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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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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阿加莎·克里斯蒂]神秘的奎恩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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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24:2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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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星期日下午,薩特思韋特先生去基尤花園1,賞杜鵑花。很早以前(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看來令人難以置信的很早以前),他曾經和某位年輕的女士驅車來丘花園看藍色的風鈴花。薩特思韋特先生事先很精心地准備好了他要說的話,以及他將用來向那位小姐求婚的詞。當那震驚到來時,他正在心里默記著那些話,也有點心不在焉地響應著她對藍色風鈴花的欣喜若狂。那位年輕的女士停止了對藍色風鈴花的歡呼。突然信任地告訴薩特思韋特先生(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朋友)她愛另一個人。薩特思韋特先生收起他准備的那小段話,趕緊在他的大腦深處的抽屜里搜尋同情和友情。

①基尤:英國英格蘭薩里郡東北部的教區.倫敦的郊區;皇家植物園基尤花園所在地。—譯注。

這就是薩特思韋特先生的羅曼史——維多利亞時代早期的那種非常冷淡而又有點熱烈的羅曼史。但這段羅曼史使他對丘花園產生了一種羅曼蒂克的眷戀。他經常去那儿看藍色風鈴花,或是杜鵑花,假如他去國外比平常晚的話。
  
他會自己嘆氣,覺得很傷感,真正沉醉在那種舊式的,羅蔓蒂克的方式中。
  
就在這個特定的下午,他漫步回來經過茶室時,認出了草地上一張桌子旁坐著的一對男女,他們是吉利恩·韋斯特和那個金發小伙子。同時他們也認出了他。他看見姑娘臉紅了,興奮地對她的同伴說了些什麼。轉眼問,他就在以他傳統,一本正經的方式和他們兩個握手了。並且他接受了他們怯生生的邀請——和他們一起喝茶。
  
“我無法告訴您,先生,”伯恩斯先生說,“我是多麼感激您不久前的那個夜晚對吉利恩的照顧,她全都告訴我了。”
  
“是的,確實是這樣,”姑娘說,“您太好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覺得很高興,而且對這一對年輕人產生了興趣。他們的天真和真摯感動了他,而且,對他來說,也是窺探一下他不太熟悉的那個世界。這些人屬于他一無所知的那個階層。
  
盡管外表干巴瘦小,薩特思韋特先生其實極富同情心。
  
很快他就熟悉了關于他的新朋友的一切。他注意到伯恩斯先生的稱呼變成了查理。他做好了聽到他們訂婚消息的思想准備。
  
“事實上,”伯思斯先生以他令人耳目一新的坦率說道,“今天下午剛決定,是嗎,吉爾?”
  
伯恩斯是一家輪船公司的職員。他的薪水中等,自己有一點錢。他們兩人打算很快結婚。
  
薩特思韋特先生傾聽著,點點頭,向他們表示祝賀。
  
“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他自思自付,“一個非常平常的年輕人。挺好的一個年輕人,正直坦率,自信但不自負,長相不錯,但不是過分英俊,他沒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永遠不會有什麼驚人之舉。還有,那個姑娘愛他……”
  
他大聲說道:“那麼伊斯特尼先生——”
  
他故意突然不說了,但他所說的話已經足以產生他預想到的效果了。查理·伯恩斯的臉陰沉了下來,吉利恩看上去很不安,不僅僅是不安,他想,她看上去一副害怕的樣子。
  
“我不希望這樣,”她低聲說。她的話是對薩特思韋待先生說的,好像她本能地知道他能夠理解她的感覺。這種她的情人無法理解的感覺。“你知道——他為我做了許多事。他鼓勵我從事演唱,而且——而且幫助我去做。但我一直知道我的嗓音並不是十分好——不是一流的。當然,有地方聘請我———”
  
她停住了。
  
“你也有一些麻煩,”伯恩斯說,“一個姑娘需要某個人照顧她。吉利恩有許多不愉快的事情。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如你所看到的,于是——哦,這經常給一個姑娘帶來麻煩。”
  
和他們一起聊著,薩特思韋特先生逐漸明白了伯恩斯先生含糊地稱為“不愉快的事情”是怎麼回事。一個開槍自殺的年輕人,一個銀行經理(一個已婚男人)離奇的行為,一個瘋狂的陌生人(肯定是個傻子!)一個上了年紀的藝术家狂熱的表現。一系列伴隨著吉利恩·韋斯特而來的暴力行為和悲劇結果。查理·伯思斯用平淡無味的口氣列舉到。
  
“就我看來,”他最后說道,“這個叫伊斯特尼的小于有點發瘋。要是我不出面照顧吉利恩,她肯定會被他弄得很煩。”
  
他的笑在薩特思韋特先生聽來有點傻。姑娘臉上沒有泛起應答的微笑,她正懇切地看著薩特思韋特先生。
  
“菲爾不錯,”她慢慢地說,“他喜歡我,我知道,而且我像對一個朋友一樣喜歡他—但是——但是僅此而已。我不知道他如何承受關于查理的消息。他—我真害怕他會她停住了,在她隱約感到的危險面前感到無話可說。
  
“假如我能幫你什麼,”薩特思韋特先生溫和地說,“請吩咐。”
  
他相信查理·伯恩斯好像隱約有點憤怒。但吉利恩馬上說:“謝謝你。”
  
薩特思韋特先生答應在接下來的這個星期四和吉利恩一起喝茶,然后他離開了他的新朋友們。
  
星期四到了,薩特思韋特先生心里一陣激動的震顫。他想:“我是個老頭子了,但是還不至于老到不為一張臉激動。
  
一張面孔……”然后他有種預感地搖了搖頭。
  
吉利思獨自在那儿。查理·伯恩斯晚些時候來。她看上去快樂多了,薩特思韋特先生想。好像她心上卸下了一塊石頭。事實上,她也坦率地這樣承認。
  
“我曾經害怕告訴菲爾關于查理的事。我真傻。我本應更了解菲爾的。他很難過,當然,但是沒有比他更和藹可親的人了。他真是溫柔。瞧,這是他今天早晨送給我的東西一一一件結婚禮物。難道它不出色嗎?”
  
對于處于菲利普·伊斯特尼那樣的境況的年輕人來說,它確實非常了不起。它是一個四個電子管的無線電收音機,是最新的款式。
  
“我們兩人都很喜歡音樂,你知道,”姑娘解釋道,“菲爾說我聽收音機里播出的音樂會時,就會經常想一想他。我一定會的。因為我們曾經是這麼好的朋友。”
  “
你一定會為你的朋友自豪,”薩特思韋特先生溫柔地說,“他似乎接受了這個打擊,像個真正的運動員。”
  
吉利恩點了點頭。他看見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請求我為他做一件事,今晚是我們初次見面的紀念日。他問我是否願意今天晚上安靜地呆在家里,聽無線電廣播節目——不和查理出去到任何地方。我說,當然我會呆在家里聽節目;而且我非常感動,我會充滿感激和友愛地想起他。”
  
薩特思韋特先生點點頭,但他對此迷惑不解。他很少在勾畫人的性格方面出錯。他斷定菲利普·伊斯特尼不太有可能有這種多愁善感的請求。這個年輕人比他設想的更老一套。吉利思顯然認為菲利普的要求十分合乎一個被拒絕了的求愛者的心態。薩特思韋特先生有點——只是一點——失望。他自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他知道這一點。但他希望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情況好一些。此外,感傷是屬于他這把年紀的。在現代社會中它沒有角色。
  
他請吉利恩演唱,她照著辦了。他告訴她她的嗓子富有魅力,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只是二流水平。在她選擇的這個行當里,她可能取得的任何成功只能是靠她的臉蛋,而不是嗓子贏得。
  
他並不是特別想再見年輕的伯恩斯,所以不久他站起來准備走。就在這時,壁爐台上的一個裝飾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和其它那些華而不實的小玩意相比,顯得非常醒目,就像在垃圾堆上的一顆寶石。
  
它是一個淺綠色玻璃制成的曲形高腳杯,長長的頸,形狀非常優雅。在杯子邊緣穩穩地懸著看上去像個大肥皂泡的東西,一個彩虹色的玻璃球。吉利恩注意到了他的全神貫注。
  
“那是菲爾送給我的另一件結婚禮物。我覺得它十分漂亮。他在某個玻璃廠工作。”
  
“是很漂亮,”薩特思韋特先生虔誠地說,“莫拉諾的吹玻璃工人都會為此驕傲。”
  
薩特思韋特先生離去了,同時他對菲利普·伊斯特尼的興趣莫名其妙地振作起來。一個非常有趣的年輕人。但是這個美貌的姑娘卻更喜歡查理·伯恩斯。多麼奇怪而不可思議的世界啊:
  
薩特思韋特先生剛想起來,因為吉利恩·韋斯特非凡的美貌,他和奎恩先生在一起的那個夜晚在某種程度上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一般說來,每次和那神秘的奎恩先生見面都會發生一些奇怪而且始料不及的事情。抱著可能碰上這個神秘的人的希望,薩特思韋特先生朝Arlecchino餐館走去。在過去的日子里,他曾經在此遇見過奎恩先生一次。
  
奎恩先生曾說過他經常光顧這家餐館。
  
薩特思韋特先生在Arlecchino餐館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滿心希望地四下環顧,但沒有看見奎恩先生那張黝黑,微笑的面孔。然而,有另外某個人獨自坐在一張小桌旁——他是菲利普·伊斯特尼。
  
那個地方不寬敞,薩特思韋特先生坐在這個年輕人的對面。他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莫名狂喜,好像有人給他提供了最新消息,他正經歷著其中引人注目的部分,他身處其中——不管它是什麼。他現在明白了那天晚上奎恩先生在歌劇院的話是什麼意思。一出戲正在上演,其中有一個角色,一個重要的角色,是薩特思韋特先生的。他一定得成功地扮演好這個角色。
  
他在菲利普·伊斯特尼對面坐下。抱著一種完成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的感覺,很容易他們就開始交談。伊斯特尼看起來急于找人聊聊。薩特思韋特先生和往常一樣,是個鼓舞人心,富于同情的聽眾。他們談到戰爭,談到炸藥,毒氣。
  
伊斯特尼對于最后提到的這些大有話說,因為在戰爭的大部分時間里,他一直從事炸藥、毒氣的制造。薩特思韋特先生發現他確實有趣。
  
有一種毒氣,伊斯特尼說,從來未被實驗過,停戰日來得太快了。這種毒氣曾被寄予厚望,吸一口就能置人于死地。他說得越來越起勁。
  
氣氛活躍了起來,薩特思韋特先生漸漸又把話題轉移到音樂上。伊斯特尼消瘦的臉龐一下子明朗起來。他說話的時候,飽含著一個真正的音樂愛好者的狂熱和縱情。他們談到了約士奇比姆,對此這個年輕人極感興趣。他和薩特思韋特先生都同意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一個真正出色的男高音更動聽的了。伊斯特尼在孩提時代就聽過克魯索的演唱,而且他永遠也忘不了。
  
“你知道嗎?他能對著一個酒杯演唱,把它震碎。”他問道。
  
“我過去一直認為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薩特思韋特先生微笑著說。
  
“不,這絕對是真的,我相信。這種事情是很可能的。這是——個共鳴性的問題。”
  
他開始談技术細節。他的臉漲得通紅。他的眼睛閃閃發光。他似乎對這個主題很著迷,而且薩特思韋特先生注意到,他看上去對他所談的東西特別地了解。老頭意識到他在和一個具有罕見頭腦的人交談。一個几乎可以稱作天才的大腦,才華橫溢,難以捉摸,到目前為止尚對把他的才華釋放出來的真正渠道猶豫不決。但毫無疑問,他是個天才。
  
薩特思韋特先生想起了查理·伯恩斯,驚訝于吉利恩·韋斯特的選擇。
  
突然他意識到已經很晚了,他叫侍者拿賬單來。伊斯特尼看上去有點抱歉。
  
“我感到很慚愧——喋喋不休說了這麼多,”他說,“但是你今晚來到這儿真是件榮幸的事。我——我今晚需要和某個人談談。”
  
他莫名其妙地一笑,結束了他的話,他的眼睛仍然在閃閃發亮,其中有一種克制的激動。然而,在他的身上有一種悲劇性的東西,“非常愉快,”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們的談話,我校感興趣,而且對我很有啟發。”
  
然后,他滑稽而有禮貌地微微鞠了一躬,走出了餐館。
  
夜色很溫和,他慢慢地沿著街走去。這時,他感到一種非常奇怪的錯覺。他有一種感覺:他不是一個人——有個人走在他的身邊。他徒勞地告訴自己這種念頭只是一種錯覺——
  
但這種錯覺揮之不去。某個人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走在那條黑暗,寂靜的街上,某個他看不見的人。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把奎思先生的身影如此清晰地展現在他的眼前。他真切地感到奎恩先生就在他身邊,但他只能用眼睛說服自己,他是獨自一個人。
  
但是奎恩先生的身影揮之不去,隨之而來的還有其它一些東西。某種需要,某種緊迫,一種沉重的災難的預感。某件什麼事情他必須去做——趕快去做。某件事情很不對勁,它就在他的掌握之中,需要他去糾正。
  
這種感覺如此强烈以致于薩特思韋特先生停止去擺脫它。相反,他閉上眼睛,試圖使腦子里奎恩先生的身影更清晰。要是他問問奎恩先生該多好——但就在這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時,他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詢問奎恩先生從來沒有什麼用。“線索在你自己手里”——這就是奎恩先生會說的那類話。
  
線索,什麼線索?他仔細分析了自己的感覺和印象。現在,他有種危險的預感,它威脅的是誰?
  
一副情景馬上跳到他的眼前:吉利恩.韋斯特獨自一人坐在那里聽無線電廣播的畫面。
  
薩特思韋特先生扔給一個經過的報童一個便士,一把抓過一份報紙,他馬上翻到倫敦的無線電廣播節目那一版。
  
他饒有興趣地注意到約士奇比姆今晚將在無線電節目中演唱。他將演唱《拯救蒂瑪拉》,從浮士德開始,之后,是一系列他的民歌。《牧羊人之歌》,《金魚》,《可愛的鹿》等等。
  
薩特思韋特先生把報紙揉成一團。知道了吉利恩收聽的內容似乎使得她的形象更清晰了。獨自坐在那儿……
  
菲利普·伊斯特尼的一個奇怪的請求。不像這個男人,根本不像他的性格。伊斯特尼性格中沒有多愁善感,他是一個感情瘋狂的男人,一個危險的男人,可能——
  
他的思緒猛地停了下來,一個危險的男人——這意味著某些東西。“線索都在你自己手中”。今晚與菲利普·伊斯特尼的會面——非常奇怪。一個幸運的機會。伊斯特尼曾說過。是個機會嗎?還是薩特思韋特先生今晚曾一兩次感覺到的那個混亂交織的陰謀的一部分?
  
薩特思韋特先生回憶往事。在伊斯特尼的話語里肯定有些什麼東西,有什麼線索。肯定有,否則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緊迫感?他談了些什麼?演唱,戰時的特殊工作,克魯索。
  
克魯索——薩特思韋特先生的沉思突然背離了原來的思路。約士奇比姆的嗓音和克魯索的嗓音几乎完全相同。吉利恩坐著聆聽演唱,歌聲嘹亮、逼真、有力,回蕩在房間里,使玻璃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屏住氣。玻璃發出清脆的響聲!克魯索對著酒杯歌唱,酒杯被震碎。約士奇比姆在倫敦的播音間里演唱,約一英里多之外的一個房間里是玻璃破碎的叮當響聲——不是酒杯,是一只淺綠色的高腳玻璃杯。一個水晶般的肥皂泡似的東西掉了下來,一個可能不是空的肥皂泡似的東西……
  
此刻的薩特思韋特先生,在路人看來,突然變瘋了。他又一次打開報紙,很快掃了一眼無線電節目預告,然后拼命地在寂靜的街道上跑起來。在街道盡頭他找到了一輛慢行的出租車。他一下子跳上車,大聲喊叫著給了司機一個地址,告訴他性命他關,趕快到那儿。司機斷定他腦子里有問題但很富有,竭盡全力把車開快。
  
薩特思韋特先生仰靠在座位上,腦子里是一堆亂七八槽,斷斷續續的思緒,已經被忘卻了的在學校里學過的點滴科學知識,那天晚上伊斯特尼的措詞,共鳴性——固有周期——假如力的周期與固定周期恰好一致——關于吊橋,土兵們衝上去,他們大踏步的擺幅和吊橋的周期相同。伊斯特尼研究過這個主題。伊斯特尼知道這一點。伊斯特尼是個天才。
  
約士奇比姆將在十點四十五分演唱。現在時間到了。但是浮士德在先。《牧羊人之歌》中的迭句之后,那出色的高喊聲將——將——產生什麼后果?
  
