕩在床幔之間,她安睡了。

  白日再見,他們會默契的守護著那個小秘密,有關他的守護,有關她的脆弱。

  這是第一次,蕭無慎見到蒼家這對少年夫妻一起從睡夢中醒來的情景。

  杜青墨睜開眼的瞬間,眸中清晰映出蒼嶙山影子的那一刻,她的恨意幾乎是傾巢而出。她驚懼的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沒有熊熊的烈火,也沒有嘲諷她的桑依依後,才會安靜下來,閉上眼。

  再睜開眼之後,杜青墨從前世回到了今生。

  蒼嶙山醒得更加晚一點,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試了試杜青墨的額頭,又翻看一下她的傷口,安撫了杜青墨兩句。

  蕭無慎皺了皺眉,對躺在樹上躺屍的陸公子踹了踹:“太子那邊還沒開始動作?”

  陸公子道:“昨夜就把二皇子的把柄都送到皇上御桌上了,今日早朝應該已經杠上了吧。”

  蕭無慎問:“蒼家給二皇子招兵買馬的證據也呈上去了?”

  陸公子轉頭瞥他:“你親自涉險去蒼家偷的東西,太子怎麼會不好好利用。”他頓了頓,眼見蒼嶙山已經出了山洞,才道:“聽說你用二皇子的兵馬名單換了一樣好東西。”

  蕭無慎嗯了聲。

  陸公子問:“是什麼?”

  蕭無慎目不轉睛的看著山洞內杜青墨艱難的套著衣裳的動作,輕聲道:“一個人的自由。”說完,人就飄了下去。

  杜青墨見了他也不意外,只說:“要不要換藥?”

  蕭無慎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來放在她手心,右手還提著一個小食盒,上面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下面是冰糖燕窩粥:“先吃東西。”

  杜青墨摸著紙包暖乎乎的,那形狀像是包子。這個人,似乎特別中意各種肉包子,什麼餡兒的都愛,自己愛吃還愛給別人買。杜青墨嘆口氣:“我還沒洗漱,傷口也很癢。”

  蕭無慎很冷淡的望了她一眼,走到洞口對樹上准備繼續補眠的陸公子道:“去弄些水來。”

  陸公子瞬間對他衝了一個眼刀,冷氣森森:“我不是你的屬下。”

  蕭無慎點頭:“你是我哥們。”

  刷得,無風自動,蕭無慎的腳邊一條劍痕劃過。杜青墨歪著頭從蕭無慎的背後出來:“這裡還有其他人?”

  杜青墨沉吟:“是不是陸公子?”

  蕭無慎道:“不是。” 再往樹上瞄去,對方已經不見了人影。果然,關鍵時刻兄弟最好用。

  渾然不知,一臉沉悶的陸公子在山洞與瀑布之間穿梭時,無意中看到了蒼嶙山之後做了一番讓人啼笑皆非的舉動。

  杜青墨洗漱完,喝了湯藥,蕭無慎給她拆了繃帶,把蒼嶙山那糊成一團的藥渣給丟掉,換上干淨的藥膏之後,突然蹦出一句:“我們這算不算是有了肌膚之親?”

  杜青墨剛剛把衣襟給掩上,聞言垂下頭去,半響才道:“你莫欺負我了。”她把衣領豎起,白著臉,“一具行屍走肉而已,當不得……”

    蕭無慎默了默:“這也是你從來不詢問我身份的緣故?”

  杜青墨偏過頭去。

  蕭無慎把她有點散亂的發髻扶了扶,輕聲道:“我是韓一釩的義子,自小孤兒,由義父教養長大,日後只會在武林出入,進不得朝堂。”

  杜青墨抓著裙擺的手緊了緊,聽他繼續:“江湖兒女不在乎那些世俗規矩,男婚女嫁真心即可得。蒼家事了,你若願意……”

  杜青墨突然問:“夫君怎麼還沒回來?”

  蕭無慎怔了怔,後半句話硬是被堵在了心口吐不出,眸中明亮的色彩逐漸黯淡,就像烏雲遮擋了弦月,冰霜覆蓋了焰火,幕布掩住了珠寶,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杜青墨沒由來的害怕,她指尖動了動,最終放回了原位。

  她說:“蕭公子文武雙全,前途無量,不該為了一個有著污點的女子毀了自己的前途。哪怕你是武林中人,那也是在塵世間游走,有人的地方就有約束,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語,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攀比。你與我都是重活一回的人,你我的過去容易造成一種若有似無的羈絆,它包含著憐惜和同情,是同病相憐和惺惺相惜,與情.愛無關。蕭公子是聰明人,這一點定然比我看得透徹。”

  崖底的山洞常年不見陽光,越往內越是陰冷,杜青墨坐在裡面,鎖著身子壓著頭,有種被凡塵俗世給壓得直不起腰的錯覺。

  蕭無慎覺得這樣的她相當的可憐,可可憐裡面又夾雜著一絲絲的心疼,仿佛有無數的細小絲線纏繞在心口,一點點的縮緊。他想要把她拉扯出這片黑暗,一起去曬曬日頭,直面一下耀目的陽光,讓她的畏縮被烈日烤得煙消雲散。理智卻告訴他,不要急,不要太急。

  他斟酌一番,才道:“你說的這些都是虛話。江湖上,人們都是憑著本事說話,就算有人嚼舌根,那也只有我聽得到,我會讓對方明白什麼叫做禍從口出的道理。至於同病相憐,那只是增加你信任我的籌碼。兩個人,連信任都沒有,又如何相處?”

  杜青墨還待再說,蕭無慎伸手就將一個溫熱的包子塞進了她嘴裡。轉頭,陸公子遙遙的在樹上給他打了一串暗語。

  蕭無慎笑道:“有些事等復仇完了再說,我們現在先去看看蒼嶙山。”

  杜青墨含糊的問:“他怎麼了?”

  蕭無慎道:“掉入陷阱裡了。”

  杜青墨無所謂地聳肩:“讓他在陷阱裡呆一段日子好了,橫豎暫時我們也不會離開。”

  蕭無慎把粥遞給她,看她喝了半碗後才補充一句:“問題是,同時掉下陷阱的還有一只老虎。一只餓了幾日的大老虎。”

  杜青墨咋呼一聲:“葬身虎口太可惜了。我們要去救他麼?”

  “你都說了,讓他吃吃苦頭好提前收點小利息,所以先放著他不管吧。”

  杜青墨看了看咬了大半的包子,再看看喝了大半的粥,感嘆:“人比人,氣死人啊。”

  這樣的杜青墨無端的調皮可親,蕭無慎心情甚好,特意跑去那陷阱的地方瞧了瞧,只看得到蒼嶙山與老虎在陷阱裡面相互肉搏,一身的血跡斑斑,硬是比掉崖之前還傷得厲害些。

  老虎也是強弩之末,餓了幾日早已沒了力氣,與蒼嶙山在崖底追逐了很久才追上手,哪裡知道莫名其妙的掉入了陷阱,到口的肉還拼死對抗,一鼓作氣三而衰竭,一人一虎兩敗俱傷的做困獸之鬥。蕭無慎卻帶著杜青墨蹲在了陷阱頭上的不遠處,一邊曬著不夠熱燙的陽光,一邊吃著早點,在老虎的嘯聲和蒼嶙山絕望的暴喝聲中悠然自得笑意盈盈。

  蒼嶙山渾身上下不知道是血還是汗,一滴滴的跌落在泥濘中,眼前模糊一片。老虎正半弓在對面,頭低壓著,四爪抓緊了地面,尾巴繃直,是即將做最後一次進攻的准備。

  他沒有葬身在仇人的劍下,卻要死在老虎的口中,無論如何蒼嶙山都覺得相當的不值。

  老虎後腿一蹬,身子猛地先前撲去,蒼嶙山最後一滴汗從眉間滑落,滲入眼睫,刺得他眼眸都要凸了出來。他彎腰一沉,感到頭皮上風聲刮過,手中一只捏著的尖銳石頭從老虎肚皮一劃到底,獸王‘嗷——’的慘叫,撞擊在陷阱壁上,反彈之時,那尖銳的後爪腳趾從蒼嶙山的面皮刷過,血液四濺。

  一人一獸幾乎是同時哀叫,重重的跌落在腥臭的泥沼之中,不再動彈。

  一炷香過去,蒼嶙山雙手才艱難的撫向自己的面頰,黏糊一片都是熱熱的血水,左邊眼角更是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半邊景色都是緋紅。他閉上左眼,撐著手爬向那老虎,先用腳踢了踢,覺得老虎是真的死透了,這才靠著陷阱的牆壁立起來,狠狠的踩入老虎那一分為二的肚皮裡面,內髒和脂肪瞬間就把他的腳背給掩埋。

  他劇烈的喘息兩聲,抬頭望去,方片的天空幾乎遙不可及。

  這陷阱居然有十多尺高,陷阱早已老舊,壁上濕滑布滿了青苔,也沒有任何可以攀爬之物,想要出去只能等外面的人來救助。

  外面唯一等待著蒼嶙山的人,只有杜青墨。

  而她,卻不知道蒼嶙山身在何處,或許,直到他死,她也找不到他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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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發表於 2015-4-10 18:50:38 |只看該作者
 四二回

  蒼嶙山捂著左眼,仰視著那一寸的光明,久久的一動未動。直到右眼疲累得只徒留一片白芒,古木、晴空,乃至洞口頑強的碎草都再也辨別不出模樣,一如他即將無望的將來。

  頭頂的光影從明媚到陰郁,暗沉中鋪撒著一層夕陽的絳沙,他最終無力的滑落了下去。

  他的額頭頂到了老虎的下頜,毛刺的胡須一根根扎在他的肌膚上,形成了血洞。他伸手摸了摸,含糊的喊了一聲:“青墨。”

  聲調不高,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過了半日,也許只有一盞茶的時分,他揚起脖子又喊了喊,這一會兒,那語調裡就帶著點尖銳,還有隱藏在深處的惶恐。

  天黑了,崖底的密林中響起了無數的悉悉索索之聲,野獸特有的氣味在洞口處漂浮著,有時候還能夠聞到血腥氣,更甚的時候,頭頂還有細碎的、干燥的泥土碎石落下來。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了,可他覺得那洞口上有無數的黑影重重疊疊,不知道有多少野獸在小小的洞口處觀察著他,試探過這洞口的深度,琢磨過洞內‘獵物’有多肥美。他大氣也不敢出,只貼著冰冷的老虎屍體,估算著自己還否跟掉下來的野獸們搏擊一場。

  越想越絕望,不單是夜黑了,連他身上還在流淌的血似乎也已經干涸,凝結成又腥又臭的黑色。興許,經過了這個夜晚,他鮮活的軀體也將如老虎一般,僵硬冰冷,死去多時。

  “青墨!”

