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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為你瘋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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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46:23 |倒序瀏覽
為你瘋魔 作者:雷恩那

紫鳶的出身,骯髒且敗德,這世間本不該有她,
於是,她渾噩度日,對生死不歡不懼,直至遇見燕影,
在這鳳鳥所守護的南蠻神地,他是鳳主身邊最強的影衛,
他不單單武功高絕,體內亦藏著不思議的靈能,
那驚人能力讓他強大,同時改變他的外貌,
他將此視作詛咒,恨極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卻不知,他所厭惡的能力,正是她渴求至死也不能得的,
對上他,心緒終有波動,初時是妒憤其天賦,而後癡迷,
想她此生貧瘠得可憐,就這一次,想牢牢抓件心愛之物,
為他瘋魔,不管不顧,極盡瘋狂過後,她會瀟灑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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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46:56
楔子

  歸燕

  南蠻。

  「刁氏一族」所居的鳳鳥神地。

  身為新一任鳳主的醜顏小少年,甫結束在山腹錐穴內的修煉功課,他徐步踏出洞外,待揚睫,佈滿紅痕的面龐陡地一怔。

  「太婆在山外又撿了什麼回來?」問這話時,聽著都像歎氣,妖冶目色極快刷過一絲無奈,望著坐在四輪小板車上的瘦小老婆婆。

  板車樸實無華,但結實耐用,是老婆婆心愛之物,每每到山外的東南西北幾個小村遛達,或趕著每月一回的市集,老人家都得推它出門。

  此時老人坐在上頭,車上不見平時常會帶回的鮮果蔬菜,而是擱著一個小鐵籠,盡管門開開,蹲踞在籠內的一抹小身影似乎沒意願出來。

  或者,是長久被關在籠中生活,過慣了,便也不懂得逃出……少年鳳主瞥了眼那鎖住孩子雙腳的粗長鎖鏈,再瞧瞧對方異變的小身軀,眉峰淡軒。

  這「玩意兒」被囚、被鎖,分明是有主的。

  「今日有南洋雜戲團進村了?」也只有那些人才會四處搜羅古怪之物,養著供人觀看,用以掙錢。

  老人家咧嘴笑。「阿錦啊,就說人有七竅,你有八、九、十竅呢!來來,再猜猜,太婆是花多少銀兩把他弄到手的?」

  鳳錦雙目瞇了瞇,尚未答話,老人已自行揭了底,洋洋得意道——

  「呵呵,就三顆『龍血竭』的藥丸子哩!瞧,三顆不起眼的藥丸子換一個小傢伙,連鐵籠都相送了,半毛錢也沒花上,真划算、真划算!」

  「龍血竭」是歷代鳳主得耗費大把心血才能煉製出的珍藥,能補血祛瘀、增進內力,如今被太婆拿出門「揮霍」——鳳錦暗作一個深長吐納……算了!老人家痛快便好。

  「太婆買他何用?」

  「什麼買?是帶他回來。」

  再一次深緩吐納。「是。那太婆帶他回來何用?」

  「阿錦啊,咱帶他回來跟你作伴哩!」老人家眉開眼笑。「嘿,看仔細嘍,你強,他可也不弱啊!你也知曉的,咱們南蠻這兒,遠古時候雖由鳳鳥守護,卻也是百鳥聚來之地。」欣慰一歎。「……而飛出去的終歸要飛回來,『燕族』的這一點精血,今日得以再見,你說有趣不有趣?」

  聞言,鳳錦面色先是一凜,忽而快步過去,半身探進鐵籠中。

  他一把扳起那張藏在膝間的小臉。

  男孩約七、八歲,眉睫黑墨墨,五官生得甚好,兩鬢與頰面卻詭異地佈滿淡褐色細毛,不僅如此,褐毛還漫過他的頸、他的四肢,如雛鳥身上半透明的毛澤,幼嫩柔軟,彷彿等著哪一日脫毛成羽,而羽翼一豐,便能遨遊天際。

  適才未見男孩容貌,原以為僅是個四肢長毛的小傢伙,此刻近近對上孩子的眼,鳳錦漂亮的秀眉不禁一挑。

  小傢伙眼神戒備,眨動兩下後,死死注視他。

  膜。

  那雙不善又帶茫然的眼,眨動時,眼皮下有薄薄的瞬膜。

  鳥高飛時,瞬膜可防強風傷眼,亦不妨礙目力——

  男孩體內有鳥族精血!

  「你和我……嗯,有幾分像。」鳳錦盯著孩子微顫的瞳仁,徐聲道。「你有滿身尚未換羽的雛毛,我是周身佈滿紅痕。」

  孩子的腳趾異常,微勾如爪,感覺相當有力。

  他摸上囚住男孩雙腳的鐵鏈,稍一施力,有細碎流光閃過,剛硬的鐵鎖和鏈子隨即離開那雙瘦削腳踝。

  男孩一驚,渾身厲顫,小手猛地壓住鬆脫的鐵鎖,極怕它不見似的。他驚急,心緒大動,十指間竟也溢出流光,然後明光大盛,瞬興瞬消,只聽「逤逤」兩聲,抓在小掌中的鐵鎖瞬間成灰,碎得都兜不攏了。

  「小傢伙!」太婆嘿嘿直笑,枯瘦的手探進籠內抓了抓男孩亂糟糟的發。「拿捏不好能耐,鎖弄沒了,看你還想拿什麼鎖住自個兒?」

  頓失囚鎖之具,男孩眼睛瞠得圓大,眨也不眨,驚惶神氣布在眉宇之間,不知所措也只能僵住不動。

  有本事掙脫,偏偏不逃;被鎖囚,被沈甸甸的重量拖住,如此才覺安全。

  不去看寬闊的天,寧可蜷縮在小小角落,困於籠中,這樣心才能定。

  心定,意不動,只要不受波動,體內異能不出,便覺還能當個人,普通的、平凡的人……是這樣嗎?

  以為這麼做,就能擺脫與生俱來的「詛咒」嗎?

  鳳錦看著、想著,淡淡勾唇。「你說,是你生得怪異,還是我長得較丑些?」

  男孩抿著嘴角,目光略移,望住那張被深淺不一的紅痕所佔據的少年面龐。

  對視好半晌,男孩終於蠕動薄薄略乾的唇,像許久、許久沒開口說話,試了好幾回才從齒間磨出聲音。「……你、你和我……像嗎?」

  「是有那麼點相像。」鳳錦頷首。

  男孩又定定看他,戒備姿態略弛,但身子仍蜷踞籠中角落。

  「出來吧。」鳳錦上半身退出鐵籠,一袖拂過素衫,立在籠外朝孩子又拋了句,道:「真厭惡自個兒體內那股玩意兒的話,就出來吧,或者我可幫你。」帶邪鳳目再次迎向男孩,後者眼皮底下的瞬膜詭譎眨動,像內心又大縱不定,得費勁按捺住,那讓一雙瞳仁顯得極黑、極大,目中幾不見白。

  「幫……幫我?」童聲乾澀,他沒察覺膚上雛毛正隨過促的呼息舒張、收伏。

  「是。」鳳錦也跟著眨眨眼,慢悠悠笑。「我幫你,你也得回報我。我要的東西很簡單,你就把你不想要的東西,借我用用。如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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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47:18
第一章

  倘若真能生翅,我就能帶你飛過萬水千山,逃得遠遠的了……

  逃。

  離開北冥的「白泉飛瀑」,紫鳶記得是在初春時候。

  當時春寒料峭,風中猶飄北冥飛霜,白峰上的雪層正慢慢消融,百千道的雪水匯聚,落下陡峻峰壁,那時的白泉飛瀑水勢算不上最大,卻已如萬馬縱蹄般激烈奔騰,再加上萬丈峰壁,若往底下一躍,無疑是自尋短路。

  立在飛瀑上,冽風和水氣狂打身軀,帶她出逃的男子問她怕不怕?

  她沒有怕。

  她也沒去握男子伸出的大手,咬牙,就這麼縱身跳下,清楚知道男人跟隨她一躍而落,他狂喊她的名,但震耳欲聾的飛瀑水聲削弱一切,她被不可抗拒的力道壓入很深、很深的冷冽裡,渾身發痛、濕透,單薄身軀在漩渦中攪轉,水,肆無忌憚地從七竅灌進,佔據她的肺腑。

  或許會死,她並不害怕。

  玄翼,我沒有怕……

  那只她沒去親近、去握住的手,在她幾要滅頂之際揪緊了她。

  男人拽住她,在暗潮洶湧的水底奮鬥,一股氣勁將她往上狠推,她小腦袋隨即衝出水面,本能地,她仰高小臉,張嘴大口、大口吸氣,又咳又嗆。

  隨波逐流,她被沖得好遠,白泉飛瀑下是一條南向的江流,她忘記自己如何爬上岸,醒來時,人伏在濕潤草地上,下半身猶浸在水中。

  男人不見了。那個帶她逃出的人,他去了哪裡?

  ……是水流太急,被沖散了?還是他並未上岸?他……仍活著嗎?

  倘若活著,他會在何方?

  她在原處守了三日,然後在第四日清晨,她沿江南下,模糊想著,或者他被衝到下游去了,只要她走到南邊,離北冥很遠很遠,一直走、一直走,不回頭,也許就能與那人會合。

  玄翼,我沒有怕,只是不想一個人,這樣孤單……

  她走了很久了,是嗎?差不多……有兩個季節吧,從初春來到夏末,而南邊的夏,雨季剛過,河川蓄著巨量的水,其勢洶洶,遇地形崎嶇起伏之段,水勢更見凶猛,能吞噬一切。

  那是個年紀尚小的男孩子,比十五歲的她還小上許多。她先是聽見呼救,循聲看去,才在奔騰混濁的湍流中找到那抹身影。

  除了孩子,還有一頭大水牛被水衝著走,哞叫聲甚是淒厲。

  「牛!牛啊!救……救牛啊……噗……」男童急要攀住牛背,猛一波水勢打來,打得他兩手陡松,小身子再次被沖離牛只。

  救?不救?

  若是常人,人有惻隱之心,既有能耐,都該伸出援手,而她……她想救人嗎?

  下一瞬,她起腳竄出,自小勤練武藝的薄秀身軀竄向滔滔江面,練得小有火候的輕身功夫讓她能施展燕子抄水的妙姿。

  宛如大鳶撲食,她揪緊男童衣領提將起來。

  「牛!牛!」

  孩子驚惶哭叫,扭著身子,在半空中硬是從她手裡脫出,撲到牛只背上。

  她丹田之氣陡洩,隨即墜進江中。攀住牛角,她騰出一手抓住孩子背心,兩人一畜在江裡載浮載沈,凌厲的水勢讓她一時間沒了主意。

  結果,還是死路一條嗎?

  他們撞上突立在江心的巖石,孩子被她用力推到牛背上,堪堪避開石頭銳角的刮磨,她頸側卻是一陣刺麻,然滾滾江水沖刷,也不覺如何疼痛。

  倘若……生翅……就能飛過萬水千山,逃得遠遠的……

  生、生翅……

  肯定是力竭眼花,肯定是啊!

  她……她竟看到一隻巨大玄鳥,如成年男子般高大的飛禽?!

  玄鳥展翅,黑羽遮蔽她頭頂上的天光,巨身撲落,她見到一張臉。

  人的臉,眉目口鼻如此清楚!

  人面。鳥身。神子。倘若真能生翅……原來「白泉飛瀑」的主人所執迷之事,並非空穴來風,這世間……真有人面鳥!

  她雙眸直勾勾瞪著,傻透澈似的,只見巨鳥以猛爪牢牢攫住牛只,兩翅駕風,一提,輕鬆將大水牛抓起,也連帶將攀在牛背上的小童和她帶離江心。

  飛過萬水千山……逃得遠遠的……

  在大鳥爪子下,她一口氣堵得胸中發痛也不敢用力喘息。

  圓碌碌的眸子俯看底下湍流,她看得出神,終於啊終於,有些明白了,明白飛過萬水千山,是何滋味……

  男童無事,不過是渾身濕淋淋,再加上有些驚嚇過度,待回過神,便也無礙。

  至於那頭健壯的大水牛,瞧起來較牠的小主人好上許多,甫從他的爪中落地,四蹄已然站穩,牛頭晃呀晃,牛尾巴甩啊甩,便在岸邊草地上覓食。

  在這兒,多數村民務農維生,牛只對當地居民而言極其重要,猶若性命,正因如此,孩子才會追著落水的牛,連命都不顧似的。

  燕影瞪住依然發怔的稚齡孩子,張嘴想念個幾句,然思及自己此時模樣,薄唇不由得閉上。

  來到南蠻,進入火鳳所守護的神地,當年那個長他七、八歲的少年鳳主確實幫了他。他修習「刁氏一族」的古老心法,那讓他在鳳主強大的結界中能穩心自持,曾聽太婆說起,不是誰都能懂得那些刻成圖紋的心法,但他體內蘊有「燕族」精血,神秘的圖紋與他心志相通,能助他馭氣,而今十年度過,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其實已甚少發作,體內常隨心緒起伏而左突右沖的氣,在結界中彷彿被安撫了,不再囂張。

  但今日……是月圓之日。

  他奉為主子的那顆南蠻魔星,每遇月圓時候,靈能大減,結界幾乎完全喪失作用,沒有對等的異能與他體內的東西相抗衡,他又尚未學透自我圍堵之法,一沒留神就讓那股氣佔了上風。

  那是純然且樸拙的血氣,很是野蠻,一放縱,便在外貌上強悍地顯現出來。

  鳳主弱時,他強。

  結界弱時,他五感與七竅自然盡張。

  他當年雖奉少年為主,實則各取所需——他厭惡自個兒的變態,向「刁氏一族」習得馭氣、馭靈能的心法,鳳主恰可借用他這份異能,好在月圓時候,替氣虛的自己看守整座南蠻莽林。

  男童突然倒抽一口氣,差不多該回神了。

  他低頭撇開,避過孩子發白的臉蛋,卻直直對上一雙深幽的眼眸。

  那小姑娘跌坐在草地上,瞅著他,靜靜瞅著,她不像被嚇懵,深幽瞳心竄著某種激切的光,詭異、熱烈、既驚且喜,恨不得……撲到他身上似的。

  她凝望他的那雙眸,讓他渾身不自在,沒來由想發火。

  冷冷一瞥,他旋身、展翅,不及高飛,異變成爪的腳竟被抓住!

