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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喜樂]醜王爺的銷魂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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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2 00:29:31 |倒序瀏覽
醜王爺的銷魂手 作者:喜樂

他因為外表異於常人,從小受盡屈辱
所以他拿積累多年的軍功,求皇上賜婚
執拗的要向世人證明自己有能耐娶到天下第一美女
隨著婚期逼近,他卻絲毫品嚐不到半點狂喜
都怪那一夜,他多管閒事的救下那位「銷魂紅酥手」
她古怪得讓他牽腸掛肚,傻氣得讓他哭笑不得
原本他只當她是排遣無聊、抒解壓力的玩物
沒想到卻成了最教他著惱的罪魁禍首!
他深深相信一定是她的美感出了問題
否則怎能無視他這張令人心生畏懼的臉龐和他泰然相處
他多想做她的有情郎,一輩子陪著她做包子
奈何她卻積鬱成疾,從此與他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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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2 00:30:18
第一章

這世道裡,凡是眼光看得深遠些的,都知道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都明白爭權奪利,爾虞我詐,是個一沾身就洗不清的爛泥。

於是有人躲進崇山峻嶺,或者到化外之地去當閒雲野鶴。

於是有人裝瘋賣傻,嬉笑怒罵,把不正經當成最正經,專幹令人髮指的勾當。

於是有人大隱隱於市,修身養性,力行曖曖內含光的最高境界,擺明了就是裝聾作啞。

更有人乾脆恣意妄為,明目張膽的上門摸遍了人家待嫁閨女的寸寸肌膚,床榻上一聲又一聲酥軟無力的嬌軟呻吟,包管聽得你臉紅心跳,全身血液沸騰……

最扯的是,不管你是這閨女的誰,都不能高聲大喊:採花賊,你往哪兒跑!

也不能踹門進去,來一場捉姦在床的俗爛戲碼。

更不能報官捉人,把這個蹂躪無數閨女的罪魁禍「手」移送法辦。

詭異的是,這一個個慘遭蹂躪的閨女們事後非但不引以為恥,還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說是得意洋洋的跟手帕交們炫耀自己已經慘遭毒「手」!

那一張張比起往昔更要容光煥發的嬌顏啊,還真讓人看得眼睛都直啦。這又不得不說起古今中外那一個亙久不變的道理,那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奇葩中自有奇葩中的奇葩。

在各家閨女香閨軟榻中來去自如的「銷魂紅酥手」,就憑著那一手養顏美肌的絕活,被歸類為當世奇人異士之一。這個名號也不知是誰取的,只知道自一年半前太子大婚之後,這個十分曖昧的名號就在靖龍國的宮廷裡不脛而走,逐漸在民間累積了不小的名氣。

所以在這堪稱太平的世道裡,在繁華京城非富即貴的上流圈子裡,凡是已經訂下婚事的閨女們,除了忙著準備嫁妝之外,還忙著四處打聽「銷魂紅酥手」的下落,無非就是想當最美麗的新嫁娘……

就連即將與康陽王府聯姻的右丞相蕭敬堂府中也是一樣。

「紅師傅,您慢走……」

這一夜,蕭府的大管家站在側門,彎腰恭送一個身形瘦弱的青衣書生坐上馬車,接著殷切囑咐隨行護送的小廝和車伕,務必將人安全送達北郊處的春光小酒館,方才放行。

馬車啟程後,一隻細瘦蒼白的手腕從簾後伸出,輕輕揮了兩下,似乎在道別,只見那衣袖袖口處一排鮮艷的渦卷紅紋在夜色中翻飛,平添了幾許生氣。

空蕩蕩的馬車裡只有一個清瘦白皙的書生不停揉捏自己的手臂,天生就微微往上揚的唇角此刻疲倦的癟著,不見往日輕鬆俏皮的風采,一雙靈動慧黠的眸子讓沉重的眼皮給遮住了,只有那不時因為馬車顛簸的濃密眼睫偶爾顫動了幾下,讓人的小心肝也跟著枰評疾跳了幾下。

紅書斜倚著車廂,打算利用這半個時辰的車程瞇眼小憩一會兒,畢竟待會兒回到春光小酒館之後,還有很多的事情等著她呢。

話說回來,這蕭府的大小姐果真如傳言所說的一樣國色天香,只不過那刻薄高傲又自以為是的嘴臉,連紅書這樣天生就對外貌無感的奇葩都覺得面目可僧。

想到那個只是因為笨手笨腳就被潑了熱湯在身上的婢女,紅書的神情更是陰鬱,疲倦的身軀不由自主的緊繃了起來,忽然有種讓車伕快馬加鞭趕回春光小酒館的衝動。

這一年多來,她雖然見慣了這些高官貴胄家的小姐們對下人動輒打罵,卻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嚴重的燒燙傷,那個年輕的小丫頭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要是從此身上留了疤,甚至傷口感染惡化了……代價實在太大!

心中打定了救人的主意,紅書果斷的睜開眼來,素手朝著車簾一掀,想要出聲讓車伕加快車程,卻在指尖剛剛碰上簾布的那一瞬間聽見馬兒驚恐的嘶鳴,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變化之快讓紅書措手不及,當下扯壞了簾布,卻又被撞得七葷八素,痛得她連齜牙咧嘴的力氣都沒有。

車廂外傳來短暫的拳腳打鬥聲,沒多久就恢復原本的寂靜,紅書雙臂抱胸,努力保持一絲清明神志,幾乎讓痛意麻痺的腦海飛快閃過幾個可能遇劫的原因……

「大當家的,人在這裡!」

一個蒙面男子探頭到車廂裡,一眼就看見蜷縮在車廂裡的那抹青色身影。

「好像昏過去了……」

「帶走。」

另一個男人下了簡潔有力的命令,接著就有人把紅書當作一袋米糧似的扛在肩上,讓原本就頭暈目眩的紅書差點當場嘔吐。

同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幾個蒙面人互相交換幾個眼神之後當機立斷,打算盡快悄然無聲離去。

只見扛著紅書的那個蒙面人身形飛快的朝右後方的民宅疾奔,其他人也不慌不忙的朝不同方向閃匿,透露出今晚的劫車行動並非臨時起意。

紅書一邊忍住嘔吐的衝動,一邊偷偷翻白眼。果然人怕出名,豬怕肥,她這雙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銷魂紅酥手」看來是惹禍上身了!

不過方纔那陣馬蹄聲卻越來越響亮,隱約中還聽見某種銳利物品破空疾射而來的聲響……

紅書錯愕的使勁抬頭看著後方的追兵,正巧看見一支利箭直奔自個兒的腦殼上方,嚇得她連救命兩個字都喊不出來。

咚!

蒙面人左肩中箭,原本正要踩上牆頭的雙腿失去了力道,本能的鬆開雙手,任由紅書從半空中無助的墜落。

在這同時,幾道黑影趕在那名神射手縱馬飛奔抵達之前,迅速帶走那個受傷的蒙面人,不敢多做停留。

紅書死命的閉上雙眼,雙臂交叉環抱住自己,努力讓自己在撞到地面之前縮成一團球,寧可斷了腿,也不要傷了自己賴以為生的這雙手!

一雙健臂神乎其技的及時將她撈起甩在馬背上,耳際呼呼作響的強勁冽風還有自己明顯作痛的胸腹,在在告訴紅書,她真的逃過了一劫。

可惜她高興不起來,覺得自己今天踏進蕭府大門之後,就沒發生過一件好事。

她今天到底是走了什麼運?怎麼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而已,就已經被人在空中甩來甩去了好幾次……這些人難不成把她當成練雜耍特技的道具了?

男人渾厚低沉的嗓音在她上方不遠處響起,貼在馬腹上的她,眼皮掀了掀,想想還是忍住抬眼看清此人長相的衝動。

「別追了!那個賊人已經受傷,這幾日讓城門守衛嚴格盤查。張叔,可有人傷亡?」男子的臉龐在這樣星月黯淡的夜裡顯得格外模糊,只知道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裡除了剛強和冷硬,不容一絲柔情。

「稟告王爺,馬車裡空無一人,車伕以及隨車小廝都已陷入昏迷,雖有幾處皮肉傷,不過並無生命危險。」被稱為張叔,實為總管的中年男子,將自己的觀察所得如實呈報,神情卻頗有猶豫。

「嗯。」馬背上威風凜凜的男子簡短的回應,同時示意下屬把自己身前這個羸弱的青衫書生順便帶走。

多年來長征沙場,沒想到凱旋回到京城不過月餘,就接連發生幾件讓他大開眼界的事情。

今晚,又在心頭添上了一筆。

「查出這些人是哪個府上的沒有?把這個一起送回去。」他沒有朝馬背上那副瘦弱單薄的身子多看一眼,今晚對他而言,不過是單純的路見不平。

原本要上前摶走紅書的張叔身形一頓,「王爺,他們是右丞相的家僕。」

那輛馬車還是准王妃出門常用的座輦,不會認錯。「右丞相……蕭府?」

被稱為王爺的男子聞言收回遠眺夜空的視線,終於有興趣多看這個讓他掛在馬背上的身影一眼,「那他是?」

「王爺,這人應是——」張叔剛要說出自己的猜測,卻被人搶白。

「我……我才不是右丞相家的人……拜託……好人做到底,送我回春光小酒館吧。」紅書正好吃力的轉過頭去迎上尉遲觀意欲不明的視線,非但不閃不避,還用自以為非常響亮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意見。

那聲若蚊蚋的連串細語在夜風中飛散,若不是眼前這兩個人耳力靈敏,還真要以為她是在呻吟。

「這個……你知道春光小酒館怎麼走吧?」她費力的盯住那雙被濃郁夜色襯托得宛若琉璃一般的眼瞳,沒空注意旁人驚詫的抽氣聲。

「你是女的?」尉遲觀那雙冷厲的眼眸閃過一絲驚訝,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她藏在寬大長袍裡的曲線太過妖嬈。

紅書不想回答這麼沒腦子的問題,直接跳過,「如果不順路的話,麻煩讓我下來好嗎?我可以自己走。」

她再用這樣的姿勢跟這個男人講話,不是脖子扭到就是腰扭到,那五臟六腑八成是統統壓到變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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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2 00:30:29
尉遲觀聞言,嘴角幾不可察的輕揚,一雙大手立刻將她撈起,還不經意似的描摹她婀娜的曲線,惹得今晚飽經折騰的她,當下不悅的斥責。

「我今天真是受夠你們這些皇親國戚了,女的驕縱任性,以打罵下人為樂,男的有勇無謀,還好色無腦,都說了我是女的,還要動手動腳!讓我下去,以我抬不上檯面的身份,實在不應該跟一個王爺共騎!」她把平日沒用上的脾氣統統清了出來,一想到那個被熱湯燙傷的小丫頭,更是心急如焚,臉上的表情也就更乖張不馴了。

「大膽!好一個忘恩負義的刁蠻……」張叔總算從方才罕見的那一幕回了魂,剛要張口訓斥這不知天高地厚又忽男忽女的傢伙一頓,卻眼尖看到自家主子朝他揮了揮手,頓時又啞口無言。

「你不怕我?」尉遲觀嚴峻粗獷的眉眼攏上明顯的好奇,意外發現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姑娘家居然當著他的面翻了個白眼,徹底無視他這張不怒則威,可止小兒夜啼的閻王臉。

「怕你什麼?」紅書沒好氣的反問,只覺得自己本就摔痛的肩頭讓他握到又熱又痛。

「你眼睛不好?」只剩下這個理由可以合理解釋她的反應了。

紅書一臉不爽的往後退了一些,微微瞇起了不太有精神的雙眼,「看得見你總共有三條疤,算是不好嗎?」

一條在左額前方,堪堪削過眉毛,一條在下顎蜿蜒至頸動脈,還有一條在右耳後方,淺白色的痕跡在他黝黑的肌膚上顯得格外醒目。

張叔欲言又止,正想藉機教訓這個出言不遜的姑娘幾句時,又讓自家主子朗朗的笑聲給硬生生止住了。

「哈哈哈……你知道我是王爺,還敢這樣跟我講話?」尉遲觀不動聲色的把人往前拉,直到對方可以明顯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

紅書明顯的掙扎了幾下,最後一根名為淡定的神經終於啪一聲的繃壞了。「你明明知道我剛剛逃過一劫,身心受創,一心想回去自己下榻的地方療傷休養,還不是繼續在這裡說廢話?」

這個王爺真是吃飽了撐著,有這閒工夫不去追那些劫匪,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居然拿來調侃她這個受害者。

「大膽刁民!」張叔臉色變了又變,覺得康陽王府的威嚴在這個姑娘面前蕩然無存。

康陽王府的主人似乎沒有這麼深的感觸,只是稍稍用了幾分蠻力制伏眼前巴不得能張牙舞爪的姑娘,讓她乖乖的側坐在他身前,緊緊的傍著他。

「你說你要去哪?」

尉遲觀連聲音都帶著不容置疑的笑意,讓一旁忠心耿耿的張叔吞下了梗在喉間的勸阻,默默收拾殘局。

「我要去春光小酒館。」紅書被迫偎著尉遲觀寬闊又溫暖的胸膛,僵硬的四肢終於緩緩的放鬆了下來,像是終於舒展開來的葉片。

這個不知道名號的王爺……其實還不算太差勁。

春光小酒館,不在京城熱鬧繁華的主街上,不在商家林立的琳琅大道上,更不在高官貴胄喜歡聚集的酒樓飯館週遭,反而遠遠的坐落在人煙罕至的北邊官道旁,若不是有一塊還算顯眼的招牌,否則看起來就是一般小康家庭的民宅。