  他大喊:“青墨,青墨,青墨……”

  樹林中無數的夜鳥在盤旋,在鳴叫,把他的呼喊也掩蓋。

  蒼嶙山幾乎是拼勁了胸膛中所有的肺氣,閉著眼大喊大叫:“青墨,你過來!青墨,我在這裡……”

  “青墨,來我的身邊……青墨!”

  喉嚨啞了,胸膛裡那一顆跳動的髒器似乎也在吶喊中越跳越緩慢,他四肢發冷,不知道是失血過多導致,還是因為內心的絕望已經侵入了百骸。

  他垂著頭,第一次如被拋棄的幼獸一般嗚嗚的低咽。

  輕聲地:“夫君?”

  蒼嶙山捂著左眼的指尖動了動,哽住了咽喉。

  再一聲:“嶙山?”

  他緩緩地從老虎的屍體上撐了起來,用那唯一還能看清黑夜的眼眸一點點移動著,先是注視到了爛泥中掙扎著存活的野草,再是墨綠的青苔,往上再往上是看不出形狀的洞口。微弱的星光從那黑幕中閃動著,熟悉的書卷香被清風壓下來,他靠著壁邊站起身:“青墨?”

  驚喜地:“夫君,是你麼?”

  蒼嶙山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是我。”

  杜青墨哽噎道:“我總算找到你了。”

  蒼嶙山蠕動著唇瓣,胸中再一次聚集了生機:“你別下來,去找藤蔓,我受傷爬不上去。”

  杜青墨把枯草綁縛的火棍插入泥土中,偏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蕭無慎。對方一襲深衣,幾乎融入了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在她走向陷阱之時,她感覺到了蕭無慎的無聲阻攔,仿佛,她正從溫暖的春日走向寒冬腊月,從那和煦的溫暖獨自飛入狂風驟雨,拒絕他的扶持,拒絕他的守護,也拒絕他的……

  杜青墨抓著藤蔓,按照蒼嶙山的指示綁在了大樹上,另一頭拋入了陷阱中。

  她靜靜的站在陷阱的上方,等待著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蒼嶙山緊緊的擁抱著她,似乎要把她鑲入自己的骨髓裡,沉重的呼吸如同野獸的喘氣,一點點要把懷裡的人給蠶食。

  杜青墨單手覆在蒼嶙山的背脊,眼眸垂下。

  直到此刻,蒼嶙山才覺得這小小的山洞比瓊樓玉宇還要舒適,冷掉的烤肉和野菜也相當的美味。他在狼吞虎咽中目光一直縈繞在杜青墨的身上,好像第一次仔細的品讀著這名女子。

  “我以為你不會出去找我。”

  杜青墨無力的半靠在草堆中,她已經不會去解釋什麼,更加不會刻意的裝深情,她只是懶懶的偏過頭,對他的話聽而不聞。

  蒼嶙山扒拉著火堆,讓它燒得更加旺盛些。

  他做了一個決定:“回去後,按照你說的辦。”

  杜青墨啟唇:“什麼?”

  蒼嶙山閉著左眼,摸索著握住了她的柔荑,用還完整的右眼凝視著她:“回府之後,我把妾侍都遣散,以後,只有你我。”

  杜青墨對視著他:“真的?”

  蒼嶙山慎重的點頭,起身摟住了她的肩胛:“在陷阱中生死一線的時候我就想過,若是這一次還能夠活下去,我與你生生世世白首不相離。”

  “哪怕我背叛了你,欺騙了你,甚至於做出比桑姨娘更為過分的事情,你也要與我一生一世?”

  蒼嶙山悶笑:“你不會。”他說給自己聽,“你不是她。我信你。”

  杜青墨心中一片冰涼,遙望月空清冷,弦月如勾,一頭輕一頭重,一邊月白一邊靛藍。

  這一夜,蒼嶙山在惶惶不安中找到了彼岸,杜青墨在沉默不語中背轉了方向。

  蒼嶙山半邊臉頰從左眼眉頭直接劃到顴骨留下了一道醜陋的傷痕,尋了草藥敷著也只解了燃眉之急。草藥等物杜青墨也不認識,蒼嶙山再也不敢走遠,只好自己帶傷在洞口周圍轉悠,吃食也越來越簡陋。杜青墨倒是無慮,每次蒼嶙山出門後,蕭無慎就會悄無聲息的送來好吃好喝的供著她,只可憐了蒼嶙山這個重患。

  面對一切困難蒼嶙山破天荒的甘之如飴,在第二日暗中觀察過杜青墨對他容貌的確沒有過多想法之後,更是安心。

  他會纏著杜青墨給他換藥,會打了野兔之後對她邀功,會手把手教她如何保持火堆不滅,會在夜晚把她困在懷裡,片刻不理。他曾經對桑依依的甜言蜜語轉移到了杜青墨的身上,聽了兩次,杜青墨就冷笑:“你當我是桑姨娘,容易被你的謊言欺騙?真正的喜愛不是口中說,而是你如何做。”

  最初,杜青墨的牙尖嘴利冷嘲熱諷還能夠讓他來點火氣,卻不再如以前那般針鋒相對,只是背過身去摸著左臉生著悶氣。

  杜青墨嗤笑他:“這點子挑釁都受不住,可見你也沒多少真心。”

  兩人怒瞪了半日,蒼嶙山索性把頭上的繃帶拆了,對杜青墨呲牙裂齒嚇唬她。杜青墨也不是省油的燈,直接從火堆裡抽出一根燃燒了大半的木柴伸到他的面前:“你另外半邊臉也不要了是吧?早點毀了也好,和離的理由又添了一條。”

  蒼嶙山一慌,用著少年人的盛氣凌人:“你敢!”

  杜青墨揚起頭:“你看我敢不敢。”

    蒼嶙山頓時泄了氣,委屈地喚:“娘子。”

  杜青墨甩頭:“一邊蹲著反省去。”

  蒼嶙山猶豫再猶豫,委委屈屈的縮在了洞口,隔一會兒回頭望望,那樣子倒是被主人欺負的小獵犬,可憐又可笑。

  杜青墨總算明白,當年的桑依依為何會選擇了蒼嶙山。

  若是沒有前世的恩怨情仇,此時的男子足夠引起女子的憐愛。他的示弱,他的強霸,他的深情都足夠讓女子為了他無怨無悔。

  只是,再多的深情也抵不過混世中的如花美眷紅袖添香,世事磨出了滄桑。

  廣闊的崖底成了世外桃源,給予了蒼嶙山第二次愛戀,他徹底的對杜青墨敞開了心扉,為了她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而憂心忡忡或嬉笑顏開。

  蕭無慎遠遠的看著,面上的冷漠一點點凝結。

  陸公子再一次從山外回來看望老友,直接被凍結在了一丈之外。

  他擦拭著干了血珠的劍刃:“一個女子而已,真看上了直接壓倒就是,何必耗費心思在這裡看他們夫妻破鏡重圓。”他皺了皺眉,“難道你在自虐?”

  碧簫的影子晃過,一枚銀針直接扎入了陸公子耳後的樹干裡。

  蕭無慎問:“太子的事情如何了?”

  陸公子見好就收:“天牢裡塞滿了人,我做劊子手砍腦袋砍得手軟,不過,頸骨斷裂的嘎查聲相當的悅耳。”發絲輕飄,又一枚銀針從另一邊耳朵擦了過去。陸公子嗤了聲,“蒼家的人還活著,放心好了。不過,二皇子可能棄車保帥也說不定。”

  蕭無慎再也無話,陸公子去瀑布的水簾洞中從猴子們手下搶了幾個桃子,擦了擦,拍拍屁股走了。

  再過了幾日,杜青墨傷勢已經大好,蒼嶙山把曬干的干肉包好,牽著她的手循著最近摸到的山路前行,在蕭無慎的尾隨中走了一日出了山。

  重新踏入塵世的繁華之時,蒼嶙山有種恍然重生的錯覺。

  出山口正是那廟宇的山腳下,兩人尋了一戶農家住下。杜青墨用一對耳環當了一兩銀子,給了半兩讓農家的媳婦幫忙准備吃食和沐浴之物,剩下的在成衣鋪子買了衣裳等雜物。

  等到飯菜上桌之時,意外的居然來了客人。

  “少爺,少夫人。”紫茶哭著跑了進來,“我還以為自己花了眼,我總算找到你們了。”邊說邊哭,“你們在不出現,蒼家就真的要……”

  蒼嶙山頓時變了神色:“府裡怎麼了?”

  紫茶跪下大哭道:“出了皇榜,說二皇子密謀造反,不單籠絡了朝廷重臣,還收買了兵部的將軍,偷了虎符只等時機成熟就要逼宮……事情敗露,禁軍從二皇子的府上搜出了私制的龍袍,蒼家也……招了魚池之秧,少爺你快回府看看吧!”

  哐嘽巨響,一桌的家常小菜都傾瀉於地,打破了滿滿的和樂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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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發表於 2015-4-10 18:50:49 |只看該作者
 四三回

  緊閉的蒼家大門口圍繞著無數指指點點的百姓,再也不見平日裡昂頭挺胸的看門人。

  蒼嶙山牽著杜青墨從偏門拐了進去,焦氏正被伍姑娘攙扶著,見到他來就一臉傖然欲泣的模樣:“夫君,你快想法子救救老爺吧。”

  杜青墨問:“老夫人呢?”

  “老爺被官衙帶走後,老夫人病勢更為沉重,如今連床榻都下不了了。”

  杜青墨又問:“大夫可還在?”

  焦氏點頭,杜青墨趕緊推著蒼嶙山道:“你先讓大夫看看你的傷勢,我去後院瞧瞧老夫人。”轉頭又問,“這幾日府裡還來過什麼人?”

