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獨闖狼穴
顧盼間,又回到那巨宅之前,黑漆大門緊關如故,和先前來時沒有兩樣,靜悄悄的不聞聲息,也不見人影,只是,他的心情不同了。
“砰!”
他向大門遙擊了一掌。這聲巨響,全巷可聞。
門開了,出現的仍是那老態龍鐘的老蒼頭,顫聲喝罵道:“寡婦孤女,就該任意讓人欺負麼?”
徐文一彈身,欺了過去,那老者縮身閉門,但來不及了,一只左臂,已被徐文牢牢扣住。
老者昏昧的眸子陡泛精光,左手一掙,不脫,右掌猛然切出,勢疾力猛,絕非庸手。徐文輕輕一指,老者右臂嗒然下垂,老臉頓現死灰之色。
徐文恨聲道:“老狗,你是活膩了?”
老者結結巴巴地道:“少俠……有話……好……”
徐文厲聲喝道:“少廢話,領我見你們分壇主!”
“什麼,分壇……老漢不懂。”
“你再說一句,我活撕了你這老狗!”
老蒼頭面上的皺疊起了抽動,額角滲出了大粒的汗珠。徐文夾腰帶把他提了起來,大踏步向內趟去。
大門內是一片影壁,擋住了視線,所以在門外看不見里面的情形。轉過影壁,是一個占地極廣的大院落,一條丈余寬的砌磚蔭徑,直通迎面的大廳。宏偉的建筑,並不因油漆剝落而減色,畫閣飛檐,雕龍附鳳,廊柱合圍,巨廈翼展。冥想當年這巨宅的主人,又是了不起的人物。
顧盼間,來在廊沿之上,廳內布設,清晰扑目,古雅而不奢華,看樣子,的確不像是江湖幫會立舵的地方。
但徐文成竹在胸,決不為這表面情況所惑。
死寂依然,不聞人聲,不見人影,氣氛透著無比的詭秘。
徐文上了階沿,把老者向地上一摜,厲聲道:“引我見你們分壇主!”
老者顯得驚怖十分地道:“少俠……您……誤會了,這里是安分人家的住宅……”
徐文殺機大熾,想到被毀于旅店中的一代女怪杰“三指姥姥”,被擄劫的紅顏知己“天台魔姬”以及下落不明的母親,開封蔣府的慘劫,恨火填膺,仇焰焚心,口里栗喝一聲:“老狐狸,‘地獄書生’並非善良之輩!”一腳照定左臂踏了下去。
一聲凄厲的慘嚎,那條左臂骨碎肉靡,痛得老者滿地翻滾,語不成聲地道:“小狗,你……就殺了……老夫……”
徐文切齒道:“我不殺你,你再裝洋,我撕下你的右臂!”
一蓬疾雨,由屋頂灑落,著地之處,冒起一片白煙。這是一種劇烈的毒計。那老者再次發出了慘叫,抽搐了數下,不動了,眨眼工夫,屍身開始溶化,流出腥臭刺鼻的血水。徐文一身衣衫,百孔千瘡。
他除了感到一陣麻癢之外,毫發無傷,這證明他確已到了百毒不侵之境。但這場面,仍使他驚心動魄,目定口張。
毒雨過后,一切又歸寂然。
徐文憤怒欲狂,卻找不到發泄的對象。
他想了想,退下階沿,雙掌運足功勁,朝居中一根廊柱劈去。
“轟!”一聲巨響,柱搖梁崩,瓦片與碎木粉落如雨。照此情形,不消三掌,這巨廈勢非震坍不可。
就在此刻——
一個陰冷刺耳的聲音起自廳內:
“‘地獄書生’你好猖狂!”
徐文冷吟了一聲道:“與我滾出來!”
一條人影幽然出現,赫然是那豫南特使簡青山,白森森的面目,猙獰已極。
緊接著,無數人影從四方出現,把徐文圍在了核心之中,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扣著陪器與兵刃。
此刻,那老蒼頭的屍身皮肉連衣物均已化盡,剩下一具白骨在血水之中,那景象的確令人毛骨悚然。
簡青山身側出現了另一條人影,是一個威凜的錦衣中年。
整個現場均為恐怖的氣氛所籠罩。
錦衣中年首先開了口:“‘地獄書生’,你意欲何為?”
徐文寒聲道:“閣下報名!”
“本座分壇主姜玨!”
“好極了,請立即交出‘天台魔姬’,說出總壇地址!”
“你認為辦得到嗎?”
“非辦到不可!”
“否則呢?”
“本人血洗分壇!”
簡青山嘿嘿一陣獰笑道:“‘地獄書生’,本特使要把你碎屍万段,方消心頭之恨!”
