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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庭妍]不如癡情以對【問真愛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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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09:32
  關凜一驚,拔起插入左腹的劍,劍尖帶著鮮血在半空中畫了個弧,血珠滴落地面,鮮紅欲滴。

  他一臉痛苦地抿緊唇,雙掌緊握,腳步不動。

  柳義臉色霎白,見柳憶翩的身子像殘破的娃娃般緩緩墜地,他飛快抱住女兒並叫嚷著,「你們還發什麼呆?快叫大夫!魏世,你去叫大夫……」

  他的急吼,讓一群圍觀奴仆迅速作鳥獸散。

  柳憶翩那雙星瞳,從璀璨到黯淡,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關凜。

  「別管我……你快逃……」她虛弱地以氣音說道,眼前一黑……

  「快點傳大夫來!翩兒……我的翩兒……」

  柳義抱起女兒,腳步迅捷地往藏憶閣跑去。

  關凜冷凝的目光瞪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他蠕動嘴皮,「爲什麼要救我?你安的是什麼心?」

  趙宣平趁他恍惚時打算刺殺他,但是關凜從容地移形換位,攻勢淩厲快速,如行雲流水般,十招之內就打敗了趙宣平。

  趙宣平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會敗得這麼慘,關凜惱恨地瞪了趙宣平一眼。

  「你不是我想殺的人!」然後,輕功一施,混入黑夜中不見人影。

  那該死的夢境又來糾纏他了!

  可這回,他那新婚妻子的面容竟然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他眼前。

  是她?他殺父仇人的寶貝女兒柳憶翩!

  他自惡夢中驚醒,全身汗涔涔,眼角也濡濕了。

  這是什麼怪異的夢?他捶打自己的頭。

  左肩沒有處理好的傷口,因他的舉動又滲出血來。

  看到血,就忍不住會想起她……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劍尖捅入她身子裏的感覺此刻格外鮮明,他瞪著自己的雙手,眼底一抹恐懼緊緊攫住他的神經,心裏泛起濃重的不安。

  她的傷勢嚴重嗎?她要不要緊?

  皺緊眉頭,他滿心疑問,深邃的眸底掠過滿滿的苦澀。

  建築多日的堅固心防全部潰堤了,對她的情意與關懷在瞬間如猛虎出閘,關也關不住。

  在這深沉的夜裏,他的情感無法遏抑地浮上枱面,他自責甚深、後悔莫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傷你的……

  但他的心聲,卻無法傳遞到她的身邊!

  你不該突然闖過來,你……爲什麼你會是柳義之女?

  他自以爲冰封得完美無縫的心防,早就已經碎裂了好幾道裂縫,隻是他還在撐,拚命地撐,努力地撐。

  而她,還是讓他誤傷了……他的心防,完全被摧毀了!

  憶翩……翩兒,我不想傷你害你,我的心一點也不想!

  但上蒼爲何如此殘酷?如此冷血?

  我跟你……隻能是永遠的仇敵……

  他不隻一次地命令自己對她死心,不能動心,不能動心,絕對不能動心……

  他百般隱藏自己的感情,早就打算報仇血恨、拿柳義的鮮血祭拜他雙親的墳前之後,他會獨自一人歸隱山林,從此與世無爭;至于她,他什麼也不敢想。

  他們注定無緣……

  他相信,當他殺了她爹後,她也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而血海深仇,他非報不可,所以,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永遠都不可能……

  如果還有來世,他要許一個心願,願他們不是仇人,不用敵對……

  今生今世,他對她的情,在血海深仇之前,也隻能埋葬了。

  過了今晚,他依然是冷冽無情的關凜!

  柳園幾個婢女在藏憶閣裏忙進忙出,臉盆、清水、毛巾,總是幹淨的進,血紅地出,當婢女樂兒捧著鮮紅的血水經過回廊時,一些站在回廊面帶關心的家丁們莫不皺眉歎息,爲柳大小姐祈福。

  京裏有名望的大夫連排三、四個在柳憶翩床前,一個個輪番上陣爲柳憶翩診斷。

  柳憶翩長而卷的黑睫毛在眼下罩了一層大大的陰影,表情哀愁,唇色死白,兩頰慘白,令人看了既心疼又憐惜。

  看過的大夫們異口同聲表示,「令幹金的傷勢外傷已經包紮好,盡量別移動她的身體以防止傷口裂開,每天同一時間都要裹上新布。」

  一名杭州城數一數二的大夫提醒道:「她腹上的傷口受到感染,會引起發燒現象,需要有人隨時注意在側,隻要度過今夜,明天晌午後退燒了,她就度過了,我們會再開幾帖補血藥及傷藥的單子,再請園主派家丁來我們的鋪裏拿藥,依柳大小姐健康又有功夫底子的狀況,最多一個月,她的傷勢就可完全痊愈。」

  一聽大夫聯合診斷的情形,柳義蹙緊眉頭。

  要家丁分別送走大夫們後,他留下來陪著柳憶翩,凝視女兒慘淡無光的面色,他充滿自責。

  或許,當年他應該殺光趙家人,不要遺留後患!

  是他一時的婦人之仁,才會造成他的女兒此時的倒臥病榻。

  忍不住愛憐地握住那雙冰冷小手,他渴求地呼喚著,「翩兒,醒醒!別折磨爹,別讓爹爲你擔心,你一直是孝順爹的乖女兒,爹在叫你,你趕快睜開眼看看爹,爹要你醒過來!」

  他一聲聲的低訴,言語間盡是對柳憶翩的不舍,讓身後幾名貼身女婢們紅了眼眶。

  「大小姐,你一定要快點醒來啊!」樂兒哽咽著聲音,說出了婢女們共同的希望。

   清晨,雨露在草葉上輕盈滑蕩,昨夜的一場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關凜隻身擅闖柳園,完全沒有蒙面,一群家丁早有防備,在他侵入柳園之際就將他團團圍住,他卻面不改色。

  「叫柳義出來,我要見他!」他狂傲地揚言叫囂。

  柳園護衛趙宣平不滿地怒道:「大膽!園主的姓名豈容你隨意叫嚷?要見我家園主,先過我們這關!」

  他率先迎敵,衆人跟著加入,要爲善良無辜、平時對他們微笑以待的柳大小姐報仇。

  關凜大開殺戒,即使被趙宣平砍到右肩,身上帶傷,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繼續奮勇向前,招招淩厲,步步逼人。

  一會兒,衆人倒的倒、傷的傷,連武功佼佼的趙宣平也身中兩刀不支倒地。

  「我不要你們的命,我隻要柳義出來!」他手按住正在滲血的右肩,依然面無表情。

  柳義聽到外廳的吵鬧聲,趕出來時,太晚外早已一片哀號。

  「我柳義在此!」他大喝。

  收斂佇立的關凜聞言,以憤怒眸眼與他對峙。

  柳義同樣以威凜不可欺的憤慨眼神看著他。「有本事隻需沖著我一人來就好,何須牽累他人?」

  關凜冷笑,「今日我來,不是爲了取你狗命,我要見憶翩!」

  柳義不著痕跡地審視著他,他擁有一張出色的臉龐,英氣逼人,英挺不凡,軒昂的七尺之軀,渾身氣勢剛猛,既狂又傲,卻也頂天立地。

  若他不是關凜,不是關之航的兒子,不是一心一意要找柳家複仇的人……他算是人中之龍,與翩兒也足可匹配!

  偏偏他是關凜,他是挾怒帶恨而來,他不會給翩兒帶來幸福,而是會帶來不幸的男兒,翩兒離他愈遠愈好!

  「你休想見她一面!」他怒雲罩頂。「她被你害得幾欲喪命,現在依然昏迷不醒、高燒未退,倘若我的翩兒有個萬一,我會要你一命償一命!」

  狂笑一聲,關凜陰騖的眸眼一瞟,咬牙道:「那關家一十二口人命,誰來還?你有一十二條人命夠我抵還嗎?」

  「冤有頭,債有主!你真要爲親人複仇,盡管沖著我來,翩兒與你何仇之有?」柳義痛心疾首地低吼。

  歉疚與情感在關凜眸底一閃而逝,他內斂地克制住對柳憶翩深刻的情意,神色未變,臉上像凝聚了千年寒霜,不帶感情地迸聲道:「有道是……父債子還!」

  籲歎出長長一口氣,柳義眼底冒出火花與恨意。「你也非常喜歡這四個字是嗎?我爲何要滅了你的親人?就是因爲這四個字——父、債、子、還!」

  關凜不爲所動,冷冷地問:「你想爲自己當年的泯滅良心脫罪嗎?隻可惜殺人是事實,說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無法掩飾你曾經犯下的錯!」

  「展慕揚呢?」柳義沒再爲自己辯解,提起這個名字。

  關凜明顯一震,柳義趁他信心動搖之際接著說:「他會因緣際會撫養你,是我安排的結果,當年你躲在草叢裏別以爲逃得過我的耳目,我不是喪心病狂到無藥可醫,我隻要你爹的命,而那些家丁算是愚忠,也隻能跟著陪葬!」

  「爲什麼?我爹跟你有何冤仇,讓你非殺了他不可?」

  「去問展慕揚!他知道關、柳兩家所有的恩怨始末,他能徹底爲你解惑。」

  「好,我會去問,先讓我見憶翩一面。」

  「不行!」柳義斷然拒絕。「我不要翩兒跟你有任何牽扯!」

  「你……」關凜咬牙吞下惱怨。

  「去找展慕揚!」撂下這句話,他轉身回廳內,對他不理不睬。

  幾名負傷的家丁圍在廳外,趙宣平也拿長劍指著他,但沒有園主的命令,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關凜看著柳義的背影,反身以輕功飛縱而逝。

  「好了,你們也趕快下去養傷吧!」柳義一說完,就回藏憶閣要繼續守著他的掌上明珠。

  「老爺,你也該休息一下,你已經一夜沒合眼了,妾身昨夜都等不到老爺回房。」遊玉香一頭玉簪金釵隨著她的步履左搖右晃,耀眼生輝。

  「翩兒還沒脫離險境,我睡不著。」

  柳義對她不錯,吃好穿好,至于關愛地位,肯定是女兒第一,她排第二。

  遊玉香也不想跟柳憶翩吃醋,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嘛!

  「老爺,翩兒有一堆婢女在顧著,不會有事的,但你的身子要顧啊!不要翩兒醒了,你卻累倒了。」

  「我沒事。」柳義搖搖手,「你回房間去。」

  遊玉香撒嬌著,「老爺,你不回房睡一下,要不我幫你按摩一下頸後?」

  「不了。」柳義斷然拒絕,「翩兒還沒清醒,我沒辦法放松。」

  他直接走人,讓身後的遊玉香顔面無光。

  但是,她也認了!誰教她生不出子女,偏又愛慘了她家老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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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0:16
第七章

  展慕揚正在爲一名傷員開藥方,關凜初次來到他的藥鋪找他,令他格外驚詫。

  他馬上吩咐他的徒弟馬鳴同接手接下來的簡單工作,眼尖地瞧見關凜肩上的血跡,正欲開口,關凜已經先聲奪人了。

  「展世伯,我現在就要知道關、柳兩家的恩恩怨怨,請您告訴我,不要隱瞞我!」關凜眼神嚴肅正經,口氣焦慮急切。

  展慕揚眸光一閃,定定地看著他,示意關凜跟他走進裏頭的房間。

  「你找過柳義了?」

  關凜點頭,展慕揚坐在床邊,示意他找張椅子坐下。

  關凜站得筆直,「請展世伯告訴我柳家以前跟關家有什麼關系好嗎?」

  展慕揚歎了一口氣。「好吧!這件事你身爲關家的一分子,也應該知道。」

  他開始娓娓訴說兩家人的恩怨糾葛。「在你爺爺那一代裏,關、柳兩家拜把成爲異姓兄弟,兩人一起考進士,共同當官,然而官場爾虞我詐,你爺爺被同流合污了,而柳家人卻不願爲五鬥米折腰,這使得你爺爺升遷之道受阻,隻因姓柳的是他的好兄弟,卻屢屢得罪官場中人,造成你爺爺官場生涯十分不順遂。一天夜裏,他偷偷放了一把惡火,燒了柳家。」

  關凜臉色乍白,顫聲問道:「柳家人後來情形怎麼樣了?」

  「隻有柳義跟他母親獲救,兩名死忠的奴仆救出他們母子後,因爲又進去救他父親而一起被活活燒死!」展慕揚臉上一陣不忍。「他母親辦完喪事後,帶著柳義回娘家的路上被抓上山當壓寨夫人,柳義也做了山賊,柳義的母親不願背負不貞罪名,上吊自殺,還留柳義一人忍辱偷生,由于山寨大王膝下無子,十分中意柳義,也傳位給了柳義。柳義當上大王後,一直想爲父報仇後金盆洗手,但你爺爺已死,他就找上你爹……」