  焦氏冷道:“一個人也沒有。明日裡與老爺走動勤快的官家有事沒事都愛來串串門子,如今,我是連他們家眷的丫鬟都沒遇到半個,這勢利眼比那尖針還要扎人。”

  蒼嶙山臉色一沉,那傷疤越發猙獰了起來,嚇得焦氏一跳,硬是撇過頭去不敢再看。

  待蒼嶙山去了書房之後,杜青墨這才讓人攙扶著焦氏一起先回了小閣樓。

  “你們且先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細細道來一遍,不要有遺漏。”

  焦氏撐著腰肢靠在椅背上,她身子日重,走多了路就腰酸背痛,等了半日才等到他們兩個正主子從外面回來,心裡就算再安穩,那疲憊之色也掩蓋不去。

  伍姑娘看了焦氏實在不怠,自己親自給杜青墨泡了茶,關好門後,坐在了右首,緩緩的回憶起那幾日的情景。

  “少爺與少夫人離去之後,老爺就不知為何突然忙碌了起來,起早貪黑的不見蹤影,老夫人病著也沒有過問。後來我聽人說,老爺就算是半夜回來了,也甚少安歇,只一個人在書房焦慮的走來走去,送去的夜宵糕點更是動也沒動。

  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二皇子與太子在朝堂上起了爭執,起因是有人參奏二皇子有謀反之心,羅列了一系列的罪狀震驚了朝堂,之後就有人在二皇子府邸搜出了私制的皇袍,皇上大怒之下把二皇子壓送大理寺。

  過了兩日,就有人呈送上了一份二皇子收買朝臣的名單,並且細數了這些年官員們借用二皇子的名頭,在朝廷各地招募私兵購買武器之事,而老爺的名字就赫然在列。”

  焦氏猛地一哆嗦,戰戰兢兢的小聲問:“少夫人,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老爺與二皇子要謀反?”

  杜青墨端起溫茶喝了一口:“這種事情是他們男人家的事,我們後院的女子再怎麼猜也猜不到真相。”

  焦氏道:“可謀反是要抄家的啊!”

  杜青墨淡淡地道:“富貴險中求。蒼家,顯然還不夠富貴。”所以,想要更多更高的地位,就不得不去依附有手腕且有魄力的皇子。

  上輩子,二皇子的謀反到底有沒有成,她不知道。因為她被燒死的那一日,皇城裡沒有皇帝也沒有太子,他們都去避暑了,留下二皇子在宮中主持大局。

  她依稀的記得,她剛剛親手埋葬自己的骨肉,就被士兵們拿刀駕著脖子說她是罪臣之女,應該被處以火刑。那時的皇城戒嚴,她不知道凶神般的士兵們為何會闖進蒼家,為難她一個弱女子,直到被架上火坑,看到蒼嶙山與桑依依相依相偎的身影,她才明白那對奸.夫.淫.婦在借刀殺人。

  杜青墨是在皇城戒嚴之時混亂中冤死的,而不是蒼家的人害死的,杜家的表親們想要申冤,也哭訴無門。

  杜家成了蒼家爬往富貴榮華的階梯,一旦事成,蒼家自然會兔死狗烹。

  這一世,蕭無慎的重生改變了朝局,太子也不再後發制人,蒼家被推上斷頭台簡直是指日可待。

  焦氏小心翼翼的偷窺著杜青墨的神色,想要從那端莊平和的面容裡看出一丁點的端倪,可此時的杜青墨就像是廟裡木納的菩薩,再平靜也只是泥塑的表像。

  杜青墨端著湯藥靠近書房的時候,門口兩個伺候的丫鬟也不見。她敲了敲門,蒼嶙山暴怒的聲音從裡面吼出來:“都滾!”

  杜青墨吸口氣,輕聲道:“是我。夫君,你該喝藥了。”

  蒼嶙山粗魯的打開門,端起熱湯一口就灌了下去。杜青墨看著他的咽喉一上一下的起伏,半響才移開目光望向書房內裡:“府裡遭賊了?”

  蒼嶙山最後咽下了苦得堪比黃連的藥,把藥碗往她手心一丟:“是我在找東西。”

  杜青墨道:“要不要我幫忙?”

  蒼嶙山沉吟了一會:“不用。”

  杜青墨點頭表示理解,又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錦盒:“你該先去看看老爺。天牢那種地方沒有銀子鋪路,老爺怕是會熬不下去。少了,你再派人回來拿。”

  蒼嶙山掂量了一下,再打開來,裡面白銀黃金一錠錠的閃花了人的眼。

  他眉頭稍寬,握著杜青墨的手道:“還是你考慮周詳。”

  杜青墨安撫一笑,並不多話,待蒼嶙山換了衣衫出了門,她才正裝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蒼家的老夫人潑辣彪悍的名聲幾乎是戶戶皆曉。

  當年老夫人的訂婚對像並不是蒼老爺,而是杜青墨的爹。杜老爺性子古板,因為是府中老大,故而總是照顧弟弟妹妹頗多,是一位重視家人的溫和兄長。杜青墨的小姑姑與蒼老夫人同年,一起入讀白鷺書院,從而熟識了杜蒼兩家。

  杜老爺文質彬彬,蒼老爺豁達爽朗,同進同出之時經常能夠引得眾多女子側目。蒼老夫人亦是傾慕者之一。

  青梅竹馬兩小有猜,等到蒼老夫人及笄,經過杜小姑姑的撮合,老夫人與杜老爺走在了一處,而蒼老爺與小姑姑也是眉目傳情。原本以為一切水到渠成,哪知即將訂親之時,蒼老爺突然反悔,說非蒼老夫人不娶,聲情並茂的敘說了自己與蒼老夫人甜蜜的過往和山盟海誓的諾言,厚顏無恥的話語震驚了在座的杜家長輩。蒼老夫人在場哭哭啼啼,指天發誓自己與蒼老爺清清白白,願意從此與蒼家再無任何往來,只求與杜老爺速速完婚。

  杜姑姑羞憤之下無心再看,一個月後遠嫁他鄉,而杜老爺亦與蒼老爺割袍斷義。

  原本以為此事到此了解,蒼老夫人也老老實實在家待嫁。就在迎親的前一日,杜老爺同僚親手給他看了一塊繡帕,並悄聲言明‘這是前日我們同窗幾人去蒼家品酒之時,在其小院拾取之物。’

  繡帕上並沒有多余花色,只在帕子一角繡有蒼老夫人的閨名二字而已。

  杜老爺震驚當場,府裡族長當即就要悔婚,硬是被杜老爺阻攔。之後,杜家想了一招兩全其美法子,在迎親當日,讓杜老爺迎娶兩位正室,另一位自是現在的杜老夫人。

  拜堂成親當場,蒼老夫人勃然大怒,掀了蓋頭就將杜老夫人踢倒在地久久無法起身,並破口大罵杜老爺陽奉陰違欺瞞於她,並逼迫其即刻休棄杜老夫人,否則她就要悔婚。

  杜家求之不得,一群人假意爭執,氣得蒼老夫人甩袖走人,揚言從此與杜家勢不兩立。沒半月,蒼老夫人嫁入蒼家,成親當日將蒼老爺的兩名妾室,一個通房趕出蒼家,兩日後,三名女子死無全屍拋屍荒野。

  兩家成親之前,蒼老爺早已入朝為官,身居七品;杜老爺聽從族長的安排,先去了府衙做了兩年多的衙門師爺,體察民情。

  杜青墨出嫁之前,杜家老爺是大雁朝清流的中流砥柱,桃李滿天下;蒼家老爺因國泰民安無甚戰事,故而也沒有太大的升遷機遇,一直在從三品停滯不前。

  這些都是上輩子臨死之前,杜青墨才了解的兩家恩怨情仇的真相。

  當然,如今的蒼老夫人體弱、多疑,且夜不能寐,與上輩子的光鮮亮麗無法相互比較。

  這一次瞧見杜青墨,蒼老夫人再也擺不出蠻橫婆婆的嘴臉,只僵硬的問了一句:“你們回來了。”

  杜青墨弓了弓身子,請了安,這才道:“到家不久,夫君已經張羅著去天牢看完公公了,還請婆婆暫且安心養病,一切有我們在。”

  蒼老夫人稍微抬眼瞟著她:“的確是要靠你們。如今府裡客人也少,你嫁過來後,我也甚少與親家母見見面喝喝茶,趁著有空,不如你去下個帖子。”

  杜青墨捂唇掩蓋了冷笑,只道:“婆婆正病著,拖著病體待客實在不妥,還是先等等吧。”

  蒼老夫人頓了頓,偏過一點身子不去看她,半響又問:“你爹爹呢?你們失蹤這麼大的事,他也不來慰問一聲。”
  杜青墨輕巧地道:“已經見過了,還得了一件禮,讓我親手交給婆婆。”說著,從袖口摸出一方繡帕來,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了蒼老夫人臥榻的茶幾上。

  蒼老夫人疑惑的看著它:“這是什麼?”

  杜青墨道:“這是十七年以前,爹爹娶親的前一日,有人特意送到爹爹手中的物品,說是恭賀新婚夫婦百年好合。”她上前一步,特意在對方面前將那成就的帕子緩緩的打開,撫摸平整,指了指帕子邊角那金線繡著的兩個小字,“婆婆仔細瞧瞧,這閨名可是熟悉?”

  蒼老夫人一震,猛地抓住那繡帕:“這東西是誰給你爹爹的?”

  杜青墨歪著頭,驚喜道:“果然是婆婆的貼身之物麼?”

  蒼老夫人半抬起身子,搖晃著她:“告訴我,是誰?”

  杜青墨懼怕似的往後退了退,輕聲道:“聽說是爹爹的舊年同窗好友,說這物品是公公送與爹爹的賀禮。”

  蒼老夫人陡然尖叫:“胡說!老爺他怎麼可能把我的繡帕送與你爹爹。”

  杜青墨垂著頭,看著地面上浮著的一圈陰影:“是啊,婆婆與公公的定情信物怎麼會到爹爹的手上?對方送這東西是要說明什麼?有什麼目的呢?聽聞婆婆以前與我爹爹也是青梅竹馬,怎麼最後反而勞燕分飛了呢……”

  杜青墨的疑惑沒有人可以解答,蒼老夫人已經咬破了下唇,恍然大悟地顫聲道:“原來是他搞得鬼,是他害了我一生!蒼老爺,蒼大人,你狠!”

  說罷,一抖被褥,大喊著:“來人啊,伺候我更衣,我要去天牢,我要親自去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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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1:05 |只看該作者
 四四回

  杜青墨親眼看著本來病懨懨的蒼老夫人如同被人摁了尾巴似的,乍然跳著出了大門,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他們回來得晚,蒼老爺入了牢房多日,老夫人居然沒病找病的躺在榻上裝模作樣。一不去探視蒼老爺,二不去尋找族長庇佑,三也不去尋求他人幫助,簡直成了絕情絕義的活菩薩。可這位活菩薩在突聞多年前的舊事之時,會一改頹勢,義憤填膺的說要去尋找事情真相。

  杜青墨不禁想問:蒼老夫人心目中,到底是蒼家的生存重要,還是她自己的私情重要?