春光小酒館,賣酒不賣菜,賣包子不賣饅頭,有空房卻不肯出租,有桌椅卻不願招待來客歇腳喝酒,只要銀子給得夠,酒可以帶走,包子可以帶走,連女兒都能讓她一腳踢走……

這當家的老闆是個兒女成群的娘,卻也是個潑辣蠻橫的主,想除帳的,拳腳伺候,想調戲的,棍棒伺候,想砸她招牌的,倒是博得她風情萬種的一笑,再打得你哭爹喊娘,連爬出去的力氣都沒有。

別說她對外人心狠手辣,就是對自己的兒女也沒半點心軟。

這一日,春風拂人的優閒午後,小酒館雖然門可羅雀,倒是。沒有半絲靜謐。

「娘啊……痛痛痛痛……」

紅書自從前天晚上遇劫後,就以受傷靜養的名義窩在小酒館裡懶散度日,此時卻好不委屈的叫疼,只差一點點就可以閃過她娘親擰耳朵的閃電無影手。

「讓你出門去賺錢養家,你給我招惹一個高頭大馬的王爺回來,還是京城裡最驍勇善戰的那一個!你說你娘我捏你兩下消消火,有很過分嗎?」

人稱炎娘子的婦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樸素的裝扮遮掩不住那艷麗無雙的風采,不說是紅書的娘親,誰都不會猜到她跟紅書有任何關係。

被罵的紅書委屈的直跺腳,偷偷從布簾的細縫處瞪了前廳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一眼。

「我……又不是我去招惹他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會來啊。」

她也不懂這個什麼王爺的,到底站在她家酒館門口做什麼?事情都過了那麼多天了,那一夜,她被他一聲不吭的扔下了馬,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回頭一看,連屁都還來不及放一個,就只看見那匹白馬的尾巴越搖越遠。

本來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跟她這樣靠手藝維生的平民百姓來往,就顯得紆尊降貴,所以她其實很能理解他那一夜無言離去的行為,甚至覺得這樣瀟灑多了,誰曉得他今天究竟來做啥?

「娘啊,他只是來買酒的吧?」紅書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們春光小酒館的招牌酒可是遠近馳名的呢!

炎娘子一聽,真有撞包子的衝動,本想鬆開的手指擰得更緊了。

「你這個丫頭!怎麼腦筋還是這麼不管用啊?這康陽王都指名是來找你的,你還在那邊唬弄我他只是來買酒的?」

買酒?一個王爺親自到她這小店來買酒?!虧這個神經大條的二女兒說得出來。

「就不會學學你小妹,人家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混得風生水起,我也只是讓你三不五時出門去溜躂溜躂見見世面,居然還差點被人擄走,還把自己撞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頭,哪天你要是倒霉,真的被擄走了,那贖金我是絕對一毛錢都不會付的!你就自求多福吧。」炎娘子一整個恨鐵不成鋼,手指又扭得更出力了。

「娘啊,你說這個做什麼?我不是還好好的在這兒嗎?你先放手好嗎?我的耳朵快被你擰掉了!」紅書痛得眼淚鼻涕直流,哪有先前在各大世家府邸裡淡定從容的沉穩模樣。

「算了算了,你這天生少根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罈酒抱出去當作謝禮,趕緊把杵在門口的那尊大神送走吧。」

炎娘子叨叨絮絮的交代著,也不管搗著耳朵的紅書有沒有聽清楚,就把一個沉甸甸的酒罈塞在她懷裡,一腳把人踢出去。

紅書愁眉苦臉的拍拍自己髒兮兮的袍子,踉蹌了一下才站穩了身子,一抬頭,就看見那張輪廓異於常人的黝黑臉龐,似笑非笑的盯著她……還有雙手環抱著的酒罈。

紅書眨了眨水靈靈的雙眼,大剌剌的打量著眼前這個高大魁梧的男子,一點兒也沒有女孩兒家該有的矜持和禮數。

尉遲觀從頭到尾把她們母女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原本冷硬憤怒的心房像是火焰烘過的蠟,軟軟的緩慢流淌,心情早已不復來這兒之前的惡劣。

這對不像母女的母女,還真是有趣。

「這個……送你,謝謝你!」

紅書猛然把酒罈塞進眼前高壯男子的手中,還有模有樣的鸞腰致謝,誠意十足卻明顯缺乏應對進退的禮節,話說得言簡意賅,卻遠不如那一夜在荒郊野外遇劫後的伶牙俐齒。

張叔要是在現場,八成又要喝斥她幾句了。

尉遲觀眼明手快的接過那一罈酒香四溢的好酒,若有所思的盯著那一小塊紅通通的耳垂,眼前仍舊做書生打扮的姑娘在他心煩氣躁的當下忽然從腦海裡浮現,所以他就來了。

「陪我喝一杯。」

既來之,則安之。尉遲觀此時此刻還不願去細想自己難得衝動魯莽的後果,只想繼續維持當下的好心情。

「不行。」

沒料到紅書竟然毫不遲疑的拒絕,眉清目秀的臉龐端的是堅定的神情。

尉遲觀挑起濃眉,還沒開口質疑,就又聽見這個行為舉止都不符合常規的姑娘正經八百的說明。

「這裡打從開張以來,從來都是只賣酒不能喝酒,就算你是剛剛打了勝仗回來的王爺,也不能壞了我們家的規矩。」紅書一臉認真的表達立場,沒看見她提著一籃包子的娘親正好掀了布簾從後頭走了過來。

炎娘子臉上的神情,就是用猙獰來形容也不為過了。

「你這笨丫頭,也不知道這笨腦袋是像誰?這兒不能喝,難道不能去後頭院子裡喝嗎?人家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炎娘子方才摸過熱包子的手指頭二話不說又擰住了紅書的耳朵,還不忘揚起笑容來招呼這個不請自來的貴客,「王爺,如果不嫌棄的話,移駕到咱家後院去小酌幾杯可好?」

那媚眼如絲、顧盼生姿的嬌俏模樣,連自個兒的女兒紅書都看傻了眼。

魁梧高壯,容貌峻厲,僅僅用眼神就能令人退避三舍的尉遲觀卻只是淡淡掃了刻意討好的炎娘子一眼,強健的身軀不著痕跡的朝紅書靠近一些,讓炎娘子不得不從紅書的耳垂上收回自己的手指。

「帶路吧。」

他堅毅還帶有明顯凹槽的下巴輕輕一揚,讓哭喪著臉、搗著耳朵的紅書走在前頭,他才偏過頭去明目張膽的盯著炎娘子那雙保養得宜的十指,看似漫不經心的丟下一句——

「沒有下次。」方才大步跟上紅書早已消失在布簾後的身影。

笑意盈盈的炎娘子直到聽不見紅書心不甘情不願的腳步聲後,才收起了臉上過分熱情的笑容,朝地上啐了一下。

「娘的咧,要不是看在你耗費了這麼多年的寶貴青春投身戰場保家衛國,連帶犧牲了太多個人利益才換得我們的太平生活,又湊巧救了我家的紅書,你真當我炎娘子是那種逢迎拍馬屁的哈巴狗?」切!

不過,這個日前才拿出彪功戰炳換得皇上一紙婚書的康陽王,究竟忽然跑來這春光小酒館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炎娘子摸摸自己光滑細緻、五官精巧的容貌,很確定不是這張臉惹出來的禍。

再想到剛剛尉遲觀明顯警告的語氣,正要皺起眉頭,卻浮現紅書清秀白皙,時常呆頭呆腦的模樣,心情立刻撥雲見日,認為自己自尋煩惱。

這康陽王立誓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畢生心願可說舉國皆知,憑著紅書那野草般的姿色,是絕對不可能讓這個男人動心的!

那麼這春光小酒館裡,還有什麼能夠吸引這個聲勢如日中天的王爺呢?

要是炎娘子知道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當下,那個經常少根筋的紅書膽大包天的開口請求高高在上的王爺幫她一個小忙,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口吐白沫?

小酒館後院中的百年梧桐樹下,只見一個黝黑高大、氣宇軒昂的男子微微俯身,專心凝聽眼前做書生打扮的姑娘所說的一字一句,沉吟了半晌之後,才輕輕頷首。

「我盡量……」他不無驚訝的看著那張平凡的臉龐被笑意點亮,原本帶著幾許敷衍的語氣中瞬間多了幾分真誠,「幫你。」

尉遲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在這個女扮男裝的紅書面前心軟,卻很清楚到目前為止,自己挺喜歡跟這個紅書相處……

繁華京城,也只有在她身旁不會讓他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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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2 00:30:51
第二章

春光小酒館裡的後廂房,還是一襲書生長袍的紅書,小心翼翼的在脖頸之間還有手臂上那片起水泡的肌膚擦過藥之後,確認床上躺著的小丫頭已經不再繼續發燒了,便手腳俐落的把房間

收拾乾淨,悄悄的開門走了出去。

幸好還不算太遲,雖然拖了幾天才把人救回來,但這小丫頭的一條小命總算是撿回來了,要想不留疤痕卻是要碰碰運氣了……

紅書漫不經心的暗自嘀咕,好半晌才發現有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那個老是繃著一張臉的尉遲觀老神在在的坐在梧桐樹下乘涼,長年征戰沙場曬出來的黑金膚色在那襲玄色長袍映襯下更加醒目,那雙幾乎可以看透一切虛偽假象的烏亮瞳眸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剛剛從屋裡走出來的單薄身影,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飛快閃過幾許疑惑。

尉遲觀和這個叫做紅書的姑娘接觸過幾回,算是摸清了她一小部分的脾性,知道她做人處事時常有出人意料之外之舉,更從張叔口中得知她就是傳聞中的「銷魂紅酥手」,這才明白她那天會乘著蕭府馬車的原因。

他當然也發現私底下的紅書和傳聞中不苟言笑的神秘形象有著天上地下一般的落差,卻也明白眼前不是追根究柢的好時機。

「王爺。」紅書率先打破沉默,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感激,更少了之前刻意保持的疏遠。

「紅書,你說的是這個小丫頭沒錯吧?」他掩去心中好奇,神情難得和煦。

「嗯,謝謝你,王爺。」紅書眉開眼笑的道謝。

前天夜裡,張叔把人送到她這兒來的時候,連日來壓在心裡的大石總算是落地了。

尉遲觀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頓時強大了不少。

「我叫尉遲觀。」他臉上浮現淡淡的不豫,似乎察覺到眼前女子有意跟他劃清界線。

紅書相當無辜的眨眨眼,「喔,可是我娘說我們和你非親非故,不可以直呼你的名字。」

她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尉遲觀親眼見識過幾回,就算對炎娘子頗有微辭,也莫可奈何。

尉遲觀當下找不到反駁的話說,只好轉移話題,「為什麼想要幫她?」

前幾日當她提起這件事時,他其實並沒有當場應允,事後派人打聽,才發現她們兩人之間不但非親非故,還只有一面之緣。

紅書低頭踢了踢幾顆碎石,一臉懊惱的反問他,「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要救我?」

尉遲觀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睫遮掩眸裡的真實情緒。

「路過,順手。」而且心情不佳,那幾個劫匪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紅書很是受教的點點頭,「嗯嗯,我也差不多,誰教她在我面前被蓄意弄傷,還平白無故的挨了頓打,我還親耳聽見那個蕭府千金喝令其他人把她關在柴房裡三天三夜讓她自生自滅……」

幸好炎娘子出門送酒去了,要不然聽見紅書這席話,八成又要暴跳如雷,賞她幾個鍋貼吃吃。

在人家准夫婿面前公開天下第一美人私底下惡毒的嘴臉,這紅書恐怕不只少了一根筋哪。

不過尉遲觀的反應也不像一般的未婚夫,只是淡淡瞅了義憤填膺的紅書一眼,就又岔開了話題。

「這小丫頭是詐死出來的,本來的身份已經不能用了,我會讓張叔幫她重造戶籍,你有沒有什麼意見?」尉遲觀聽過張叔如實轉述,他前天夜裡找到這個奄奄一息的丫頭時,還是先讓她吞下一顆續命丹才能撐到紅書這兒來的。

紅書先是瞧瞧尉遲觀,又轉頭看看那扇緊閉的房門,一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

「等她醒來,我再問問她好嗎?也許她還有其他家人呢。」要是能讓她跟家人團聚,是再好不過的。

「也好,反正這事情也不急,還是先把人照顧好比較重要。」尉遲觀目光閃爍,腦海裡又放進了一個可以來找她的理由。

「是啊、是啊。」紅書頓時笑得像朝陽似的,腳跟一旋,就要往廚房的方向走,「你用過午膳了沒有?我剛剛蒸了幾籠羊肉包子,要不要拿幾個過來給你?」

她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說話的口吻再自然親切不過,讓尉遲觀剛硬的臉龐不由自主的也柔軟了幾分。

「你呢?吃過了嗎?」他僵硬的肩膀微微鬆散了些,陽光穿透枝葉,灑在他神情慵懶的臉龐和昂揚的軀體上,像尊神秘邪魅的異教神祇。

紅書愣愣的呆了一下,才欲蓋彌彰的抬高自己手上的水盆。

「還沒啊,剛剛忙完……」眼花了、眼花了,才會以為自己看見了蓄勢待發的黑豹!

