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深夜,月亮躲進雲層,樹林裡,漆黑的有些恐怖。
三個身穿夜行衣的俏小身影,在樹林裡嗖嗖竄過。
幾隻烏鴉,嘎嘎飛過,驚起幾片葉子落地。
邊緣的破廟。
順著急促的呼吸望過,一個黑衣女子側身倚在掉了色的牆上,前面,單腿跪著兩個人。
女子面色蒼白,額頭滲汗,但也擋不住那天生而來的玲瓏美,五官清秀,只是眼神看起來有些可怕。
她困難的呼吸著,腹部隆起,一雙細眉緊緊的交織著,好像在忍受什麼巨大的痛苦。
「苑主,讓屬下為您輸氣吧!」左邊的女子著急的道。
「紅袖,不要枉費力氣。」女子微弱的道。
「苑主,這樣下去,您會……」右邊的女子抬頭看了她一眼。
「悅心,紅袖,我早已料到這一天,切記收好墨玉,勿要落入他人之手。」女子有些顫抖的從玉頸上摘下一個通透碧綠的玉鏈。
隨後吐了一口鮮血。
「苑主!……」兩個人同時低喊一聲。
「苑主墨玉可是……」左邊被稱為紅袖的女子道。
「紅袖,悅心,你們從小就跟著我,現時,別無選擇……只可惜……」她說著,細長的手撫上隆起的腹部,面色平靜下來。
「苑主……」兩個人不知道說什麼好,眼淚濕了眼眶。
「好痛……好痛……」忽然,她平靜的臉上抽搐起來。
腹部異樣讓她料到什麼,面色微鬆。
跪在地上的二人起身,走到她身邊,她,這是要生!
「你們去那邊,你們去那邊!給我搜!」遠處聲音,讓三人心同時一顫。
「紅袖,守住外面,悅心,幫……幫我。」女子在劇痛中擠出幾個字。
那即將出世的小生命,彷彿也感覺到了危險漸漸靠近,順利的從女子體內誕生,竟一聲沒有哭鳴,讓三個人微微震驚。
「苑主,是個小姐。」悅心輕舒一口氣,看著牆邊那越來越虛弱的人兒。
「悅心,我再教你們姐妹最後一條,就是千萬不要相信男人。」女子看著悅心懷中抱著的女嬰,釋然。
「苑主!快走吧,他們好像要搜過來了!」紅袖匆忙道。
她微微睜了睜眼睛,那儼然的表情,一點都不適合她現在的狀態:「我以飛花苑苑主的名義,命你們抱著小姐走!」
二人盯著她凌厲的眼神,絲毫沒有動步,她們明白,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苑主……」兩個人同時一跪。
「走!」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她低吼一聲。
她們從來不會逆著她的意思做事,風把樹葉吹得嘩嘩作響,任淚流,任心鳴,如何,奈何?
兩個人回頭看了一眼,這也許是最後一眼了吧!女嬰居然神奇般的睜開眼睛,看著她即將離去的母親。
忽然,『哇』的一聲,哭起來。
她用盡全身力氣,用劍支起身子,等待著最後的一次血雨。
確實,生命的最後一次。
微笑,在她臉上蕩漾開來。
***
「大姑姑,二姑姑,星兒很乖哦,三字經已經全都背熟了。」一聲童稚的兒聲。
「星兒,來,大姑姑有話和你說。」身穿紅羅裙的女子坐在紅木椅上,向女孩擺手。
後堂走進一個身穿綠羅裙的女子,手端兩杯花茶,坐在了另一邊。
「大姑姑是不是要告訴星兒關於娘的事情?」女孩銅鈴般的大眼睛,綻放出期待的光芒。
「星兒,你還小,等你再長大一點。」紅羅裙女子抱起八歲的女孩,親暱的讓她倚在自己的懷裡。
「大姐,墨玉,該不該給星兒呢?」綠羅裙女子開口。
「自然。」說著,她從袖中拿出一條項鏈,通綠的顏色,光潤,圓滑,讓女孩目瞪口呆。
「好美哦,星兒喜歡!」女孩開心的拍手。
「這個,是星兒的。
以後你就是飛花苑苑主。」紅羅裙女子意味深長的看著這個粉嫩的女孩。
苑主,您在天空中的某一處看著繁星麼?繁星她,在我與悅心的保護下,很安全,很開心的長大,墨綠,也物歸原主了。
「圓豬?是什麼?好吃的麼?」女孩從衣服裡掏出那顆漂亮的玉鏈,瞪著問。
「星兒,以後就明白了。走,二姑姑帶你去吃好吃的。」綠羅裙女子牽起她細嫩的小手,微笑的走出弄堂。
***
夜晚,悄悄降臨,紅袖,悅心,靜坐在弄堂裡,相對無言,心中默許。
繁星她,睡熟了吧?