  在前世,蒼老夫人永遠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從不拐彎抹角的指桑罵槐,她訓罵的對像也永遠不會是別人,而是杜青墨自己。不管杜青墨做得多好,有多大度多賢惠,在蒼老夫人眼中她就是不稱職的兒媳婦。

  為了蒼家勞心勞力,舍棄了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容忍著自己的夫君與風塵女子當著她的面卿卿我我,這樣還不夠大度?就算是管著家,可蒼家的田租每月都在減少,府裡的支出反而越來越多,杜青墨當了自己的首飾,動用了自己的嫁妝來填補還不夠,還被奢侈過度的老夫人說她吝嗇成性。婆婆當著所有的僕人的面,甚至在朝中重臣的家眷們聚會中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這樣的事情她都忍耐了下來,蒼老夫人還要如何?

  難道,真的要如老夫人這般,自私自利朝三暮四才算得上德才兼備的好媳婦?

  在她老人家的心目中,難道一個假冒李逵比自己的夫君和兒子還要重要?世事弄人,上輩子杜青墨因為是杜家的女兒而備受蒼老夫人欺凌,這輩子卻同樣因為這個原因,反而看清楚了蒼老夫人心底深處最卑劣的情感。

  她在院子裡等了很久,久到夕陽西下,黑幕籠在了發頂,只等到蒼老夫人從天牢憤而離開的消息。

  蒼老夫人沒有回蒼家,也許,從今而後都不會回來了。

  杜青墨站在富麗堂皇的主院裡,只覺得到處都布滿了冰涼的浮誇,經不起一點點的殘酷的暴風驟雨。

  她反身疾步走出這讓人暈眩的地方,幾個拐步正巧看到伍姑娘往廚房的方向而去。杜青墨想了想,漫過青藤遍布的圍牆,往焦氏的住處行去。

  焦氏剛剛才端起飯碗,就看到門口杜青墨神情漠然的站在了門口,目光虛空。

  她即刻扶著腰站起,杜青墨輕聲道:“你身子重,別折騰了。”

  焦氏應了聲,問她:“少夫人,府裡不會有事吧?”

  杜青墨呆滯的望了望她,想起什麼般嗤笑著吐出兩個字:“難說。”

  焦氏暗暗心驚,面上的憂慮就掩藏不住:“那……”

  “你走吧!”杜青墨打斷她道,“你與伍姑娘先走,去蒼家的大宅找族長。不管旁人說什麼,你只管求人保下老爺,如果不成那就把蒼嶙山撇干淨,還不行的話,你就護著肚子裡的孩子,以後孩子就是你的倚仗。”

  焦氏琢磨了一番:“可蒼家大宅我進不去,也不認識什麼人。”

  杜青墨笑道:“你忘了?蒼家二房可不止蒼嶙山一個兒子。”

  焦氏驚詫:“少夫人是說二少爺?他不是遠在他鄉嗎,再說他本就是大房的嫡子,二房的人欺他太甚,哪裡會輕易援手。”

  杜青墨喃喃道:“是啊,他不會伸手救人,可他會伸手要回自己的東西。比如,大房大伯和大伯母遺留下來的遺產,二房只說等待他成年之後就如數返還給他,與其等著二房一拖再拖,不如自己主動來拿。”杜青墨推出門後的伍姑娘,“你陪著焦氏一起去。記得,去了大宅,要充分解說蒼家的苦境,只求救人,其他的務多說。”

  焦氏凝神琢磨了這番話裡的意思,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杜青墨離去之前盯著她的肚子,嘆息道:“這次的事情辦得好了,你孩子的富貴榮華也就定了。”

  焦氏頓時精神一震,感激地對杜青墨鞠了一躬。

  晚飯的時辰過了,蒼嶙山還沒有回來,杜青墨渾身無力只喝了一碗濃湯,再吃了藥就懶懶的靠在窗邊美人榻上翻著書。

  一燈如豆,周遭寂靜得可以聽到不遠處蟲蛙的鳴叫,還有隱隱約約人們的哭聲與話語聲。

      她勉力撐了撐眼皮子,對紫茶道:“去看看,是誰在外面。”

  範嫂子瞧瞧捏了下紫茶的手背,走過去給杜青墨掖了掖被角:“好不容易才回府就別去管雜事了,多歇歇養好身子要緊。”

  杜青墨嘆氣:“在這個府邸,公公不在,婆婆走了,夫君外出,我還不管的話整個家就要散了。”

  範嫂子微不可查的嗤笑了聲,湊過去道:“事到如今小姐你還管他們作甚!先想想你自己吧。聽聞老爺犯下的是抄家的大罪,只是現在罪名還沒下來,其他人還能夠苟活著也不大安分了,一個個琢磨著出路呢。小姐你也得想法子先逃出這個囚籠才是,怎麼反而越亂的時候還越是往這裡面栽。”

  杜青墨暗暗心驚,推著她:“別胡說,亂了人心可不好。”對著紫茶道,“還不去外面看看是誰在說話。”

  紫茶是個沒心機的,叫去就真的去了,不多久就帶進來兩個人,真是蒼家還未出閣的兩位姑娘。

  二姑娘一見杜青墨就大哭道:“嫂子,你可得替我做主。”

  杜青墨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輕聲問:“怎麼了,何事讓你委屈了?”

  二姑娘小胳膊一伸,居然還從門外拖進來個老婆子,看那裝扮應該是老夫人院子裡的老人了。那老婆子使勁掙扎,卻硬是掙不脫發狠的二姑娘,只聽到小姑娘哭道:“我們兩姐妹自認雖然不是金枝玉葉可到底也是官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上不了台面可那也有個小姐的身份在,平日裡由著這些嘴碎的婆子們欺負就罷了,可蒼家這生死關頭之際,哥哥還沒做什麼呢,她們居然就想著要賣主求榮了!”

  杜青墨一驚,那點頹廢勁頭瞬間就沒了,厲聲問:“怎麼回事?”

  二姑娘把那婆子往屋子裡推:“嫂子你問她!”

  婆子尷尬地道:“姑娘們心情不愉,拿著我們這些厚臉皮的婆子們訓話而已,沒什麼大事。”

  二姑娘聽著,頓時暴跳而起,掐著婆子的手臂打著圈了,婆子都只是暗暗忍著。

  杜青墨對隨後跟來的另一人道:“三姑娘,你說。”

  三姑娘性子軟綿,已經哭得一塌糊塗。可她從來不是求人的性子,一貫的獨自忍著,杜青墨問她,她也只是推托:“芝麻點的小事而已,讓嫂子見笑了。”

  二姑娘驚道:“這還是小事?我們可都是被這群勢利眼的下人給賣了啊,你還說是小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嫁過去給那些色中餓鬼做小妾,順道讓那些利嘴的丫頭們叫你一聲‘二娘、三娘’或者直接喚你‘後娘’,你才後悔!”

  杜青墨越聽越糊塗,二姑娘已經甩了婆子自己衝到她的面前,面色氣得通紅地道:“嫂子你不知道,從老爺被官府的人帶走起,整個府裡的人就都偷偷摸摸的往外跑了。老夫人不管,你又不在,她們有良心的只帶著自己的私銀走了,沒良心的還順走了府裡不少的古玩瓷器。像這種良心被狗吃了的,自己跑就罷了,還順道跑到別人府裡去做起了媒婆,給我和三姑娘拉纖說親。”

  杜青墨驚呼:“這怎麼可能?”

  二姑娘哭道:“我也以為是說笑呢。今日我們去女子私塾上學,都直接被往日裡的姐妹冷嘲熱諷,說想要爬上枝頭作鳳凰了。”似乎又想起了今日的冤屈,對著那婆子啐了一口繼續道,“本姑娘就算一生不嫁,也不會給那些腆著肚子的老男人做妾,更不會給自己同齡的姐妹做後娘。你這種胡言亂語敗壞主子名聲的惡僕,就該活活打死。”

  那婆子還狡辯:“我這也是為了姑娘們好,替少夫人分憂解勞不是。”

  二姑娘撲過去甩了她一臉子:“你還想挑撥!我算是看透你們了,我要把你們送官。”

  那婆子瞬時嗤笑道:“哎喲,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頭發不長見識也短。送官?如今老爺自己就在官衙裡關著呢,你倒是把我送官瞧瞧,說不定關押的不會是我,而是姑娘你自己了。我好心好意替你們張羅,想著就算蒼家垮了你們也能夠好吃好喝的繼續富貴榮華下去,不說事事順意了,可那也總比跟著老爺一起上斷頭台好吧。哪知道,我這一番好心倒是被當成驢肝肺了。你們不願意就不願意,何必拉著我到少夫人面前狐假虎威。姑娘家口口聲聲說出嫁,也不嫌丟人。依我看,不是我去給你說親,你自己也會想著法子去翻男人的牆,就好像那桑姨娘一樣,哎喲喂,要死咧,放開啊……”

  越說越囂張,二姑娘終於忍不住撲上去抓著婆子的頭發又拉又扯,另一只手在其臉上又抓又撓,痛得婆子哇哇大叫。

  三姑娘忍了又忍,想要上去勸架,一個不小心還被二姑娘給吼了:“你滾,你要嫁你就去嫁,本姑娘就算剃頭做了姑子也不會由著旁人糟蹋。”

  三姑娘自小隨著二姑娘,聽了這話終於哭泣出聲,只讓杜青墨越看越火,冷笑道:“蒼家的老爺是不能替兩位姑娘家做主了,可杜家的嫂子總能替自己的小姑子們出頭吧!來人啊,給我把這婆子拖下去好好的處置了,順道把府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翻找一遍,只要是偷跑了,賣身契還在我手上的,一概去官府報案。這種沒情沒義還污了蒼家家聲的惡僕,遲早要打斷他們的腿。”

  範嫂子一愣。少夫人這話怎麼是反的了?送去了官府,蒼家的家聲不正好被毀了麼!只聽說關門打狗的,沒聽說放著惡狗出去咬人的。

  一屋子人是安靜了下來,只留下二姑娘哭得暗啞的聲音。

  杜青墨撫著她們兩人的肩膀,想了又想:“皇城裡不止這一戶蒼家。蒼家也不止這一房,你們在這裡尋不到庇佑,可以去本宅求求族長,讓他老人家替你們做主尋門好親事。”

  二姑娘抬頭問她:“嫂子也想要我們走?”

  杜青墨道:“如今府裡正是多事之秋,我怕我護不住你們。”

  二姑娘猛地竄起來,把三姑娘也拉扯到了身邊:“我看你是不想護著我們吧!把我們往族長身邊一推,這府裡不就是你一個主人了?我哥哥如今是不是對你言聽計從俯首帖耳了?你是不是想要獨霸我們蒼家的家產?”

  杜青墨挑眉:“你從哪裡聽來這些胡言亂語?”

