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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孟華]花痴有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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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4: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孟華 - 花痴有理

對呼善珍而言,家──就是她的一切,
在她十七歲之前,她安詳自在的活在父母給她的安全堡壘中,
直到有一天,她才發現這一切原來都只是假相,
瞬間──她所信仰的一切都化為烏有。
她選擇最懦弱的方法逃避了這一切,
不料這項逃避反而逼她進入絕境,
在徹底被毀滅之前,她試著抓住唯一的浮板...
對陳傑信而言,呼善珍是個很特異的存在,
她不顧他的拒絕拚命的追求他、纏著他,
是個不折不扣的花癡,
他厭惡她,想逼她離開,可她都不走,
最後他使出了一個賤招,
孰料,沒有嚇跑她,反而讓兩人更加緊密在一起...
該怎麼做才可以讓她離開他?
該怎麼做才可以讓自己繼續不在意她?
該怎麼做....才可以讓她...不再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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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5:0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呼善珍,今年十七歲,高二生,O型山羊座,是個理智不能再理智的人。
  
  在我的認知裡,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靠「理」解決,有道理才能坐得正,行得直。
  
  「有理才能行遍天下」──這句話是我的座右銘,亦是我們家的家訓,我的爸媽從小就這樣教導我,他們更是以身做則,所以我們家很少會有大聲、吵的臉紅脖子粗的時候,總是會坐下來──心平氣和講述各自堅持的理由,然後找出異同處,解決歧見。
  
  我──一直以有這樣的家庭、有這樣的父母為傲。
  
  真的!如果……那一天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我還是會這樣堅信著。
  
  雖然那一天,天氣晴朗,學校生活一如往常,規律地依照鐘聲上課下課,和同學哈啦有的沒的,偶爾爆出憂國憂民警世之語,或是風花雪月八卦藝人一番,真的是再平常不過了……
  
  那天補習完回家,家裡靜悄悄,雖然燈火通明,但卻如空城一般,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窒人的冷凝。
  
  我站在門口許久,眉頭緊皺著,也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能像從前一樣大步的走進去……,直到父親母親從房間裡一起走出來。
  
  「你回來了,怎麼都不說一聲?」母親向我打招呼道。

  我勉強擠出微笑。「你們在呀……我正覺得奇怪,家裡怎麼那樣安靜,好像沒人一樣……」
  
  突然我知道為什麼會感到奇怪了?因為往常這個時候,母親的身影會在廚房轉著,餐桌上則有著熱騰騰的飯菜,而已下班的父親則會坐在客廳裡看新聞……

  但今天──什麼都沒有。
  
  「嗯!小珍,你進來,爸爸媽媽有事要跟你說。」父親說道。
  
  那異常嚴肅的聲音語調,讓我的皮膚微刺了一下,有種大難來臨之感。

  勉強的點點頭,把鞋子脫下放進鞋櫃後,便將紗門往旁邊推開走進客廳坐下,而父母則坐到我旁邊的長沙發上,臉上全掛著嚴肅的表情看著我,令我愈發不安了起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父親和母親互看了一眼,最後由母親開口。「小珍,是這樣的!……我跟你爸爸在二十年前結婚時,曾經做過這樣的約定。」
  
  我皺眉。「什麼樣的約定?」
  
  「我跟你父親說好,雖然我們結婚了,但是我們並不預期我們的婚姻會走的多好、多順,但是我們願意試試看……」
  
  「然後呢?」
  
  「可是……這是有期限的。」母親說到這停下,臉上露出猶豫,似乎接下來的話很難啟口。
  
  期限?!婚姻還有期限嗎?突地,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太想再聽他們說下去,但是理智壓抑了我想逃開的衝動,使我依舊坐在原地不動地繼續聽著。
  
  父親看了母親一眼,最後決定還是由他來解釋清楚。「當時我跟你媽約定了,我們每結婚十年,就要重新訂個契約,看我們是不是還要繼續維持婚姻?」
  
  什麼?我睜大了眼。
  
  一向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很理智的人,可從未想過他們可以理智至此。
  
  「那在第一個十年到的時候──?」
  
  父親點點頭。「是的!我們有討論過了,當時因為你已七歲了,而我們覺得讓你有個完整的成長環境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即使我跟你媽有若干磨擦,但都還在接受範圍內,所以我們決定再簽下十年的約定。」
  
  閉了閉眼。「這麼說──今年是到了第二個十年的日子囉?」我以異常輕快的聲音問道。
  
  「是的!」
  
  我露出笑容拍拍手。「那這麼說──你們是不是要我做見證,讓你們訂下第三個十年的契約呢?」如果現在有鏡子在眼前的話,一定會發現自己裝可愛裝的有夠做作,但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只要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父親母親以沉默對我,讓我再也不能忽視那份迫人的緊窒,臉上的笑容慢慢消褪,隱沒在唇角。
  
  安靜了五分鐘後,母親開口說道:「善珍,我跟你爸決定離婚!」
  
  思緒瞬間被抽空,整個世界似乎都靜止下來……
  
  好半晌。「……為什麼?」我輕輕地問道,我的心就如同我現在的手一般,正用力扭攪著。
  
  「……因為我們覺得彼此不適合再一起繼續走下去了。」父親說道。
  
  我瞪著他,這話我真的聽不太懂,所以我轉向母親。「你也是有同樣的感覺嗎?」
  
  母親點點頭。「是的!」
  
  我低著頭,絕望的想找一些話來說!一定要打消他們想離婚的這種蠢念頭,我絕對不同意。
  
  「告訴我!是誰有外遇了?」直覺想找出破壞現有一切的罪魁禍首。
  
  「沒有!我們沒有人有外遇!」
  
  我抬起頭,厲言厲色的質問道:「不要說謊!是你嗎?爸!是你在外面有女人了,是不是?」母親一向都待在家裡,鮮少社交,所以有出軌嫌疑的就是父親了!
  
  「不是這樣的!」父親歎口氣。「我跟你媽無法再繼續維持婚姻關係,並不是因為有第三者介入的關係,就單純是我跟你媽的問題。」他語調極平和的說道。
  
  「什麼問題?」我尖聲問道。
  
  「我……我跟你媽並不適合做夫妻!」父親直直地望著我說道。
  
  老天爺!這是什麼理由?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搞清楚這一點嗎?
  
  「那……那你們應該要早點離婚呀!而不是等到現在呀!」這算什麼?他們的婚姻算什麼?我的家庭算什麼?還有……我算什麼?
  
  「對不起,女兒……,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希望你能夠諒解。」
  
  啪!
  
  理智斷了。
  
  諒解個屁啦!他們憑什麼叫我諒解?我聽不懂!我一點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霍地站起。「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准你們離婚,聽到沒有?我不准!……如果你們敢離婚!我……我就死給你們看!」用盡力氣吼完後,我轉身衝回房間。
  
  一回到房間就往床上重重一趴,然後我做出從懂事以來就再也沒有做過的事──放聲大哭,哭的我頭痛、眼睛痛,喉嚨更是疼痛不已,可淚水就是無法停止。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
  
  我的家……就要沒了!沒了!
  
  這樣的聲音不停地在腦中迴盪著,而家對我來說,是我現有的一切,一旦沒了,我怎麼辦?我的爸爸媽媽居然要分開了,他們是我最親的人呀!可他們居然要分開了!
  
  太痛了!我的心好痛!好像被人活生生撕裂一般,痛的我受不了,痛的我想死!不想活生生地面對這一切!
  
  當「死」這個字眼在我腦海中落根時,並沒有想到它會在我的淚水灌溉下,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茁壯,尤其在聽到父母斷斷續續的交談。
  
  父親說:「你就不能再忍耐一下嗎?又何必要挑現在離婚嗎?」
  
  母親說:「我忍耐的還不夠久嗎?我已經忍了這麼多年!你以前給我的承諾有做到過嗎?你說結婚後會讓我做我想做的事,會放任我自由……」
  
  父親說:「我從來都沒有阻止過你、限制過你的自由!」
  
   母親說:「是呀!你是從沒用嘴巴說,但你是用行動、用無聲的語言將我束縛住,明知我是個責任感有多重的人,不可能丟下這個家還有孩子的教養責任,我每天 辛苦持家、打掃、洗衣、做飯,從沒讓你少吃過一頓,孩子更是如此,天天帶著她、養她、接送她上下學、安親班、補習班,參加她學校的運動會……,告訴我!當 我的時間全被你和女兒……這個家綁住時,我哪來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父親說:「你……可以不用把自己逼得那麼緊……」
  
  母親說:「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如果可以這麼輕易地放掉,當初就在結婚的第十年就跟你離婚了,若不是為了善珍,我會咬牙撐那麼久,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善珍大了,難道我不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得到屬於我的自由嗎?」
  
  父親說:「那又何必離婚呢?你就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跟善珍都不會阻止你的。」
  
  母親說:「不!只要我還擁有這個婚姻,我就會被綁住,根本放不開!」
  ……
  
  接下來,我已經聽不下去。
  
  在這段話中,我只接收到一個訊息,那就是母親是因為有了我的關係,所以才無法自由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都是因為我!她為了扮演好母親的角色,她犧牲了她的時間、她的自由……
  
  「死」的意念充斥了我整個腦袋。
  
  我活著幹嘛?活著看我的家庭破碎嗎?何況……只要沒有我,母親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了,是嗎?
  
  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爬下床走到書桌前,在筆筒中摸索著美工刀,多好!一舉兩得呢!我的理智嘎吱做響。
  
  我死了!既可以不用面對即將到來的痛苦,也可以讓母親自由呀!
  
  拿著美工刀,我打開緊鎖的房門,父親母親一見到我,全都停止了談話。
  
  吞了口口水,大聲地說道:「你們不用再吵了!」我拿起美工刀,毫不猶豫地用力的在自己的腕上畫了下去。
  
  火熱、疼痛,幾讓我支撐不住。
  
  我舉起手,讓鮮紅的血奔流出來。「只要我死了!你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再在乎了!」
  
  爸媽他們被我的行為嚇呆了,完全無法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我。
  
  我微微一笑。「我把生命還給你們!把自由還給你們!」
  
  退回房間,把房門鎖上,然後我躺到床上,閉上眼睛等死。
  
  可不一會,就聽到父母在外面用力敲著門,但我覺得好累、好累,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感覺,不去感應,讓自己麻木了,任憑讓那濕熱的液體滲出包圍著我。
  
  一切似乎都靜止了,漸漸地覺得身子不像是自己的,可意識卻是出人意料的清醒,聽得見父母在門外用力拍門、呼喊,但像是發生在另一個空間的事……,好遠、好遠……睜著眼,發現世界浸泡在淚水中,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散光。
  
  接下來,他們衝進房間裡來,父親一把抱起不再是孩子的我往外衝,母親則用毛巾用力包住我的手腕,似想要阻止血液從我身體流失。
  
  還你吧!母親!我在心中無聲地說道。
  
  從你體內孕育而出的這個肉體、骨血都是屬於你的,是你用青春、生命和自由養大的,如果你要收回,我心甘情願……
  
  真的!
  
  世界在我眼前搖晃著,要崩塌了吧?這個世界……
  
  啊!塌了也好,與我一起毀滅,做我的陪葬……
  
  塌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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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個世界並沒有在預期中分崩離析──
  
  為什麼沒有?這是最教人忿忿難平的地方。
  
  我一邊舔著冰淇淋,一邊注視在籃球場奔跑的矯健身影。
  
  看男生在籃下為了爭奪那一粒橘色小球,無所不用其極的伸展身體、跳躍、奔跑、閃躲,在在展現出人的軀體所能呈現的力與美,那種視覺饗宴是種無上的享受。
  
  他們臉上的汗水在陽光照耀下好像會發光一般,令人好想撲上去舔一口……,我用舌頭將香草口味的冰淇淋捲入,感受到那甜美冰涼的滋味在口中散開──和想像中的味道做了結合。
  
  嗶!哨聲響起,籃賽中場結束,場上的十個男孩各自到了休息區暫時喘口氣,而我所坐的地方,正是其中一方的休息位置,我暫時停止吃冰,牢牢盯著正朝我走來的男孩子們。
  
  當然──我並不是看所有的人,在意的,就只有走在最前頭,一邊露出像陽光般微笑跟隊友說著話的高大男孩──陳傑信。
  
  他一走過來,我立刻拿起早準備好的毛巾迎上去。「來!擦個汗。」
  
  他看了看我,臉上的微笑稍歇,臉上的陽光稍黯,但我視若無睹。「你怎麼還待在這?都上課了!」
  
  「我跟老師說我身體不舒服。」我淡淡地笑道。
  
  不就是找個理由逃學──只為了看他打球。
  
  他看著我手上的冰淇淋。「那你還吃冰?」
  
  「你要吃嗎?」我遞向他。
  
  「不要!有你的口水!噁心死了。」他拿過毛巾胡亂地擦著頭、臉頰和頸脖。
  
  「又沒關係!我是你的女朋友,吃我的口水又不會怎樣?」我依舊笑嘻嘻地說道。
  
  他在毛巾裡嘟嚷了幾句,雖然聲音不大,但我很清楚他說了什麼──是你自己厚臉皮說是我的女朋友,我又沒說好……
  
  這話如果被過去的我聽見,會二話不說甩頭就離去,而不是依舊露著笑容,睜大的眼,用乞憐般的眼神望著他,像一隻趕不走的蒼蠅般繼續杵在這裡……
  
  他擦完汗後,將毛巾丟還給我,便走到其它隊友身邊坐下,討論他們接下來的打法,而我則再度吃著冰,一邊看著他。
  
  陳傑信,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人長的高大、英挺,打了一手好籃球,可以說是運動全能,但功課就普通了。
  
  雖然沒有文武全才,但他的外表吸引了校內無數女孩的目光和芳心,而其中的一顆就是我的。
  
  我瘋狂愛上了他,無法一天不見到他的面,無法一天不聽到他的聲音,無法一天不靠近他。
  
  為了他,我心甘情願成為自己曾經所摒棄、厭惡、不恥的花癡。
  
  不顧他的拒絕,總是尋找任何可能的機會黏在他的身邊,不顧其它女孩的警告和輕蔑,就是想盡辦法要親近他……
  
  他是個不會口出惡言的人,但也被我纏到不耐煩,最後終於忍不住出口趕我,但我卻笑嘻嘻的,舉起手腕,露出剛長出新肉的刀疤,問他──願不願意讓我把他的名字刻上?
  