應該吧。
又是樹葉的聲音,彷彿這個聲音有魔力,把兩個人的思緒帶回八年前那個漆黑的夜。
「大姐,該來的,總要來。」
「悅心,以命相搏。」
以命相搏,何時,沒有以命相搏了?只是,時候來的晚些。
「你們隱藏的果然夠深,讓我們找了八年!」為首的紅衣軍裝打扮的人說。
「鄒教頭,別來無恙。」紅袖微笑,袖口中的軟劍,蓄勢待發。
「紅袖姑娘,王爺讓咱們帶回小郡主。」
「鄒教頭,若是我不應呢?」
「休怪我等無禮!」
紅袖抽如軟劍,如靈蛇般穿梭在紅衣人群中,嘴角微微上翹,映著倒下去的敵人。
悅心解下腰間鞭子,纏住幾名衛士的脖子,手腕一扭,脖子,與頭,就錯了位。
扭曲的痛楚,在整個宅子中貫徹。
身穿一身白色長裙的女孩,從內堂走出來。
「大姑姑,二姑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她看到眼前這血腥的一幕,不再言語,向來,有什麼大事,她總會不自覺的警惕。
雖然,從小練武。
「繁星!回去!!」紅袖大聲吼道。
紅衣教頭看見這個粉嫩的小女孩,臉上露出笑容。
原來,她真的在這裡。
這回,總可以和王爺交代了。
「悅心,帶她走!」紅袖轉身軟劍抹過幾人的脖子。
牆外,『嗖嗖』蹦出幾個人影。
再這樣下去,她們誰都要死,繁星就保不住了!
「大姐!」悅心猛地一驚,如此的像八年前的那一幕,只不過,這次是她唯一的姐姐。
她抽身退出打鬥,正要抱起繁星,鄒教頭狠狠一記拳,結實的打在她肩頭。
「噗……」悅心口吐鮮血。
「小郡主,始終都是要回到王爺身邊的。」鄒教頭吐出一句。
「悅心……」紅袖見倒在地的悅心,分了神,右臂挨了一刀。
「星兒若是在他的身邊,她還能活?你們的王妃?我們不敢恭維!」悅心瞪著鄒教頭。
「悅心不必多言,殺了他,帶繁星走。」紅袖忍痛,應付著越來越多的侍衛。
悅心翻起身來,拉起鞭子,衝著鄒教頭甩過去。
「繁星,你快走!」悅心道。
「二姑姑,我……我想知道爹是誰……」女孩語出驚人。
「他是個可怕的人,你母親,就是被他殺死的!」紅袖怒火中燒。
話說到一半,不知哪裡冒出的刀,穿過了紅袖的腹部。
「大姑姑……!!!」
「大姐!!!」悅心一分神,被紅衣教頭的劍刺中。
她倒了下來,竭盡全力的往紅袖那邊移動。
「二姑姑!大姑姑……你們,你們不要死啊!!」繁星跑過去,扶起二人的頭,大聲哭泣。
「遲早,有這麼一天……苑主,紅袖護主不周……」紅袖哽咽道。
「大姐……我……」悅心的手,牽上紅袖的手,微笑的看著身邊的淚人。
「星兒……不哭……」忽然,她手沒了力氣,鬆了下去。
「二姑姑……!!」
「星兒,自己……照顧好,自己……」紅袖顫抖著伸出儘是鮮血的手,想去摸一下那可愛的臉龐,只是,她不再有機會。
手,無力的落下去。
繁星瘋狂的晃動著兩具漸漸沒有溫度的屍體,:「大姑姑……二姑姑……不要……不要……!」
她白色的連裙,沾滿了血,開了一朵朵嬌艷的花。
她大聲的哭著,腦子裡泛起多年不見的畫面,那個消瘦的黑衣女子,倚著牆邊,劍支撐著還有呼吸的身體,臉上露出釋然的微笑,眼神,是那樣的滿足。
八歲的她,也明白,這一輩子,只有靠自己。
01.榮姓
仁龍王朝,二十三年春。
今年春天的帝都,實在熱鬧,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喜悅,因為皇帝的哥哥,六王爺榮誠,打了勝仗,連打三年,一舉拿下一直以來是皇帝心病的西戎。