  二姑娘喉嚨都要破了:“那就是真的了!”她眼中泄出絕望來,“我走,我們即刻就走。這個家已經呆不住了,沒有人真心實意的替我們著想了。”說著,也不聽杜青墨解釋,拉著三姑娘就衝了出去,那背影怎麼看都透著決絕的味道。

  杜青墨只覺得頭都要裂了,脊梁一松,人就倒了下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覺額角有人在緩緩的按摩著,她勉強睜開眼,看著那熟悉的聲音,不由得哽咽。

  蕭無慎輕聲道:“如今知道好人難做了?”

  杜青墨抽了抽鼻翼,也不想爬起來,只把被角拉到高處。蕭無慎知曉她心累,指尖再挑了一點藥膏抹上繼續揉動著。

  小小的屋子裡只聞到女子身上的暗香和藥膏的清涼薄荷味,清醒中帶著點緋迷,朦朧的曖昧也一點點從那指腹流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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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0 18:51:18 |只看該作者
 四五回

  他的手勢太溫柔,他的神情太溫和,讓杜青墨覺得心底一片寧靜。

  只要有他在身邊,再多的狂風驟雨都顯得遙不可及。

  杜青墨半眯著眼,喃喃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蕭無慎頓了頓,黝暗的燭光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專注。他說:“我怕你會出意外。”

  杜青墨無端的臉頰緋紅,稍偏過頭去,那藥膏正好擦過眼角,辣得她抽吸一聲就泛出淚來。

  蕭無慎抓住她的手:“還是毛毛躁躁的,你怕什麼!”說著就去擰了巾帕來替她把藥膏擦拭干淨。兩人靠得近,蕭無慎幾乎可以把她的眼睫毛都數出來,那暗香更是在發尖耳背竄來竄去,攪得他心思不寧。

  杜青墨捂著半邊眼睛,面色更紅了些,讓久病的臉上添了艷麗。她委屈中帶著點嬌嗔:“明明是你的錯。”

  蕭無慎輕笑:“好好好,是我的錯,我道歉。”

  杜青墨稍微低下頭不去看他:“以後不要再說那種話了,說著說著就會當了真。”

  蕭無慎道:“我說的是真話,你當了真才好。”

  杜青墨索性側過身子去:“我以前怎麼不覺得你這般油腔滑調,太不正經了。”

  蕭無慎嘆氣:“我以為你知道我這是在哄你,想要讓你放輕松點。”

  杜青墨瞥他一眼,淡淡地道:“我猜不出你話中的真假。一會兒說是真,一會兒又說是哄我,等會你是不是又說‘話由心生,你自行分辨’。”

  蕭無慎搖頭嘆息,表示:“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杜青墨索性背過身去:“假君子,真小人。”

  蕭無慎頓時哭笑不得,起身去外間拿了什麼東西放在床邊茶幾上,搖晃著她:“起來吃些東西。”

  杜青墨一看,又是食盒,轉念一想,心裡又忍不住感動。他總是惦記著她沒有吃好或者吃飽,也總操心著她的精神盈虧,總是在不經意間盡量照顧著她,重要時刻保護著她,甚至於在不知不覺中守護著她。這樣的男子,越是對她好,她就越是覺得自己不配。

  若是相遇在前世,相守在君未娶卿未嫁之前,相愛在兩人都還保持著一顆赤誠之心之時,該多好。

  這輩子,怎麼做怎麼說都是太遲了。

  蕭無慎從屋頂翻出來,迎頭正巧看到顧尚錦站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剔著他。

  蕭無慎笑道:“你怎麼來了?”

  顧尚錦努努嘴:“無聊,來看看你而已。”

  蕭無慎端詳了一遍對方的臉色,沉聲道:“出了什麼事?可是太子殿下有另外的吩咐?”

  顧尚錦笑道:“我又不是太子的狗腿子,專門替他跑腿傳話還不發月錢,誰.干。”見蕭無慎還沉著一張臉,顧尚錦索性伸了一個懶覺靠在了屋檐上,居高臨下的瞄了瞄房內吃飽喝足後再次沉睡的杜青墨,輕笑道,“我方才問他們你去了哪裡?你猜他們怎麼說?”

  蕭無慎忍不住挑了挑眉,下意識的遮擋了對方看向杜青墨的目光。顧尚錦頗有深意地取笑他:“大家都說你這一年多唯一能夠去的地方就是蒼家少夫人的身邊。我原本還不信,現在親眼見到,才突然明白你的心思。”

  蕭無慎不語。

  顧尚錦正了正神色:“你對她是動了真情?”

  蕭無慎喚對方:“郡主……”

  顧尚錦冷笑:“你把你的妻女放在了何處!當年你說的話這麼快就完了?說到底,你也只是一個善忘且善變的人而已。”

  “郡主!”蕭無慎沉喝道,“就是因為沒有忘,所以我才必須好好珍惜這條命,必須好好的活下去。”他端視著對方,“杜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怎麼不明白。”

  顧尚錦噴他:“你這是拿我們做比較?”

  “沒有。”蕭無慎低聲反駁,斟酌著勸道:“郡主,不要再游戲人間了。你明白自己的地位,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我根本沒法走在一起。”

  顧尚錦勃然變色,甩了衣袖幾個起身就躍了出去:“誰說要跟你在一起!我最討厭自作多情的男子了。”

  蕭無慎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忍不住也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這人,怎麼每次發脾氣都說我的不是。”

  他最後望了望房內的杜青墨一眼,尋了一個方向也放心的離了去。

  他們都知道,這一夜蒼嶙山不可能回府,乃至於第二日也不見人影。杜青墨讓人出去尋了一番,還是對蒼嶙山知之甚深的老管家讓人從青樓裡抬出了人。

  她看著這喝得爛醉的男子,總有種恍如前世的錯覺。他依然日日不歸家,在外浪跡花叢,而她翕然一身的點著孤燈到天明。只是,上輩子她有無盡的不甘和深藏的怨氣,而這輩子,她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哪怕他醉生夢死在了春.夢中,她也會無動於衷。

  老管家窺視了一番杜青墨的眼色,小聲解釋著:“聽隨身的侍從說,少爺從衙門出來就去見了以前甚為熟稔的同僚。對方愛喝花酒,少爺投其所好這才一同去了,夜裡也沒有要人伺候。”

  杜青墨用著冰水泡過的毛巾替蒼嶙山擦臉擦手,無所謂地道:“就算有人伺候了,也沒關系。”

  老管家立即笑道:“少夫人說笑了。少爺這一次是真的收了心,不但沒主動要求,甚至還把半夜湊過去的人給打發了,只說府裡的娘子會生氣,為此被嬤嬤取笑妻管嚴也沒有動怒。可見少爺對少夫人是用情極深,否則也做不到這等地步。”

  杜青墨面無表情的把毛巾往冰水裡一壓:“也許是少爺事多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沒了興致。好了,勞了您老人家費心,這事啊我喜歡日久見人心。您現在說得再多再好,日後他又故態萌發不就是打了你老人家的臉?所以,隨他了。”

  老管家嘆息,知道多說無益。再者,蒼嶙山好色的本性在婚後那是節節升高,實在也難以讓人輕易相信他會與杜青墨從一而終。故而不再多說,與杜青墨商討了一番蒼家現在的安排後就掩上房門忙活去了。

  蒼嶙山顯然是喝得太多了點,吐了兩次後睡了大半日,灌了醒酒湯後才清醒了一些。

  開口就問:“娘呢?”

  杜青墨道:“昨日就出門說去看望老爺,今日還沒回來。”她故意問,“你可見著他們了?”

  蒼嶙山臉色一變,突地抓住她的手道:“你在嫁與我之前可有什麼青梅竹馬?”

  杜青墨笑道:“好好的,問這做什麼。”

  蒼嶙山盯著她:“真的有?”

  杜青墨正色著搖頭:“沒有。我們杜家不容許拉幫結派,故而與其他官員走得不是很近,來我家走動的官宦子弟也很少。若你說在白鷺書院一起讀書的那些公子們,”蒼嶙山手一緊,聽杜青墨打趣著,“那你也算是青梅竹馬中的一人了。”

  蒼嶙山仔細端詳她的臉色,見對方坦坦蕩蕩這才放下心來,腦中還回蕩著昨日天牢中的那一幕。母親厲聲的質問,父親的沉默都成了一道傷口,在蒼家的破房子上再裂開一條大縫。

  他順了一口氣,起身去沐浴洗漱,再吃了午飯,這才開始說正事:“有人跟我家說媒。”

  杜青墨正在泡茶的手稍傾,轉而抬頭輕笑:“好啊,我又多了一位妹妹,何樂不為。”

  蒼嶙山道:“不是為我說媒,是給二姑娘和三姑娘。”

  杜青墨眉頭一跳,哦了聲。

  蒼嶙山把昨日與同僚喝酒說的話都嘮嗑了一遍:“他在兵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少時還曾經去過邊疆上過戰場,武功非常了得。不同於我,他是真的靠著雙手累積軍功一步步爬上去的人,我們都很是佩服,平日裡一起喝酒劃拳,也算是很要好的兄弟了。”

  杜青墨道:“然後?”

  “父親出事的那一會兒他來我家來尋過我,可惜我不在。娘當時病著,焦氏有了身子,是二姑娘派人招待了他。當時他就特意打聽了二姑娘的一些事兒,知曉她是個懂禮有責任心的姑娘家,且我兩家相熟,所以這才特意與我商量了一番。如若可以,我們可以親上加親何樂不為。”

  杜青墨問他:“那位將士虛歲多少?”

  蒼嶙山道:“比我大了一輪。”

  杜青墨點頭,繼續問:“他是否已經有了兒女?”

  蒼嶙山不疑有他,爽快地道:“當然有。我們這等頂天立地的男子,娶親娶得早,開枝散葉自然也比旁人早。為的就是怕那一日上了戰場後一去不復還的話,府裡也有個繼承人,能夠替老父老母撐起家族。”

  杜青墨狀是無意地再問:“那他的兒女可都上學了?性子如何,家教如何?”

  蒼嶙山聽杜青墨問得這麼仔細,以為她與自己一樣上了心,也很直接地回她:“不大,應該剛剛上學沒多久吧。我同僚府裡的家教自然是好的,性子應當也爽朗,有話直說的孩子。”

  “應該?自然?”杜青墨抓著他的漏洞,蒼嶙山惱羞成怒,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燙得舌頭都直了起來:“我一個大老爺們哪裡知道那麼多,你個女兒家問得太細了。”

  杜青墨道:“這等婚姻大事我自然要過問。而且,我們還得去問問二姑娘的意思。”

  二姑娘自然是不同意,昨日她就哭鬧過一次,今日再一聽,幾乎是當場就暴跳如雷,指著蒼嶙山的鼻子大罵:“你准備把我給賣了!你把我賣了多少銀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兄弟?爹爹還在官府呆著,你就心急火燎的霸占家產,你當老爹死了嗎?”