徐文不屑地道:“‘啃屍蟲’,今天你只好啃屍了!”
簡青山面色大變,他料不到徐文會一口道出他昔年丑惡的外號,怒極怪吼道:“小子,本特使要活吃你的心肝!”
徐文嗤之以鼻道:“你今生今世辦不到了!”
“哼!照打!”
暴喝聲中,簡青山與姜玨,雙雙劈出一掌,兩道掌風,匯成一股巨流,勢可撼山票岳。同一時間,銳風刺耳,無數暗器刀劍,如密雨般集中射向徐文。
這聲勢何等驚人,從投射的疾勁銳風判斷,在場的無一庸手。
在這種情況之下,任你功力通玄,不死也得負傷。
徐文當機立斷,一式“旋空飛升”,身形電似凌空拔起,足有四丈高下,無數略器劍刃從腳底密擦而過,整個四丈以下的空間,像掠過一陣蝗群,密無點隙。
盤空一匝,疾矢般射向廳廊,徑扑簡青山與姜玨。
簡姜二人,霍地左右彈開,徐文身形未落實,雙雙各攻出一招,在彼此互存決死的情況下,出手之勢有如駭電奔雷。
徐文一橫心,不顧左邊的分壇主姜玨,一招“毒手二式”,猛迎向右面的豫南特使簡青山。
慘號挾夾悶哼俱起,驚栗了全場。
簡青山腦漿迸裂,橫屍就地。
徐文后心挨了姜玨一掌,身形前沖了五六步,兩股鮮血順口角而下。
姜玨因簡青山在一個照面之下慘死,驚得亡魂盡冒,忘了跟蹤出手。
徐文陡地回過身來,眼中的碧芒,使人心神皆顫。
四圍的分壇弟子,見曾見過這等陣仗,一個個面如土色。
徐文一個彈身,出手如電,抓住了姜玨,全場發出了一陣驚呼,但卻無人敢出手。徐文一用勁,五指深深嵌入了姜玨的“肩井”,鮮血從指縫間泊淚而冒。
姜玨面如死灰,絲毫也用不上勁。
徐文栗聲道:“分壇主,現在閣下可以開口了?”
差玨身為一壇之主,雖驚怖欲死,但卻不能不維持表面尊嚴,咬牙道:“無可奉告!”
徐文怒發如狂,那神態有若一尊凶神,每一個字,如鋼珠般從牙縫里進出:“姓姜的。我會把你生撕活裂!”
話聲中所含的殺機,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在場的分壇弟子,一個個噤若寒蟬。蛇無頭不行,全失了行動的依據。
徐文要殺姜玨,易如反掌,可是他的目的並非殺人,而是要救人。殺了姜玨,甚至分壇所有弟子,問題並不能解決。
對方寧死不供,使他內心著急万分。
突地——
分壇主姜玨猛可里抬起左手,朝口里一放,面色隨之劇變。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閣下打算服毒自盡麼?在本人手下,你可辦不到!”
邊說,邊以手指疾點對方三處大穴,然后摸出一粒解藥,強塞入對方口中。
姜玨確實到了求死不能的地步。
徐文手一緊,姜玨慘哼了一聲,被扣住的“肩井”,又冒出鮮血來。痛苦,使他汗珠滾滾,青筋暴突,面孔扭曲得變了形。
“閣下,別希望奇跡出現,你除了說話,別無路走!”
“地獄書生’,本座決不屈服!”
“那閣下就等著瞧了……”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排眾而出,脅下挾著一個氣息奄奄的人。
徐文目光一掃之下,不由肝膽皆炸,來的,正是土丘僥幸漏網的“五方使者”,他脅挾著的赫然是“閃電客”黃明。
黃明會落入對方手中,的確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五方使者”陰森森地道:“‘地獄書生’,你認識他吧?”
徐文目眥欲裂,暴喝道:“放了他!”
“五方使者”哼了一聲道:“你認為如此容易嗎?”
“你找死?”
“先死的是他!”
說著,把毛爪放在黃明的天靈蓋上,又道:“抓碎他的腦袋並非難事,對麼?”
徐文鋼牙几乎咬碎,他不難扑殺那名使者,但黃明勢必一命嗚呼。
“本人再說一遍,放了他!——
“辦不到!”
“在場的連你在內,將付出血的代價!”
“你無妨試試看!”
“你的目的是什麼?”
“很簡單,你放了姜分壇主,帶他離開,這筆帳改日再算!”
“辦不到!”
“如你願意犧牲他,咱們就拚了吧!”