  「帶我走——」小姑娘驚急喊出,當真撲向他。

  燕影嚇得不輕!

  心臟急遽跳動,怦怦、怦怦、怦怦——從未被誰這般「無禮」對待,沒人碰過他這副詭異身軀,即便是鳳主和太婆,在他氣血大縱不靜、外貌全然改變時,也不會無顧他的心思,大剌剌碰觸他。

  小姑娘撲倒在地,抓到的是他強而有力的踝骨。

  他震驚之餘,利爪陡揮,不意間在她臂上劃開深長見骨的血痕,那薄瘦身子亦被甩飛,在草地上滾了幾圈才止。

  「帶我走……若能生翅,若能……生翅……帶我走……」

  他聽著伏地不起的她胡亂呢喃,見她臂膀血流不止,不禁趨近幾步。

  她側著臉,濕潤青絲散開,垂掩的長睫顫顫然,面色如灰,彷彿適才那一撲,已把僅餘的力勁用光,此時氣衰力竭,連要吸進一口氣都艱難。

  他留意到了,她的頸側不知被什麼割過,出血甚是嚴重。

  「帶我……帶我走……」

  她的囈語透出點兒絕望氣味,像一條無形的詭絲,扯動他幼時記憶……鐵籠、鎖鏈、看戲之人驚駭又好奇的目光、自以為安全的小小角落,然後是迢迢長途的跋涉,雜戲團居無定所,直到他踏上南蠻之地……

  或者因為內疚吧,他瞧見她護住孩子,她救了人,他卻讓她傷上加傷了。

  為了消彌弄傷她的罪惡感,於是他振翅飛起,勁爪攫住她的腰身,帶她高飛。

  紫鳶神識昏昏茫茫,卻知自己在飛。

  不是夢。

  人面鳥沒將她拋下,他能懂她的話。他當真帶她走了。

  努力掀著眼皮,她一直想再去看清,大風卻吹得她無法張眼。

  她像在那強壯的爪下暈厥過去,意識再次泅回時,人不知何時已安然落地。

  身下不是泥地或綠草,而是舖著一層蒲草軟墊。

  聽覺先動,有水聲入耳,淅瀝瀝、嘩啦啦,輕快如歌,她勉強掀睫,看到一幕薄薄水簾,她在一處偌大的水簾洞中。

  虛弱地眨動眸睫,一道巨大黑影在此時進入眼界,讓她看直了眼——

  玄鳥面向水簾洞、背對著她佇立,洞外的天光不知因何格外燦爛,打亮整幕薄瀑,水珠飛濺亂舞,顆顆鑲在黑羽上,那羽彷彿自有生命,每一根似在輕微呼吸,緩緩揚起,再徐徐貼伏,強壯龐然的軀體這樣沈靜神秘,美得教人屏息。

  她嚅唇想出聲,又怕驚擾到什麼,眼前的鳥身卻開始變化。

  蓬鬆鳥羽一根根縮短,變得伏貼,越變越細,最後不知藏到哪兒去。

  玄鳥的雙翅也跟著縮短,黑羽褪去後,顯露出一雙肌腱分明的勁臂,然後是頸部、背部的改變,最後輪到那雙銳利腳爪,直到那具變形的身軀,各筋骨關節處爆出如炒豆般「嗶嗶啵啵」的響聲,紫鳶才悚然一悸,意會到那是一個男人。

  光溜溜、赤裸裸,渾身不著一物的男人!

  龐大美麗的鳥身所化作的人形,那人有著寬闊的肩頭、肌理漂亮的臂膀、削瘦精勁的腰身,以及強而有力的大腿。這具身軀啊,輪廓如此凌厲,無半分柔和線條,連沈肩墜肘下輕輕虛握的指,每個微屈的指節都盡透陽剛……凌厲、強硬,卻極為美麗。

  一顆心狂跳,失血過多又讓她暈得厲害,但她不肯閉眼,不能閉眼,她必須看清楚這一切,她內心的疑惑已生成太久,終於……終於……有誰能為她解答……她要一直看著,將他看得真真切切……

  這一方,燕影在放任外貌異變、恣意遨遊天際之後,自覺體內躁動一洩,終於才能再次掌握己心。

  回復人形,他抓來一條平時便放置在洞內的寬褲套上,兩下輕易繫好褲帶,連上衣也不及穿,便快步來到小姑娘身邊。

  「你……」他愣了愣,以為小姑娘家兀自昏迷,沒料到人家水眸瞠得既圓又大,定定望著他,半點不害臊。

  又是那股沒來由想發火的不自在感!

  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被她看光了吧?!

  他臉皮微熱,瞇目瞪人,但見她頸側的傷仍不住滲血,血濡濕她的髮絲,染紅她大片肩頭,害得他一把火欲發不能發。

  紫鳶試著撐坐起來,但雙手無力,右手前臂尚有兩道血淋淋的爪痕,她微微挺起的上身忽而一歪,被那雙脫羽成手的強健臂膀接個正著。

  她眸底執拗,近近地將他看分明,那是一張極年輕的臉,約莫十八、九歲,介在成熟男子與青澀少年之間的面龐,此時淡布在他頰面與顎下的黑影並非胡渣,而是回復人形後,還沒全然斂淨的細羽。

  「你的眼……」她細細吐氣。

  燕影有些懊惱地撇開臉,收掉目中的瞬膜,那層瞬膜會讓眼瞳異變得特別圓大,眼白部分幾乎完全消失,整張臉看起來十分詭異。

  「好黑、好亮……」枕著硬邦邦卻溫熱微濕的胸膛,她的低喟似帶癡迷。

  然後,紫鳶發現自己又被狠瞪了。

  那雙黑黝黝、閃動輝芒的眼,瞠圓瞪人時,狠勁十足。

  他的掌摸上她的頸部,停在那兒不動,掌溫不住滲入她膚底。

  她心音驟急、氣息窒礙,覺得下一瞬便要死在他指勁中……此時他要想掐死她,大手一收就能了結,易如反掌啊……

  但……這是在做什麼?!

  那張發怒的嚴肅面龐突然俯下,埋在她頸側。

  窩在他懷裡,紫鳶恍恍惚惚望著上方的巖壁,努力扯緊所剩不多的神智,好一會兒,她才恍悟過來,他粗糙的指正壓在她頸側血脈邊的穴位點,有效制止出血,而傷口上此刻的溫潮,一波波濡染,那輕輕的滑動,是他的舌和唾液。

  他、他竟是在幫她療傷……

  紫鳶合上雙眸,心顫抖抖,單薄身子亦不住顫慄,像整個人從極凍之地被丟進再溫暖不過的水域,極寒與極暖間轉移,不僅身體,連神魂都禁不住悸顫。

  她唇瓣微啟、鼻翼輕歙,終於能在這樣的懷抱中暫棄心魂,不再強撐了。

  神識盡褪、投入黑甜夢鄉的前一瞬,她嘴角宛然輕翹,只覺映在頂端巖壁上的粼粼水光格外的、格外的美麗……

  他的唾液有癒合傷口之效,關於這項異能,燕影在幼時便已察覺。

  只不過,這是他頭一次用來「舔癒」旁人。

  小姑娘那道割傷太靠近頸脈,且已失血過多,不好拖延治療,除此之外,還有那只被他抓得血肉模糊的前臂亦需要仔細處理。

  原想,這麼做就算兩清,他圖個心安,然後在她醒轉前離開。

  豈料舌舔她的傷,血味竄進口鼻,他登時一震!

  這血氣很不單純,不純粹是常人氣味,若說是鳥族的精血,又似乎不太對。

  帶我走……

  若能生翅……帶我走……

  記起她昏茫時的呢喃,他抬起臉,俯視癱軟在臂彎裡的小姑娘。

  她的臉好小,散亂的髮絲極長、極黑,將那張無血色的臉蛋襯得更可憐兮兮,眉形清雅,垂睫如扇,至於那雙艷麗眸子……他已領教過她的目光,看人時毫不避諱,直勾勾很是野蠻。

  他想起幼時,隔著鐵籠好奇打量他的那些人的眼光。

  「可惡——」頭一甩,低咒了聲。「你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昏厥的人兒沒辦法為他解惑。

  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在處理好那些傷口後,瀟灑就走。

  要走,也得拎她一塊兒走。

  這個小姑娘闖進南蠻之地,來路不明,底細可疑,未弄個水落石出,豈能放任她自在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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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47:58
第二章

  為何不願握住我的手?

  ……你覺得我髒,是嗎?

  「她體內血氣確實古怪,即便有鳥族精血,也早被弄渾、弄髒了。」男子幽幽慢慢道,有些氣虛,嗓聲倒十分好聽,但所說的話……

  紫鳶驀然睜開雙眸,腦海中猶浮現當日逃出「白泉飛瀑」的景象——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玄翼與她雙雙立在萬丈高的飛瀑上,他朝她伸出手,她沒有握住,他於是慘然一笑,問她是否覺得他髒?

  玄翼錯了,髒的是她,她的血這樣污穢,早已走上歧路外的歧路,是人是妖、是魑是魅,她都弄不明白了,能有什麼資格去嫌惡誰?

  「阿影、阿影啊,快來瞧,你拎回來的小美人兒張眼啦!」

  這聲叫嚷輕快中帶蒼勁,紫鳶收縮雙瞳定睛,映進眼中的是一名瘦小精幹的老老老太婆,褐臉佈滿皺紋,面頰卻紅通通,配上白花花的發,笑彎彎的眼睛像兩潭深淵,一時間推敲不出年歲,只知對方不容小覷,那感覺讓她想起白泉飛瀑邊,那幾株不知歷經過多少寒暑的蒼松。

  「喲,真醒了吧?瞧見咱沒有?」

  老人家在她眼前揮動五指,揮得她雙眸有些犯迷。

  她眨眼再眨眼,眸線遂從老人臉上移開,看向倚坐窗下的一道修長身影,那男人一身素白夏衫,坐姿輕鬆慵懶,佈滿亂七八糟紅痕的面龐盡透詭譎,她怔了怔,沒花多少心神端詳,眸線下意識再調,直直落在離她好幾步外、沉默佇立的另一抹年輕男子身上。

  甫醒來,她誰也不瞧,又直率看他,那樣的凝注滿是探究,很執拗,不探個水落石出不罷眼似的,燕影左胸不禁繃緊,喉頭堵著。

  一時間,他竟不爭氣地想閃避她的眼。

  彷彿回到幼時,只管把頭埋進自個兒屈起的膝間,躲在自認為安全的所在,不觸碰旁人或憐憫、或驚駭、或好奇的心思。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老人家整張臉湊到她面前,一直笑咪咪。

  「紫……紫鳶……」

  老人家眼珠子溜了溜,猜道:「是紫色的鳶鳥,可不是紙糊的大鳶,是嗎?」

  紫鳶有些僵硬地點點頭。

  「好、好……不是紙糊的,那很好。」枯褐的手摸摸她的頭。「太婆真歡喜,以前這兒多熱鬧,後來大伙兒都散了,只剩咱們一族獨守南蠻,後來阿影飛回來,被太婆帶回家,現下是一個拉一個,阿影把你也給拉來嘍!」

  阿影?

  ……是親友對他的暱稱嗎?

  紫鳶再次看向立定不動的那人。

  忽而——

  「紫鳶姑娘從何而來?」清泉般的男嗓緩緩問出。

  她心頭一凜,認出這聲音了,聲音的主人適才說道——她的血,早被弄渾、弄髒。

  她循聲朝窗下望去,那白衫男人似笑非笑,漫滿紅痕的醜顏宛若帶魔。

  她氣息促了促,不由得滲出一背的薄汗。

  「我不記得了……」答得有點心虛,她淡淡垂下眉睫,再揚起時,雙眸又慣然地瞥向那道相較之下最為熟悉的身影。

  「那麼,往何處去,可有打算?」白衫男子再問。

  她微怔,然後搖了搖頭。

  老人家見狀似乎頗開懷,拉著她的手拍拍搖搖。「打哪兒來,往哪兒去,也不是啥要緊事,忘了就忘了,凡事隨心隨情,咱想啊,你乾脆就留下吧?嘿嘿,嘿嘿嘿,老婆子瞧你這身骨,是個練武的好材料,跟阿錦他六嬸母學那一套『行雲流水劍』恰好可以,阿錦,你說這主意妙不妙?」

  被突如其來一問,鳳錦淡笑,很恭敬地答話。「太婆說妙,那自是妙到巔峰。」

  豈料,竟有人吃了熊心跟豹膽了——

  「不好!」

  反對的話一出,簡直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燕影被太婆的眼刀割得黝膚生疼。

  鳳錦決定先悠著點兒,畢竟今夜十五月圓,他在神地的錐形靈洞中修養半天才出洞,不好隨意動氣,當然,若到非插手不可地、的地步,那也是當太婆的人馬,不開罪老人家,才有好日子過。

  「喲,哪兒不好?你給說說!」太婆依舊笑咪咪,眼底刷過兩道光。

  拔背挺立,燕影深吸一口氣,硬聲擠出話——

  「她來路不明,留下她,不好。」

  「嘿,你還好意思說人家來路不明!咱們南蠻莽林內,東南西北村,來路不明的人多了去!你說,太婆說錯沒有?」

  老人家當然沒說錯,燕影張嘴又閉口,掀著雙唇偏偏辯無可辯,真要說,他也來路不明,當初怎麼進南洋雜戲團?雙親是誰?根本記不得。

  這一方,紫鳶半聲不吭,雙眸仍一瞬也不瞬地鎖住燕影鐵青的面龐。

  說真格的,她此際根本難以擠出半點聲音,微瞠的麗瞳閃過無數神色,迷惑、驚愕、不敢置信,然後又是深深探究,因為啊,直到太婆剛剛拉了她的手,歡欣搖動,她才察覺被利爪劃破的右手前臂,那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已然愈合!