  他嚇了一大跳,忍不住罵我是神經病、瘋子,但──此後卻也沒再開口趕我了。
  
  這種威脅方法很卑鄙嗎?
  
  當然!可是只要能親近他,我什麼事都做的出來──因為我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我了。
  
  哨音再響,所有的男孩起身,朝籃球場上集結。
  
  球往天空一丟,他與對方主將同時跳起搶球,下一場比賽於焉開始。
  
  我坐了下來,將最後一口冰送進口中。
  
  世界之於我,早就不同了。
  
  現在的我,有如置身在另一個世界中,在這──我不再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老師看著我的目光是失望,同學看著我的目光是陌生和輕視,父親母親看我的目光是……不知道,因為我再也不看他們了,而我看我自己呢?
  
  ……
  
  我看不到,每天對著鏡子,看不到我的臉,我的身體……我似乎已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但……卻又沒有消失,因為所有人都看得到我,我也清楚的知覺到自己是活著,而不是一縷幽魂,只在此空間遊蕩著。
  
  為什麼?
  
  可天知道,我多希望……
  
  「你不會累嗎?」陳傑信的同學亦是藍球隊的候補選手王永煜對我說道。
  
  我轉過頭,淡淡瞥了他一眼。「為了什麼事而累?」
  
  「追著陳傑信跑,連上課都不正常上了。」
  
  王永煜是個功課很好的學生,以前我曾跟他上台並肩領模範生獎的,是陳傑信的好朋友。
  
  「不累!只要看著他,我就不會累。」我淺笑道。
  
   陳傑信之於我是這個世界上最耀眼的生物,高一時,他就是受人注目的傢伙,最美妙的地方是他就在我的隔壁班,人個子高,在升旗典禮的隊伍中便是站在排頭的 位置,我們班的隊伍就在他們班的後面,所以我每天都可以注視他的身影,看到他在唱國歌時跟旁邊同學竊竊私語,在升旗時,故意將手掌置在耳朵旁弄成招風耳, 叫後面的人看了忍不住笑出來。
  
  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著他,見他如何以不同的方式散發自己獨特的魅力,然後在課堂間、下課時,只要一看到他的身影,目光立刻被吸引住,牢牢捕捉住他的一舉一動……
  
  可在過去,我只敢躲在暗處看著他,並且對那些像蒼蠅般黏在他身邊不走的女生感到不屑。
  
  多想衝出去對她們吼,難道不懂嗎?人必自重方重之,以陳傑信的品味,難道會沒眼光地看上那些花癡女嗎?
  
  如今──我卻也成了那些蒼蠅一員……
  
  真不明白過去的自己到底在ㄍ一ㄣ什麼?躲在暗處,又不會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再說我也不是什麼耀眼的人物,既不貌美,身材普通,又無特殊才華,頂多能教人稱許的只有考試成績及文章寫的好而已,但對現在成績一落千丈的我來說,也已經失去這項優勢了。
  
  所以──現在的我又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人喜歡上呢?
  
  既然誘不到人,就只有倒貼了。
  
  「可他卻覺得很累……」王永煜輕輕說道。
  
  這話很傷人,但卻傷不了我,或許是因為這話所帶來的心痛感還比不上我手腕上所受的痛吧!
  
  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是他要你跟我說的嗎?」
  
  「……不是,只是我多事,他跟我埋怨過,說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我轉頭看著王永煜,這是我第一次正式的打量他,他是個很有氣質,長相很斯文的男孩子,卻因戴著金邊、老氣的眼鏡,給人感覺像個書獃。
  
  「他什麼都跟你說了?」
  
  「對!」
  
  我知道,是我這兩個禮拜近乎緊迫盯人的方式,讓陳傑信受不了,可在聽到我以死要挾後,便不敢再開口趕我了,而這位好朋友,真的挺夠義氣,肯幫他說話,當他的說客,只是──很抱歉,要讓他失望了,我不會乖乖聽話的。
  
  「對不起!我還是無法離開他。」現在不能!一旦離開了他,我一定會、一定會……,我深吸口氣,不願再想下去,因為再下去也只是一團黑── 一團無溫的黑暗。
  
  收到我直接的拒絕後,王永煜沒再開口說話,而我也樂得輕鬆,重新將注意力轉回籃球場上。
  
  「加油!陳傑信加油!」看到他正奔向前欲奪回那顆籃球的主控權時,我忍不住扯開喉嚨大叫道,而就在喊著他的名字的同時,從身體深處會湧上一股熱能,使我充滿了活力,令我更加忘形大喊他的名字,為他加油!
  
  管他的!即使被人罵三八、花癡,都無所謂,傷不了我的,因為我現在全身充滿了力量──只因為他。
  
  「呼善珍,放學後到我辦公室來。」導師盧雅琳對我說道。
  
  我垂下眼。「老師,放學後我要趕去補習,可能沒辦法。」
  
  「是真的去補習?還是跟男朋友約會?」老師目光銳利的盯著我的臉。
  
  我抬起頭,露出最甜的微笑。「當然是去補習囉。」這是個人盡皆知的謊言,現在只要一放學,我根本就立刻衝到隔壁班陳傑信的身邊,不管他是要練球,或者是要去補習、或者是要回家,總之,我絕對待在他周圍三公尺以內──直到他進了家門──另一個「盒子」中。
  
  導師板著臉,一臉無奈,我知道她很悶,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她雖有心幫助我,甚至還請了輔導室的老師跟我做心理諮商,但我就是無法受教,聽不進去。
  
  她關心我,我真的很感激,但我沒辦法回應,只能說謝謝……。
  
  我向她鞠個躬。「老師,我去廁所一下。」
  
  導師沒有阻擋我,點了點頭便放我走。
  
  其實她是有權亦有能力下命令叫我聽話的,可同樣的,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很多命令都不再下諸在我身上,不管是家裡或是學校。
  
  抬頭看向天空,自嘲的想,這是不是我目前在這個尚未分崩離析世界所擁有的特權呢?
  
  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高興?
  
  最後一堂課的時間像蝸牛一般地慢慢爬行,看著老師在黑板上疾書,粉筆屑很奇妙的,那些從小就認得的中文字,此刻卻成了一種圖騰,一種對我失去了意義的符號。
  
  我低著頭,看著課本,課本上的文字跟黑板上的文字命運是一樣的。
  
  該怎麼對人說?連這些文字都不要我了,都不想讓我讀懂它們……
  
  傑信,救我!救我!
  
  我握緊雙手,閉上眼睛,拚命地在心底喊著這幾句話,希望隔著一個牆的他,可以聽到我的呼喊,然後離開座位跑過來解救我。
  
  但是……這個心願,直到鐘聲響起後,都沒有實現。
  
  說完「謝謝老師」後,我迫不及待將早已收拾好的書包拿起,衝出教室,到隔壁教室的後門等待著。
  
  陳傑信就坐在第二排最後面靠門的地方,所以他一轉過頭就可以看得到我,這兩個禮拜他已經很習慣我這樣做,所以只是面無表情看我一眼,然後跟坐在他旁邊的王永煜說了一下話,王永煜回過頭特意看了我一眼,然後點了點頭,算是跟我打個招呼。
  
  數分鐘後,他們兩人走出教室,而我立刻跟在他身後走著,陳傑信並沒有跟我說任何話,而我亦沒開口,因為只要能看著他,能在他的身邊,就覺得很滿足,除此之外,我不敢奢求了。
  
  兩個男孩走在前方,而我維持一定的距離跟著,有不少女生趨近他們,想圍住他們把我摒棄在外,可我也始終能固守地盤,不讓她們有將我推離的能耐,必要時,我會拉住陳傑信斜掛在身側的書包……,這時他就會露出很無奈的神情,而其它女生則會露出鄙夷的目光看著我。
  
  但我──只是不受影響地露出微笑。
  
  出了校門後,很快地,一大群女生漸漸消散而去,王永煜也因為住在不同的方向而先說再見,這段時間便只剩下了我跟他。
  
  其實我跟他的家也不是在同一區,但我總習慣地送他到家之後才回我家,即使這樣得多繞上一大段路,但我甘之如貽。
  
  因為──我期盼了一天,就是期待這一刻,只為了和他一起走。
  
  喔!別笑我可悲又可歎,真覺得此刻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候,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鐘。
  
  在快到他家時,我已經準備好說再見了,知道他隨時都會拔腿奔進家門中──似害怕我也會跟進他家去……
  
  但今天──他不僅沒有快步閃離我,反而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說出離開學校後的第一句話。「今天我家裡人不在,你要進來嗎?」
  
  我呆了呆,對這份突如其來的邀約,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置信,因為我做夢都沒想到他竟會邀我進入他家。
  
  我的心跳的很快很快,興奮的竟結巴了起來。「我……我……可以…進…進去嗎?」
  
  「為什麼不行?」說完,他轉過身掏出鑰匙開門。
  
  待他將門打開,請我進去時,我還呆立在哪,連腳該怎麼抬起都不知道。
  
  「你若不進來,那就算了!」
  
  我一驚,立刻拔腿快步走了進去,深怕他會將門關上,不再讓我進去了。
  
  不管了!天才知道進到他家會發生什麼事?
  
  但我不在意,甚至是帶著滿心的期待,歡歡喜喜的隨他而去。
  
  他家在公寓的五樓。
  
  四房兩廳,格局不大,但因收拾的整潔,所以感覺很舒服。
  
  他應該有個挺會理家的母親,這是閃進我腦袋裡第一個念頭。
  
  身為他的頭號花癡,對和他有關資料搜集的不遺餘力,瞭如指掌。
  
  我注視擺在電視機上頭的全家福照片,他們一家子都長的很俊挺秀麗,非常吸引人,陳傑信的父親在某家廣告公司工作,母親則開了一家精品店,他有一個姐姐,現在正念淡江大學,以及一個正念國小的弟弟,人口算是簡單了。
  
  「你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家裡有可樂和果汁?」傑信站在廚房開口問道。
  
  「果汁就好,謝謝!」我在沙發坐了下來,其實他家跟我家差不多,裝潢陳設都相當樸實。
  
  他端了兩杯飲料過來,我隨手拿了一杯。
  
  「你不是要喝果汁?」
  
  啊?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沒注意,拿錯了。」我改拿另外一杯飲料,低頭啜飲著,假裝沒見到他臉上的困惑。
  
  無法告訴他──我分不清果汁跟可樂的顏色。
  
  接下來則陷入短暫的沉默。
  
  而在這段時間,能進來他家的喜悅和興奮慢慢褪去,但是可以跟他在一起,同處一室,仍讓我開心不已,腦海中閃過好幾個想法,每一個都足以讓我臉紅、傻笑出聲。
  
  「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嗎?」他問道。
  
  我用力的點點頭。「很喜歡、我非常、非常的喜歡!」
  
  「為什麼?」他微扯嘴角。「是因為我的外表?還是我的球打的好?」
  
  「都有!這些都只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之一,還有其它的,只要是關於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歡!」我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仰慕,真的!就是這麼喜歡他,就是這樣的無法控制。
  
  他露出困惑的神情。「可是我並沒你想像的那麼好,有很多的缺點……」
  
  「我一樣喜歡!」
  
  他愣了愣,隨即表情變的莫測高深。「你到底有多喜歡我?」
  
  啊?這個問題反倒讓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多喜歡他呀?我想了一下,抬起頭,臉上感覺熱熱的。「只要你不叫我離開你,我什麼事都願意答應你!」
  
  「你這麼想當我的女朋友?」
  
  「嗯!」
  
  倏地,他的手用力貼上我的胸脯。「如果我這樣對你,你也肯?」
  
  我嚇了一大跳,但是沒有失聲尖叫或推開,在短暫的驚嚇過後,我敏銳感覺得到他的手的熱度以及……顫抖。
  
  突然間,我瞭解到,他並不像表面上那樣鎮靜。
  
  他的手很燙,隨著微顫傳來的熱度,從胸口緩緩漫流到我的全身,令我的心狂跳、血液亦回應般地沸騰了起來。
  
  我舉起手按住他的,讓他的掌心更加貼近我的左胸口,觸碰著我的柔軟,我口乾舌噪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盼他能感覺得到我的心語。
  
  我愛你!我好喜歡你!我愛你!我好喜歡你!
  