徐文几乎激憤得發狂,母親、戀人、朋友,孰輕就重呢?他能忍心犧牲黃明嗎?不!母親與戀人,如果不死,仍有拯救機會,如果已遭不幸,那注定回天乏術,而黃明,生死全在自己一念之間。
那躊躇的神色,“五方使者”當然看得出來。他怕徐文真的一橫心,那今天在場的將無一能逃殺手,故意把黃明的頭拉得向上一仰,道:“‘地獄書生’,決定了沒有?”
徐文猛一跺腳,咬牙切齒地道:“就讓你等僥幸一次吧!”
“五方使者”一揮手,大聲道:“撤退!”
一聲令下,那些弟子像是從鬼門關逃了出來,紛紛鼠竄退去,剎那間,走得一干二淨。徐文氣炸肺腑。
眾弟子退盡,“五方使者”才又向徐文道:“‘地獄書生’,你可以放手了!”
徐文冷冷地道:“你先放了他!”
“我信不過你!”
“以你的身手,怕本使者撤賴麼?”
“你又有何保證?”
“憑‘地獄書生’的名頭,決不作卑鄙之行!”
那使者想了想,輕輕放落黃明,然后向側方閃退三丈。顯然,他是怕徐文猝然出手。黃明落地,口中發出了微弱的呻吟,看來他不是要穴被制,便是傷勢極重。
徐文恨很地道:“姓姜的,今天就算便宜了你!”
說完松手,彈身到了黃明身邊,探察之下,果是穴道被制,忙出手解了他的穴道。黃明輕哼一聲,站起來,滿面羞慚之色,赧然道:“賢弟,我誤了你的大事……”
徐文苦苦一笑道:“大哥,你平安就好,機會不止一次!”
回頭望處,姜玨與那名使者,已不知何時消失。整個院落,依然死寂陰森。
“大哥,怎麼會……”
“說來慚愧,是我太粗心了,你來找我再回頭之時,我的形跡便露了白,如果我換個位置,當可無事,不該太過托大,以致被對方所乘。當然,問題還是在于功力不及對方,幸而對方心有所忌,沒有下毒手……”
“算他們命大!”
“情況如何?”
“對方死不透露,毫無頭緒!”
“為今之計呢?”
“搜!”
“開始行動吧?”
“慢著,大哥先眼下這個,以防万一!”
說著,遞了一個藥丸給黃明,又道:“半個時辰之內,可保百毒不侵。”
黃明接來服了,兩人互望了一眼,雙雙向大廳欺去。甫上廊沿,黃明陡地一縮身,口里發出一聲驚呼,廊沿上,一具白骨,外加一具尚未化盡的屍体,血水順著磚縫四處濫流。
徐文雖屬此道高手,但也不由感到一陣悚栗。原來那老蒼頭被毒液所溶,血水流經那豫南特使商青山的屍体,便也被毒液溶化。這毒液之毒,可以想見了。徐文若非練成了本門玄功,百毒不侵,此刻的白骨,將是他自己。
徐文指著那具半化的屍体道:“大哥,他便是關外黑道明主‘啃屍蟲’簡青山!”
黃明打了一個冷顫,道:“天網恢恢,這廝積惡如山,該有此報。”
兩人入廳,搜索了一遍,毫無所獲,由屏門轉入后進,把三層院落房舍與東西兩大跨院搜了個遍,卻不見半個人影。有的房舍,看來根本已無人居住,這多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徐文心中的懊喪與憤恨,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但他是為了黃明而放去了敵人,怕黃明心里難過,他不敢表示什麼。
黃明是“妙手先生”的高足,穿門入尾,尋幽探秘是他的看家本領,他一直像獵犬般在探索目的物,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敲、打、觸、摸……
終于,他激動地歡呼了一聲:“在這里了!”
此刻,兩人置身在跨院與后進連接處的角軒中,黃明在搬弄著一架巨型屏風。
那屏風直立在軒內當門之處,看來毫無異狀。徐文惑然道:“大哥發現了什麼?”
“秘道入口!”
“這屏風麼?”
“可能是!”
“可能?”
“你發現地磚上凌亂的腳印麼?全到這屏風為止。”
口里答話,手指卻不停地在屏風上摸索,當他的手指扭動一個屏風上層花格中的鳥頭時,一陣格格之聲倏然傳出。
徐文精神一振,目光掃處,只見迎面壁上裂開了一道門戶。他彈身近前,只見門內是一列長長的石級向下滑伸,約莫有數十級,便是平進的地道,可容兩人並肩行進。由于里面暗黑,以他超人的目力,只看到此為止。
黃明靠了過來,道:“這若非地下室,便是通往外面的密徑!”