  疤痕雖清晰,但感覺膚下的肌筋完好無傷……啊!不僅是手臂上的傷,還有頸側!那時,她頸子似乎,直出血不止啊,不是嗎?

  一手迅速摸向喉頸,摸啊摸,摸不出個所以然,頸子好好的,摸不出丁點兒傷。

  她定定然與他對視,突然間,記起他埋首在她頸窩的情景。

  所有的傷,皆自動愈合……

  她眉眸怔忡,看著如此神秘的他,幾要看癡。

  「瞧瞧、瞧瞧,二十歲都還不滿,就在外頭招了一朵桃花回來,讓人家小姑娘眸子一開,眼光就緊追你,眼界裡都是你,太婆為你好,替你留人呢,你倒好,想趕人家走嗎?」

  老人家此話一出,小姑娘家臉兒沒紅,燕影黝黑的臉龐倒先紅了。

  「我沒有……她看我是因為……」因為兩人甫照面,她就看盡他的底細,她覺得他古怪好玩,她想玩,但他沒打算奉陪。

  咬咬牙,硬把話咽進肚裡,不能對太婆無禮,只好怒瞪始作俑者出氣。

  「阿錦,你怎麼說?」

  被太婆點了名,想置身事外是不能了,鳳錦端出身為鳳主大人該有的架勢,慢悠悠道:「咱們的暗衛缺人手缺得凶,紫鳶姑娘倘是願意加入,那是再好不過,在這兒可習武、可讀書,供吃供喝供住,往後還有幾層田地可分,按月也有銀錢可領。」

  略頓,他朝半臥在榻上、仍有些發怔的小姑娘拋去一笑。「若擔心人生地不熟,我安排一個人好好帶你,不出三個月,準能讓你摸清這片南蠻莽林以及各座山頭和村落,不知你意下如何?」

  安排一個人……能是誰?

  榻上的小姑娘還沒答話,燕影腳底已升起一陣惡寒。

    ◎       ◎       ◎

  這一任的南蠻鳳主「殘暴不仁」,靈能前所未有的強悍,絕對是魔星中最閃亮的那顆魔星所轉世,關於此殘酷情事,十年經過,邊習武、邊當鳳主近身影衛的燕影早已諸多體會。

  鳳主的命令,最好乖乖遵從,若不願遵從,鳳主自會讓人乖乖低頭——

  「我不要。」雖知希望渺茫,仍想奮力一搏。

  「不要什麼?」

  「不要帶那個小姑娘。」他悄握雙拳,壓抑氣血生濤。

  「為什麼?怕她吃了你?還是怕她在你身上真看出兩個透明窟窿?」魔星主子慢條斯理地勾起嘴角。

  沉默半晌,他還是唯一那麼一句。「我不要。」

  「真不要?」

  「不要。」

  「確實不要?」

  「不要。」

  「果真不要?」

  「不要。」

  魔星沉吟了會兒,斂睫模樣瞧起來很是奸險,最後卻很大度地道:「唔……好吧,既不願帶她,不勉強了,那你搬回山裡吧,跟大伙兒住一塊兒,彼此照應,你別老窩在水簾洞裡不回去,如何?」

  住一塊兒……這……就是逼他二擇一了,是吧?

  緊握成拳的指節顆顆突起,死命忍著,忍啊忍,他十指握得極緊,最後,最後的最後,當真是最後的最後的最後,他很難難、很悶地道——

  「……我帶她。」

  總之,他不能回山裡久住,連偶爾回去都足以讓他坐立難安了。

  那處「刁氏一族」所居住的神地,每每返回,總要受到刁氏幾代人數也數不清的關注,世居在那裡的人太好太好,對他的好,讓他實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已習慣單獨往來,偶爾被太婆過度的關懷「折騰」個幾下,卻沒誰真能管住他,這樣的日子他過慣了,不想改變。

  所以,只好對鳳主妥協,只好跟那小姑娘暫時綁在一塊兒。

  既作承諾,他定當盡責,會將太婆和鳳主所托付的人好好帶妥。

    ◎       ◎       ◎

  「這條筆直箭涇往上再往上就是鳳主的竹牆,他十八歲時離開山裡,獨居箭涇上游的竹塢,偶爾才回山中靈洞修養,鳳主在此已住下七年多,竹塢分東南西北翼,有一小片黃竹林,有佔地不小的菜圃和藥圃,這四方皆下結界,外人甫接近,鳳主立馬便能察覺。」一張毫無表情的面龐,配上微沉的聲調,說話時,燕影有意無意回開視線,不與身邊少女四目相接。

  他的神情和舉止,在在顯露出他有多麼不願與她打交道。紫鳶心裡明白的,但,要她不去看他、留意他、推敲他,著實太難。

  「白泉飛瀑」的主人用盡一切方法,如何修煉也不可得的能耐,眼前這個高大少年郎輕易就能使出……這般天賦,他卻費勁想掩飾嗎?

  他這種做法,讓她實在是……有些生恨了。

  「有誰靠近結界,你也能立即察覺到,不是嗎?」她沉靜問,瞅著他年輕剛硬的側顏,心口那團火噗噗燒著,那種既妒且恨的心思似又混進一些什麼。

  燕影腳步略滯,沒理會她的話,仍兀自前行。

  他帶她回山裡,主要是因她不若常人的血氣,他無法辨明,以為太婆或鳳主能瞧出些許端倪,結果他們並不急著弄清楚,反倒大大方方將人留下了。

  小姑娘在此地已待過半個月。

  這一小段時候,她的作息倒也簡單,午前跟著「刁氏一族」的長輩習劍,午後則成他的責任。

  這些天,他領著她跑了幾座山頭和大小村落,她腳程頗快,看得出練過輕身功夫,然呼吸吐納的心法不太正統,偏邪取巧得很,只是基礎已然打下,就是一輩子的事,現如今,她算是帶藝拜師,有好有壞,好處是習武能突飛猛進,壞的是內勁運行有異,再如何努力皆難達到巔峰。

  武藝能否大進,她像不甚在意,只是有一事讓他感到古怪——

  她似乎對所謂的「結界」、「幻術」、「咒寫」、「神地」等事,極輕易便接收了,並未流露出迷茫或驚懼的神情,害他不由得猜測,許是初見面,他對她就下「重手」,讓她覷見他的人面鳥身,至於結界什麼的,反正看不見、摸不著,在她眼裡也就普普通通不成氣候了……會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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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48:12
  箭涇的水聲該是流音清暢,此刻去聽,不知怎地竟擾得他有些心浮氣躁,於是離開箭涇,他走進林中,走啊走,踏進南蠻這一片最廣闊亦最險惡的莽林內。

  小姑娘輕且穩的腳步聲一直跟在他身後。

  「這片樹林綿延好幾里,林中暗布沼澤,瘴氣蒸騰,但也有不少絕佳的藏身處,要全數摸清需要一些時候,穿過南蠻莽林,沿著無數道的縱谷或溪川北上,皆可通達中原富庶之地——」

  「你就是在莽林外的某道溪川縱谷中,救我上岸的嗎?」

  幽靜的低問打斷他的平舖直敘,燕影頓了頓,寬肩微乎其微一繃。

  他不語,周遭靜默了會兒,跟在他身後的人再次啟聲——

  「我頸部與臂上的傷,是你給治好的……」不是問句,倒像歎息,覺得所遇之事奇異、不可思議。

  然而燕影頭也沒回,重新拾話,道:「……出南端莽林,繼續往南邊走的話,能通出海口,接往南洋一帶,正因地利之便,再加上隱密性高,常有不少山賊、河寇溜進來,若只是尋個藏匿處,鳳主也不多管,可若是欺了當地山民,事情就沒那麼簡單——」

  「太婆說,『燕影』這個名字,是她替你起的。」再次截斷他的話,紫鳶並非故意與他作對,僅是內心有諸多疑問,僅是……想在他身上探索答案。

  跟在他身後轉了好多天,此時踏進這座茂林,樹高葉闊,無數道光束頑強從葉縫間穿落,他的背影有時被樹蔭全然吞沒,霧化般隱晦,下一刻又浸浴在點點金光中,燦爛如神只,她只是……很想、很想問他,很想……

  「……要怎麼做,才能生翅?一定要純粹的鳥族精血才能辦到嗎?若靠術法修煉,不可以嗎?」

  她呢喃般吐出字句,彷彿自問。

  突地,走在前頭的那道高大身影驟然轉身,朝她撲殺!

  她聽到一聲凌悍的長嘯,似鳥類唳鳴,刺得她耳鼓顫痛,欲掩耳,雙腕已被人用單掌鎖扣,那力道之大,生生要掐碎她的腕骨一般。

  她本能反擊,抬腳出招,剛硬如石的黑影不退反進,瞬間逼壓過來。

  她僅知對方五指一抓,扯高她襟口,而且扯破了。

  她聽到衣料撕裂聲,待定下眼,才知整個人被提高,足尖碰不著草地,而背部正抵在一棵巨木樹幹上。

  他的臉逼得好近,光潔頰面竟又現出細羽,一小根、一小根,隨著他濃灼的氣息起伏,很張牙舞爪,恨不得將她撕吞入腹似的。

  「你究竟想做什麼?!」咬牙切齒。

  紫鳶忍著他加諸在肉體上的疼痛,忍得一張臉蛋慘白沁汗。

  她細細喘息,眸線直直投進他狠厲的瞳底,那雙眼瞳亦起了變化,圓亮深邃。

  她一顆心狂跳,擂鼓般的心音震得胸骨發疼,她嗅到他的氣息,原始、粗礪,而且野蠻,如同他此時模樣,未經修飾,毫不掩藏,充滿力量。

  「我想……」她嚅唇,淺淺抽氣,擠出話。「……想跟你一樣。」

  燕影怔住。

  完全傻掉了,他頓時僵化,兩眼仍舊圓瞠,但陣中狠勁已因小姑娘家短短一句,滅掉了泰半的威勢。

  她在說什麼渾話?!

  「我想跟你一樣……」這一次重申,嗓音更細、更輕,讓他聽更明白。

  指力不由一弛,他緩緩放開她的腕,手勁陡松,再緩緩放開她的前襟。

  他放她落地,鎖住她蒼白小臉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然後他後退一步、兩步,步伐僵硬,略頓了頓,又再退兩步,似怒極,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最後,他轉身走開。

  混蛋!她是個混蛋!不折不扣!走出莽林,越走越快,體內血氣亂竄,足下開始生風,險些又化鳥身。

  一口氣奔回箭涇,他跪在涇邊,捧水沖臉,連潑好幾下,將異變時膚上所生的熱度降下,於是滿頭、滿臉的水珠,勁裝前襟盡濕,很是狼狽。

  好半晌過去,他終於吁出一口灼氣,兩腳開鬨坐倒在地,胸中鼓伏仍劇,但已能掌握。

  我想跟你一樣……

  濕漉漉的雙手陡握成拳。

  他不走開不成,若繼續跟她面對面,都不知自己要幹出什麼來!

  那顆小腦袋瓜到底打什麼主意?

  ……想跟他一樣?

  她、她胡鬧什麼!

  只是……她的語氣太認真、神情太嚴肅,像當真為某事困擾許久,只能向他求解,只有他能為她解謎——這一點,惹得他加倍心煩啊!

  閉目,徐緩調息,他守住心法,一片寂靜中煩惱現出,是小姑娘的臉。

  自兩人相遇以來,她總是在他的異變上打轉……生翅、羽化成鳥、想跟他一樣……

  她體內血氣確實古怪,即便有鳥族精血,也早被弄渾、弄髒了……

  他記起鳳主當日所說的。

  所以,真是鳥族之後嗎?因血氣已淡,便成了如今的尋常人身,才會如此認真,認真到近乎執拗,急迫地想從他身上挖掘到一點什麼?

  她不僅混蛋,還傻得可以!