  他定定看著我,表情有些慌,或許──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進行了?就在我胡亂猜測之際,他卻又很快地採取了行動,整個人慢慢俯向我,隨著他的接近,我的心也急速的像要跳出胸腔,直到他帶些試探地,觸碰到我的唇。
  
  一股麻癢如觸電般的感覺使我們震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我,而我則因莫名的害羞而垂下了眼,不敢再直視他的眼,視線落在他的嘴唇,喔!他的唇看起來好柔軟、好吸引人……
  
  然後他再度低頭吻了我,當感覺到他的舌頭在試探時,便毫不猶豫地打開齒關,歡迎他的進入,甚至大膽地學他,伸出舌頭同他戲耍著,一種新奇的感受從舌尖蔓延,他將我整個人壓在沙發,放在我胸脯的手也不停地搓柔、撫摸時,我整個人變得昏沉沉,全身像被火燒似。
  
  我的裙子不知何時被翻起,他明顯的生理變化壓在我的腿根處,正以某種節奏磨擦著我,讓我不禁驚跳了一下,而我的反應也令他暫停下來,我們微微分開,定定互視著。
  
  他眼睛明亮的驚人,像是有兩簇火焰在他眼底燃燒,氣息急促、熾熱地噴到我的臉上,令我更加昏眩,口乾舌噪。
  
  他吞了口口水。「我…我們……」深吸口氣。「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離開……?看著他的嘴唇,好似他說的是外星話,此刻的感覺是那麼神奇,這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奇妙的感受。「不……」
  
  「你再不離開,我會做出對你更過份的事!」他語氣有些暴烈的說道。
  
  為什麼要離開?好想告訴他,此時此刻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是這麼奇特、特別──在嘗試過尋死滋味之後,我突然發現這世間還有好多事、好多感覺是我不知道的。
  
  而現在──我什麼都想試!
  
  「好!」我直勾勾地望著他。
  
  他愣愣看了我一會,眸中原本的不確定被另一層明亮而取代,而我不確定那是因為慾望或是憤怒而導至,我也不想探究。
  
  「這是你自找的!」他從我身上爬起來,有些粗暴的拉著我離開客廳進入他的房間。
  
  雖然他的動作是那麼粗鹵,可我一點都不感到害怕,相反地,還感到一絲莫名的興奮。
  
  當門在我的身後關上,面對一室的黑暗,我閉上眼睛,不再讓自己思想,只是放任自己與他一起沉淪在感官風暴裡。
  
  我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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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5: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去哪了?」
  
  我一回到家,坐在客廳的父親與母親正等著我。
  
  「去補習了。」我淡淡地說道。
  
  母親深深吸一口氣。「補習班的人打電話來說你逃學,而且已經逃學好幾次了。」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但──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的發生,她早就壓抑不住怒氣的劈哩啪啦對我破口大罵了。
  
  這種逃學的事!是她所不允許的。
  
  但──
  
  母親卻無法對我發脾氣,因為他們都已經將我視為易碎的玻璃了,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加刺激我……
  
  玻璃呀……其實我早已破碎成千萬片了,沒破的是他們眼中因歉疚所營造出的假相。
  
  如果他們願意對我大吼大叫,感覺或許會更好一點,雖然我還是會很不負責任的狂吼回去──我的墮落,都是你們造成的!都是你們的錯!
  
  但是──今天我不想跟他們嘶吼,連冷戰都不想發動。

  腿間的疼痛和不適,提醒了我今天所經歷的神奇感受,而現在我只想快點回到房間裡,窩在被窩中,再一次地回味。
  
  為了避開目前的狀況,原本被我摒棄的理智思考模式被我拾了回來,低下頭──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的臉──此刻──這是屬於我的。
  
  聲音壓低,努力擠出歉疚。「我想……暫時停止補習。」
  
  「為什麼?」父親問道。
  
  「因為之前請假的關係,使進度已經趕不上,現在講的我全都聽不懂,所以我會去跟補習班說一聲,看能不能退一半的費用。」我說完後,便轉身回房間。
  
  「那你沒去補習,為什麼不回家呢?跑去哪裡了?」母親不放鬆的逼問道。
  我站在房門口。「……我去圖書館唸書了。」謊言很順溜地出了口,沒有一點心虛,父母沒再開口追問,而我則將自己關進房間中。
  
  背貼在門板,外面客廳一片寂靜,爸媽真的沒話好說了嗎──對於我的事?嘴角揚起冷笑。
  
  我已經愈來愈習慣這份窒人的寂靜了。
  
  走到衣櫃前,拿出貼身衣物,再打開門,無視他們投來的目光,走進浴室,將門關上,開始進行屬於我特別的儀式。
  
  走到鏡子前面,我低著頭,閉上眼睛,雙拳緊握著──我在祈禱,切切、真心祈禱能──
  
  讓我看到一次!一次就好!
  
  這是我頭一回如此強烈渴望能夠在鏡中看到自己。
  
  深吸口氣,抬起頭,在看到結果的剎那,眼淚立刻迸出來──稱不上喜極而泣,是強烈的釋然,原來──我真的還存在,即使這是個快崩塌的世界,至少──我是真的還置身其中。
  
  只是……
  
  我抹去了淚水,想再好好注視「好久不見」的自己時,卻是覺得陌生,眼、鼻、嘴……五官都還在,但臉頰瘦削、灰朦,原本銳利、清明的眼眸無神地回望著我,我抬起手托住雙頰。
  
  這是我?
  
  怎麼變那麼醜?那麼的難看!
  
  天!在陳傑信眼中看到的我可否是這副醜陋的模樣?……難怪他不要我喜歡他,難怪他不要我當他女朋友,變成這德性,怎麼能教人喜歡?
  
  我慌亂地將衣服脫下,開始努力、用力的梳洗自己,洗了又洗,直到覺得好像已脫掉一層皮似的才停止。
  
  再一次望著鏡中的自己,熱水的氣霧模糊了鏡面,忙用帶水滴的手掌擦拭鏡面,還好……還看得到,那被隨著鏡面滑落的水珠扭曲的臉!
  
  ……總算像點人樣,雖依舊沒有色彩,但熱氣使肌膚看起來好多了。
  
  穿上乾淨的衣物,將頭髮吹乾,彎身把洗澡水放掉。
  
  望著那浮著細垢的水流轉呀轉的流進不見底浴缸下方,然後打開浴室門,像完成個儀式,深信──從此刻開始,在踏出的剎那,我已脫胎換骨,重新再生。
  
  舊的呼善珍已隨著水流流到那暗不見天日的黑溝中,跟那些一起被衝下來的髒污沉埋著……
  
  新的呼善珍再度和父母說起了話,雖然再也無法恢復舊有的樣子,但原本沉沉的呼家再度有了些生氣。
  
  新的呼善珍會到廚房去,請母親教她做幾道菜,學做便當。
  
  新的呼善珍再度拾起了課本,開始用功讀書。
  
  「爸!我需要錢。」新的呼善珍說道。
  
  「你要錢幹嘛?」
  
  「我要再買另外一種參考書,現在我得要多加把勁才能趕上其它同學。」
  
  「好!來!兩千塊,夠不夠?」
  
  「夠了!」
  
  新的呼善珍拿著父親給的零用錢以及從小存的錢到百貨公司買下了全套保養品以及化妝品。
  
  是的──新的呼善珍還會一項,說謊對她而言愈來愈容易了。
  
  但新的呼善珍愈來愈會打扮,讓自己愈來愈亮麗、愈引人注目。
  
  「跟在陳傑信的那個女生是誰?」
  
  「就三班的呼善珍。」
  
  「是她?怎麼感覺跟以前不太一樣?」
  
  「是怎樣?」
  
  「好像變的比較漂亮。」
  
  「嗯!」
  
  「陳傑信真的跟她在交往?」
  
  「他們幾乎都同進同出了,你沒看現在都沒有女生再跑去倒追陳傑信了?」
  
  「喔……」
  
  新的呼善珍可以臉上帶著微笑,看著這個世界了……。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帶著暖意的微風讓窗簾飛了起來。
  
  以前從未覺得陽光很美麗,總認為它只是照亮了所有的事物,幫助別人看到它們的色彩和美麗,它的金黃色就顯得微不足道,直到失而復得,才會發現陽光的顏色是這世間最瑰麗的色彩。
  
  身旁的他動了動,似要躲避因我開了窗迎進的陽光而背過身子,格子花樣的被單被扯落在他的腰間,半露出美好的臀形。
  
  刻意地讓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肌膚閃閃發光,就像珠寶一般。
  
  我的目光放肆的在他年輕、充滿力與美的軀體瀏覽、吞噬著,直到再也抑不住心動,讓窗簾回復到原位,做它該做的事──擋光,然後我傾身靠近他,用鼻子嗅聞他的氣味。
  
  濃濃、獨特的男性麝香,催情般的刺激著我,想要把整個身軀都貼上去。
  
  但看到他睡的那麼熟,捨不得吵醒他,於是我躺了下來,靜靜地注視他的身軀,用眼神觸摸他每一寸肌膚和紋理。
  
  這裡是他的房間。
  
  此刻時間是星期六下午三點。
  
  他的家人都不在,這個屋子只有我和他。
  
  此情此景正和十天前我們發生第一次親密關係時一模一樣。
  
  但感覺卻已不一樣。
  
  第一次的他,笨拙的不知該如何脫去我的胸罩,幾乎是粗魯的扯了下來……
  
  第一次的他,不知掌握力道啃疼了我的乳蕊……
  
  第一次的他,不知該怎麼進入我的軀體……
  
  第一次的他,在穿透我那層薄膜時,便射出了,從我體內流出的紅白黏液,是他破童子身,我破處女膜的混合物……
  
  第二次的他,不用他動手,我已經全身衣物脫去,毫無保留的迎著他。
  
  第二次的他,用他的手和唇,巡過我的全身,並用手指撥弄我的秘密花園。
  
  第二次的他,戴著保險套,進入了我的軀體。
  
  第二次的他,他比我先到了高潮……
  
  ……
  
  這兩次的他,我都喜歡,看到他完全釋放出的模樣,好迷人,當他低吼出聲時,我全身會如遭電殛一般,快樂瞬間淹沒了我。
  
  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是小說中說的高潮?我不知道,但我很舒服,我的手會緊緊扣住他的背,我的雙腿緊緊夾住他的腰,我們的身軀密實的相連著,不留一絲縫隙,呼吸、心跳、汗水、體液全都融在一起了……那一刻,我想哭──為這絕對的親密,為自己還能有感覺而哭。
  
  即使當他抽離了,懷抱變空虛,我仍徜徉在這份親密的滿足中,難以自拔。
  
  多希望這就是幸福,多希望可以一直待在這裡……
  
  但在這幸福的背後,並非完全沒有陰影。
  
  在今天發生這一切之前,我一直害怕著,害怕發生過第一次他的性關係,我的做愛之後,他就不會再抱我了。
  
  因為那天晚上,他送我出門時,臉上有一絲懊悔和不自在,而我卻仍帶著微笑,整個人仍傻乎乎地沉浸在回憶中。
  
  第二天在學校見到面時,他像變了一個人,原本開朗的神情多了分黯然,很難得的,他主動到我班上約我出去談話。
  
  走到福利社後面的小涼亭,那邊鮮有人跡。
  
  「昨天……我沒有戴保險套。」他輕輕說道,眼睛不敢看向我。
  
  「我知道……」
  
  「那個…你……」」
  
  伸手將落在他肩上一片葉子拂掉。「昨天是我的安全期,我不會懷孕的。」我平靜地說道。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又別過頭。「噢……」眉宇間看起來輕鬆不少。
  
  我們都還太年輕,還不能承擔做父母。
  
  我靠向他,柔軟的胸脯靠著他的手臂,將頭倚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歡嗎?」
  
  他悶不吭聲。
  
  「你如果還要的話,我願意喔……」
  
  他聽了卻像被燙著一般,立刻將我推開,臉龐泛紅,瞪大眼睛。「你…你……」
  
  「只要能讓你快樂,我什麼都願意做!」我很認真的看著他。
  
  他張了張口,最後什麼都沒說。
  
  但──此後好幾天,他都沒有開口邀請我到他家去,但他也很少跟我聊天、說話,即使我人就在他身邊,即使那時就只有我跟他兩個人單獨相處在一起……
  
  那份欲窒人的沉默足以逼瘋人,但是我沒打算逼迫他,只要他沒開口趕我走就好。
  
  語言是世界上最傷人的武器,儘管可以充耳不聞,一意孤行,但──說不在意是騙人的,他不說話反而比較好,至少可以讓我有更多的想像空間,有更多的理由和借口來欺騙自己── 一切都還好,沒事!
  
  這段時間──我就讓新的呼善珍露出頭角,讓新的呼善珍慢慢成熟,讓這個世界重新認識新的呼善珍!
  