「那就一起吧。」

尉遲觀充滿男人味的陽剛體魄從樹下朝紅書邁步而來,沒錯過那雙水靈眼眸裡一閃而逝的慌亂。

「再來碗酸辣湯?!」紅書穩了穩急促的心跳,把自己不尋常的反應歸咎於一整個早上的體力耗損。

「兩碗也可以。」尉遲觀打趣的回答,卻看見紅書眉頭打結,很是煩惱的睨了他一眼。

「不行兩碗啦,這樣我娘就沒得喝了。」她左右為難的模樣平添幾許稚氣,凸顯出女孩兒才有的嬌態。

尉遲觀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在自己還沒發現之前,就已經伸手在她後腦上摸了幾下。

「有沒有必要這麼認真啊?紅書真傻!」他暗暗驚訝她髮絲的細柔滑膩,昧著良心又多摸了幾下。

沒想到原本與他親近幾分的紅書當下就變了臉色,從那一刻起,就沒再開口跟他說過話了。

凡是跟春光小酒館做過買賣的都知道,這當家的炎娘子是個精打細算,不肯吃虧的狠角色,別看她一介女流之輩,在沒有達官顯貴撐腰的前提之下,能在這商家必爭之地站穩腳步,甚至打出名堂來,就不容小覷。

偏偏她面對豺狼虎豹都能面不改色,唯獨面對自家的女兒常常有種力不從心的巨大挫折。

「我說紅丫頭,你以前三不五時免費送湯送藥送包子給那些不相干的人就算了,這次乾脆把人帶回來養是怎麼樣?當老娘開慈濟堂的啊?」

任憑紅書如何遮遮掩掩,那養在她房裡的小丫頭仍是讓炎娘子發現了,幸好她還給紅書留了面子,把人拉到廚房去,才辟哩啪啦的數落了起來。

紅書有些心虛,笑得很是靦覜,在炎娘子眼中就是一個呆字。

「娘啊,再養個幾天就好了啦,人家小梅子妹妹也說等她身體養好之後會幫你做牛做馬,我們家也不差她這口飯嘛。」頂多,她就天天做包子給她吃啊。

「哼,說來說去,還不是養了一個吃白食的!我跟你說,要我收留那個小梅子也不是不行,條件就是你別再窩在這裡混吃等死!」炎娘子哪裡是計較那一丁點伙食,真正讓她看不順眼的是紅書一拖再拖,擺明要窩在家裡混吃等死的行徑。

她那一手絕活可是獨門生意啊,別人想要跟進,還得摸索個好幾年才能學到皮毛哪,怎麼能就這樣白白錯過賺錢的機會。

紅書腮幫子鼓了起來,一臉的不樂意,偏偏她的娘親從來都不是溫柔體貼的那一型,說實話,她老是有讓人揮鞭驅策的錯覺……

「你看是要回去那蕭府,把人家千金小姐的玉體好好捏揉一番,拿回原本剩下的一半酬勞回來,還是另尋一檔差事,把這陣子吃喝玩樂虧空的家用補齊。」

這蕭家的人出手也算大方,紅書遇劫的隔天,就差人送來一個厚厚的紅包壓驚,還特別交代炎娘子要找個大夫來幫「銷魂紅酥手」好好養傷,顯然以為紅書在這場意外中傷得不輕。

話說回來,那遇劫事件的調查結果,傾向是擄人勒贖,只不過對方原本想要打劫的對象其實是蕭家千金,紅書算是陰錯陽差倒霉遇上的。

就算紅書心裡覺得有些地方不合理,也沒費事說出來,但,這當下,她倒是不再保持沉默。

「我不要去蕭府。」紅書斬釘截鐵的拒絕,想到那個頤指氣使,動不動就遷怒於人的傲嬌千金,她就一整個沒勁兒。

她才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在那種人身上呢。

那天,那個蕭家千金還是喝了摻有安眠效用的茶水之後,才終於讓久候一旁的紅書可以「上下其手」。

炎娘子一聽也沒有為難她,很是俐落的把事情敲定了下來,留下欲言又止的紅書。

「行,反正人家也沒上門來催你,八成對你的服務不感興趣了,多半是因為那個蕭湘湘已經夠美了,不需要更美……下午我去送酒的時候,再幫你把消息放出去……紅丫頭,這次別再多管閒事了!」蕭府的態度,她也看在眼裡,八成跟蕭家千金堅決反對這樁婚姻有關係。

反正憑著紅書這獨門絕活受歡迎的程度,也不差蕭府這差事。「對了,這陣子怎麼沒看見你那個救命恩人來找你吃包子?」炎娘子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一臉好奇的盯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兒。

只見紅書癟了癟上揚的唇角,滿臉彆扭的嘟嚷著,「不來才好!」接著就埋頭認真的剁起包子餡。

「怎麼?你們吵架了?還是鬧翻了?該不會是你把人氣跑了吧?」炎娘子嗅出了不對勁,往回走了幾步。

「我哪有?」我只是不理他而已。

「紅丫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難道……他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炎娘子越說,臉色越狠戾,那在紅書身上來回打量的異樣眼光,終於讓紅書意會到她的言下之意,頓時大翻白眼。

「娘啊,我這張臉長什麼樣子,你還不清楚嗎?人家的未婚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耶!」紅書很有自知之明的指著自己勉強算清新可人的容貌,覺得她家娘親的臆測太過天馬行空。

炎娘子不高興了,耐性全無。

「你這死丫頭,我就是猜不出來才亂說一通。快說!到底怎麼了?你有沒有得罪人家啊?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哪。」嘖嘖,這皇親國戚耍起狠來,可是會讓人吃不完兜著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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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2 00:31:05
想當初她堅持要接下這一樁又一樁請她入府幫新嫁娘調養滋潤的請求,炎娘子就是顧慮到她不善言詞也不諳人情事故的性子,才囑咐她出門在外一律不言不語,擺出莫測高深的樣子來蒙騙世人。

至於她老是穿著一襲書生長袍,也不過就是嫌棄女裝太過累贅,礙手礙腳。

如今,這笨丫頭不會真的惹禍上身了吧?

「我……我哪有得罪他啊?我只不過……只不過都不跟他說話而已。」紅書也倔了起來,想到那天他說話時戲謔的神情,就又出現那種讓人從骨子裡掏空的虛弱感覺。

「為什麼?我看你們兩個平常說說笑笑,處得挺好的啊。」她可是暗中觀察了幾次,才放心讓他們獨處,對於這個三不五時就出現在她們後院梧桐樹下的王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紅書掩不住傷心失望的神情,情不自禁的歎氣。

「我……他……他嫌我傻!他說我很傻!」紅書激動到連自己都驚訝的地步,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對這件事情真的耿耿於懷。

「這也是實話。」炎娘子自認中肯,私心裡覺得這康陽王其實挺無辜。「娘啊!」紅書握緊拳頭,生氣的低喊,一眼就看出她娘親沒說出口的心裡話。

「好啦、好啦,說說都不行。你就是傻啊,你以為人家不說,你就不傻啊?」炎娘子也不遮掩了,乾脆開誠佈公的說個明白。

這下換紅書不爽了。

「我……我傻又怎樣?我還是能賺錢養家啊!」紅書揮了揮自己天賦異稟的雙手,強調自己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

「銷魂紅酥手」能從宮廷紅到大江南北,就是因為凡是讓她這雙手打理捏揉過的肌理膚質,包準水嫩玉滑,光彩動人。

「對對對!我們家紅丫頭這樣說就對了!你這雙手的本事可說是獨一無二的,娘等等就去幫你安排安排,讓你賺很多很多的銀子回來,嘻……」炎娘子順勢誇讚了紅書一番,又把話題兜到賺錢上頭去了,果然讓沒心眼的紅書忘了先前不愉快的話題。

「嗯,紅書要幫你賺很多很多的銀子,這樣我們很快就可以一家團圓了。」她無比誠懇的說出心中的想念,倒讓一心算計的炎娘子愣了一愣,神情複雜的回頭瞥了她一眼,方才朝著前廳走去。

「你這一心一意的傻勁兒,誰有眼光娶了你,是誰的福氣啊!」炎娘子低頭撥弄著算盤,在算盤珠子碰撞的聲響中,一臉感慨的嘀咕。

門前,春光小酒館有些斑駁的旗幟在陽光下隨風飄揚,默默的向世人昭告自己的存在。

康陽王府裡,尉遲觀一臉無語的坐在書房聆聽自己的探子打聽回來的各路消息,最後摒退了眾人,只留下張叔一人。

年進四旬的張叔態度恭謹的站在紫檀木書桌前,將自己派人探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轉述給自己的主子,最後不無驚訝的看著一向不苟言笑的尉遲觀輕笑了幾聲。

「竟然是為了這個原因!」尉遲觀心裡覺得荒謬,臉上卻不受控制的扯開了笑容。

那傻里傻氣的姑娘不知怎麼的讓他很是掛念,那天她原本笑嘻嘻的,比日頭還要溫暖明亮,卻忽然間就把他當成了隱形人一樣視而不見,任憑他怎麼誘哄逗弄,都不肯再看他一眼,讓他拂袖而去,心情惡劣到極點,索性到軍營去折騰了一批剛剛入伍的新兵,才勉強退了火氣。

鬧成這樣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竟然只是因為他一句無心之言?!

這普天之下,連皇帝都不曾這樣明目張膽的在他面前擺譜,就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有那膽子跟他一同!

這樣的傻勁兒讓他對她生氣,都覺得自己是自討沒趣。

要他拉下臉面,像這陣子一樣主動去親近,又覺得對不起自己……

紅書,原本只是排遣無聊的活物,留著讓自己抒解壓力的,沒想到卻成了最讓他著惱的禍首!

眼看他大婚之日就快到了,南疆一帶又隱隱有煙硝味瀰漫,他也沒那餘暇跟那個愛鬧彆扭的傻姑娘瞎耗了。

「張叔……」尉遲觀神情一凝,壓下心頭浮動的念想,拿起擱在一旁的密摺,跟這個最受自己倚重的心腹討論起機密軍情,眼尖如他,自然沒錯過張叔眼中的釋然,慣常抿緊的嘴角不無自嘲的微微一扯,從此,沒再提過紅書這個人。

那壇她親手塞進他手裡的醇酒,就擱在書房茶几上,偶爾在他心煩意亂,巴不得能恣意妄為一番時,他會默默盯著那平凡無奇的酒罈子,嚴峻深刻的五官線條總是不知不覺的柔軟了些……

這樣的奇觀,張叔也曾親眼目睹過幾回,不過他以為讓尉遲觀消煩解憂的,是牆上那幅由准王妃蕭湘湘親手繪製的江南風光,私底下還曾命令下人要好生保存那幅畫軸,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這一天,時至夏日,天氣溽熱,京城首富龔家大肆鋪張舉辦荷花午宴,地點就在龔府頗負盛名的百蓮亭,受邀前來的嘉賓非富即貴,自幼與龔家三公子交情匪淺的尉遲觀自然也是座上賓。

尉遲觀的出現一開始的確引起一陣騷動,這些客人當中可說有不少人是衝著尉遲觀來的,無非就是想親眼目睹這衛國大將軍兼康陽王的尊容。

據說康陽王尉遲觀自十六歲起就投筆從戎,從地位卑微的小兵開始做起,這十年來從這個戰場轉戰到另一個戰場一除了三年前曾經回京奔喪過,此外不曾踏入京城一步,直到今年西征大獲全勝,方才領著鐵甲精兵凱旋歸來。

這十年的沙場磨練,倒讓他跟繁華京城崇尚的細緻精巧更加格格不入。

女賓席上人人睜大了眼睛,把那個氣宇軒昂,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的尉遲觀看個仔細,直到那道魁梧身影混在男客群中,才紛紛交頭接耳。

「嘖,可憐的湘湘,居然要嫁給這麼一個面目可憎的武人。」

這世道裡欣賞的是面如冠玉,俊美斯文的男子,最佳代表人物就是龔家的三公子龔玄陽。

「可惜了蕭湘湘這個才貌雙全的美女,皇上當初要是把她指婚給龔三公子,才是天賜良緣啊。」才子佳人,金童玉女,絕對是一世佳話啊。

「唉,你們別再以貌取人了,這康陽王尉遲觀雖然五官長得粗獷凶狠了些,身上的肌肉太過發達了些,臉上的神情嚴肅可怕了些,不過勝在功名顯赫,家財萬貫,又深得皇上信賴,右丞相能攀上這門親事,是祖上積德了。」

這番話的前半段聽得人人面有異色,後半段倒是人人點頭稱是了。

「聽說蕭湘湘還是不肯接受已經指婚給康陽王的事實,在家裡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折騰著,到現在還被右丞相給禁足了呢。」看樣子,是打算把人關到出嫁的那一天了。

「難怪今天沒看見她。」以往,有龔三公子的宴席,幾乎就會看見蕭大美人的倩影。

「我本來以為龔三公子和蕭湘湘情投意合,不過,看這樣子,是我誤會了。」要不然怎麼會跟康陽王尉遲觀有說有笑,把酒言歡呢?