  驀地,他面色微變,想到自己將她獨自留在莽林裡,那片林子詭譎莫測,對她而言全然陌生,他也沒事先叮囑她備妥薄荷草或驅蟲香藥包,若她胡走亂闖,誤入佈滿瘴氣的低地或沼澤帶,那就糟了。

  未再多想,他倏地起身,再次奔入莽林。

    ◎       ◎       ◎

  紫鳶跌坐在巨大板根上咳了一陣。

  順過氣後,她兩手互揉著雙腕,饒是她自小習武,筋骨強健,被那高大少年郎發火一掐,腕骨痛徹心腑,膚上早已現出明顯瘀痕。

  很痛。是她自作自受。

  說到底,她確實太急切,急著想弄懂太多事。

  他的異能直接且強大,似乎成了他內心的疙瘩,她不管不顧地碰觸那塊逆鱗,當然要被惱恨。

  玄翼,沒有你,我連點小事都做不好,怎麼說話才不得罪人,也沒學會……

  她垂頸,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忽瞥見腳邊草地開著不少小花,白的、紫的、黃的,每朵僅指甲般大小,但如此點綴在綠草地間,顯得格外可愛。

  瞅著花,她不禁揚唇,偏冷的臉容柔和了些,終於有點小姑娘家的嬌模樣。

  燕影奔回原處時,瞧見的就是如此景象。

  一察覺他出現,紫鳶被嚇著似彈跳立起,她眸光依然直接,定定打量他。

  燕影在離她約三步之距,停下步伐。

  「你說這片莽林奇誰,我沒敢亂走。」她率先打破沉默,眉陣間隱有惶惑神氣,像不知該如何與他說話,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說話。「……我就在原處等著,等你回頭尋我,你……那個……你回來了。」

  眼前小姑娘狀若沉靜,姿態卻透侷促,強撐的模樣竟莫名地有些可憐。

  她讓他想起一個人——他自己。

  在人前,許多時候會不知該以何種面貌覷世,所以命中交往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害怕回山裡那塊鳳鳥神地居住,所以習慣獨來獨往。

  他胸臆間有些繃緊,抿唇無語,然後留意到她破碎的襟口……唔,那是他方才下的手。

  她前襟衣料撕裂到無法拉攏,此時輕敞著,露出鎖骨底下一小部分的肌膚,隱約能見少女微微賁起的胸脯。

  呼吸漸促,他趕緊撇開臉,身體卻持續熱燙,陡又記起當日為救她,臉埋在她頸窩時,鼻中嗅到的氣味,除血氣外,猶有一抹少女獨擁的清馨,靜甜柔軟,是他從未接觸過的……雙手收握成拳,握緊,再緊,他深深呼吸吐納,試圖吐出胸內與腹中過燙的氣。

  紫鳶是見他眼神飄忽,顴骨膚色古怪加深,才意會到自己不小心露了春光。

  她抬手壓住胸前破碎的衣布,模樣平靜,被青絲微覆的雙頰卻見紅暖。

  腳步聲響起,那道迫人的黑影再次向她而來,她抬頭,屏息,下意識繃緊身軀,一塊物事落在她肩頭,掩覆她半身。

  是件短披風,他從肩上解下的,改而披在她身上。

  少了披風遮掩,他上半身僅著背心,胸前略敞,肌理光滑,兩條臂膀精實有力。

  紫鳶有點吸不到氣的感覺,眉睫往上一調,瞧見那線條好看的下巴,她忙再抬睫,頭仰得高高的,終於望進他的眼,登時間,徹底體悟到兩人身形高矮上的差距,他長她不過幾歲,自己往他跟前一站,如何挺胸拔背也只跟他的肩齊高,燕影被她迷濛的眼看得又心浮氣躁。

  道歉的話難以出口,他後退兩步,硬聲硬氣道:「披好。」

  「……謝謝。」她輕攏披風,無話了,就沉默站在那兒,好似之前那場衝突,她險些被掐斷雙腕的衝突,不曾發生過。

  燕影知道自己肯定在她身上留傷了。

  內疚感頓生,又不曉得如何表達,他盯著她的發心直看,片刻才吐出話——

  「沒地方去,就留下來。」

  聞言,紫鳶臉容陡抬,覆額的髮絲飄蕩,有些受寵若驚。

  雖因緣際會間救了她,但一開始,他便不讚同太婆和鳳主收留她,然而現下,他卻對她這麼說——

  「留下來,跟著山裡的長輩們學藝,居住在鳳鳥神地裡的那些人,各有各的本事,你跟他們學,會學得很好。」略頓,他目色變深。「所以,別學我,也別像我……跟我一樣,很嚇人的。」最後一句很有自嘲的味兒。

  這是他深覺被冒犯,沖她發火過後,靜下心來所得的想法嗎?

  無數話語在內心翻轉,想說不能說,也不好說,紫鳶怔望著,清冷眉宇是一種細緻的神態,想把什麼深深切切印進腦海中那般。

  她是妒嫉他啊,又妒又憤又……渴望。

  這樣深沉急迫的渴望,他哪裡能懂?

  而什麼是「嚇人」?如她這般,才真真嚇人……

  喉頭略堵,心口漫開古怪的疼,為何心疼?無以名狀,為誰心疼?底蘊難明,她真無法言語,只懂得看他。

  「該回去了。」燕影再道,頭一甩,已轉身往出林的方向走去。

  他刻意放慢腳步,一直到那小姑娘跟上了,踩過濕厚草地的輕穩足音落進耳中,他微繃的心弦終才松下。

  放鬆,不再對她張牙舞爪,與她既已攤開說清,便不再縈懷。

  盡管她留下不走,他仍獨自來去,待領著她熟悉整片南蠻莽林與山勢地形之後,他責任完了,兩人要再碰到一起,本也不易了,若加上他刻意迴避,想碰上應是難上加難。

  所以,不縈懷,不多想,就這樣……

  沒錯,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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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48:54
第三章

  三年後

  現下,究竟是怎樣?!

  「阿影,原來你還沒聽說嗎?」驚訝頓了頓。「……什麼?聽說什麼?欸,欸欸,還能有什麼?不就紫鳶的事嘛!」

  山裡,「刁氏一族」的二嬸婆險些出掌拍他後腦勺,福態老臉皺出小籠包般皺摺,很不以為然地睨著他。

  那個姑娘的大小事,為何他非瞭如指掌不可?

  關於這事,他都納悶整整三個年頭了,不能全因當年是他帶她進南蠻,就把男與女湊在一塊兒,將她認給他吧?

  但話說回來,那姑娘又幹什麼去了?

  惹得他今日甫踏進鳳鳥神地,男女老少見著他皆圍將過來,七嘴加八舌,說東又指西,皆是那個姑娘的事。

  「哎呀,二嫂子,阿影在阿錦那兒做事,難得回山上一趟,紫鳶那丫頭的事,他自然還不知情,這也合情合理得很啊!」刁氏的老好人七叔公幫忙緩頰。

  「話不能這樣說呀!正因難得回來,更該花心思維繫感情,太婆說了,當年是阿影自個兒招桃花進山裡的,誰知他對姑娘家這麼不上心,要是紫鳶兒哪天開了竅、撲撲撲飛走了,不再瞧他,不朝他開花,他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這是……說到哪條道上去了?

  燕影額角鼓跳,一陣頭疼。

  到底有沒有人要告訴他,那姑娘究竟怎麼了?

  刁家的叔公嬸婆仍兀自鬧著,有誰拉扯他衣角,垂下目線,他看到胖胖男童正仰起白裡透紅的肉肉圓臉,小眼睛黑黝黝的。

  他無言,男童也無言,無聲對峙了會兒,他終於蹲下,平視這個「刁氏一族」中才八歲大的十九小爺。

  「你要在阿錦的飯菜裡下毒嗎?」十九小小聲問,很認真。

  燕影同樣很認真的地搖搖頭。

  這孩子打小便與自家的鳳主堂哥不對盤,此刻是來跟他談條件的吧?意思就是,若他肯幫忙下毒的話,就告訴他想知道之事。

  「那……瀉藥呢?你下不下?」被胖頰擠得細細的小眼閃動期待的光。

  燕影依舊很護主地鄭重搖頭。

  他讓小傢伙失望了,但緊接著,他很鄭重地道——

  「我可以在他湯裡吐口水。」

  十九微怔,而後小腦袋瓜一點再點,眨眨眼咧嘴笑開。

  既已「談妥成交」,小傢伙做人也痛快,立刻道——

  「紫鳶兒三天前出南蠻,跟鬼叔一塊兒,六嬸說,紫鳶兒那套『行雲流水劍』學全了,輕功也大有進步,所以遣她出去小試身手,鬼叔帶她接人去,按理,今早就該有消息,但現在都近午時,人還沒出現。」

  三天前有人出南蠻莽林,燕影自是清楚。

  鬼叔身分與他相同,都是暗衛中的一員,平時就如尋常山民般居住在鳳鳥神地外的北村,三天前出南蠻,是為了接應中原「素心山莊」前來的一小隊人馬。

  半年前,「素心山莊」遭逢大劫,惡徒暗夜焚莊,莊主范年華夫婦及全莊上下百餘口人若非葬身火場,便是命喪惡人刀下。

  原以為范家滅門,兩個月前卻從中原傳來消息,尚有一位小公子被老僕和幾名忠心護衛救下。

  中原糟七污八之事,與南蠻這兒實是八竿子打不著,再加上現任鳳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處世原則,管他是「素心」還是「花心」,鳳主大人理都懶得理,皆因太婆與范家老一輩的人曾有往來,顧念這點舊情,才說動鳳主,讓人接應范家這根小獨苗兒來南蠻避禍。

  接應之事由鬼叔擔下,燕影是知道的,卻不知那一日紫鳶也跟著出莽林。

  僅是接人而已,還有老手領著,應該……無礙吧?

  輪廓深明的面龐上,兩道俐落濃眉不自覺糾起,他自個兒都沒察覺。

  明明不想與那個姑娘多牽扯,然這三年間,山裡的人受了太婆「誤導」,把她視作他的責任,到得如今,他也被潛移默化了嗎?

  ……竟時不時要為她煩心。

  這一方,見他糾著眉,抿唇不語的十九再次扯扯他的衣。

  燕影定神,目光回到男孩胖臉上。

  那孩子很嚴肅、很鄭重地叮嚀道——

  「阿影,我要大口的。」

  他濃眉略挑,一時間沒聽懂。

  十九再道:「大口的啦!口水要吐大口一點啦!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要記住,不能忘啊!」

    ◎       ◎       ◎

  遵鳳主之命回山裡,與「刁氏一族」的耆老們連繫幾件要事,辦妥後,燕影又返回位於箭涇上游的竹塢覆命。

  南蠻盛夏,他走出竹塢時,正是午後蟬鳴徹響之際,震得人耳鼓顫顫。

  待他一腳踏進奇詭莽林內,所有聲音皆止,因為靜,無邊無端的靜,具穿透力的、不可思議的靜,他心法在體內自行,可以更清楚「觸碰」到鳳主以意念而成的無形結界。

  落地南蠻,太婆說他「燕族」的「巢」原在此地,只是落地後能不能生根,認此為家?他似乎還沒有那樣的心。

  在林中越走越深,巨木環繞,葉與枝椏遮天,日陽不易透進,然後當希微的天光也消失時,周遭暗如幽冥,才發覺夜晚已到來。

  入夜了,莽林外仍無人返回嗎?

  頰面忽來一陣麻癢,這感覺再熟悉不過,是外貌異變的前兆!

  胸中一竄,他連忙抑下,在一棵樹根盤交錯節的闊葉大樹底下盤坐行氣。

  穩心。

  心要穩,氣才能定,要穩、要定,就還能是個人。

  十多年習武練氣,他武藝進步神速,唯獨心緒,要練到完全心如止水之境,實是難事,心不靜時,體內異能難抑,年歲愈長後,雖然較以往更能拿捏,終究難以擺脫異變之貌。

  這樣可怖,如此變態,那姑娘卻說……想跟他一樣……

  頰面麻癢感再起,這一次連頸背都有感覺,細羽從膚孔中生出,雙臂緊繃拉長、拉長……他低喝一聲,陡地瞠開雙目,黑髮宛若被注入生命般張揚,而後又沉沉貼下,覆頰、散肩、垂於胸前。

  終於,細羽斂回。

  片刻過去,他歎出一口濃灼氣息,隱約明白今夜心不定的因由何在——

  該有消息,卻仍無消息。

  該返回的,依舊不見人影。

  ……真出事了嗎?

  驀然間,幾是靜止的幽深林中起了風,那是極細微、極細微的變化,結界波動,波長幽幽掀起,掀起夜中正在發生的事。

  他動作疾如風、快若閃電,倏地拔身飛騰,足踏枝椏,直直躍上巨木最頂端。

  衝破繁密生長的闊葉層,穹蒼盡現,一彎眉月高懸,星斗似河淌過天幕。

  目力所及之處靜夜無異,他閉上眼,寧神去聽。

  於是夜中之聲一層層湧來,風動、水流、樹音……夜鶯、梟鳥、蟲蟻……露凝、雲卷、月移……然後,找到了!

  他找到那方向,讓他聽到刀劍相交、銳聲凜凜的方向。

  提氣於胸,他身影如離弦飛箭,筆直竄出。

    ◎       ◎       ◎

  紫鳶左手拉著一名十歲小男孩,右手往腰間暗扣一壓,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劍隨即擎握在手。

  這把蟬翼軟劍並無劍鞘,平時便環在她腰綁上,是山裡老人們贈予之物,說是給她拿來舞那套「行雲流水劍法」再好不過,盡管老人們說軟劍是閒來無聊、自個兒開爐冶煉著玩的,然,絕對是上好劍器。

  她持劍,頭也沒回帶著孩子往前奔,軟劍舞了幾個纏頭拂身的守式,接連擋掉朝他們疾射過來的五、六道暗器。

  快了,只要奔進莽林,進到南蠻地界,便安全無虞。

  那片神秘詭譎的茂林,似時時無窮變幻,又彷彿恆年入定,她曾經驚心不已,踏進林中的每一步皆如履薄冰,但此刻,卻覺南蠻莽林無比可愛,只要奔入,林中的一切自會掩護她,亦會幫她護住男童,而敵人會被她誘入林中深處,在那幽暗所在,莽林自會決定那些人的命運,甚至不需她出手。

  再一會兒就到了,再一會兒……

  忽而,孩子一個踉蹌跌趴在地,拖住了她。

  三道殺氣陡然逼近,她擋掉兩把對方射出的飛刀,最後一把竟是朝男童擲去,賭她非救不可,意在困她於原地。

  她軟劍回劃,劃出大大一個弧,劍尖方挑開最後那把飛刀,四名幪面殺手已乘機趕至。

  對方欲殺她奪人,她緊握孩子的手,試圖搶出一條生路。

  敵眾我寡,混戰間,她重傷兩人,自個兒肩頭、上臂也各中一刀,但最嚴重的是背後那一劍,直直刺中左背心。

  她朝前趴倒,沒讓那把劍從背後穿透至胸前,饒是如此,劍尖也已深入肺腑。

  真糟啊……

  這是她沿江走到南蠻後,三年來,頭一回踏出南蠻之地,如今出師不利,命快沒了,她不如何害怕,只覺這事要傳回山裡,肯定被老人們笑話,真是糟糕啊……然後,燕影會怎麼說?