他的腦子嗡嗡地轉了起來。基音,泛音,半音。他對這些東西不十分了解——但伊斯特尼懂。上天保佑他能及時趕到。
  
出租車停了下來。薩特思韋特先生衝出車門,像個年輕的運動員似的奔上通向三樓的石階。公寓的門半開著。他推開了門,迎面而來的是那出色的男高音。隨著不落俗套的配曲而來的是熟悉的《牧羊人之歌》歌詞。
  
牧羊人,看你的千軍万馬,就像流動的海水——
  
那麼他及時趕到了,他猛地打開起居室的門。吉利恩正坐在壁爐旁的一張高背椅上。
  
貝拉·米沙的女儿今天要出嫁了:
  
我得趕快趕到婚禮上。
  
她肯定認為他瘋了。他抓住她,大聲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半拉半拽著她出來,直到他們站在樓梯上。
  
我得趕快趕到婚禮上—呀—哈!
  
一個精彩的高音調,洪亮,有力,中氣十足,任何一個歌唱家都會感到驕傲的音調。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聲音,碎玻璃微弱的叮當聲。
  一只迷路的貓從他們的身邊竄過,從開著的公寓門進去了。吉利恩動了一下,但薩特思韋特先生拉住了她,語無倫次地說:
  
“不,不——它能致人于死地。無味,沒有任何使人警覺的表現。只要吸一口,就全完了。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致命。它不像以前實驗過的任何東西。”
  
他反復說著菲利普·伊斯特尼在餐桌上告訴他的那些話。
  
吉利恩不解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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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24:4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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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伊斯特尼掏出他的表,看了看時間,剛好十一點半。在過去的三刻鐘里,他一直在堤上踱來踱去。他朝泰晤士河望去,然后轉過身來——窺視著與他共進晚餐的同伴的臉龐。
  
“真奇怪,”他說道,並且大聲笑了,“我們今晚似乎注定彼此相遇。”
  
“假如你稱之為命運的安排。”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菲利普·伊斯特尼更專心地看了看薩特思韋特先生,他的表情變了。
  
“是嗎?”他靜靜地說道。
  
薩特思韋特先生直接切人正題。
  
“我剛從韋斯特小姐的公寓來。”
  
“是嗎?”
  
同樣的嗓音,同樣死一般地沉寂。
  
“我們從房間里拿出了一只死貓。”
  
一陣沉默,然后伊斯特尼說:
  
“你是誰?”
  
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了一會儿,他復述了一下整個事件的過程。
  
“所以你知道,我及時趕到了。”他暫停了一下,很溫柔地加了一句: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期望著什麼事情發生,某種感情爆發,某種瘋狂的辯護,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沒有。”菲利普·伊斯特尼平靜地說,突然轉身走開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目送著他直到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沒。
  
不知不覺地,他對伊斯特尼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同情:一種一個藝术家對另一個藝术家,一個感傷主義者對一個真正的愛人,一個普通人對一個天才的感情。
  最后他猛地振作精神,開始朝伊斯特尼離去的方向走去。霧色開始濃起來。一會儿,他碰見了一個警察,疑惑地看著他。
  
“你剛剛聽見水花濺落的聲音了嗎?”警察問。
  
“沒有。”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警察仔細朝河上望去。
  
“又是一起這樣的自殺事件,我猜,”他郁郁不樂地咕噥道,“他們總是這樣做。”
  
“我想,”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他們有自己的理由。”
  
“錢,大部分情況是這樣,”警察說,“有時是因為一個女人,”他邊說邊准備離去,“並不總是他們的錯,而是某些女人帶來許多麻煩。”
  
“某些女人。”薩特思韋特先生溫和地贊同道。
  
警察繼續朝前走了,薩特思韋特先生坐在一個座位上,霧氣彌漫在他的四周。他想起了特洛伊的海倫,心里疑惑她是否只是一個漂亮而普通的女人,一切幸運與災難都是緣于她那張美麗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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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26: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死去的小丑

薩特思韋特先生慢悠悠地走在邦德大街上,盡情享受著陽光。他穿戴得像往常一樣整齊、時髦,朗哈切斯特美术館走去。那儿正在舉辦一個叫弗蘭克·布里斯托的人的畫展。此人是新近出現的藝术家,迄今為止尚鮮為人知。但有跡象表明他突然變得風靡一時。薩特思韋特先生是一位藝术贊助者。

當薩特思韋特先生走進哈切斯特美术館時,馬上有人認出了他,帶著愉快的微笑招呼他。

“上午好,薩特思韋特先生。我們原以為不久以后才會見到你。你知道布里斯托的作品嗎?不錯——確實很棒。非常獨特。”

薩特思韋特先生買了一份目錄,穿過開闊的拱廊,步入展出作品的那個狹長房間。它們是水彩畫,但其制作極其完美,手法極其特別,以致于十分像彩色的蝕刻畫。薩特思韋特先生沿四壁慢慢地邊走邊仔細看著畫。總的說來,他對這些畫是肯定的。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值得他來這儿一道。這個年輕人的畫富有創造性和想象力,技法之精確、嚴謹,無可比擬。當然,還不是很成熟。雖然看來只是一個期望——

但其中也有些接近天才的東西。薩特思韋特先生在一幅小小的杰作面前停頓了一下:這是一幅威斯敏斯特橋的畫。橋上是擁擠的公共汽車、有軌電車和匆忙的行人。很小的東西,但是完美得令人驚嘆。他注意到,這幅畫的名字叫“蟻群”。他繼續向前走,突然他屏住了氣,想象力和注意力完全被一幅畫吸引了。

那幅畫被命名為“死去的小丑”。畫中最顯著的位置是鋪著黑白大理石塊的地板。地板中央仰躺著的是小丑。他的胳膊平展著,穿著紅黑相間的小丑衣服。在他身后的窗戶外面有個人在注視著地板上躺著的他,那個人的輪廓襯著夕陽閃爍的紅光,看上去和他竟是同一個人。

這幅畫令薩特思韋特先生激動不已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是他認出或者說他認為他認出了畫中那個男人的面孔。

一張和薩特思韋特先生熟知的某位奎恩先生極其相似的臉。薩特思韋特先生在有些神秘的情況下見過他一兩次。

“無疑我不可能搞錯,”他喃喃自語道,“假如果真如此——這意味著什麼呢?”

因為,據薩特思韋特先生的經驗,奎恩先生的每次出現都伴隨著某種明顯的意義。

如前面已經提到的,薩特思韋特先生之所以對這幅畫感興趣還有第二個原因:他認出了畫中的場景。

“查恩利帶露台的房間,”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道,“不可思議,令人難以置信——非常有趣。”

他更仔細地看了看這幅畫,心里疑惑那位藝术家腦子里到底想的是什麼。一個死了的小丑躺在地板上,另一個小丑透過窗戶看著——是同一個小丑嗎?他順著牆壁慢慢地走著,對其它的畫視而不見,腦子里一直想著同樣的問題。

他很激動。生活,今早還似乎有點單調乏味,現在卻不再沒有生氣了。他很肯定地知道令人激動而且有趣的事情就要開始了。他走到科布先生坐著的桌前。科布先生是哈切斯特美术館的要人,薩特思韋特先生認識他多年了。

“我有興趣買第三十九號,”他說道,“如果它還沒有被賣出的話。”

科布先生查閱了一下賬簿。

“最好的一幅,”他低聲說道,“是幅佳作,不是嗎?對,還未賣出。”他開了個價。“是筆有把握的投資,薩特思韋特先生。等明年這個時候,你得付三倍的價錢才能買到它。”

“這是人們在這些場合經常說的話。”薩特思韋特先生微笑著說。

“哦,難道我說得不對嗎?”科布先生質問道,“我相信,如果你打算賣掉你的收藏品,沒有一幅面現在能賣到的價錢會比你當時買的時候低。”

“我要買這幅畫,”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現在就給你開支票。”

“你不會后悔的。我們相信布里斯托。”

“他是個年輕人?”

“二十七歲或二十八歲,我想。”

“我想見見他,”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道,“或許,他願意某個晚上來和我共進晚餐?”

“我可以把他的地址給你。我確信他會抓住這個機會的。你的名字在藝术界代表許多許多。”

“你過獎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他還打算繼續說下去,這時科布先生打斷了他的話:

“他過來了。我馬上把你介紹給他。”

他從他的桌子后面站起來。薩特思韋特先生隨他向一個高大、壯實的年輕人走去。那個年輕人正靠著牆站著。他身后的牆上是一幅一張怒容滿面的臉自由地俯瞰著世界的畫。

科布先生做了一番必要的介紹,然后薩特思韋特先生做了一段正式而彬彬有禮的小發言。

“我剛才榮幸地得到了您其中的一幅畫——死去的小丑。”

“哦:你不會虧本的,”布里斯托毫不客氣地說,“那是幅好畫,盡管這是我說的。”

“我看得出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對您的作品非常感興趣,布里斯托先生。對于如此年輕的人來說,它超乎尋常地成熟。我是否可以榮幸地請你某個晚上和我共同進餐?你今晚有約會嗎?”

“事實上,我沒有。”布里斯托說道。依然沒有過分誇張的表面禮貌。

“那八點怎麼樣?”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道,“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

“好的,”布里斯托先生說,“謝謝。”很明顯是事后想起來才加上去的。

“一個對自己評價很低的年輕人,而且害伯世人也如此看他。”

這就是薩特思韋特先生跨出美术館,步入邦德大街的’陽光時的結束語。而且,薩特思韋特先生對他的同胞們的判斷很少會有偏差。

弗蘭克·布里斯托大約八點五分到達。主人還有另外一位客人在等他。薩特思韋特先生介紹說另一位客人是蒙克頓上校。他們几乎是馬上進去用餐。橢圓形的桃花心木桌旁還擺了第四個座位。薩特思韋特先生解釋道:

“我有點期望我的朋友奎恩先生可能會順路拜訪,”他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否遇到過他,哈利·奎思先生?”

“我從來沒遇見什麼人。”布里斯托咆哮著說。

蒙克頓上校饒有興趣地盯著這位藝术家,就好像在看新品種的海蟄。薩特思韋特先生盡其所能使談話友好地進行下去。

“我對你的那幅畫有特殊的興趣是因為我認出那個場景是查恩利那個帶露台的房間。對嗎?”見藝术家點了點頭,薩特思韋特先生繼續講。“非常有趣,我過去曾在查恩利住過許多次,可能你對這個家庭有所了解?”

“不,我不了解:“布里斯托說道,“那種家庭不會屑于知道我。我坐大型游覽車去過那儿。”

“天啊,”蒙克頓上校說道,為的是說點什麼,“坐著大型游覽車!天哪。”。

弗蘭克·布里斯托對他怒目而視。

“為什麼不能?”他怒氣衝衝地質問道。

可憐的蒙克頓上校意識到說錯了話。他責怪地看著薩特思韋特先生,好像說:

“你作為一個自然學家可能對這些未開化的生活形式感興趣,’但為什麼要把我拉進來?”

“哦,大型游覽車!那玩意儿可真糟糕!”他說道,“經過不平坦的地方時,你會被顛得夠嗆。”

“假如你買不起勞斯萊斯轎車,那麼你就不得不坐大型游覽車。”布里斯托凶巴巴地說。

蒙克頓上校眼睛直直地望著他。薩特思韋特先生心想:

“除非我能讓這個年輕人放松,泰然自若,否則我們將渡過一個非常不愉快的夜晚。”

“查恩利一直令我著迷,”他說,“自從那場悲劇之后,我只去過那儿一次。一幢陰森的房子——一座鬼宅。”

“是這麼回事。”布里斯托說。

“實際上有兩個名副其實的鬼,”蒙克頓說道,“他們說,查爾斯一世把腦袋夾在腋下,在露台上走來走去——我忘記原因了,但毫無疑問。再就是拎著銀水壺的哭泣女郎,在其中一位查恩利家族的人死后,人們經常看到她。”

“瞎扯。”布里斯托輕蔑地說。

“無疑,他們是個非常不幸的家族,”薩特思韋特先生急忙說道,“四位爵位擁有者全都暴死,最近死去的這位查恩利老爺又是自殺。”

“叫人毛骨驚然的一件事,”蒙克頓沉重地說,“這件事發生時我正好在那儿。”

“讓我想想,那是十四年以前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道,“從那時以后,那所房子就被封了起來。”

“對此我並不感到奇怪,”蒙克頓說,“對一個年輕姑娘來說,這無疑是致命的一擊。他們結婚才一個月,剛度蜜月回來。為了慶祝他們的到家將舉行大型的化裝舞會。就在客人們就要到達時,查恩利把自己反鎖入橡木居,開槍打死了自己。事情並沒有完結。請您再說一遍?”

他猛地把頭轉向左邊,抱歉地看著薩特思韋特先生笑了。

“我開始覺得心神不寧,薩特思韋特先生。我剛剛覺得有人坐在那張空椅子上對我說了些什麼。”

“是的,”過了一兩分鐘他又繼續道,“這對阿利克斯·查恩利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打擊。她是那種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會被發現的最美麗的姑娘,載滿了人們所謂的人生的快樂幸福,而現在他們說她就像一個幽靈。我許多年未見她了。我想她大部分時間住在國外。”

“那個男孩?”

“那個男孩在伊頓公學。我不知道他成年后會干什麼。

但無論如何,我認為他不會重開那所老房子。”

“它將成為一座很好的供人們娛樂的公園。”布里斯托說。

蒙克頓上校用冷漠、厭惡的眼神看著他。

“不,不,你並非真是這個意思,”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假如你真這麼認為你就不會畫那幅畫了。傳統和氛圍是不可分割的東西。他們花了几個世紀建成,假如你毀了它,你不可能在二十四小時內重建起它來。”

他站了起來:“我們到吸煙室去。我有些查恩利的照片放在那儿,我想給你們看看。”

薩特思韋特先生的業余嗜好之一就是攝影。他也很自豪:他是一本畫冊《我的朋友們的家》的作者。上述的朋友們都地位很高。這本書本身把薩特思韋特先生以一種相當勢利的形象公之于眾,而這對薩特思韋特先生遠失公正。

“這是一幅我去年拍的帶露台的那個房間的照片,”他說道,把照片遞給了布里斯托,“你看,它拍攝的角度和你畫中它的角度几乎是一樣的。那是一塊非常好的地毯——可惜照片上顯不出它的顏色。”

“我記得這塊地毯,”布里斯托說道,“色彩令人贊嘆,就像一團火焰在閃爍。不過這張地毯鋪在那儿看上去有點不和諧。對于那個鋪著黑白方塊的大房間來說,地毯尺寸不合適。在房間的其它任何地方都沒有地毯。它破壞了整体效果——就好像一塊碩大的血跡。”

“可能這一點給了你作那幅面的靈感?”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

“可能如此,”布里斯托若有所思地說,“就表面看來,人們會自然而然地會在一個裝了嵌板。的房間里上演一出悲劇。”

“橡木居,”蒙克頓說,“是的,那是個鬧鬼的房間。那儿有個牧師藏身的地洞——靠近壁爐有一塊可以移動的嵌板,據說查爾斯一世曾在那儿藏身。在那個房間里,曾有兩個人死于決斗。就我看來,雷吉·查恩利就是在那儿殺死自己的。”

他把照片從布里斯托手里拿過來。

“嗅,那是塊布哈拉地毯,”他說道,“價值几千英鎊,我想。我在查恩利的時候,它是鋪在橡木廳的——它合適呆的地方。把它鋪在大理石地板上讓人覺得很滑稽。”

薩特思韋特先生正看著他拉到身邊來的那張空椅子。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說:“我想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被移走的?”