  開凜眼神狂狷,十指緊緊嵌入掌心之中,「我爺爺隻燒死他爹等三人,憑什麼他得用我關家一十二口人命來陪葬他爹?何況,當年放火燒屋有誰看到?誰能證明是我爺爺所爲?」

  展慕揚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凜兒,很遺憾,確實有人親眼目睹你爺爺的所作所爲。」

  「是誰?」

  「我過世的爹。」展慕揚苦澀說道。

  關凜步伐向後踉蹌兩、三步才立定,胃底翻騰著洶湧的苦意,複雜難言的情緒幾欲將他整個人撕裂。

  「當年,展、柳兩家比鄰而居,我家當年也遭受波及。凜兒,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何不隨風逝,事事休呢?」展慕揚開口苦勸。

  想起爹親的死,娘親的冤,他渾身充滿怨慰。

  「不!我辦不到!」他低咆,「我忘不掉他們是怎麼慘死的,尤其是我娘,她是被奸殺的!」

  當關凜吼出最後一句時,展慕揚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隻是關凜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之中,並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展世伯,我可以不爲我爹複仇,但我娘是怎麼死的我忘不了,她是無辜的,她的仇,我非報不可!」說完,他像頭憤恨掹獅沖出了藥鋪。

  展慕揚眼底充滿了悔恨,當年,他……

  事實真相的醜陋他實在沒有勇氣去揭開,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走向忙碌的前頭,不想讓不堪的往事在腦海繼續盤旋。

  ※ ※ ※

  秋夜,雨聲敲打芭蕉葉,擾人清眠。

  柳憶翩大病初愈,聆聽這秋雨的淅淅瀝瀝,她睡不著。

  在爹親不眠不休的照料下,她自鬼門關裏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傷口有上等的藥材又敷又抹又食用,已然結痂。

  不經意撫上左腹,那裏曾經有他銳利的穿刺。

  他……好嗎?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悲凄地將死白的唇一抿,她起身拉起帷帳,走向房門口,打開門,來到廊前,凝望秋風吹動枝椏傳悲愁的蕭瑟景象。

  天空被雲層籠罩,雖知有一輪皎月高掛半空,但層層鎖住的雲絮將明月遮蔽,隻是偶爾能夠瞧見蒙眬光輝而已。

  垂下卷翹的剪水美眸,纖細嬌弱的身軀佇立在廊前,冷風侵衣,寒意襲體,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不是寒冷,是被監視的感覺……

  誰?是誰在看她?

  東張西望,滿園秋色,就隻有她獨立廊前。

  是她的錯覺嗎?但她明明感覺到……那人不願讓她發現,莫非是他?他來了?

  一雙犀利熾情的瞳眸,確實直勾勾地在暗處瞧著她,亭亭身影,總令他魂牽夢縈!

  他的目光綿遠而複雜,深情卻苦澀。

  她是弒父辱母的仇人之女,照道理說,他不應該來這一遭的。

  可他……該死的!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意志,更管不住自己活動的雙腿啊!

  他在看她,他還在!

  這次,柳憶翩沒有回頭,維持看著前方的不變姿勢,就怕他會突然消失,一走了之。

  爲什麼命運要這樣捉弄他呢?他想要她的人,渴望得到她的心,更想要跟她一起天長地久。

  偏偏,若要她,就得連同她的家世背景一起承擔,他懊惱不已,柔腸百結,心緒煩雜。

  總歸一句,他  要、不、起、她!

  此番前來,是要確定她安然無恙,既然她沒事了,他心心念念、懸掛在心頭的心事也有了慰藉。

  他一言不發地輕悄展開輕功,打算悄悄離開。

  她驀然回首,含著濃愁的雙眸如同蒙上輕煙的西湖晨曉,那般地我見猶憐,那般地欲語還休,那般地楚楚動人。

  「你……不跟我說一句話就要離開了嗎?」她顫顫地輕啓檀口,柔婉的嗓音宛如百靈鳥的鳴叫聲。

  關凜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她的雙瞳,柳憶翩擡高下顎,無所畏懼地迎上他帶著複雜眸光的深邃眼眸。

  換作以往,在他深沉銳利的鷹隼黑眸注視下,她早就紅酡嬌腮,趕緊垂頭避開了,哪敢這麼大刺刺、不避羞澀、含情脈脈地凝睇他呢?

  在這陣靜寂中,關凜自動打破了僵局。「你的身子好多了?」

  柳憶翩唇角微微漾起笑漪,想走近他,走了兩步,卻身不由己地身子一軟,虛軟地跌向地面……

  他迅快敏捷地一拉一攬一抱,讓她跌進他溫暖安全的胸懷裏。

  她身子的單薄與雙手的冰凍,教他緊鎖眉頭。

  「爲什麼不好好善待自己?」他半抱半拉地把她帶進她的房裏,把門關上,把寒冷關在門外。

  柳憶翩擡頭望進那兩泓深情灼熱、溢滿焦慮擔憂的黑瞳深處,露出了笑容,酸楚的霧氣模糊了她的美眸,痛苦顫悸的嗓音揉和了凄凄然的無限凄楚。

  「我以爲……你從來都不在乎我,從來都沒重視過我……現在我才知道,我的錯有多離譜……」她的目光盈盈,如寒星,似秋水,瑩瑩淚眸吸引了關凜。

  「你對我是有情的……隻是你總是藏得最深,藏得讓人無從得知……」她苦澀地輕顫著聲,「你來看我,我好高興……」

  「你會錯意了。」他眸眼惶恐驚懼地推開她,把她視爲燙手山芋,避如蛇蠍。

  「我並不愛你!」他殘酷地說,表情凝重,「什麼情,什麼愛,我不可能在你身上放下這些東西,你別癡人說夢!」

  柳憶翩一腔凄楚全化爲微微一笑,漾在眼角的笑卻浮上淚霧,迷蒙了雙眸。

  她哽咽地低吟出聲,泫然欲泣。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怪你……你可以騙你自己的心,但我相信我看到的感覺……你是喜歡我的,就算我們之間是敵對的,理智也無法管住放肆的情感奔流……」

  關凜不怒反笑,輕佻地點頭,「像你這般美麗的女子,天底下男子人人都想得之,我喜歡的,也隻是你的身子罷了!」

  他巨大而陽剛的氣息欺近,壓迫著她,她珠淚低垂,垂下粉頸,「我……我不相信……」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對她的感情絕對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麼膚淺!

  關凜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瞪著她。「就算我喜歡你的身子,父仇不共戴天,我同樣會找柳義報仇雪恨!」

  比起兒女情長,他甯願拋情棄愛,也要爲生他育他、撫他恤他的雙親盡一份綿薄之力。

  「不!」柳憶翩驚呼一聲,「別殺我爹,他是一個好爹爹,是我最愛的至親,我不要你傷害他。」

  關凜眼底閃動著簇亮火光,直直望進她的眼裏,「我曾立誓,弒親之仇在我有生之年必定雪恥,否則自斷筋脈,了此殘生。」

  「不要……」柳憶翩忘形地叫出聲,急急抱住了他。

  「爲什麼我們是對立的?爲什麼你一定要報仇不可?我可以愛你勝過我自己,卻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跟我爹廝殺,那是人世間最殘酷的煎熬,我承受不住……承受不住啊……」她淚如雨下,喊到聲嘶力竭。

  關凜重重地吸了口氣,心亂如麻,猛力將她摟入懷中,沙啞地說:「你……不要再用這般楚楚可憐的面貌看我,你……簡直是讓我情不自禁……」

  他壓下她的唇,以驚人的熱力不斷吮吻著她的香辦,像一團火球,帶著她一起熱情焚燒。

  她毫無招架之力,目眩神迷,激動得想哭。

  這個吻……滋味多麼的美好!

  她的心靈,隻爲他而悸動,她的血液,隻因他而沸騰。

  兩個人宛如沒有明天般地熱情相摟,在他的激切撫觸下,她的衣裳一件件落地,直到裸裎在他面前,他抱著她上繡床,吻遍她的身子,果然如他記憶中一樣的香甜!

  體內波濤洶湧的情欲快要將她滅頂了,一陣陣快感急湧而上,讓她意識迷蒙,纖細的身子融化成一灘春泥。

  「嗯……凜……」

  她的嚶啼,是最美的催化,讓他化身成爲一頭強而有力的猛獸,對準她花蜜四溢的幽泉,碩長擎天的鐵杵送進她的體內,結合爲一。

  她害怕再度被撕裂地縮了一下肩膀,但沒有,那股劇痛沒來,來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電流快感,讓她緊緊攀住他的身軀不放。

  他狂烈地沖刺著,在她身上一逼又一遍地深入淺出;她的理智早已瓦解,兩腿交纏著他的勁腰,迎合他毫無節制的狂野律動。

  「哦……」她低吟。

  「呼……」他粗喘。

  兩人身心震顫,低呼嬌吟,啼音不絕,在他狂野的律動中,她覺得自己完整了,心甘情願地奉獻出自己,隨著他的節奏找到了他們共同的、繽紛而美麗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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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0:30
  隔天深夜,熟睡的柳憶翩鼻翼間嗅到一股熟悉的男性體香,她感覺到自己被擁入一副堅實寬闊的胸懷裏。

  來者汲取她身上的幽香,將熾熱狂猛的氣息噴灑在她白皙透紅的俏臉上,大掌透過被子撫摸她的嬌軀。

  他來了……

  強烈的意識鑽入她懵懵然的思維裏,本能的反應已幫她留住了來人。

  「凜……」她呢喃,凝脂玉臂圈住來人的頸項。

  對方身子瞬時一僵,夾雜著淺淺笑意低沉地應道:「想念我,愛上我了?是不是連你的夢裏也有我?」

  「凜……」絳紅櫻唇輕喃著,她緩緩蘇醒。

  睜開美眸,映入盈盈瞳眼的確實是關凜沒錯,隻是他眼底的冷讓她不堪。

  柳憶翩剪剪秋眸漾滿不敢置信,她雙手推拒著他。「你走……昨晚我們不該……我不能一錯再錯……你不能再來了,不然我要叫了!」

  「我不走!」他突然殘戾地冷笑,「我喜歡你這副身子,也想到一種報仇的方式。」

  他不會讓她死,所以,他不會把她已非完璧之事四處宣傳,但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對不起含冤莫白的十二條人命,矛盾讓他隻想做出傷害她的事。

  「什麼?」她睜大眼,從他眼底看到不懷好意,嬌弱身子在被單下隱隱打顫。

  「讓我每夜來你的香閨,隻要你好好伺候我,或許……我會放過你爹一條狗命!」他寒著聲,冷峻的眼底彌漫著篤定的條件。

  他打算徹徹底底地羞辱她!

  柳憶翩驚惶難信地瞪視著他,發不出聲音來。

  對于柳家,他積怨甚深,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心口一緊,注視著他,眼底進出凄涼而堅定的光芒。

  如果,犧牲她一個人,可以換來她爹的平安無恙,換來柳園的無風無浪,她的抉擇是……

  他勾起一抹冷笑,「如何?答不答應?」他語調輕柔卻暗藏冷冽懾人的氣勢。

  柳憶翩咬緊下唇,以她的身子換取爹爹的寶貴性命,是值得的事!

  畢竟,她的清白已經斷送在他的手上了……如果她對他還有用處,還有價值,她就讓自己的價值發揮到極限,而救她爹一命是當務之急,她絕對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去找她爹算帳……

  他現在眷戀的是她的身子,而非愛她……

  罷了!他不愛她,她也無法強人所難。

  隻是,她對他真的動了心,用了情……

  多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回報她一些愛,就算隻有一點點,她也甘之如飴。

  現下,爹爹的命比她的身子重要多了……她沒有時間再考慮了!

