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確是奇怪的動物,而情感這東西,卻更加不可理解。照理,方紫薇對徐文毫無愛意,而徐文卻曾一心屬意于她,現在,事實證明彼此已屬勢不兩立的仇家,但徐文在聽到方紫薇在受騙之后,仍痴戀著陸昀,心里不自主地起了妒意,也許這是人性的弱點,自己曾屬意的東西。得不到手,也不甘願被別人得去。“天台魔姬”情深一往地愛著他,而他卻又無動于衷。
“彩衣羅剎”又道:“對方劫走丫頭的動機何在呢?”
徐文一搖頭,依然是那三個字:“不知道。”
“彩衣羅剎”不曾注意到徐文神色間隱含的殺機,沉重地道:“當初,江湖中因她保有‘石佛’之秘,而把她當作爭逐的目標,現在‘石佛’已被人得,她一介女流,根本沒有被綁架的價值,最大的可能是劫色!”
劫色兩個字使徐文大大一震,這太有可能了,如果真的如此,自己可就有些問心難安了,仇怨是一回事,她從自己手中被劫走又是另一回事.一個仙露明珠似的少女,被惡人糟蹋,那后果簡直不可想象……
心念及此,強烈的復仇欲被暫時沖淡了,脫口道:“有此可能!”
“彩衣羅剎”匆匆道了一聲:“再見!”
彈身疾掠而去。
截住她!
這念頭在徐文腦海里一現,但他沒有采取行動,由對方從視線中消失,他知道“彩衣羅剎”必然因方紫蔽的被劫而采取緊急措施,如能因此追出“過路人”底細,對自己有益無損,同時也可免去良心上的譴責,
他呆了一會,仍依原來的主意,奔赴正陽城。
第五天申牌時分,徐文來到了正陽城。一看時間早,行事不便,又恐行跡落入對方眼中,打草驚蛇,為不美,于是他不進城,踅到距城數里的一座小鎮,店打尖,准備起更之后,再采取行動。
落店漱洗之后,叫了些酒菜,一個人在房中自斟自飲。
正懨懨地喝著悶酒之際,只見店小二推門而入,道:“相公,有位客人要小的捎個字條來!”
徐文心中一動,道:“拿來我看。”
店小二雙手遞上,是一張比手掌略大的字條。
徐文目光一掃之下,登時面色大變,采聲道:“那你送信的人呢?”
店小二不明就里,嚇得打了一個哆嗦,期期地道:“走了!”
“什麼形貌?”
“呃……看來是個江湖人。”
“好,沒事了,你去吧。”
店小二驚疑地瞟了徐文一眼,退出房門。
徐文再次把字條看了一遍,上面寫的是:“字示‘地獄書生’:如欲玉墜歸趙,玉人無恙,速赴‘衛道會’,命該會主以‘佛心’交換該女子,限期十日,逾期本人不負安全之責,如該會主首肯,‘佛心’可交付與汝,余當另約時地交換。過路人”。
徐文恨得直跺腳,看來自己的一行一動,全在對方掌握之中,此行又將成虛了。
想不到對方劫走方紫薇的目的,是在挾人以換寶,莫非平封蔣府“石佛”被盜,便是對方所為?
敵明我暗,事情的確相當辣手!
他望著那字條出神,從種種跡象推測,對方是“妙手先生”無疑了,偷、騙、搶、奪,再加上勒索,可說集江湖無賴之大成,所無法想象的,便是對方何以數次對自己下殺手,彼此並無深仇大恨呀!
如果錦袍蒙面人、黑面漢子、“過路人,都是“妙手先生”一人所化,那“七星故人”必是他們的同路人無疑。
自己真的依言持字上桐柏山麼?
他重重地一擊桌,仰頸干了一杯酒,自言自語地道:“今晚非翻出這老偷儿的底不可!”