眾人聞言皆不由自主的轉頭凝視著漫步在曲橋上的兩名男子,不由得替蕭湘湘的命運感到幾分欷吁。

曲橋上談笑風生的兩名男子將這一番談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裡,默契絕佳的互相舉杯一飲而盡,眼眸裡盛滿了不欲人知的譏嘲。

「尉遲,這婚姻不是兒戲,你可要再三考量清楚。」俊俏風流一如謫仙的龔玄陽穿著一襲白衫,雖然知道這句規勸說得太遲,仍是一臉苦口婆心。

尉遲觀噙著淺笑注視著眼前迷倒無數芳心的修長男子,故意在語氣裡添加幾許懷疑,「你明明知道我為什麼要娶蕭湘湘,何必白費唇舌?難道……你心裡真的怨我奪人所愛?」

「這話就說得嚴重了!我龔玄陽這輩子最愛的就是我自己,何來奪人所愛之說呢?」龔玄陽自負的回眸一笑,就是蕭湘湘也難敵他此刻的絕色風情。

一副大掌用力的拍拍他看似瘦弱的肩頭,「說得好!男兒志在四方,何必拘泥在這些小情小愛之中?!」

尉遲觀面色一整,忽然嚴肅了起來,「南疆動亂未平,恐怕我這逍遙日子就要到頭了。這幾年京城變化劇烈,我這次離開之後,你自己凡事小心。」

尉遲觀跟龔玄陽曾經拜在同一個師門下學藝,年少時培養起來的情誼在經過歲月的考驗之後,更是堅若磐石。

「你放心……等等,你的意思是到時候要讓你的天下第一美人獨守空閨?這樣好嗎?」與其說龔玄陽是在替尉遲觀著想,不如說他是在擔心自己會被苦苦糾纏,他還真是受夠了蕭湘湘的自以為是了。

尉遲觀虎眸半掩,「難道要帶她上戰場?」

讓京城第一美人在蠻荒之地拋頭顱灑熱血?尉遲觀自己說著說著,都覺得莞爾。

「這話也只有你自己說得出口。」龔玄陽很有技巧的白了他一眼,倒讓尉遲觀想起另一抹單薄的身影來。

那個傻姑娘……若是知道他又要領兵出征,可會為他擔憂?

「尉遲?在想什麼?」龔玄陽發現他神情有異,頗覺新奇。

尉遲觀面不改色,換了個說法大方坦承心中所想,「你可曾聽過春光小酒館?」

他倒是沒想到一向斯文的龔玄陽聽了會雙眼一亮,一掌拍上他的肩頭。

「哈,該不會連你也難以抗拒那老闆的風情萬種?」龔玄陽笑得讓百花都羞慚,那言下之意卻讓尉遲觀頗為錯愕。

「老闆?」那個老是打罵紅書的潑辣炎娘子?

「炎娘子啊,難道你說的不是她?」龔玄陽當然看見尉遲觀臉上不容錯認的排斥,再一次深深覺得自己這個拜把兄弟的眼光的確異於常人。

在他看來,為人爽辣精明的炎娘子可是比那養在深閨的蕭湘湘有魅力多了。

「我是想跟你打聽這家酒館賣的酒……」尉遲觀暗自歎息,自己明明說的就是春光小酒館,什麼時候提過那個炎娘子來啦?

龔玄陽還是有些懷疑,「嘖嘖嘖,真的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據我所知,她的愛慕者可是不比蕭湘湘還要來得少。」

寡婦這個身份在男人眼裡,往往代表著禁忌又致命的誘惑啊。

尉遲觀懶洋洋的斜倚在欄杆上,「那關我什麼事?」

「嗯,既然你提起了,不如我們就去買酒吧,你才能知道箇中滋味……」

最後那一句說得曖昧,尉遲觀這下子終於明白龔玄陽打的是什麼主意。

敢情這個龔三公子以為他眼前不為所動,只是因為不曾親眼目睹那個炎娘子的艷麗風情?

「好,就去買酒。」

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尉遲觀便落落大方的同意,和一臉莫名興奮的龔玄陽聯袂離開。

他們兩人各懷鬼胎,拋下百蓮亭裡的眾多嘉賓,一路直奔春光小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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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2 00:32:10
第三章

一輛馬車停在春光小酒館前,一對男女狀似離情依依的佇在車門口。「娘啊,小梅子人小、個子小、力氣小,你別讓她做太粗重的工作。」所以劈柴挑水這種粗活,就別派給她了。

那個貌美的婦人神情微微一僵,勉強點了點頭。

這樣溫和的反應,似乎讓書生的精神為之一振,再接再厲。「還有啊,她的傷口雖然已經掉硫,但是肉都還沒長好,不能留太多汗,也不能長時間碰水的。」所以洗衣、洗碗、刷洗廚房之類的工作,也別讓她做。

不知打哪兒飄來的烏雲遮擋了原本耀眼剌目的陽光,正好在那貌美婦人臉上覆上一片不祥的陰霾。

書生說得興起,正扳著手指頭細數該注意什麼……

「因為她正值在長身子的時候,所以一定要吃好、睡好、心情好,你千萬別只給她吃白饅頭!」

只見紅書仍舊穿著一襲尋常的書生長袍,站在春光小酒館前叨叨絮絮列出一長串注意事項,因為她太過專心,所以一直沒發現她原本還有幾分不捨的娘親那張一麗無雙的臉龐越來越猙獰恐怖,最後忽然毫無預警的又扭住了她的耳朵,化身為大白天裡的鮮活厲鬼。

「你這個吃裡扒外,胳膊往外彎的笨丫頭!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娘?照你的意思,不就是要我給那小梅子洗衣燒飯,端茶送水,當她的老媽子來著?你當初還跟我說那小梅子願意做牛做馬,怎麼今天聽起來,我才是要做牛做馬的那一個?」炎娘子氣得七竅生煙,都快把紅書可憐的耳垂給扭成麻花了。

「娘……痛痛痛痛痛……我……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不放心啊……小梅子真的還小嘛……」紅書很是憋屈的彎下身子來配合炎娘子的手勢,那窩囊的瘦弱身影讓炎娘子臉上的怒意不減反增。

「不放心?你還有那閒工夫關心別人,先顧好你自己吧!」炎娘子看似怒火中燒,其實語重心長,眸光流轉之間隱隱摻有一絲憂慮。

「走走走,別再拖拖拉拉的,看了就心煩。」她一臉不耐的收回自己的纖纖玉指,同時推了紅書一把,讓正在確認耳朵是不是被擰掉的紅書踉蹌了一下。

乘興而來的龔玄陽跟尉遲觀正巧看到這一幕,龔玄陽還沒搞清楚這拉拉扯扯的兩人是什麼關係時,只覺得眼前一花,方纔還站在他身邊的尉遲觀居然已經閃身上前,穩穩的扶住那個瘦弱書生搖搖欲墜的身子。

「尉遲?!」眼前男男強弱依偎的視覺震撼,讓龔玄曝目瞪口呆,活像下巴脫臼的模樣實在有損京城第一美男子的謬讚。

「炎娘子!」尉遲觀轉頭,一臉不悅的低聲喝斥,饒是炎娘子這樣見多識廣,精明狡猾的人精,也不由得心頭一震。

至於差點在眾人面前跌倒的紅書,本能的扶住施以援手之人的雙臂,抬頭一看,當下錯愕低喊,「王爺?」

結果,她成了所有人的注視焦點。

「是女的?」龔玄陽又一次失態,看著紅書的目光更耐人尋味了。

尉遲觀面無表情的點頭,算是一併回答了所有的問句,接著便二話不說攫住紅書的胳膊,逕自往院子的方向走,留下敢怒不敢言的炎娘子暗自惱恨的跺了跺腳,跟想尾隨在後,卻被某人彪悍的一眼瞪了回去的龔玄陽。

紅書自個兒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睽違好一陣子不見的尉遲觀到底想做什麼?

百年梧桐樹下,涼風襲襲,樹葉沙沙作響,紅書抬頭,一臉不解的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男子,眉眼之間居然有幾分歡喜。

她這才發現這個讓小梅子光是聽到名字就腿軟的魁梧男子,在她眼裡就像這棵大樹一樣強壯好看哪。

尉遲觀本能的伸手遮住她那雙不懂遮掩的眼瞳,一併壓下自己瞬間沸騰灼熱的腦門,斜飛入鬢的濃眉緊緊朝眉心皺攏。

「你要出門?去哪?」他在紅書低下頭時收回自己的掌心,試著別讓自己的口氣太過咄咄逼人。

紅書抬腳踢了幾顆小石子,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回答,「呃……江南蘇府,我去賺錢養家。」

她小心翼翼的抬頭瞥了尉遲觀一眼,又很快的收回視線,確定他沒有任何不開心的表情,才慢慢的把頭抬起來。

這個人真奇怪!既然不想看見她的臉,幹嘛不讓她上車離開就好了?

「去多久?」尉遲觀口氣又放軟了些,在她怯怯不解的眼神中,不知不覺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勺,同時瞥見她其中一隻耳朵紅得刺眼,眼神頓時又凌厲了起來。

前一陣子彼此鬧彆扭,裝作不曾相識的兩人,直到離別在即,才不得不面對真實的自己。

紅書茫然的搖頭,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不知道,我娘沒說耶。」她愣愣的仰起頭來直視著他,「通常是一個月,最久的一次是三個月,我……我應該可以在你大婚之前趕回來……」

她不知怎麼的越說越小聲,莫名的煩躁了起來。

在他突然出現之前,自己不是還挺開心可以藉機去遊山玩水嗎?現在怎麼突然……突然興趣缺缺了?

紅書的回答,讓尉遲觀不置可否的輕輕嗯了一聲,「你自己一個人上路?」

他有意無意的避開了跟自己大婚有關的話題。

不知偷聽了多久的炎娘子終於若無其事的從前廳的方向走了過來。

「呵呵,王爺,你就別說笑了,我家的紅書當然不是一個人只身前往啦,人家蘇府的大管家已經在城門那裡等著了呢……紅書,你還不快上車?小梅子我會幫你照顧好的。」炎娘子從走進院子裡到把紅書拉出去搭車,所有的動作都一氣呵成,沒有給尉遲觀開口說話的機會。

「謝謝娘,紅書會幫你帶很多銀子回來的!」紅書聽到小梅子會被好好照顧,立刻眉開眼笑,方才莫名其妙渲染心房的煩躁,瞬間被她拋在腦後。

炎娘子一逕兒的把人往車上推,「好好好,快走、快走,人家蘇府大管家等很久了。」

這個呆紅書,要走得遠遠的,她才能放心哪!

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紅書卻出乎意料的挪走她的手,幾個小跑步來到一言不發的尉遲觀面前。

她抬起那張清秀卻不甚出色的小臉,用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迎視這個讓大多數人渾身不自在的偉岸男子。

「王爺,謝謝你……我……對不起……你等我回來以後,我再做包子給你吃。」她沒頭沒腦的說著謝謝、對不起,好像也不在意對方究竟聽不聽得懂,話說完,就一溜煙的坐上等候許久的馬車,留下神情複雜的尉遲觀等人。

紅書此刻的心情比以往出遠門時還要來得沉重許多,等她終於鼓起勇氣掀簾回頭探望時,哪裡還有春光小酒館的影子?

她自然也沒看見目送她離開時,那三人臉上各自精采的表情,她更不知道拜她之賜,那人稱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龔玄陽,終於嘗到有生以來第一次備受冷落的箇中滋味。

炎娘子遠眺馬車消失在往城門方向的北郊道上,藉著撥弄髮絲的短暫片刻,斂去眼中的擔憂。

消息靈通的她早就發現有人暗中持續打聽紅書的動向,卻又一直無法確認對方是敵是友,直到前日才發現這個藏在暗處的人馬,跟上次夜劫蕭家馬車的是同一夥人,她才會當機立斷,看中了僱有大批護衛的江南蘇府,讓紅書盡速遠離京城。

她若無其事的轉過身來,直視這兩位不請自來,還差點打亂她佈局的貴客,瞥向尉遲觀的眼神飛掠過一絲凌厲。

「兩位……可是要買酒?」她笑得溫婉得體,一陣強風襲來,將她頭上的旗幟吹得呼呼作響。

尉遲觀聽而不聞,高山似的巍峨而立,研究著遠方地平線上那一陣漫天塵煙,深不見底的眼瞳流蕩著幾許惆悵。

龔玄陽自覺尷尬的笑了笑,「對,就來個三斤『英雄淚』吧。」

這美艷老闆跟很少在京城露面的尉遲觀怎麼好像互相看不順眼?