徐文一挪步,道:“我們進去搜……”
“提防詭計機關!”。
說著,順手抓了一個錦墩向門里扔去,錦墩順石級滾落,意外地,毫無動靜。
黃明接著道:“可以放膽進去了!這秘道想來是此宅主人所建,既非武林人物,自不會布設機關,‘五方教’開派不久,臨時加以利用,布設亦來不及。”
“這推斷有理,我們走!”
徐文當先進入暗門,向下落去,黃明緊隨他身后。
石級盡頭,便是平進的甬道,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目力再強,也必須籍一點自然光源。此森森暗道,深入地下几達五丈,靠入口處,可前望數尺,數尺之外,便無法辨物了。
黃明從身邊取出火石火絨,敲燃了點上火摺子,一幌,眼前登時明亮。
徐文喜不自勝地道:“大哥身邊的寶貝不少!”
黃明尷尬地一笑道:“賢弟取笑人,小偷儿總離不了這些東西的。走吧!”
這回換了黃明在前,徐文在后,像兩支夜宵蝙蝠般順地道扑去。
地道似乎無窮無盡,奔行了一刻光景,仍不到頭,倒是很少曲折,筆直朝前。
黃明邊行邊道:“看來這是一條秘道,以行進的方向與速度而論,我們快出城了!”
徐文一怔、道:“出城?”
“不錯,可能是東北兩城門之間的荒僻地帶。”
“這麼一說,對方早已出城了?”
“極有可能!”
話聲甫落,眼前地道突然一分為三,兩人頓時愣住了!哪一條才是正路呢?”
黃明換了一個新的火摺子,細察地上的腳印,是朝居中一路奔去的,左右兩路有足印,但看似一二人所留,明顯而不凌亂。
“賢弟,中路!”
“慢著,大哥看左面……”
“啊!什麼意思?”
靠左一面壁上,掛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六個驚心怵目的朱紅大字:
“禁地,擅入者死!”
“賢弟的意思是……”
“我們的目的是尋人,並非追人,縱使追上對方,未必有用,這禁地我們不能錯過,好歹得探上一探!”
“好!”
徐文領先舉步向左邊地道欺去,三丈之后,轉了一個彎,一道黑黝黝的鐵門阻住去路。門上,懸著同式的一塊木牌;“禁地,擅入者死!”徐文上前用手一推,道:“好厲害,門上涂有劇毒!”
黃明駭然道:“看來‘五方教’是以‘毒’當家的了?”
一句話,觸動了徐文的心事,目已是“万毒門”第十五代掌門,普天之下,“毒道”一宗,不知有多少門派?以自己目前所知,“衛道會”的掌令“崔無毒”是一派,其余,便不得而知了。如果父親並非預期中的本門第十四代,那父親該是另外一派,但以“無影推心手”的功力而論,父親是本門一脈,當無疑義了。
“‘五方教’是屬于哪一派呢?”
心念之中,用力一推,鐵門紋絲不動。
驀地——
“鏘”的一聲,鐵門上端開了一個小孔,一個令人汗毛倒豎的聲音道:“何人擅闖禁地?”
黃明立即熄了火摺子,接口應道:“總特使,奉令查禁!”
小孔內露出一支精芒閃閃的眼睛,從小孔漏出的昏黃光線判斷,門內必有燈燭之類的照明之物。這一來,變成了內明外暗,門里人的聲音充滿了狐疑:“是哪一位特使?”
徐文半側身,學著簡青山的陰冷聲調道:“簡青山!”
這一著詐棋,居然生了效,格!格!聲中,鐵門開啟。
門內是一間石室,燃著一支牛油火炬,照得滿室通明。一個上身赤裸、胸毛茸茸的惡形大漢,當門而立,一見兩人面目,陡地怪吼一聲道:“你倆是誰?竟敢冒充簡特使……”
徐文閃身退了過去,口里道:“‘地獄書生’!”
那猙獰大漢面上的橫肉一緊,暴喝道:“找死!”
掄起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當胸劈來。徐文一抬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大漢奮力一掙,把徐文帶得一個踉蹌。徐文暗僚對方臂力超人,五指用力,那大漢“哎唷!”一聲,矮了半截。
徐文目光向室內一打量,靠右邊一道小門,內面舖著寢具,想來是這大漢的宿處;左邊一道鐵門,門上落了巨鎖,秘密,當然是在這鐵門之內。徐文心中暗忖,這鐵門內關的,會是母親或“天台魔姬”之中的一人麼?抑是……
當下喝問道:“里面關的是什麼人?”
大雙手腕被制,全身酸麻,無力反抗,但目中的凶光卻令人心悸。
“你倆意欲何為?”
“把門打開!”
“辦不到!”
“你想死麼?”
“你倆個兔息子也別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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