“肯定是最近。嗅,我想起悲劇發生的當天曾對此有過一段對話。查恩利當時說實際上應該把它壓在玻璃下面。”

薩特思韋特先生搖了搖頭:“那場悲劇之后,房子馬上被關閉了起來。一切都保持原樣。”

布里斯托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提出了一個問題。他已經將他挑釁的態度拋到了一邊。

“查恩利老爺為什麼要射死他自己?”他問道。

蒙克頓上校不安地在他的椅子里移動了一下。

“沒有人知道。”他含糊地說。

“我假定,”薩特思韋特先生慢慢地說,“他是自殺的。”

上校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驚愕不已。

“自殺,”他說道,“當然是自殺。我的老伙計,我當時就在那儿。”

薩特思韋特先生朝他身旁的那個空椅子看去,微微笑了、奸像在笑某個別人看不見的秘密笑話,他平靜地說道:

“有時候人們在事后几年之后看到的東西要比他們當時可能看到的東西清晰得多。”

“胡說,”蒙克頓激動而急促地說,“十足的胡話2你怎麼可能在記憶模糊而不是清晰鮮明時看問題更明了呢?”

但是薩特思韋特先生的觀點意外地得到了加强。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位藝术家說,“我倒想說可能你是對的。這是一個比例的問題,不是嗎?可能還不僅僅是比例的問題。相對性之類的東西。”

“假如你們問我,所有愛因斯坦的這些東西全是胡扯。

和招魂之類的話、老掉牙的幽靈的故事一樣全是胡扯。”說著,上校憤怒地四下瞪著。

“當然是自殺,”他繼續道,“難道我不是几乎親眼目睹事情的發生嗎?”

“告訴我們關于這件事的情況,”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這樣我們也就會親眼看見了。”

有點平息了怒氣地咕噥了一句,上校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了些。

“整件事情非常出入意料,”他開始道,“查恩利是他平常正常的樣子。有一大群朋友為了這個舞會逗留在此。沒有人能想到他會在客人們開始到達時開槍打死自己。”

“如果他等到他們都走了以后,可能會讓人感覺舒服點儿。”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當然。簡直太令人難過了——做那樣一件事。”

“不典型。”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是的,”蒙克頓贊同道,“不像查恩利的性格。”

“然而他是自殺的?”

“當然他是自殺的。當時我們三四個人站在樓梯最上面一級,我,奧斯特蘭德家的姑娘,阿爾吉·達西—哦,還有一兩個其他人。查思利經過下面的大廳,進入了橡木居。奧斯特蘭德家的姑娘說他的臉上有種令人毛骨依然的表情,而且他的眼睛直勾勾的——但是,當然這是胡說——她從我們站的地方甚至看不見他的臉——但他走路的樣子急匆匆的,好像整個世界都壓在了他的雙肩上。其中一個姑娘大聲喊他——她是某人的家庭教師,我想查恩利夫人出于好意邀請她參加舞會。她正在找查恩利,要帶個信儿給他。她大聲喊道‘查恩利老爺,查恩利夫人想知道——’。他絲毫未在意,徑直走入了橡木居,摔上了門,而且我們聽見了鑰匙在鎖子里轉動的聲音。然后,一分鐘后,我們聽見了槍聲。

“我們衝下樓梯來到大廳。從橡木居有另一扇門通向那個帶露台的房間。我們試著打開,但發現它也被鎖上了。最后我們不得不破門而入。查恩利躺在地板上——已經死了——緊挨著他的右手有一支手槍。除了自殺這還會是什麼?

意外?別這樣告訴我。只有另外一種可能——謀殺——而在沒有謀殺者的情況怎麼會發生謀殺。我想你們承認這一點。”

“殺人犯可能已經逃跑了。”薩特思韋特先生暗示道。

“這不可能。假如你給我一點紙和一支鉛筆,我會給你畫出那個屋子的略圖。橡木居有兩扇門,一扇通向大廳,一扇通向那個帶露台的房間。兩扇門都從里面被鎖上了,鑰匙在鎖子上。”

“窗戶呢?”

“關著,而且百葉窗都是放下來的。”

短暫的沉默。

“事情就是這樣的。”蒙克頓上校得意洋洋地說。

“當然看起來如此。”薩特思韋特先生悲哀地說。

“請注意,”上校說,“盡管我剛剛嘲笑過那些巫師,我還是不介意承認關于那所房子有種可追溯的離奇古怪的氛圍——尤其是關于那個房間。在牆壁的嵌板上有許多子彈孔,那是曾經發生在這個房間里的決斗的結果。而且,在地板上有塊奇怪的污漬,盡管他們換過那塊木板許多次,那污漬總是再現。我想現在那地板上會有另外一塊血跡了——可憐的查恩利的血。”

“他流了很多血嗎?”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

“非常少——少得不可思議——醫生是這麼說的。”

“他射中了自己哪里,子彈穿過頭顱?”

“不,是穿過心髒。”

“這可不容易,”布里斯托說,“知道人的心髒在哪儿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我自己永遠打不中自己的心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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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27:04 |只看該作者
薩特思韋特搖了搖頭。他模模糊糊地覺得不滿意。他本來希望發現什麼東西的——他几乎沒明白蒙克頓上校下面的話。

“查恩利是個幽靈般的住所。當然,我什麼也沒看見過。”

“你沒有看見過拎著銀水壺哭泣的女郎嗎?”

“對,我沒見過,先生,”上校强調道,“但我猜那所房子里的每一個仆人都會發誓他們見過。”

“盲目的恐懼是中世紀的禍根,”布里斯托說,“今天仍然處處有它的蹤跡,但謝天謝地,我們正在擺脫它。”

“迷信,”薩特思韋特先生沉思地說,他的目光又轉向了那張空椅子,“有時候,難道你不認為——它可能有用?”

布里斯托盯著他。

“有用,這是個奇怪的詞。”

“好吧,我希望你現在被說服了,薩特思韋特。”上校說道。

“哦,有點,”薩特思韋特先生道,“表面看來是奇怪——

毫無意義,對于一個年輕、富有、幸福,正在慶祝他抵家的新婚男人來說——不可思議——但我同意我們沒有無視事實。”他溫和地重復道,“’事實。”並且皺起了眉頭。

“我想有趣的事情是我們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蒙克頓說,“隱藏在其后面的故事。當然有謠言——形形色色的謠傳。你知道的,人們會說什麼。”

“但是沒有人知道任何事情。”薩特思韋特先生若有所思地說。

“它不是一篇暢銷偵探小說,對嗎?”布里斯托說道,“沒人能因查恩利的死得到什麼。”

“除了那個未出生的孩子。”薩特思韋特先生道。

蒙克頓突然低聲笑了笑。“可憐的雨果·查恩利頗受打擊,”他說道,“將有一個孩子的消息一傳出來。他就有了份体面的苦差事:靜觀事態發展,等著看是男是女。他的債權人們也在焦急地等待著結果。最后結果是個男孩,這令他們許多人失望。”

“那位寡婦情緒非常低落嗎?”布里斯托問道。

“可憐的孩子,”蒙克頓道,“我永遠忘不了她。她沒有大聲痛哭或是有任何類似情況。她好像——呆了。如我說的,她不久之后關閉了那所房子,而且就我所知,從那以后那所房子再沒有被開啟。”

“那麼,我們對于動機是一無所知的,”布里斯托輕笑了一聲說道,“有另一個男人或另一個女人,不是前者就是后者,嗯?”

“看起來像這麼回事。”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很可能是另一個女人,”布里斯托繼續說道。“因為那位美麗的寡婦沒有再嫁。我憎恨女人。”他平心靜氣地加了一句,薩特思韋特先生微微笑了一下,弗蘭克·布里斯托看見了那絲微笑,馬上對此反擊。

“你可以笑,”他說,“但我確實這麼認為。她們攪亂所有的事情。她們礙事。她們橫亙于你和你的工作之間。她們——我只遇見過一個女人能算——哦,有趣。”

“我想會有一個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不是你所想的那種。我——我只是偶然遇見了她。實際上——是在火車上。終歸,”他憤然加了一句,“為什麼一個人不能在火車上碰到別人呢?”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薩特思韋特先生安慰地說,“火車上和其它任何地方一樣好。”

“火車自北部開來。那個車廂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我們開始交談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而且我想我不會再見到她了。我不知道我想再見她。這可能是——一樁遺憾。”他停頓了一下,努力想表達清楚他的意思,“她不是很真實。朦朧而虛幻。好像從蓋爾人的神話里的山上下來似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溫和地點點頭。他的想象力已經毫不費力地勾畫出了這個場景。過分自信而且講究實際的布里斯托和一個披著銀色光澤般的幽靈似的人影——朦朧而虛幻,就像布里斯托說過的那樣。

“我猜想,如果是發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其程度之嚴重几乎無法忍受,一個人才會變成那個樣子。他或她可能會逃離現實,進入一個几乎只有自己的世界。然后,過一段時間之后,就回不到原來的世界中去了。”

“這就是發生在她身上的情況嗎?”薩特思韋特先生好奇地問道。

“我不知道,”布里斯托道,“她沒有告訴我任何事情,我只是在猜測。一個人要想知道任何結果就不得不猜測。”

“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慢悠悠地說,“人必須猜測。”

門開了,他抬頭看了看。他飛快地尋找著什麼,滿眼期待,但管家的話令他失望了。

“先生,一位女士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見您。她是阿斯帕西姬·格倫小姐。”

薩特思韋特先生有些吃驚地站起身來。他知道阿斯帕西姬·格倫的名字。在倫敦哪個人不知道呢?首先是被大肆宣傳為帶頭巾的女人。她獨自演出了一系列日間戲,一時風靡倫敦。借助她的頭巾她迅速扮演了各種各樣的角色。那塊頭巾依次是一個修女的貼頭帽,一個工廠機械工人的圍巾,一個農民的頭巾和一百個其它的東西。她扮演的每一個角色都與其它完全不同。作為一名藝术家,薩特思韋特先生對她十分崇敬。碰巧他從來沒有結識過她。她在這樣不平常的時刻來拜訪他强烈地引起了他的興趣。向其他人說了几句抱歉的話,他離開房間穿過大廳來到會客室。

格倫小姐坐在一張鋪著金色織錦套墊的大背長椅的正中央。如此泰然自若地處于房間的控制位置。薩特思韋特先生馬上意識到她打算控制局勢。很不可思議,他的最先感覺是反感。他過去一直對阿斯帕西姬·格倫的藝术真誠地崇拜。根據舞台上的腳燈傳達給他的感覺,她的性格是有感染力而且令人愉快的。她在舞台上給人的感覺是沉思的、啟發性的,而不是命令式的。但現在,面對面地和這個女人本人在一起,他領受到的是全然不同的感覺。她身上有某種冷酷的——大膽的——强有力的東西。她高高的個子,黑色的頭發,可能大約三十五歲的年紀。無疑,她長得很漂亮。而且她顯然依仗這一事實。

“您得原諒我這次不合常規的拜訪,薩特思韋特先生。”

她說道。她的聲音洪亮、圓潤而且有誘惑力。

“我不想說長久以來我一直想認識您,但我很高興有這麼個借口。關于今晚我的來訪”——她大聲笑了——“當我想要一件東西的時候,我簡直不能等,當我想要一件東西的時候,我只是一定要得到它。”

“不管是什麼借口,把如此迷人的一位女士帶到我這儿來做客,我都肯定歡迎。”薩特思韋特先生以一種舊式的騎士風度說道。

“您真是太好了。”阿斯帕西姬·格倫說道。

“我親愛的小姐,”薩特思韋特先生說,“請允許我在這儿謝謝您,以及您經常帶給我的愉快——在我劇院包廂的座位上。”

她高興地朝他微微笑了。

“我就開門見山切人正題了。我今天在哈切斯特美术館。我看見了一幅面,沒有它我簡直不能活。我想買下來卻不能,因為您已經買了它。所以”——她停頓了一下——“我實在很想要它,”她繼續道。“親愛的薩特思韋特先生,我簡直一定要擁有它。我帶來了支票簿。”她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每個人都告訴我您是多麼多麼地富于同情心。人們對我都很友好,您知道的。這樣會寵壞我的——但情況確實如此。”

這些就是阿斯帕西婭·格倫的手段。薩特思韋特先生的內心對這種極端的女子氣和這種被寵壞了的孩子似的裝腔作勢非常清楚、冷靜。他想,這本應該打動他的,但實際上沒有。阿斯帕西婭·格倫犯了一個錯誤。她把他看成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藝术愛好者,一個漂亮女人能容易地討好他。

但薩特思韋特先生騎士風度的背后有著精明、有判斷力的內心。他對人們的本來面目看得很准,而不是人們想展示給他的東西。他看清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迷人的女士在懇求得到她一時心血來潮想要的東西,而是一個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人為了某個他不清楚的原因決心獨行其事。而且他很肯定阿斯帕西姬不會勝利的。他不打算放棄那幅“死去的小丑”,他腦子里很快有了一個最好的辦法:既能智勝她,又不顯得公然的無禮。

“我確信,”他說,“每個人都盡他們所能地經常使您隨心所欲,而且對此感到再榮幸不過了。”

“那麼您真的打算把那幅畫讓給我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慢慢地、抱歉地搖了搖頭。

“恐怕不可能。你要知道”——他停頓了一下——“我是為一位夫人買的這幅畫。它是件禮物。”

“哦:但無疑——”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低聲說了句抱歉的話,薩特思韋特先生拿起了聽筒。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話,一個微弱、冷冰冰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

“請找薩特思韋特先生接電話好嗎?”

“我就是薩特思韋特。”

“我是查恩利夫人,阿利克斯·查因利。我敢說你不記得我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自從我們見面之后已經過去許多年了。”

“親愛的阿利克斯。當然,我記得你。”

“我想問你件事。我今天在哈切斯特美术館看畫展。有一幅叫做“死去的小丑”的畫,可能你認出來了——那是查恩利那問帶露台的房間。我——我想要那幅畫。而你買了它。”她停頓了一下,“薩特思韋特先生,由于我自己的原因,我想要那幅面。你能轉售給我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這可真是奇事。”當他對著話筒講話時,他慶幸阿斯帕西姬·格倫只能聽見他這邊的話。“假如您願意接受我的禮物,親愛的夫人,我將非常高興。”他聽見他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驚呼,他趕快繼續道:“我是為你買的。真的。但是聽著,親愛的阿利克斯,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如果你願意。”

“當然。薩特思韋特先生。我非常榮幸。”

他繼續說下去:“我想讓你現在到我的住所來,馬上。”

稍微的停頓。然后她沉靜地回答說:

“我馬上就來。”

薩特思韋特先生放下聽筒,轉向格倫小姐。

她迅速而生氣地說:

“你們談的是那幅畫嗎?”

“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那位夫人,我要送禮物給她的那位,几分鐘之后就來這儿。”

突然,阿斯帕西姬·格倫的臉上又進發出了微笑:“你會給我一個機會說服她把那幅面轉售給我?”

“我給你一個說服她的機會。”

他內心奇怪地激動。他正處于一出戲的中間。這出戲正朝著預先注定的結果發展。他,這個旁觀者,扮演著主角。

他轉向格倫小姐。

“請和我到另一個房間好嗎?我想讓你見見我的几個朋友。”

他為她打開門,穿過大廳,推開了吸煙室的門。

“格倫小姐,”他說,“請允許我把我的一位老朋友介紹給你,他是蒙克頓上校。這位是布里斯托先生,你非常祟拜的那幅畫的作者。”然后,當第三個人從他放在他自己椅子旁的那張空椅子上站起身來時,他吃了一驚。

“我想今晚你期待我的到來,”奎恩先生說,“你不在期間,我向你的朋友們介紹了我自己。我很高興我能順路來訪。”

“我親愛的朋友,”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我一直盡我所能讓事情順利進展,但——”在奎恩先生那稍有點嘲笑的注視下,他打住了話頭。“讓我來介紹一下。哈利·奎恩先生,阿斯帕西婭·格倫小姐。”

是錯覺——還是真的她稍微有點畏縮,一絲奇怪的表情掠過她的臉龐。突然,布里斯托興高采烈地插了一句。

“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是什麼令我困惑了。有相像之處,有明顯的相像。”他好奇地盯著奎恩先生。“你看出來了嗎?”——他轉向薩特思韋特先生——“難道你沒看出來他和我畫中的小丑有著明顯的相似——那個透過窗戶向里看的小丑?”