  所以當他今天開口邀請我到他家時,我相信──是新的呼善珍讓他這樣做的,這點使我非常、非常的高興和滿足。
  
  「嗯……」他發出了幾聲咕噥,然後轉過身子,他的手臂碰到了我,整個人便醒了過來,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恍惚。
  
  不知道每個男人從慾望發洩後的沉睡醒過來時,是不是都會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讓人想要一口將他吞下去呵!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有沒有睡飽?」
  
  「嗯!」過了一會神智恢復清明的他,看了看我,臉龐又再度紅了起來,他抬起手將安置在旁邊櫃子上的手錶。「……三點……」
  
  其實他並沒有睡很久,只有一個小時而已。
  
  他起身套上一件褲子,而我則沉默的躺在床上,我還不想離開他的床。
  
  「你要不要喝什麼飲料?」
  
  「可樂!」我說完後,便把玩著窗簾,將之拉開讓陽光照在我的軀體,感受那份無私的溫暖。
  
  過一會,他端了兩杯飲料進來,我隨手拿了一杯,他又皺眉。
  
  「你怎麼說要喝可樂,卻老拿果汁?這兩個你分不出來嗎?」
  
  「抱歉!我沒注意到。」我柔柔地回答道,默默的拿起另一杯飲料。
  
  我們倚在床櫃上默默的啜飲著各自的飲料。
  
  「你手上為什麼會有那刀疤?」他突地開口問道。
  
  靜默了一會。
  
  「因為我自殺過。」我老實招認道。
  
  「為什麼?」
  
  我像是要宣示一般舉起了手臂,盯著那刀疤好一會。「因為我愛的人背叛了我。」
  
  他聞言暫時停止了呼吸,片刻。「你愛的人是……」
  
  我搖搖頭笑道:「啊!別說這個了,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我最愛的人是你。」我的臉頰靠向他的手臂,像小貓一般朝他磨蹭著。「你現在是我這世界最愛的人。」
  
  他靜默不語,只是一口氣吸光杯中的飲料,我仰起頭,看到他的嘴唇沾到了一些果汁,我將手中未喝完的可樂放到床櫃,抬起身子,用舌頭輕舔他的唇,嘗到了酸甜,而他震了一下,但卻沒有順著我玩下去,反將我輕輕推開,臉上表情莫測難懂。
  
  「那……如果我背叛了你,你──」
  
  「我會在另一隻手腕上劃下去,留下紀念──」我毫不遲疑地說道,如果連他也不要我,那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感覺他全身變的僵硬,在他躲開之前,我抓住他的手。「所以你不可以不要我,聽到了嗎?」我輕柔卻不失堅定地說道。
  
  他大力抽出手。「你不要這個樣子,不要用死亡來威脅我!」他暴躁地說道。
  
  我拉開距離,知道自己逼他太過了。
  
  「對不起……」
  
  「善珍,我不想騙你,現在的我……還沒有很喜歡你,雖然我也沒有喜歡其它的女生,但──如果你再這樣逼我,只會讓我更討厭你!」他直視我說道。
  
  呵!不愧是我所喜愛的男子,總算開始反擊了。
  
  男生身與心是可以分開的,我心裡也清楚,他之所以會跟我發生性關係,本來是要嚇跑我,沒想到弄假成真……
  
  「我知道……」我垂下眼。「所以我只說這麼一次,以後我不會再提了。」語言說多了,就會失去力量,與其多費唇舌,還不如直接行動,如果──我真的是抱這種必死想法。
  
  他沉默了一會。「……假如我們繼續交往下去,發現我還是不能很喜歡你,那要怎麼辦?就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抬起頭看著他,他臉上的認真說明了他不是在搪塞我,而是有開始在思考我跟他的之間的關係了。
  
  他是真的很煩惱吧?害怕最後就是無法愛上我,然後我會想不開,……這本來也是無可奈何的,誰叫我從來就不是能夠讓人輕易喜歡、心儀的女孩,尤其現在我又變成這個樣子!
  
  別說他不喜歡,連我自己也不喜歡。
  
  但──我必需要去爭取,所以即使用了不擇手段也在所不惜,就像現在──從暗戀到發生親密關係,如果我不積極,又怎能讓夢想實現呢?我需要強迫他接受我,我需要……
  
  可另外一方面,我無法陌視──如果他最後還是沒辦法喜歡我的這個事實。
  
  我還沒完全喪失心智,豈會不知強摘的瓜不甜?!
  
  定定思索了片刻,深吸口氣。「那──我們訂個約定,好嗎?」
  
  「什麼約定?」
  
   「我們不承諾永遠,只注意現在──如果我們交往了九百九十九天,做愛做了九十九次之後,你發現你還是無法愛上我,那我會毫不猶豫的跟你分手,並且不會尋 死,你說好不好?」話說出口了,我才悲哀地發現到,我真是爸媽的女兒,思考模式是那樣的相近,喜歡訂一些契約來保障人與人之間的多變關係。
  
  他聽後先愣了一會,然後低頭專心思考好一會。
  
  「為什麼要訂這個數字?」
  
  「因為……我希望能夠長長久久……」我抬頭看著他。「當然你可能不這麼想。」我苦笑道:「但──你就給我這九百九十九天吧!」
  
  奢侈地、貪婪地活著這九百九十九天……
  
  他表情奇異地看著我一會,出人意料地,他竟然點頭了。「好!那我們就……試著交往九百九十九天,可如果……是你先反悔了,那又怎麼辦?」
  
  我失笑道:「這怎麼可能?」他的問題真好笑,他就是我的夢寐以求的,我怎麼會反悔呢?
  
  但不知怎地,一種強烈的不確定感襲向我,會嗎?這世間的一切還有可能是會不變的嗎?
  
  我閉上眼,心頭像是突然裂了個洞。
  
  不!不要!
  
  在那虛無抓到我之前,我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他。
  
  救我!救我!
  
  「你……」他才說了一個字,我就抬起頭,用唇堵住他的。
  
  不要!不要再說出任何一個字!
  
  體內強大的空虛需要填滿,我要他!我要他!
  
  我像只小貓般,盲目地在他臉頰、嘴唇、頸脖輕啃著,甚至忘情地往下、再往下……
  
  他是何時從被動被轉換成主動,我不知道,可當他衝入我的體內,那夾雜著痛楚與酸麻的感覺,讓我心甘情願地隨著他被火焚燒,手緊緊扣住他結實的背,跟隨著他有力的身驅晃動、迎合著,直到失去了意識、不再有自我,即使因此而灰飛煙滅亦在所不惜。
  
  枕在他的胸膛,四肢像籐蔓般地牢牢纏住他,感受他的溫熱和心跳,隨著他的呼吸起伏。
  
  我閉上了眼,告訴自己。
  
  他──是我,我是他……。
  
  唯有依附著他,我才能繼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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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百九十九天除以九十九次的做愛,需要平均每十點零九天做一次愛,當然省事一點,撇去那零點零九天,只要每十天做一次愛,就可以完成這個目標。
  
  而在沒有做愛的日子,我要跟他談戀愛。──
  
  「跟陳傑信談戀愛的感覺是什麼?」
  
  「很棒!」新的呼善珍友善地對好奇詢問她的同學說道。
  
  「怎麼個棒法?說嘛!說嘛!」眼中有著嫉妒和羨慕的同學們不停追問道。
  
  新的呼善珍掩住嘴輕笑道:「他就很棒呀!對我很溫柔、很體貼,都會帶著我跟他一起參加活動,假日時就帶我去看球賽、看電影呀!反正一有空,我們就黏在一起呀!」
  
  「噢!好好唷!」有人發出驚羨聲。
  
  「這沒什麼吧?男女朋友不都是這樣嗎?」有人不以為然說道。
  
  新的呼善珍抬臉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談戀愛不也就是這個樣子!我跟陳傑信當然就是這麼一回事囉!唉唷!不要說我跟他了,你們也趕快去談個戀愛、找男朋友,感覺很棒喔……」
  
  新的呼善珍現在是戀愛教主,大力、用力的鼓吹大家一起來──談戀愛!
  
  我一直往下走,階梯像走不完似的,一直綿延下去。
  
  走的很累了,但沒辦法停止,可以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好不容易──終於沒有樓梯了。
  
  我沿著廊道慢慢向前走,然後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昏暗的房間中。
  
  房間中空無一物,我一人站在那,環視這四周。
  
  「有人在嗎?」我開口問道。
  
  「我在這。」一個聲音清楚的響應了我。
  
  我轉向聲音的來源,是從地面下發出來的。
  
  蹲下身子,開始挖掘,那些泥土扒開,直到挖出一張臉,我和「我」面面相覷。
  
  「嗨!」我微笑道。
  
  「嗨!」「我」也笑著打招呼。
  
  「你好嗎?」
  
  「我很好,你呢?覺得快樂嗎?」「我」笑著問道。
  
  「快樂呀……」我想了一下。「……應該吧!」
  
  「埋了我,新的你應該要快樂的。」「我」的語氣帶點指責。
  
  我點點頭。「對呀!真的要『應該』。」
  
  「那是出了什麼事?」「我」問道。
  
  我拍拍胸口。「這裡──空空的。」
  
  「是……因為他嗎?」
  
  我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是……空。」某種虛無,總是在最不經意時就突然佔據了整個心靈,讓人突然茫然,突然忘我。
  
  「你為了他而將我埋了,這樣還不夠嗎?」「我」幽幽地說道。
  
  我低頭看著「我」。「不知道……或許還不夠,我還要再付出更多、更多……」說完後,我微微一笑,再度將泥土往「我」覆蓋。
  
  「再見……」我對「我」說道。
  
  每和他做完一次愛,色彩便開始一點一滴的在我的世界裡恢復,先是綠色、再來是黃色、再來是藍色……
  
  過不久,相信會有更多的色彩可以看得見,而不是一大塊、一大塊的混合色。
  
  唯獨──我,當我看著鏡中人時,依舊是黑白的。
  
  我也不急,看得到也罷,看不到也行,現在我所關心的事是該如何在九百九十九天用完之後,還可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將頭髮梳好,別上一根粉紅色的髮夾,鏡中的呼善珍,看起來還不差,將身上的制服理好,確認書包課本都帶齊了。
  
  走出房門,意外地看到父親站在廚房弄早餐,而不見母親的身影。
  將書包放在客廳沙發上。
  
  「媽媽呢?」
  
  「你媽身體不舒服,還在床上休息。」父親打著手中的麵糊。「我在煎鬆餅,你要不要吃?」
  
  「嗯!」望向看著爸媽曾共享的主臥房,那房門正緊閉著。
  
  關於爸媽的事,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視而不見,不問也不關切,可即使如此,我也很清楚,原本說要離婚、各自散開的兩人,全都是因為我而被鎖在同一個屋簷下。
  
  只要我不允許,他們就別想離開………
  
  而兩人早已分房而睡,父親已搬到書房去,對此,我也始終故意當做不知道……
  
  「媽……人要緊嗎?」喉嚨莫名的發緊。
  
  「有些發燒,我待會會出去幫她買一些退燒藥回來。」
  
  「不去看醫生嗎?」
  
  「你媽不肯呢!……唉!都這把年紀,還是不愛看醫生。」
  
  父親的話勾起我舊有的記憶,只要我一打噴嚏,稍微咳嗽幾聲,她便緊張的要命,一定會押我去看醫生,但──如果她自己不舒服,總推說多睡、多喝水就沒事了。
  
  心再度抽了一下,無言的轉過身子走到主臥房門前,想打開房門,探望母親的狀況,可手握到門把後,卻無法轉開。
  
  這時聽到房內傳來了幾聲咳嗽,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不想看!
  
  不想看到母親病懨懨的模樣,在我的心目中,母親是很強、很強的!強到主控一切,而不是讓病毒控制她,甚至連婚姻亦然。
  
  腦海中浮起那一日母親宣告離婚的模樣,我扭過頭走回餐桌,低頭吃著熱呼呼、剛出爐的煎餅。
  
  「別擔心,你儘管去上學,我會照顧你媽的。」
  
  我抬起頭,看著父親的背影一會,有些愕然。
  
  許多關於他們之間現今關係的互動和感情的問題,堆積至喉頭,可──就是問不出口。
  
  不重要!不重要!他們對新的呼善珍不重要!新的呼善珍絕對不會讓他們有再能傷害她的能力呢!絕不允許。
  
  匆忙的,將鬆餅塞入口中,將牛奶飲下,把杯子洗好。
  
  「我先走了,快遲到。」
  
  「好!小心點!再見!」父親溫柔的聲音如芒刺在背。
  
  幾乎是用逃的逃離開那屋子。
  
  不敢再期待了!因為有了期待就會產生希望和……失望,我已經無法再承受另一次失望,所以選擇……不期待。
  
  走到陳傑信的家,看著表,已超過他出門的時間五分鐘了,心一驚,立刻抬起頭,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
  
  失望湧起。
  
  已習慣早上和他一起上學,所以總會刻意提早出門繞到他家,偏偏今天……
  
  心很亂,低下頭慢慢走過他家。
  
  「你怎麼那麼慢?」
  
  一聽到他的聲音,心咚地一下,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他居然站在街口!這是……在等我?!
  
  一悟及此,眼淚立刻湧上來,好開心呵!他在等我呢!
  
  我跑過去攬住他的手臂,臉緊緊貼著他的手臂,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想將悶了一早的心事都朝他發洩。
  
  「喂!你到底怎麼了?不要一大早就這樣啦!」他有些手忙腳亂地推開我,表情不自在的看向四周,這裡住的都是他的鄰居,怕引來閒言閒語。
  
  可我顧不了那麼多,只是緊緊抓住他,他是我的救贖天使!
  
  拿我無可奈何,他只有盡快地拖著我離開,直到離開他家的範圍後,才放慢腳步,而我早已被淚水模糊了眼,不辨方向,任由他帶領。
  在學校前面有個小公園,他帶我走了進去。
  
  「喂!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哭呢?」語氣中有明顯的慌亂。
  
  我搖搖頭,只是眼淚仍一直的掉。
  
  「我沒有先走,有等你呀!」他急道。
  
  他以為我在生氣,但──不是呀!我真的太高興、太開心了!這是他第一次等我,可見他開始重視我了,這怎能叫我不感動呢?
  