  「好。」

  「很好,你的確是個愚孝的人。」話聲一落,他綿密地吻著她的五官,由一雙柳眉、眼角、瓊鼻,頰畔,到她紅濫濫的菱唇,再遊移到她的耳邊,含住一隻飽滿的耳垂,邪佞地舔舐、逗弄。

  她心跳加速,呼吸十分混亂,吸進的全是他的男性氣味,猛地,他咬嚿住她敏感的耳垂,她反射性地驚呼出聲,對她而言像是大叫,在他聽來隻是誘人犯罪的嚶嚀嬌啼。

  他全身像裝滿熱油,滾燙灼熱,隨時有爆發溢出的危機,沙啞的聲音卻吐出讓她視爲荒謬的命令。「脫光我、撫摸我!」

  她遲遲不見動靜,他灼熱的眼裏閃著令她不敢逼視的熾烈。

  「不想要你爹活命了?」他舊事重提,讓她無法反悔。

  顫著手,硬著頭皮,時間悄悄又過了半個時辰,他身上的衣服才脫到一半而已,她全身已經紅到快要暈厥過去了。

  他等不下去了,自己把剩下的脫光,然後撫摸她姣好的曲線,熟練而快速地脫下她的單衣、肚兜、褻褲……直到她完全赤裸。

  柳憶翩全身暈滿迷人的粉紅,臉頰更是印上豔麗的紼紅。

  他眼裏充滿驚歎與欣賞,她的純真美態,一發不可收拾的羞澀,強烈地激發出他想要她的欲念。

  輕撫著他強壯結實的臂膀,寬厚的胸膛有一塊塊的肌肉,她伸手輕撫著他胸前堅硬的小豆,他重喘一聲,眼底閃過一絲殘酷情欲。「你……這裏交給你。」

  他硬是把她的頭拉近他的男性粗長,要她看個清楚。

  除了羞,她還是羞……但這是屬于他的,能帶給她快樂的……

  看了好久,她戰勝羞意,抿了抿幹澀下唇,「我……該怎麼做?」

  「用你的嘴,含住它。」他的聲音磁性中充滿低啞及期待。

  吸了一大口氣,她趁著還有勇氣時張開小嘴含住他的男性,即便撐至最大,才勉強容納不到一半。

  太長……也太大了……

  她想退出,但他舒服的粗吟聲讓她停住不動。

  原來,她也能取悅他,用這樣的方式……

  她心裏一喜,努力地吞吐,兩隻小手握住他的碩挺,摸著他的囊袋……

  「你……做得很好……」他舒爽至極,快要把持不住,把她輕輕推開。

  他的欲望分身挺立著,上頭沾滿她晶瑩的唾沫,她看了就羞。

  他柔情凝睇著她的美眸,「交給我,把你自己完完全全交給我。」

  漾起嬌美赧澀的嫣笑,她拉下他的頭,算是默允了。

  這一夜,又是激情狂愛……

  春宵無數。

  柳憶翩的身子經常有遮掩不住的紅痕青瘀,也由于關凜的精壯縱欲,她經常是一覺到午時,這一連串的怪異現象,都教服侍她的婢女們私底下津津樂道。

  每當被不經意地問起她晚起的原因,柳憶翩總是心虛慌亂地搪塞,但她知道,這根本就杜絕不了悠悠之口,下人們之間的口耳相傳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這日未時,柳義親自走進藏憶閣。

  「翩兒,你身子骨好多了嗎?需不需要爹再請大夫過來?」

  柳憶翩剛醒來,來不及叫婢女爲她梳妝打扮,她披了件綢衣,坐在銅鏡前,舉起烏木制成的發梳梳理烏亮散亂的長發,秀發披肩。

  柳義走入內室,柳憶翩對他行了個禮。「爹!」

  「讓爹看看你。」寵愛之情溢于言表,柳義握住柳憶翩兩手仔細看著她。

  看著看著,他皺起雙眉。

  柳憶翩緊張不已,不由得自圓其說。「爹,我很好。」

  「你不好。」柳義沉重地開口。

  嚇!爹看出了什麼瑞倪嗎?

  柳憶翩抽回手,小巧的心快要蹦出胸口,她把手壓在胸前,感受到心髒急速跳動。

  「瞧你,眼下一團黑,明顯就是睡不飽,告訴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夜裏睡不著?還是睡不好?」

  「我很好,真的!」猛地,腹間大唱空城,教她難堪又窘迫。

  「別騙爹!爹繁忙的這些天,你都不好好照顧自己,存心教爹爲你擔憂懸念嗎?」忙著擴張店面,他近兩個月沒見過女兒了。

  「爹……我……對不起……」

  柳義走出藏憶閣,在門外大聲叫了幾個婢女的名,看到婢女們逃命似地趕來,他肅然命令她們立即吩咐廚娘煮一桌豐盛食物,然後端進藏憶閣來。

  重新走入柳憶翩的香閣,她已多加了一件外衣,站在外廳等候。

  父女倆許久不曾侃侃而談,柳憶翩格外珍惜這份溫馨的氛圍。

  珍饈美味由婢女們一個接一個端進來,熱騰騰的美食香味撲鼻而來,讓柳憶翩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沬,饑腸轆轆,食指大動。

  柳義殷殷招呼,她安靜地吃食,食量大增,胃口大開,但當婢女再送進一道菜時,她就擱箸蹙眉了。

  「這清蒸鮮魚是你平時最愛吃的,怎麼不吃了?」

  爲防被看出異樣,柳憶翩強忍著光聞味道就感到身體不適,在柳義幫她夾了一小塊到她碗裏時,她艱難地拿起筷子,嘗了一小口鮮美魚肉……

  「嘔——」她反射性地捂住嘴,到內室裏大吐特吐。

  「翩兒?」柳義急切的聲音傳來。

  等她吐完,全身幾乎要虛脫了,她擦擦眼角,因爲她吐得很痛苦,連淚也飄出來了。「我……我隻是吃得太快,一時腸胃無法吸收。」

  「是這樣子嗎?」柳義質疑地問。

  「爹,我習過醫,對自己的狀況再清楚不過了。」

  嘔吐完的她臉色難看至極,柳義不放心。「我請大夫過來幫你看看。」

  「不……不要!」她憂慮急躁的模樣教人起疑。

  她怕自己露出馬腳,在發現柳義神色不對勁時,她馬上撒嬌似地偎向柳義。

  「爹,相信我,我沒事。」她舉起竹筷又往青菜進攻,「我可以吃的,剛才我吃太快了,我隻要慢慢吃就好了。」

  柳憶翩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成功地制住柳義的疑心。

  這一餐,實際上柳憶翩吃得是冷汗直流,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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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1:07
第八章

  隆冬的季節,寒冷的北風吹嘯,冷揚揚地從門縫、窗隙間傾灌進來。

  點了盞燭燈,燭光因風淘氣的戲弄而搖擺不定,燈光旁,柳憶翩身罩厚袍裘衣,正襟危坐,眸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盯著門口。

  她有孕了!

  在她爹走後,她爲自己診斷,結果確定,她肚腹裏有一個小生命正在孕育著,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是她跟關凜的孩子,她要他第一個知道消息!

  不曉得他會不會跟她一樣高興?因爲他要做爹了。

  或者,他不會接受這個孩子……

  不——不會的!

  柳憶翩狂亂搖頭十來下後強自鎮定,不容許自己有負面的情緒,但後者的可能性教她的心都不由自主地痙攣了。

  就在她冥想之際,關凜無聲無息地進來了。

  「怎麼不在床上等我?小心受涼了。」溫柔性感的嗓音自房內響起,柳憶翩還來不及反應,關凜已經摟住她的肩,灼熱濕潤的唇齒正咬吮著她的耳辦。

  她心跳如擂鼓,雙腮豔紅如紅柿,鮮嫩多汁。

  他肆無忌憚地狂吻她,沿她的耳、她的頰到她的下巴、她的芳唇,滑溜的小舌伸進她的檀口跟她糾纏不清,放蕩地攫取她的甘甜蜜津。

  在他熟練而迅速的調情動作下,柳憶翩全身像著了火般,乳尖自動爲他硬挺起來,她感到欲火竄上全身,腦子混沌、暈眩不清。

  他抱起她,將她放到床榻,利落地剝掉兩人身上的束縛,陽剛而熾烈的身軀把空氣中的冰冷全部都爲她擋下,他的灼熱印上她的嬌胴,僨起亢奮的男性分身挺在她的花心外,隻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準確無誤地嵌入她的身體裏。

  柳憶翩猛然自激情迷霧中驚醒,她低叫一聲,「不……不要……不可以!」

  關凜邪惡的長指撥弄著她小穴外的花蕊,沙啞而熱情地問:「不要?你希望我現在就停止嗎?」

  「孩子……」她因強烈的欲情包圍而喃不成聲。

  「你這裏已經爲我準備好了……不是嗎?」他瞳眸緊盯著她的陰柔私處,一指挺進穴裏抽動著。

  她嬌喘連連,在情欲與理智的分界處,張嘴失控大喊:「我有你的孩子了……求求你……不要傷害他……」

  關凜倏地停下所有動作,沉著臉悶聲問道:「你再說一次!」

  柳憶翩身陷情欲迷霧,眼波橫流,肉體橫陳,說不盡的媚態,他的手像在她體內放進了無數隻蟲子,他停止了,那些無形的蟲子就使勁地搔著她、咬著她,讓她的身子渴望他渴望到發酸發疼了。

  「凜……」她的柔嗓媚得讓男人聽了身子骨都酥麻了。

  唯獨他例外!

  「說出來,什麼孩子?」他臉色兇猛,語氣中夾帶著強烈怒滔。

  自層層疊疊的情焰中逃出,柳憶翩誠實以對,「我懷有身孕了,是你的孩子。」

  關凜下床,背對著她,神色掙紮。

  「你……」隻開口說出一個字,她便閉口緘默,然而內心直線上升的惶懼不安緊緊抓住她脆弱的心靈。

  她睜著恐慌的明眸,咬緊下唇,臉色灰白。

  空氣中的流動宛如靜止僵停住了,柳憶翩盯著以背對她的關凜,不發一言。

  關凜回頭,看她的目光複雜難測,他拾起衣物自顧自地穿上。

  柳憶翩臉上滿布戚然,哀怨的盈盈雙眸鎖住他的沉沉黑眸。

  他冷冽地瞥她一眼,宛如嚴冰的臉上不帶絲毫甌情,連聲音也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

  「我不要這個孩子,因爲他是仇人之女的孩子!」

  他決絕的語氣讓柳憶翩像掉入冰窖之中,全身不由自主地泛冷、打顫。

  「那……這孩子……我肚子裏的他你要如何處置?你不能如此殘忍……不能啊……」破碎的聲音嘶喊而出,她不顧渾身赤裸地下床,緊捉住他一條臂膀不放。

  他無情地甩開她,強大的力量將她荏弱的身軀拋向牆邊。

  撞上牆,她全身都痛,卻遠不及心痛的千萬分之一。

  她雙眸射出幽怨與悲痛,「在你心裏,一直以來我都沒有一絲絲的位置是嗎?」

  關凜黑合瞳眸回避著她眼神的咄咄逼人,剎那間,淚水決了堤,自秋眸淌出冰晶的珠淚,惹人心憐。

  柳憶翩以凄涼的語調陳述著,「我掏心掏肺、深深戀著你,被你羞辱、被你利用,我都心甘情願,我以爲可以用我的真心,用我的真愛融化你被冰凍已久的心靈,是我太天真,付出所有的結果,你仍視我如敝屣,不屑一顫,難道,這些日子裏我們夜夜相處,你的溫柔與體貼全都是僞裝而來的?我對你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嗎?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關凜臉色更加凝重,嗓音沙啞。「你對我當然有意義。」

  柳憶翩眸底發出燦爛眩目的芒彩。

  「你是我用來報複柳義的一顆棋子,也是我暖床的好工具,這段日子你的陪伴,讓我發覺你很稱職。」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化成無形的利鞭,鞭打得她體無完膚,鮮血淋漓。

  心頭既茫然又悲哀,凄然地望進他眼底的無情,她淚瑩瑩,椎心的痛苦讓她泣不成聲。

  「我的愛……你連絲毫都沒察覺嗎?」

  「我並沒有逼你愛我!」他殘酷的言語像一把利刃剜著她的心窩。

  「是我心甘情願愛你的……你……對我從來沒有一丁點的愛意嗎?」她淚珠滾落,哽著聲,執意要聽到答案。

  他心生不忍地別開眼,「沒有!」斬釘截鐵地說完,他筆直地走出她的視線。

  柳憶翩愣愣地看著他離開,雙目呆滯,直視門口,內心的絕望與心碎無可比擬。

  ※ ※ ※

  曉晨剛至。

  婢女樂兒經過藏憶閣,發現門未關,她立即趕到閣內。

  柳憶翩僵如木柱、失神赤裸的模樣嚇壞了樂兒。

  「大小姐……大小姐!」樂兒急喚數聲,柳憶翩卻毫無反應。

  她發覺柳憶翩全身發抖,摸摸她的額頭,發現她正高燒著。

  迅速幫她穿上衣裳,她奔出長廊,一路急呼下人房的家丁與婢女們。

  柳義睡眼惺忪,一聽女兒情況危急,他披了件外衣三步並作兩步趕往藏憶閣,不像遊玉香,甯願賴在床上索性不理。

  柳憶翩雙目直視前方,毫無焦距,臉蛋燒紅,全身冰寒,呆若木雞。

  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嚇壞了柳義!

  他不能想象柳憶翩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事,當下要總管快速去請大夫。

  「翩兒、翩兒……」

  他親情的呼喊卻喚不回心靈嚴重創傷,受創程度已達難修複狀態的柳憶翩。

  見女兒這般憔悴哀傷,他不舍,也不忍。

  「翩兒,我的翩兒……」他的呼喚一聲比一聲哀痛沉重。

  由大夫口中證實,柳憶翩身懷六甲,這對將寶貝女兒捧上天的柳義而言不啻是青天霹靂,他腳步踉蹌,搖搖欲墜,臉色慘淡,緘默難言。

  他當機立斷,高價要求大夫不要走露風聲,也要求柳園內大大小小統統不準將這件事洩漏出去,否則一定嚴懲。

  送走大夫後,他派遣幾位婢女貼身伺候著高燒的柳憶翩,痛澈心扉的他對女兒敗壞門風的作爲搖頭歎息,幹脆來個眼不見爲淨。

  視爲掌上明珠,向來是他最大驕傲的柳憶翩,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竟然會給他兜戴一頂惹人笑話的高帽!