  蒼嶙山猛地拍打桌子:“你胡言亂語什麼!”

  二姑娘索性撒潑打混的大鬧:“我不嫁,我還沒及笄,堅決不嫁。”

  蒼嶙山怒道:“你也知曉如今府裡的情況,你這時還不嫁以後如何嫁得出去?我這是替你著想。”

  二姑娘冷嘲道:“我與他的女兒相差只有兩歲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去做人的後娘,你還讓我要不要臉?府裡再糟糕,也輪不到你急急忙忙的把我送去做妾,我情願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書生,吃苦受累一輩子,也要做一個正室。”

  蒼嶙山指著她一身的珠翠道:“你瞧瞧你頭上的金釵,摸摸你的錦緞華服,你舍得它們去穿白衣,吃饅頭酸菜,每日裡埋頭繡花賺銀子養活一家子?你再看看你自己白膩的手,看看你的小腳,別說沒日沒夜的繡花了,就算讓你挑一桶水,你都可能趴在地上爬不起來。吃苦受累根本不是你這種千金小姐能夠受得了的事情。”

  二姑娘道:“我有嫁妝!”

  蒼嶙山嗤笑她:“你嫁妝多少,還不是我說了算。”二姑娘氣得臉色都白了,蒼嶙山也怒火難平,口無遮攔地吐出了真相:“再說了,蒼家養你這麼大,你就沒有想過在關鍵時刻替家裡出一份力?只要你嫁給我兄弟,他就肯替爹向皇上求個情面,也順道給我一份實差,早點掙一份軍功好光宗耀祖。”

  二姑娘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居然把你的妹妹去換自己的榮華富貴。”她大喊大叫,一邊摔開了大門,“這個家裡沒法呆了,我要找族長替我做主!”

  蒼嶙山一慌,二姑娘如被驚了的兔子一般,幾蹦幾跳就不見了蹤影。派人去追,更是連個得力的人手也沒有。

  這一鬧騰之下,沒了兩日,蒼家的族長就派人來喚蒼嶙山,說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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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15-4-10 18:51:33 |只看該作者
  四六回

  蒼家對扎根了兩百多年的大雁朝而言,算不上什麼大家族,在皇城立足也只有百年。

  在大雁朝的開朝皇帝打天下的時候,蒼家的祖先還在山野牧羊。一直到開國盛世之時,出了一位喜好擴充疆土的野心帝王,從東海掃蕩到西邊的雪山,再從北邊的荒漠打到南邊的叢林。因為年年征戰不休,出了很多靠軍功上位的將領,蒼家也在其中。幾代能將積累下來軍功,讓蒼家在皇城有了一席之地,澤被了後代。

  蒼嶙山屬於蒼家第二房嫡子,按照排行進了蒼家本宅的大門,也只會被大家稱呼一聲‘二少爺’,或者‘二公子’。

  大少爺,自然就是蒼家大房的嫡長子蒼君遙。

  杜青墨這輩子幾乎沒有踏進蒼家本宅的大門,上輩子去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對蒼君遙的印像也只得‘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一句。

  蒼君遙是個相當能忍的人物。早年就父母雙亡,周圍鷹伺狼候只差要把他拆得支離破碎好瓜分家產了,可他硬是忍人所不能忍,自己找了二房的蒼老爺認作了爹親,把自己這名正言順的大房嫡子龜縮成了二房的二子,求得棲身之所。

  成長的歲月中,從雲端跌落塵埃,被人嘲笑、欺辱和諷刺之事他從不為外人所道,就算遇著心思狡詐挑撥離間的,他也能夠從容應對,博得了一個儒雅的名聲。好在,族中總有一些長袖善舞之人懂得雪中送炭,亦有族長明裡暗裡的保護,讓他平安長大,且脫離了蒼家二房的控制,在外地謀得了一官半職混得倒也逍遙自在。

  上輩子,蒼家追隨著二皇子頗為得緣,致死杜青墨也不知曉蒼君遙的所思所想。一直到這輩子,杜青墨琢磨著復仇,蕭無慎謀劃著將二皇子一黨一網打盡,變故之下蒼家二房大廈將傾,蒼君遙自然而然的就出現在了蒼家大宅。

  杜青墨剛剛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愣了好一會兒,把手中的帳薄停了下來:“這番過去定然不會善了了。”

  蕭無慎正依在屋梁上叼著一個酒壺小酌著,聞言笑道:“惡有惡報,只是時候未到而已,想來那蒼君遙等著這一日也等了許多年。蒼嶙山是自己送了把柄到對方手上,蒼君遙不好好利用就怎麼對得起過去吃下的苦。”

  杜青墨道:“好歹也是一家人,就算有蒼君遙在,二姑娘和三姑娘真的會聯合外人對付自己的親哥哥?”

  “問題是這位親哥哥現在要賣妹求榮。 他不仁,那位二姑娘又哪裡會義道。”

  杜青墨嘆著氣,對比了一番兩輩子中蒼嶙山的不同之處,忍不住皺眉:“蒼嶙山的性子越發不堪了。”

  蕭無慎嗤笑一聲:“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背靠在木梁上,“在天牢的時候,蒼老爺曾要求蒼嶙山一力承擔所有的罪責,把謀逆的罪狀全部攬在蒼嶙山的身上。”

  杜青墨驚訝:“怎麼可能?他們可是父子!有哪位父親會讓自己的兒子做替罪羔羊。”

  蕭無慎似笑非笑的瞅著她:“蒼老爺認為蒼嶙山職位不高,雖然與二皇子走得極近,可接觸機密之事甚少,若是論罪自然比他這個父親要低些,也容易脫身。到時,蒼老爺再替蒼嶙山周旋一二,重則流放,輕則革職,只要蒼老爺不出意外,他的兒子翻身重來簡直是指日可待。”

  杜青墨挑眉:“結果?”

  蕭無慎輕笑著:“你不是已經猜著了麼,蒼嶙山那自私自利的性子自然是不肯為他父親頂罪。蒼老爺也估算出蒼嶙山的想法,正苦口婆心的勸誘之時,蒼老夫人突地衝了出來不管不顧地把蒼老爺好一頓質問。一邊責罵蒼老爺無情無義,一邊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蒼老爺身上。言詞中勸阻蒼嶙山不要做愚忠的蠢兒,也求蒼老爺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連累妻兒,把蒼老爺當場氣得吐血不止。”

  杜青墨的指尖在賬本上摩擦著,感慨道:“好一對忠義兩難全的母子。也怪不得蒼嶙山急著將二姑娘三姑娘嫁出去,原來最主要的不是求人救蒼老爺,而是為了盡早將這個家掌握在自己手中。”

  蒼老爺是位左右逢源的官員。他的性子隨和,出生武人世家卻最善於調解矛盾做和事佬。不懂世事之人很容易對他產生信任,可在官場這類人要麼在清流獨善其身,要麼就必須選擇派系,為上位者謀心謀力方能混得如魚得水。否則的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落得兩面不討好也是常事。

  富貴險中求,蒼家家底不夠,二房人丁也不旺盛,蒼老爺本身沒有大功勞,蒼嶙山頂多也只是參加了一些小戰事,對朝廷沒有大的貢獻,故而二房想要在大家族裡面有絕對的一席之地,就必須另謀出路。

  所以,在一開始蒼老爺就選擇了二皇子。

  杜青墨被二皇子設計加入蒼家,也就斷了杜家投靠太子的一步棋,更是讓太子對清流有了顧忌。最終,杜老爺被冤害,杜老夫人病逝,杜青墨的孩子在腹中枉死,而她自己亦在火海中詛咒著蒼家的一切……

  每每想到此處,杜青墨就忍不住心口悶疼。

  倏地,一縷幽香飄來,她抬頭看去,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朵白蘭。嬌嫩的花葉上還墜著晶瑩的露水,一如女子心頭上的那一滴淚。

  執花之人倒掛在屋梁上,單腿卷著紗幔,眼如沉墨,笑如微星,骨節分明的指尖配著花骨,剛硬中輔著溫柔。

  蕭無慎輕聲道:“送你。”

  一縷縷的艷陽從窗欞透了進來,灑落在書桌上,給賬本鋪滿了金色的薄霧,然後逐步的籠罩著她,一點點的溫暖著她。

  杜青墨抿著唇,只覺得那滿腔的恨意被他刺出了花口大的窟窿,而後,那些沉郁地、陰寒地的恨就被白鮮的花瓣給攪得支離破碎。微風拂過,那心湖上就只有滿滿的花海在浮動,無數的白芒驅散了陰影。

  杜青墨接過花骨,不知不覺中嘴角輕揚,那一瞬間的微笑措不及防的烙印在了蕭無慎的心底,久久不能忘。

  蒼嶙山怒氣衝衝從本宅回來的時候,對杜青墨的歡欣之情有點茫然:“府裡可有了好事?”

  杜青墨搖頭。

  蒼嶙山眉頭倒豎,瞬間又送了下去,握住她的柔荑笑嘻嘻地問:“那是你有喜事?”

  杜青墨疑惑:“我能有什麼喜事?”

  蒼嶙山瞄著她的腹部,想法簡直是不言而喻。杜青墨僵住身子,半響才道:“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盡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族長請你去本宅可說了什麼?”

  蒼嶙山面上青白交錯,抱住她一起跌坐在椅子裡,咕嚕嚕的喝了半壺茶後才道:“我們二房要分家。”

  杜青墨咦了聲。

  蒼嶙山把腦袋悶在她的頸脖之後:“二姑娘在族人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騰著不肯嫁,拾掇著族長替她出頭,還指桑罵槐的說我喪盡天良欺辱弱妹,真是丟盡了我們二房的臉面。”

  杜青墨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臂膀。

  蒼嶙山轉動著腦袋,在她的耳後嗅了嗅,依賴和愛慕之情不言而喻。杜青墨忍著身子的發顫,問他:“二姑娘的事情本就好商量,怎麼會演變成分家了?”

  “因為老二回來了。”

  杜青墨一滯。暗想著,在本宅裡你才是老二,那蒼君遙是貨真價實的大少爺大公子。口裡只道:“他要分家?”

