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婚禮,我人生第二個正式的婚禮。
不同于上一次。安平選了很隱蔽的地方,不再大張旗鼓,不再無所顧忌。
他顧忌著駱祖硯,顧及著所有人,顧及著我。
'咣咣噹噹'我可以活動的左腳上多了一個鎖鏈。
雖然是斷了右腿,可是看來他還是不太放心。
他解釋說,只要我回心轉意,他就立刻恢復我的自由。
我笑了笑,大自由都沒有了,小自由不要也罷。
他無語,灰暗的臉色就像今天的天氣。
不過,我總是要離開的。
我不可能當一切沒有發生過,我不能不介意著曾經的傷害。
于是這次我帶著小寺再一次出逃了。
遠處的吠叫聲近了,更近了,我可以聽見爪子趴門的聲音。
小寺圓咕咕的眼睛轉了一圈又一圈。
我知道他在害怕。
因為我也害怕。
忍著疼,我把他摟進懷里,仔細地瞧著他的發旋,我大哥唯一的孩子,我要保護他。
"出來,我知道你在里面。"
"晚晚,出來。"
我不吭聲,我就是這世界上最愚蠢的駝鳥,以為把不出聲,門外的人就會走開。
四哥就要來了,車就在離這兒不遠處。我不能想像在落到他的手上有什麽樣的遭遇。
小寺會有什麽樣的遭遇。
可門還是開了。
小寺被拉開了我的身邊。
他此刻的臉上又有了國王一樣的傲慢,帶著獨特的,冰冷的,刻薄的笑容。
他看著小寺,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剝,挫骨揚灰。
"就是你這個該死的小鬼干的好事。"
小寺不服氣的瞪著他,死死地咬著牙。
"虧我還把你從那個人間地獄里救出來,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你殺了我父母,你還想我謝你?!見鬼去吧!"
他梗著脖子,紅著臉,叫囂地像個小獸。
小寺不在安平的眼里,對于來自小寺的威脅,他覺得不值一提,輕輕嗤笑。
"連個正牌的仇人都沒搞清楚,你就要報仇?"
安平站到他的面前,嘲弄地拍打他的臉。
"你別讓我笑話了。"
小寺憤怒地想要用腳揣踢安平,卻被他自己身后的兩個保镖制住,在他柔軟的腹部打了一圈。
頓時,他彎下了腰。
我心疼極了,卻又不能幫忙,只是焦急地在一旁希望安平不會對他怎麽樣。
"你這個魔鬼!我們全家都是被你害的,爺爺,爸爸媽媽,晚姑姑都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的!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你償還這一切!"
小寺的右臉被強迫壓在地上,脖子上的青筋一絡一絡地突了出來,可是他還是堅持地瞪著安平。
"真是啊。"
"聽誰說了我那麽多的壞話?毀了姚家?這是我干的。可我的晚晚變成這樣卻是你們姚家人害的,我怎麽舍得傷她一星半點?我不是一直在保護她嘛。"
他話是對著小寺說的,卻又當著我的面,擺明是要我聽。
我那里還管得了他,此時,我只是希望小寺別在多話了,千萬別激怒他了。
"呸!少在這里道貌岸然假惺惺的了,是駱爺爺親口說的。他說你根本就是盼著姑姑她無所倚靠,好讓你今后可以為所欲為,由人擺布!"
"駱爺爺?"
安平譏诮地笑著地踢了踢地上小寺。
"是駱祖硯吧?他的話你也信?"
"他的話我不全信,可是............"
小寺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回給安平一個報復的微笑
"難道不是你故意讓姚思簡找到我晚姑姑,所以才會害的她后來斷了腿!"
小寺的聲音如雷般的響,在場每一個人都聽見了,所有人都看著我倆。
可我的眼睛里只有他。
我從未像此刻一樣希望自己是個瞎子。
那麽就不用看見他的張口結舌,慌作一團。
"不,不是這樣的。"
"晚晚,聽我說,總是找不到她,所以我想著要引她出來。我根本沒想到后來會............"
他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驚詫地看著我。
這話比利劍更刺痛我心里的某個角落,他故意的?!他故意讓二姐找到我的?!
我是引出二姐的一個餌?
他拿我做餌?
我怆然又自嘲地笑了。
也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憑他的本事真要藏個人,又怎麽會被姚思簡找到呢?