這一次不是幻覺。他清楚地聽見格倫小姐突然吸了口氣,而且甚至看見她向后退了一步。

“我告訴過你們,我在等著某個人,”薩特思韋特先生洋洋得意地講著,“我必須告訴你們,我的朋友,奎恩先生,是最非凡的人。他能撥開迷霧。他能讓你們看清事情。”

“你是個巫師嗎,先生?”蒙克頓上校問道,懷疑地看著奎思先生。

后者微微笑了,慢慢地搖了搖頭。

“薩特思韋特先生過獎了,”他平靜地說,“有一兩次我和他在一起時,他完成了几件很精彩的偵探工作。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把功勞記到了我頭上。我想是因為他的謙虛吧。”

“不,不,”薩特思韋特先生激動地說,“不是的。你使我看清楚情勢——我本應該看清楚的局勢’——我實際上看見了——但卻不知道我已經看見了。”

“聽起來太復雜了。”上校說道。

“不一定,”奎恩先生說,“麻煩是我們不只是滿足于看清情勢——我們往往對我們看見的情勢進行錯誤的詮釋。”

阿斯帕西姬轉向弗蘭克·布里斯托。

“我想知道,”她緊張地說,“是什麼使你產生作那幅畫的靈感的?”

布里斯托聳了聳肩。“我不太清楚,”他坦白地說,“某件關于那所房子的事——關于查恩利的事,我的意思是,占據了我的想象力。空無一人很大的房間。外面的露台,關于鬼怪的念頭和幻覺,我想是這些東西。我剛聽說了新近死去的查恩利老爺的故事,他開槍打死了自己。設想你死了,而你的靈魂依然活著?你們知道的,這肯定很奇怪。你可能會站在外面露台上,透過窗戶向里看你自己的屍体,而且你會看到一切。”

“你的意思是什麼?”阿斯帕西姬·格倫說,“看到一切?”

“哦,你會看到發生過的事情。你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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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27:12 |只看該作者
門開了,管家通報說查恩利夫人到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去迎接她。他將近十三年沒見她了。他記得的仍是她曾經的樣子:一個熱情、容光煥發的姑娘。而現在她看到的是——一個毫無表情的女郎。非常美麗,非常蒼白,給人一種飄著而不是在走著的感覺,就像一片被寒冷的清風隨意吹來的雪花。她身上有種不真實的東西。如此冷淡。如此遙遠。

“你來了真是太好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他帶她朝前走去。她對格倫小姐做了個認識的表示。然后,當后者對此毫無反應時,她停頓了一下。

“對不起,”她低聲說,“但我肯定在某個地方見過你,不是嗎?”

“可能是通過舞台上的燈光,”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這位是阿斯帕西婭·格倫小姐,這位是查恩利夫人。”

“很高興認識您,查恩利夫人。”阿斯帕西姬·格倫說道。

她的嗓音里突然稍微夾雜著大西洋彼岸的味道。薩特思韋特先生由此想起了她形形色色的舞台角色中的一個。

“蒙克頓上校,你認識的,”薩特思韋特先生繼續道,“這是布里斯托先生。”

他看見她的臉頰上突然浮出一抹彩色。

“布里斯托先生和我也見過,”她說,並且微微笑了一下,“在火車上。”

“還有哈利·奎恩先生。”

他仔細地觀察著她,但這次沒有認識的跡象。他為她放了張椅子,然后,他自己在椅子上坐好,清了清嗓子,有點緊張地說。“我——這是一個很不平常的小聚會。它圍繞著這幅畫。我——我想假如我們願意我們能夠——弄清事情真相。”

“你不打算開一個降神會吧,薩特思韋特?”蒙克頓上校問道,“你今天晚上非常古怪。”

“不,”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不完全是個降神會。但我的朋友奎恩先生相信,而且我也同意,回首過去,人們能夠看清事情的本來面目,而不是看到它表面的樣子。”

“過去?”查恩利夫人間道。

“我在談你丈夫的自殺,阿利克斯。我知道這讓你悲痛“不,”阿利克斯·查恩利說,“我不為此難過。現在沒有任何事情能令我痛苦。”

薩特思韋特先生想起了弗蘭克·布里斯托的話。“她不是很真實。朦朧而虛幻。好像從蓋爾人的神話里的山上下來似的。”

“朦朧而虛幻。”他這樣形容她,這個詞形容她非常確切。一個影子,另外其它東西的反射。那麼,那個真實的阿利克斯在哪里?他的內心深處馬上回答道:“在過去。時間隔開我們十四年了。”

“親愛的,”他說,“你嚇著我了。你就像那個拎著銀水耀的哭泣女郎。”

嘩啦!桌上阿斯帕西姬肘邊的咖啡杯掉到地板上摔成了碎片。薩特思韋特先生沒有理睬她的道歉。他想:“我們正在逼近,每一分鐘我們都越走越近——但我們走近了什麼?”

“讓我們的思緒回到十四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說,‘‘查思利老爺打死了他自己。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查恩利夫人在椅子里微微動了動。

“查恩利夫人知道。”弗蘭克·布里斯托突然說道。

“胡說!”蒙克頓上校說。然后他不說話了,皺著眉頭好奇地看著查恩利夫人。

她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那位藝术家身上。好像他把她的話引了出來。她講話了,同時慢慢地點點頭,她的聲音就像一片雪花,冰冷而溫柔。

“是的,你說得很對。我知道。這就是為什麼只要我活著我就永遠不再回查恩利。這就是為什麼當我的儿子迪克想讓我重開查恩利,再去那儿住時,我告訴他不行。”

“您能告訴我們原因嗎,查恩利夫人?”奎恩先生問道。

她看著他。然后,好像進入了催眠狀態,她像個孩子似的平靜、自然地講了起來。

“如果你們想聽,我就告訴你們。現在看來,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我在他的文件中發現了一封信,我毀了它。”

“什麼信?”奎恩先生問道。

“一個姑娘給他的信——那個可憐的孩子給他的信。她是梅里亞姆的保育員。他——他和她做愛了——是的,當時就在我們結婚之前,他和我已經訂婚了。而且她——她也將要有一個孩子了。她寫信告訴他這些,而且說她打算告訴我這件事。所以,你們明白,他開槍打死了自己。”

她神情疲倦恍榴地四下看著他們,就像一個孩子背誦完了一篇她再熟悉不過的課文。

蒙克頓上校抽了抽鼻子。

“我的上帝,”他說道,“原來事情是這樣。這下徹底闡明了這件事。”

“是嗎?”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有一件事沒有解釋清楚,沒解釋布里斯托先生為什麼要畫那幅面。”

“你的意思是什麼?”

薩特思韋特先生朝奎恩先生看去,好像在尋求鼓勵,而且顯然得到了鼓勵,于是他繼續道:

“是的,我知道,對你們所有人來說,我顯得不大正常,但那幅面是整件事情的焦點。我們大家今晚都在這儿全是因為那幅畫。那幅面必須被畫出來——這就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橡木居神秘的影響力?”蒙克頓上校開始道。

“不,”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不是橡木居,是那個帶露台的房間。就是這麼回事!死者的魂魄站在窗外向里看。看見了他自己躺在地板上的屍体。”

“這是不可能的,”上校說,“因為屍体在橡木居。”

“設想它不在那儿,”薩特思韋特先生說,“設想它就正好在布里斯托看見它的地方,想象中看見它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在窗前鋪著黑白地磚的地板上。”

“你在說胡話,”蒙克頓上校說,“假如屍体在那儿,我們就不會在橡木居里發現它了。”

“是不會,除非有人把它搬到那儿。”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如果是這樣,我們怎麼會看見查思利從橡木居的門里進去了呢?”蒙克頓上校質詢道。

“哦,你們沒有看見他的臉,對嗎?”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我想說的是,你們看見一個穿著化裝舞會服裝的男人走進了橡木居里,對嗎?”

“織錦做的衣服和一頂假發。”蒙克頓說。

“僅僅如此,你們就認為那是查恩利老爺,因為那個姑娘大聲喊他查恩利老爺。”

“而且因為,當几分鐘后我們破門而入時,只有死去的查恩利老爺在那儿。你不能忽略這一點,薩特思韋特。”

“對,”薩特思韋特先生泄氣地說,“對’——除非那儿有某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你不是說過些關于那個房間里有個牧師藏身之處的話嗎?”弗蘭克·布里斯托插嘴說。

“哦!”薩特思韋特先生大聲喊起來,“假設——”他擺了擺手讓大家安靜,另一只手放在前額上,然后遲疑而緩慢地說話了。

“我有一種想法——可能只是一個猜想,但我覺得它符合邏輯。假設有人開槍打死了查恩利老爺。在那個帶露台的房間里開槍打死了他。然后他——和另一個人——把屍体拖到了橡木居。他們把它放在地板上,在它的右手旁擱了支手槍。現在我們繼續下一步。必須看上去十分肯定查恩利老爺是自殺的。我想這一點很容易做到。穿著織錦衣服,戴著假發的那個男人經過大廳,來到橡木居通往大廳的門旁,某個人,為了確保事情万元一失,在樓梯最高一級處大聲喊他查恩利老爺。他進去后把兩個門都鎖上,朝房間的牆壁木嵌板上開了一槍。如果你們記得的話,那個房間本來就有彈孔,所以多一個也不會引起注意。然后他靜靜地躲在那個秘密的分隔間里。門被打開了,人們衝了進來。看起來毫無疑問查恩利老爺是自殺的。人們甚至不會持其它任何假設。”

“我認為這些是胡言亂語,”蒙克頓上校說,“你忘了查恩利有一個足夠正當的自殺動機。”

“事后發現的一封信,”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個非常聰明、無恥、打算某日成為查恩利夫人的小演員寫的,一封殘忍的信,謊話連篇。”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個姑娘與雨果·查恩利暗自勾結,”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你知道的,蒙克頓,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個惡棍。他想他肯定會繼承爵位。”他猛地轉向查恩利夫人。

“寫那封信的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

“莫妮卡·福特。”查思利夫人說。

“蒙克頓,從樓梯最高處大聲喊查恩利老爺的是莫妮卡·福特嗎?”

“是的,現在你這麼一提,我相信是她。”

“哦,那不可能,”查恩利夫人說,“我——我為此事去找過她。她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我后來只見她一次,但無疑她不可能一直演下去。”

薩特思韋特先生的目光落在了阿斯帕西姬身上。

“我想她能夠,”他平靜地說,“我認為她具有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演員所需要的素質。”

“有一件事你沒有解釋清楚,”弗蘭克·布里斯托說,“在那個帶露台的房間地板上會有血。肯定會有。他們不可能在匆忙之中清洗干淨血跡。”

“對,”薩特思韋特先生承認道,“但有一件事他們能夠做到——一件只需要一兩秒鐘的事——他們能在血跡上扔塊布哈拉地毯。在那個夜晚之前,沒有人曾在那個帶露台的房間里見過那塊布哈拉地毯。”

“我想你是對的,”蒙克頓說,“但盡管如此,那些血跡還是必須得在某個時候清洗掉吧?”

“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在午夜的時候。一個女人可以拎著水罐,端著水盆,走下樓梯,很容易地清洗掉那些血跡。”

“但是要是有人看見她呢?”

“這沒關系,”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現在說的是事情的本來面目,我說的是一個拎著水壺,端著水盆的女人。但是如果我說的是拎著銀水罐的哭泣的女郎,那麼就是這件事表面看起來的情況了。”他站起來走到阿斯帕西姬·格倫面前。“這就是你干的事情,不是嗎?”他說。“他們現在叫你‘帶頭巾的女人,’但就是在那個晚上,你扮演了你的第一個角色:‘拎著銀水罐哭泣的女郎。’這就是為什麼你剛才碰翻了桌子上的咖啡杯。當你看到那個畫面時,你害怕了。你覺得有人知道事情真相。”

查思利夫人伸出了她蒼白控訴的手。

“莫妮卡·福特,”她喘息著說,“我現在認出你來了。”

阿斯帕西婭·格倫尖叫了一聲一躍而起。她用力把矮個子的薩特思韋特先生推到一邊,渾身發抖地站在了奎恩先生面前。

“那麼我是對的。確實有人知道!哦,我沒有被那件蠢事蒙騙。那個所謂解決了問題的自吹。”她指著奎恩先生。

“你在那儿。你在窗戶外面朝里看。你看見了我們,雨果和我,干的事。我知道有人在朝里看,我一直感覺得到。然而當我抬頭看去時,那儿一個人也沒有。我知道某個人在觀察著我們。我覺得有一次我瞥見了窗邊的那張臉。這令我驚嚇了這麼多年。你為什麼現在打破沉默?這是我想知道的。”

“可能這樣死者就可以安息了。”奎恩先生說。

突然,阿斯帕西姬·格倫猛地衝到門口,站在那儿,轉過頭憤怒地扔過一堆話來。

“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上帝才會知道有足夠的證人聽見了我說的那些話。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愛雨果,而且幫助他干了那件令人毛骨依然的事情。后來他拋棄了我,他去年死了。如果你們願意,你們可以讓警察追蹤我,但是,正如那個小個子的干巴老頭所說的,我是個相當棒的演員。他們會發現很難找到我。”她狠狠地把身后的門撞上,一會儿他們聽見前廳的門也被重重地摔上了。

“雷吉,”查思利夫人大聲哭喊著,“雷吉。”淚水順著她的臉龐流淌下來。“哦,親愛的,親愛的,我現在可以回查思利了。我能和迪基住在那儿了。我能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世界上最好、最出色的男人。”

“關于對這件事必須做些什麼,我們得非常認真地商量一下,”蒙克頓上校說。“阿利克斯,親愛的,如果你允許我送你回家,我將很高興和你談談這件事。”

查恩利夫人站起身來。她走過去來到薩特思韋特先生面前,把雙手放在他的肩上,非常溫柔地吻了吻他。

“死去這麼久了又活過來真是太美妙了,”她說,“你知道的,我過去就像死了似的。謝謝你,親愛的薩特思韋特先生。”她和蒙克頓上校走出了房間。薩特思韋特先生目送著他們。他已經忘記了弗蘭克·布里斯托的存在,直到后者咕噥了一句他才猛地轉過頭來。

“她是個可愛的人儿,”布里斯托悶悶不樂地說,“但她不太像過去那樣有趣。”他憂郁地說。

“是藝术家在說話。”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哦,她不是,”布里斯托先生說,“我想如果我冒冒失失地去查恩利打擾,只會遭到冷遇。我不想去我不被歡迎的地方。”

“親愛的年輕人,”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假如你少在意一點你留給別人的印象,我想,你會更聰明、更快樂的。你最好還是除去你腦子里一些非常陳舊的觀念,比如在我們的現代社會中人的出生背景有什麼重要性呢。你是那種女人們一直認為很帥的高大、勻稱的年輕人。而且,即使不能說肯定,你也可能有天賦。每天晚上上床之前反復地對你自己把這些話說十次,三個月之后去查恩利拜訪查恩利夫人。這是我給你的忠告。而且我是一個有相當豐富生活經驗的老人。”

一抹非常迷人的微笑突然綻開在藝术家的臉上。

“您對我真是太好了,”他突然抓住薩特思韋特先生的手,用力地握著說,“我感激不盡。我現在必須得走了。非常感謝您讓我渡過了一個最難忘的夜晚。”

他四下看了看,好像要和某個其他的人說再見,然而吃了一驚。

“我說,先生,您那位朋友已經走了。我根本沒見他走。

他是個非常古怪的人,不是嗎?”

