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要他假裝看不見,怎麼可能?她是個實體,而且實在地就在他眼前,如此真實,他怎會看不見?對她的喜歡日益加深,怎會無視於她?
不過在宮日光專注的目光下,席淨衍也只能認真地專心當她的模特兒,這樣的尷尬,他可不想再重來一次。
慢慢地,宮日光認真的模樣竟讓他在腦子裡開始勾勒未來,無論是怎樣的情景,唯一不能缺少的就是她——宮日光。
就這樣斷斷續續地作畫、休息,席淨衍一點也不敢放鬆。六個鐘頭後,當天色漸漸昏沉,宮日光才拿著畫板走進儲藏室噴上保護膠,出來後席淨衍已先套上褲子。ˍˍ宮日光朝他一笑:「辛苦了。」
她十分滿意這幅畫,甚至還可以想像了教授張口結舌的模樣。
「讓我看看。」
宮日光應他要求將畫板一轉,席淨衍的笑容立刻僵祝「畫得不好?」宮日光注意到他的變化。不會吧?她可是很滿意。
「不,是那……笑容,我剛剛並沒有笑。」他當然沒有笑,而是抿著唇,可是畫上的笑容卻是如此地自信、狂妄。
席淨衍銳眼朝她一瞪。她是透過畫看穿他的內心嗎?
「我稍微改變了一下。」她直覺地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席淨衍。
「這是我?」
「當然是啊!你在我面前,我畫的當然是你。」除了他,她還有誰可以畫?
席淨衍沉了臉色:「你認為這樣比較像我?」是他不知不覺地顯露出來,亦或是她察覺到了?
「很多時候,在你以為我沒注意你的時候,你的笑容總是如此,帶著睥睨的笑容俯瞰你底下的人,這是我最近發現的。尤其當你滿意一件事時,你左邊的眉毛會有些挑高,搭著你的笑容,看起來相當有魅力;剛剛你看我的表情,就很滿意我對於你身體的讚歎吧!我覺得這才是你,何必隱藏呢?久了會累的。」宮日光把心中所想完全說出。
席淨衍擰了眉,嚴肅的表情愈加凝重。
「那不是我。」他就是不希望宮日光發現這一點,他不要她知道自己的過往,無論如何都不希望。
在日光面前,他想像人類永遠看不見另一面月亮一般地藏住自己惡劣的本質。別人怎麼看他都無妨,唯獨她——只能看見他光明的一面,永遠都讓太陽照到的那一部分。
他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是光明的。
「你在隱藏什麼呢?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淨衍,我也希望你能把心事告訴我,讓我分擔。」
「夠了!那不是你能知道的。」他冷哼一聲。
一聲「夠了」,嚇到宮日光,她的畫板掉了地,驚訝地望著席淨衍。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動怒,她才發覺這是他的隱私,他根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而她卻自以為是地看透他。
「對不起……」她怯聲道。是她太得寸進尺,應該道歉,有誰願意暴露自己最隱私的一面呢?
她的道歉讓席淨衍恢復理智,他收斂怒氣,穿上外衣。「不是你的錯,是我……我今晚不回來了。」
迅速走到門邊的席淨衍如此說。他需要時間冷靜,合上門,他的身影消失在宮日光的世界。
宮日光沒有挽留,此時尷尬的氣氛的確不適合他再留下。是他們過於熟稔嗎?或是她的自作多情?她現下才能有所省思。
她的唇瓣不由自主地往上揚,是她太過自信了。
撕下素描紙,她想揉掉,卻狠不下心。因為她已沒有心再為他畫畫,如果將這張撕掉,她就沒有正式的作品可以保存,但……已有了缺陷的畫,留著也是一張糟糕的作品。
最後,宮日光還是把畫撕了,她想既然是他的秘密,她就不該去探索才是。
她的確太自以為是了。
子夜,一抹人影悄悄立在走廊上。
說不回來,到了最後席淨衍仍是回到這裡。門一開啟,映入屋內的月光將縮在窗邊的人影照得清楚,席淨衍歎息,因為捨不下。他放不下她一個人在家,尤其在他對她動怒之後。
他走到宮日光身邊躺下,將她過於冰冷的身體抱在懷中,才發現她醒著。
「還沒睡?」他愧疚地問。平日這時的她早睡了,都是他的關係。
「還沒到時候。」宮日光淡淡地回答,語氣藏著些落寞。
「抱歉……」他就是想早點向她說這句話才提早回來。那種事他怎能怪她。
宮日光搖頭:「這是你的隱私,我本來就無權過問,該道歉的應該是我,你不必對我這麼說,我不會再犯了。」她說得生疏有禮。
席淨衍察覺到她開始與他保持距離,他曉得自己的冷漠態度傷了渴望感情的她。不同尋常人的她,在內心深處卻異常地渴望感情的擁抱。
她的溫柔,他懂,但他很怕有天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她,而善良如她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他緊緊地抱住她,想把自己的體溫傳給過冷的她。不知是長期睡在冰涼的地板上或是天生體質之故,她的體溫竟然偏低,所以他住在這裡的日子,每晚總會摟著她入睡,為的就是給她溫暖。
宮日光並沒有拒絕席淨衍的擁抱。其實她很喜歡身體的接觸,那種被擁抱的感覺令她想起母親的懷抱,很溫暖,很安心。席淨衍是第三個讓她有這樣溫情感覺的男人,第一個是爺爺,第二個是舅舅宮蕭雲。他的懷抱很親情,是疼愛妹妹般的感覺。
「你的體溫有多少?」
她忽然一問。
「正常體溫三十六度半。」
他不懂宮日光為何要問這個。
「那我算不正常了,我只有三十五度半。」足足少了一度,那是否也代表他們之間的距離?