原來,我又被他給玩了。
心頭那股疼痛又竄了上來。
甜腥的感覺已到了喉口,我用力地往下咽。
就像咽像生命里的源源不斷的苦澀。
我突然想到,父親在很久以前就對我的告誡。
小晚,你太重感情了。這不好,你這樣的性格容易讓自己陷入困境。
而我以為什麽都可能是假的,但感情總是真的。
感情怎麽會假的了呢?它連著人的心啊,心怎麽能假呢?
原來,爸爸早就看到了這天,他早就對我提出過警告。
只是我愚昧無知,自作自受。
現在,我只是想問。
這世上究竟什麽才是真?什麽才是假?
安平,你對我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在你變幻莫測的心里,也許根本沒有對我的愛。
枉我愛你如此,枉我一腔的真情就被人幾次三番的踐踏,枉我信你會好好待我,枉我夜夜受良心的啃噬,枉我騙人騙己地以為你愛我。
原來不過一場春夢,醒來了無痕跡。
"晚晚?"
他試探地叫著我的名字,就像觀察著受驚小兔的反應一樣溫和。
"晚晚,我一直都后悔她傷了你,我......我以后會補償你,真的我會............"
"別說。"
我抬手捂在自己的耳邊,阻止了他的話語。
此時此刻,
雖然不想承認,可我的確非常害怕,害怕聽見他的聲音,這聲音我太熟悉了,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對我溫言軟語,好聽地如同流淌著他心里的深情款款。
"請你別說。"
一種窒息的酸楚湧上我的眼底,于是,我努力把眼睛睜地大大,看著他,像透過他而看到了現實世界的那一片混沌,渾濁,和--肮髒。
"請你給我僅剩的尊嚴留點退路,請你別讓我瞧不起你。"
聽到這里,他沖我邁了一大步,張嘴想說話。可是又像是畏縮了什麽般的,喏喏地又退了三步。
他用可憐的,孩子似的,受傷的,哀求的,幾乎包含了無數復雜的眼神望著我發呆。
甚至他的眼眶已經泛紅了。
幾次要開口,又緊緊地閉上。
他那副樣子讓我以為他快要哭了。
哭這麽軟弱的表情原來也會出現在他的臉。
最后是,他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
撕心裂肺地吐出了一句。
"晚晚,不管你信不信。"
"對你我是真的。"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不符合八點檔女主角的要求。
因為我沒有撲到他的懷里,幸福又感動地流下熱淚,最終對他冰釋前嫌。
我不負責任地笑場了,笑地咳嗽了起來,咳地上氣不接下氣,然后氣喘噓噓地帶出了早就洶湧的紅色血液。
所以和我對戲的男主角,眼里非但沒有生出希望,反到多了一抹絕望。
他長歎口氣,虛弱無力地走到我的面前。
我抬頭望著他,不躲不避。
于是,他想要摸去我的唇邊血跡的手,變成了一個僵硬在空中的滄桑手勢。
"你............"
他啞然了,我的目光冷的連北極都會下起雪來。
我說話了,我說:
"駱子平,為什麽我要認識你?"
"現在我只是恨不能馬上死掉,重新投胎,把你忘的干干淨淨,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見你。"
他驚異地盯著我,一動不動,連眼都不眨。好像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不願意再提及那一個名字。
那個名字诠釋著我對于愛情的傷心和絕望。
那個名字載滿著我曾經對愛情的全部向往。
那個名字死在了我的心里。
眼前站著的是另一個人,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相信嗎,這不是幻覺。
他哭了,雖然只有一滴淚。
可是他真的哭了。
在我一個人的面前,他落淚了。
我們彼此傷痕累累。
我流血,他拿淚償我。
他說。在那滴眼淚還未干的時候。
"你走吧。"
"我放了你。"
那輛黑車來接我的時候,順利極了,平靜極了。
所有的保镖都被遣散了下去,若大的草坪上只有我們三個人。
婚禮用的粉紅色氣球飄在空中,扎成一團又一團,漂亮的像幅畫。
我看著它們發呆。
直到由遠到近,有兩個人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是駱子安,他去看躺在地上的小寺的傷,確定他是否並無大礙。
而另一個人,那個穿著寶藍色西裝玉樹臨風的男子,則向我走來。
他微笑著叫我的名字。
"小晚。"
然后伸出手,彎下腰溫暖又欣喜地摟住了我。
"我來了。"
他的身上依然如故帶著的藥味沒變,他喜歡用尾音叫我的名字的方式沒變。
可我居然像個木頭人一樣,連一點情緒都沒有。
就像是被人激動興奮地抱著的木樁,感觸著這重逢團聚。
無動于衷,神情麻木。
這冷淡馬上讓他奇怪地盯著我瞧。
盯著我這個已經有五年未曾見面的小妹妹。
"小晚,我是你的禹哥哥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他用手背偎著我的臉,自責又內疚地說。
"小晚,你在怪我嗎?"