  我偎進他的懷中,緊緊摟住他的腰。
  
  「我……很高興。」我啞著聲音說道。
  
  他頓了頓,最後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著我的肩膀。「哪有人高興會哭成這個樣子?」
  
  「就是有嘛!」我更加緊的抱住他,在他懷中磨蹭著,恨不得整個人揉進他的身體內。
  
  可我沒有忘形到忘記要上學的事,我自己是無所謂,如果害他遲到被老師罵,那我可不允許。
  
  縱容自己再賴幾下,默數從一到五後,才用盡氣力把自己從他懷中「拔」開,掏出手帕抹去臉上的淚水,抬頭對他笑道:「走吧!不要遲到了。」
  
  「你……真的沒事吧?」我今天的異常大概把他嚇到了,連說話的語氣都變的戒慎恐懼起來。
  
  一個想法突然竄過腦子,我看向他。「我們今天逃學,好不好?」話說出來後,我心突地跳的飛快。
  
  當了快十一年的學生,從幼兒園到現在,一向都是乖乖上學,從來沒有逃學過,只有生病才會請假的。
  
  可當話說出口後,竟有種奇妙的解脫感。
  
  他聽了嚇了一跳。「逃學?你不上課要幹嘛?」
  
  「我們來做愛!」我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他一臉「你瘋了」的表情瞪著我。「別……別亂開玩笑。」
  
  「好不好嘛?」我貼近他,摟住他的頸子,刻意將下體貼近他的,輕搖擺動磨擦他的。
  
  他的反應很迅速,立刻被我撩撥起來。
  
  「你別這樣啊!」他將我用力推開,我沒想到他力道會出那麼大,整個人被他推出去後還跌坐在地上。
  
  他本來要向前扶我,可大概被我的提議嚇到了,他縮回手,瞪著我好一會,然後搖搖頭。「不理你了,趕快去學校啦!」說完,他轉過身大步伐離開。
  
  我愣愣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傷心,知道玩笑開大了,可是……我不後悔,因為此時此刻想要緊緊抱他和被他擁抱的慾望是那樣強烈,一點都無法控制呀!
  
  我坐在地上好一會,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一輩子都不要動,望向公園中間那座蔣公的塑像,不知道……我變成雕像會如何?碑文會怎麼刻著關於我?
  
  呼善珍,她是個………
  
  ……?
  
  ??
  
  為什麼連我自己都接不下去?只能用點點點?
  
  我到底是誰?
  
  我到底怎麼了?
  
  想到那個被我埋在地底下的那個「我」……
  
  對了對了!現在是新的呼善珍時代,要做的,以及正在努力的,不就是要繼續塑造一個新的呼善珍出來?幹嘛還要緬懷那個舊的呢?……都怪早上那一場,弄亂了我的思緒。
  
  我得要把另一個「我」盡快做出來才是── 一個以陳傑信為世界中心的呼善珍,而不是再依賴父母的那個笨女娃。
  
  我伸手撿起落在旁邊的書包,將沾惹在上面的土塵拍去,正打算站起來時,陳傑信又回來了。
  
  我抬頭看他,看到他臉上的無奈和……一種會讓我看了整個心都會揪起的感情,我將手伸向他,他遲疑了一會才接過,並將我拉起來。
  
  我拍拍裙上的灰塵,再一次對他說道:「走吧!」我開朗地說道。
  
  「去哪?」語氣充滿了防備。
  
  微微一笑。「去上學呀!不然──你想去哪?」不敢看他的表情,怕看了之後會很沒形象的瘋狂大笑出來。
  
  聽到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那我們快走吧!再過幾分鐘教官就要抓遲到了。」
  
  「嗯!」
  
  再一次任由他抓領著我往學校衝去。
  
  凝著他的側影,心口湧出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獨享的甜蜜。
  
  無論他去哪裡?即使是天涯海角,龍潭虎穴,我也一定會跟著他去闖。
  
  我在心中暗暗發誓道。
  
  放學後不用再去補習,送陳傑信回去後,也不刻意到處閒逛便直接回家了。
  
  我站在公寓樓下,仰頭看著那間已在那生活快十八年的屋子,燈光亮著,告訴我家裡有人在。
  
  以前,對「家裡有人在」這件事,我視為理所當然,母親就是會在家裡,等著我放學,讓我回家不會找不到人……
  
  可如今──我只是在等待,等待哪一天,抬起頭來時,終於看不到亮著的屋子……
  
  左腕上的刀疤突然變的火熱,我忙右手緊緊握住,深深吸進一口氣。
  至少──今天還是看得到的。
  
  打開門,走進屋子裡。
  
  燈雖亮著,但卻沒有人在客廳和廚房。
  
  望向母親臥室的門,依然緊閉著。
  
  今天一整天,這門緊閉的影像一直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母親……情況怎麼樣了?無法不去掛念。
  
  曾經恨極她對父親提出解除婚姻的要求,甚至詛咒她去死!
  
  但──一旦她病了,想到那堅毅的身軀,一向是守著這個家的人倒下時,我的心竟如火焚一般。
  
  原以為不在意的……
  
  我走近那房門,房間內一片靜悄悄的,伸出去觸碰門把的手竟在發抖,有種想轉身衝回房間的衝動。
  
  但──
  
  還是轉開那門把。
  
  房間暗沉沉的,只有床頭櫃的小燈亮著,可以看到床上隆起的身影。

  我直直盯著瞧,確定那身影仍有隨著呼吸輕輕起伏著,這才將一直憋在胸口的悶氣吐出來。
  
  「媽……」我輕聲喚道。
  
  身影動了動,母親慢慢轉過身子來,臉上是明顯的病容。
  
  「你……回來啦?」聲音嘎啞,說完之後還忍不住咳了出來。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嗯……沒事!睡了一整天,好多了…咳咳!……都那麼晚了,我來煮點東西……」母親慢慢坐起身。
  
  「不用!我來煮晚餐,你不要起來了……」
  
  或許是感到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母親再度倒回床上。「嗯……冰箱裡還有昨天的剩菜,咳…咳……拿出來熱一熱就可以了。」
  
  「好!……我煮稀飯給你吃,好不好?」
  
  「你會煮嗎?」
  
  「嗯!你以前教過我的。」我很少下廚房煮過東西給爸媽吃過,但是自從和陳傑信在一起後,便很勤下廚煮東西給他吃。
  
  「那就……麻煩你了。」說完後,母親便又疲倦的閉上眼。
  
  聽到「麻煩」二字,再度有針扎心之感。
  
  哪來的麻煩呀?母親竟對我如此客氣……
  
  當我洗好米將之放在電飯鍋,並按下開關時,淚水突然佔據了眼,整個人不禁蹲在廚房,靠著冰箱哭了出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而哭!
  
  不知道……為何會如此悲傷?
  
  也不想知道呵……
  
  在更深入接近陳傑信後,愈來愈看到更多不同的面貌和個性,對他的瞭解和認知,有時候會像是熟悉另一個自己一般。
  
  他個子雖高,長的又俊帥,個性像陽光男孩,令人能輕易的喜愛,總是看著他帶笑與人打成一片,但──他本身其實還蠻遲鈍的,知道有很多女生都喜歡他,可他從未清楚的去瞭解、認識那是什麼樣的情感?
  
  喜歡等於接近,不喜歡等於不接近……
  
  這是男生和女生不同的一面吧,女生從小就會開始去想關於愛情、關於結婚的事,也許是受到白雪公主或睡美人等故事的影響,總相信會有個白馬王子來解救公主,然後再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男生,在國中之後,透過A片、色情書刊,他們自然而然將愛情和性愛畫上了等號。
  
  他的情況也差不多,所以當他以為他可以用那一招把我給「嚇跑」,結果卻弄假成真,後來更不知道該怎麼擺脫我,所以就任由我這樣黏住。
  
  ──
  
  算他倒霉吧?
  
  可是我真的曾在心中暗暗發誓,將讓他不會後悔跟我在一起,一定會讓他覺得很快樂、很幸福。
  
  我會好好的寵愛他,將我的愛情毫不保留給他……
  
  只是──
  
  有時候會困惑,要愛多少才叫夠?
  
  到底還要怎麼做?才能夠更徹底表現出我對他的愛呢?
  
  即使已經將我在這個世上所能給予的有形之物都奉獻出了,可是……為什麼總覺得還不夠呢?
  
  如果天上的星星摘的下來,我也會想盡辦法摘下來送給他,只要他喜歡。
  
  我坐在麥當勞,透過玻璃景窗看著外面往來的人潮,雙雙對對的情侶是我注目的焦點。
  
  看著他們相處的模樣,則在想我跟他的情況,想知道和其它人有何不同?
  
  情侶間手牽手,不停交換親密的耳語,吃吃笑著,或是──互相推來打去,態度自然的嘻鬧著。
  
  相對的,我和他不是太過靜,就是太過動。
  
  靜靜的一起做功課,看著他打籃球,一起相伴上下學,到了週末,只要他的家人不在,我就會到他的家去消磨一整個下午。
  
  多半的動──都是在他的房間、他的床上進行。
  
  這樣──還不行嗎?
  
  在我們交往的期限只剩九百天,只能做九十次的愛時。
  
  我無法滿足現狀,不能!
  
  原本我以為只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就夠了,但──不夠。
  
  原本我以為只要跟他上了床就夠了,但──不夠。
  
  原本我以為他願意認真的跟我交往之後就夠了,但──不夠。
  
  怎麼辦?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才會達到那份夠,才可以填滿心中那莫名的空虛?
  
  這時,我看到他了,他站在馬路另一頭,正在等紅綠燈。
  
  他是來赴我們的約會,今天是週末,但是他家人都在家,所以我們決定到外面聚頭。
  
  在綠燈亮起前,有個捧著玫瑰花束的阿婆走向他兜售著。
  
  突地,我心跳的很快,想知道他會怎麼做?他會不會向那個阿婆買花送我呢?
  
  我雙手握緊,眼睛緊緊盯著他,不敢渴望,但內心強烈的嘶喊著……
  
  他……沒有買,在綠燈亮起時,他飛快的穿越斑馬線,朝麥當勞這邊走來。
  
  看到這一幕,驀地明白,心被刀劃過的剎那,是不會有知覺的……
  
  不行!此時此刻我無法面對他,因為我已被莫名奇妙湧上的強烈悲傷和失落給攫住。
  
  我抓起了包包,飛快地衝到樓上的盥洗室,躲進廁所中,坐在放下蓋子的馬桶上,毫不在意的放聲哭了出來。
  
  十分鐘後,我才打開廁所走出來,外面的人無不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我視若無睹的走向洗手台。
  
  掬水潑向我的臉,洗淨之後,拿出口紅重新補妝,雖仍掩不住紅腫的眼睛,但我還是挺起胸膛走了出去。
  
  他人已站在麥當勞門口,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轉過頭。「你人已經到了?」
  
  「嗯!」
  
  「我剛剛進去沒看到你……」
  
  「你真的有找我?」
  
  「對呀!我也有到樓上去。」
  
  我搖搖頭。「你找的不夠仔細,所以根本就沒看到我。」存心為難他。
  
  「可是……」他張口還想辯,卻又因不確定而閉上了嘴。
  
  所以說,如果──他真的有用過心找,他一定可以有力駁倒我,但他不能……
  
  我調了調皮包的袋子。「你餓嗎?要不要吃麥當勞?」
  
  「不了!我吃過飯才出來。」
  
  「嗯!」我看了看四周。「那──我們到處走走吧!」
  
  「要去哪裡?」
  
  去哪?怎麼玩?要幹嘛?
  
  這些問題,在我們外出約會時,他總是會很紳士的將決定全交給我。

  剛開始我覺得這樣很好,總是興高采烈的安排我們難得會出去的約會計劃。
  
  前幾次,我安排了我們去遊樂場、看電影、逛計算機信息廣場……,不可否認的,我都是以他的喜好為主,我希望他可以玩的開心,只要他快樂,我就會快樂。
  
  可是今天……雖然我早已計劃好了,要再去看一場目前最熱門的電影,但──我卻不想這麼做了。
  
  「你想去哪呢?」把決定權丟給他。「你會想帶我去哪裡玩?」
  
  他愣了愣,隨即面露困惑,皺眉思索著。
  
  我轉過頭,看見透明的玻璃景窗反映出我倆的身影。
  
  即使只是倒影,他依舊是那樣亮眼出色,而我在他的身邊,仍是黑白的影子。
  
  我悲哀地望著反映出的「我」,一陣帶著悲傷的靜默籠罩在我們之間。
  
  怎麼辦?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好無力、好累,好想要逃離這樣教人厭惡的情緒……
  
  突地,我發現「我」從玻璃中走出來,然後靜靜地融進了我。
  
  接著我聽到「我」在說話了。
  
  「如果我們沒有一起出來,你都會做什麼呀?」
  
  「嗯!大概就一直看電視啦!也沒做什麼,或者是跟以前國中同學出來玩、打電動。」
  
  我微微一驚,他是這樣的嗎?
  
  「你是不是好像很久都沒跟你國中同學聯絡?」
  
  「……」
  
  他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可是無奈?而且很明顯的躲開我的注視。
  是我的關係嗎?
  
  「那我們去找他們吧!」從「我」的口中吐出這句話來。
  
  「啊?……不好啦!他們可能都已經有其它計劃了……」他的語氣有著遲疑。
  
  「你可以打電話問一問。」「我」催促道。
  
  笨蛋!你幹嘛做這樣的要求?為什麼要他去找其它同學,他現在是我的!他應該要專心跟我在一起!我不禁對「我」生氣了。
  
  滾開!「我」!不要說出這種假惺惺的話!
  
