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請問──這一團上面生的,下面黑黑的,是冰箱裡的牛排嗎?」
杜夏睡了又醒,不是自然醒過來,而是聞到燒焦的味道。來到廚房,只見安全爐火已自動熄滅,平底鍋裡的東西,卻辨不出原樣。
跟著自己睡在客廳地板上的孟晨熙,只是站在旁邊一徑的看。
「你該不會煮到一半就睡著了吧?」杜夏懷疑的問。
孟晨熙點點頭,老實承認。能說什麼呢?只能說命大福大吧。
右手一陣的刺麻又提醒杜夏,下次睡覺姿勢要調整好。
「出去吃吧。」這是杜夏唯一可以給的建議。「我記得你家附近有麥當勞。」對於兩個都不善廚藝的男人,外食是最方便、安全又簡單的方式。
「你的手怎麼了?」杜夏偷偷甩手的動作讓孟晨熙看見。
「沒啊,可能是睡覺時壓到了。」
孟晨熙透出一臉淺淺的擔憂,杜夏看了,遂而別開臉。
「走吧,早去早回。」原本是真的希望有人煮給他吃,不過現下看來,自己掏腰包更快。「對了,順便送我回去。」這樣的日子閒著也是閒著,又不能當度假,還是回去自己的狗窩較舒適。
孟晨熙一聽杜夏說要回去,臉色當下僵硬。「颱風天……」
「我信任你的開車技術。」杜夏抬手,本欲拍他的肩,但之後又收了回來,因為忽然記得少爺不愛有人太靠近他。
「風雨已經很大了。」孟晨熙提醒杜夏。
杜夏卻仍然想回去。「我自己搭出租車。」
轉了身,看著窗外的雨勢,杜夏知道身後有兩道視線不放過自己,緊緊盯視,看得他的背有些燙。
「杜夏,你不能……留下來陪我嗎?最近公事很累,我很想好好睡一覺。」
孟晨熙的話讓杜夏在心底笑了。
這是在怪他家的客房太小,讓他不舒服嘍?這少爺,真不曉得他那麼直的個性是怎麼活到現在。
「等颱風過去,我們再回去……杜夏,好不好?」他的懇求聲聽來格外的──哀怨。
真是的,這會兒不答應就顯得杜夏愛計較了。「算了,先吃飯去。」
用過午飯,他們兩人撐著傘,到快餐店對面的出租店租了一支片子準備打發今晚的颱風夜。
芝加哥──是一部歌舞片,與紅磨坊有些相似。
杜夏滿喜歡看這種歌舞片,挺有趣的,劇中的主角在演出同時又能透過歌聲與歌詞傳達他們此刻的心情,讓觀眾更明白他們在想什麼,這樣的配合,會讓整部片顯得更互動,而不會僅止於演員乾過癮。
而且對杜夏而言,(芝加哥)更勝過紅磨坊一些,便是這部片子對人性的刻畫實在深入。女主角對舞台的過份渴望、律師玩弄媒體炒作新聞、玩弄群眾的同情心,最後仍是有驚無險的救出女主角,也徹底顛覆了最原始的對與錯。
不再是好就是對、壞就是錯,而是論誰獲得的同情心、誰的曝光率高,就是贏家。
電影如是演,現實亦然。
曾幾何時,同志不再是原罪,而僅是一種基因上的不同。
異性戀,是大經地義;同性戀,也無可厚非。
杜夏看電影,看的不是明星的光環,而是喜歡看人性的轉折、導演的處理手法;不過,孟晨熙大概不喜歡,因為片子才到一半,他已經睡在自己肩上,片子結束,他人也倒在他腿上,睡得十分舒服。
電影結束,杜夏關了電視、放影機,低頭,以手指輕輕撫過孟晨熙的頭髮。他的頭髮很細,很好摸,但或許覺得自已擾了他的睡眠,孟晨熙抓住他的手,緊握著,嘴裡呻吟了聲。
杜夏輕聲一歎,頭往椅背上靠,雙眸盯著挑高天花板的美術燈,透過燈光的折射,玻璃燈映照出極美麗的光線。
那光線和他心底剛泛出的困惑,有著相似之處,都很難且──曖昧。
光線太曖昧,杜夏的心亦同。
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好,而某些事來說,卻是不知道比知道來得好。可惜,偏偏他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部分,想忘也忘不了。
「真糟糕礙…」杜夏的聲音下意識低喃而出。
手心裡微微的熱度,讓杜夏這個颱風夜,不太好過。