炎娘子笑咪咪的點了點頭,回過身走過去握住門扉,再巧笑倩兮的回眸,「抱歉,小店今兒個歇業呢,不送!」

這不送兩個字,明顯還是朝著尉遲觀說的。

龔玄陽這下子確定自己是被尉遲觀給拖累了。

和蘇府大管家會合之後,紅書搭乘的馬車加入了那一隊前來採買嫁妝的商隊之中,一路搖搖晃晃的離開了京城。

根據炎娘子打聽到的訊息,江南蘇府即將出嫁的女兒是個年過二十歲的無鹽女,這次好不容易憑著豐厚嫁妝談妥了一門親事,所以在婚禮採辦細節上格外慎重,才會千里迢迢來到京城購置金銀首飾等嫁妝。

那個待嫁閨女千叮萬囑,要大管家務必把「銷魂紅酥手」帶回江南,想來對於自己的外貌還是抱持著樂觀的期待。

就紅書個人而言一她非常欣賞這樣積極的心態,所以當炎娘子跟她提起這件差事時,她只猶豫了一下,就點頭答應了。

和那個被皇上指婚給康陽王,卻一副寧死不屈的蕭湘湘比起來,這樣的待嫁女兒心可愛多了。

一路上,蘇府大管家都以招待上賓的禮節款待紅書,誠惶誠恐的態度讓紅書很不自在,所以幾乎大半的時間都窩在馬車上或下榻的房間裡自娛娛人,保持她一貫神秘寡言的形象。

這一天,他們在一處半山腰上的客棧打尖過夜,紅書照慣例用過餐後,就獨自回房沐浴休息,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覺醒來會人事全非……

紅書打量著眼前堪稱高雅的擺設佈置,那一套竹桌竹椅雖然不甚名貴,卻勝在手藝精巧,還有這床觸感軟滑的絲綢被褥,也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

「紅師傅,你醒了?」一個小丫鬟正好端著臉盆推門進來,一臉驚喜莫名的看著仍有幾分睡意的紅書。

那發自內心的雀躍,讓紅書很難板著臉裝冷漠,而且她雖然面對著陌生的環境,卻又感覺不出危險的氣息,當下只好輕輕的嗯了一聲,靜待事情的發展。

「我去跟大當家的說一聲,順便幫你端早膳過來。」那性子活潑的小丫鬟來匆匆去匆匆,眨眼間就沒了人影。

紅書只好訕訕的收回自己已經伸到半空中的手,起身梳洗。

再說,那一聲「大當家的」讓她眼皮跳了一跳,不知怎麼的想起了幾個月前搭蕭府馬車遇劫的事情……

等到那位大當家出現時,紅書已經好整以暇的把小丫鬟送來的早膳都吃完,差點又打起瞌睡來。

就在房門口幾步遠的地方,有個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羞惱又有幾分疼惜,從窗欞縫隙飄進了紅書昏昏欲睡的腦袋裡。

「鈺娘,這事情是我自作主張,與你無關,要道歉、要賠不是,也是我來就行了。」

一個明顯中氣不足的女聲溫柔又堅定的反駁,「你是為了我才做下這件糊塗事,我怎麼能讓你獨自承擔?咳……」

帶著痰意的咳嗽聲中斷了原本的談話,男子心急如焚的找來丫鬟,命人攙扶她回房。

「你的身子不好,快點回屋裡去休息。」

男人輕聲細語的勸說,讓紅書聽得很舒服,還沒見到人,就已經有了幾分好印象。

她的娘親說過,男人老羞成怒時,還能替你著想三分,就是好男人!

那個被稱為鈺娘的女子卻也頗有主見,不因男子的討好,就分不清是非對錯。

「大當家的,你三番兩次為了我去驚擾這位紅師傅,我說什麼也要親自跟她磕頭認錯。」

紅書聽了猛點頭,覺得自己真的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男人聽了卻頗不以為然,嗓子也就大了起來,「磕什麼頭?認什麼錯?我只是請她來山上小住一陣子,讓她利用閒暇幫你捏捏揉揉……那些京城裡有頭有臉的新嫁娘該有的待遇,你一樣也少不了,至於那個紅師傅該拿到的銀子,我絕對不會少給……鈺娘,你別讓我擔心,快點回去歇著吧!」

又是一陣讓人憂心的咳嗽聲,男人心疼的幫那個鈺娘猛拍背,沒料到會被自己捧在心上的人兒閃避開來。

「你……事到如今,你還死不認錯!當初你明明就答應我不再做違法的勾當,如今又把人強擄上山來,你以為我沐鈺娘是這麼好唬弄的?你到底進不進去?你不去,我可是一定要去!」

正當紅書聽得津津有味,忽然砰一聲的房間門大開,一個虎背熊腰的精壯男子尾隨著一個蒲柳般的女子踏了進來。

紅書尷尬的眨了眨眼,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偷聽到他們的對話說聲抱歉?那個很瘦很瘦,瘦到紅書想要做包子請她吃的鈺娘,似乎也沒料到這個聞名天下的紅師傅這樣年輕……還一臉的呆樣。

「你是……紅師傅?銷魂紅酥手?」

紅書伸手壓了壓自己的眉頭,一臉無奈的自我介紹。「姊姊,我叫紅書,我娘都叫我紅丫頭,你想怎麼稱呼都可以,就是別叫我紅酥手。」她哪天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的教訓一下自家小妹,亂幫她取這什麼稱號啊?銷魂?能聽嗎?

紅書表現得如此平易近人,實在讓其他兩人非常傻眼,就連那個把人擄上山來的大當家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捉錯人了?

「你……」一身青衫的男子欲言又止,似乎不明白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紅書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蛋,再攤開手來,就變成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她悶不吭聲的挑眉,果真有幾分傳說中的神氣,讓其他兩人看得傻眼。

「我娘怕我在外面會被人欺負,所以讓我擺出一副便秘很久的樣子,還挺管用的。」

那個叫鈺娘的姑娘率先笑了出來,和那個大當家的交換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

「你娘的顧慮是對的,你這樣的本性的確容易讓人想要欺負你。」沐鈺娘眼神柔和,暗自慶幸這個大名鼎鼎的巧手高人就像個鄰家小妹。

「是嗎?原來我娘和……說我傻,還真的是傻呢!」紅書一臉惆悵,眼前這一對外貌懸殊卻情投意合的戀人,讓她想起那張粗擴深邃、冷硬剛強的臉……

那個人……也會這樣深情款款的看著自己的新娘嗎?

「我喜歡你的傻。」沐鈺娘輕聲說著,打斷了紅書的胡思亂想。

紅書回以一笑,接著說出來的話,誠實得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謝謝,可是我不喜歡被人當成貨物一樣在空中甩來甩去,也不喜歡一覺醒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紅書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還有意無意的睨著一臉尷尬的青衫男子。

沐鈺娘也瞪了那人一眼,說話的語氣歉意十足,「對不起,我馬上讓人送你下山去。」

只要這件事可以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她就別無所求了。

「不行!鈺娘……」那個大當家的顯然不同意這麼做,卻被沐鈺娘的一番話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大當家的,還是你要把鈺娘也一併送下山去?」

沐鈺娘那雙溫柔似水的鳳眼微微往上一挑,言下之意是要跟這個情深意重的大當家……一刀兩斷了?

別說大當家的臉色難看了,就連紅書也當場苦了臉。

她本來就不想棒打鴛鴦,當初會答應娘親跟小妹靠手藝賺錢的提議,卻堅持只在新嫁娘身上大顯身手,就是因為她一向喜歡郎有情妹有意的通俗話本,喜歡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歡喜結局。

「咳……姊姊,我看你身體不是很好,我幫你疏通一下經絡可好?」紅書笑得童叟無欺,就連路過的小狗八成也會對她搖搖尾巴以示友好。

沐鈺娘跟那個不知姓啥名啥的大當家同時瞪著她。「什麼?紅師傅,你……你願意留下來?」沐鈺娘驚訝得連咳嗽都忘了,自然也沒發現有人偷偷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紅書笑咪咪的點點頭,多看了那十指交扣的雙手一眼,「呃,不過可能無法久留,江南蘇府的小姐下下個月上旬要出嫁,我收了她一個月的酬勞,所以……我最多只能再待個十天吧。」

做人還是要講究誠信的,雖然她知道這十天能夠改善的實在不多,但是聊勝於無啊!

「你……為什麼?明明是我們強……」沐鈺娘這次是真的眼眶含淚,她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朝這麼好的方向發展。

只見常常惹火自己娘親的紅書非常無辜的聳聳肩,「姊姊,我就是傻一做做傻事又有什麼好驚訝的呢?」

這話還沒說完,紅書就牽起沐鈺娘的小手,起身走向門外。

「走吧,我們到你房裡去……醜話說在前頭喔!看你這身上沒幾兩肉的情形,會痛得哭爹喊娘的喔!」紅書刻意看了那個大當家一眼,就怕有人到時候會心疼。

沐鉉娘忍住奪眶的淚水,深深的吸一口氣,「我……我不怕疼。」

病得都快死了,肉痛個幾天也沒差啊,她只想讓他看見自己美麗的樣子。「真的?太好了,我最喜歡勇敢的人。」紅書笑得莫測高深,還真的讓其他兩人打起了哆嗦。

接下來的這幾天,人人提心吊膽,個個求神拜佛,千萬別讓他們遇上大當家的,免得遭受池魚之殃,無端被遷怒了。

那天大當家還眉開眼笑的獎賞了那些跟他一起下山去擄人的下屬,怎麼當天傍晚就翻臉了?

因為啊,他讓那個女扮男裝的紅師傅下了禁足令,不管聽見什麼,都不准踏入沐鈺娘的房門一步。

要是經過沐鈺娘居住的院子外頭,肯定會聽見那慘絕人寰的慘叫聲,再看到大當家悔不當初的表情,就會替那個紅師傅偷偷捏一把冷汗。

大當家可是已經想好要怎麼把她大卸八塊,抽筋剝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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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即使以寡婦身份拋頭露面經營酒館的炎娘子從不刻意隱瞞自己有兒有女的事實,卻有很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傢伙刻意不去面對這個事實。

就算不少人知道那「銷魂紅酥手」老是在春光小酒館裡進進出出,卻從來沒人把這兩個人的關係聯想到母子親情的層面上,更別提那老是做書生打扮的紅書從沒想過逢人就說自己是女的,炎娘子還是我娘……所以那天龔玄陽才會如此驚訝。

當然,最讓他驚訝的是尉遲觀反常的行徑。什麼時候這個不苟言笑的傢伙居然跟一個小姑娘走得這麼近了?他不是才回京不到三個月嗎?

這個謎樣的事實像小蟲子一樣在他心裡鑽了又鑽,最後他派人去買來春光小酒館的招牌酒,藉著美酒酬知己的名義跑去找尉遲觀,打算追根究柢一番。

「尉遲,我真不明白你看上她什麼了?」那個本名叫做紅書的姑娘說好聽些是純潔天真,說難聽點就是簡單愚蠢,就連長相,也只能算勉強入眼。

不過,在時常被人拿外表來做文章,甚至遭人譏嘲的尉遲觀面前,他不會說出這麼以貌取人的話來。

「我沒看上她什麼。」尉遲觀淡淡的撇清一親自動手幫兩人倒酒。

畢竟這偌大的書房裡也只有他和龔玄陽,顯然的,某個送酒上門的客人說話的興致比喝酒還要來得高。

龔玄陽聽了他的回答之後,恍然大悟的猛點頭,「喔,尉遲,那等你看上某個女子的時候,該不會就直接把人吃乾抹淨了吧?」

現在是誰在自欺欺人?

尉遲觀聞言動作一頓,斜斜睨了身旁的美男子一眼。「我沒忘記我是什麼出身。」他就是上任王爺一時「性」起所遺留下來的後果,至今這康陽王府裡有許多人仍舊忘不了他卑微的出身。

不過尉遲觀早在承襲爵位之前,就已經立下無數汗馬軍功,憑藉著自己的一身本領在殿前受封為衛國大將軍。

話說回來,要不是三年前一場圍獵大火,燒死了康陽王府從老至小總共八個男丁,這個世襲的爵位也不至於落在他身上。

對於寡居在康陽王府裡的祖母和嫡母而言,即使他威名顯赫,深受吾皇器重,他仍只是一個賤婢生下來的醜陋雜種,一個運氣好到不行,才能撿到王爺頭銜的卑微庶子。

這些康陽王府裡的鳥事,同樣生長在深宅大院裡的龔玄陽其實都一清二楚,但是這並不表示他就贊成尉遲觀的任何所作所為,特別是婚姻大事。

「尉遲,你這麼做,對蕭湘湘來說並不公平。」他個人對蕭湘湘並無好感,卻也不支持尉遲觀將她當成棋子的做法。

「人生,哪來的公平?難道你要委屈自己,成全她?」公平兩個字讓尉遲觀嗤之以鼻,語帶挑釁的回視龔玄陽。

這個提議讓龔玄陽敬謝不敏。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像是一個明知不可為,卻又任性好勝的孩子?」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尉遲觀的心結是什麼,只是這麼多年來還是找不出化解的方法。

尉遲觀明明知道對方故意說出這樣貶損人的話只是為了激怒自己,卻還是隨之起舞?要不是知道自己的拳頭沒有尉遲觀的粗,龔玄陽還真想狠狠的敲他那個石頭腦袋幾下。

那個在戰場上歷經無數生死關頭的男人冷冷的一笑。「從我在戰場上殺過第一個人之後,就沒有人敢這樣跟我說話。」那眼中的肅殺之氣,可不是一般人抵擋得了的。

「婚姻不是兒戲,你一意孤行,最後痛不欲生的會是你自己!」龔玄陽依舊苦口婆心的勸解,自從在春光小酒館親眼目睹過那一段插曲之後,他益發的以為尉遲觀正在作繭自縛。

「少說廢話!」尉遲觀口氣不佳,板起了臉來,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

龔玄陽也懂得見風轉舵,眼看氣氛有些緊張,立刻把下午買來的酒拿了出來。

「不說就不說,喝酒喝酒,這可是千金難買的『英雄淚』啊。」唉……讓他喝了就想為自己大失血的荷包痛快流淚。

那賣酒的炎娘子也太會唬爛了,這明明就是普通的白干!