「當然不了,你只是偏低,不過沒關係,我會把我的體溫給你,只要你想要,我隨時可以提供,只要你開口——」他緊抱著她,希望能溫暖她的心。
席淨衍的溫柔情語深深地滲透進宮日光的心底,就像是應了他的承諾,一股暖暖的熱氣緩緩擴散至她全身,她甜甜一笑。
「有件事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不是由我親口說出,就是由別人那裡得知,但我寧願現在告訴你,聽完之後,你就知道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了。
三年前,我還是席氏企業的一員,那時的我意氣風發,覺得自己樣樣都很行,甚至以為沒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在處事方面咄咄逼人,從不留任何情面給對方。
「後來有次為了件案子,因為對方公司毀約,我一怒之下告到法院,逼他們退出。明知他們不是故意,我仍不願鬆手,任他們怎麼求都不通情理,故意逼他們至絕境,好平息我的怒火。然後……在開庭的當天早上,那家公司的負責人趙傑誠帶著妻女一起由公司頂樓跳樓自殺,而留下來的遺書卻未曾提過我的名字,只說一切錯誤都是他造成的……」雖已時過三年,但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想忘也忘不了。
那時在他得知事情後,是一陣狂笑,因為明眼人一看就曉得內幕,而負責人卻未留有關他的隻字片語,一點也沒怪他。可他們的死的的確確是他席淨衍一手造成,如果當時他能後退一步,不要太任意妄為,也許他們今天不但能還清違約金,甚至還能繼續活下去,也不必走上最極端的路。
「後來呢?」宮日光只問了這一句。
負責人的死讓他有所領悟,於是他決定罷手,撤銷告訴,不再追付違約金,然後卸下一切職務,離開業界。因為無論過了多久,他曉得自己是絕對忘不了那件事,就為了他一時的盛氣而賠上三條命,這絕不值得。
「從此我離開席氏企業,不再涉足商常」這是他唯一能彌補的作法。
「你安心了嗎?」宮日光轉過來面對席淨衍。
席淨衍露出不解的神色。在這時候,一般人不都是會要他不要再想,或是安慰他的嗎?唯有宮日光卻問他安心了嗎?
一句他從未問過自己的話,竟讓她問了出口,且也問到他的內心深處。
他——安心嗎?
三年前的一切,他真的毫不在意了?答案是不,即使三年後,這事件依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對方公司的下場如何?」
她的話剎那間點醒了席淨衍,他曉得她問的是什麼。
自責的他自以為只要不再繼續留在商場上,便是對趙傑誠的一種補償,實際上卻是毫無任何作用。
三年來他一直躲在自己所建造的世界裡,以為自己的處理方式正確。可笑的是,他完全錯了,因為趙傑誠的自殺讓他的公司逐漸走下坡,聽說下個月就要關閉,而他完全沒有想到。
「謝謝。」席淨衍低聲在她耳邊道謝。
「我什麼都沒有做,你要怎麼做才是重要的。」
席淨衍笑著撥弄她額前的髮絲。「你的心思很細膩,我在你面前成了一個透明體。」
「我沒有。」
「我不在乎的,如果是你……我可以忍受。只是我卻看不清你,因為你不再是玻璃,所以看不見。」如果是她,他可以不在乎。
「那我是什麼?」宮日光輕輕一問。她從不知道自己竟然複雜到令人這麼難以瞭解。
「我對你的感覺一直在變,一開始以為你只是個單純的學生,第二次見面你已經變成一面玻璃,由於我的意外闖入而懂得開始保護自己;後來,我又覺得你有時很像星星,你的光在我眼前,人卻不知在幾千萬億年外,現在……我卻連你的光都看不見了,你變成了一面鏡子,看著你,只能反射出我的樣子。是我剛剛的態度讓你如此嗎?」席淨衍用手心輕輕地觸碰她的臉,好感受她的真實。一直以來,他有種如果他不小心閉眼太久,那日光就會消失的錯覺。
宮日光直直地望進席淨衍那雙猶如深不見底的黑臉,他的眼神很哀傷,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有了牽動席淨衍情緒的能力。
一開始,她對他是無心的,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不想獨佔,但她卻也沒有否認喜歡他,因為有著俊美姿色的他,讓自己拒絕不了。她深愛著席淨衍的這張面容,進而愛上他的全部。
有人說先坦白愛意的一方一定是輸家,她卻不以為然,有時候先說愛的也許會是羸家。
雖然她沒有向他明說,至少她就很肯定自己愛著他,如果他問,她一定會說。
「你說我像玻璃、星星和鏡子,可是我卻覺得自己比較像一個平凡的大學生,那個才是我,我不是你心中的玻璃、鏡子。淨衍,你對我還沒有足夠的認識,我是個學生,只是偶爾會有些多愁善感,再多看我一些時候吧!我就站在你面前,跑不掉,最後就怕你會說很無聊了。」宮日光微笑。
在月光柔和的影響下,席淨衍才覺得此時的她像個普通的女學生。
第一次,他看見她的內心,沒有薄紗阻擋,他清晰地看見她。
是為她開啟內心嗎?如果是——他期盼永不會有再封閉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