城門打開,所有百姓聚集在城門兩側,等著親眼見到這位威武的王爺。
一隊人馬,整整齊齊的從人們眼前走過。
後面一匹毛色光澤,眼神凌厲的汗血寶馬吸引了人們的目光,這馬,當是什麼種族?為何這般微風。
矯健的四肢,彷彿在炫耀,它的主人,打了勝仗!向上挪挪目光,一個大約五十左右的男子,身穿盔甲深邃的黑眸輕輕的觀察著周圍,強壯的身體,與他的俊馬成了正比,由於幾年的野外生活,讓他的臉更多了幾道滄桑的證明,腰間的佩劍更是張揚,劍套居然是黃金渡邊,藍紅色寶石搭襯著,更顯他的微風。
他濃黑的眉毛微微挑起,看著下面這些對他眼神膜拜的人們,他心中竟笑了起來。
膜拜他,並沒有錯,甚至比膜拜皇帝還對。
還是先進宮吧!
***
「小郡主,今天王爺凱旋而歸,王妃說讓您打扮一下去正廳迎接。」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練字,她最討厭的就是做事的時候被人打擾,心要靜而不靜。
「奴婢傳完話了,奴婢告退。」侍女冷冷的退出整個王爺府最偏僻的西院。
西院有廳堂,有內堂,有暖閣,甚至還有下人住的地方,但是可悲的是,整個西院,只有夜繁星一個人,沒有侍候她的人,因為王妃說她沒有資格,沒有與她要好的朋友,因為她喜歡寂寞,她一個人在這裡活了整整八年。
苟且偷生,能不能用到這裡呢?其實也不對,除了這三年,她的那個所謂的父親,還是經常關心她的。
她坐在梳妝鏡面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細長的柳葉眉,有神的大眼睛,俏小的鼻子,櫻桃嘴,巴掌大的小臉,雖然,自己長的是這般靈氣,但是在她記憶裡,大姑姑二姑姑死後,未曾笑過,甚至有些人,說自己是怪物。
什麼人不是怪物呢?會偽裝的人就不是。
她衝自己扎扎眼睛,母親,當年也是這般容顏吧?
她為從外面的晾衣架上取下前日洗的羅裙,她的衣服,就是有數的那麼幾件,髒了洗,洗了換,她並不會因為這些而感到不開心,因為,她對習慣這個字眼很敏感。
她的衣服,或許沒有一個侍女多,布料質地或許只是一個侍女的水準。
小郡主?這個稱呼真是讓人噁心。
粉色的繡花鞋,淡藍色的長羅裙,為自己梳起流雲髻,看起來成熟很多,她的條件,無論怎麼樣,都是絕色的,就因為這個絕色,讓王妃恨之入骨。
她默默的走到王爺府的正廳,眼睛亂掃一下,就坐在了一個梨木椅子上。
「娘,你看看那個小妖精,真是不懂禮。」榮月秀嘲笑的聲音傳入夜繁星的耳朵裡,她微微迷了一下雙目,讓她選擇性失聰吧。
「月秀!」榮意秋看了看坐在上座的母親嘴角微微一笑,輕輕叫了榮月秀一聲。
「哥哥!我說的是實話!她是什麼身份,還敢坐在我們榮家。」榮月秀又把聲音提了提,好像就是要她當眾出醜。
「好了!今天爹就要回來,往日你說也就說了,注意點!怎麼說,她也是你妹妹。」榮意秋看了夜繁星一眼,她依舊臉上冷冰冰的,彷彿他們說得一切都與她無關。
這個妹妹,永遠都是那麼的傲氣,自從八歲剛到這裡的時候就是這樣。
那倔強的眼神,是他沒見過的,她看他的時候,總會把眼睛睜得很大,時刻的防備著,連好心帶她去吃東西,她都會咬他伸過去要牽她的手,結果,牙印到現在還隱隱而見。
想著想著,他抬起左手,看見虎口處,那兩個淺淺的牙印,微微的笑了。