  望視蒼天,他不禁仰天長嘯,「究竟是哪個薄情郎害了我的女兒,我定要他還我一個公道!」

  渾厚嗓音震嚇停留樹梢林叢的鳥兒,霎時群鳥四飛,沒入天際。

  遊玉香之前就聽下人房傳出藏憶閣每到夜半三更都有奇怪的聲響傳出來,下人們早就私下交頭接耳地傳言柳大小姐夜裏偷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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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1:29
  無風不起浪,表面上她不動聲色,實際上她在等待著有朝一日要把柳憶翩在柳義心目中的地位連根拔除。

  她愛的是柳義,因爲愛才嫁他,而他最愛的卻是死去的妻子跟他遺留下來的拖油瓶。

  柳義對柳憶翩愈好,她的臉色就愈陰沉,長期飽受妒火焚心,她等待的就是柳義對柳憶翩大感失望的這一天!

  柳義丟不起這麼大的臉,她會善盡職責,將柳憶翩的未來好好安排一番,但……她還需要柳義的一道口諭!

  悉心把自己妝扮得端莊得體,她扭腰擺臀地走近柳義身旁。

  「老爺,一大早怎麼在發脾氣?小心傷了身子呀!」遊玉香嬌嗲著聲音,一隻纖手移到他前胸爲他輕拍慢撫。

  柳義心煩意亂,粗暴地扯掉她玉脂般的柔荑。

  「別煩我!」他口氣暴躁粗啞。

  「是爲了翩兒在發愁嗎?」她一臉關心。

  柳義微詫地瞄了她一眼,「你知道些什麼?」

  遊玉香皺皺柳葉眉。「老爺,你這麼問就不對了,我是你的夫人,你呢,處理外邊事,我負責掌管家內事,凡家裏大大小小事,都逃不過我的耳目,包括翩兒她不耐寂寞而不知從哪裏找了野男人……」

  柳義臉色鐵青,破口大罵,「住口!你給我住口!」

  遊玉香不甘都到這地步了,柳義還直護著柳憶翩。「老爺,這件事我們柳園裏早已經傳遍了!如果你算是最後一個知道,我就是倒數第二個知道的人。」

  他的臉色更加灰敗。

  「老爺,據我所知,揚州城的淩家對翩兒十分中意,仍然三番兩次登門求親,不如我們……就答應對方吧!」

  打鐵趁熱,遊玉香無論如何也不讓柳憶翩繼續霸占柳義的寵愛,她自從嫁過來就欠缺柳義的愛,兩人始終相敬如賓,她本以爲會一直這樣下去,沒想到柳義卻愛上一名家道中落的落魄書生的女兒方雨芃,娶了她當小妾,生下了柳憶翩。

  方雨芃能得到柳義的愛也沒有幾年,她原以爲柳義會看到她的付出,把對方雨芃的真愛轉到她的身上,但沒想到,他卻是把愛轉到他跟方雨芃的親生女兒柳憶翩身上。

  她曾經怨天尤人,最後禮佛吃早齋,但一生無子無女的她,還是無法看破情關。

  不管!一直過著被冷落的日子,她已經飽受酸楚二十個年載了,她不要再繼續當怨婦下去了!

  「可是……」他憂心忡忡,「翩兒懷有身孕,已非完璧無瑕……」

  他雖無法諒解女兒做出這胡塗事,卻也不忍心讓她嫁過去就被夫家嫌棄遭蹋。

  「爲了她好,也爲了我們柳園的名聲,老爺,我們必須把她肚子裏還未成形的孩子打掉!」遊玉香當機立斷,「不利于翩兒的消息我們全面封鎖,在消息還沒傳到揚州那邊時,我們先請媒婆過去,隻要讓他們快速舉辦婚禮,這麼一來,翩兒有個好歸宿,你也可以放下一顆懸宕的心。」

  柳義有些驚奇遊玉香臨機應變時的果斷,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玉香!」他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背,一雙眼裏閃動著欣慰與贊許,「我這二十個年頭來甚少關心你,把一切重心都放在翩兒身上,你卻還這麼設身處地默默關懷我跟翩兒,我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他感動得眼眶發熱。

  遊玉香看傻了眼,其實她早在下人們竊竊私語中得知柳憶翩夜裏閨房內有男人之際,便開始編想、計劃這一連串的策謀,料不到柳義居然會眼裏閃著淚光大爲感動。

  莫名地,她的心房大大被震撼了。

  遊玉香主動用雙手包圍他的大掌,真摯地說道:「其實,我很嫉妒已經過世的雨芃跟翩兒,她們一直擁有你全部的愛,我這正室像被打入了冷宮之中,你甚少理睬,我的心中很難平衡,一直想要報複,隻是我裹足不前,猶疑許久,常常前思後想,最後爲了你,我還是選擇放棄。對你,我是用情至深,盡管想要報複你這二十年來的冷漠疏離,也會怕你心碎神傷哪!」

  「玉香……」柳義情不自禁地把她緊緊摟住,低聲溫柔地承諾道:「我很抱歉!玉香,你願意給我機會彌補你嗎?你的青春已被我虛擲,但你的現在跟你的未來,我會攜手與你作伴,讓我用餘生好好地珍愛你、補償你。」

  顆顆晶瑩的淚珠燃亮了遊玉香美麗的雙眸,她泣不成聲,動容得把螓首偎進柳義懷裏,高興得猛點頭。

  柳憶翩頭重腳輕,煩躁地蠕動身子,全身好似被榨幹了水分,好幹!好渴!

  她痛苦難耐地呻吟出聲,喉嚨又幹又熱,像一團火在燒灼著。

  冰涼的液體適時地貼合她的下唇,她貪婪地張嘴伸舌。

  感覺自己被扶了起來,半坐床榻的她耳畔嗡嗡作響,誰在她耳邊說話她都聽不清楚,也聽不懂,清涼茶水觸碰躁澀的唇辦時她立即吸吮,這透體沁涼的舒暢感不愧是生命之泉,她喉間的火焰已經熄滅了,她也感覺到自己唇角殘留的水珠被仔細地擦拭過了。

  頭腦暈眩又混沌的她在解決了生理需求之後,再度沉沉睡去。

  夢裏的一切,好美……好美!

  隻羨鴛鴦不羨仙,聆聽著他的愛語表白,她的臉蛋漲得通紅,豔若桃李,嬌羞不止。

  他的眼神含情脈脈,對她百依百順,摟住她的肩,輕牽她的手,怕她著涼,爲她梳發,親吻她的發絲,輕撫她的鬢角。

  兩兩相望,她竟情難自禁地主動親吻他的雙頰。

  他受寵若驚,欣喜若狂,溫柔地把她往懷中一帶,托住她的後腦,朝她那張鮮紅欲滴的小嘴進攻,綿綿長長的吻,纏綿俳惻盡在不言中。

  熱情像一桶熱油碰上星星之火,迅速焚燒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他緊緊箝制住她玲瓏柔軟的嬌軀,灼熱的唇在她柔嫩的柔辦上輾轉吸吮,兩顆滾燙的心狂亂而亢奮地幾欲從彼此的心口蹦跳出來,結合爲一。

  良久,他依依不舍地放開她腫脹泛紅的菱唇。

  她的理智從意亂情迷中拾回,意識到自己的主動所引發而來的情火,她羞怯地把頭埋入他的頸窩。

  「你是我珍愛一生的寶貝,我永不負你。」

  一個字一個字,出自他的肺腑之言。

  她全身掠過感動的悸顫,鼻端酸楚。

  「我愛你!」

  「我愛你……」

  心聲像洶湧不絕的浪濤,沖出他們的身體,湧向對方。

  他們四目相視,纏綣依依,忘了一切。

  藥石罔然,大夫們個個束手無策,柳憶翩沉浸在甜蜜的夢境裏悠遊自在、快樂愜意,不願醒來。

  展慕揚由其它藥鋪店主口中得知柳義的女兒得此怪病,大爲驚訝。

  他回家問關凜,關凜照實回答。

  「你……你爲什麼非要毀人名節?」展慕揚痛心疾首地問。

  「辱母之仇我難消心頭之恨!」他神色凝重陰鷥。

  展慕揚心頭大震,全身血液加速竄流,臉上有太多太多揮之不去的痛楚與愧疚。

  「放下仇恨……這麼難嗎?」他蒼涼悵惘地說。

  過去的……真的過不去嗎?

  關凜默不作聲,對展慕揚而言,宛如一記重拳狠狠擊中他的胸口,讓他的五髒六腑都緊縮在一塊了。

  「我……」展慕揚長長歎了一口氣,心境沉重糾葛,氣氛一時之間顯得窒悶。「我知道了。」他硬是把話說完,搖搖頭,若有所思。

  關凜在這異常僵滯的氣氛中走出房門外,關雪薇已在門外候等,兩隻亮燦燦的星眸祈求般地注視著他。

  「你都聽到了?」關凜微詫地擡眉,淡淡問道。

  「嗯!我可以去見見她嗎?」清麗的臉蛋上滿布著渴盼,纖盈而微顫的身影佇立原地不動,眼眸中凝滿了酸楚。

  「即使她是我們共同的仇人的女兒?」他斂眉沉聲低問。

  關雪薇慎重思索,靜靜剖析。

  「冤有頭,債有主,憶翩待我親如姊妹,擁有一顆至善性靈的她,也是這場仇恨下無辜的受害者之一,我不想傷害她。」

  關凜揚起濃眉,「非去不可?」

  「沒有見憶翩一面,我很難放得下心。」她據實以答。

  「我送你去。」關凜沉吟了下才說道。

  她聞言露出寬慰的笑意,眼眸閃爍了一下,輕問:「哥,你是不是喜歡憶翩?」

  「胡說八道!」他不自在地斥道。

  「憶翩的清白都被你占光了,假若你不在乎她,你這樣惡意蹂躪她的身心,不是跟下流的淫賊不分兩樣嗎?」

  「你居然拐著彎罵我?」他眯細了眼,偏又舍不得罵她,隻好爲自己找理由。「是她自願的!以她的身子換取她爹一條狗命!」他發出一聲譏諷冷笑。

  「哥,你對她有情……」

  在她明亮的眼眸下,他似乎看到聖潔的芒彩,讓他不敢逼視,卻也不願承認,隻是僵硬地說:「我們隻是各取所需。」

  關雪薇還想說什麼,卻被關凜截斷了,「你不是急著去見她嗎?再拖下去,我會反悔不讓你去!」

  「哥……」關雪薇在他淩厲的眼神下急忙噤口,就怕他會反悔。

  ※ ※ ※

  柳園大門口,關凜及關雪薇的出現造成不小的喧嘩,連柳義也親自走出來看望。

  「你們……你們相認了?」當初領悅兒進門時,他就想過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望著面前憔悴中仍帶有威嚴的老者,關雪薇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老爺、爹?還是柳義、仇人?

  「我可以進去見見憶翩嗎?」她語氣生硬且生疏地問。

  「可以。自你失蹤後,家裏又發生一連串的事情,不然她一定第一個出去找你。」

  柳義並不知道,柳憶翩在關凜夜探閨閣期間,就從他口中得知悅兒的平安及處境了。

  獲得柳義許可,心急如焚的關雪薇快步走往藏憶閣的方向。

  打開門,樂兒及其它婢女都對她福了福身。

  「二小姐!」樂兒眼眶泛紅,激動萬分,「太好了,二小姐,你回來了!大小姐一直昏迷不醒,群醫們都救不了她,你快點去看看她。」

  關雪薇心一驚,走進內室,瞧見床上的柳憶翩兩眼緊閉,雙頰紅潤,唇畔還綻放一朵會心的微笑,均勻的呼息聲不似病人,倒像正和夢中情人耳鬢廝磨、依依不舍。

  偎近她身畔,關雪薇急切地呼喊,「憶翩,你聽見我在叫你嗎?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我已經回來了,我是悅翩啊!你的好姊妹悅兒啊……」

  夢裏,他陪著她在花園裏嬉戲追逐,她臉上蒙著純白絲帕,在花團錦簇之中四處摸索、尋找著他。

  「我在這裏……」聲音從右方傳來,她往右走。

  「來來來,抓我。」聲音變成從後方傳來,她轉頭往回走。

  他低沉帶笑的聲音忽左忽右,飄忽不定,她隨著聲音轉移方向,遍尋不著。

  驀地,從遙遠的彼方傳來似陌生又似熟悉的焦急呼喚聲,讓她呆立原地。

  這聲音……是誰在叫她?是個低低切切的熟悉女音……是誰?