“他來去都很突然,”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這是他的性格特征之一。人們不是總能看見他來來去去的。”

“像小丑一樣,”弗蘭克·布里斯托說道,“他是個隱形人,”說完為自己的玩笑開心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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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28: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折斷翅膀的鳥儿

薩特思韋特先生朝窗外看去。雨不緊不慢地下著。他打了個寒顫。經過考慮他發現,很少國家的房子真的供暖適宜。想到几個小時以后他就要駛往倫敦,他振作了起來。人一旦過了六十歲,倫敦確實就是最理想的去處了。
  
他覺得有點衰老和凄涼。參加家庭聚會的大部分成員都是如此年輕。他們中四個人剛剛出去到書房去玩字謎游戲了。他們本來邀請他一起去的,但他拒絕了。他沒覺得這種枯燥的把字母表中的字母數來數去的游戲以及這樣的游戲拼出的那些沒有意義的字母組合有任何樂趣。
  
是的,對他來說倫敦是最理想的去處。他很高興半小時前馬奇·基利小姐打電話邀請他去萊德爾時他拒絕了。無疑,她是個可愛的年輕人,但倫敦是最好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又打了個寒顫,他想起書房的爐火通常不錯。他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跨進被弄得光線很暗的房間。
  
“如果我不妨礙——”
  
“是N還是M?我們不得不再數一次。不會,當然不會,薩特思韋特先生。你知道嗎,最激動人心的事情一直在發生。神靈說她的名字是艾達·施皮爾斯,而且約翰几乎馬上會和某個叫格拉迪斯·邦的人結婚。”
  
薩特思韋特先生在爐火前一把大安樂椅上坐下。他耷拉下眼皮儿,打起盹來。他不時地醒過來一下,聽見些談話的片斷。
  
“不可能是PABZL——除非他是個俄國人。約翰,你在移動。我看見你了。我想是一個新的神靈來了。”
  
又一個打盹的間隙。然后一個名字使他猛地完全醒了。
  
“Q—U—I—N。是嗎?”“是的,又叩了一下‘是。’奎恩。
  
你有什麼信儿帶給這儿的某個人嗎?是的。帶給我嗎?帶給約翰?帶給薩拉?帶給伊夫林?不是——但沒有其他人了呀。哦!可能,是帶給薩特思韋特先生的?它說‘是。’薩特思韋特先生,有信儿給你。”
  
“它說什麼?”
  
現在薩特思韋特先生徹底清醒了。他神情緊張地坐在椅子上,上身挺得筆直,眼睛閃閃發光。
  
桌子震動了一下,其中一個姑娘去數。
  
“LAI——不可能——這講不通。沒有詞以LAI開頭。”
  
“繼續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他聲音中的命令口氣如此强烈,以致他們毫無異議地服從了。
  
“LAIDEL?又一個L一一哦!看起來這就是全部了。”
  
“繼續。”
  
“請再告訴我們一些。”
  
停頓。
  
“好像再沒有什麼了。游戲台已經完全不轉動了。多可笑。”
  
“不,”薩特思韋特先生若有所思地說,“我不覺得可笑。”
  
他站起來離開了房間,徑直來到電話旁。不一會儿他拔通了。
  
“請讓基利小姐接電話好嗎?是你嗎,馬奇,親愛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改變主意,接受你的邀請。事情並不像我認為的那樣緊急到我非得返回城里不可。好的——好的——我會及時到達吃晚餐。”
  
他掛斷了電話,他干癟的雙頰上意外地浮起一抹紅暈。
  
奎恩先生——那個神秘的哈利’奎思先生。薩特思韋特先生掰著指頭數著他和那個神秘的男人接觸的次數。哪儿與奎恩先生有關——哪儿就會有事情發生!發生了或是將要發生什麼事——在萊德爾?
  
不管是什麼事,又要有工作需薩特思韋特先生做了。在某些方面,他將扮演一個積極的角色。對此他確信不疑。
  
萊德爾是一幢很大的住宅。它的主人大衛·基利是那種不作聲的人,沒有明確的存在,好像被看作是家具的一部分。這些人的難以讓人察覺與大腦能力毫無關系——大衛·基利是一名最出色的數學家,他寫了一本書,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完全不懂。但像許多具有杰出天才的人一樣,他展示不出任何身体上的活力和魅力。大衛·基利是一個真正的“隱形人”,這是件老讓人笑話的事。男仆們拿著蔬菜從他身邊經過,客人們忘了和他打招呼或是說再見。
  
他的女儿馬奇則大不相同。她是個正直的好姑娘,渾身散發著活力和生機。仔細周到,健康正常,而且非常美麗。
  
當薩特思韋特先生到達時,就是她接待了他。
  
“太好了,您來了——到底。”
  
“非常高興你允許我改變主意。馬奇,親愛的,你看上去氣色很好。”
  
“哦!我總是氣色很好。”
  
“是的,我知道。但是不僅這些。你看起來——吧,我想到的詞是容光煥發。發生了什麼事嗎,親愛的?任何——嗯——特別的事情?”
  
她大聲笑了——臉微微紅了。
  
“太不幸了,薩特思韋特先生。您總是猜中事情。”
  
他拉起她的手。
  
“那麼是這麼回事了?理想丈夫已經出現了?”
 
這是一種老式的表達方式,但馬奇並不反對。她非常喜歡薩特思韋特先生舊式的舉止行為。
  
“我想如此——是的。但我還沒讓任何人知道。這是個秘密。但我不十分介意您知道,薩特思韋特先生。您總是如此体貼而且富有同情心。”
  
薩特思韋特先生非常喜歡聽別人講羅曼史。他多愁善感,是維多利亞式的人。
  
“我一定不要問這個幸運的人是誰?嗯,那麼所有我能說的就是希望他值得你給他那份榮耀。”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老薩特思韋特先生,馬奇心想。
  
“哦:我們會相處得非常好的,我覺得,”她說,“你看,我們喜歡做同樣的事情,這一點非常重要,不是嗎?我們實際上有許多共同之處——而且我們完全了解對方的一切。很長時間以來就是如此。這給人一種很好的安全感,不是嗎?”
  
“毫無疑問,”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但就我的經驗,一個人永遠不會真正了解其他任何人的一切。那是生活趣味和魅力的一部分。”
  
“我要嘗試嘗試。”馬奇大聲笑著說,然后他們上去換衣服准備用餐。
  
薩特思韋特先生來遲了。他沒有帶名貼身男仆,而讓一個陌生人開箱取出他的東西總是讓他有點慌張。他下來后發現所有人都到齊了,馬奇以一種時髦的風格只說了一句:
  
“哦!這是薩特思韋特先生。我餓了。我們進去吧。”
  
她和一位灰白頭發的高個女人領路。那個女人有著引人注目的特征。她的聲音非常嘹亮、尖利刺耳,而她的臉棱角分明,非常漂亮。
  
“你好,薩特思韋特先生。”基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驚跳起來。
  
“你好,”他說,“我恐怕沒看見你。”
  
“沒有人看得見。”基利先生悲哀地說。
  
他們走了進去。橢圓形的餐桌不高,是桃花心木制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被安排在年輕的女主人和一個矮個子的黑發姑娘之間。后者是個非常熱情的大嗓門姑娘。她那清脆響亮、堅定的大笑聲表達的與其說是任何真正的歡樂,倒不如說是不計任何代價興高采烈的決心。她的名字好像是多麗絲,她是薩特思韋特先生最不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年輕女人。
  
坐在馬奇另一側的是一個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和那個灰白頭發的女人相像的長相表明他們是母子倆。
  
他的旁邊——
  
薩特思韋特先生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它不是美麗。它是另外別的東西——某種比美麗難以捉摸、模糊得多的東西。
  
她正在傾聽基利先生相當冗長的餐桌談話。她的頭略偏向一邊。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看來,她在那儿——然而她又不在那儿!她在某種程度上遠遠不及環坐在橢圓形桌旁的其他任何人真實,在她斜向一邊下垂的身体中某種東西是美麗的——不僅僅是美麗。她抬頭看了一下——她的目光一瞬間和餐桌對面薩特思韋特先生的目光相遇了——他想找到的那個詞跳出了他的腦際。
  
令人陶醉——就是它。她有種令人著迷的氣質。她可能不完全是人——而是隱居在深山里的。她使得其他每個人都顯得過分真實……
  
但同時,她奇怪地激起了他的同情。好像一半是人使她殘缺。他努力想找出一句短語,最終找到了它。
  
“一只折斷翅膀的鳥儿。”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他滿意地把心思轉回到女童子軍的話題上,希望那個叫多麗絲的姑娘沒有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當她轉向她另一側的那個男人——薩特思韋特先生几乎沒有注意到的一個男人時,薩特思韋特先生轉向馬奇。
  
“坐在你父親旁邊的那位女士是誰?”他低聲問道。
  
“格雷厄姆太大?哦,不!你問的是梅布爾。你不認識她嗎?梅布爾·安斯利。她是克萊德斯利家族的一員——
  
那個不幸的克萊德斯利家族。”
  
他吃了一驚。那個不幸的克萊德斯利家族。他想起來了。一個兄弟開槍打死了自己,一個姐妹被淹死了,另一個在一次地震中死去。一個奇怪的充滿厄運的家族。這個姑娘肯定是最年幼的一個。
  
他的思緒突然被喚了回來。馬奇的手碰了碰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其他人都在交談。她的頭稍微向左點了一下。
  
“就是他。”她詞不達意地小聲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會意地迅速點點頭。這麼說這位年輕的格雷厄姆先生就是馬奇選定的人了。嗯,就外表而言,他的表現再好不過了——薩特思韋特先生是個敏銳的觀察者。他是一個外表悅人、討人喜歡、相當實際的年輕人。他們是很好的一對——兩個人都嚴肅穩重——健康合群的好青年。
  
萊德爾的規矩習慣都是舊式的。女士們先離開餐廳。薩特思韋特先生走到格雷厄姆那儿,開始和他交談。他對這個年輕人的估計得到了證實,然而他感到后者身上有些不太正常的東西。羅杰·格雷厄姆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好像跑得很遠,他替換桌子上的玻璃杯時,手顫抖著。
  
“他心里有事,”薩特思韋特先生敏感地想道,“我想,事情沒有近乎他認為的那麼重要。但是,我想知道是什麼事。”
  
薩特思韋特先生習慣飯后吃兩粒消化糖錠。剛才忘了拿下來,于是他上他的房間去取。
  
在他下來去起居室的路上,他沿著樓房一層的那條長長的走廊向前走,大約在半路有一個帶露台的房間。薩特思韋特先生經過時順著開著的門朝里看了一眼,他突然停住了。
  
月光流水般地淌入房間。網格狀的玻璃窗使房間有一種奇怪的韻律格調。一個人影坐在低低的窗台上,略朝一邊側著身子,溫柔地彈撥著一把尤克里里琴的弦——不是爵士樂的節奏,而是一支非常古老的韻律,神話中的馬儿奔馳在神話中的山間,發出有節奏的馬蹄聲。
  
薩特思韋特先生站在那儿陶醉了。她穿著一件暗色的深藍薄絹做的衣服,打著裕擱的飾邊使這件衣服看起來就像一只鳥儿的羽毛一樣。她俯身看著那件樂器,以感傷的情調低聲吟唱著。
  
他走進房間——慢慢地,一步一步。他走近她,她抬頭看見了他。他注意到,她沒有受驚,或是看上去覺得奇怪。
  
“我希望我沒有打擾。”他開始道。
  
“請——坐。”
  
他坐在她旁邊一張光亮的橡木椅上。她溫柔而小聲地哼著曲子。
  
“今晚四周充滿了魔力,”她說,“你不這樣認為嗎?”
 
“是的,四周有許多充滿魔力的東西。”
  
“他們要我來取我的尤克琴,”她解釋道,“當經過這儿時,我想,單獨呆在這儿——呆在黑暗和月光中會非常美好。”
  
“那麼我——”薩特思韋特先生正欲站起來身來,但她制止了他。
  
“別走。你——你適合,不知怎的。很奇怪,但你確實適合呆在這儿。”
  
他又坐下來。
  
“今天是個奇怪的夜晚,”她說,“今天下午晚些時候我在外面的林子里碰見了一個男人——如此奇特的那種人——高大而且顆黑,像一個迷途的亡靈。太陽正在西沉,在樹縫間透過來的夕陽中,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小丑。”
 
“哦!”薩特思韋特先生向前一躍——他的興趣被激了起來。
  
“我想和他說話——他——他看起來極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但在樹林中我找不見他了。”
  
“我想我認識他。”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是嗎?他——很有趣,不是嗎?”
  
“是的,他很有趣。”
  
一陣停頓。薩特思韋特先生感到困惑不解。他覺得有某種事情他應該去做——而他不知道這件事是什麼。但毫無疑問——毫無疑問,此事與這個姑娘有關。他很不得体地說:
  
“有時候——當人們不快樂的時候——人們就想逃開“是的,是這麼回事。”他突然不說話了,“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錯了。恰恰相反,我想獨自一個人呆著是因為我快樂。”
  
“快樂?”
  
“非常非常地快樂。”
  
她說得相當從容,但薩特思韋特先生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震驚。同樣說的是快樂,這個奇怪的姑娘言下的快樂卻與馬奇·基利所講的快樂同語不同義。快樂,對于梅布爾.安斯利來說,是某種熱烈而逼真的心醉神迷……某種不僅僅是人類的,而是超乎人類的東西。他有點退縮了。
  
“我——不明白。”他笨拙地說。
  
“當然你不能明白。而且這還不是——目前的事——我現在還不快樂——但我馬上會快樂的。”她向前傾了傾。“你知道站在林中是什麼情形——一大片樹陰蔽日的樹林中,樹木完全包圍著你——一片你可能永遠走不出去的林子——然后,突然——就在你的面前,你看見了你夢中的那個地方——你只要跨出樹林和黑暗,你就找到了它……”
  
“如此多的東西看上去是那麼美好,”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在我們得到它們之前。一些世界上最丑陋的東西看上去卻是最美麗的……”
  
地板上有腳步聲。薩特思韋特先生轉過頭來。一個頭發金黃的男人站在那儿,他表情呆板、乏味。他是薩特思韋特先生在餐桌上几乎沒有注意到的那個男人。
  
“他們在等你,梅布爾。”他說。
  
她站起來,剛才的那種表情從她臉上消失了,她的聲音模糊而且平靜。
  
“我就來,杰拉爾德,”她說,“我剛才一直在和薩特思韋特先生談話。”
  
她走出房間,薩特思韋特先生尾隨其后。他離開時扭頭看了一下,看見了她丈夫臉上的表情。一種飢渴而且絕望的表情。
 
“令人迷醉,”薩特思韋特先生心想,“他很明白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可憐的人儿——可憐的人儿。”
  
起居室的光線很好。馬奇和多麗絲·科爾斯責備地大聲吵吵著。
  
“梅布爾,你這個小東西——去了這麼久。”
  
她坐在一個矮凳上,調了調那把尤克里里琴,唱了起來。他們都加入進去。
  
“這可能嗎,”薩特思韋特先生想。“關于我的寶貝能寫出這麼多傻今今的歌。”
  
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種采用切分音節奏的哀婉動人的調子激動人心。盡管如此,當然,它們遠遠比不上老式的華爾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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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28:52 |只看該作者
氣氛非常熱烈。切分音節奏的曲子繼續著。
  
“沒有交談,”薩特思韋特先生想,“沒有好的音樂,沒有安寧。”他希望世界沒有變得如此嘈雜。
  
突然梅布爾·安斯利不唱了,遠遠朝他微微一笑,開始唱格里格的一首歌。
  
我的天鵝——我美麗的……
  
這是薩特思韋特先生很喜歡的一首歌。他喜歡末尾那單純無邪的驚訝的調子。
  
難道只是一只天鵝嗎?一只天鵝嗎?
  