外頭的風雨聲不漸歇,形成一種特殊旋律,伴著杜夏安然入睡;後來,不知睡了多久,醒過來時,見孟晨熙坐在自己身旁,隱約間,好似看見他臉上有泛紅的痕跡。
「你怎麼了?」孟晨熙家的沙發椅太舒服,他都睡到倒了下去,暫時還不願起身。
「沒……有。」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比杜夏早醒過來,然後一直、一直看著他,如此而已。
他真的什麼都還沒做。
孟晨熙難得會表現出羞澀的模樣,杜夏直覺詭異。
「是做了什麼事嗎?臉紅成那樣?」
孟晨熙臉看了過來,又匆匆移開,像是作賊心虛的模樣,若再問下去,真怕少爺會動怒了,於是杜夏自然退而求海闊天空。
「不說就算了。我想洗個澡,請問成嗎?」
「在二樓,我帶你上去。」
「嗯,順便跟你借衣服。」剛才走得匆忙,根本沒有上去拿換洗衣服,反正都是男人,借件衣服也沒關係。
「我拿新的睡袍給你。」孟晨熙領著杜夏上樓,推開浴室的門。「就是這間。」
天!浴室比他家的客房還要大,嘖嘖!真是蔚為奇觀。
不一會兒,孟晨熙拿了件白色的睡袍給杜夏。「新的,沒人穿過,你慢慢洗。」
杜夏點頭便走進浴室,徹底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後,踏出浴室,轉個方向,來到二樓的陽台上。雨勢小了些,杜夏便走出去,從孟晨熙家二樓往外看,感覺還不壞,倘若能再來一根煙,就快樂似神仙了,只可惜自己的煙都讓他沒收了。
唉呀!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私事全變成孟晨熙在管束?
泡麵、香煙,就連沒有收拾家裡的習慣也要參一腳,簡直比老媽子還要嘮叨,而他好似也被管上癮了,連反駁也沒。
這樣的情況到底要怪誰呢?
到底是自己真的人無所謂,所以給欺到頭上,或是,因為明白他是關心,所以甘心受教?
真是愈來愈複雜,人心難測哪!
「你站在這裡想什麼?」孟晨熙來到杜夏身後問。
「透透氣。」杜夏隨口回答。
「雨還是會下的,進來吧。」
聽見孟晨熙這麼說,杜夏乖乖照辦。想來,也真夠聽話了。
走在前頭的孟晨熙猛地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淡淡的聲音飄到杜夏耳邊:「如果你還是想回去,我可以馬上載你回去。」
「這話題不是在中午就結束了嗎?」
「你的表情不是這樣想的,或許這裡真的很無趣,所以今你待不下去。」
他不是不想待,而是……
「要嗎?你要回去嗎?」
「若讓你有這樣的感覺,我跟你道歉,不過我在家裡也是這副面孔埃」杜夏可不以為剛剛有露出多糟的表情。
「我的感覺就是如此。是不是……我又哪裡做錯?」
「你不要老是問我這句,好像我欺負你一樣,你沒做錯!」是他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而已。
不知道就算,但如今知道了,可就難辦。
把耙頭髮,杜夏變得很煩躁,起因都因為──「客房在哪裡?我想睡了。」這場面又不是他弄僵的,他懶得收拾,孟晨熙要怎麼想是他的事。
「左手邊那間。」
走入客房,關好門,倒入柔軟的床裡,杜夏什麼都不想了,決心睡個仔覺。
安靜的房裡,只有窗外的雨聲伴著,應該是很愜意的睡覺環境,可是碰的一聲巨響,嚇得杜夏驚醒過來,看著門口的孟晨熙,發問:「發生什麼事嗎?」
孟晨熙手裡不知拿著什麼,爬上床,手一舉,杜夏才認出那是自己的手機。
「你拿我的手機做什麼?」
「你認識方伶卉?」孟晨熙神情格外嚴謹的詢問。
「嗯。」躺在床上的杜夏,接過手機查看,原來是方伶卉剛剛打電話給他,杜夏正要回電時,孟晨熙卻搶走。
「你跟她什麼關係?」
「少爺,你臉色不太好看喔。」是因為伶卉的關係嗎?