  「我是悅兒啊!你快快醒來,別再睡了,睜開眼看看我,我乎安無事回來了,你也要平安無事地醒過來啊……憶翩……」

  夢中的她摘下巾帕,往聲源處看去,看到一道亮光不斷在擴大中,而熟悉的女聲就是從光源的彼端傳來的。

  「你怎麼了?」夢中的他摟住她的細腰,拉回思緒迷亂的她。

  「好像有人在叫我,」

  「不可能的,這裏隻有你我,你別胡思亂想,我的臂膀就是你終生棲息的閨閣。」他溫柔地瞅視著她。

  醉在他深情款款的眼眸底下,她綻出幽然如夢、扣人心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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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2:04
第九章

  柳園外,關凜孤傲不馴的特質昭顯其外,正和柳義對峙,一臉的痛恨仇怨。

  他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光芒,「令嬡……雖是雲英未嫁時,隻怕也非完璧身……」

  柳義如遭雷擊,他打了個寒顫,臉色刷白,步伐顛躓,身子搖搖欲墜。

  「是你!」他陡地大吼一聲,呼吸濃重混濁,眼睛瞪大。「是你玷污了我女兒,是你做的!」

  柳義怒光進射,額上青筋暴突,臉色難堪至極,雙頰抽搐著。

  「沒錯!我是你女兒的相公!不……男未婚女未嫁,不應該稱相公……該稱什麼呢?你說!」關凜嘻皮笑臉地看著柳義。

  多少年辛苦的等候著,爲的就是看柳義顔面無光的今日,拿他嬌寵的女兒來打擊他,果然正中目標,一針見血!

  關凜的譏刺,讓柳義氣得渾身發抖,揮出他失控的拳頭。

  關凜早有防範,迅速一閃的同時,也送出一掌往他的胸口擊去,柳義險險避過,施展輕功撂下話來,「有種就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空曠地方去對決,顧守門口的家丁迅速進屋將此事稟告關雪薇,她急得焦頭爛額,卻又無計可施。

  「憶翩,憶翩,求求你快點醒過來……我哥隻有你能救啊!憶翩……你忍心看我哥跟你爹自相殘殺嗎?他們都是你我至親的親人……憶翩,你快點醒醒,你醒醒啊……」關雪薇撲到柳憶翩身上,呼天喊地、歇斯底裏。

  「憶翩,隻有你能夠解救這場災難,你別那麼自私地一個人躲起來,全然不顧我們的死活……不!你從來就不是那麼自私的人,你聽得見我在叫你對不對?你起來,你趕快起來……起來……」她芳心大亂,心亂如麻地趴在柳憶翩身上猛力搖晃她的雙肩,她的身軀。

  「二小姐,你不要這樣!」婢女們一見情況不對,齊力的拉扯也拖不走突然力大如牛、緊黏在柳憶翩身上的關雪薇。

  「憶翩,你給我醒來,快點!醒來,不要再睡了,你醒來!」她堅持要搖醒柳憶翩,搖得劇烈,快要把她的身子整個搖下床了。

  「二小姐……」婢女們又驚又怕,場面頓時手忙腳亂。

  一陣劇烈的搖晃,夢裏構築的家園瞬間傾頹崩塌。

  「不……你不見了,你要離開我了……」

  柳憶翩像被什麼重壓著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他動也不動地一片片剝落,終至變成一堆瓦礫,整個人完全愣住了。

  「你在哪裏?我不要走……」

  花園不見了,光明變漆黑,她一個人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無限凄楚與倉皇。

  「你在哪裏……」她伸出兩手在半空中摸索。

  關雪薇喜極而泣,堅定地握住她的雙手,「睜開眼,我在你身旁,我在這裏。」

  溫度由掌心傳到她的心窩,她感到安定與暖和。

  「快點睜開眼,你快點醒過來!」焦促的呼喊聲發自內心深處,關雪薇的淚珠滾滾而落,「再不快點……我怕我哥……我也怕你爹……我們都不要他們死啊……」

  眼睫毛微微動了,柳憶翩吃力地要張開仿佛裹住石膏般的晶眸。

  是誰在叫她?這麼悲凄……

  她的內心産生了共鳴,迫不及待地想要爲來人解決困難。

  眼皮微張,刺眼的光線似兩把利刃刺入瞳仁,她本能地閉上雙眼。

  「她醒了……」關雪薇怕自己看錯,歡喜地東張西望,其它婢女們對著她頻頻點頭。

  「憶翩,我是悅兒,你慢慢睜開雙眼,慢慢來……」

  鼓舞的聲音柔婉而真誠,激勵柳憶翩産生勇氣沖破難關。

  甫張眼的她無法適應光線,水蒙蒙的眸子不斷輕眨,一會兒才看清楚身邊衆女子的臉龐。

  「太好了,醒過來了,真的醒過來了。」幾個婢女興高采烈地大叫,在一旁手舞足蹈。

  功不可沒的關雪薇高興之餘,連忙拉起床上的柳憶翩,「快跟我走,以免遲了,你會噬臍莫及的。」

  混沌茫然,猶不知置身何處的柳憶翩傻呼呼地被人牽制、帶領。

  「二小姐,你要帶大小姐去哪裏?她衣裳不整哪!」樂兒快速在閨房門口攔下關雪薇,指揮其它婢女將一襲淡黃綾羅披上柳憶翩隻著單衣的身子,披洩散落如黑綢般的發絲經過整理梳綁,插上發釵珠玉後,樂兒才滿意點頭。

  心急如焚的關雪薇急得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拉著柳憶翩往外跑。

  「快點……再不快點就會來不及……」

  柳園附近的「精武處」是柳義跟柳園內家丁練武之地,平時閑人勿近,關雪薇還是柳園婢女時曾走錯路來過一次。

  果不其然,遠遠傳來的打鬥聲應驗了她的猜臆。

  「隻有你可以阻絕這場浩劫!」關雪薇表情凝重地眺望著高手過招,大地染滿飛沙走石。

  跟隨她的眸光望過去,柳憶翩腦中轟然作響,臉色倏地慘白,痛楚莫名地含淚喊道:「停止這一切,快停止……不要打了!」

  她的哭喊隻讓關凜跟柳義怔忡了一下,柳義見她已經醒來,心中大喜,關凜看到她眼裏的悲痛,心中也一擰,但他刻意忽略漠視。

  兩人視線相對,下手毫不留情,招招狠毒。

  柳義的「絕命拳」,關凜的「無情掌」,拳拳利落,掌掌犀利。

  「隻有你可以阻止他們,求求你快點想想辦法。」關雪薇著急得簌簌發抖,眼淚不爭氣地掉落。

  凝視兩人來回不停的打鬥身影,雙方身上都掛了彩,柳憶翩心如刀割,無限心痛與無奈。

  是的,她醒了,從夢境裏真切地清醒過來了!但是,她卻甯願眼前所見全是夢境,全是惡夢,全是假象。

  隻要她閉上眼,再重新睜開眼,一切都會不見……這無解的難題終會消失……

  她多麼希望哪!而……爲什麼事總是與願違呢?

  「凜哥哥——」一聲嬌弱女音傳了出來,一名嬌俏身影也落入關雪薇跟柳憶翩眼底。

  展怡萱暗中跟蹤關凜跟關雪薇,因爲她也擔憂曾救過她一命的柳憶翩的情況,沒想到會聽到她深愛至極的關凜承認占了柳憶翩的清白,讓她整個人失了魂,落了魄。

  躲在隱僻處的她瞧見他們兩人意見不合,一前一後如大鵬展翅般高飛而逝,不會輕功的她僅能待在原處幹焦急。

  一會兒,她看到關雪薇急忙倉卒地拉著柳憶翩往柳園外另一頭遠去,她連忙跟蹤其後。

  親眼目睹柳義一拳不偏不倚地拍向關凜胸口,他被震得步履顛躓,喉腔一口輕甜嘔出,赫然是血,展怡萱熱淚盈眶,脫口而喚,沖上前去。

  「凜哥哥……」

  柳憶翩怕沒有武功的展怡萱會被卷入其中,也清清楚楚看到柳義又一拳往關凜的腹部重擊,打得他毫無招架之力,她忍不住淚眼婆娑,施展輕功陷入這場混仗之中。

  柳義目眶赤紅,熱血沸騰,一次比一次綿密淩厲的攻勢緊接而來,他的招術千變萬化,配合他強硬厚實的內力,打得關凜再次口吐鮮血。

  「不……凜哥哥……」展怡萱看到柳義欲擊向關凜後背,下意識地街上前去抵擋保護。

  她迎面承接這一重擊,贏弱的嬌軀從關凜的身後緩緩倒地。

  柳義呆怔原處,她……怎麼無緣無故沖進來了?

  關凜抱住展怡萱,至情至性地呼叫,「萱兒!萱兒……」

  展怡萱臉色慘白灰敗,唇角流出鮮紅血液更顯刺目,萬分虛弱地輕道:「我……我……我幫凜哥哥擋住了……凜哥哥沒事……沒有事……」

  關凜心中一慟,喉頭梗塞地疊聲重複,「我沒事,萱兒,我沒事,你也不會有事……我沒事,你也不會有事,我沒事……」

  強忍住陣陣尖銳無比的哀痛,他看著她,「我帶你回去找展世伯,他會救你的。」

  展怡萱不語,目光望向走過來的柳憶翩。

  她淚眼模糊,走到展怡萱身畔蹲下,爲她把脈診斷。

  天哪!五髒六腑全都移了位,就算是大羅神仙,隻怕也無力回天!

  晶瑩剔透的淚珠不能自抑地從柳憶翩的眼角源源不絕地溢出,她無法把這殘酷的事實真相說出來,她說不出口。

  展怡萱死灰的臉上透出了然的意味,她漾出凄迷的笑意,伸手撫摸關凜斧鑿似的陽剛俊顔。「凜哥哥……能爲你擋住那一拳……我心甘情願……你沒事……太好了……」

  她滿足地輕歎一聲,手緩緩地向下垂,永遠地閉上了眼。

  關凜呆愕了!他的萱兒與世長辭了,他親若手足、視如妹妹的萱兒哪……

  抱著毫無血色、唇角微笑的展怡萱,他像隻受傷的野獸發出椎心刺骨、痛澈心肺的哀號聲。

  柳憶翩不忍卒睹,別開臉,關雪薇原地跪下,淚眼汪汪。

  柳義審視自己宛如沾滿無辜熱血的雙手,年輕至今,他沒有一次後悔殺人過!今日此刻,躺在眼前單純天真的女子被他錯殺了,他扼腕、他懊惱,卻明自己無法彌補既定的事實。

  關凜呼吸沉重,目光如電地投射在柳義身上。

  是他!是他殺了無辜的萱兒,他該死!

  他的臉色非常可怕,滿腔怒火蒙蔽理性,臉部扭曲猙獰,眼底滿含悲恨,迅如閃電地朝緻哀的柳義天靈蓋一劈。

  「不可以!」凄厲的叫聲教他停頓了一下,轉眼柳憶翩已經推走柳義,準備代他受死。

  關凜心一震,淩厲掌法不容退縮,閃過她的頭,卻避不開她的腰腹。

  柳憶翩一張娟秀美顔冒出冷汗,頓時腹痛如絞,下身鮮血淋漓。「孩子……我的孩子……」

  她慘叫著,劇痛夾帶昏眩奪走她的意識。

  關凜渾身一僵,心已經痛到麻木,全身血液仿佛凍僵了,連心也痛到沒有知覺了。

  柳義迅速抱起柳憶翩要找大夫,關雪薇責備地瞪了呆若木雞的關凜一眼,跟著柳義匆匆離去。

  關凜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猛然,他爆出一聲深沉而綿長的悲鳴,久久難止。

  展慕揚發現,他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在短短的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精緻的繡床上,展怡萱躺在上頭,雙手交疊枕在胸前,臉色白皙,唇邊噙著微乎其微的笑意,閉上雙瞳,沉沉睡去。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體溫,呈現永恒狀態的她,美得不可思議。

  展慕揚不願去相信這一幕,但他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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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2:19
  習醫的他一看就明了,女兒走了!他唯一的女兒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哀痛逾恒,悲痛的情緒強烈向他襲來,他突然熱淚揮灑難止,整個人崩潰般地大哭。

  「萱兒,萱兒……」展慕揚整個心都碎了,淚水縱橫老面。「是誰這麼狠心,爲什麼要殺了萱兒?」

  展慕揚老淚閃動,緊緊瞅視站在床柱旁,一臉槁木死灰的關凜。

  關凜倏地雙膝直直跪下,捶打自己。「是我害死了萱兒,是我的錯!」

  站在關凜身邊、被柳義喝斥不能入柳園的關雪薇也跟著跪下,她早就泣不成聲了,慌忙地拉住關凜自虐的雙手,一邊哽咽地把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地道出。

  聽到真相,展慕揚突然怪異大笑,聲如孤鷥,又像悲鳴般狂笑。

  「哈哈哈……」眼角隱隱泛出淚光。

  「展世伯!」關雪薇憂心地呼喚一聲,「請您節哀順變。」

  「哈哈……哈……哈哈哈……」他幹笑不停,「報應哪……欠關家的……非還不可……哈哈……」

  展慕揚這些話教關凜跟關雪薇一頭霧水,以爲他過度傷心而神經錯亂。

  「凜兒,雪薇……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們!」突然之間,展慕揚跪在地上,不停向他們磕頭。