  唔……不管他說什麼,絕對沒好話,但話不好聽沒關係的,至少他願意跟她說,不要再對她視若無睹或刻意迴避,那樣便好……

  在南蠻待下的這段日子,除一開始的三個月,太婆和鳳主使陰招,迫使他成為「奶娘」關照她、引領她深進南蠻外,之後,他便避她避得明顯,即使不意間相遇,他仍表情不苟言笑,沉默寡言。

  然而她對他,仍舊那樣好奇,仍然妒憤相交……

  她知道,山裡的人都把她和他想作一塊兒了,老人們常纏著他說起她的事,見他對老人們莫可奈何的模樣,直教她想笑。

  或者正因他待她這般「不友善」,才讓她喜歡山裡那些人對他們這樣一直誤解下去,算是她小小的報復心思了……

  知她被殺得狼狽落魄,他會對她說什麼呢?

  啊!不對,她命要沒了,也就沒了,哪還能聽他說什麼?可惜……可惜「素心山莊」這個小小少主,都逃到這樣遠了,卻還是落進對方手裡……

  單膝跪地,她勉強撐住,孩子挨在她身邊。

  有人探掌來抓范家小少主的肩頭,一直沉默不語的男童發出猶如小獸垂死掙扎般的淒厲叫聲。

  紫鳶心顫,蟬翼軟劍瞬間一回,刺穿那人掌心。

  對方吃痛怒吼,手中兵器已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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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49:11
  紫鳶摟住孩子側翻,欲往一旁避開,一道魅影忽地加入戰局。

  來人彷彿是憑空出現,隨夜風現形,一來便連下殺招。

  耳中聽到刀劍交擊,當中夾帶悶哼與低咒聲,紫鳶覺得似只合睫再張眸,短短一瞬,敵手已然倒下,乾淨俐落。

  她蜷在草地上喘息,鼻間瀰漫綠草與泥土的馨香,亦聞到血的氣味。

  當那道飄忽卻強大的魅影來到身側,俯視著她時,她同時仰望對方,看到寶藍穹蒼上的燦爛繁星,看到星空下那張男性面龐,他半隱在陰黑中,看起來……很不友善……

  她心裡微微苦笑,又有如釋重負的歡喜,神情有些恍惚。

  無語了,已無須多說,她安心掩睫,五指下意識鬆開劍柄,探去輕揪他的勁裝褲管……

    ◎       ◎       ◎

  紫鳶並未全然暈厥。

  燕影快手點住她左背心幾處穴位,暫時為她止血時,她皆知曉,也痛,痛得她眉心擰起,當他扶起她時,她更是禁不住逸出呻吟。

  他動作忽地一頓,像被她嚇著似的。

  「沒事……沒事了……」半迷糊、半清醒地低語,她腦袋瓜一歪,偎進他脈動有力的頸窩。「……范家的小公子,帶著他,別……別落下了,那孩子……別落下了……快進莽林,要是還有殺手追來,就不好了,快進莽林……」

  結果,「很不友善」的男人沒帶她和孩子避進南蠻莽林,卻是抱起她,拾了她的軟劍,還挾帶男童,拜訪那處她在三年前曾造訪過的水簾洞。

  水簾洞位在莽林外的川谷瀑布後,相較下,確實比返回南蠻莽林迅速許多。

  上回前來,她身上帶傷,今夜又一次踏進,她也沒什麼長進,依舊身受重傷,且奄奄一息,思及此,劍傷盡管痛,她心裡那抹自嘲苦笑不由得擴大再擴大。

  她被放落,伏在蒲草軟墊上。洞中暗得幾伸手不見五指,僅稀薄的月光映在一幕水簾上,顆顆水珠泛亮,那樣的水光透進洞中,唯此而已。

  她瞧不清楚,卻能清楚感受到,他就在身旁,好近好近,因他身軀正莫名地迸發出一波波火氣,她的膚孔被烘得細細輕張,有些熱,一熱,腦子更亂了些,向來少言的她也開始胡亂呢喃,叨絮不止——

  「……鬼叔和我出南蠻莽林,往北又行一日,與『素心山莊』的那幾個人在道上相遇,沒說上幾句話,大批的黑衣幪面人便攻來了……鬼叔搶出一條路,要我帶著范家小公子先走,我拉著孩子,一直跑,不回頭,一直跑,就像那一年離開北冥,離開『白泉飛瀑』,一直走,不回頭——」喃聲忽止,她緊閉雙眼,卻對自己皺眉,隱約覺得說了多餘的話。

  燕影正在對付她腰綁的雙手微乎其微一頓,隱在暗中的眼湛了湛。

  「為何離開北冥?那裡出了什麼事?」

  他誘她再說,但她沒上鉤,只道——

  「……孩子有些古怪,那些人全要搶他,我們快到了……再撐一會兒就能入林,有人追上,你、你來了,身影快像疾風,快得不可思議……你能飛,人面鳥身,生翅……生翅就能飛過萬水千山,逃得遠遠的,要逃……唔……」忽地悶哼,她聽到衣布撕裂聲,背後隨即一涼。

  燕影弄鬆她腰綁後,俐落撕開她外、中兩層衣料,方便處理她背心上的重傷。

  若在之前,她提及關於他外貌異變一事,他絕對是火大、怒恨、不自在,然後氣惱她直勾勾、毫不收斂的注目,亦厭惡自己受她影響,心緒波動。

  但此時,他心跳加劇並非生怒,而是想弄懂——

  「你說想跟我一樣,生翅,異變成鳥,是為了逃走嗎?」

  「要逃……」她胡亂點頭,髮絲半覆面容。

  「逃到哪裡?來南蠻嗎?」

  「唔……逃得很遠,到很遠很遠,不要被找到……」

  「你想逃離誰?」

  他的目力不受限,暗中依舊能清楚視物,對於他後來的誘問,她蹙眉不答,咬著唇,眼皮下的眸珠不安分地滾顫,強要捺下驚懼似的。

  ……誰讓她這樣害怕?

  紫鳶不肯說,本能地不想記起。

  她想蜷縮身子,想將自己抱住,至少這樣會覺得安全些。

  豈知僅稍稍挪身,牽扯得傷處又痛了,她咻林喘息,男人粗獷大掌於是按住她肩背,阻她再次妄動。

  「燕影,我傷得很重,是嗎……」劍傷及肺,她苦笑問時,喉中血味甚濃。

  燕影沒有答話,指腹在她背心傷上來回輕撫,那個血窟窿雖小卻深,教人心驚……倘若他沒能趕到,沒尋到她,她的命就這樣終了嗎?

  從此不再有她,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三年,亂他思緒、擾得他不自在的眸光,自此絕無……那麼,她就如無端端生起的一場波濤,風平之後,浪靜,如此而已,如此……是他要的嗎?

  心中動念,撫摸她背膚的十指泛出流光,以往他費心壓抑的,此際動念召喚,他的異能一向直接野蠻,一催動,外貌跟著起變化,雖未完全變形,但頰面、頸項和臂膀皆冒出根根細羽,羽上亦泛光。

  長指拭去她背上的血,他伏下身,唇舌覆在她傷上。

  紫鳶細細顫慄,喉中血味似又更濃。

  「燕影……」昏昏然,她的背膚先是一陣熱、一陣冷,寒毛盡豎之後,灼感無盡延燒,而傷處宛如有把高熱火炬直直燒入,鑽進肺腑。

  她咬唇忍著,最後仍禁不住呻吟,身軀扭動,還是被穩穩按住,只有腦袋瓜在軟墊上蹭挲,挲得雪頰都出紅印,青絲更亂。

  「燕……燕影……」

  舔濡她的傷,燕影凝神細舔著,似以此回應她的低喚。

  然而這次口子偏深,他只能先專注她胸內傷況,盡量讓舌上那抹生生血氣滲進她肌理之下,一層層從裡到外為她舔愈。

  被他按住的人兒終於放鬆心魂,安然睡去。

  他徐徐吐納,鼻翼輕歙,熱唇猶在女子清肌上,舌尖盡染血味,他雙目不經意一抬,看到那孩子。

  這位范家小公子確實古怪。

  不言不語,清秀小臉蛋毫無表情,男童像個傀儡娃娃。

  他一進水簾洞就急著處理紫鳶的背傷,小公子讓他擱在一旁,此刻孩子依然維持同樣坐姿,動也不動,但眼睛是朝向他的,卻不知孩子在幽暗中能見多少?

  被這樣靜靜盯著,突然間,燕影不該臉紅竟臉紅。

  彷彿……像似……那孩子正等著看,看他會再做出些什麼來……

  鼻中除血味外,他忽地清楚意識到有抹女兒家的體香,粗糙指腹碰觸之處,更覺女肌的細膩柔滑,他壓制她,伏在她背上,兩人姿態宛若飛禽的交合……心口陡震,他驀地直起上半身。

  胡思亂想什麼!

  臉熱得可以,丹田鼓噪,他用力抹了把臉,用力抹掉唇上所沾的血氣,彷彿想把女兒家的柔軟味道完全抹去。

  「你跟她待在這裡。」他沉聲對孩子交代。「靜靜待著,直到我回來,知道嗎?」

  范家小公子仍舊不語,也不知有無聽懂,兩眼眨也不眨。

  燕影將孩子抱到角落的另一張軟墊上。

  「累,就睡。」他輕輕按下孩子的肩膀,那具小身軀很聽話地躺平,但無表情的面容還是對著他。

  暫時安置好一大一小後,燕影起身離開水簾洞,身體仍狼狽發熱,女子那股動魄的帶血幽香像纏繞在他鼻中、舌尖上,擺脫不去。

  膚上的細羽不褪,反倒越冒越濃。

  心法一破,異能大盛。

  他厲聲長嘯,奔馳間身形異變,衣褲繃裂,他化作鳥身振翅飛天。

    ◎       ◎       ◎

  黑羽蓬鬆,長翅下的風助他飛翔。

  燕影高飛再高飛,藉著一彎明月與滿天燦星的夏夜流光,俯瞰這片溪谷縱貫、野林與山丘交錯的大地。

  瞬膜防強風傷眼,他目力能達極遠之處,能捕捉極細微之物,片刻過去,他便找到范家那小批人馬被打埋伏的所在。

  丘坡上倒著幾條人影,多半是黑衣幪面客,范家的護衛則有六人。

  燕影放低鳥身,在上方盤桓,沒嗅聞到任何生氣。

  他再度高飛,未找到其他人,亦不見其他黑衣殺手。

  夜下清靜,殺戮之氣轉淡,他想,鬼叔應已領著范家餘下的人手,走了他那樣的老手才知的密徑。

  未再盤旋,他張大雙翅奮力疾飛,返回溪谷上的水簾洞。

  他在洞外收翅,斂去墨羽,鳥身恢復成人形。

  赤腳落地無聲,他拾起適才離開時,隨手脫下後丟於洞外的一件披風,聊勝於無地裹住一身赤裸,屈膝一躍,躍進水簾洞。

  他到角落那兒找一條乾淨褲子套上,解下披風,跟著手抓一件上衣,他沒急著穿衣,卻先靠過去察看那睡著的一大一小。

  那只大的靜伏著,優美的背弧緩緩起伏,他再次察看她的傷,血早已止住,劍傷略縮,但畢竟重傷胸肺,她的氣息吐納聽起來仍虛弱。

  源於某種模糊的心緒,他不自覺探指,撩開散在她臉上那一縷縷青絲,碰都沒碰她的頰膚,他長指竟已發顫,幽深瞳心湧開奇異色澤,有什麼在體內蠢蠢欲動,突然間臉又紅了,突然間丹田又鼓噪了。

  他倏地收手,險些想甩自個兒兩巴掌,看能不能清醒些。

  結果讓他清醒的是范家小公子那雙眼。

  原來那孩子竟未睡下,靜靜躺著,動也不動,只有圓圓眼睛一直張著,在暗中往他這邊望來。

  他的異瞳泛亮,孩子的雙眼一下子尋到他,與他四目相接了。

  靜悄悄對峙了好一會兒,他似聽到歎氣,從自己心底發出。

  他來到孩子身側,盤腿坐下,對看的局面依然持續,彼此較上勁似的。

  「眼睛閉上,很晚,該睡了。」壓低聲嗓,他沙嗄命令。

  孩子不吃他這一套。

  「眼睛閉上。」他再次道,一字字說得緩慢。

  那雙眼睛還是看他,看得他只得用指輕按孩子眼皮,要男童快睡。

  結果他兩指甫一放,范家小公子兩眼隨即張開,半點不受他招安。

  「我不需睡覺,你也不需要嗎?」燕影擰起眉峰回瞪小公子。

  紫鳶聽到水聲,清瀝水聲安定神魂,亦讓她知曉自己身所何在。

  然後……耳中有微沉好聽的男子嗓聲傳入,是她所熟悉的。

  仍相當、相當渴睡,她眉睫略掀,掀開細細眼縫,靜伏未動。

  她在幽暗中分辨那道結實剛峻的男性輪廓,他背對她席地而坐,散發亂亂披在寬肩和虎背上,去捕捉那言語,竟是在「哄」孩子睡嗎……她嘴角模糊翹起,他似乎頗無奈,最後竟也躺下了。

  「這樣可以了吧?現在閉上眼,睡。」

  紫鳶聽他的話跟著掩睫,她不知孩子今夜到底有沒有被「哄睡」,只知尋常時候避她唯恐不及的男人就在身邊。

  他今夜又一次救她,動了異能,她能感覺他唇舌異樣的熱度,還有他頰面與顎下冒出的細羽,挲在她背膚上所引起的動人微灼……血氣騰騰時,他外貌異變,那是他與生俱來又一直試圖壓制的能耐,她妒嫉他、惱他,此夜心卻這樣暖熱是……因為他……

  因為,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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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眼睫再動時,紫鳶是被一股食物香氣召回神志的。

  她掀開雙眸,身子猶靜伏著,眸珠開始滾動,慢慢且仔細地觀察這個薄薄水幕後的洞穴。

  晨光穿透水簾,洞中雖非明光大盛,但內部模樣與事物皆能瞧清了。

  洞頂頗高,洞穴前窄後寬,裡邊全為堅硬的巖壁,奇的是離水這般親近,裡邊卻無半點潮霉之氣,不知是天然如此,抑或「占穴為王」的那個男人已事先做過防潮處理,倘是這般,那他真把這兒當巢穴了。

  她撐坐起來,再次環看,洞中雖無床榻,卻有兩張蒲草墊子,無桌無椅,但角落邊有一個桐木大衣箱,衣箱邊擱著三雙黑靴,然後一方突出的巖塊被當成架子兼櫃子,上頭掛著黑色披風,還放有兩大疊白巾和棉布,另外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小物件,麻繩、剪子、針黹工具等等,全堆在巖石架上。

  她知道他在鳳鳥神地有個居處,屋子盡管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因為她所住下的屋子就是這樣,但他甚少回山裡住,原以為是為了便於聽鳳主之令辦事,現下瞧來,這處水簾洞還在南蠻莽林外,離鳳主的竹塢更遠,他根本不想待在山裡才是。

  ……是因為「刁氏一族」裡那些待人太好、熱心熱懷的老人家吧?