"怪四哥現在才來接你?"
我側著頭和他對視,慢慢伸出了手,用手指劃過那出落地更加清朗的五官。
小時候,三哥總是笑四哥秀美的像女孩。
可我不覺得,我總是喜歡偷偷看四哥。
因為我有張和他酷似的臉。
而此時,這張臉竟讓我有種恍若隔世般與自己對視的感覺。
眼前的這張臉,不就是過去的我?
把快樂和滿足隱藏在眉宇之間,縱情笑,暢快哭,不需要任何理由。
怎麽到了如今,我想念了五年的哥哥近在咫尺,我卻沒有反應呢?
"小晚?"
"小晚,你說話呀,你怎麽了?"
那張臉有些慌張,我在慌張些什麽呢。
我奇怪極了。
"小晚,你別嚇哥哥,你是不是有那里不舒服?"
那張臉驚詫極了。
我的臉還會驚訝嗎?我還會被什麽事所驚駭住嗎?
我不是過盡了千帆,看盡了人世?
"哥.................."
這聲呼喚,就像沙啞的烏鴉臨死前的最后的鳴響。
這就是我發出來的聲音嗎?好難聽啊。
"我............。"
一口氣提不上來,我簡直是在用肺腔說話,竟然還有笑意夾雜。
"我的腿沒了。"
"現在我們又一樣了。"
他的右腿瘸了,我的右腿也廢了,我們兄妹真是一樣了。
不但臉長得像,連身體的殘缺都一致。
"有意思吧,哥?"
我兀自的笑了起來。
四哥就像是被無形的手痛擊的幾下,清秀的臉扭曲變了形。
他垂下頭,捏起自己的手,狠狠地扯著地上的草。
"駱--子--平!"
咬著牙齒,從四哥的嘴里碾出了那三個字。
蓦地,他握起拳下死勁砸向了那個人。
"你這個混蛋!"
"你把我妹妹弄成這副樣子!你怎麽敢害她害成了這樣!!"
"要不是子安有交代。我真他媽是想一槍打死你!"
他站在那里,任我四哥打得鼻青臉腫。
他一動不動,就像一個雕像。
他的眼睛牢牢地望著我。
似乎是想要用眼睛把我的臉拓印下來,篆刻在他的靈魂里。
那雙眼睛里有我曾那麽接近的幸福。
可為何上天又要我承受現在的孤獨?
不是說我們要一起的嗎?
眼看著到手的幸福,就這樣灰飛煙滅,面目全非。
駱子安跑了過來,他緊緊圈住我哥哥的手。
"別打了,禹。你要把他打死了!"
哥哥在發怒的時候是聽不見人勸的。
他掙脫開來,重又回到已經快要攤倒在草坪上的駱子平的旁邊。
在他想要繼續打下去的刹那。
我很平靜地說。
"哥,帶我走吧。"
糾纏在一起的那三個人同時愣住了。
"我不想再留在這兒了。"
哥哥不甘地停止了攻擊,駱子安感激地朝我笑了笑。
他還是看著我,不說話。
駱子安和四哥先去把小寺弄上車。
于是,就剩我們默默對視。
我坐在輪椅上,他踉踉跄跄地站在原地。四哥看來下手很厲害。
今夕是何夕?
他在一天之內竟落魄至此。
我不想看他這可憐的樣子。
我搖著輪椅穿過他的身邊。逃命的速度。
突然,他叫我,很大聲很大聲。
"晚晚。"
可今天的風也真是很大,大的可以把人的聲音刮走。
"晚晚,我............你"
我什麽也沒有聽見。我什麽都沒有聽到。
我聾了,我瞎了,我什麽都聽不見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