  蒼嶙山‘嗯’著:“他說父親生死不明,蒼家家大業大,出了變故白便宜了那些個貪官,不如提前分家還可以保下大部分的產業。等到日後事情有了轉圜之地,再融到一處也好。哼,他當我不知道他的想法?真是牆倒眾人推,以前不說,以後也不說,偏偏挑了父親獲罪之時才鬧騰,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家裡沒人嗎!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大房還真的能夠重整旗鼓?他以為整個蒼家的人都是傻子,聽不出他話裡的真假?”越說越氣,蒼嶙山猛地拍打著桌子。

  “如果當年不是我們收留了他,他以為他能夠活得下去?那些個親戚不早就把他扒皮拆骨了!他不但不感恩,反而在我家遭難之時落井下石。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冷血的畜生……”罵著罵著,他在兵營中那些粗痞話就層出不窮的飆了出來。

  杜青墨聽而不聞。她對蒼家的情況了解甚多,更是對蒼家人好面子的那一套嗤之以鼻。事情應當是蒼君遙要求二房將多年前吞並的大房產業全部重新吐出來還給他這個嫡長子,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到了蒼嶙山的口中,就變成了蒼君遙成了白眼狼,痴心妄想的想要爭奪二房的家產。

  “那最後你同意了?”

  “同意了!當然同意了!我巴不得早一些跟他劃清界限,老死不相來往。我算是看清了這些人的嘴臉。蒼君遙忘恩負義,族人事不關己,族長助紂為虐。還有那些個同僚,平日裡喚我喝酒吃肉泡青樓,只說為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事到臨頭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抓都抓不到人影子。還有那些雜碎,換了以前我哪裡需要看他們的臉色,現在居然都爬到我的頭上來了,對我冷嘲熱諷挑處處阻攔!他們這群畜.生不如的東西,等我飛黃騰達光宗耀祖之際,看我如何收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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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5-4-10 18:51:46 |只看該作者
  四七回

  蒼嶙山積壓了多日的憤慨一股腦的發泄了出來,杜青墨總算是明白了他的處境。

  這天底下本來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平日裡蒼嶙山狐假虎威慣了,沒少得罪人。蒼家沒有出事還好,一旦獲罪,身份就一落千丈,無數的人等著算舊帳,等著看他們家的笑話。

  老夫人心高氣傲慣了,自然不願意去承受這份罪,故而早就逃回了娘家閉門不出。那位婦人,對蒼老爺的情分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有幾分真?

  蒼嶙山說出那番話之後,特意觀察了杜青墨的反應,見她並沒有厭棄之色這才安心了下來,抱住她親了又親,依戀道:“還是你最好。”

  杜青墨背著他笑了笑:“因為我是你的正妻啊!出嫁從夫,我只能對你好。”

  蒼嶙山一愣,忐忑的問:“只因為你嫁給我,所以你才對我好?”

  杜青墨沒回答,蒼嶙山糾纏道:“那你嫁給了旁人,是不是就不在守著我了?是不是也會如同他們一樣,嗤笑我的痴心妄想和不自量力?”

  杜青墨偏過頭,眼神不自覺的落在了窗台那青色瓷瓶中的蘭花上,慢悠悠地道:“如果不是嫁給了你,我又為何要與你在一起?我也沒有義務和責任替你分憂解勞,更是沒有必要陪你吃苦受累……”

  “青墨!”蒼嶙山倏地大喊,掰過她的身子凝視著她:“你說的是真心話?”

  杜青墨對視著他,看到他的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的模樣,眉間舒展開來,笑道:“我是你的娘子,這才是最真的話。”

  蒼嶙山凝視著她不言語,杜青墨也不在意,只翻動著帳薄清點著蒼家大大小小的店鋪,田地和莊子。閣樓中只聽得到算盤劈裡啪啦的響動聲,還有濃厚的書墨香氣縈繞著,糾纏著,把男人那惶惶不安越糾越緊。

  他把杜青墨鎖在懷裡,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這樣,他的擔憂就會少一些,安心就會多一些。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他獨自面對族裡長輩們的心懷叵測的詢問時,他的驚懼;當他面對族長的質問時,他有多憤恨;當他與蒼君遙對持之時,他的傲氣,他的勇氣,他的力量都一敗塗地,他覺得全世間的人都背叛了他,離棄了他,都恨不得見他打落塵埃,狠狠的踐踏。

  那時候,他突然覺得要是杜青墨也在,該多好。只要看到了她,擁抱著她,他就會生出無限的膽量,與族人對抗,與族長反駁,甚至於,他還可以將咄咄逼人的蒼君遙斬殺在劍下也在所不惜。

  清醒過來的蒼嶙山打了一個冷顫,他猛地捧住杜青墨的臉頰,狠狠的吻住她,不讓她逃離。好在,杜青墨沒有掙扎,她一如既往的撫摸著他的背脊,擼平他的暴魘。

  分家對於一個家族而言是致命的打擊,輕易不可為之。一直到此時,這才顯露出蒼家二房地位的敗勢來。

  杜青墨在分家之事上意外的配合,吩咐管家一切都聽從蒼君遙的吩咐,他們說要如何分就如何分。蒼君遙到底是個讀書人,做事留有余地,不僅在明面上言明了平分家產,在暗地裡也沒有讓其他族人牽扯到其中,做足了公道。二姑娘如今對他甚為敬仰,三姑娘依然膽小慎微的跟在姐姐身後,蒼君遙看著兩個庶出的妹妹可憐,索性把她們的嫁妝也包了,從他的私產上支出。蒼嶙山對此不聞不問,一副你們這是趁人之危的嘴臉,連蒼家本宅也不去了。至於族長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也一概不搭理,只每日裡在外面求神拜佛,對太子一派之人更是稱兄道弟,四處打探二皇子一派人最後的定罪,以及皇上對謀逆之事是否會深究,以求尋得獨善其身之道。

  每日裡回到府裡他的臉色是一次比一次的差,大多時候都是摔東西發泄一番,然後就抱著杜青墨寸步不離。杜青墨對他的暴躁表現出十足的忍耐力,對他的依賴也可有可無,她做不出深情款款此志不渝的模樣,索性就將他當作一個長不大的孩童,任由他折騰。

  越是如此,蒼嶙山反而對她在意到了著魔的程度,連焦氏腹中的孩子都遺忘得一干二淨。

  杜青墨有時候想問他,還記不記得以前愛得死去活來非卿不娶的桑依依?還記得那被他親手摔死的孩子,還記得他自己手上沾染的情人的淚和親人的血?

  到底,她什麼也問不出口。

  就這麼過了半月,朝中的氛圍越來越緊張起來,皇城的上空彌漫著一股一觸即發的煙火味。

  那一日,蒼嶙山剛剛出門,蕭無慎就竄了出來,卷著她的腰肢就往外衝:“跟我走。”

  杜青墨撐開兩人距離:“去哪裡?”

  蕭無慎道:“不管去哪裡,反正不能呆在這裡了。今早皇上就會下旨,對二皇子一派要嚴查審訊,但凡身居要職的官員都會抄家滅門。”

  杜青墨道:“蒼家在二皇子的手上算不得……”

  蕭無慎怒道:“你知曉得太少了!你以為蒼家只是跟著二皇子渾水摸魚求個富貴嗎?你以為我從蒼家的書房裡搜到了什麼?那是一張兵器購買的單子,裡面詳細的寫了蒼家暗中替二皇子招兵買馬,與他國商販走私兵器的證據。”

  杜青墨臉色一白,蕭無慎咬牙切齒道:“就昨日,二皇子的親信全部都招供了,並且呈上了二皇子與他國皇子賣國的信件。二皇子許諾,只要他國幫他奪得皇位,他願意贈送邊界五座城池作為答謝,兩國用結秦晉之好。現在別說蒼家,只要與二皇子牽扯的官員全部都要送入天牢一個個審訊。蒼家,已經是頂板上的肉,只等著宰殺了。”

  “那不正好!”

  蕭無慎握緊了她的腰肢:“你別是忘記了,如今你還是蒼家的兒媳婦。誅九族的話,你亦是被斬首的人之一。”

  杜青墨打了一個哆嗦,揪著他的衣袖:“我爹呢?我娘會不會也……”

  “他們無事,有太子保舉杜家,有事的是你。現在你先跟我走,然後讓杜老爺找蒼嶙山要求和離,盡快讓你與蒼家撇清關系。”

  “我現在不能走!”杜青墨道,“現在走的話,爹爹是沒法讓蒼嶙山舍棄我的,我必須親自要求蒼嶙山寫休書。”

  蕭無慎怒道:“他如今哪裡舍得放棄你。”

  杜青墨慌張地道:“那我也不能跟你走!”

  蕭無慎怔住,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要陪著蒼嶙山死嗎?你上輩子被他害死了還不夠,這輩子還准備陪他徇情?”

  杜青墨眼角泛淚:“怎麼可能。要走,我也必須自己一個人名正言順的走出蒼家。我不能……”跟著蕭無慎走,那她把自己當成了什麼?與男子私奔的小婦人嗎?真走了,杜家會恨死蕭無慎,同時爹爹也會對杜青墨失望至極吧?

  對於官家千金來說,她情願在怨恨中死去,也不願意在身敗名裂中背負著父母的責怪而活啊!

  蕭無慎望著她,眼中苦澀難言:“你怎麼不明白?對我來說,你的性命比你的名聲更加重要。”

  杜青墨只是搖頭,掙扎著脫離他的懷抱。她的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掌下就是他激烈的心跳,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焦慮的氣息一下一下的浮在她的發頂,她的耳垂。他摟緊的雙臂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盯著她低垂的眼,堅決的神色沉默不語。

  轟隆的一聲,外面乍然的響起了雷,一層厚厚的烏雲不知何時壓在了皇城上空,壓抑地幾乎讓人窒息。

  最終,她離開了他的懷抱,拒絕了他的守護和希翼。

  她垂下雙臂,只覺得一瞬間整個人的天都塌了。腳下兩人交錯的影子濃烈地讓她以為他們還是在一起,是相互信任了解的,是心有靈犀的……

  杜青墨獨自站在房中,蕭無慎何時走的她已經不知道了。

  往日裡陽光普照的小閣樓在他的離去之後突然盈滿了寒意,貼在肌膚上,滲透入了骨髓,讓她佝僂起了身子,縮在了角落裡。

  “青墨,青墨!”又有人在呼喚她。

  杜青墨捂住雙耳,她不想再他拒絕一次,她不想再去傷害他一次,她不想……

  “青墨!”蒼嶙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從書櫃後拖了出來,看到她青白的臉色,不由道:“你都知曉了?”

  杜青墨木木的低著頭不回答。

  蒼嶙山轉身抽出了桌上鋪著的繡緞丟在了榻上,手忙腳亂的去翻找妝台,將金釵珠寶等物一股腦的丟在了繡緞裡面。箱籠都被打開,無數的銀票和銀子都被卷了出來,他一邊忙活一邊急切地道:“我剛剛從天牢回來,他們正在審問父親,我怕他熬不住會毀了所有人。到那時候,二皇子的殘余不會繞了我們,太子一派也會趕盡殺絕,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杜青墨問:“那你准備怎麼辦?”