  「展世伯……」關凜想扶他起身,展慕揚卻甩掉他繼續叩首。

  「讓我磕,我罪有應得!我該死!是我的錯,當年我不該貪圖美色,一時色欲熏心,欺負了你娘!是我錯了,我該死……我該死……」

  關凜跟關雪薇聞言,兩個人神色大變,身子也大大地撼動一下。

  「展世伯,你起來!當年侮辱我娘的人不是你,是柳義那個大淫棍!」最後一句,關凜說得咬牙切齒。

  「是我,是我!我有易容面具,當年是我僞裝的!」他擡起頭破血流的額面,緊抓住關凜跟關雪薇的乎。

  「當年,因爲天災饑荒,我也成爲賊窟的一分子,我專門替受傷的弟兄們療傷。那一天,柳義帶著一群弟兄出去,臨去前告訴我他要爲他爹報仇了!我跟關之航也曾有一段交情,匆匆忙忙攜著我早就請人偷偷打造好的易容面具跟藥箱尾隨其後,柳義殺了關之航,捉走雪薇、叫手下取走值錢的珍寶之後就走了,是我!我喪心病狂,一時之間被你娘的美貌迷惑,才會挺而走險戴上易容面具占了你娘的清白,並且因你娘貞烈不從而失手殺害了她。」

  他沒說的是,他比關凜的爹還要早認識他娘,也早就喜歡他娘了,隻是他娘卻選擇嫁給關之航,而他在知道柳義打算報複之際,便想了這借刀殺人的方法,才會偷偷打造一張柳義的人皮面具要伺機而動。

  迷離悔恨的往事重新回味,早已人事全非。

  「我失手殺了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殺了人!我驚嚇得無以複加,匆匆逃逸。之後,我換了衣物,拿掉人皮面具,重返現場,意外看見你!你哭得肝腸寸斷,深深牽動我的惻隱之心,加上你根深蒂固以爲是柳義害你全家家破人亡,我才敢收留你。」

  真相攤在陽光前,展慕揚長長籲了一口氣,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那副人皮面具……就藏在我的枕頭底下……」

  「哥,我去找找看。」關雪薇自告奮勇地想要證實這一切。

  關凜表情冷冽,眸底飽含著濃濃的怨恨,他死命地瞪著展慕揚,由齒縫裏進出一連串刺人而冰冷的言語,「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你怎麼能一直把我養在你身邊卻不會良心不安呢?你懸壺濟世……在好名聲之下竟有這麼醜陋的過往……你不斷灌輸我錯誤的觀念,讓我把無辜的人統統卷進來了,萱兒何辜?憶翩何辜……她肚子裏的孩子又何辜哪?」

  「哥,我找到了……接著!」關雪薇去而複返,將人皮面具扔給關凜。

  關凜看著維妙維肖的人皮面具……沒錯!

  「原來,我才是認賊作父、昏昧愚蠢的逆子!」尖銳的痛楚化成利鞭狠狠抽打著關凜的身軀,讓他全身抽搐。

  「哥……」關雪薇好擔心。

  展慕揚神情木然,低啞地開口,「你可以殺了我,失去了萱兒,我活著也沒意義了。」

  關凜鐵青著臉,「不要以爲我不敢!」他滿臉陰沉,臉色複雜難懂。

  「哥,不要!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關雪薇白著臉,搖著頭。

  關凜心頭一震,艱澀地吞咽一口苦水,喉頭上下跳躍,寒聲道:「殺你?你應該有自知之明,你不值得我動手!」

  「哥,憶翩爲你受了那麼多的苦,她肚子裏的孩子恐怕兇多吉少,我們快點去看一看好不好?」

  對于展慕揚的所作所爲,關雪薇恨之入骨,他是促使展怡萱死亡的間接兇手!

  她麻木地盯著展慕揚瞬間憔悴蒼老了十來歲的臉龐,他臉上的愧疚她根本就不領情,忍不住從嘴畔逸出一絲凄涼而嘲弄的苦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無奈地輕搖了一下頭顱。

  關凜面罩寒霜,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走出房間。

  他的內心驚顫萬分,百感交集,殺?不殺?

  他視爲再生父母的展慕揚竟有如此醜陋的內心,他曾對他敬畏有加,沒料到他才是齷齪無恥的衣冠禽獸,身分一剎那間顛倒丕變,他內心五味雜陳,感慨良多,脆弱的心靈快要承受不了這些一事實了。

  他逃開了!

  他不能處置他,因爲他不想讓自己變成跟他一樣忘恩負義的人……

  畢竟,是他含莘茹苦地養育他,這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曆曆在目,他根本就狠不下心腸……

  難言!難過!難堪!

  他雙手握拳,用力捶向牆壁,砰!砰!砰……

  「啊——」從他嘴裏吐出的,是一聲比一聲還要凄厲的狂嚎哀鳴。

  關雪薇噙著汪汪的滿臉淚,瞅視著關凜不停聳動的雙肩,不知如何是好。

  「哥……」她抽泣地哽咽著。

  無比醜陋的真相讓關凜像發瘋似地,將頭也一並撞向牆壁。

  「不要啊!哥——」關雪薇見狀,沖過去由背後抱住他,不讓他自殘。「哥,你不要這樣子……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她瘖痖著嗓子,聲音破碎。

  關凜的心顫抖了一下,停住了所有動作。「雪薇,是哥對不起娘……對不起娘……」

  關雪薇抓住他兩隻血淋淋的拳頭,淚水撲簌簌地掉落。「不是你的錯,哥,是上天捉弄人……」

  關凜露出一絲沉重的苦笑,重複著她的話,「上天……捉弄人……是上天的捉弄……是嗎?」

  驀地,展慕揚房裏傅出凄叫聲,「凜兒、雪薇,展世伯對不起你們,就讓我在這裏以死謝罪!」

  兩個人同時一震,關凜迅速奔入門內,關雪薇慢慢踱入。

  展慕揚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銀芒襯著鮮血,詭譎莫測!

  展慕揚如一具破布娃娃躺在地面,掀動嘴皮看著他們兩人,「我知道……你們無法……動手……我自己來……凜兒,求你……葬了萱兒……我曝屍荒野……罪有應得……」一陣痛咳,他咳出一堆血。

  他胸口的血還在往外擴散,根本就止不住。

  關凜站著,無法移動寸步,腳宛似生了根,他的眼神布滿各種情緒,除了震撼、厭恨、無奈,還包含了痛苦與悲傷。

  「求求你……答應我……」他呼吸急喘,身子抽搐。

  關雪薇表情哀痛,關凜眼眶不禁紅了,他跪下。「會的,我會完成您的遺願的!」畢竟十多年來的感情不是假的,他也不是無情草木。

  展慕揚慘如死灰的臉上有抹解脫的笑,他眼光渙散。「謝……」氣如遊絲的他來不及說完感謝的話就斷了氣。

  「展世伯——」關凜情不自禁地抱著屍體號啕大哭。

  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

  春光爛漫依舊,透過重重簾幕送了進來。

  柳憶翩坐在梳妝鏡前,凝視鏡中的自己,既憔悴,又消瘦。

  她的心像有千根針、萬根針,無時無刻地在刺著她,就像有無數隻手不斷在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

  她的孩子……天怎麼忍心,明明賜給她了,卻又狠心奪走?

  心碎的淚珠每顆都是悲絕,她面如白紙,神情凄苦。

  一條絲帕沾滿了心酸的淚水,早已濕透!

  多久了?兩個月了吧?他卻不曾前來探望……

  腹中的新生命沒了,而她對他的情……也該死了!

  珠淚滂沱,她的心情如麻。

  人如風後入江雲,情似兩餘黏地絮。

  她對愛的執著,反將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累了,她真的累了!情字這條路,她一路走來,好累……好累!

  不禁羨慕起未遇情悸之前,她恣意自由地遨遊助人、遊山玩水,那段時光是她最難忘的快樂回憶。

  「大小姐,夫人來看你了。」樂兒在閣外叫道。

  收拾心思,柳憶翩擦幹淚痕,強顔歡笑地走出內室,遊玉香正坐在外廳等侯。

  「翩兒,身子骨怎麼還是這麼單薄?我帶過來的補品你是不是都沒吃?樂兒,你是不是偷吃了?」

  「夫人,冤枉哪!樂兒不敢,樂兒都有按時煎煮給大小姐吃,是大小姐……大小姐總是吃沒兩口就不吃了,還把剩餘的打賞給我們……」說到後面,樂兒心虛了。

  「大娘,別怪樂兒,是我的主意,我吃不多,補品擱著也浪費了。」

  「不行,你一定要多吃一點,香兒,去把我房裏的所有補品都拿過來!」

  遊玉香真摯的溫柔跟關懷,已讓兩人之間的隔閡消彌于無形,柳憶翩也很敬重這個突然對她很好的大娘。

  「是。」遊玉香的貼身丫鬟連忙應道,轉身就走。

  「大娘,我已經好了,不用再吃補品了。」

  「你這身子骨還這麼纖弱,我說要補就是要補。」遊玉香把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因爲柳義也開始對她真心關懷了,讓她心中的芥蒂完全消失。

  「大娘,我吃不下……您真的不用忙了……」她哽著聲感動地說。

  遊玉香歎了一口氣,「又是爲了關家那個負心漢嗎?」

  柳憶翩的身子痙攣了一下,眸光凄涼而悲哀。

  她的沉默使得遊玉香再歎一口氣,對她更加憐惜。「翩兒……」

  「大娘,有件事我想請您跟爹答應我。」她陡地雙膝跪下。

  「什麼事?你站著說就好了,不用行這麼大的禮!」遊玉香說著就要扶她起來。

  「大娘,我想離開這裏,走遍大江南北。」

  遊玉香被她的話震懾得無法動彈。「你……要離家出走?」

  「這裏對我而言有太多的傷心往事,我無法掙脫這些兜頭而下的悲傷情網,唯有離開這裏,我的心才能得到救贖,我知道我對不起大娘,也對不起爹,我不該這麼自私,我應該留下來終生伺候您們……可是,這裏有他曾經帶給我的創痛,我忘不了,我好痛苦,這些痛楚的記憶就像一隻殘酷的手緊緊掐住我的脖子,要讓我窒息而亡……」

  她的眼中閃爍著隱隱浮動的淚光,輾過心頭的是一份悲涼的心酸與曆盡苦難的滄桑。

  「我答應翩兒!」

  柳義走進藏憶閣,女兒那張清靈精緻的俏臉下巴變尖了,她瘦得令人心疼,單薄荏弱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輕瘦得似乎風一吹就會跟著飛走。

  與其讓她終日秋風秋雨愁煞人,愁眉深鎖,呆坐在這精美的鐵籠裏像沒有生命力一般,柳義痛定思痛,情願柳憶翩飛出樊籠,在大自然的羽翼下瀟灑自在,這是他思索再三、萬般不舍的重大決定。

  「爹!爹……謝謝您!」柳憶翩珠淚盈眶。

  「老爺,我舍不得哪!」遊玉香哭倒在柳義懷裏。

  「玉香,看開點!翩兒從流掉孩子那天開始就愁容滿面、笑顔不展,我們愛她,就不該用我們的愛自私自利地鎖住她!我看開了,翩兒快樂就好,我隻求她能重展笑顔,重拾過去無憂的模樣。」

  遊玉香瞅視著柳義堅定的神情,也隻能含著淚依依不舍地點頭了。

  「謝謝爹與大娘的成全,謝謝!」離別的濃濃離愁讓兩行清淚從柳憶翩的雙頰悄然滑落。

  香兒手拿著幾包補品走進來,看到氣氛不對,她藏住驚訝,樂兒早就哭成了淚人兒,遊玉香眼角餘光看到了香兒時,趕緊招手。

  「香兒,東西放下,你現在去吩咐廚娘煮幾道翩兒愛吃的菜,像翡翠燒雞、清蒸魚肚、柳枝燉羊肉等,叫廚娘多煮一些,外頭不比在家,翩兒一定要多吃一點……」

  「大娘、爹,是翩兒不孝!」柳憶翩雙膝一跪,連叩三個響頭。

  「翩兒……快起來!」遊玉香蹲下身抱住她的頭,兩母女痛哭失聲,柳義在一旁也老淚盈眶,隨身的婢女樂兒、香兒更是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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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3:41
第十章

  柳憶翩離家後的三天,關凜跟關雪薇登門造訪柳園。

  關凜隆重地葬了展家父女之後,對柳憶翩懷有滿腹的慚愧悔恨,他時常掛著蒼涼的自嘲,愁腸萬結,不敢見她,不敢奢求她的諒解,尤其在他失手殘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之後!

  愛得太深,他沒有勇氣去見柳憶翩,哪怕她一個含冤帶怨的眼神,悲凄無比的輕笑,都足以教他哀痛斷魂,置身煉獄。

  「哥,憶翩快要瘦成一把骨頭了,你都還不去見她嗎?還是你要見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孤墳?」

  冷眼旁觀兩個互相折磨的人,關雪薇的心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關凜卻日夜借酒澆愁、不求上進,更是教她慍怒氣惱,逼下得已下重藥而口不擇言了。

  解鈴還需系鈴人,所有關鍵都在關凜身上!