  「可是……你…」
  
  「我沒關係呀!」才怪!口是心非的傢伙。
  
  「那──我打電話問問他們。」
  
  我注視他走到旁邊拿出手機撥打著,火大的轉過頭瞪著如今只反映我一人的玻璃窗。
  
  你在做什麼?我憤怒的問道。
  
  你真昏了頭啦?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更瞭解他,才會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怎樣讓他更快樂的,不是嗎?回到玻璃窗的「我」淡淡地說道。
  
  我啞然。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想要讓他快樂,喜歡跟我在一起,霸佔著他所有的時間,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因為跟我交往的關係,而改變了原先的生活型態。
  
  但是除了週末假日,我可以完全的霸佔他以外,其它時間,我都將他讓給了學校、同學了,這樣還不夠嗎?我們只剩下九百天了。

  你想要他快樂,不是嗎?
  
  我閉了閉眼,如果他感到快樂了,也就願意……送我玫瑰花了嗎?
  
  講完電話,他走回來。
  
  「他們現在正在一家紅茶店……」
  
  「都是男生的聚會嗎?」
  
  「嗯……」
  
  我微微一笑。「那你去吧!」
  
  他露出訝異。「那你呢?」
  
  「不用管我了,你去吧!今天我們就……各自行動吧!不過──只限今天而已,下個禮拜再好好陪我。」
  
  他聽完默不做聲良久,最後──「你這樣……好怪。」他表情不自在地說道。
  
  怪?
  
  男生才奇怪,讓他們放假一天,不用陪女生玩,可以跟同性朋友玩樂,還不好嗎?
  
  但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交往以來,我頭一次讓他這麼「自由」,在沒有我的陪伴下,可以去和他原先所熟悉的社交圈中打轉。
  
  他雖然很驚訝,卻也沒有拒絕這項「好意」,再一次打電話和朋友確認後,便帶著開心的表情離去。
  
  目送他的背影,我轉過頭和玻璃窗的「我」再度對視。
  
  他是因為可以擺脫我的陪伴而感到高興嗎?我問道。
  
  ……「我」沉默著。
  
  只要他快樂就好了!是嗎?我問道。
  
  這不是你的希望嗎?「我」回問道。
  
  但是我希望是我帶給他快樂的!我說道。
  
  也許有些快樂不需要你給他。「我」殘酷地說道。
  
  我想也不想的就朝玻璃擊了一拳。
  
  痛從我的拳頭傳遍了我全身,直達我的心……
  
  「我」動也不動的回視著我。
  
  「小姐!你要幹嘛?」麥當勞的工讀生從裡面跑了出來。
  
  我過了好一會才轉頭看他。「我在打『我』,不行嗎?」
  
  工讀生像見鬼似退了一步,面露驚惶。
  
  意識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我的身上,甚至連在走路的行人也都停了下來看著我,在失控抓狂大叫前,我抓緊包包,頭也不回的離開。

  走的又快又急,直到呼吸感到困難才停下。
  
  當我抬起頭,只覺得一道道白色光芒襲了過來,令人頭暈目眩。
  
  好痛苦呀!為什麼會那麼痛苦?想到此刻他因為跟別人在一起感到快樂,我就覺得好痛苦。
  
  怎麼可以如此呢?他感到快樂了,可我卻不快樂!
  
  喔!我痛恨「我」,「我」的理智令我做嘔。
  
  我想殺了「我」,讓「我」徹徹底底的消失,不會再從溝底的穢泥中爬出來干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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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6: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愛情,絕對無法容忍一顆砂的存在。
  
  很快地,我就嘗到了「我」在那天星期六下午所造成的苦果,而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星期一,我到陳傑信的家準備同他一起上學時,卻看到有幾個女生正站在他家門口跟他說著話。
  
  她們身上的制服是第一志願的學校所專有,而且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看到陳傑信與她們有說有笑的模樣,強烈的妒火讓我的腦筋一片空白。
  
  如果這真的是我意念所創造的世界,這些女生根本就不會存在!
  
  所以……這就是現實!現實的令人厭憎。
  
  不知在那邊站了多久,陳傑信抬頭看到了我,臉上的笑容稍歇,然後再和那些女生說了些話……
  
  我的心一陣刺,為什麼不跟我打個招呼呢?還有──他們現在在說什麼?在說我嗎?看到她們轉過頭打量著我,那視線有著好奇和打量評估──
  
  我動也不動的靜靜回視著,不想示弱。
  
  不一會,她們收回視線,跟傑信又說了一些話,便轉身離開了,離去前,其中一名女生特意又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那是一個清秀、美麗的少女,即使隔了一小段距離,連我也不禁為她所流露出的清麗氣質給吸引住。
  
  陳傑信朝我走了過來。「走吧!」
  
  或許是我心裡有詭,竟覺得他語調裡有心虛?!
  
  為什麼?
  
  「她們是你以前的同學嗎?」我問道,冷靜的語氣和理智的問法,驀地──皺起眉頭,「我」又跑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他是真的驚訝我的猜測,一箭中的。
  
  「常識。」「我」一派輕鬆地說道。
  
  「嗯!其中有一位是我國中同學,成績是我們班最好的,高中聯考考上第一志願,很會唸書的。」聽到他那麼興高采烈的談著「她」,嘴巴裡的苦澀就只有自己嘗得出來。
  
  記住──
  
  只要他高興!
  
  只要他快樂!
  
  所以接下來,我聽著他一直談著她──陳敏倩。
  
  第三節下課後,我找了王永煜出來──趁陳傑信不在時。
  
  「你知道陳敏倩嗎?」我劈頭就問道。
  
  「知道呀,你怎麼知道她?」
  
  我深吸口氣。「我今早看到她了!」
  
  「她跑去找陳傑信?」
  
  「嗯!」
  
  「你吃醋了?」王永煜嘴揚微微揚起,可惡!他在笑我!
  
  「我當然吃醋,也應該有權吃醋!」我理直氣壯的說道,誰比我更有這個資格呢?
  
  「她很漂亮、很聰明,又有才華!」
  
  「我相信!」那種天生優等生的姿態,耀眼的讓人無法忽視。
  
  「她是陳傑信喜歡的那一型。」王永煜毫不拐彎地直接說道。
  
  很重的一擊,但我沒有痛感,只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
  
  望向遠方。「……我想也是。」那是連我都渴望變成的模樣呀!
  
  「陳傑信以前喜歡的女生就是她!」他才說完,上課的鐘聲便響了,可對我而言,那聽起來就像喪鐘。
  
  我靜靜轉過身子,走進了教室,回到位置坐下。
  
  證實了心中所猜測的事,可腦子依舊是空空、昏昏的。
  
  稍後,中午吃飯時,輪到陳傑信找我出去。
  
  「你幹嘛向永煜問陳敏倩的事?我跟她又沒有什麼?」他氣急敗壞地說道:「你不要亂想啦!」
  
  好一會,才明白他做了什麼?他在對我解釋耶!這份領悟立刻消除了我對王永煜那個大嘴巴的不滿。
  
  只是另一個困惑隨即湧上,他是為了讓我釋懷?還是要──避免我去找陳敏倩的麻煩?
  
  我摒棄了「我」,選擇放棄後面那個思維。
  
  也許他真的害怕我會胡思亂想,又鑽進死胡同裡,但他願意跟我解釋說「沒什麼」,即使只是隨口哄我,我都欣然接受。
  
  「我沒有亂想,只是有一點點難過,如果──我可以在國中時就可以跟你同班,能跟你認識就好了。」我偎向他朝他撒嬌道。
  
  他或許沒有料到我是這樣的反應,反而有些錯愕。
  
  「來!吃飯!」我將便當中的魚夾給他,知道他喜歡吃魚的,所以我開始每天都準備魚。
  
  他又看了看我,然後將魚吃下。
  
  之後,他並沒有在我面前提到關於陳敏倩任何一件事……
  
  陳敏倩──
  
  是我的敵人。
  
  當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做著功課或躺在床上時,都會不禁猜想她今天有沒有跟陳傑信聯絡。
  
  在白天、在學校,陳傑信有我在身邊,在另外一個學校的她,鞭長莫及,可到了晚上,她會不會去他家找他?打電話給他?
  
  或者是──陳傑信去找她,打電話給她,然後在腦海中將她跟我做比較?
  
  其中尤以最後一項最令我受不了!
  
  他不能這樣對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我瞪著鏡中的自己,臉上的憔悴和落寞竟是這樣的明顯。
  
  醜陋!
  
  我真的好醜呀!
  
  但我完全……無能為力!無法控制心中燃起的妒火,無法停止胡思亂想。
  
  或許真的死了也好……
  
  這樣的念頭總是無來由的襲了上來,因為繼續活下來後,煩惱沒有更少,反而增多……
  
  以為只要愛他,就會感覺到自己活下來的價值以及意義,可從沒想過,當全心全意去愛他時,卻愈來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愛情也有陰暗面嗎?還是……是我不好!又是我搞砸了這一切?
  
  那、那要怎麼辦?
  
  「你沒自信的話,就由我來!」「我」從鏡子中出聲道。
  
  「不要!你滾!」我轉過身,不再看著鏡子,不願承認此刻自己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
  
  「讓我來!」
  
  「我不要!滾開!」我低垂著頭,雙手緊握著。「都怪你!如果你沒有讓他去參加那什麼同學聚會就好了,他就不會再碰到那個陳敏倩,都是你不好!」我對「我」發火!
  
  「……」
  
  想要贏得他的愛,就要討好他,不是嗎?只要他能愛上我,別的女生就不是威脅了。
  
  可這種討好法,對嗎?
  
  「之前你是不求回報的!」「我」輕輕說道。
  
  「我不是聖人!」我怒視著「我」!
  
  世界上沒有人會不求回報的!那只是自欺欺人罷了!此刻我深刻明白到這個道理。
  
  「是嗎?那──那些愛過你的人,你曾回報過嗎?」
  
  這幾個字有若一桶冷水蓋頭,我愣愣看著鏡中的「我」。
  
  愛過我的人?
  
  我環抱住自己。
  
  在說什麼呀?誰愛過我?
  
  腦海中浮出了兩個人,自我有記憶以來,與我最親的那兩個人。
  
  ……我幹嘛要回報?他們已經傷了我,憑什麼要求回報?
  
  飛快地離開鏡子,爬上床,用被子蓋住我的頭,讓黑暗籠罩住我。
  
  只是──
  
  身子不停地抖,無法停止的……一直顫抖……
  
  拚命地告訴自己,我現在該想的是要如何保住陳傑信,不要讓其它人把他給搶走,在未來的九百天,他只能屬於我,以後的事我不管,可至少在這段時間,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來搶他,絕不!
  
  現在──沒有人再愛我了,所以我一定要盡全力保有我所愛的。
  
  否則,真的會一無所有。
  
  我──再也無退路了……

  以前總覺得原配跟第三者之間的談判是一件很蠢的事,若連續劇出現這樣的劇情,只會嗤之以鼻罷了。
  
  該搞清楚狀況的是那個腳踏兩條船的男人,怎麼會是那兩個女人呢?

  一旦花心了,就算趕走了這一個,還是會有另一個出現……
  
  不過這是我有理智時會想的事,現在──我不會這麼想了。
  
  嫉妒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整個心和身體像是被火焚一般,一刻也無法止息,沒有任何事可以冷卻,所以──我來了。
  
  決定和她面對面,在一切失控前,絕不讓她有機會涉足。
  
  站在第一女子學校校門口,我那身不同顏色的校服在萬綠叢中顯得額外引人注目,敏感的察覺到那些帶著評估的目光不停地投過來。
  
  我是來找陳敏倩的,不知怎麼跟她聯絡,也不知她是讀哪一班的?所以我只能在校門口等待,看能不能剛巧遇到她?
  
  當然──如果她從偏門離開學校的話,自然沒轍,而我也就……暫時放棄。
  
  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只是坐在旁邊的花圃,看著從校門口進出的學生群,專注地盯著她們的臉。
  
  找到她要跟她說什麼呢?叫她離陳傑信遠一點,不要來騷擾他嗎?不要出現在他面前嗎?
  
  ……
  
  是的!這些都是我想跟她說的話,可我懷疑她會聽。
  
  如果是她突然跑到我面前說這些話,我一定會不發一語,立刻伸手將她給掐死的。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這樣對她說,因為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心情與想法。
  
  突然,我看到她了,她正有說有笑牽著腳踏車跟同學一起走出校門……,在意識到之前,我人已經站在陳敏倩的面前了。
  
  她和同伴都被我嚇的停住了腳步,她過了好一會才認出我。
  
  「你是陳傑信的……」
  
  「我有事找你,方便嗎?」他的名字從她的口中吐出來時,我的情緒立刻被激盪起來,厭惡,真的厭惡!無法容忍!
  
  她定定看了我一會,點點頭,再向她同學低聲說了幾句,要她們不要等她之類後,便跟著我離開,而我可以意識到她同學投來擔憂的目光。
  
  在她們的眼中,我所扮演的角色可是個壞人?有些荒謬的想著。
  
  來到學校外圍的一角,我們停下腳步。
  
  轉過身。「你喜歡陳傑信嗎?」不囉嗦,我單刀直入地問道。
  
  她嚇了一大跳,面帶不悅的。「你憑什麼這樣問我?」
  
  「因為我想知道,所以請你認真、誠實的回答我。」
  
  她看了看我,臉上的不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我胸口一緊,叫人……火大的表情。
  
  她……她怎能?
  