  蒼嶙山把所有的值錢物品打包背在背上,拉住她的手就往外面衝:“我們逃!”

  杜青墨怔住,還沒來得及掙扎,頭頂上就感到一陣冰冷的刀鋒落了下來,暴雨瞬間就侵濕了發絲衣擺。

  她下意識的問:“逃到哪裡?”

  “天涯海角,沒有人可以找得到我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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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發表於 2015-4-10 18:52:18 |只看該作者
四八回

  杜青墨費盡全力停住了腳步:“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逃就再也沒有了回頭路。 ”

  蒼嶙山的身子撞擊在了門框上,紅梨木的房門在凌亂的屋內發出咯吱的掙鳴。一道劈雷落在高大的古木上,映出男子陰沉而絕望的面頰。

  杜青墨趁機掙脫他的控制:“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能夠逃去哪裡?若是逃了,公公怎麼辦?婆婆也不在家,到時候蒼家會怎樣?還有族人……”

  “誰管他們!”蒼嶙山倏地大吼,一雙眼在灰暗中越發的沉郁,他幾乎是面目猙獰的說,“誰還管得了他們死活?他們有沒有替我想過?我的親爹要我替他頂罪,你知不知道?他要我這個兒子舍棄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替他去死!他只有二十年好活,我還有四十年,乃至六十年的榮耀,我的路還很長,我還可以上戰場,可以用這雙手拼搏出自己的權利地位,就算不跟著二皇子,我也可以在兵部爭到一席之地。

  我絕對不能被父親毀了!”

  杜青墨在雨中嘶吼:“那你也不能逃避啊。”

  “我不逃的話,只有死路一條。”蒼嶙山吼了回去,雙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肩膀,“我們可以先避開這一段時日,等到皇子之亂塵埃落定,二皇子一派再也翻不出風浪之時我們再回來。那時候,只要我向太子效忠,他會讓我上戰場。只要到了戰場,我就能夠飛黃騰達榮譽歸來。我會讓你做那高高在上的一品將軍夫人,只要你不離開。”

  “婆婆怎麼辦?”

  蒼嶙山嗤笑一聲:“她都不管我這個兒子的死活了,我還管她作甚。”

  “那族人……”

  “他們最好全部都去死!”蒼嶙山盱衡厲色,決然的殺氣盈滿全身,“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們。他們居然讓我去求陸公子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求他讓太子保下父親!哈哈,我們堂堂武將世家居然去求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們怎麼提得出口。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在半年以前,那陸公子還是寄人籬下的一個窮酸人。他不僅勾引我的妾室,還膽大妄為的想要李代桃僵讓他們奸淫下生出的兒子來繼承我蒼家,那樣的人,我怎麼可能會去求他。

  我只想殺了他,逼迫我去自取其辱的族人,我也不會饒了他們。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皇上立即下令誅殺九族,讓那些心思叵測沒心沒肺的蒼家人全部都五馬分屍,死得干干淨淨。 連同蒼君遙,還有那兩個自私自利的庶出賤人。”

  說這話時,蒼嶙山的面龐在陰冷的冰雨中如鬼似魔,他的身後無盡的黑暗在蔓延,沒有一絲光亮。

  杜青墨倏地一個冷戰,只覺得面前的男子何其的殘忍冷酷,時至今日的蒼嶙山已經比過去的那個毒子殺妻的男人更加讓人憎惡和恐懼。

  蒼嶙山狐疑的盯視著她,半響抱著她溫柔笑道:“別怕,你是我最愛的女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杜青墨心裡一緊,腦後猛地疼痛,眼前的男子那深情而嗜血的笑意就模糊成了殘影。

  蒼嶙山抱緊了懷中昏了過去的女子,喃喃道:“你是我的,我去哪裡你就必須去哪裡。”他用下頜摩擦著她的額角,親吻她的唇瓣,“青墨,我絕不容許你的離棄。”

  話語太輕太執著,瞬間就被風雨給吹打得毫無蹤跡,徒留下空曠閣樓中的一聲嘆息,久久不去。

  這是一場避無可避的逃離。

  蒼嶙山知曉二皇子一派很快就能探聽到他逃走之前的所作所為,所以他幾乎是頭也不回的一路狂奔。他一點都不後悔出賣自己的父親,也不在乎背叛二皇子的信任,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沒有他的命重要,任何人也不能阻攔他追求權勢地位的決心。

  直到向太子一派投誠的時候,他才恨當初替二皇子做的事情太少,能夠出賣主子的成本太低。多年來他一步步替二皇子籠絡兵馬和偷購武器,雖然並沒有全權負責,可經過蒼老爺多年的經營還有他的機靈,他不單知曉二皇子大半武器的下落,甚至於還掌握了與他國商人購買兵器的暗號,同時,連其他二皇子安排的人員名單從高到低從遠到近也盡數呈送給了太子,只求能夠保下自己的一條命。

  至於蒼老爺的生死,在那一次天牢的商談之後,蒼嶙山已經拒絕承認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背叛了二皇子,太子對他的信任也不夠,自然不會在乎他的生死。只要熬過了這一段最苦的時日,等到二皇子余孽十去七八後,他再回來,榮華富貴也就順手可得了。

  一滴滴的雨水從額發上落下來,順著鼻翼跌落衣襟,然後讓他的身子更加笨重,有幾次他都感覺自己抱不住懷裡的女子。

  可是他不肯放下她,只有她。如今,蒼嶙山只有杜青墨了。

  他不知道自己躲過了多少人,出了城之後,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他越是杯弓蛇影,總覺得周圍有無數的暗影在窺視著他,有無數的暗箭在鎖定著他,有無數的飛刀隨時隨地會插入他的心口,取他性命。

  他就如同一只張惶的老鼠,埋頭苦竄,看不到天日,也感受不到安寧。

  烏沉沉的夜空再也看不見明月,星辰更是被層雲遮擋,雨剛剛歇了一陣,不知道何時再來。

  杜青墨艱難的咬了一口饅頭,梗在喉嚨裡咽也咽不下去。

  蒼嶙山瞧著她為難的樣子不知為何卻覺得滿足,從身上摸出一個酒壺遞給她:“喝一點先驅些寒氣。”

  杜青墨忍著頭疼喝了些,雙頰透出一點病態的紅暈來。蒼嶙山湊過去親了親,抱著她道:“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你。”

  杜青墨扭頭。

  蒼嶙山的大手困住她的腰肢,使勁的在她發間輕嗅著,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每呼喚一聲,他對她的依賴就重一重,對她的愛意就更深刻一分。只要擁著她,他就什麼都不用擔憂,也不會去看回頭路上那痛苦掙扎的冤魂們,他相信自己無所畏懼。

  杜青墨只覺得頭疼欲裂,被雨水淋濕的身子在瑟瑟發抖,眼眸也干澀得厲害,模模糊糊中只看到遠處似乎有個人影。

  那個影子有一雙冷寂而專注的眼,在黝黑的森林裡如同最閃耀的明珠。

  她張了張嘴,想要伸出手去。

  蒼嶙山阻止了她:“你歇一會兒,我們等會再繼續趕路。”

  杜青墨搖了搖頭,心裡只覺得一股氣難以平息。

  她捂住臉,低聲道:“我記得離這裡十多裡地方,有個小院。婆婆愛吃石榴,特意讓人選的一塊地,置辦了一個小院給看守的人住。因為太小了,一直沒有記到府裡的帳上……”

  蒼嶙山道:“殺了看守,我們先去住一個晚上。”

  說是小院子,其實也就三間屋子,一間主屋,一間小客房,小廳與廚房連在一處,被圍牆圈成了一個院落,中間種了滿院子的石榴樹。因為是秋季,石榴花早已盛開,碩果累累的石榴果墜在上面,像極了死囚心口懸掛的髒器。

  杜青墨趴在蒼嶙山的背脊上,微眯著眼感覺這個男子步步謹慎的飛過了圍牆,貼著潮濕的紅色土牆行走。

  紙糊的窗欞裡透出一點微熱,隱約可以看到屋內的人影,婀娜苗條,是個女子。

  蒼嶙山將杜青墨靠在壁邊,手腕一滑,多出一柄小刀。他在杜青墨臉頰上吻了一下,無聲地道:“等我。”身子一矮,就這麼破窗而入了。

  蒼嶙山的衣衫在風中發出獵獵的呼喝,那外溢的殺氣讓杜青墨冷不丁的打了寒顫。她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整個人再往黑暗中縮了縮,只聽到裡面女子的驚叫響起,蒼嶙山低沉的喝罵,接著是突如其來的寂靜。

  “你……”蒼嶙山的刀還抵在女子的頸脖上,他的殺意還沒來得及收斂就已經被驚訝給怔住,他猛地踹開對方,“你怎麼在這裡?”

  用力太大,女子倒飛著撞到了座椅,發出乒乒乓乓的巨響。

  她抬起頭來,用著同樣不可置信的神情敵視著蒼嶙山:“你還來做什麼?你還想要怎麼樣?你殺了我兒子還不夠嗎?你是不是要親手殺了我才甘心?啊!”女子瞬間癲狂起來,尖銳的嗓音劃破了寧靜的夜空,再一次撕開一條口子,劈啦地,雷聲劃亮了人世間的恩怨情仇。

  蒼嶙山被這一聲聲質問激打得迫不及防,外表的狼狽和心底的張惶頓時無法匿藏。他虛張聲勢道:“我就算要殺了你又如何?”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衝進來一個人,舉著森冷的菜刀就朝著蒼嶙山的腦袋上砍了過去,蒼嶙山左傾,耳後劇痛,從後頸到肩胛上就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他‘啊’的痛叫。

  那女子奸笑:“啞巴,殺了他!替我殺了他!”

  蒼嶙山大怒,霍地竄起,舉著椅子就將來人的菜刀給打飛,揮拳,幾下就把人給打趴下了。

  他抬頭,對著女子冷笑:“你還真是個不甘寂寞的賤婦,到哪裡都要勾引人。”

  女子爬了起來,啐了他一口:“我再下賤,那也比你這喪家之犬好。看你這狼狽的樣子,怎麼,莫非蒼家真的已經滅門了?”

  蒼嶙山身子一沉,殺氣沉沉地道:“真要滅門,我也會拖著你下地獄。”

  女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血淚盈襟。

  她說:“從你親手摔死我的兒子起,我就已經在地獄了啊,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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