尉遲觀連乾三杯,仍是面不改色,龔玄陽則是又藉酒壯膽,聊起了那天午後那一場機緣巧合。

「你有沒有覺得那個炎娘子巴不得趕快把那個紅什麼的姑娘趕出去啊?」他還注意到那天那個酒館老闆瞪著尉遲觀的眼神,簡直像要把他大卸八塊。

「有。」江南蘇府……尉遲觀暗自留意著這一點,那天回來後,就讓張叔去幫他打聽這一戶人家最近有什麼喜事,全然忘了不久之前自己還和紅書互相嘔氣不理睬對方的事情。

龔玄陽沒注意他那張黝黑剛強的臉龐有些心不在焉,兀自說得興高采烈。

「你有沒有覺得這兩人實在不像母女啊?」美女生出來的孩子居然不是美女,這還真是教人喪氣。

「有。」尉遲觀早就懷疑紅書是庶出的,或者那炎娘子是紅書她爹續絃的,否則怎麼解釋她對紅書的態度?

自己的推論得到支持,龔玄陽自然是乘勝追擊,頗有沒事找事做的嫌疑。

「那你說我們去把這件事情搞清楚好不好?」

「不好。」尉遲觀這短短兩個字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為什麼?我看你很心疼那個什麼姑娘的。」看見炎娘子扭住人家耳朵時,眼睛都快噴火了。

「那是兩碼子事。」尉遲觀繃著臉,卻沒有否認這一點。

「你說如果蕭府知道這件事情會有什麼反應?」龔玄陽故弄玄虛的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俊逸的臉龐閃過一絲玩味。

「什麼事情?」尉遲觀明知故問,好整以暇的回視某人不懷好意的打量。「就是你跟人稱『銷魂紅酥手』的紅書姑娘曖昧不清的事情啊。」當然,龔玄陽是不會自己去做這種沒大腦的事情的。

「沒有人會相信的。」尉遲觀老神在在的幫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你就這麼篤定?」世事難料,何況是在這節骨眼上,總是特別容易煽動人心。

「對。」尉遲觀黝黑的臉龐拉起嘲諷的嘴角,「因為她在世人眼中,不美!」

也因為這一點,所以他從來不曾想過自己對紅書有任何非分之想。

龔玄陽正想開口反駁他的歪理時,忠心耿耿的張叔突然走進書房,在尉遲觀耳邊低語幾句。

尉遲觀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驚懼,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龔玄陽好奇的跟上,怎麼也想不到會看見一個小丫頭。

一臉憔悴又惶惑不安的小丫頭看見尉遲觀時,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勿心然激動萬分的上前幾步跪了下來。

「王爺,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救救紅師傅?」

這個小丫頭就是紅書拜託他去救回來的小梅子。

「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尉遲觀不自覺的屏氣凝神,渾身繃緊,整個人散發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勢。

這個大病初癒的小梅子雖然本能的想要後退自保,但是一想到自己在那小酒館後院裡偷聽到的消息,一想到自己那個救命恩人至今還下落不明,就憑空生出了勇氣來。

「紅師傅……紅師傅被壞人綁走了!」

沐鈺娘跟紅書在那小院子裡朝夕相處了十天,對彼此印象不錯的兩人自然也相談甚歡,頗有相逢恨晚之意。

在睡夢中被擄上山來的紅書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地方早先是叫做「黑水寨」,現在的大當家叫做莫生非,在沐鈺娘的勸說跟協助之下,早就不做擄人勒贖搶人錢財的勾當,大約在一年前改名為「清水村」,只不過大家一時之間還是改不了口,習慣稱呼莫生非大當家的。

曾經在刀口舔血維生的一幫子成員,如今也都老老實實的打獵務農,有幾個還娶了娘子,生了娃娃,儼然就是樸實單純的山中居民。

要不是有過兩次親身經歷,紅書多半也會以為這些笑容靦覜、嗓門奇大的農夫獵戶們,真的是尋常百姓家。

雖然沐鈺娘不停為了莫生非的行為跟紅書道歉,但就連紅書都看得出來,其實她很感動這個男人居然為了快要油盡燈枯的她,一次又一次的鋌而走險。

這一年多來遊走在高官貴胄府邸裡,看多了門當戶對的聯姻,紅書聽了很多,也學了很多,就是沒遇過這樣患難見真情的。

她很大方的告訴沐鈺娘,她也要找一個像這樣心疼她的男人才肯嫁!

沐鈺娘眼中淚花亂閃,不再乾枯粗糙的臉龐揚起一抹衷心祝福的笑容。

「有一天一定會的!」她握緊了紅書溫暖又神奇的雙手,不知該怎麼謝謝紅書讓自己宛如重獲新生。

這一天,到了約定好送紅書下山去江南蘇府的日子,紅書和沐鈺娘躲在村子口的濃密樹蔭下乘涼,順便等著莫生非跟他安排好的馬車來接紅書下山。

「沐姊姊,你只要天天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做,別說青春永駐,起碼可以常保健康,所以千萬別偷懶……等一會兒,我會再親自跟莫大哥交代一遍。」紅書相信,莫生非絕對不會拿沐鈺娘的身體健康開玩笑。

「不用了,他早就知道了。」沐鈺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果然聽見紅書開心的笑聲。

「莫大哥還真偏心,跟你有關的事情就這麼積極,我千交代萬交代讓他幫我傳信息給我娘親和江南蘇府,他卻偏偏等到你踏出院子,才想起來有這回事,這下子我恐怕要被我娘剝掉一層皮囉。」

說到這個,紅書就一臉煩惱,當初只想著要挪出時間來幫這對有情人一把,卻沒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不曉得她的娘親有沒有遷怒蘇府大管家?

「紅妹妹,對不起,這事情真的是我們的疏忽。」沐鈺娘覺得自己也難辭其咎,恨不得能時光倒流,讓她親眼看見莫生非把這件事情辦好了,才跟紅書回院子裡閉關整治。

「呵,沐姊姊,你也別太自責,我可是自願留下來的,江南蘇府那裡,只要這幾天認真趕路,還是來得及的。」至於她娘親那邊……只要她帶著很多銀子回去,應該就不會太生氣了吧?

「紅妹妹,你會再來看我們吧?」沐鈺娘覺得離情依依,就怕後會無期。

「嗯,等你們生了小娃娃,我就來。」紅書俏皮的眨眼,逗得眼前的蒲柳美人雙頰生暈。

「你……我真的可以嗎?」沐鈺娘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積痾已久的身體還能生兒育女。

紅書笑嘻嘻的打包票,「只要持之以恆,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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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是用了三分天賦幫沐鈺娘的身體去蕪存菁,病灶俱除,只要按照她的指示好好的休養調理個幾個月,保證身強體健,容光煥發。

「真的?」沐鈺娘驚喜莫名的掩嘴,眼角瞥見蜿蜒山路上漫起的塵土,突然直起身子,興奮的嚷嚷著,「回來了!大當家的回來了!」

紅書也跟著翹首以待,果然看見一個帶著斗笠的高大車伕技巧純熟的在山路上駕車行走,旁邊面無表情端坐著的,正是今兒個一早就下山去的莫生非。

「不對勁……」沐鈺娘突然憂心忡忡的上前一步,美眸緊盯著車伕旁的莫生非不放。

「沐姊姊,是哪裡不對勁?」紅書不明所以,只覺得那個戴斗笠的車伕穿的衣服太緊,肌肉的線條明顯可見。

沐鈺娘咬緊了唇瓣,篤斷的解釋,「大當家的明明看見我在這裡,應該會開心的笑……」而不是擔心的繃著臉!

紅書恍然大悟,下意識的追逐著馬車的身影,沒想到她還沒看出所以然來,那輛太過豪華的馬車已經停在她面前。

「莫大哥。」紅書親切自然的朝動也不動的莫生非打招呼,卻苦苦等不到對方回應,其他人卻已經意識到這個車伕有問題。

「紅妹妹,你快過來……」沐鈺娘機警的想要將紅書拉到自己身後時,突然聽見一道嚴厲又蘊含怒氣的命令。

「紅書,過來!」

這恍如平地一聲雷的低喝,讓眾人同時一愣。

紅書錯愕的仰起小臉,愣愣的注視著那個戴斗笠的車伕,水靈靈的雙眼本能的瞄向他耳後的疤痕,好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微弱的聲音來。

「王……」王爺?!尉遲觀?!「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那車伕挑高了斗笠,露出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黝黑臉龐,說話時的神情教人不寒而慄。

「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你再不上來,我就把人直接載到官府去,這裡的人,一個也別想撇清關係!」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瞳眸慢吞吞的掃過眼前每一個男女老少,戰場上磨礪出來的肅殺之氣,就連那些曾經幹過殺人越貨勾當的村民們,也禁不住想逃之夭夭。

而且,連武功高強的大當家都讓他捉住了,要是真的動用武力,他們這些烏合之眾又有幾分勝算?

「不要。」紅書渾身冰冷的迎視尉遲觀那雙怒意橫生的虎眸,下意識的朝他走去。

「你不是壞人,他們也不是,你放了莫大哥吧!」紅書語帶乞求,不希望把事情鬧大了。

眼前大家心存忌憚,可是畢竟他只有一個人單槍匹馬的上山來,要是惹火了這群剛剛改邪歸正不久的村民,他又怎能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

尉遲觀當然不知道她真正的顧慮,一心以為她是在替身旁這個身份不明的男子擔心,「你先上車,我就讓他下去。」

「紅妹妹!」沐鈺娘不放心的捉住她的手腕,同時心痛不已的看著受人箝制的莫生非。

「沒事的,沐姊姊,王……他是好人。」紅書回頭安撫了幾句,「他應該是我娘找來帶我回去的。」

她的娘親八成是讓她氣昏頭了,才會去找這個身份顯赫的王爺幫忙。

尉遲觀對於紅書的臆測不予置評,眼下不是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

紅書終於讓沐鈺娘勉強鬆開了手,一無所懼的向前走了幾步,「你讓莫大哥下來,不然我怎麼上去?」

「坐裡面。」尉遲觀氣得咬牙切齒。

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居然還敢跟他討價還價?!他這幾天心急如焚的打聽她的下落,如今看來,倒顯得自己一相情願了。

「不要。」紅書抱緊了自己的包袱,直接搖頭拒絕。

尉遲觀的臉色當場又猙獰了幾分,「我沒問你要不要!」

習慣發號施令的他,何時這樣讓人三番兩次的駁回質疑過了?

「你也沒說我不能坐外面啊!快點,我好不容易讓沐姊姊的身體好了一點,你別讓我功虧一簣。」

紅書居然還不耐煩的催促了起來,別說尉遲觀了,就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那一票村民,個個都讓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姑娘該說她膽大包天?還是真的傻啊?

「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傻瓜!」尉遲觀鬥大的拳頭握得死緊,似乎很想掐住某人纖細的脖子。

「我就是傻瓜!」紅書倔強的嘟起嘴,忽然轉身就走,不坐馬車了。

「可是我是一個很有用的傻瓜!我是能夠賺錢養家的傻瓜……」她邊走邊自言自語,壓根兒就不知道大家都被她說走就走的行徑給驚得措手不及。

那大當家呢?她真的不管了?