之后,聚會散了。馬奇給大家拿出了飲料來,她父親拿起被放在一邊的尤克里里琴,開始漫不經心地撥弄它。大家互道了晚安,陸陸續續地向門口越走越近。每個人馬上都說起話來。杰拉爾德·安斯利悄悄地溜走了,離開了大伙。
  
在起居室外面,薩特思韋特先生向格雷厄姆太大禮節性地道了晚安。有兩個樓梯,一個近在眼前,另一個在長長的走廊盡頭。格雷厄姆太大和她的儿子經過旁邊的樓梯,而杰拉爾德·安斯利已經從這儿走在了他們前面。
  
“你最好拿上你的尤克里里琴,梅布爾,”馬奇說,“要是你現在不拿,明天一早你會忘了的。你一大早就得出發。”
  
“過來,薩特思韋特先生,”多麗絲·科爾斯邊說邊粗魯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早點睡覺——等等。”馬奇挽著他的另一只胳膊,三個人在多麗絲的陣陣笑聲中走過走廊。他們在走廊盡頭停下來等著大衛·基利過來,后者邁著均勻緩慢得多的步子,邊走邊關掉電燈。他們四個人一起走上樓去。
  
第二天一早,薩特思韋特先生正准備下樓去餐室吃早飯,有人輕輕地拍了一下門,馬奇·基利走了進來。她的臉死人般地蒼白,渾身抖個不停。
  
“哦,薩特思韋特先生。”
  
“親愛的孩子,出了什麼事?”他握住她的手。
  
“梅布爾——梅布爾·安斯利……”
  
“嗯,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什麼?某件可怕的事情——他知道這一點,馬奇几乎說不出話來。
  
“她——她昨晚上吊死在……在她的門后。哦:太恐怖了。”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嗚咽著哭了。
  
上吊死了。不可能。不可思議。
  
他對馬奇說了几句理解的安慰的話,匆匆下樓了。他發現大衛·基利看上去困惑不解,無能為力。’“我給警方打電話了,薩特思韋特。顯然是感到厭倦了。
  
醫生也這麼說。他剛檢查完那個——那個——天哪,那可是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她肯定極度地不快樂——才會那樣做——還有昨晚那首奇怪的歌。天鵝之歌①,嗯?她看上去特別像只天鵝——一只黑天鵝。”

①Swan Song:天鵝臨死時發出的憂傷動聽的歌聲。此處譯作天鵝之歌。——譯注。

“是的。”
  
“天鵝臨死時發出的憂傷動聽的歌聲,”基利重復道。
  
“表明她心里就是這麼想的,是嗎?”
  
“看上去是這樣——是的,無疑看起來如此。”
  
他猶豫著,然后問他是否可以看看——如果,那……
  
男主人明白了他吞吞吐吐的請求。
  
“要是你想——我忘了你對人間的悲劇有著强烈的愛好。”
  
他帶路走上寬闊的樓梯間。薩特思韋特先生尾隨其后。
  
樓梯最前面的房間是羅杰·格雷厄姆住著,在過道另一側與之相對的是他母親的房間。后者的門半開著,一縷清煙從里面飄出來。
  
一霎時的驚訝占據了薩特思韋特先生的腦際。他沒有判斷出格雷厄姆太太是個一大早就抽煙的女人。事實上,他曾以為她根本不抽煙。
  
他們沿著走廊走到盡頭的倒數第二個門。大衛·基利走進房間,薩特思韋特先生也跟著進去了。
  
這個房間不是很大,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個男人的房間。牆上的一個門通向第二個房間。一段剪斷的繩子還在門上高高的鉤上晃著。床上……
  
薩特思韋特先生站了一會儿俯身看了看那堆揉成一團的薄絹。他注意到它打著褶襉飾邊的樣子就像一只鳥儿的羽衣。她的臉,他只掃了一眼,就再沒有看第二眼。
  
他的目光從晃著繩子的門移向他們進來的那個門。
  
“它昨晚是開著的嗎?”
  
“是的。至少女仆是這樣說的。”
  
“安斯利睡在這儿嗎?他聽到什麼了嗎?”
  
“他說——什麼也沒聽見。”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薩特思韋特先生小聲地說。他回身望了望床上的布局。
  
“他在哪儿?”
  
“安斯利?他和醫生在樓下。”
  
他們下樓后發現警方的一個警督已經到了。薩特思韋特先生高興而驚奇地認出了他的老相識:威克菲爾德警督。
  
警督和醫生上了樓,几分鐘后傳下來一個要求:所有參加這次家庭聚會的成員都到起居室集合。
  
百葉窗被拉了下來,整個房間一副葬禮的樣子。多麗絲·科爾斯看上去被嚇壞了,悶悶不樂,不時地用一塊手絹擦擦眼睛。馬奇堅定而敏銳,她現在已經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格雷厄姆太太鎮靜自若,像往常一樣,她的臉色嚴肅、毫無表情。看上去這場悲劇對她儿子的影響比對其他任何人的影響都强烈。他看上去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大衛·基利,像平常一樣,退到了不顯眼的地方。
  
那位失去妻子的丈夫孤單地坐著,和其他人有點距離。
  
他的表情古怪而茫然,好像他几乎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薩特思韋特先生表面上鎮定自若,內心卻為很快就要承擔的任務的重要性激動不已。
  
威克菲爾德警督和莫里斯大夫走了進來,關住了門。威克菲爾德警督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這是件非常令人悲傷的事件——非常不幸。在這種情形下,我需要問每個人几個問題。我想你們是不會反對的。
  
我從安斯利先生開始。請原諒我的提問,先生,您的妻子曾經威脅說要自殺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衝動地張開了嘴,然后又閉上了。有足夠的時間,最好不要講得太早。
  
“我——不,我認為沒有。”
 
他的聲音極其猶豫不決,如此特別,以致每個人都偷偷看了他一眼。
  
“你不確切,先生?”
 
“不——我——很確切。她沒有。”
  
“哦!不管怎樣您知道她不快樂嗎?”
 
“不。我——不,我不知道。”
  
“她什麼也沒和您說過。比如,關于覺得抑郁?”
  
“我——對,什麼也沒和我說過。”
  
不管警督問什麼,他都說一無所知。于是,他繼續問下一個要點。
  
“你給我描述一下昨晚的事情好嗎?”
  
“我們——都上樓睡覺。我很快就睡著了,什麼也沒聽見。今天早晨女仆的尖叫把我吵了醒來。我衝進隔壁的房間,發現我妻子——發現她——”
  
他語不成聲。警督點了點頭。
  
“好的,好的,足夠了。我們不必談論這些了。昨天晚上你最后一次看到你妻子是什麼時候?”
  
“我——在樓下。”
  
“在樓下?”
  
“是的,我們大家一塊儿離開起居室。我直接上了樓,別人在大廳里交談。”
  
“然后你再沒有看到你的妻子?難道她上來睡覺時不向你道晚安?”
  
“當她從樓下上來時我已經睡著了。”
  
“但她只比你晚几分鐘上來。對嗎,先生?”他看了看大衛·基利,后者點了點頭。
  
“半小時后她還未上來。”
  
安斯利固執地說。警督的目光溫和地移向格雷厄姆太大。
  
“她沒有呆在您房間里聊天嗎,夫人?”
  
不知是薩特思韋特先生的幻覺,還是確實格雷厄姆太大在以她一貫的平靜果斷語氣說話時有一絲微微的遲疑:
  
“是的,我徑直進了我的房間,關上了門。我什麼也沒聽見。”
  
“你說道,先生”——警督把他的注意力轉回到安斯利身上——“你睡著了,什麼也沒聽見。和你房間相通的那個門是開著的,對嗎?”
  
“我——我想是這樣。但我妻子很可能從開在走廊里的另一個門進入她的房間。”
  
“即使如此,先生,也應該有某些響聲——吱吱呀呀的噪音,鞋跟走在地板上篤篤的聲音。”
  
“沒有。”
  
講話的人是薩特思韋特先生,他控制不住自己地脫口而出。每個人都將驚奇的目光投向了他。他有點緊張,結結巴巴地,臉微微紅了。
  
“請原諒,警督。但是我一定得講。您的路線是錯誤的——完全是錯誤的。安斯利太大不是自殺——我對此確信無疑。她是被謀殺的。”
  
死一般的沉寂,然后威克菲爾德警督平靜地說:
  
“您這麼講的根據是什麼,先生?”
  
“我——一種感覺。一種非常强烈的感覺。”
  
“但我認為,先生,肯定不止于此。肯定有某種特別的理由。”
  
哦,當然有特別的理由。有來自奎恩先生的神秘的預言。但你不能把這告訴一個警方的警督。薩特思韋特先生渴望地四下搜尋著,但什麼也沒發現。
  
“昨天晚上——我們一起交談時,她說她非常快樂。非常快樂——就是這麼說的。這不像是一個考慮著自殺的女人的行為。”
  
他勝利了。他加了一句:
  
“她返回起居室去取她的尤克里里琴,這樣第二天早上她就不會忘記了。這也不像是要自殺的跡象。”
  
“對,”晉督贊同道,“對,可能不是自殺。”他轉向大衛·基利。“她拿著尤克里里琴上樓了嗎?”
  
這位數學家試圖想起來。
  
“我認為——是的。她手里拿著它上樓了。我記得就是在她轉過樓梯間的那個拐角時我看見了那把尤克里里琴,當時我還沒有關掉這儿的燈。”
  
“哦!”馬奇大聲叫起來,“但它現在在這儿。”
  
她戲劇性地指著桌子上那把尤克里里琴躺著的地方。
  
“不可思議。”警督說。他疾步走過去搖了搖鈴。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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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02:29:06
他簡明扼要地吩咐管家把負責早晨房間清潔的女仆找來。她來了,對她的回答非常確定:她清早打掃房間時,那把尤克里里琴是她首先看到的東西。
  
威克菲爾德警督打發走女仆,然后簡短地說:
  
“我想和薩特思韋特先生單獨談一談。其他人可以走了。但誰也不許離開這所房子。”
  
門一關,薩特思韋特先生就開始嘰嘰喳喳講個不停。
  
“我——我保證,警督,這個案子已在你很好的掌握之中了。我只是覺得——就像我剛才所說的,有一種非常强烈的感覺——”
  
警督舉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講下了。
  
“你說得非常正確,薩特思韋特先生。那位女士是被謀殺的。”
  
“你知道?”薩特思韋特先生感到有些窘。
  
“有些情況令莫里斯醫生困惑不解。”他朝留下來的醫生看去,醫生同意地點點頭。他繼續說:“我們做了徹底的檢查。套在她脖子上的繩子不是勒死她的繩子——勒死她的是某種細得多的東西,某種更像金屬絲的東西。它正好嵌進了皮膚里。繩子的痕跡是之后印上去的。她先被勒死,然后又被吊在門上,看起來就像自殺。”
  
“但誰——”
  
“是的,”警督說,“是誰干的呢?這就是問題所在。那個睡在隔壁,從來不和妻子道晚安、什麼也沒聽見的丈夫怎麼樣?我倒想說事情離我們期待的不遠了。我們一定得弄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這是你對我們有幫助的地方,薩特思韋特先生。你明白這儿的內幕。可以這麼說,你熟悉這些事情的做法,而我們卻不行。你能發現兩者之間的關系。”
  
“我並不願意——”薩特思韋特先生不自然地開口道。
  
“這不是第一件你幫我們偵破的謀殺案了。我記得斯特蘭奇韋斯太太一案。你對這類事情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先生。純粹是天賦。”
  
是的,這是真的——他有著這方面的天賦。他平靜地說:
  
“我會盡力而為,警督。”
  
杰拉爾德·安斯利殺了他的妻子嗎?是他嗎?薩特思韋特先生回憶起昨晚他那副痛苦的表情。他愛她——而且他在遭受著痛苦。痛苦會驅使一個男人去做些古怪的事。
  
但還存在其它某種東西——某種別的因素。梅布爾曾說過從樹林中出來——她在期望快樂——不是安謐悠閑、理性的快樂——而是那種非理性的快樂—一種瘋狂的喜悅……
  
如果杰拉爾德·安斯利講的是真話,那麼就是說梅布爾至少比他晚半小時回房間。而大衛·基利說曾看見她上樓。在那邊還有另外兩個房間住著人。一個是格雷厄姆太大的房間,另一個是她儿子的房間。
  
她的儿子的房間。但他和馬奇……
  
無疑馬奇應該猜測到……但馬奇不是那種善于猜測的人。但是,無火不起煙——煙!
 
啊!他想起來了。一縷清煙從格雷厄姆太大的臥房門口飄出來。
  
他馬上行動。他徑直上樓進了她的房間。房間里沒人。
  
他隨手關上門,並且上了鎖。
  
他走到壁爐跟前。一堆燒焦的碎紙片。他非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它們耙平。他很運氣。在正中間是一些沒有被燒掉的碎片——一封信的碎片……
  
非常不連貫的只字片語,但它們告訴了他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生活可能會很美妙,親愛的羅杰。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我的一生一直是一個夢,直到我遇見你,羅杰……
  
……我覺得杰拉爾德知道……我很抱歉但我能做什麼呢?除了你,羅杰,世上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不真實的……
  
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了。
  
羅杰,你在萊德爾打算告訴他什麼?你寫得很奇怪——
  
但我不害怕……
  
薩特思韋特先生非常仔細地把這些碎片放進寫字台上的一個信封里。他走到門口,開了鎖,推開門,發現格雷厄姆太太和他面對面地站著。
  
這是一個令人尷尬的時刻,薩特思韋特先生一時窘迫不堪。他所做的可能是最好的選擇,那就是直率地處理這個局面。
  
“我剛才在搜查你的房間,格雷厄姆太太。我發現了一些東西——一小捆沒有完全燒完的信件。”
  
一陣驚恐掠過她的臉龐。它瞬間即逝,但確實存在過。
  
“安斯利太大寫給你儿子的信。”
  
她猶豫了片刻,然后平靜地說:“原來如此。我本以為它們會被燒得更好些的。”
  
“為什麼?”
  
“我儿子正准備結婚。這些信件——如果通過那個可憐的姑娘的自殺而被公之于眾——可能會引起許多痛苦和麻煩。”
  
“你儿子可以自己燒掉他的信件。”
  
對此她沒有現成的回答。薩特思韋特先生乘勝追擊。
  
“你在他的房間里發現了這些信,把它們拿到你的房間付之一炬。為什麼?因為你害怕,格雷厄姆太大。”
  
“我沒有害怕的習慣,薩特思韋特先生。”
  
“對——但這是一樁極端危險的案子。”
  
“極端危險?”
  
“你儿子可能會處于被逮捕的危險——因為謀殺。”
  
“謀殺!”
  
他看見她的臉變白了。他很快繼續道:
  
“你昨晚聽見了安斯利太太進了你儿子的房間。他曾經告訴過她他的婚約了嗎?沒有,我看得出他沒有。然后他告訴了她。他們吵了起來,他——”
  
“謊言!”
  
他們如此專心于他們的舌戰以致沒有聽見走近的腳步聲。羅杰·格雷厄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們身后。
  
“沒什麼的,媽媽。別——擔心。請到我的房間里來,薩特思韋特先生。”
  
薩特思韋特先生跟著他進了房間。格雷厄姆太大轉身走開了,並沒有跟著進去的意圖。羅杰·格雷厄姆關上了門。
  
“聽著,薩特思韋特先生,你認為我殺了梅布爾。你認為我在這儿勒死了她——之后——又把她移走,吊到那扇門上——趁大家都睡著了的時候?”
  
薩特思韋特先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然后他出人意外地說:
  
“不,我不這樣認為。”
  
“謝天謝地。我不可能殺死梅布爾。我——我愛她。或許不愛?我不知道。它像一團亂麻,我無法解釋。我喜歡馬奇——我一直喜歡她。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姑娘。我們彼此適合。但梅布爾不同。那是——我無法說清——一種令人陶醉的東西。我,我覺得——害怕她。”
  
薩特思韋特先生點了點頭。
  
“那是一種瘋狂——一種令人迷惑的心醉神迷……但那是不可能的。它不可能實現。那種東西——不會持久。我現在明白被施了魔法是怎麼回事了。”
  
“是的,肯定像那個樣子。”薩特思韋特先生若有所思地說。
  
“我——我想完全擺脫它。昨晚——我本打算告訴梅布爾。”
  
“但你沒有?”
  