  可出人意料地,我卻很快平靜下來,因為那表情,我也曾經在自己的臉上看過,在那段──只敢把喜歡藏在心中,不敢說出來的日子。
  
  在她身上,……看到了「我」。
  
  定定看著她一會,然後開口與她談了。
  
  「請你在這段時間不要來干擾我們!」
  
  她瞇了瞇眼,眸中有著怒氣。「你憑什麼這樣要求我?」
  
  我舉起我的左手,解開了護腕,露出那醜陋的傷疤。「請你──不要再一次逼我死!」
  
  她的反應是睜大了眼,臉色蒼白,震驚瞪著我,好片刻都說不出話來。「……你……在恐嚇我?!」
  
  我沉默了一會,然後目光炯然地望著她──「你覺得是就是了。」我是嗎?是的!我是!我會不惜用我的生命來悍衛我與陳傑信的一切,在這世間我唯一剩下的依戀。
  
  這是最下三濫的威脅法,而我很沒格地正在使用。
  
  胸口處有一把無名火正熊熊燃燒著,自毀或毀人的慾望一樣強烈!而引起這一切的助燃劑是──嫉妒和恐懼。
  
  她白著臉,退了一步,然後又退了一步,隨即轉過身牽著腳踏車,不發一語地快速離開。
  
  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沒有得意感,只有莫名的倦意。
  
  這樣……能達到效果嗎?……做了這樣的宣示,真的就會阻止得了她嗎?
  
  我希望會!但一點把握都沒有。
  
  轉過身,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胸口悶的幾乎喘不過氣,我停下腳步,衝到水溝邊,開始乾嘔起來。
  
  在那惡臭、酸腐的氣息漸漸包裹住我時,我──更加厭惡自己了。
  
  有人向陳傑信告狀了,而他──氣瘋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如往常到他家去接他時,他怒沖沖的將我拉扯到附近的小公園裡。
  
  「你瘋了?是嗎?」他對我大吼道:「你去找陳敏倩幹嘛?我跟她又沒怎樣?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我低垂著頭,木然的看著地上,心知肚明是誰在第一時間告了狀!
  
  怪自己笨,人家不僅沒被嚇到,反而利用機會哭訴,在我跟他之間製造更多的衝突與矛盾!
  
  厲害!厲害!
  
  這回真遇到了個強勁的對手,不過──我已經無暇想到她在我與他之間製造的分裂。
  
  因為他的吼聲,他的怒氣,就如利刃般,已割的我全身血肉淋漓,從內到外碎成千萬片……
  
  不要!不要為了另一個女孩對我凶!不要!我想摀住耳朵,不想聽他說任何話,可還來不及舉起手,他已欺近一大步,箝制住我的兩臂。
  
  「你說話呀!」他憤怒的搖晃我,逼我對他做出回應。
  
  手臂好似要被他抓斷一般,無法相信,他為了另一個女生這樣對我……,一個他在意比在意我多的女生?!
  
  我慢慢抬頭看著他,然後──所有的理智突然消失,頭一回,我用力的掙開他的箝制,無法忍受與他有任何的接觸,遠離他一大步,用手緊緊環抱住自己,撫著被他抓痛的地方。
  
  什麼叫痛入骨的感覺?儘管他只是用手抓著,但我卻深刻體悟到,那就跟我腕上那道疤一樣,心痛難當。
  
  以前我或許會企求、善加把握每個能與他親近的機會,但現在──我不能,我無法忍受──他為了另一個女生對我凶。
  
  「只剩八百九十九天了──」我勉強地擠出聲音說道。
  
  「你說什麼?大聲點!」他不耐的喝道。
  
  抬起頭,蓄滿了淚水的眼眸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臉完全模糊,一如我曾看到的「我」。
  
  不顧一切,用力的嘶吼。「你不懂嗎?我們就只剩下八百九十九天了!在這八百九十九天裡,我不要任何一個人插入我們之間!我不要有其它女生跑來跟我搶你,我就是不要!」到最後,聲音全啞了,喉嚨干痛的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他為什麼不懂?他怎麼可以不懂,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呀!
  
  而且他是最不可以傷害我的人,我對他毫無招架防備之力呀!
  
  他被我的大吼給嚇住了,或許這是因為我第一次用這麼凶的語氣和態度跟他說話。
  
  不過我已顧不了他的反應,轉過身,我頭也不回跑開那個公園,依稀聽到他大聲叫我的名字,但我不想響應也不願回頭,只是飛快離開那個曾經讓我感受到兩人距離拉近的小天地,那兒的記憶已經很快地又被另一個給取代,一切又變了!從喜樂希望變成厭憎絕望!
  
  為什麼要變呢?為什麼要破壞呢?
  
  我漫無目的往前奔跑,直到再也跑不動為止。
  
  趴跪在地上,我不顧一切號淘大哭。
  
  路人們紛紛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但我無法抑止的,就是大聲哭號著,似乎所有悶在內心的委屈和傷痛全都要在此奔狂而出。
  
  朦朧中,似看到了一個人站在我面前,是──「我」。
  
  「你把一切都處理的一團糟!」「我」冷冷地對我說道。
  
  一聽完這話。「不是!」我淒厲大吼,接下來一股黑暗便兜頭而來,我便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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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6: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其實你已經死了,你知道嗎?」
  
  有個聲音鑽進了我的耳朵中,使我抬起頭。
  
  眼前一片空茫,我四處搜尋,看到白霧中似有一道黑影立在那,我舉步走過去探個究竟。
  
  「是你在跟我說話?」我站在那黑影身後問道。
  
  那黑影慢慢朝我走了過來,穿破霧氣掩飾的是一個白鬍鬚的老頭子,長的慈眉善目,看起來不會令人討厭,而且確定的是,我從未見過他。
  
  「你……?」
  
  「你死了,你知道嗎?」
  
  依舊是這一句話。「什麼時候的……」我嘎然止口,垂下頭思索了一會。「是我割腕自殺時嗎?」
  
  「對!」
  
  「我沒被救活嗎?」好奇怪,既不驚惶,也不失措!
  
  「不!你死了,這段時間你一直活在自己意念所創造的世界。」
  
  看著老者的表情,原本的荒謬感慢慢消失。
  
  我的意念所創造的世界?
  
  難怪一切都可以有色彩,唯獨我是沒有的……
  
  「我真的……死了?」
  
  「對!」
  
  我睜開眼睛。
  
  慢慢坐起身看看週遭。
  
  原來我……死了?!
  
  原來這是用我的意念所創造出的世界?
  
  這麼說……如果我想像此刻自己是置身在一幢高雅白色的屋子中,屋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美麗的花園以及綠油油的草原,然後再更遠處是寬廣無際的藍色大海,和萬里無雲的晴空相連結……
  
  我跳下床,飛快地跑到窗邊,一把拉開窗簾……
  
  騙人!如果這是用我的意念所創造出的世界,為什麼眼前的一切依如往昔,熟悉的街景,根本沒有任何的變化?
  
  果然是夢!
  
  低頭看著腕上的刀疤,我終究還是被救活了,如果我那時就死去的話,會怎樣呢?
  
  這個世界少了我,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發生大海嘯?天崩地裂?
  
  哈!我不是什麼真命天子,在短短的十七年生命歲月中,對這個國家、社會、人類沒啥貢獻,所以我的逝去,不會舉世同悲,歌頌偉人傳記中不會有我呼善珍這個名字的存在!
  
  所以會在意、會想的,就只有認識我的人,爸媽、老師、同學……
  在我的靈堂上香致意後,我──就會慢慢的被淡忘了吧!
  
  然後──
  
  爸爸媽媽是不是依舊走上離婚之途?徹底的分開,而陳傑信永遠不會知道我在愛戀他,與我有任何的交集。
  
  驀地,我打了個冷顫,別過臉,不願意再想下去。
  
  頭一回,突然發覺自己沒死成是件好事。
  
  只是──
  
  當我打開房門,卻看了那同在屋簷下,卻仍緘默,互不說話,視線不交集,安靜吃著早餐的夫妻,那種無奈的心痛再度湧上。
  
  如果──這是我意念所創造的世界,他們應該和好如初,應該是幸福的……
  
  所以這一切都再真實不過。
  
  這時,母親抬起頭看到我。
  
  畫面有片刻停格,然後──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鈕。
  
  「善珍,醒了?趕快過來吃早餐。」她溫柔的喚我。
  
  父親亦抬起頭,對我露出溫暖的笑容。「有沒有睡飽呀?先去刷牙洗臉。」聲音輕快的不帶一絲芥蒂。
  
  面對著帶笑臉的他們,面對這樣融洽的氛圍,我反而有些失措,愣住了。
  
  不由自主地。「……早安!」
  
  「早安!」
  
  有些惶惶,有些不解,一走到浴室,關上門,衝到鏡子前,然後──尖叫從我喉中竄出。
  
  天呀!我又看不見我了!我又不見了!
  
  「善珍!善珍!」
  
  「女兒,你怎麼了?」
  
  父母著急的拍打著門,很快地,他們就衝進來,自從我鬧自殺後,家中所有的門鎖全都被拆掉了。
  
  全身的力氣盡失,無法開口回答他們的問題,只是一直流眼淚,一直哭泣,毫無反抗地任他們將我拉出浴室,然後在他們半強迫下,開口喝了一杯溫開水,讓也吞下了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的藥丸,接下來──我又回到床上躺著。
  
  我又看不到我了!
  
  為什麼?為什麼?
  
  我忍不住痛哭失聲,但是怎麼用力想就是想不清楚,腦袋像被塞了一團棉花,漸漸地眼皮再度變的沉重起來,直到──
  
  某個持續不斷的噪音干擾了原先睡著的意識,讓我再度睜開了眼。
  
  是客廳電話在響著,為什麼沒人去接呢?……爸媽不在嗎?我一邊努力恢復清醒,一邊努力坐起身,但是──軟綿綿的,都使不上力,好不容易讓腳踏到地面,才一站起,整個人便往前撲倒。
  
  就在這時,聽到大門開鎖聲,過了一會,便聽到母親說話。「喂!哪位?」聲音微喘,顯然是用跑的去接電話。
  
  「……陳傑信,又是你!」
  
  一聽到這話,我整個人立刻如遭電殛。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她人現在身體不舒服,不方便聽電話,你想跟她說什麼?我可以幫你轉達。」
  
  我奮力的站起,將門推開。「媽!把電話給我!」話一講完,立刻一陣頭暈目眩,立刻攀扶著門框,該死!我怎麼變的那麼虛弱?
  
  母親被我嚇了一大跳,深深看了我一會,然後──「你等一下。」她走過來,將無線話筒交給我,當我伸手去接時,整個手都在打顫,幾乎握不住。
  
  我連連深呼吸好幾口氣,才有力氣拿高話筒貼近耳朵。
  
  「喂……」有些抖音,不知道是因為虛弱,還是因為太興奮之故,因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我,第一次!
  
  電話另一端先是沉默了一會。「──呼善珍?」語氣有絲不確定。
  
  他的聲音就像一道暖流滑過我的身軀。「嗯!是我。」我慢慢退回房間,將門關上,貼著門板慢慢坐下,很想躺在床上跟他講電話,但全身力氣流失的緊,無法走到床那邊去。
  
  「你……還好嗎?」
  
  他的關切讓我鼻子一酸。「嗯!我很好。」輕聲細語的回答他。
  
  「都康復了嗎?」
  
  康復?「我──生病了?」皺眉,不解。
  
  那一頭再度沉默下來。
  
  「……你已經好幾天沒上學,老師說你請病假,打電話到你家,你媽也是說你生病了。」
  
  好幾天?
  
  怎麼愈說我愈糊塗了,明明昨天還跟他一起上學……
  
  不!等等!
  
  目光緩緩移至桌上的電子鬧鐘,上面的日期……我睜大了眼睛,X月X日,怎麼會?是不是鬧鐘壞了?
  
  「……今天是幾月幾號了?」
  
  「X月X日。」當他說的日期跟鬧鐘顯示吻合時,我整個人頓時如墜入冰窖。
  
  我居然失去了七天的時間!
  
  「我已經……一個禮拜……沒去上學?沒跟你見面嗎?」
  
  「嗯!」
  
  天!這怎麼可能?這是怎麼回事?
  
  「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病的很嚴重?」他的語氣突然變的急切起來。
  
  我已經無法回答他了,話筒從我手中落下,旋轉著門把,才一打開門,就和站在門外的母親面對面,想來她一直站在外面聽我講電話。
  
  此刻顧不得指責她偷聽、侵犯隱私的行為,現在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我怎麼了?為什麼我對過去的七天一點記憶都沒有?」
  
  母親表情複雜地望著我,然後輕輕歎息。「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
  
  醫生說我得了憂鬱症,開了不少藥給我,過去七天,每當我發作時,號淘大哭,說著他們聽不懂的噫語時,他們就會餵藥給我吃,讓我平靜下來,而平靜的結果就是沉睡。
  
  所以不知不覺中,我就睡過了七天,手腕上有著打營養點滴的針孔……
  
  憂鬱症?!
  
  哈!原來我瘋了!
  