「站住!你要去哪裡?」尉遲觀氣急敗壞的拋下韁繩,幾個箭步就已經追上了紅書,想要攫住她細瘦的手腕,卻被她巧妙的閃過,深邃幽深的眸子裡瞬間籠上一層又一層的陰霾。

「下山啊!」紅書刻意別過頭去不看他,乍見他時的喜悅都變成了在心頭喔咬的委屈,「我是傻瓜,所以我用走的下山……我才不希罕坐你的馬車!」

這人真討厭,動不動就傻瓜傻瓜的叫她,不傻也被叫成傻的了。

「炎、紅、書!」尉遲觀這次精準的扣住她的手腕,忍住用力將人扯進懷裡的衝動,卻又因為她眸子裡可疑的水光而放軟了手勁。

「小梅子跟你娘都很擔心你,快跟我回去吧。」尉遲觀想起這個傻姑娘最是心軟,拿出小梅子和炎娘子當誘因,果然就見效了。

紅書仰起小巧的下巴,吸了吸鼻頭,等到成功眨回了淚水,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轉身朝馬車走去,「我要坐外面看風景……你沒傷到莫大哥吧?」

她來到馬車旁,才發現四周圍早就空無一人,狹隘的村子口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用沙包疊好了一道厚實的高牆,讓她偷偷的鬆一口氣。

眼前訓練有素的防衛措施,教尉遲觀暗自留心,不過紅書最後問的那一句話,卻讓他神情不豫的低頭注視著那張充滿關切的小臉。

「你這麼關心他做什麼?他三番兩次的挾持你,難道你很開心?」他臉上山雨欲來的表情,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黝黑臉龐兩側的青筋隱隱浮動,屏氣凝神的等著紅書的回答。

「我才不喜歡被人當成貨物一樣在空中拋來拋去咧。」完全沒有危機意識的紅書掀起長袍一角,俐落的上車,回眸嫣然一笑。

「可是我等著他跟沐姊姊生小娃娃出來陪我玩呢,你要是弄傷他,我要等多久才看得見小娃娃啊?」她雙眼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竟比艷陽還要光彩奪目。

「他沒事,皮肉傷而已。」尉遲觀本能的伸手遮住她的雙眼,卻發現自己盯著她粉嫩又總是帶著笑意的唇瓣,那一瞬間,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氣息粗重的轉身離開。

完全沒有察覺任何異狀的紅書一臉慶幸,在他身手矯健的上車握住韁繩時,忽然又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你身上有沒有帶銀子?」紅書那雙眼睛依舊閃啊閃的,充滿了期待。

「做什麼?」尉遲觀熟練的將馬車掉回頭,假裝沒發現那堵沙包牆後的騷匕。

紅書伸手握住他手上的韁繩,阻止他駕車,一臉的不好意思。

「我……我在人家家裡白吃白喝白住了十來天,總要貼補人家一點伙食費吧?你先借我一點吧?等我回京城時再還你。」她越說越小聲,不明白尉遲觀本來就凶狠的眼睛幹嘛越瞪越大?

那沙包牆後,傳來可疑的連續碰撞聲。

「這麼說來,你也欠我一筆銀子羅?」尉遲觀輕輕掃了一眼覆在自己大手上的小手,眼裡泛起了淡淡的愉悅,腦筋也活絡了許多。

「我哪有?」紅書聽了瞠圓了眼,沒發現馬車已經慢慢的朝下山的方向走。

尉遲觀嘴角微揚,故作正經的往下睨了她一眼,「我專程雇了一輛馬車上山來接你,還親自駕車,難道你不用給我工錢?」

真要算帳,這丫頭欠他的,可不是銀兩就可以解決的!

紅書當下立刻收回自己的小手,還幼稚的朝外邊挪了挪。

「我……不借就不借,小氣鬼。」她又不是不還錢,計較這麼多做什麼?

「小氣鬼也比你這被賣了還幫人數銀子的傻姑娘強多了!」尉遲觀是真的覺得這個紅書沒救了,沒聽過被人擄上山,還要掏銀子給劫匪的。

「等我回京城以後,就會把錢還你的。」她悶悶不樂的說著,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自己是喜歡他多一些?還是討厭他多一點?要不然怎麼會每次見到他都覺得很開心,一聽見他說自己傻,又忍不住生氣。

矛盾糾結的情緒讓她覺得自己在自尋煩惱,乾脆統統拋在腦後。

尉遲觀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也陷入了沉默。

這下山的路徑並不好走,幸虧這匹馬原本就是識途老馬,才能三番兩次的化險為夷,數度跟危險擦肩而過。

這也讓尉遲觀想到身手不俗的莫生非,還有那一個不單純的山中村落……罷了、罷了,平安就好,那些人的確無意傷害她,眼下時間緊迫,他也沒有餘暇去追究。

「你這幾天都在山上做什麼?」他確定她不是自願上山來,卻也確定她是主動留下來,而且還跟那一群人建立了不錯的交情。

從那個姓莫的男人跟那個護著紅書的姑娘的態度來看,他們並沒有把紅書當成外人。

紅書臉色緩了緩,終於稍稍朝尉遲觀的方向挪了挪。

「就幫沐姊姊按摩推拿,讓她以後可以生小娃娃。」想起來就忍不住開心。

「你這麼喜歡小娃娃啊?」瞧她眉開眼笑的,尉遲觀也板不起臉來了。

「小娃娃不會罵我是傻瓜。」紅書低頭囁嚅著,腮幫子又鼓了起來。

尉遲觀仰首望天,暗暗歎了口氣。原來這傻姑娘還是個愛記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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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就算紅書曾經偷偷想過尉遲觀怎麼會知道要來清水村找她這個問題,也一直沒問出口。

就算紅書還曾經想過尉遲觀怎麼會有空親自送她到江南蘇府,也一直憋在心中。

過去這幾個月,她從炎娘子和小梅子口中聽到了許多跟康陽王和衛國大將軍有關的事情,從尉遲觀平常不苟言笑的表情還有臉上被人視為缺陷的疤痕,以及容易令人望而生畏的魁梧身材,窺探出他拒人於千里之外多半是出於自衛的心理。

和他初相識的那一晚,紅書就見過他發自內心的淺淺笑容,從來就不曾對他心懷畏懼。

不管在別人眼中,他有多麼凶神惡煞,有多麼醜陋粗暴,在她眼裡,這個跟大樹一樣堅強可靠的男子是特別的——

特別是在他願意幫她帶回奄奄一息的小梅子之後,除了親人之外,尉遲觀三個字,算是少數幾個讓她烙印在腦海中的名字。

她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王爺,雖然她的娘親不厭其煩的耳提面命,要她不可以忘了該有的規矩。

她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雖然小梅子把他在戰場上的豐功偉業說得像是一種嗜血如狂的變態嗜好,要她千萬別跟他走得太近,免得丟了小命。

就連蘇府的大管家也曾在酒足飯飽之後,跟隨行的僕從們談起這個讓南疆叛軍聞風喪膽的大將軍,不過神情之間,卻是百分之百的崇敬。

這些人眼中的尉遲觀,卻跟紅書心中的尉遲觀大相逕庭!

他們絕對想不到這個身份尊貴的王爺就算餐風露宿也毫無怨言,野炊打獵捉魚烤肉更是樣樣拿手,讓紅書吃得心滿意足,讚不絕口。

他們更加料想不到這個戰功顯赫的大將軍會戴著斗笠,身穿粗布衣衫,無論風吹日曬雨淋,一路駕車到江南——

一路上,紅書仍舊是做書生打扮,每當有人拿尉遲觀當她的隨行僕從看待,她就想要開口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反而是尉遲觀坦然以對,似乎不介意別人這樣誤會他,一逕沉默的打理安排,讓她心裡有些愧疚,又有著莫名其妙的小甜蜜,從此對他更是信賴。

這一天傍晚,他們來不及翻過這個山頭抵達下一個城鎮,便決定折返回早先發現的一處洞穴過夜,紅書留在洞穴裡起火鋪床,尉遲觀去照料馬匹,順便到四周去巡視一番,打算布下簡單的防護,免得半夜讓野獸侵擾。

紅書忙完之後,屈膝坐在洞穴口等待尉遲觀,悶熱的氣候再加上方纔的勞動,讓她渾身是汗,寬大的書生長袍從領口處濕了大半。

她從前天開始就沒有好好洗過澡了,尤其這兩天路上都沒有可以下榻打尖的地方,尉遲觀都是找好一處安全的空地歇腳休息,他們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然後就一覺到天亮。

不過按照這濕熱的空氣,還有陰沉沉的天空來判斷,今晚說不定就會開始下雨。

下雨吧、下雨吧。紅書緊緊的閉上眼睛,非常虔誠的祈求老天爺快下雨吧。

然後她就可以跑出來好好淋一場雨,就當洗了一場露天浴……

尉遲觀走近洞穴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當他聽清楚紅書粉嫩的小嘴在叨念著什麼時,眼角不禁也染上幾分笑意。

「紅書。」他輕聲低喚,刻意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在她尷尬的睜開眼時,朝她勾了勾手指,「把你的換洗衣物帶著。」

紅書雙眼一亮,當下心領神會,二話不說就跑進洞穴裡拿衣服,再出來時,還不忘遞給尉遲觀一個傻呼呼的微笑,大概是類似你人真好的意思。

朝夕相處了幾天下來,尉遲觀已經能夠清楚分辨她的神情動作所代表的意思,越是跟她熟稔,越是覺得這個姑娘非常有意思。

她平常不太說話,生起氣來卻能夠口若懸河,伶牙俐齒得讓人暈了頭。

這一點,在他湊巧救起她的那一夜,就親身領教過了。

她也不太遵守禮教規矩,一般女子會羞答答的難以啟齒的問題,她會理所當然的告訴他,她需要找個地方解手——

「這跟身體健康有很大的關係,我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眼光,而搞壞自己的身體?」紅書八成看出他眼中的驚訝,義正辭嚴的扞衛自己的行為。

這小小的爪牙卻讓尉遲觀震撼了許久,不停斟酌著其中蘊含的意義……

還有,就像此時此刻,他沉默的走在前頭帶路,話都不用說,紅書就會自動自發的跟上。

沒有慌亂無措,沒有猜疑保留,只因為她衷心信賴他,所以跟他走。

只要翻過這座山,離江南蘇府就只剩下半天的路程,這也意謂著他和紅書又要各自奔向兩個不同的方向,他要去哪裡再找來這樣一個姑娘,古怪得讓他牽腸掛肚,又傻氣得讓他哭笑不得。

「那裡有一個活水潭,不太深,你去洗個澡,我會守在這裡。」尉遲觀停在一個巨石前面,指著旁邊的小徑,讓紅書自個兒去那個小水潭裡泡泡水,洗去這幾天的濕熱。

「那你呢?」紅書明明很興奮,卻按捺住直奔水潭的衝動,「你不洗嗎?」

尉遲觀聞言挑起濃眉,神情頗為玩味,「你是在邀請我一起洗?」

紅書再視禮教為無物,當下也知道自己的話被刻意曲解了,又羞又惱的瞪了眼前頗為自得其樂的男人一眼。

「當然不是!等一下換我幫你看著……」話還沒說完,她就一溜煙的跑進小徑裡了。

尉遲觀聽了,又是搖頭歎氣了好一會兒,真想知道這個姑娘想幫他一個大男人「看」什麼?看有沒有猴子偷看他洗澡嗎?

不過,這份心意他承領了。

尉遲觀側耳聽著紅書歡快的笑聲,忍住探頭一睹她少女嬌軀的衝動,讓自己背靠著巨石,雙腳讓意志力釘在地上,跟著她荒腔走板的歌聲,有一搭沒一搭的輕哼……

張叔說的對,他已陷得太深!

乾燥陰涼的洞穴裡,完全不受那磅礡暴雨的影響,宛如與世隔絕的化外之境,讓紅書跟尉遲觀可以安心的休憩,就連拴在洞穴口的馬兒都安靜的睡著。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慵懶閒散的斜倚在火堆旁,披散的黑髮還有些微微的濕潤,讓他的單衣背後暈開了一片,跳躍的火光在他垂眸半掩的臉龐一閃一滅,看起來有著說不出的神秘冷冽。

尉遲觀挑了一個細長乾燥的枯枝,擱進快要熄滅的火堆裡,眼角餘光注意到那個裹著薄毯的嬌小身子又翻身了一次,還重重的歎了口氣……

濃眉微微擰著,他沉吟了一下,無聲無息的走近她身旁。

紅書自從吃過乾糧充飢,就一直悶悶不樂到現在。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自從她知道最多再兩天的路程,就必須跟尉遲觀分道揚鑣之後,原本洗完澡後愉快的心情,頓時像外頭的天氣一樣惡劣。

她的娘親曾經跟她說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所以她及笄以前都留在老家,不能跟哥哥姊姊們一起去闖蕩江湖,增廣見聞,歷練人生。

等她及笄之後,又必須跟弟弟妹妹們含淚分別,離開家鄉,追尋屬於自己的未來,按照她娘親的說法是用盡其才。

她娘親還說,他們是受上天眷顧的一家人,上輩子累世修來的福氣,才能在這輩子當親人,雖然人生難免聚散離合,但是看不見摸不著,不代表就不關心不喜愛,所以儘管他們一家人如

今各分東西,卻沒有因此形同陌路,淡薄了情感。

去年,當小妹陰錯陽差進到皇宮裡去當差時,她娘親就曾經安慰離情依依的她們——時間和空間,都不能阻止她們關懷彼此的心意。

讓紅書煩惱得睡不著的,就是這一點!

尉遲觀跟她非親非故,是不是也適合她娘親說的這一番理論?

而且,這次分別之後,再見面時,他已經是別人的夫婿了吧?掛念著別人的夫婿,是不是就是她娘親痛恨的那種狐狸精?

如果她不想當狐狸精,是不是就不能太喜歡尉遲觀?