“是的,我沒有,”格雷厄姆慢慢地說,“我向你發誓,薩特思韋特先生,我在樓下說晚安之后再沒有見過她。”
  
“我相信你。”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他站起來。殺死梅布爾·安斯利的不是羅杰·格雷厄姆。他可能從她身邊逃開,但他不可能殺死她。他害怕她,害伯她那種瘋狂的、無形的、有仙人氣的特性。他知道令人心醉神迷這種東西——他拒絕了它。他去尋求他知道的“會成功”的那種安全的、理性的東西,而放棄了他不知道會把他帶到何處的那個無法捉摸的夢。
  
他是個理性的年輕人,而像這樣的人,對于薩特思韋特先生——生活中的一位藝术家和鑒賞家來說,是乏味的。
  
他留下羅杰·格雷厄姆呆在房間里,自己下了樓。起居室空無一人。梅布爾的尤克里里琴躺在窗邊的一張凳子上。
  
他拿起來,漫不經心地撥弄了几下。他對這種樂器一無所知,但他的耳朵告訴他這把琴走調走得極其厲害。他嘗試著調了調音調。
  
多麗絲·科爾斯進了房間。她責備地看著他。
  
“可憐的梅布爾的尤克里里琴。”她說。
  
她明顯的譴責使薩特思韋特先生產生了一種對抗心理。
  
“幫我調一調音。”他說完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會調的話。”
  
“我當然會。”多麗絲說道,薩特思韋特先生暗示她不行的話刺傷了她。
  
她從他手里把尤克里里琴拿過來,拔了撥弦,麻利地調了調,而弦啪的一聲折斷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哦:我明白了——但多麼不可思議!
  
這根弦不對——太大了。這是一根A弦。把它上上來是多麼愚蠢啊。當然當你試圖給它定弦時它會折斷了。人們真傻!”
  
“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他們是—即使當他們試圖聰明些的時候……”
  
他的語調極其古怪,以致她直直地盯著她。他從她手個拿過尤克里里琴來,卸下了那根折斷的弦。他手里拿著它走出了房間。在書房里,他找到了大衛·基利。
  
“看這儿。”他說。
  
他拿出那根弦。基利接住了它。
  
“這是什麼?”
  
“一根斷了的尤克里里琴弦。”他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道:“你把另一根怎麼處理了?”
  
“另一根?”
  
“你用來勒死她的那一根琴弦。你非常聰明,不是嗎?干得非常利落——就在我們都在大廳里大笑、談話的那一刻。
  
“梅布爾回房間來取她的尤克里里琴。你適才擺弄它的時候,把那根弦取了下來。你用那根弦套住了她的喉嚨,勒死了她。然后你出來鎖住門,加入到我們中。后來,在夜深人靜時,你下來——把她的屍体掛在了她房間的門上。然后你在尤克里里琴上裝了另一根弦——但卻是一根不合適的弦,這就是你愚蠢的原因。”
  
一陣停頓。
  
“但你為什麼要這麼干?”薩特思韋特先生說,“看在上帝的份上,為什麼?”
  
基利先生大聲笑了,他那古怪的格格的短笑讓薩特思韋特先生覺得非常惡心。
  
“它太簡單了,”他說,“這就是原因:然后——沒有人曾注意到我。沒有人曾注意過我在干什麼。我想——我想我使嘲笑別人的人們反而受到了嘲笑……”
  
接著他又發出了那種狡黠的格格的短笑聲,瘋狂的雙眼看著薩特思韋特先生。
  
薩特思韋特先生很高興就在這時威克菲爾德警督走進了房間。
  
二十四小時后,在他去倫敦的路上,薩特思韋特先生從一陣小睡中醒來時,發現一個別黑的高個子男人坐在列車車廂中他的對面。他並不十分驚訝。
  
“親愛的奎恩先生!”
  
“是的——我在這儿。”
  
薩特思韋特先生悠悠地說:“我几乎無法面對你。我很慚愧——我失敗了。”
  
“你很肯定?”
  
“我沒有救了她。”
  
“但是你發現了真相?”
  
“是的——是這麼回事。本來,那些年輕人中或者這個或者那個會被控告——甚至可能會被宣判為有罪。所以,無論如何,我救了一個人的命。但,她——她——那個古怪的令人陶醉的人儿……”他的嗓子哽咽了。
  
奎恩先生看著他。
  
“難道死亡是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最可怕的災難嗎?”
  
“我——哦——可能——不……”
  
薩特思韋特先生想起來了……馬奇和羅杰·格雷厄姆……梅布爾在月光下的臉龐——她那安樣的神秘的快樂“不,”他承認說,“不——可能死亡不是最大的不幸他想起了她那件打著褶襉的藍色薄絹衣服,在他看來就像一只鳥儿的羽衣……折斷了一只翅膀的鳥儿……
  
當他向上看時,他發現自己是一個人。奎恩先生已經不在那儿了。
  
但他忘了帶走件東西。
  
座位上是一只用暗藍色的石頭制成的鳥,雕刻得很粗糙。可能,沒有什麼藝术方面值得稱贊的地方。但它包含某種其它的東西。
  
它有種朦朧的令人陶醉的特性。
  
薩特思韋特先生是這樣說的——而薩特思韋特先生是個鑒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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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世界的盡頭

薩特思韋特先生來切爾西是因為公爵夫人。這超出了他所熟悉的范圍。在里維埃拉,他可以確保自己過得很舒適,而且對薩特思韋特先生來說,舒適是非常重要的。但盡管他喜歡舒適,他也喜歡一位公爵夫人。以他自己的方式:
  
一種無害的、紳士的、老式的方式,他是個自命不凡的人。他喜歡上流社會人士。利斯伯爵夫人是位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她的祖先中沒有芝加哥的殺豬屠夫。她不僅是一位公爵的妻子,而且是一位公爵的女儿。
  
對于其他人來說,她則是一個外表非常不体面的老婦人,喜愛在衣服上掛黑色的珠狀飾物。她式樣過時的珠寶鑲座里有許多鑽石首飾。她像她母親那樣戴著它們:隨意地別在全身。有人曾暗示說,公爵夫人站在房間中央,她的女仆隨手將飾針、胸針等東西亂扔。她慷慨地為慈善事業捐款,把她的房客和受贍養人照拂得很好,但對小數目非常吝嗇。
  
她向她的朋友們蹭著搭車,在可以討價還價的地下室里買東西。
  
公爵夫人來科西嘉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她厭倦了夏納,和那儿飯店的經營者因她的房間價格激烈地爭執了一番。
  
“你要和我一起去,薩特思韋特,”她堅決地說,“在我們這個年紀,我們沒必要擔心流言蜚語。”
  
薩特思韋特先生被巧妙地恭維了。以前從未有人提到他與流言蜚語有聯系。他太不重要了。流言蜚語——和一位公爵夫人——非常有趣!
  
“你知道的,風景如畫,”公爵夫人說,“强盜———諸如此類的事情。而且非常便宜,我聽說是這樣的。曼紐爾今天早晨太粗魯了。應該煞煞這些飯店經營者的氣焰。如果他們照這樣下去,他們別指望上流社會人士會來他們這儿。我非常坦白地這樣告訴了他。”
  
“我想,”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人們可以很舒服地坐飛機來。從昂蒂布。”
  
“他們可能會收你相當一筆費用。”公爵夫人尖銳地說。
  
“當然,公爵夫人。”
  
薩特思韋特先生仍然處于喜悅帶來的心慌意亂之中,盡管他的角色顯然是那種洋洋得意的隨從。
  
當地知曉這段航線的機票價格后,公爵夫人馬上拒絕了。
  
“他們別認為我會花那麼一大筆錢坐他們那些又差又危險的玩意儿。”
  
于是他們乘船去,薩特思韋特先生忍受了十個小時嚴重的不適。最初,當船七點出發的時候,他誤以為船上會有午餐。但其實沒有。船小浪猛。薩特思韋特先生一大早在阿雅克肖下船時與其說是活著倒不如說是死著。
  
而公爵夫人恰恰相反,非常精神抖擻。如果她覺得她在省錢,她根本不介意不適。她興致勃勃地看著碼頭上的景色,棕擱樹,冉冉升起的太陽。好像所有的人都跑出來看這條船,伴隨著人們激動的喊叫聲,下船的通道開始被搭建。
  
“On dirait,”站在他們旁邊一個健壯的法國人說,“que jamais avant on n’a fiat cette manoeuvre Lal!①”

①法語:他們說,他們從未受過這種折騰。—譯注。

“我的那個女仆整夜在嘔吐,”公爵夫人說,“那個姑娘是個十足的傻瓜。”
  
薩特思韋特先生病懨懨地微微笑了一下。
  
“簡直是在浪費好吃的東西。”公爵夫人繼續堅定地說。
  
“她弄到了什麼食物?”薩特思韋特先生嫉妒地問。
  
“我碰巧帶了一些餅干和一塊巧克力,”公爵夫人說,“當我發現船上沒有午餐時,我就全都給了她。那些下層的人們總是對沒飯吃大驚小怪。”
  
隨著一聲勝利的呼叫,下船的通道搭好了。一群音樂喜劇中海盜樣的人衝到船上,强行奪走了旅客手中的行李。
  
“快走,薩特思韋特,”公爵夫人說,“我想洗個熱水澡,喝些咖啡。”
  
薩特思韋特先生也是如此。但他不太順。一位點頭哈腰的經理把他們迎進了飯店,帶他們去看他們的房間。公爵夫人的房間帶著一個洗澡間。而薩特思韋特先生發現他可以洗澡的地方安置在別人的臥室里。在早晨這個鐘點期望有熱水可能是缺乏理智。后來他喝了些清咖啡,是用一個沒有蓋子的壺端上來的。他房間里的窗戶大開著,早晨清新的空氣吹進房間。陰暗而暖和的天氣,令人眼花繚亂。
  
侍者揮舞著手臂,讓大家注意這些景色。
  
“阿雅克肖,”他鄭重其事地說,“Le plus beau port du monde!①”

①法語:世界上最美麗的港口。——譯注。

然后他突然離開了。
  
看著外面深藍色的海灣,遠處白雪覆蓋的群山,薩特思韋特先生差點就同意侍者的話了。他喝完咖啡,躺在床上,很快睡著了。
  
午餐的時候,公爵夫人情緒高漲。
 
“這會對你有好處,薩特思韋特,”她說道,“去掉你那些一本正經、枯燥無味的習慣。”她舉起長柄望遠鏡四處瞧了瞧:“真沒想到!內奧米·卡爾頓·史密斯在這儿。”
  
她指的是一位獨自坐在窗前桌子旁的姑娘。她肩部向前彎曲,沒精打采地坐著。她的衣服看上去像是用棕色的麻袋布做的。她黑色的短發亂七八糟。
  
“是位藝术家?”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
  
他總是善于估計出人們的身份。
  
“非常正確,”公爵夫人說,“不管怎樣她自稱是。我知道她在地球上某個奇怪的地方閑逛。一貧如洗,卻又目空一切,像所有卡爾頓·史密斯家的人一樣愛胡思亂想。他的母親是我的表姐妹。”
  
“她是諾爾頓那一群人之一了?”
  
公爵夫人點點頭。
  
“是她自己害了自己,”她主動說道,“她是個機靈姑娘。
  曾和一個最不受歡迎的年輕人攪和在一起。是切爾西那幫人之一。寫戲劇、詩歌還有一些不健康的東西。當然,沒有人理解他們。然后他偷了某人的珠寶,被抓了起來。我忘了他們判了他多少年。我猜是五年,但你肯定記得?那是去年冬天。”
  
“去年冬天我在埃及,”薩特思韋特先生解釋道,“一月末我患了重感冒,醫生堅持要我呆在埃及。我錯過了許多事情。”
  
他的嗓音里有一絲真實的遺憾。
  
“在我看來,那個姑娘很憂郁,”公爵夫人又舉起了她的長柄望遠鏡說道,“我不能聽之任之。”
  
在她出去的路上,她在卡爾頓·史密斯小姐的桌子旁停下了,拍了拍那個姑娘的肩膀。
  
“哦,內奧米,你不是不認識我了吧?”
  
內奧米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不,我記得你,公爵夫人。我看見你走進來了。我想很可能你大概認不出我了。”
  
她慢慢吞吞、懶洋洋地說著這些話,一副非常冷漠的態度。
  
“你吃完午飯后,來露台上和我談談。”公爵夫人命令道。
  
“很好。”
  
內奧米打了個呵欠。
  
“駭人的舉止,”公爵夫人對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卡爾頓·史密斯家所有的人都是這樣。”
  
他們在外面陽光下喝咖啡。他們在那儿呆了大約六分鐘時,內奧米·卡爾頓·史密斯懶洋洋地從旅館里走了出來,加入到他們中間。她懶散地坐到一張椅子上,兩條腿很不優雅地伸展在前面。
  
一張不尋常的臉,突出的下巴,深陷的灰眼睛。一張聰敏、不快樂的臉——一張恰恰缺少美麗的臉。
  
“哦,內奧米,”公爵夫人尖刻地說,“你在忙些什麼?”
  
“哦,我不知道。混時間。”
  
“一直在畫畫儿?”
  
“有時候。”
  
“讓我看看你畫的畫儿。”
  
內奧米咧開嘴笑了笑。她並不怕專橫霸道的人。她被逗樂了。她走進旅館,再出來時拿著她的畫。
  
“你不會喜歡它們的,公爵夫人,”她警告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不會傷害我的感情。”
  
薩特思韋特先生稍稍把他的椅子往近拉了拉。他的興趣被勾了起來。一會儿他更感興趣了。公爵夫人明顯地毫無同情心。
  
“我甚至看不出這些東西應該是什麼樣子,”她抱怨道,“天哪,孩子,從來沒有那種顏色的天空——也沒有那種顏色的大海。”
  
“那是我看到的它們。”內奧米平靜地說。
  
“哦!”公爵夫人說,審視著另一幅,“這幅畫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照道理應該是這樣,”內奧米說,“你在不自覺地誇獎我。”
  
那是一張用漩渦畫派畫法畫出的仙人學植物——僅此一點可以辨認出來。灰綠色中夾雜著强烈的顏色,果實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一個魔鬼的同色擴散狀派渦,多肉——像毒瘡般四周擴散。薩特思韋特先生打了個寒顫,把頭扭到一邊。
  
他發現內奧米正在看著他,理解地點著頭。
  
“我明白,”她說,“但它確實令人不快。”
  
公爵夫人清了清嗓子。
  
“現如今當個藝术家好像特容易,”她挖苦地說,“沒有任何臨摹的痕跡。你只是畫了一些畫——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畫的,但我敢肯定不是用畫筆畫的——。”
  
“調色刀。”內奧米打斷了她的話,又寬容地笑笑。
  
“一下子太多了,”公爵夫人繼續道,“簡直是在堆砌。你瞧!我說對了吧:每個人都說:‘多聰明啊。’好了,我對這種東西沒耐心。給我——”
  
“一幅精彩的畫狗或馬的圖,埃德溫·蘭西爾畫的。”
 
“為什麼不能呢?”公爵夫人質問道,“蘭西爾有什麼不對?”
  
“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內奧米說,“他沒錯。你也沒錯。事物的最精華的部分總是漂亮、光潔、平滑的。我尊敬你,公爵夫人,你抓住了問題的實質。你遇到的生活是公平的,令人滿意的,你的結局是成功的。但是下層的人們看到的是事物下面的部分。就這一點來看,這是很有趣的。”
  
公爵夫人盯著她。
  
“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談什麼。”她宣布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仍在觀看那些草圖。他意識到在這些畫后面隱藏著完美的技法,這是公爵夫人意識不到的。他又驚又喜。他抬起頭看著那姑娘。
  
“你願意賣給我其中一幅嗎,卡爾頓·史密斯小姐?”他問道。
  
“你可以挑你喜歡的任何一幅,只需五個几尼①。”那姑娘冷漠地說。

①几尼:指一六六三年英國發行的一種金幣.等于二十一先令,一八一二年停止流通,后僅指等于二十一先令即一點O五英鎊的幣值單位,常用于規定費用、價格等。——譯注。

薩特思韋特先生猶豫了一兩分鐘,然后挑了那幅仙人掌果和蘆薈的草圖。最顯著的位置是一株色彩艷麗的模糊的黃色含羞草,猩紅的蘆薈花朵在畫面內外跳動,暗示著整個畫面的那種不屈不撓和一絲不苟的則是橢圓狀的仙人掌果和基本花紋呈劍狀的蘆薈。
  
他朝那個姑娘微微鞠了一躬。
  
“我很高興得到了這幅畫,我想我是賺了。某一天,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我能以很可觀的價格賣掉這幅畫——如果我想的話!”
  