時正二更,一條人影來到了正陽城中被稱為“鬼屋”的巨宅之前。
他便是“地獄書生”徐文。
“鬼屋”——的確名副其實,行人無蹤,陰森死寂,情景和上次來時沒有差別,巨門深扃,蛛網塵封。
徐文估量了一下形勢,繞到側方,一躍登屋,這巨宅占地極廣,只見院落沉沉,間著高過屋頂的古槐巨柏,望去一片黝暗,有些鬼氣逼人。
這里會有人住麼?徐文有些迷惘了。
他不怕鬼,也不相信此間真的有鬼,一般所謂鬼屋邪地,多分是一些江湖官小因了某種目的而弄的玄虛,不值識者一哂。
如果有人,必有燈少,而眼前卻是一片漆黑。
當然,他不會如此罷休,猶豫了片刻之后,飄身落入院中。
確是黑夜,但在高手眼中,仍可清晰辨物,但見院中一片荒涼景象,蓬蒿高與人齊,尚未被湮沒的卵石小徑也積滿了枯枝敗葉,四周的房舍,窗倒門塌,窗欞上的破紙,被夜風吹得絲絲直響,參差的樹影,像鬼影幢幢。
徐文縱藝高膽大,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移動腳步,走向第二座院落,大有不到黃河不死心之慨。
第二座和第一座情形仿佛,死寂陰森,鬼氣逼人,霉腐之味扑鼻。
他卻不死心,折入跨院,然后進入第三重院落……
眼前景物大變,只見花樹修整,亭榭宛然。
徐文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放眼望去,枝縫葉隙之間,隱隱透出一線昏黃的燈光,這燈光如從屋頂下望,因有樹木及廊檐遮掩,很難發覺。
果然不虛此行,所謂“鬼屋”,實在是欺人之談,故布的疑陣而已。
“天台魔姬”當日所見果然不假。
他飄如幽靈般地朝有燈光處移去。
漸行漸近,發現那一線燈光發自一間有窗慢遮掩的房中,由于幔子沒有拉嚴,留下了一條縫,燈光才泄了出來。
甫自接近走廊,燈光突然熄滅。
徐文不由心中大急,看來自己的行藏已被發覺了,偌大的宅第,對方如果有意躲藏,要尋找的確難如登天。
下一步該如何呢?闖?還是……
如果“妙手先生”是一個人物,自己發話招呼,他斷無畏縮之理。
心念之中,沉聲發話道:“區區‘地獄書生’特來造訪!”
連叫三聲,竟無反應,徐文一股孽火直沖頂門,舉步便朝房門闖去……
驀地—
身后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站住!”……徐文暗吃一驚,但仍十分沉著地回過身來。廊沿口站著一個青衣婦人,雙眸在暗夜中熠熠泛光,看來修為不弱。
就在此刻,一個小小人影,如夜宵蝙蝠般從屋頂降落,赫然是十歲出頭的孩童。
青衣婦人道:“怎麼樣?”
那小孩圓溜溜的眼珠朝徐文一轉,才清脆地道:“有人追蹤,但已離開了!”
“好,把廳內燈光點燃。”
小孩轉入廳內,燈光又飄了出來,正好照在青衣人面上,只見這婦人徐娘半老,風韻依稀,面上有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
徐文開口道:“尊駕如何稱呼?”
婦人朝廳內一指,道:“進里面談!”說著,當先趕了進去。
徐文愣了一愣,跟著入廳。
廳內布設雅而不俗,在琉璃燈光映照下,氣氛倒也十分柔和,那小孩卻已不知去向。
青衣婦人沒有開口,直勾勾地瞪著徐文,面上神情卻不停地變幻。
徐文忍不住又開了口:“尊駕是此間女主人?”
“不是,只能算是客人。”
“客人?”
“你很奇怪,是嗎?”
徐文大是困惑,照“天台魔姬”所說,這婦人當是“妙手先生”的妻或妾,那小孩是“妙手先生”的愛子,而她卻說是客人?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照在下所知,尊駕該是主人。”
青衣婦人幽幽地道:“題外之言,用不著爭論,你便是‘地獄書生’?”
“不錯!”
“來意是什麼?”
徐文目中射出了煞光,盡量抑住激蕩的情緒道:“特來拜訪‘妙手先生’前輩!”
青衣婦人神色突地一變,道:“你說誰?”
“‘妙手先生’!”
“這話從何說起?”
“夫人要否認麼?”
“‘妙手先生’是誰?你怎知他住在這鬼屋中?”
“天下沒有絕對的秘密。”
“你知道多少秘密?”
“僅此一端便足夠了。”
“如此我告訴你此地沒有“妙手先生’!”
徐文冷冷一哂道:“夫人准備以一句話打發在下走麼?”
青衣婦人不疾不徐地道:“你待如何?”