  她似能懂他所想。

  有時得來太多關愛的眼光,她也會不知所措,甚至感到害怕。從未懼死,卻怕自己不值得被喜愛,怕最後要辜負誰。

  食物香氣是從外頭飄進的。

  她深吸口氣,讓那股氣流至四肢百骸,然後才起身緩步挪到洞口。

  清涼水珠濺上臉容,她身子凜了凜,眼前這幕薄瀑如美人揚雪發,清清淺淺,秀氣無端,與北冥峰上氣勢滔天的白泉飛瀑是如何的迥然不同……記起往昔,她穩了穩心,垂眸從瀑布水縫間覷向底下溪谷。

  男人仍舊打赤膊,連鞋也沒穿,僅套著一條黑褲。

  男孩沒被完全「帶壞」,只撩起衣袖,卷高兩隻小褲管。

  一大一小對坐在溪邊石塊上,中間生起小火堆,幾條溪魚插著細長竹枝、架在火上烤得香氣四溢。

  紫鳶被他們倆嚴肅的側臉表情,以及蓄勢待發的動作弄得有些迷糊,彷彿架在火堆上的不是烤魚,而是一件大名工匠們嘔心瀝血、淬鏈再淬煉才容許出火窯的絕世藝品。

  突然——

  「好!」燕影喊了聲,出手迅雷不及掩耳,絲毫不畏火舌,一掃手,所有烤魚全部收下,一條條都還插著竹枝,他拋了三條到范家小少主攤開等候的圓大芋葉裡,其餘擱在另一張圓葉上。

  「吃吧,你小肚皮打了一個晚上的鼓,還不快吃?」

  那孩子沒立即動作,像沒聽明白他的話,如一尊小石像定在原位,只低頭望住膝上攤開的厚綠芋葉和三條烤魚。

  紫鳶跟范家小公子相處過,自是知曉那孩子古怪之處,她本能地想出去幫忙,然,一手扶著巖壁尚未走出,坐在孩子對面的燕影已靠了過去,抓起一條烤魚去頭去尾,直接塞進孩子手中,抵到那張小嘴邊。

  「吃,魚骨都烤酥了,大口咬下就行。」

  然後,他抓起另一條烤魚吃得津津有味,那咬下、咀嚼的模樣甚至有些誇張,故意表演給孩子看似的。

  跟孩子一塊兒的他,粗獷中見柔情,舉止近乎淘氣,是紫鳶未曾見過的一面,直到他進攻第三條香噴噴的烤魚,男孩才學著張嘴,而且學得很好,紅嫩小嘴張得大大的,很賣力咬下,再很賣力嚼嚼嚼。

  一見孩子進食,燕影反倒停下動作,用一種深刻幽沉的目光望著那張小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紫鳶覺得自個兒是那只黃雀。

  他望著孩子,如此專注,她卻無法從他臉上移開眸線……他的側臉輪廓、眉目唇鼻,他那些散肩又黑墨墨的發,他狀若輕鬆卻暗藏力量的身態,如此吸引目珠,惹人悸動。

  然後,他從男童身上收回視線,彎身捧起包裹烤魚的芋葉,他站起,轉向水簾洞——紫鳶不知自己緊張個什麼勁兒,竟怯懦縮退,怕被他瞧見。

  至於因何要避?

  身體向來動得比思緒快,一時間,她還未想通。

  然而,縮退後等了等,再等了等,卻沒等到他捧烤魚進洞裡來。

  好生納悶啊……她再次往前挪動腳步,回到原來洞邊的位置,引頸去看——

  啊!是……是鳳主……

  水簾洞下的溪谷,晨光輕漫中,鳳錦乘著竹籐轎椅前來。

  轎椅輕便得很,也無遮陽的布頂,就一張竹籐編製的圈椅,底下橫架起兩根長長竹竿,由四人抬轎。

  不過鳳主一向不奴役人,真要奴役,只會化紙成人,找紙僕們麻煩。

  所以負責扛轎椅的正是竹塢裡出來的四張紙人兒。

  此時鳳錦下了轎椅,瞅著認真吃烤魚的孩子一眼,道:「昨夜結界起了波動,是鬼叔領人進莽林,只是范家小少主不在他們那邊。」略頓。「鬼叔以為紫鳶早該返回,知她未返,以為真出事,他嚇得可不輕。」

  燕影靜了會兒才答:「殺手來襲,待趕至,紫鳶已受重傷,我把她和范家小少主帶回水簾洞,畢竟這裡近些,也隱密,可以療過傷、養過一夜再走。」

  「我猜也是。」鳳錦笑了笑,頷首。「所以才過來探探。」漂亮鳳目狀若無意般瞥向水簾洞,覷見一道避在薄瀑後的女子身影,他不動聲色,只閒慢問:「紫鳶的傷無礙嗎?」

  「已無大礙。」燕影答。

  「我猜也是。」

  聞言,燕影頰面微灼,唇線抿得略緊。

  鳳錦又道:「紫鳶無大礙,肯定是有些小礙,就托付你了,養好後,把『刁氏一族』那套古老圖紋心法也讓她練練,她不似你,要融會貫通至爐火純青之境,應是不能,但能練多少是多少,對她內勁含吐有益。」

  「是。」燕影低應,雙眉沉了沉,記起那姑娘昏沉之際,不及設防,被他誘出口的那些話——北冥,「白泉飛瀑」,生翅成鳥,逃得遠遠的,不回頭。

  她體內血氣確實古怪,即便有鳥族精血,也早被弄渾、弄髒了……

  她究竟想逃離誰?

  此時,鳳錦步至孩子面前,後者剛把第三條烤魚認真吃完,又化身小石像。

  「至於范家這小子,我先帶回了。」

  他伸出劍指按在男童眉心,咒一下,光點從指尖漫出,那小小身軀晃了晃,晃進鳳錦臂彎裡,瞬間睡沉。

  鳳錦抱孩子坐上轎椅。

  四名紙僕「嘿咻」一聲同時施力,起了轎,打道回竹塢。

  溪谷又回復先前寧詳,只水聲瀝瀝潺潺。

  燕影收回目光,一包芋葉包裹的烤魚還在手中,他做了個吐納,旋身往水簾洞走去,尚未躍上洞外平台,已瞥見水簾後那靜佇的朦朧姿影。

  臉在發熱。

  該死地莫名發熱!

  他這「病」,都不知中了什麼招?

  硬著頭皮躍上,避開水瀑進到洞內,紫鳶望著他,他也只好回望她。

  「你醒了?」這是一句毫無意義的問話。

  「嗯。」紫鳶點點頭,清麗面容神韻偏冷,頰邊卻有兩團虛紅。

  「鳳主……剛走。」繼續毫無意義。

  「我瞧見了。」

  「你的傷……覺得如何?」這一問有內涵多了,但問得硬聲硬氣。

  「好了許多。」她冷艷的唇露出一絲輕軟,眉微斂。「只是腳下略浮,有些氣虛,養過幾日應該就無事的。」

  燕影快語。「你身上共受了三道傷,肩頭、臂膀各一,最嚴重的是背心那一劍,昨晚雖處理過,但畢竟失血過多,氣虛暈眩理所當然。再有,你肩與臂上的傷較淺,復原會快些,不過背心那一劍深及肺腑,需等它層層愈合,再舔個兩次應該就能——」驀地止住,雙目瞠住。

  他舔她,原也是無可奈何,但做過便是做過,許多細節不知覺間烙進腦海,要他記得清清楚楚。

  紫鳶心跳加快,快到都要扯疼背心上那道傷,她能感覺那口子尚未收合,但並未腫脹發熱,若非有他,她這次當真玩完。

  若沒命,她以往不如何在意,然而現下竟覺有些遺憾。

  心受吸引,有引起她興味的人事物,不去深進觸碰便斷了緣,會覺可惜。

  「嗯……」沒出聲言謝,她垂頸應聲,好像讓他再舔個兩回,也很理所當然。

  結果燕影被弄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說自己不是有意舔她,好像不對?,說無意舔她,那也不對,如何都不對……

  「鬼叔和『素心山莊』的人皆無事嗎?」紫鳶「好心」地起了話題。

  「啊?啊!嗯……嗯。」他假咳了咳,抓回心神。「昨晚我出去探過,『素心山莊』的人雖小有折損,但那批殺手死傷更重,當下盡管未找到鬼叔行蹤,適才也從鳳主口中得知,他們已安全無虞。」

  紫鳶表示明白又點點頭,嗓聲極輕。「昨晚,你出去又返回,我都知道……」

  只是身體太沉,眼皮好重,沒辦法清醒。「我還知道你哄孩子睡覺。」

  「我沒有!」燕影急辯,清峻面龐難得浮出窘色。「我要他睡,他不睡,我不會哄小孩,他後來睡著,跟我無關。」

  「你烤的魚我可以分食嗎?」

  「啊?」話題突換,他雙目厲瞠,怔住。

  紫鳶瞄著他手裡的芋葉包。

  「烤魚啊,你不是把魚包在裡邊了?我可以吃嗎?」

  烤魚原本就是要給她的,但燕影還在瞪人,覺得她像在玩他,頂著一張淡然的麗容,嗓聲如裂帛,悅耳、清凝,聽著聽著,心版似被什麼劃過,明明覺得疼痛,卻還要聽。

  「你不肯跟我分食嗎……」問時,紫鳶眨眨眸笑了,笑未盡,身子陡然一軟。

  燕影動作飛快,跨步上前,一臂已撈住她的腰身。

  他迅速將她帶回軟墊上,放她坐落。

  八成是因血氣喪失太多,紫鳶有些頭重腳輕,但並未暈厥過去。

  「你躺下,把眼睛閉上。」燕影眉峰略糾結,還在瞪她。「快躺下。」

  昨夜他「哄」孩子的那一幕再次溜進紫鳶心裡。

  她淡笑,搖搖頭,揚睫直勾勾看他。

  那是她向來看他的方式,不掩飾的探究,想看盡他的底細,對他的好奇從未減滅過,到如今,她這樣的注視仍讓他渾身不自在……不是單純的惱恨,而是血氣燒灼、氣息紊亂,左胸彷彿埋進一頭暴躁公鹿,頂著一對大角直想幹上一架,即便弄得鮮血淋漓,那也痛快。

  他目光也狠了,直勾勾看回去,都不覺這「較勁」的舉動實在孩子氣。

  眼前可惡的姑娘微微偏著臉蛋,烏亮髮絲全攏在一肩,他……然後就……就瞪輸她了,慘敗,因為雙眼不受控制,慢慢、慢慢地滑向她裸露出來的頸側和鎖骨,那弧度之優美,讓他又恨起自己。

  也直到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她衣衫不整。

  昨夜,她的襟口、袖口和背部皆被他撕裂治傷,現下盡管系妥腰綁,破掉的衣料也無法盡掩身肌。

  然後他也才跟著意識到,自己不僅衣衫不整,還大剌剌地袒胸露背。

  他「認輸」,目光往下亂飄後,她也跟著飄,雪臉泛紅,盯著他的胸膛。

  一股詭譎的熱麻爬上他的脊柱,充滿劇烈跳動的胸腔,被她眸光掃過的地方尤其灼燙,讓他都想伸手去搓揉,看能不能把那古怪刺熱感搓散。

  「拿去!」他粗聲粗氣道,突然把整包烤魚塞進她懷裡,隨即起身走開。

  紫鳶捧住他粗魯遞來的食物,先是一愣,跟著嗓聲略揚——

  「燕影——」她喚住他。

  男人背部肌理一僵,繃得既硬又緊,望住那高大結實的背影,她眸光迷離,真心誠意道:「多謝你……」

  燕影手握成拳,悄悄收緊,他不置一詞,大步走出洞外。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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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50:05
  那水簾洞明明是他休憩的所在!

  便如燕鳥還巢,雖簡陋無比,卻是他能全然放鬆心神之地。

  不需大,小小的夠他容身就好,他從來不需睡眠,但有個與世隔絕的小所在供他偶爾鬆懈己心,任他百般變態,不被誰瞧見,這樣……很好。

  只是現下,那個容他安身立命的小地方被某個可惡姑娘佔用了,他被逼得只能自動退出,在洞外的溪谷晃來晃去,內心躁動,一思及那姑娘就心煩意亂。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心想她該是用完那些烤魚了,而亂糟糟的意緒也終於按捺下來,燕影頭一甩,深吸口氣再次折回水簾洞內。

  他不進洞不行,衣物和靴襪都在洞內,總得讓他先穿妥。

  只是……他沒想到,真真沒想到,萬萬沒料及——

  她……她……竟在……

  擦、擦身?!