那個姑娘探前身子,看他選中的是哪一幅。他看見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一種新的光芒。第一次,她真正意識到了他的存在,在她朝他迅速的一瞥中含著尊敬。
  
“你挑了最好的那幅,”她說,“我——我很高興。”
  
“哦,我猜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公爵夫人說,“而且我打賭你是對的。我聽說你確實是個行家。但你別告訴我所有這些廢物是藝术,因為它不是。當然,我們不必深究這些。現在我只是打算在這呆几天,我想看看這個島上的東西。你有一輛車,是嗎,內奧米?”
  
姑娘點了點頭。
  
“太好了,”公爵夫人說,“我們明天要去某個地方進行次旅行。”
  
“它是輛雙座汽車。”
  
“胡說,還有一個汽車后座,我想薩特思韋特先生可以坐在那儿。”
  
薩特思韋特先生顫栗著嘆了口氣。他早上觀察過科西嘉的公路。內奧米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
  
“恐怕我的汽車不行,”她說,“那是輛非常破爛的舊車。
  
我以很便宜的價格買來的二手車。它剛好能把我載到山上——還得耐心擺弄它。但我不能帶乘客。在城里有一個很好的汽車行,你可以到那儿租輛車。”
  
“租輛車?”公爵夫人憤慨地說,“多可笑的想法。那個長得很帥、皮膚很黃,午飯前駕著一輛四座汽車駛來的男人是誰?”
  
“我猜你指的是湯姆林森先生。他是一位退休的印度法官。”
  
“怪不得是黃皮膚,”公爵夫人說,“我曾擔心他是肝炎患者呢。他看起來確實是個很体面的人。我要和他聊聊。”
  
那天晚上下來吃晚飯時,薩特思韋特先生發現公爵夫人顯得雍容華貴,光彩照人,她穿著黑色的天鵝絨衣服,戴著鑽石首飾,正在熱情地和那個四座汽車的主人交談。她命令式地招招手。
  
“來這儿,薩特思韋特先生,湯姆林森先生正在給我講述一些最有趣的事情,你認為怎樣?——他真的打算明天用他的車載我們去探險。”
  
薩特思韋特先生贊嘆地看著她。
  
“我們必須進去吃飯了,”公爵夫人說,“你一定要過來坐到我們的桌子旁來,湯姆林森先生,那麼你就可以繼續講你正在講給我的故事了。”
  
“的確是体面人。”公爵夫人后來宣布道。
  
“還有一輛很体面的車。”薩特思韋特先生反擊道。
  
“淘氣。”公爵夫人邊說邊用她經常帶著的那把破舊的黑扇子響亮地打了他的手指關節一下。薩特思韋特先生因疼痛退縮了一下。
  
“內奧米也要來。”公爵夫人說,“駕著她的車。這個姑娘需要有人報復她一下。她非常自私。雖不完全是自我中心,但也是對所有的人和事絕對漠然。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我認為這不可能,”薩特思韋特先生緩緩地說,“我的意思是,每個人的興趣肯定會有個去處。當然,有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她不是那種人。她對自己完全不感興趣。然而她的性格很堅强——肯定有某種東西。我起初認為那是她的藝术——但結果不是。我從未見過如此與生活隔絕的人。那很危險。”
  
“危險?你的意思是什麼?”
  
“嗯,你明白——這肯定意味著某種無法擺脫的意念,而無法擺脫的意念通常是很危險的。”
  
“薩特思韋特,”公爵夫人說,“別傻了。聽我說,關于明天———”
  
薩特思韋特先生傾聽著。這無疑是他在生活中的角色。
  
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出發,帶著他們的午飯。內奧米已經在這個島上呆了六個月了,她將做先鋒。當地坐在那儿等待出發時,薩特思韋特先生走到她身邊。
  
“你肯定——我不能和你一塊去?”他沉思著說。
  
她搖了搖頭。
  
“你在另一輛車的后座上會更舒服些的。放著很好的座墊還有諸如此類的東西。這輛車是輛十足的吱吱嘎嘎的舊破車。路面不平時,你會被顛到空中。”
  
“那麼,當然,過山路的時候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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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02:30:21 |只看該作者
內奧米大聲笑了。
  
“哦,我那麼說只是為了使你免于坐汽車后座。公爵夫人完全支付得起租一輛汽車的費用。她是英格蘭最吝音的女人。不過,這個老東西依然是個講交情的人,我沒法不喜歡她。”
  
“那麼我可以和你一塊儿走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興衝衝地說。
  
她好奇地看著他。
  
“你為什麼這麼想和我一塊走?”
  
“用問嗎?”薩特思韋特先生以他那種滑稽老式的方式鞠了一躬。
  
她微微笑了,但搖了搖頭。
  
“那不是原因,”她若有所思地說,“很奇怪……但你不能和我一塊走——今天不能。”
  
“可能,另一個日子可以。”薩特思韋特先生禮貌地暗示道。
  
“哦,另一天!”她突然大聲笑了,非常奇怪的笑聲,薩特思韋特先生想,“另一天:好吧,我們看情況如何。”
  
他們出發了。他們駕車穿過城里,然后繞過海灣長長的彎曲的海岸線,繞內陸婉蜒前進穿過河流,然后又回到有著成百個小沙灘的海灣。然后他們開始向上攀登。他們朝下望去,遠遠的是藍色的海灣,另—一側,阿雅克肖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一座神話中的城市。
  
道路彎彎曲曲,他們身邊是接二連三的懸崖峭壁。薩特思韋特先生有點頭暈目眩,還覺得有點惡心。路面不太寬。
  
他們依然在向上行駛著。
  
天氣很冷。風夾雜著雪片劈頭蓋臉地向他們吹來。薩特思韋特先生樹起衣領,在下巴下緊緊地扣住。
  
溫度非常低。水面那邊,阿雅克肖依然沐浴在陽光里,但在這儿,厚厚的烏云飄過來,遮住了太陽的臉。薩特思韋特先生停止驚嘆這景色。他渴望蒸汽供暖的飯店和一張舒適的扶手椅。
  
內奧米的小雙人座汽車在他們前面穩穩地向前行駛著。向上,仍然向上。他們現在在世界的最高處了。他們的兩側都是低矮的群山,山巒傾斜下去是山谷。他們徑直向雪峰看去。吹過來的風像鋒利的刀子割在他們臉上一樣。突然內奧米的車子停住了,她回頭看看。
  
“我們到達了”,她說,“世界的盡頭。我不認為今天是個好天氣。”
  
他們都下了車。他們來到一個有半打小石屋的小村庄,几個一英尺高的字母組成一個令人難忘的名字。
  
“COti Chiavecri。①”

①音譯:科蒂恰維里。—譯注。

內奧米聳了聳肩。
  
“那是官方命的名,但我更喜歡叫它世界的盡頭。”
  
她繼續走了几步,薩特思韋特先生陪著她。他們現在在房子的另一邊。路終止了。正如內奧米剛說的,這是盡頭,天涯海角。他們身后是白色飄帶般的公路,他們前面——什麼也沒有。只是在下面很遠很遠的地方,是海……”
  
薩特思韋特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這儿讓人覺得可能發生任何事情,可能會遇到——任何人——”
  
他停住了,因為就在他們前面,一個男人坐在一塊巨櫟上,面朝大海。他們剛看到他,他的出現就像突然變魔术變出來似的。他好像從地面上冒出來似的。
  
“我不知道——”薩特思韋特先生開始道。
  
但就在那一刻,那個陌生人轉過了身子,薩特思韋特先生看到了他的臉。
  
“哦,奎思先生!多麼不可思議啊。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我想把我的朋友奎恩先生介紹給你。他是最不平凡的一個人。你是的,你知道這一點。你總是在緊要關頭出現——”
  
他不說了,有一種感覺:他說了些非常重要的東西,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它究竟是什麼。
  
內奧米以她慣常的生硬的方式和奎恩先生握了握手。
  
“我們來這儿野餐,”她說,“我看我們差不多要凍僵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顫抖了一下。
  
“可能,”他不確定地說,“我們該找個能避風雪的地方?”
  
“這話不錯,”內奧米贊同道,“但這個地方依然值得一看,是嗎?”
  
“是的,確實如此。”薩特思韋特先生轉向奎恩先生,“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把這個地方稱作世界的盡頭。很好的一個名字,是嗎?”
 
奎思先生不住地慢慢點頭。
  
“是的——一個非常容易引起聯想的名字。我想一個人一生中只會來那樣的地方一次——一個人們無法繼續再走下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什麼?”內奧米尖銳地問道。
  
他轉向她。
  
“哦,通常,人們有一個選擇,不是嗎?向右或向左。朝前或朝后。在這儿——在你身后有條路,而在你面前——什麼也沒有。”
  
內奧米盯著他。突然,她打了個哆嗦,開始順原路返回,朝其他人走去。兩個男人伴在她身邊。奎恩先生繼續談著,但他的語氣無疑是親切隨便的。
  
“這輛小汽車是您的,卡爾頓·史密斯小姐?”
  
“是的。”
  
“你自己駕駛?我想,一個人需要很沉著才敢這樣做。拐彎處令人膽戰心驚。一個不留神,一下子沒剎住車,就會摔下懸崖。這太容易了。”
  
他們現在加入到其他人中間。薩特思韋特先生向大家介紹了他的朋友。他覺得有人拉了拉他的手臂。原來是內奧米。她拉著他離開眾人。
  
“他是誰?”她凶巴巴地問。
  
薩特思韋特先生吃驚地看著她。
  
“哦,我几乎不知道。我是說,我認識他有些年了——我們不時地碰見彼此,但談到真正了解——”
  
他不說話了。他這些話都白說了,他身畔的姑娘根本沒聽。她站在那里,低著頭,緊握著雙手。
  
“他了解許多事,”她說,“他了解許多事……他是如何知道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無言以對。他只能無言地看著她,不明白是什麼使她心神不寧。
  
“我害怕。”她小聲說。
  
“害怕奎思先生?”
  
“我害怕他的眼睛。他能看透事情的真相……”
  
某種又冷又濕的東西落在薩特思韋特先生面頰上。他抬頭看看。
  
“哦,下雪了。”他驚呼道。
  
“選了個好日子來野餐。”內奧米說。
  
她努力恢復了常態。
  
下一步做什麼?大家嘰嘰喳喳提了許多建議。雪下得又厚又大。奎思先生提了個建議,大家都贊成。在那排房子的盡頭有一個小快餐館。大家蜂擁而去。
  
“你們帶著食物,”奎恩先生說,“他們可以給你們煮些咖啡。”
  
那是個很小的地方,非常暗,那扇小窗戶照不進多少光來,但是在房間的另一頭閃著令人欣慰的火光,傳來陣陣溫暖。一個科西嘉老婦人剛往火里扔了一把樹枝。火熊熊燃燒起來,借著火光,這些新來者發現原來已經有人在這儿了。
  
三個人坐在一張空木桌的另一端。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看來,這情景看上去有些不真實的東西,而那些人看上去更不真實。
  
坐在桌子那一端的那位婦女看上去像位公爵夫人——
  
也就是說,她看上去更像人們通常想象中的公爵夫人。她是舞台上理想的貴婦人。她高貴的頭顱昂得高高的,雪白的頭發整理得完美元缺。她穿著灰色的衣服——柔軟的布飾垂在她的周圍,打成很藝术的褶層。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托著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著一幅展開的紙卷Pate de foie gras。1她的右側是個面龐十分白皙的男人,非常黑的頭發,戴著一副角質框眼鏡。他穿得極其華麗漂亮。就在那時他的頭朝后一仰,他的左臂向外一揮,好像要做什麼慷慨激昂的演說。
  
那位白發女士的左側是位樂呵呵的矮個子男人,禿頂。
  
看了他第一眼之后,沒有人再看他了。
  
只是剎那的猶豫,然后公爵夫人(那位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說話了。
  
“這場暴風雨太可怕了,不是嗎?”她愉快地說著,朝前走過來,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她在為福利機關和其它委員會工作時發現這一微笑非常有用,她說:“我想你們是和我們一樣被困住了?但科西嘉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我只是今天上午才到。”
  
那個黑頭發的男人站了起來,公爵夫人優雅地笑笑,坐到了他的座位上。
  
那位白發的女士講話了。
  
“我們在這儿呆了一星期了。”她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吃了一驚。有誰曾經聽過這聲音之后會忘記呢?它回響在石屋中,充滿了激情——帶著微妙的憂郁。在他看來,她說了些美麗動聽,令人難忘,飽含深意的話。她的話是從心底里說出來的。
  
他急忙對湯姆林森先生說了句題外話。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是維斯先生——制片商,你知道。”
  
那位退休的印度法官正極其厭惡地看著維斯先生。
  
“他制出了什麼?”他問道,“孩子們?”
  
“哦,天哪,不,”薩特思韋特先生震驚于把維斯先生和如此粗魯的話語聯系在一起,“戲劇。”
  
“我覺得,”內奧米說,“我得再出去一下。這儿太熱了。”
  
她的聲音有力而且粗魯,這使薩特思韋特先生吃了一驚。看上去,她簡直是麻木地向門口衝去,把湯姆林森先生撥到一邊。但在門口她面對面地碰上了奎恩先生,他擋住了她的去路。
  
“回去坐下。”他說。
  
他的聲音是命令性的。使薩特思韋特先生驚奇的是她猶豫了片刻,然后服從了。她在桌腳旁坐下,盡可能離其他人遠些。
  
薩特思韋特先生急忙走前去,强拖住那位制片人說話。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他開始道,“我的名字是薩特思韋特。”
  
“當然!”一只修長的、骨瘦如柴的手突然伸了出來,緊緊地握住了另一個人的手。“親愛的。很高興在這儿見到你,你當然知道納思小姐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一驚。怪不得那個聲音那麼熟悉。成千上万的人們,乃至整個英格蘭,都曾為那絕妙的充滿激情的嗓音所震顫。羅西娜·納思:英格蘭最有感染力的女演員。薩特思韋特先生也曾為她著迷。沒有人能像她那樣表現角色——展示出最細微的差別。他一直認為她是一個有天賦的女演員,一個能理解、進入到她的角色的靈魂里的演貝。
  
沒認出她是個難以自圓其說的借口。羅西娜·納恩的愛好極不穩定。二十五年來她一直是金發。一趟美國之行,她回來時頭發就黑油油的了,開始認真地研究悲劇。這個“法國貴婦人”的形象是她最近的心血來潮。
  
“哦,順便說一句,賈德先生——納恩小姐的丈夫。”維斯漫不經心地介紹了那個禿頂的男人。
  
羅西娜·納恩曾有過許多任丈夫,這薩特思韋特先生是知道的。賈德先生顯然是最近的一任。
  
賈德先生正忙著把那些從他身邊那個有蓋的大籃子里取出的東西打開。他對他的妻子說道:
  
再來些pate①,親愛的?那些沒有你喜歡的那麼厚。”

①法語:pate:餡餅。——譯注。

羅西娜·納恩把她手里的紙卷交給他,一邊小聲說:
  
“亨利總是能想出最醉人的膳食。我總是把給養留給他。”
  
“喂動物。”賈德先生說,大聲笑了。他拍拍他妻子的肩膀。
  
“對她就好像對待一只狗,”維斯先生憂郁的嗓音在薩特思韋特先生耳邊輕聲說道。“為她切好食物。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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