“在下不見人決不退出此宅!”
“你憑什麼認定‘妙手先生’在此宅中?”
“憑在下所獲得的消息!”
“這消息何來?”
“這一點夫人大可不必追究!”
“我不知道什麼‘妙手先生’!”
徐文俊面一沉,他已拿定主意,不擇任何手段,非從這一雙母子身上追出“妙手先生”的底細不可,當下寒聲道:“夫人不會迫在下采取激烈的手段吧?”
“你威脅我?”
“決非威脅,在下為了達到目的,會不擇手段。”
“你敢?”
“如果不敢在下決不會來。”
“你准備采取什麼手段?”
“很難說,這是‘妙手先生’教的,他不但狡詐,而且卑鄙……”
“放屁!”
“那夫人是承認有這事實了?”
“胡說!”
“夫人既不認識他,何以要為他辯護?”
青衣婦人倏地眼射棱芒,厲聲道:“‘妙手先生’江湖奇人,你憑什麼出口辱人?”
徐文重重地一哼道:“奇人!他配麼?”
“為什麼不配?”
“偷搶詐騙門門來.此之謂奇人?”
青衣婦人咬牙凝視徐文半晌,突道:“你叫徐文是不是?”
徐文心頭為之劇震,自己的姓名從未在江湖中泄露過,除了開封落尉民父女之外,可以說決無一人知道,而這婦人一口便能道了出來,的確令人駭異,當下栗聲道:“夫人怎知在下叫徐文?”
青衣婦人冷極地道:“我還知道你是徐英風的儿子!”
徐文腦內“轟”地一響,連退了三個大步,几乎撞翻了身后的茶几,瞠目結舌,望著這青衣婦人,作聲不得。
青衣婦人激顫地道:“你知道我是誰?”
徐文結結巴巴地道:“夫人……是……誰?”
“你聽過‘空谷蘭蘇媛’這名號麼?”
“這……不曾。”
青衣婦人眼中閃射怨毒之光,咬牙良久,才道:“藍玉珍呢?”
徐文全身一顫,道:“那是家母!”
“你是她所生?”
“是的……夫人怎知……”
“她還活著吧?”
這話問得突兀而刺耳,但徐文已被這詭秘驚人的氣氛所控制,毫不猶豫地道:“家母現在生死不明!”
“她必然有這麼一天!”
“夫人……什麼意思?”
“徐文,告訴你,我就是徐英風的元配夫人‘空谷蘇媛’!”
徐文如中雷擊似的一陣麻木,呼吸都為之窒住了,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這青衣婦人竟然是自己的大母難怪她能一口道出這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秘辛。
她怎會住在此間呢?
那小孩是誰?是自己的異母弟弟嗎?
這不是“妙手先生”匿身之所嗎?
自己從未見過她,僅知自己的母親被稱作二夫人,自己也曾問過母親關于大母的事,母親說她早已不在人世,難道她真的是鬼?
想到鬼,鬼屋,不由汗毛根根逆起。
“空谷蘭蘇媛”接著又道:“可惜我尚未能手刃徐英風!”
徐文猛可里打了一個冷顫,父親、大母,夫妻之間有什麼不可解的仇?
“大母……”
“別叫我大母,我與徐英風早已恩斷義絕!”
“這……”
“我姓蘇!”
徐文吞了一口唾沫,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氣,期期地道:“是誤會嗎?”
“誤會,哼,是血仇!”
“血仇?”
徐文驚呼一聲,再退了一步,背抵茶几,已退無可退,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夫妻之間會有仇?他想到了上官宏曾說與父親是奪妻滅子之仇,莫非她……
想到這里,不由脫口道:“大母認識……”
“空谷蘭蘇媛”厲聲喝道:“我不是你大母!”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窒了片刻,無奈改口道:“蘇前輩可認識上官宏其人?”
“上官宏?沒聽說過。”
徐文一呆,自己的猜測錯了,緊追著問道:“可否見示事實真相?”
“你可以問你父親!”
“他……老人家……”
“怎麼樣?”
“業已不在人世!”
“什麼?徐英風死了?”
徐文泣然道:“是的,被不知名的仇家所慘殺!”
“空谷蘭蘇媛”嬌軀在發顫,激越地道:“什麼時候的事?”
“十天前!”
“真的?”
“這豈能信口胡謅。”
“死得好,他早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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