  沒有大澡盆,一切只能將就,吃下三串烤魚祭過五臟廟,恢復些體力後,紫鳶再次撐起身子,用一隻老舊盆子在薄瀑下接了些水,擅自取用男人擱在巖石架上的棉布,沾水擰淨,擦拭汗濕又沾血污的身軀。

  她敞開上身,腰間以上完全赤裸,擦拭再擦拭,當男人毫無預警闖進時,她手中棉布正探進雙腿之間。

  絕非故意勾引,但被他瞧見,她定住身子,一時間不知動彈,也無法動彈,瀲起的眸色回望他,清肌於是染了霞紅,妖嬈腰身不自覺挺了挺,半覆在青絲下的雙乳也跟著傲挺,彷彿被他這樣注視,她很願意,想在他面前袒露更多的自己,想讓他喜歡、讓他目瞪口呆又目不轉睛,想讓他覺得……她是美的,很美很美的。

  他驚住無語,她亦無語。

  淡斂眉眸,她抓來一件薄衣揪在胸前,酥胸微露,卻極是沉靜道——

  「背上的傷還疼,手一動就要牽扯那兒的肌筋,我自個兒沒法子淨洗,你……你能幫我嗎?」

  這不是個好主意。

  如果夠清醒,意志夠堅定,燕影就該拒絕到底,不,是適才進到薄瀑後,覷見她半裸姿態,就該非禮勿視,即刻退出洞外才對。

  但,他先是僵在原地,散發和虎背都被身後水瀑濺得濕淋淋,還猶原未覺。

  她請求的話語近似邀請意味,眉眸清英含艷,白皙透粉的面容,像朵含著珍珠晨露而綻的花。

  像不意間走進魔星鳳主催動的結界內,他胸中悸動、氣血波動,只是要突破迷幻結界,保持心智澄明,對如今的他而言並非難事……難的是女色。

  絕對是女色。

  原來他也這樣野蠻膚淺,究竟是人性抑或獸性作祟?讓他明知不好,卻仍入魔般朝她走去……

  見燕影徐步走來,目光深不可測,紫鳶揪衣在胸,暗自壓住鼓動過劇的心跳。

  她交出正自擦拭的棉布,然後乖順地伏臥在蒲草墊上。

  臉撇向洞內靜候著,髮絲輕覆側顏,掩去她羞澀不安還隱隱期待的神情。

  她感覺到他身上滲發而出的熱氣,聽到棉布在盆中淨洗、在他掌中擰乾的水聲,她頰紅欲燒,腹裡滾著一股熱流,雙腿不禁蜷起。

  當略涼的水感拭過背肌,隨著他手上的力道滑開,她得悄悄抿緊唇瓣,才能忍住沖喉將出、吟哦般的歎息。

  「……我的傷還滲血嗎?」掩在發後的嗓音有些纏黏。

  「血已止了。」男人略啞道。

  紫鳶當然曉得血已止,只是……想與他說話罷了。

  「你說,這劍傷偏深,需讓它層層愈合,還得再兩次……你會幫我嗎?」

  她話中的「兩次」雖僅點到為止,燕影自然明白她說些什麼,氣息不禁深濃。

  舔愈……她昏沉傷重之際,在她身上做那樣的事,已讓他邪思亂竄,若她神智清醒……不知要出什麼亂子。

  他沒給答覆,卻低聲道:「等會兒就進莽林,我送你回山裡去。」回到鳳鳥神地,山裡那些人自會看顧好她。

  「不回去,我想在這兒多留兩天。」她語調輕淺卻堅定,說這話時,她臉容轉了過來,回望他。「等傷再好點,氣養足了,不暈不顛,過幾天再回山裡,這樣會好些,老人家瞧見了就、就不會叨念,不會一直操心……」

  她表情忽現靦腆,語氣夾帶苦惱,顯然對「刁氏一族」那些耆老們源源不絕、排山倒海般的熱情熱懷有些拙於應付。

  又或者並非應付,山裡那些人若要討某個人的真心,那是「滴水穿巨石」的絕活,所以她給了心,喜愛上那些人,卻招架不住那能將人吞沒的龐大熱情,很勉強、很費勁地想拉開丁點兒距離,不讓那些人掛心。

  看明白這一點,燕影胸中不禁繃了繃。

  眼前姑娘,跟「某人」如此相似……

  四目靜靜相交了會兒,紫鳶螓首再次伏下,一任青絲覆頰,唇角微勾——

  「這裡是你的地方,有乾淨衣物,有清水,溪中也有魚、有小蝦河蟹,如此足可過活,這兩天就讓我『鳶占燕巢』一下,可好?」淺淺調息,打著商量。

  「你回去若進鳳鳥神地,或在東南西北村遇到山裡的人,可別洩漏我在水簾洞,要不,老人家全要找來的,被他們瞧見我這樣弱,頭一回辦事險些砸鍋,他們說不定往後都不讓我離開山裡了……」幽微一笑,略倦地合上眼。「我過幾天再回去,養好了,睡飽了,最好是容光煥發,精氣神十足,再回去……」

  紫鳶沒得到應承,她放任神識飄走,睡了片刻。

    ◎       ◎       ◎

  待醒來,仍維持同樣睡姿,倒是揪著衣物的手被壓得有點泛麻,她懶懶坐起,自個兒揉著手,蓋住裸背的一件黑披風滑了下來。

  他回去了嗎?

  老舊盆子已收好擱在角落,一疊乾淨的男子衣褲放在她身旁,而包在大圓芋葉裡的烤魚原本本還有四、五串,此時全不見,連芋葉都收走了。

  揉揉肚皮,唔……好像又餓了,看來得親力親為,抓些魚蝦河蟹來烤。

  她換上男人衣褲,既寬又大,袖口得捲上兩大卷,褲頭得用腰綁系過再系。

  攏起髮絲,用巾子綁成一束時再次扯疼背傷,她停下來調息,正要走出洞外,那薄薄水簾卻映出一道朦朧身影,男人穿過水幕躍進,炯峻雙目盯住她。

  「你想去哪裡?」

  紫鳶張唇略嚅,怔怔擠出聲。「外面……溪、溪谷……我要抓魚……」

  燕影留意到她此時打扮,見自己衣物套在她身上,過分寬大,如此不合身,她卻穿得坦然自在,血色偏淡的臉容有種慵懶神氣,讓人……恨得牙癢癢,彷彿深受影響的只是他,大縱不靜的也只會是他。

  頭一甩,他略粗魯道:「不必,溪裡擺了魚籠誘捕,魚會自個兒溜進去,等會兒去取即可。」

  紫鳶望著他掠過面前,看他將兩根帶葉的白甘蔗擱在角落。

  然後他卸下背在肩上的大竹簍,她挨近去看,發現簍子裡有一串黃澄澄的色蕉,好幾顆新鮮的山薯和紫芋,還有紅通通的大龍果和毛丹果。

  她心口撲撲跳,開懷、想笑,但一直沒學會如何大笑,於是水眸彎彎發亮,專注看他,嘴角翹翹的,輕聲道:「我以為你回去了。」

  燕影低頭處理竹簍內的東西,淡褐色臉頰似浮暗紅,一會兒才答,「我獨自回去,沒辦法跟鳳主交代。」

  「噢。」紫鳶應了聲,還是笑。

  他飛快瞥了她一眼。「再有,這是我的地盤,我怕你佔用後,就不打算歸還。」

  「所以你留下來是為了盯住我?」

  「當然!」答得太快,口氣也太沖,不知對誰發火。

  紫鳶的眸光繼續騷擾他剛硬眉目,看他著惱的模樣,看得癡迷。

  「你在這兒……」跟她在一起。「很好……」她很歡喜。

    ◎       ◎       ◎

  紫鳶發現自己有些錯估情勢。

  燕影是留下了,托他之福,她這一整天差不多跟一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柴沒兩樣,本以為接下來將養幾天,待氣血回復即可,而她則可利用在水簾洞這段時候,與他再親近些。

  倘使可以,她想問、想弄懂他的許多秘密。

  若明白透澈了,或者她心裡會好過些……

  豈知傍晚時候,天將暗未暗之際,她盤坐洞中練氣養息,他取了火把進洞,在洞口通風處燃起火堆用以照明,對她說,可以練練鳳族那一套古老心法了。

  她知道這是鳳主的意思。

  晨時,鳳主來領走范家那孩子時,她聽到他們談話。

  只是突然要領著她練,心裡丁點準備也無,難免忐忑,畢竟早有聽聞,那套上古時候流傳至今的心法,太古老而無文字,全是圖紋刻記,入門不易,但若有小成,五感將會較常人敏銳十倍、百倍,若再精進,則呼吸吐納與萬物相生相容,能覺察千里外的動靜。

  結果他說——

  「不是想盡快恢復元氣,不讓山裡那些人叨念嗎?此時來練,恰是時機。」

  結果,她真就練了。

  沒有文字可依,一切由人帶領。

  與燕影面對面盤腿而坐,兩人離得好近,膝頭幾要碰觸到彼此,紫鳶定定望著火光在他輪廓深邃的面龐上跳動。

  他的瞳底有無數火點,如穹蒼上的繁星點點,她凝望、凝望,每顆星火皆是魂,她神魂入裡,不自覺閉上雙眸,兩肩隨之放鬆。

  呼吸吐納以某種理所當然的方式相互配合,在萬千道上,尋找一種最最和諧的步伐,緩緩、徐徐,徐徐、緩緩,不斷往前。

  她一直感覺到那股牽引的氣,沛然強大,要她走往那個方向。

  突地,有什麼爆開,火花似濺,一道迷宮般的圖紋在面前展現,越來越大,往無限處延伸,不見邊際,所有紋路皆成高牆,左彎右拐,有時前路陡斷,逼得人往後;有時後路亦絕,只得往前,每條路都看不到出口,鬼打牆似的,她被困在圖紋當中。

  燕影?

  她喚出,有人回應,但聲音太單薄,她無法聽清。

  她用力再喚,心劇跳,很怕斷了連繫,很怕失去牽引,怕自己最後會留在這虛幻之境,在謎裡迷路,永生入迷。

  燕影——

  別怕,紫驚,別怕。

  她聽到了,劇顫的心稍穩,拔腿朝那似遠似近的聲音直追。

  別怕,握住我的手,我帶你逃。

  她在圖紋陣裡忽地轉過一道牆,那聲音逼近,她渾身厲顫,然後出現在前的並非高牆,而是那一年飄著飛霜的白泉飛瀑,她看到說話的那人。

  ……玄翼!

  玄翼的素衫被風吹得鼓脹,立在飛瀑上,他微微笑,朝她伸出手。

  她沒有怕,那時的她,紫鳶知道自己並不害怕。

  但此際,她卻驚得眸眶泛熱,身軀顫抖。

  有股深沉的痛迎面襲來,打得她幾難招架,掩在內心最最深處的驚與懼,驟然被挖掘開來,痛到她汗涔涔而淚潸潸,無法自抑。

  玄翼!

  她揚聲大叫,淚眼婆娑。

  她舉袖揭掉眼前迷濛,很快拭淚,然一放下手,竟已失去玄翼蹤影!

  底下就是飛瀑深淵,當年她面不改色一縱而下,如今亦能。

  你想幹什麼!

  那道熟悉的男性嗓音猶如平地一聲雷響,轟隆隆打進她耳中,擊進她腦海,掐握她的心,狠狠揪回她的神魂。

  她足尖發顫,怔怔還想踏前,一往前啊,踩空,便能墜落了……

  你去哪裡?

  過來!

  被凶了,她突然哭起來,長這麼大,從沒這般痛哭過。

  周遭起了好大的風,她單薄身子任風狂掃,不自覺晃動,哭得不能自已,驀然間,她被勁風掃倒,薄身不知將落何處,一雙強壯臂膀將她悍然一撈,那人在她耳畔怒罵了句——

  混蛋!

  「嗚哇——」紫鳶聽到自己的哭聲,清楚無比,她如溺水者攀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似的,兩手緊緊抱住男人溫熱剛硬的身軀。

  她入定不成,出了定,且還是被人從神識中救出。

  她抱住揪她出定的燕影,發狠摟緊,小臉埋在他胸前,哭得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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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3 00:50:39
第五章

  以為一直往南,沿著水流方向不斷南行,不回首,然後,她就會在某時某地遇上他,遇上玄翼,與他重逢。

  其實是她不願深想。

  逃避在腦中成形,化作思緒,最後成為一種慣然,而後變成命運,於是她一直在逃,逃離「白泉飛湯」,逃離玄翼已死的事實。

  在三年前躍下白泉飛瀑的那一日,他早就死了,推她上岸後,他已死在湍流漩渦裡,是她不願承認,在腦袋瓜裡迷亂自己,相信他一直活著。

  淚水突然就這樣潰堤,毫無預警奔流。

  心緒突然掀起驚濤駭浪般的波動,彷彿這些年,她全然白活,將曾經動過的心、動過的情,完全封鎖,學一塊山巖,死死咬緊地面。

  然,此刻封印陡解,她挺得好辛苦,快要撐不住。

  有一個人正牢牢抓住她,那力道原始粗獷,展現再明顯不過的怒氣,她不覺受縛,而是歡迎這樣的禁錮,好似她倒下了,這個人也不允許她受傷。

  這一方,燕影確實既驚又怒。

  心法引領,她一開始跟得很順,隨他入定到某個境地,看到他要她看的圖紋,那古老圖紋在每個人內心各有演繹,他的是遠山、雲山與曉山交錯,遠山綿延不絕,雲山橫亂,曉山茂密蔥蘢,他不理,因對他來說,天是地,地是天,他振翅飛過層層疊疊山雲,不受局限,因此解開第一道心法。

  而她的圖紋竟是圍成迷宮的無數高牆!