「她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孟晨熙直覺的問。
「是埃怎麼了?」
孟晨熙搖頭,把手機還給什夏。「她知道要跟她見面的人是我了嗎?」
「可能就是打來要問這件事……」杜夏猜測。
「你先別跟她說我是誰。」若真是他表妹,他可不希望先嚇跑她。
杜夏總覺得事有蹊蹺,坐起身,見窗外天色已暗,便打開床頭燈。「這樣不太好。老實跟我說,怎麼了?」
孟晨熙的目光帶有審視意味,在杜夏臉上徘徊片刻。
「我的大學學妹就叫方伶卉,如果真是她,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就這樣?害杜夏以為是什麼重大事件呢。
「好,照辦。幾點了?」
「七點多了。你睡太久了,下樓吃個飯再睡。」不讓杜夏繼續躺下去,孟晨熙硬是把他拉起來。
也的確,難怪脊椎酸疼死了。「真的有東西吃嗎?」颱風日便是吃飽睡、睡飽吃,純粹拿來浪費生命的。
「我把食物微波好了。」孟晨熙決定以科學解決一切。
杜夏下樓,果然在客廳桌上看見好幾盒微波食物,真是現代人的悲哀!什麼都不會煮,只好仰賴機器。
「你要吃什麼?」
「隨便。」除了不能吃的以外,杜夏什麼都吃。
「意大利面給你。」孟晨熙曉得杜夏愛吃麵。
「謝了。」杜夏接過盤子,開始祭他約五臟廟。
「……杜夏,吃飽後我們來玩個遊戲。」
「遊戲?」
「抽撲克牌比大校」
「太簡單了。」吞了口面,杜夏說。
「那……加上每輸一次說一個秘密,如何?」
那瞬間,杜夏幾乎能肯定,孟晨熙眼底洩露的光芒很狡詐。
少爺,想算計嗎?可惜找錯人了。
「好埃」杜夏笑著回復。
「方塊十二。」
杜夏瞧著孟晨熙臉上那志得意滿的笑容,是篤定自己贏定嗎?
緩緩的,杜夏翻開自己的牌,嘴上噙著偶爾才會有的得意笑容。「黑桃十二,不多不少,剛好贏一個牌面。」
孟晨熙看了,氣得把手上的牌子往桌上一丟,杜夏樂得洗牌。
贏的洗牌,輸的說一個秘密──贏家只要問,輸家就必須說。
「第八次了,嗯……要問什麼呢?就問──你的初吻在幾歲?」八次了,杜夏問的都是無關痛癢的問題。
「是有記憶還是沒記憶?」孟晨熙正經的問。
「當然是有記憶。」就算記得,小嬰兒時期,早就被親光了。
「沒有。」
兩三張牌頓時讓杜夏洗飛出去,掉在他的腿上。「還沒有初吻?!」真是世界奇觀。「你多大了?」
「二十七。又如何?」孟晨熙不屑,又帶著彷彿以此為傲的表情睨著杜夏。
「是挺意外的。還要再玩嗎?」好個純真少年郎,稀有!稀有!
「當然。」他非贏一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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