「好了,月秀,你哥說得對,不要讓你爹認為咱們欺負她,」上面坐的衣著光鮮,華麗的婦人,開了口。
那座位,本應該是我娘的不是麼?夜繁星心裡暗暗的想。
之所以不姓榮,是因為她恨他,她恨他的拋棄,恨他的狠心,殺了娘,殺了兩位姑姑,隨著娘姓夜,是因為她要永遠的記住,自己的仇恨。
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明亮,因為,她只要一想到復仇,心裡就格外的開心。
這個異樣,觸動了盯著她好久的榮意秋,他一直都很照顧她,雖然他知道,那是他的同父異母之妹,她的美貌,她的冷淡,她的驕傲,她閃光的眼睛,每一舉動都牽動著他的心,雖然她是妹妹,但是用哥哥的身份去關心她也好啊!只可惜,她從來都未給過他機會。
「王爺回府了!」家丁風風火火的從外面趕進來。
「啊!回來了,回來了……月秀,看看娘的髮簪,怎麼樣?衣服乾淨麼?」王妃興奮的轉頭問榮月秀。
「娘,一切都很好!」榮月秀獻媚的一笑。
榮誠邁著大步,威風凜凜的從外面走進來,身後還有一群人,抬著大大小小的東西,聽說,皇上賞賜了他。
「夫人,孩兒們,爹回來了。」他的表情,竟像一個吃了糖的孩子,笑起來是那麼的幸福,越是這樣,她越是不開心。
「夫人,這是西戎王送給我的天山寒玉的髮簪,有緩解疲勞,美容養顏的功效!」王妃開心的笑出聲來。
她靜靜的坐在一旁,只不過是出來迎接他而已,等到他們去吃飯的時候,她就可以走了,只要一會,反正也被冷落慣了。
「繁星,皇上賞給爹給一匹蠶絲布,用這個做衣服穿在身上冬暖夏涼,還有刀槍不入的能力。」榮誠微笑的拿著一匹白色的布看著這個似天仙一樣美的女兒,看著她的眼睛,就好像看見了多年以前的她、他心裡不住的回憶,那個給他幸福感覺的女人,但也是深深對不起的女人。
「王爺居然還會送東西給我,受寵若驚。」夜繁星看著他微笑的臉,冷冷道。
「繁星,我是你爹,你……」
他話還沒說完,榮月秀上來嚷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我爹給你價值連城的布,你怎麼還耍上了?不識好歹!」
夜繁星沒理那個瘋狗一樣的女子,明明大她不過兩歲,說出話來竟是如此惡毒。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爹……你打我?……爹?」月秀捂著她白嫩的臉指著榮誠大問。
榮誠不喜歡她那麼說她,彷彿是在羞辱他心愛的她一樣……
他明白她為何對自己一直是這種態度,她的死,他要有一半責任,所以他不會去追究什麼,今天月秀的話真是激怒了他,才打了她一巴掌,打完之後,心裡不住的後悔,這個嬌蠻橫縱的女兒,要如何鬧呢?
「爹!從小到大,你沒打過我!這次因為那個妖精打我?」月秀含著淚說,轉身撲進王妃的懷抱。
「王爺!您怎麼能這樣呢!月秀,不哭了,不哭了,娘給你做主!」王妃拉著她的手,往內閣走去。
夜繁星看著這一場鬧劇,為什麼每次的戲碼都差不多?哭完了鬧,鬧完了哭。
她隱約感到,今後要小心。
她起身沒多言語,眼沒斜視,直接走出了正廳。
這裡的氣氛不適合我。
她自己這麼說。
當然,抱著他送的蠶絲。
其實,她真的在擔心,冬天到來的時候,該穿什麼,為了不讓自己凍死,就只能拿蠶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