  關雪薇曾多次回柳園,剛開始被趕、被罵,後來因爲她的堅持不懈,柳義也不再對她針鋒相對,卻不讓她去見柳憶翩,就怕她會幫關凜傳話,她隻能偷偷地看著柳憶翩,心裏的慚愧更深了。

  她幾次好言相勸,關凜固執得都聽不進去,不管了!她一定要把她哥逼到柳憶翩面前,讓柳憶翩知道,她哥不是不愛她才不見她,是因爲太愛了,愛過頭了,才會怕再見……

  「你別亂說!」關凜揮掉手中酒杯急跳起來,渾身掠過一陣強烈的抽搐,眼神狂亂凄楚地瞪著關雪薇。

  她怒氣沖沖,「我亂說?你爲什麼不親自去見見她,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上

  他猛力捉住她的手腕,語氣急切而沙啞地喊道:「她怎麼樣了?她的情況很糟嗎?雪薇,讓我知道她的近況!」

  親眼見他滿眼血絲、一身狼狽,關雪薇心痛不已,但她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爲了讓他們能見上一面,她撇過頭,堅決不再透露有關柳憶翩的點點滴滴。

  「我已經很多天沒去柳園了,我也不知道!」

  「你……」他神色黯然,放開她布滿瘀痕的手腕,靜靜蹲坐一隅。

  「哥,我求你,不要這個樣子。」見他了無生趣,宛如慢性自殺般,她不禁淚流滿腮,「我求你去見憶翩一面吧!要贖罪,你在她的面前贖罪,憶翩很善良的,她會諒解你的,你要給你跟她一次機會,別把事情想到無可彌補的盡頭,哥,我求求你……」

  關凜用一種好悲哀、好落寞的眼神瞅著關雪薇,顫抖的語音凄愴傳來,「會嗎?她會原諒我嗎?我傷她那麼深、那麼重,她會給我補償的機會嗎?」

  一股酸楚的淚浪直沖上關雪薇的眼圈,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激動萬分地哭喊著:「會的!會的……哥,你不要洩氣,別灰心喪志啊!給你機會,就是給憶翩機會,你千萬要好好把握,要爭取機會讓憶翩知道你對她的真心,求求你,別等到機會失去了,才在後悔莫及哪!」

  宛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關凜呢喃道:「對,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

  他喉頭梗塞地啞聲道:「雪薇,我們去柳園,走!現在就走……」

  見關凜終于不再自怨自艾,真正地清醒了,關雪薇忍不住笑了,笑得像梨花帶雨,別有一番美麗。

  ※ ※ ※

  「出去!我們柳園不歡迎你!」

  家丁婢女們齊拿棍杖擊打關凜,他負荊請罪的心意堅定,咬緊牙關默默承受,挺直背脊往藏憶閣的方向邁進。

  關雪薇的淚水泉湧不歇,她被困在角落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盯著關凜遭衆人毒打,她卻愛莫能助。

  「不要打我哥……不要打了……」她哭叫著,但卻于事無補。

  關凜後腿遭人一擊,陡地雙膝落地,無情的鞭打與重闆將他打得遍體鱗傷,看著每個家丁、奴婢都對他義憤填膺,恨不得打死他的狠勁,他心甘情願地承受,心裏沒有怨言。

  關凜全身處處帶傷,處處會痛,但他憑峙著強大的意志力,不能用走的,就跪在地上用爬行的,他的目標隻有一個,往前走,他要見到柳憶翩,要跟她謝罪……

  「住手,住手!」遊玉香在藏憶閣外看著,不禁紅了眼眶。

  以爲關凜是無情無義的大淫棍,今日一瞧,若非有情有義,怎願承受功夫不及他的家丁婢女對他的拳打腳踢、棒棍伺候?

  遊玉香走到關凜面前,痛苦無奈地說:「你現在才來,又有何用?」

  關凜的心如翻湧的浪潮,「她……她不原諒我是嗎?讓我見她一面,我會乞求她的原諒,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要死在她的面前向她謝罪!」渾身是傷的他虛弱沙啞地說道。

  遊玉香看著吃盡苦頭,深情俊俏的關凜,徹底被他的癡情給歐動了。

  「翩兒她……」

  「玉香!」一聲焦促來自從節義軒奔出來的柳義口中,「翩兒跟關家已無瓜葛,不要理他!」

  「柳……伯父,求求你,讓我見憶翩一面。」

  柳義摟著遊玉香的腰,視若無睹地從關凜身旁而過。

  苦澀又複雜的情緒快要把關凜的心撕裂,他的眼淚不能自禁地從眼眶裏流了出來,他的聲音是緊繃而顫抖的,是真摯而懺悔的。

  他嘶啞著聲音大喊著,英挺的容顔全籠罩在深沉的哀痛與後悔之中,「我愛憶翩,我愛她!我愛她!憶翩,憶翩,請你出來,給我繼續愛你的機會,憶翩……讓我用今生好好彌補你,讓我有贖罪的機會,憶翩,你出來吧!出來見我一面吧!憶翩……」

  他深情熾熱的眸直望向藏憶閣的方向,但是裏頭卻毫無動靜。

  「憶翩,你不願再見我……不願原諒我是嗎?」他艱澀而悲痛地問,臉上掠過深刻的痛楚。

  柳義也不是鐵石心腸,「你來晚了!」他面無表情地說。

  關凜悚然一驚,悲慟地嚷,「憶翩……她……」害怕她已經棄他而去,離開人世。

  「老爺,告訴他吧!」遊玉香見關凜真情流露,相信他是真心愛著柳憶翩,已經心軟了。

  柳義臉上充滿沉痛,「翩兒走了,是他害慘翩兒,教我如何輕易原諒他?」

  「翩兒走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關凜駭然驚呼,心宛如被壓捏擠扁,痛得無法言語。

  「翩兒……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絕對不會棄你而去!」他單手凝聚內力,欲往自己的天靈蓋擊去。

  遊玉香急忙推開柳義跑向關凜,「翩兒沒有死!」

  關凜嘶吼一聲,「那她在哪裏?告訴我,她在哪裏?」

  「玉香,你……」柳義懊恨。

  「老爺,翩兒痛苦,他也痛苦,就算他死了,翩兒也不會快樂,他們這對有情人已經經曆太多磨難,難道我們狠心再加重他們的痛苦嗎?」遊玉香轉身看著關凜,「我希望你是真的愛翩兒,不然我就太對不起翩兒了。」

  「我是!若我有違背誓言,願遭你們處置。」他坦然無畏的氣勢震住了在場所有人,遊玉香尤其深信不疑。

  「翩兒不在柳園,三天前她就收拾簡單行李四處流浪去了!她去哪裏,我們也不清楚。」

  聞言,關雪薇淚眼婆娑,走到柳義面前跪下。

  「老爺,如果您還承認我這個義女,就讓我代替大小姐承歡膝下,讓我代替我哥來償還欠柳家的債,好不好?」

  痛憐抓住柳義的心,他扶起關雪薇。「我殺了你爹,你還願意當我的女兒服侍我、照顧我,你不計前嫌嗎?」

  「冤冤相報好累!從我哥身上,我得到警惕,我不明白這樣的複仇有何意義?隻是一再地將深愛的人推向地獄,傷了別人,也害苦了自己!」她從嘴裏逸出幽沉的歎息。

  「我有記憶以來,就是在柳園生存,老爺、夫人、大小姐都是我服侍的對象,我甯願不要另一個身分!另外一個身分代表仇恨,代表殘殺,代表醜陋!我隻想做大小姐的『悅兒』,做老爺跟夫人的婢女,爲那個有著沉重負荷的『關雪薇』好好贖罪。」

  她眼中閃過無限痛楚,凝注在殘破衣裳上處處是血跡的關凜身上。「哥,我很自私,我知道,但你又能要求我什麼呢?當初若不是老爺帶我回柳園,我怕已是路旁的一具無名屍骨了!」她噙住滿眼悲痛的淚水。

  關凜被她的淚炙痛了心肺,臉上血色全無。

  「我……我不知道……我太自私了!比起你們大家,我才是那個最自私自利的人。雪薇,哥從未顧全你的想法,隻私心地想到自己,哥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閉上眼,任由淚珠跌墜衣襟。「別說對不起,哥,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啊……」她走上前,蹲下身,抱住關凜,痛哭失聲。

  兩兄妹緊擁在一起,一會兒,他將她推向柳義跟遊玉香。

  「我把我妹妹交給你們了。無論憶翩人在哪裏,我都會找到她,等我找到她,我會帶著她回來柳園跟你們大家團聚。」

  話盡,他顫巍巍地起身,不要別人扶,不要別人送,不要別人醫治他身上的傷,他要用這些傷來警惕自己,于是步伐不穩地走出柳園,開始千裏尋妻的迢遙路途。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金陵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柳憶翩一身白衣裝束,頭戴同色帽巾,儼然是個翩翩佳公子!

  她浪跡天涯,居無定所,女扮男裝,是爲了方便行走江湖。

  春暖花開,路邊恣意搖曳的百草千花讓她不禁感歎,離愁罩滿心胸,鄉情塞滿心頭。

  漫步郊外,她沒有目標地行走著,望見行人結伴郊遊,家家一團和氣,形單影隻的她滿腹哀愁,總會自卑地垂下眼,任濃愁如小蟲般啃噬她鮮血斑斑的心靈。

  河畔青蕪堤上柳,爲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柳憶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遠,待一回神,天邊彩霞已滿天。

  「該回去了,老伯的腳傷尚未痊愈,待會兒還要幫他換藥呢!」

  兩年多來,她精益求精,以自己的醫術爲貧困人家治病,不論露宿破廟或是寄住在好心的平民家中,她的內心總是充滿祥和平靜,感覺自己沒有白活。

  來金陵個把月,她救了獨居老伯的命,因老伯年事已高行動不便,失足墜谷,蒙她經過搭救才能幸免于難。

  這段期間,她爲了就近照顧老伯,住在老伯的小屋裏,偶爾爲他人看診賺點微薄小利,買肉、買藥給老伯。

  今天她出門卻一個病人也沒看,幸好家裏還有未食用完的草藥跟食物,否則她對老伯會良心不安的。

  回去吧!老伯一定憂心忡忡了。

  柳憶翩轉身疾步行走,孰料迎面一個莽漢撞得她東倒西歪。

  「小兄弟,對不起!」莽漢真誠道歉,伸出手拉她一把。

  這聲音……柳憶翩整個人定住般動也不動。

  莽漢疑惑地看清男裝打扮的她,不由驚喜地呼叫,「憶翩,你讓我找得好苦哪!」

  柳憶翩聞言一臉慘白,肩膀不斷顫抖,垂下頭顫著聲,「你認錯人了。」

  「憶翩,我找了你兩年多了,我是關凜,你忘了嗎?」

  他深邃如昔的黑眸充滿柔情,成熟的男性臉龐多了蒼涼疲憊,低沉的嗓音裏此刻溫柔得不能再溫柔了。

  柳憶翩一見到他,痛苦的往事立刻像潮水淹沒了她,她的心湖掀起陣陣酸楚糾結的浪花,慘然地瞅了他一眼,仿佛見到厲鬼般神色慘澹,言不由衷地說:「我忘了。」

  「憶翩……」關凜的心布滿刺痛,臉龐也痛苦地扭曲了。

  「你真的認錯人了。」她想走,他卻不讓行。

  她提氣一縱,迅速逃逸。

  「你是憶翩!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今生今世我都要找到你!」

  她的反應嚴重刺傷了他,但他並不灰心,迅如雷電地追隨那抹遠逝的白色倩影。

  不到半刻,關凜追上柳憶翩,拉住她的衣袖,柳憶翩以另一手擊向他的胸膛,他不願回避,硬生生中了一掌,身子由半空中墜落。

  「凜!」柳憶翩心口大震,驚詫異常。

  他明明可以避開的,爲什麼他卻不避開?

  霧蒙蒙的盈盈秋眸裏盡是愁淚,她情不自禁地奔向他掉落之處,聲聲呼喊。「凜……凜……」

  關凜正巧掉落河畔,松軟的土質與青蔥的草地讓他減緩疼痛,但胸口灼熱,他不禁閉上眼。

  強烈的痛楚震撼了柳憶翩,她眼中一片凄然酸澀,蹲在他身側,凝視他蒼白的臉,淚滴成河,顆顆淌碎在他俊美的容顔上。

  「醒醒……凜!」她半抱起他,無助酸楚地吶喊,前塵往事的舊夢此時鮮明活絡了起來,她好怕!