  她闖進,本能地掩耳不聽,斷掉與他的連接。

  她走上歧途,越走越偏,那座圖紋迷宮將她吞噬。

  他明白若不揪她出來,她會墜進一片光怪陸離中,無生無死、似夢非夢,不再清醒,然後在她的境地裡,許多的傷會一而再、再而三重演,一遍遍歷經痛苦,直至心死魂消。

  用聲音召喚已起不了作用,他闖進她神識中,在她無視他的嚇阻、放任心魂深墜前,硬是抓她出定。

  張眼——

  洞中仍有火光,水簾流瀉清音,他已滲出一背冷汗。

  不知是她撲進他懷裡,抑或他動手揪她入懷,洞中的他們也如神識中的兩人,用力抱住彼此。

  他粗嗄喘息,兩條粗臂使勁兒勒住她,怕下一瞬,她真不見似的。

  「誰讓你亂闖?為何不聽我所說的?你知這麼做有多危險嗎?倘使沒找到你,你極可能一直待在那裡,永遠出不來!你——」

  她在哭!

  而且,哭得有些淒慘。

  她小臉緊貼他胸口,發出嗚嗚哀鳴,彷彿很痛很痛,彷彿強大的悲傷從神識裡帶出,她無法擺脫,只能這麼痛。

  他胸前一片濕熱,被她的淚浸染。

  身體發燙,燒灼灼,一股吞吐不出的沉重感壓在胸臆間,他雙掌分別握住她的上臂,硬生生將她推開,小段距離,緊盯她泛紅的淚顏。

  「那個男人是誰?」他嗓聲微沉。「你喚他『玄翼』,他是你的誰?」他在她的神識中看到那名男子,模樣年輕清俊,一襲素衫讓他聯想到鳳主,但那個男人眉宇顯得更幽沉陰晦些,與鳳主愛裝模作樣扮憂鬱,是截然不同的神氣。

  她哭成這樣,與那個叫「玄翼」的人大有關聯,不是嗎?

  他五官不自覺地繃緊。

  面前的姑娘仍舊掉淚,她垂眸,不肯答話,上身卻不由自主想靠近他,想再次緊貼他的胸,抱緊他,在他懷裡尋求溫暖。

  紫鳶哭得有些昏昏然,這是她頭一回淚流滿面,也終於明白什麼叫痛哭。

  被推開、被質問,她什麼都不理,就是強烈渴望那具精勁如不動山嶽的軀體。

  他的心音具穿透力,擁有安魂的力量,她很需要、很需要、很需要他。

  然,他不允她貼靠了,兩手明明攫住她不放,卻不讓她汲取那份安定感覺。

  不要啊……不要這樣……

  深吸口氣,她雙眸依然半掩,雪色秀荑突然發動奇襲,她捧住他隱有胡青的臉頰,趁他怔然之際,小臉湊近,舌奔進他微啟的唇間。

  她的唇舌急切激烈,喉中猶發出細碎嗚吟,像似他口中生氣是她唯一能活之物,她既饑且渴,不斷奪取、不斷吸吮碾磨他嘴裡一切。

  遭受如此的「撲擊」,燕影一時間無法動彈,腦門裡被放了把大火,燒得他思緒成灰燼,如許久許久前,他還未學掌握異能之道,指間流光乍迸,把禁錮自己的鐵鎖和鋼鏈全都掐成兜不攏的粉屑。

  面頰一陣再熟悉不過的麻癢,他血氣亂竄,細羽點點現出,下一刻就要異變。

  他試圖持穩,欲將神識守在層層心法之後。

  豈料,甫推拒正交纏攪弄他的這具柔軀,她竟力大無比,他沒能掙開,比她不知強上幾倍的力勁莫名消散。

  他已管不住呼吸,全身像一坨渾沌的泥,沉重、濕軟,有誰擠壓他、揉捏他,他往後一倒,任那宛若一團流火的姑娘伏在他身上為所欲為。

  她漫香的唇舌還在吞食他,當她稍稍退出,改而啃吮他嘴角、顎下和咽喉時,他灼火燒過喉頭般擠出嗄語——

  「你……這……為什麼……對我……」

  真問出,他才正視了「女色」這該死的麻煩事。

  他力弱氣虛,不是得病,而是下意識允許她的撲擊,他強她不知多少倍,卻像個傻子任她欺凌,心火燃得通天高,並非惱恨,是慾念與蠻性破繭而出。

  他一直壓抑,對她的悸動,難解似陰陽,卻費盡心力想做到不動如山嶽。

  「……你要我嗎?」紫鳶的手回到他臉上,貼扶著,放肆過後更艷紅的唇懸在他嘴上,輕啞吐語。「燕影,我想要你。」

  體內巖漿漫過,膚上有火舌燃燒,燕影粗喘難抑,猶留驚怒之色的眉宇染上情慾,直望她的目光更加深邃複雜。

  「我想要你……」她幽聲歎息,手再次往下探索,唇舌亦再次恣意妄為。

  她忽而明白,原來靠「男色」慰藉,真能驅趕驚痛,如此親暱地抱住他,對他做些再親暱不過的事,那不安感就能被制伏。

  或者對他的覬覦和不知羞恥的突襲,全因她體內早已混沌不潔的血作祟……再加上那些年在「白泉飛瀑」上,她看過太多肉慾橫流的景象,女人與男人、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還有十四、五歲的少男少女們……她看了太多,以為無感了,卻不知是潛移默化,融入血肉裡,才在今日一舉對他爆發。

  她想要他。

  如她這樣的一個人,內心貧瘠得可憐,就這麼一次,想為自己牢牢抓住一件心愛之物,不管不顧,就為自己,她很想、很想得到他。

  她拉扯他的腰綁,樣式簡單的男性夏衫讓她一下子就扯鬆了,她雲般柔軟的青絲掃過他身膚,散在他肩臂上,她的唇滑過他咽喉,一路往下,腦中浮現一幕幕曾親見的淫靡之象,此時她身陷當中,瘋魔般只想恣情佔有。

  原是厭惡的、不願回想的,但因為與她在一起的那個人是他,是燕影,一切就成狂熱探索,激起蠻性。

  張開潮濕小嘴,彷彿她的津唾亦能治傷,她舔舐男人剛硬如石卻溫暖似朝陽的胸膛,當她含住他胸前敏銳的一點時,底下身軀猛地顫慄,她聽到近乎呻吟的粗嗄低咒,纖腰陡地一緊,遭人按住。

  「你只管問話,卻不聽答覆嗎?」

  燕影都不知究竟惱恨她多些,抑或恨透自己,這女人的行徑亂七八糟,壓著他就上,以為他、他這般可欺嗎?

  「……你不肯嗎?」紫鳶抬睫,問得沉靜輕細,小臉猶偎著他左胸,那神態含情帶欲,眼波如絲,竟有抹憐弱姿態。

  一會兒用強,一會兒又擺弱勢,她實在是……實在……可惡!

  怒到答不出話,燕影五指絞進她的發中,略施力一扯,讓她不得不把臉容抬得更高,他上身微起,封吻她的嘴,搶奪為所欲為之權。

  心火燎原,細黑的毛一根根冒出,遍佈在他頰面和頸側,分不清是發是羽。

  氣血一動,盡管外貌未完全異變,但內心十足野蠻。

  報復之意深濃,他一把揪住她襟口,也不覺他如何用勁,「嘶——」地一聲,她身上那件屬於他的薄衣已被輕鬆撕裂。

  紫鳶不躲不避,他狠吻,她就啃吮,四片唇發狠糾纏,都嘗到血味了。

  他撕她衣物,她便坦率裸裎,跨坐在他腰上,她將他的大掌拉至自個兒胸前。

  洞中火堆未再添進木材燃燒,火光漸微,那些細細餘光撫過女子胴體,她的肌膚滾燙、細膩光滑,落在他掌中的雙乳圓潤沉暖,他摩挲著,感覺頂觸掌心的女峰堅硬翹挺,如他身體火熱突硬的某處。

  這一次,她是那塊渾沌的濕泥,任他擠壓、揉捏著,她閉眸仰首,長髮如瀑,艷唇逸出任誰聽了都要臉紅的吟哦。

  他忽地坐起擁住她,擺脫衣物的束縛,雙雙裸裎,他在她細膩頸側烙下無數個吻,當她撫上他頰面細羽,指腹來回輕挲,彷彿愛難釋手,那些烏亮的玄毛被注進生命般揚伏,回應她的觸碰。

  他眷戀,卻也心驚,面龐微偏避開她的手,他故意張嘴銜住她一邊乳峰。

  紫鳶不禁挺身,將自己更加挺進他口中。

  她摟抱他的頭,潮濕軟熱的女體不斷湧出幽香,心跳太快,快到幾要不能負荷,她揉亂他的發,混進黑羽的髮絲攪纏她的指,她愛撫他發下的背肌,愛極那剛硬充滿力量的肌理。

  不說話,話是多餘、卑微之物,所有皆該返樸,憑著五感、依著本能去做,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的陰陽歸真,雌與雄的交合,狂野,甚至有些粗暴,直接,而且絕對露骨。

  燕影一臂攬著女子腰身,一手探至兩人腿間,那裡是迷香散發之源,黏稠香蜜不斷從女體裡漫出,濡濕他,潤潤開出一條幽徑。

  他試探挺身,那汁液涓涓的口一下子挽住他,被吸引,誘他深進,於是再次挺身,這一次他將那股火硬生生燒進她身體裡。

  緊窒乍然圈圍,熱麻竄上脊柱,他咬牙悶哼,避無可避弄疼了懷裡的人,她忍痛的貝齒咬進他肩胛肉,指甲在他背上抓出痕跡。

  她很狠,對他狠,對自己更狠,交纏的蜜處既熱又痛,她咬他、揪著他的發,不等那破身的疼痛稍退,已不馴地扭擺腰臀,像騎乘一匹野性未馴的駿獸,她在獸背上學著操縱的技巧,學著如何適應「它」,適應那巨大的能,在體內如何張揚舞爪。

  燕影又恨了,慾火蒸騰,他渾身汗濕,被她攪得氣海鼓噪,丹田幾要洩勁。

  實不知兩人糾纏,為何會跟擎刀仗劍打在一塊兒的人沒兩樣,是敵亦是偶,敵偶混作一氣,讓他怒火騰騰又癡迷。

  事關男性尊嚴,在她絞緊下他奮力守住,大掌扣緊她的腰,恨恨頂撞。

  她眸中泛開淚光,雪頰早通紅似血,昔日含苞待放的容顏已錠開成一朵艷華,美得有些冷、有些幽深,卻萬般引人入勝。

  她低泣,緊貼著他熱燙緊繃的軀幹,明就哭了,肢體一樣強悍,既柔軟又強悍,合著他的律動,含著,誘他深進再深進,不放他走。

  低嗄噴息,他再次封吻她的嘴,眼光這樣炯亮,他也不放過她,不放她走。

  紫鳶被吻得目眩神迷,淚仍在流。

  大概是一生膽氣皆已用盡,滲蜜的柔軀不住顫抖,熱吻中,她嘗到內頰與唇角滲出的血味,嘗到淚的苦澀與某種酸軟柔情……情愫難解,她不多想,畢竟在她的命中,能珍惜的僅在當下。

  昏昏然間,她忽被放倒,軀體被擺弄,她伏在蒲草軟墊上。

  男人將她雙腕按在墊上。

  她回眸去看,在幽微火光中迎視他閃爍異光的眼瞳。

  他的神情過分嚴肅,被情慾濡染的面龐一旦認真起來,模樣萬分驚心,讓她不寒而慄,劇烈跳動的心撞擊胸骨,微疼,全身毛孔舒張、收縮,收縮再舒張,毫無羞恥去期待、希冀著他將她弄得更零碎,融進他血肉內,再也無她,她已化作他,所以無她。

  「啊——」她破碎叫喊,眉心蹙起,因他再次嵌進她身體裡。

  不溫存,就是狂烈的佔有,來得這樣莽撞,挑動她最細微的知覺,不全然疼痛,不全然是慾望的宣洩,而是她與他,單純的兩個人,如兩坨軟泥,被揉捏出深進相容的姿態,他闖得這樣深,讓她裡中有他,分不清彼此,按住她雙腕的大手,手背上亦探出薄薄細羽,他外貌的異變更深了些,悍然燒進她體內的火種異樣灼燙,熱火蔓延,又從她每顆膚孔狂燒出來,彷彿那道道熱氣亦要幻化成羽。

  神魂飛掠,她覺自己真成鳥身,春心蕩漾,引來雄鳥覬覦。

  他攀到她身背上,用利爪強硬攫獲了她,墨羽大張,在她背上跳起求愛之舞。

  她交出自己,熱情如火,於是鳥尾重疊纏綿,他們像竄上九重天外,又氣盡力

  竭往下墜跌,能依靠的僅有彼此,即便墜落死去,也已嘗到至樂之歡,死去,可以沒有遺憾,可以帶笑,在他懷裡。

  無數星點炸開,她玉軀顫慄一絞,深深將他挽留。

  她聽到燕影嗄聲吼叫,似也聽到那只巨禽發出厲嘯,然不管他是人是禽、是神是妖,她體內卻已有他。

  灼灼精血射進溫潮滿溢的美地。

  她與他,再也難以撇清。

  她與他,終能不管不顧親近。

  為他,她願瘋魔,要他一次、兩次、三次、無數無數次……然後不理對錯,一切僅依心而為,憑心去走。

  美至極處,她高叫,而後癱軟下來,那具溫熱濕潤的男性身軀抵著她顫慄再顫慄,最後亦放鬆,半覆在她背上。

  在他身下,被寬闊胸膛包圍,她模糊勾唇,睡進一片淺淺的溫暖水域裡……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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