曾經對她來說無所謂的一件小事,如今卻成了她心中沉甸甸的巨石,她隱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卻又害怕面對自己的心意……

溫熱的大掌悄悄的覆在她的額頭上,她驚訝的睜開了眼,又連忙緊緊的閉上了眼,粉嫩的小嘴嘟囔著幾句,白皙清秀的臉龐泛起可疑的紅暈。

「你剛剛說什麼?」尉遲觀懷疑自己聽錯了,也知道眼前的姑娘正在裝睡,乾脆要她再說一次。

紅書癟著嘴搖搖頭,還是不肯睜開眼睛。

尉遲觀盤腿坐在她身旁,還是沒收回自己的大掌。「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他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拒絕看他的姑娘,敏銳的察覺彼此之間醞釀出來的曖昧氛圍正迅速的蒸發。

那無庸置疑的關心讓紅書臉上的抗拒之色稍微退了些,她輕輕的搖頭,只覺得他手心的溫暖讓人眷戀……也就放縱了一回。

「有沒有什麼事不開心?」尉遲觀低啞的嗓音裡不見平日的威嚴冷硬,夾著一絲不太熟稔的溫柔,連他自己都暗自訝異。

他知道紅書這個古怪又傻氣的姑娘在自己的心裡有著特殊的地位,卻一直沒去深思究竟是哪一種地位……

猶疑半晌之後,紅書終於吶吶的回答,「沒有。」

她不知怎麼的想到莫生非跟沐鈺娘深情相對的樣子,又想到不久之後,尉遲觀會用那樣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蕭湘湘那張國色天香的容顏,就讓她覺得胸口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紅書,你怎麼了?」他機警的察覺她捂在心口處的手指用力的絞擰,不免擔心的趨近察看。

他溫熱寬闊的胸膛,挑動了紅書正值敏感的神經,教她本能的抗拒。

「不要理我!」

這句話讓彼此都僵硬了一下,紅書不用睜開眼睛,就可以感覺到尉遲觀身上瞬間泛起的冷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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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2 00:34:09
她想到她娘親說的長痛不如短痛,便鼓起勇氣把剛剛沒說清楚的話再說一次。

「不要對我這麼好!」說完之後,她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原本太過單純無邪的氣質終於有了幾分憂愁,沾染了情愛的氣息。

她怯怯的偷偷瞥了沉默不語的尉遲觀一眼,一鼓作氣的把話挑明,「你不能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尉遲觀不知何時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早就盤腿坐了回去。

他不痛不癢的態度,加上一副與我無關的神情,讓紅書更加認定自己是一相情願,千萬不可以再繼續錯下去。

「因為我不是你的娘子……除了自己的親人之外,你只能對自己的娘子這麼好!」她悶悶的回答他,覺得他都快要成親了,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尉遲觀往後靠著巖壁,讓自己的五官表情隱藏在暗影裡,「是誰告訴你的?」

「是我娘。」紅書神情落寞的看著他質料上等的單衣,終於明顯感覺到彼此之間橫亙著多麼大的距離。

尉遲觀撇撇嘴,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紅書莫名失落的小臉。

「那你娘沒告訴你,不可以單獨跟不是你夫婿的男子獨處?」現在才想到要守規矩,要有所顧忌,會不會有點欲蓋彌彰?

紅書想了想,「她告訴我,不要跟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待在一起。」

所以她才會藉著遇劫的事情,不再去蕭府。

「所以你原本看我很順眼,現在卻又看我不順眼?」尉遲觀忍不住無聲的笑著,肌肉結實的胸膛一震一震的。

他有九分把握,炎娘子一定不是這樣說的,這句話應該是紅書用自己的邏輯去解釋出來的。

「不是,我沒有看你不順眼……」紅書心急的坐起身來轉頭看他,卻發現他來不及隱藏的笑意,那種被人當成笑話看待的羞恥,讓她頓時紅了眼眶,飛快的低頭躺回原來的位置,錯過了他臉上欲言又止的掙扎模樣。

「那你為什麼突然鬧起了彆扭?」他強迫自己伸出去想撫摸她那頭如瀑青絲的手乖乖回到腿上,想到她誤會自己在嘲笑她,心情也跟著浮躁了起來,說話口氣就沒有方纔的溫柔了,「再過不久就到江南了,你都要一直這樣鬧一扭?」

在他原本的計劃裡,還想多繞點路,陪她去逛逛市集什麼的,怎麼知道原來好好的氣氛會弄僵成這樣?

「我……」這句話還真是問到紅書的心坎裡了。

紅書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尉遲觀……蕭湘湘是你自己選的娘子對不對?」

火堆處突然爆出幾許火花,接著慢慢的只剩下暗紅的余火,紅書屏氣凝神的等待尉遲觀的回答。

「對。」他痦啞的吐出一個單音,像是最後一把火焰燒光了殘存的曖昧。

紅書慢慢的鬆開了自己握得死緊的雙手,鼻音濃重的輕聲低語,「嗯……謝謝你,我沒事……我要睡了。」

她翻身背對這個擁有她十分信賴的偉岸男子,有生以來第一次自怨自艾的摸著自己不夠出色的臉蛋。

英雄配美人。

尉遲觀是保家衛國凱旋歸來的英雄,她卻連跟蕭湘湘一較長短的本錢都沒有,她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成為天下第一美人!

紅書又是傷心又是自卑的胡思亂想著,最後終於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一點兒也不知道有兩道灼熱的視線從她背過身去後,就不曾移開過……

那一夜的傾盆大雨下到半夜就戛然而止,所以儘管山路泥濘,卻不至於危險難行,尉遲觀跟紅書發揮驚人的默契,一切都在沒有交談的前提之下進行,除了彼此的態度都客套疏遠了些,倒是沒什麼大變化。

尉遲觀仍舊把紅書照顧得無微不至,只不過臉上的表情回復早先世人熟悉的冷漠剛硬,前幾日偶爾曇花一現的溫柔笑意恍如南柯一夢,似乎不曾存在過。

紅書依然是書生打扮,只不過少了幾分靈活俏皮,她按照以往出門的慣例,擺出莫測高深、睥睨世人的清高模樣來掩蓋那份缺心眼的傻氣,也因為這樣,翻過山頭後在第一個遇上的客棧下榻打尖時,才能讓正在跟掌櫃打探消息的蘇府大管家一眼就認出她來。

「紅師傅!你果然來了!太好了、太好了!」這個方頭大耳、一臉福相的蘇大管家激動的程度,只差沒抱著紅書痛哭流涕了。

走在紅書後頭的尉遲觀神情一黯,無形中散發出生人莫近的疏離。

眼前中年男子的熱情讓剛剛安頓好臥鋪,下樓準備用餐的紅書有些不知所措,本能的問出眼前顯而易見的問題。

「你……蘇管家,你怎麼會知道要來這裡找我?」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翻過這座山頭抵達江南,這個蘇大管家又是怎麼未卜先知的?

蘇大管家也讓她問得莫名其妙,「呃……不是你讓人通知我的嗎?其實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天了,總算讓我等到你了!」

紅書這才想到莫生非那天下山除了僱用馬車之外,不就是幫她跟春光小酒館和江南蘇府報平安嗎?

話說蘇大管家自從接到通知後,立刻就找齊了人馬出發過來這裡,這次他帶的護衛人數比上次更多,武功又更厲害,說白了就是怕舊事重演啊。

大小姐可是撂下話來,紅師傅一日不到蘇府,他這管家就一日別進蘇府!也因為有了前車之監,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所以蘇大管家語帶試探的說出自己的打算,「這個……紅師傅,馬車和路上吃食都準備好了,要是我們現在就出發的話,說不定今天半夜以前就可以抵達了。」

蘇大管家還不時偷偷打量著默默坐在紅書身旁吃飯的高大男人,不知怎麼的覺得這人雖然一身粗布衣衫,但是散發出來的氣勢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

雖然衛國大將軍尉遲觀的名聲響當當,可是一出京城,能夠一眼認出他的人又有幾人?也難怪蘇大管家有眼不識泰山了。

紅書忍住轉頭徵詢尉遲觀意見的衝動,想了一下眼前的情況,終於緩緩的點頭,「那就麻煩大管家先去車上等我,我上樓收拾一下行李,稍後就到。」

下定決心之後,紅書也沒有繼續用餐的心情,擱下了碗筷逕自上樓,沒想到尉遲觀也如影隨形的跟在她身後。

紅書停在自己的房門口,確認四下無人,才壓低了嗓音跟尉遲觀道別。

「尉遲……王爺,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我很開心。」她深深的朝他一揖,便開門走進房裡,知道自己臉上無動於衷的表情撐不了多久,又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傷心。

紅書沒想到尉遲觀會閃身進到她房裡,還反手攫住她擱在門板上的小手,冷冰冰的睨著她,「這樣就想走了?」

尉遲觀從她答應要立即起程去蘇府的那一刻起,整個人就像在熱鍋裡煎熬,憋在胸口的濁氣就快要爆炸開來。

「不然呢?」紅書納悶不解的看著讓他握住又掙脫不開的手,絞盡腦汁想著教他如此不甘願的理由。

她恍然大悟的抬起頭來迎視他。

「啊……是銀子嗎?等我回京城再……唔……」紅書忽然沒了聲音,就連大腦也跟著一片空白。

尉遲觀怒氣橫生的低頭吻住她,銀子這兩個字讓他更是愛恨交織,恨她的不解風情,又愛極了她古怪有趣的言行反應。

這個牽動他所有情緒的姑娘就要離開他了!

一想到這一點,尉遲觀忍不住又施了三分力氣,薄唇緊貼著她軟嫩的唇瓣,在她朱唇微啟好換取呼吸時,將舌尖探進她濕暖的小嘴裡,吞下了她無助的嗚咽,將她渾身哆嗦的身子狠狠的按壓在自己堅硬的軀體。

蕭湘湘是你自己選的娘子對不對?

昨夜,他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掩飾自己的脆弱,看著她跟自己的道德良知天人交戰,他當時好想回她一句不是……起碼告訴她,蕭湘湘會是他的妻子,卻不會是他的情感歸屬!

但是他仍是理智的處理了自己的心動,他知道自己扼殺了已經抽芽的珍貴情意,直到措手不及的面對別離,才知道心慌意亂。

她就要走了,連一個笑容也不願多留給他……

尉遲觀帶著絕望,汲取她生澀甜美的滋味,像是要將彼此烙印在心底。

無論是她的掙扎、她的柔順、她紊亂的氣息還是她熨貼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心熱度,都讓他鉅細靡遺的留存在腦海。

他已經錯過翻盤的機會,已經失去擁有她的條件,眼前,他能霸佔的,就曰疋這麼多。

就只有這偷來的片刻溫存……

尉遲觀捧著她越見纖巧的小臉,欲罷不能的吻著她每一寸肌膚,最後在那小巧如水滴般的耳垂上流連忘返,他視若珍寶的輕輕舔弄著,想起她每次讓炎娘子揪住耳朵時,無辜又惹人憐愛的表情,環住她嬌軀的雙臂忍不住又箍緊了些。

「紅書……紅書……我該拿你怎麼辦?」他像是有說不完的話要講,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想喚著她,在這個最不可能傷害他的小女人面前顯露出徬徨無措的一面。

他罕見的優柔寡斷卻襯托出紅書因為心思簡單而散發出來的堅強。

紅書雖然讓他吻得意亂情迷,還因為他的懷抱太過舒適而頻頻發出歎息,甚至也捕捉到他神情中不肯乖乖受到理智壓抑的張狂,那種接近深情的專注。不過,就算這樣又如何?他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婿!

紅書悄悄的順了順自己急促的呼吸,微微用力推開他溫暖炙熱的胸膛,沒忘記昨夜他曾經親口承認了什麼。

「尉遲……王……王爺……我從來就不是你的煩惱。」她彷彿在一夜之間成長,眼角眉梢之間染上了淡淡的離愁,原本勉強稱為清秀的臉龐不知怎麼的平添了幾分姿色。

「紅書……」尉遲觀驚訝的凝視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小女人,只覺得一片噬人的空虛在心頭瀰漫。

紅書收斂了心神,緩緩移步到床榻旁,讓兩人之間隔著桌椅,才一臉平靜的抬起頭來和他四目相對。

「尉遲觀,你選擇當迎娶天下第一美人的王爺,而我選擇當只嫁有情郎的平凡姑娘,既然都做好了選擇,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她看著他眼中的柔情褪去,不理會自己腦中任性哭鬧的衝動,繼續硬著心腸把話說完,「你……你是快要有妻子的人了,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有來往。」

她胡亂的收拾自己沒啥貴重物品的包袱,匆匆從另一邊繞過桌椅朝門外走去。

尉遲觀忽然怒極反笑,覺得眼前的情況十分可笑……又可悲!

「紅書……你這個傻姑娘!」

已經一腳踏出房門的紅書忽然頓了一下,在尉遲觀灼熱又清醒的目光中,緩緩說出自己的承諾,「傻姑娘欠你的,會找機會還你的。王爺……保重。」

尉遲觀鬥大的拳頭鬆了又握,握了又鬆,反反覆覆的重來,直到聽見樓下車伕的吆喝聲,直到那個看似迷糊處世,又心如明鏡的姑娘跟著那遠去的馬蹄聲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如今,還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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