  「凜,別像之前那樣丟下我,我會痛不欲生的,凜……」她眼濕鼻酸,不能自已,「好不容易我們重續前緣,雖然你一再撕碎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我還是不要你死,你聽到沒有?凜!」

  她的珠淚像斷線珍珠,教關凜好不舍,他睜開眼,溫柔觸撫她沿腮頰滑落的淚滴。

  「你……」柳憶翩哭腫的眼眸大張,「你騙我!」

  滔天怒氣席卷她所有理智,她放下他,忿忿然跑開。

  關凜忍著痛,追上她。「憶翩,別走。」

  「你走!我不要再見到你!」她朝他大吼,思緒大亂。

  關凜黑黝黝的眸子裏閃動著淚光,她被他的淚震動。

  「憶翩!」他伸出手臂攬她入懷,她不合作地極力扭動,他強忍胸口的痛楚用力箝緊她,像要把她揉入身體裏,讓她永遠都不會跟他分離。

  「凜!放開我,你瘋了嗎?」她想要掙開他。

  「是,我爲你瘋狂!憶翩,我愛你,我不能失去你,原諒我,原諒我!」

  他哀哀哭嚷著,擊潰柳憶翩強作冰霜的心房,她也跟著淚眼迷蒙。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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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5 00:13:57
  還有什麼原不原諒的?她對他的愛根深蒂固,曾經,她想用「失去孩子」這一點來恨他,卻怎麼努力也恨不下去!

  她就是忍不住將心比心,心想他恐怕也跟她一樣的哀痛欲絕!一想到此,她對他的愛更加波濤洶湧。

  會離家,是她想出外散心,決心要忘了他,不讓自己繼續痛苦下去!

  剛才她會躲他,是怕自己脆弱的心披露在他面前,隻會再度換來更多的嘲諷與譏笑。

  她的心哪!早已支離破碎了……

  唯有逃離他,逃離那充滿回憶的傷心地,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氣!再被他傷一回,她怕是一縷芳魂要回歸離恨天了!

  「憶翩,別離開我,過去是我錯了,我愛你,我愛你!」他低下頭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傾注一生的愛戀。

  他的吻熱情而瘋狂,滾燙的唇不斷輾轉著她的芳香,纏綿再纏綿……

  奔騰滾動的淚水歇止不住地流淌而出,柳憶翩彷如置身夢中,無法相信。

  這般熾熱而深情的吻,像夢中,又不像夢中……她還在作夢嗎?以爲他出現了……

  她已經分不清現在的他是夢,還是真實,離家後,她想家、想爹、想大娘、想悅翩,而想得最多又最不想去想的,就是他了……

  捧著她梨花帶雨的麗龐,她的淚深深絞痛他的心,「我愛你,我愛你……」連喊了二十幾聲,直到聲嘶力竭。

  關凜的瘋狂與深情帶出柳憶翩更多無法歇止的眼淚,他心痛莫名,倏然低下頭封住她的小嘴,掬飲她的甜美。

  這吻揉合了無數的憐惜、疼愛、深情、癡心、無怨、心醉,不悔……他們都深深搋動了。

  吻罷,柳憶翩偎進關凜溫暖醉人的懷裏。她渴望的真愛,雖然來遲了,卻還是讓她等到了!

  「憶翩,謝謝你原諒我。」關凜發出激動吶喊。

  憶翩眸光璀璨,點點淚芒閃耀其中,「凜!!」

  他將她擁得更緊密,「明日起程,我們回柳園,你爹一定等不及要舉辦我們的婚禮!」

  「不行。」柳憶翩輕推著他,「我還不能回去。」

  「你還不願意原諒我嗎?」

  「不是的!這兩年來我行走江湖,四處懸壺濟世,目前我住在一位老伯家,爲他療傷。老伯孤苦伶仃,腳又不便,我不能不告而別,至少等我把他的腳傷治好,我才能夠安心離開。」

  「我陪你。」他溫柔地笑望著她。

  「不可以,老伯不認識你,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我們之間複雜的關系。」

  「那簡單,我說!」關凜眼中有著滿溢的癡情,「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那我女扮男裝的事不就要被拆穿了?我不答應!」

  「不然,就讓我被當成有斷袖之癖好了。」

  「你……」她睜大雙眸。

  他真的不一樣了……溫柔至極、深情至極,她的眼裏泛著動容。

  「我答應就是了……」她聽見自己舍不得他被世人批判而應允的聲音。

   老伯能像往常一樣行走的好消息傳遍金陵,柳憶翩醫術高明,許多認爲老伯的腿已經殘廢而無藥可醫的大夫們,都對她豎指稱贊,自歎不如,紛紛找她學習更高深的醫術,而她善良謙虛,也不吝教導。

  關凜飛鴿傳書回柳園,將尋獲柳憶翩的好消息告訴柳家人,並稟明此生非柳憶翩不娶的決心,柳義對他前嫌盡釋,也樂于成全。

  金陵人熱情無比,還幫他們舉行了一個簡單卻隆重的婚禮,讓他們真正成了一對深情鴛鴦。

  當柳憶翩真正從金陵返回柳園,已經是一年半之後的事了。

  他們生了一對雙胞胎,哥哥叫關懷,妹妹叫關雨萱,是對純真而無辜被波及的展怡萱的一種悼念。

  「懷兒、雨兒,爹跟娘現在就要帶你們回去見我們的親人了。」柳憶翩含笑告訴懷中的嬰孩。

  他們兩人懷裏各抱一個童稚的稚兒,相視一笑,走往歸途。

  ※ ※ ※

  「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跟大姑爺回來了!」

  柳園守門的家丁遠遠便瞧見柳憶翩跟關凜,興奮得放下工作不管,快步奔入國內,沿著每一個回廊大嚷大叫。

  「大小姐跟大姑爺回來了!大家快出來啊!老爺、夫人、二小姐……」

  柳義聞聲而喜,跟遊玉香從大廳走出來,柳悅翩聽到聲音後也從較遠的喜悅閣那邊奔跑過來。

  關凜、柳憶翩站在大門口,望視鬢發泛白的柳義跟風韻猶存的遊玉香。

  「爹!大娘!」將雨兒交給關凜抱,柳憶翩眼眶含淚,迫不及待地奔向兩位老者。

  「爹!」她投入爹親溫暖慈藹的懷抱,淚水潸潸滑落,聲聲道訴無盡的思鄉之情。

  「翩兒,爹好想你,你可回來了!」要不是柳園需要他,他早就親自去接女兒回來了,才不會讓他們在外地結婚生子,而他隻能飽受思女之苦。

  遊玉香感動而激動地說:「翩兒,你在外面受苦了。」

  關凜一手抱著一個不怕生的嬰孩接近兩位老者,「爹,大娘,這是我們的孩子。」

  柳憶翩從柳義懷中擡頭,看著三個多月的女嬰,「爹,她是妹妹關雨萱,小名雨兒。」

  柳義抱過嬰孩,溫暖又柔軟如棉的小小身子教他老淚盈眶,特別是雨兒對他綻放純真的甜笑,宛如柳憶翩的縮小版,他更是激動得哭了。

  遊玉香也抱起關懷,嬰孩就在她懷裏沉睡著,不因換人抱而醒來,紅撲撲卻不失俊朗的五官讓她愛入骨髓,疼愛不已。

  隨後趕到的柳悅翩看著這親情流露的一幕,眼眶也濕潤了。

  關凜先發現清麗絕俗的柳悅翩,輕喚道:「雪薇?」她已脫去稚氣,渾身散發嫵媚成熟的魅力。

  「哥!」柳悅翩投入他懷裏,「哥,我好高興你們回來了……」

  「大家進廳裏坐,別在外頭吹風!」柳義率先說道,一幹人等順從地移駕大廳。

  膳房裏匆忙準備著豐盛餐點,大廳裏一團和樂,婢女們沏茶的沏茶,端點心的端點心,熱鬧成一片。

  就在這充滿天倫之樂的美好時刻,柳園門口出現一個手持扇子、瀟灑倜儻又不失翩翩風采的年輕公子,他踏入大廳之際,大廳裏甯靜無聲。

  關凜跟柳憶翩迷惑地望著眼前一臉陽剛正氣的年輕男子,眸底布滿不解。

  他是誰?

  柳義跟遊玉香還來不及出聲,柳悅翩已經先聲制人。

  「你又來做什麼?柳園並不歡迎你,你出去!」他三番兩次不請自來,已經讓她煩不勝煩了。

  柳悅翩大力推著男子,他倒乖乖地任她把他推出廳外。

  「悅兒,我聽說柳大小姐帶著她的夫婿跟兩個襁褓中的嬰孩回來,特來道賀。」

  「不用,你走!」柳悅翩因力氣用盡而香汗淋漓。

  他輕輕捉住她的手,「柳園正主兒回來了,你答應我的事可以履行了嗎?」閃閃黑瞳中的熱切教柳悅翩心慌。

  「你不要亂說,不準你亂來!」

  「嫁給我爲妻,我要你嫁給我!」沒有任何預警地,他單膝下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你快點起來。」

  柳悅翩紅酡嬌靨,對于他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舉又羞又窘,急急忙忙想要拉他起來,偏偏力量太小,她無可奈何。

  柳憶翩覺得好浪漫,對關凜使了個白眼,「早知道當初不要那麼快原諒你,應該讓你也下跪跟我求婚。」

  「娘子,你會舍不得的,因爲你對我最好了!」關凜親昵地對著柳憶翩的耳垂呵氣。

  「別這樣。」她紅著臉推開他,臉轉開,問向同樣被此情此景感動的兩老。「爹、大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遊玉香笑道:「是揚州淩家啦!當年本來要你嫁過去,但你經過一連串打擊,這樁婚事隻好作罷,淩家不甘作罷,你離家後淩少雲親自來柳園,竟對悅兒一見鍾情,要求娶悅兒!」

  「悅兒以賣身柳家爲由,堅持一生服侍我們兩老終生不嫁,我們怎麼勸也勸不聽。」柳義戚歎一聲,「他們郎有情、妹有意,我們也不是不知道,隻是悅兒固執成見,我們也沒有辦法。」

  「我私下做主要悅兒答應,隻要你回來,她的終生大事就由我們做主,她也答應了;現在你回來了,我馬上派人通知少雲過來,悅兒爲我們柳園犧牲了這幾年的青春年華,我跟老爺都覺得足夠了,現在隻希望她能找一門好歸宿。」

  弄懂了整個來龍去脈,關凜跟柳憶翩心靈相通,肩並著肩走向仍跪在地面的淩少雲與手足無措的柳悅翩。

  「悅兒,我們的愛情故事你也知道,這一路走來坎坷多磨,卻讓我們學會懂得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感情,懂得相知相惜,悅兒,人生苦短,我不希望你局限在『報恩』上面而耽誤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如果你非要把自己的所作所爲冠上『報恩』或是『贖罪』,你並不是真正在報恩,而是陷整個柳家于不義!」

  「憶翩!」柳悅翩倍感委屈地輕嚷一聲。

  柳憶翩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們要你幸福,不要你把青春埋葬在柳園裏,你若一意孤行,就是扼殺了我爹與大娘的好意,你對嗎?」

  關凜加入勸道:「雪薇,我曾經在感情路上跌跤,也差點親手毀了世間最美的愛情,現在,我以過來人的身分告訴你,千萬別讓美麗的東西毀在你手中,愛情逝去就難追回,情緣走了就難回頭,不如憐取眼前人,好嗎?」

  把一對面色紅潤的嬰孩交給婢女香兒跟樂兒後,柳義跟遊玉香一同走出來,頻頻點頭,遊玉香更是忍不住說道:「他是難得的人才,悅兒,你就像我們第二個女兒一樣,能把你的未來托付給他,我們都很放心。」

  柳悅翩聽得柔腸萬縷,淚流滿腮。

  眼前這群人對她的千般寵愛、萬般關懷,讓她感動得凝噎無語。

  她的哭聲震碎淩少雲的心,他激動地攬緊她的身子,柔情低啞地說:「別哭,我不是要威脅你非嫁我不可,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是我太心急了,我願意再等下去。」

  「我並……不怪你……」柳悅翩吸吸鼻子,「我……我願意就是了……我相信……你一定會讓我幸福……」

  淩少雲激動萬分地緊摟住她,「老天真是太厚待我了,謝謝你們,我要娶美嬌娘了!」

  「恭喜恭喜……」在場人等一緻道賀。

  「放開我,大家都在看哪!」衆目睽睽之下,他頻頻吃她豆腐,害她滿臉緋紅,不禁後知後覺地嬌嗔一聲,然後本能地要推開他。

  淩少雲將她鎖入懷裏不放,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瞬間,柳悅翩明眸裏湧現瑩然的淚光,反握住他的大掌,他們緊緊交握,傳遞溫暖幸福與真誠情愛。

  凝視著面前這對年輕的有情人,年近半百的柳義和遊玉香不禁相視,醉在彼此的眼波之中;關凜跟柳憶翩也心有靈犀地凝注著對方,不約而同地面帶微笑,像是要呼應淩少雲的話一般,他們雙手相攜,柳憶翩更是不由自主地依偎進關凜永遠對她敞開,而且隻對她敞開的寬厚胸膛。

  此時,秋風徐徐吹進柳園內的每個角落,帶來幸福的氣息,並留下真摯的祝福。

  秋風把這幸福的氣息分送到世界每一個角落,要讓世上每一個人都能夠感受到秋的涼爽、情的綿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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