  當我拒絕再吃那些藥時,記憶這才開始一點一點回籠了,然後再從父母的敘述中,大致拼出了過去七天所發生的事。
  
  那天──和陳傑信在小公園為了陳敏倩翻臉時,我因為哭號過度,人突然在馬路邊昏過去,讓路人送到醫院去。
  
  醫生從我清醒過來的反應認為我精神有異常情況,所以便留院觀察了幾天,但發現我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傷害人的舉動,便同意讓我父母帶我回家休養,但要定期地再去追蹤檢查並且吃藥。
  
  聽到這個經過──好像聽的是別人發生的事。
  
  我完全沒有在醫院的記憶,唯一記得的是──一直沉浸在很悲傷的情緒中,無法抑制的一直哭,其餘的就是一片空茫。
  
  直到現在──
  
  「這幾天,那個叫陳傑信的男孩一直打電話找你,想知道你的情況……」
  
  真的嗎?這個訊息令我為之一振,他是在擔心我嗎?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他是──」原本興奮的心情在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問題時立刻黯淡下來,我有神經病了,這樣怎麼能夠配得上他,有資格喜歡他呢?只有像陳敏倩那樣聰慧、美麗還有……健康的女生才可以配得上他。
  
  思及此,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母親見我情緒又變的激動起來,忙出言安撫我。
  
  「乖!別激動!媽媽不問你了,乖!沒事!」她將我抱進懷中,手輕柔的撫著我的頭髮。
  
  母親的舉動奇異的平撫了我,因為是那樣的溫暖……以及久違的熟悉。
  
  多久了?好像從十歲起,愈長愈大以後,母親就很少抱著我,……父親也是,不像小時候,會抱起我,親吻我的臉頰,說──我是他的小寶貝……
  
  啊!人為什麼要長大呀?人為什麼不能一直是小孩子?如果──我現在還是小孩子,爸爸媽媽的感情說不定也可以還很好,他們可以牽著我的手,牽著我去逛街、去遊樂場,讓我總是開懷的大笑,感到幸福和快樂,可以高唱我的家庭真的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我眷戀在母親的懷抱,感覺到奇異的平靜,不禁期望,這一刻可以永遠停留住。
  
  再度走出家門,來到外面,已經是數天後的事情,因為必需再帶我去給醫師複診檢查,這次父母一起陪著我去醫院,他們兩人各站在我身邊,就像過去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不再牽著我的手,而同樣的是──在過馬路時,他們會伸手去擋在我的週遭,催促我快過馬路。

  見到此景,心頭會泛出一股麻酸,但我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這些日子哭哭睡睡,眼睛早已干疼不已,一哭,眼疼、頭也疼。
  
  醫生是個和藹的老先生,長相很像肯德基爺爺,所以會有一見如故之感,雖然他溫言試圖讓我多說些話,但是我卻一點開口的慾望都沒有,只用點頭和搖頭做答,不想回答時,就靜默不出聲。
  
  直到──「聽你母親說,你好像有跟一個男生在交往嗎?」
  
  反應幾乎是立即的,我先看了醫師一眼,然後轉過頭看向母親,她知道了多少?
  
  母親沒有迴避,只是靜靜地凝視我,剎時我意識到,覺得自己已被赤裸裸地窺視──而那部份正是我不想讓他們看到的!
  
  一股火從體內冒出,已知道有些事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
  
  「你──去找他了嗎?」我一字一句的問道。
  
  「……」母親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答案。
  
  我跳了起來。「你跟他說了什麼?」聲音不自覺拔尖。
  
  「……我沒說什麼?我只是問他跟你有什麼關係?」母親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不退縮的望著我。
  
  「你憑什麼去問他呀?你可以來問我!」一想到母親居然跑去找陳傑信,體內那把火燃得更熾、更烈,她怎麼能那樣做?
  
  「善珍,不可以這樣跟你媽說話。」父親出聲制止,可我沒理會。
  
  「我當然要搞清楚,一提到他,你整個人就變的好激動,就像你……現在這樣!如果是他讓你變成這樣,我一定不會放過他……」母親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讓我變成這樣?
  
  愣了愣。「哈哈……哈哈……他讓我變成至這樣?」聽到此言,胸中的悶怒累積到最高點,但已經氣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反大笑出來。
  
  「是他讓我變成這樣?……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笑死我!」眼淚隨著淒厲刺耳的狂笑聲不斷地溢出。
  
  「善珍?」
  
  「孩子?」
  
  「哈哈哈!……是他讓我變成這樣………」笑到全身無力,哭到腦袋發痛。
  
  我慢慢坐到地上,笑聲也漸歇了下來,我低垂著頭,喉嚨痛的像要出血一般,也許接下來──做的事會撕裂它,但我已不在乎,拼盡餘力,也要將話說出。
  
  「孩子,冷靜下來!」醫生溫言地勸道。
  
  冷靜?!我冷笑,此刻──怒極的我再冷靜不過了!
  
  緩緩地,我抬起頭,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我的父母。「把責任推給別人,事情可以比較容易一點,是不?」
  
  爸媽聽了臉色為之一白。
  
   「忘了那天你們是怎樣對我說的嗎?你們二十年的婚姻,最後的十年是因為『我』所以才繼續存在的?!如果你們是不快樂的,是在這個婚姻中受苦的,那就要盡 早離婚,甚至不該把我生下來!可你們還是『忍』下來,而且還是為了我而『忍』,因為你們對『我』還有責任,哈!好重的『責任』感呀!」
  
  「善珍……」母親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張開手臂企圖走過來抱住我。
  
   「不要過來!」我立刻退後,臉上露出駭人的笑容。「……知道這個事實後,你們還期待我是個正常人嗎?別說笑了!告訴你們──逼瘋我的不是別人,是你們! 聽清楚!是你們!我的世界就是你們宣告離婚的那一天崩潰的!」說完話,便轉過身要離開這間診療室,父親伸出手想攔住我。
  
  「別碰我!」用力打掉那手,蠻橫地推開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衝了出去。
  
  醫師大喊叫護士攔住我,可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陳傑信在籃球場上的動作,我竟能一左一右,靈巧地閃過欲攔住我的人,順利離開了醫院。
  
  跑!跑!跑!得快點跑離那欲關住我的杜鵑窩,如果被抓到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內心強烈恐懼地知覺到這一點。
  
  絕對不能被抓到!
  
  這是我唯一的念頭,此時正好有輛公交車開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跳了上去,直到車開了,確定沒人追上來,我才鬆口氣。
  
  頭靠在玻璃窗上,望著外面不斷閃過的景物,現在該去哪呢?
  
  已正式決裂!家──是回不去了。
  
  我重重閉上眼睛,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嗎?
  
  絕望和無助感,強烈的攫住了我,我能去哪呢?
  
  我來到了學校。
  
  抓著身上略嫌單薄的衣服,換了幾趟公交車,身上零錢都已用盡。
  
  此刻離放學的時間還早,可以看到守衛先生站在大門口和工友打屁聊天,小心翼翼的避開他們,我不知道爸媽有沒有通知學校了,可是──我已走投無路,而且我現在只想再見到陳傑信一面,想跟他說說話,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來到偏牆,這個地方少人,而且旁邊有棵大樹,很容易藉此攀進校園裡。
  
  我們學校會爬牆逃課的人不多,但還是有一些調皮份子會故意爬牆出來到外面的商家買東西,買完後再爬回來。
  
  雖然是第一次,但還是很輕易地就爬了過去,只是──當我站在熟悉的校園時,卻不禁恍惚。
  
  老師們授課的聲音從不同的教室窗戶中傳出來,所有人──都在教室裡上課,而我呢?──卻像個棄兒一般,孤零零地站在這廣大的校園中。
  
  若非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談笑聲,只怕我還是呆呆地站著。
  
  不想讓人發現,轉過身,沿著旁邊低矮的樹叢避開,然後來到過去每天中午會與陳傑信跑過來吃午餐的小天地中。
  
  這裡很隱密,平常不會有人跑到這邊。
  
  腦海中浮起過去和傑信一起用餐的情景,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鐘,但感覺卻很甜、很甜。
  
  知道他愛吃魚、愛吃章魚丸,最不愛吃波菜跟蘿蔔……想著、想著,忍不住露出微笑。
  
  接下來,我就只是環抱著膝,蜷曲地坐在樹下發呆。
  
  陽光暖暖地從葉間灑落在身上,舒服的感覺不禁令我閉上眼睛。
  
  一放鬆,強烈的疲憊感立刻襲上,好累呀!往後貼靠在樹幹,如果可以就這樣沉沉的睡去,最好是能一睡不醒……
  
  ………
  
  「你還是不相信自己死了吧?」「我」站在我面前對我說道。
  
  我望著「我」,頭一回對「我」不再感到厭惡,我淡淡地笑道:「我會證明的!」
  
  「證明什麼?」
  
  「證明我的確死了。」
  
  「你打算怎麼做?」
  
  「再死一次,你覺得如何?」
  
  ………
  
  「呼善珍,你醒醒!」
  
  急切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著,我緩緩從迷離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了陳傑信俊逸的臉龐,而此刻他臉上神情寫滿了焦急。
  
  「傑…信……?」我猶沒回過神,分不清此刻是夢還是現實,只能癡癡的望著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
  
  「你怎麼了?怎麼會跑到這來?為什麼沒有去上課?」不知何時我竟躺了下來,而他扶起我,讓我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一隻手則使勁握住我的手。
  
  他的焦慮,他的急切,以及他手緊握住我的觸感,我眨了眨眼,終於確定了此刻身在何處?
  
  「……我來找你的!」枕著他的大腿,無力起身也不想起身,直直地看進他寫滿憂慮的瞳眸。「……我媽媽來找過你了,對不對?」
  
  他抿緊唇,過了好一會才點點頭。「嗯!昨天放學時,她有來找我……」頓了一下。「來──來問我跟你的關係。」
  
  我閉了閉眼睛。「她……有沒有罵你?」如果母親敢出言傷他,我絕不原諒!
  
  「沒有!只是……」
  
  我睜開眼,看到他臉上的為難。「你怎麼回答她的?」
  
  「我說……」他吞了口口水。「我跟你在交往。」說完後,一股潮紅迅速地從他脖子竄上,我驚訝地張大眼睛,他…他臉紅了!
  
  但──聽到他居然向母親承認了,內心不禁一陣激動,他沒有否認我跟他之間的互動,他沒有否認!這個意會令我全身充滿了欣喜,忍不住坐起身。
  
  「謝謝你………」
  
  他臉更紅,表情變的益發尷尬。「神經病!這有什麼好謝的?」
  
  神經病!
  
  這三個字猛地將我從狂喜的雲端打到地面,對了!我現在真的是神經病了,再也……再也配不上他……我黯然別過臉。
  
  「你怎麼了?」許是察覺到我的神色不對,他再度皺眉問道:「要不要我送你去保健室?」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要被他們抓到!」我立刻搖頭,語氣充滿了恐慌。
  
  「抓?誰要抓你?」
  
  「就是我爸、媽,他們要把我送到神──」我咬住下唇,硬是將神經病院這幾個字吞回去,一說了,就真的永遠失去他了……
  
  「你爸媽他們幹嘛『抓』你?」
  
  我只是搖頭不語。
  
  當!當!
  
  上課的鐘聲在此響起,聽見許多學生往教室奔跑的聲音。
  
  我不禁驚惶望向他,他得離開,要回教室了嗎?
  
  他低頭看看手錶,然後又看著我。「你……現在打算怎麼樣?」
  
  我要你陪我呀!話堵在喉頭說不出來,只能張大眼睛驚惶地看著他,不要走呀!不要離開我呀!
  
  他注視我片刻,然後低下頭看著他的手臂,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抓緊他的手臂了。
  
  靜了半晌,他抬起頭,臉上是下定決心的神情。「你現在有想去哪裡?我陪你去!」
  
  難以置信的喜悅從我胸口爆出,天!他真願意陪著我?!
  
  「喂!你再哭我就不陪你囉!」他臉有點紅,但還是板起臉,口氣有點凶的說道。
  
  「嗯!」我忙抹去莫名流出的淚水,不讓它礙事,尤其當他的手伸向我並握住我時,我也拚命的吸氣,就是不讓那淚珠湧出、模糊掉視線。
  
  兩人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避開人,來到我方才翻牆進來的地方。
  
  「你的書包……」
  
  「沒關係!永煜會幫我拿。」
  
  「可是……我身上沒帶錢。」
  
  「放心!錢包剛好在我身上!待會我們去郵局提款。」他靈活地翻上牆頭,然後再拉住我爬上去。
  
  「準備好了嗎?」我們並肩站在牆頭。
  
  「嗯!」
  
  他抓住我的手,當我們一起躍下時,覺得背上似乎長出了翅膀,整個人彷彿要飛了起來……。
  
  啊!就這樣飛起來吧!飛向那無垠的天空,徜徉在那燦爛的藍中,淨空、昇華,不再為世間的俗事煩心……
  
  但這錯覺是短暫的,當踏到地面的剎那,一切都回歸現實。
  
  落地時,因為有他體貼的扶住我整個人,所以才沒摔倒在地。
  
  「有沒有怎樣?」
  
  不知為何?他表情竟有絲焦慮。「沒事!」我微笑道。
  
  他表情古怪的望著我片刻,然後恢復平靜。「沒事的話,那──走吧?」
  
  「嗯!」
  
  他再度緊抓著我的手,開始拉著我往前奔跑。
  
  望著他的側影,不覺再度變的恍惚,是夢非夢?
  
  儘管有種不真實感,但我只是縮緊了手──不管是夢或現實,哪怕是天崩地裂,都無法叫我放開這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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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7: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想去哪?」
  
  「……我想去很遠、很遠,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什麼地方才叫……很遠呢?」
  
  遠方有多遠?我也不知道,天之涯、海之角算不算?可是我們能去的地方,別人也去得了,這樣還算遠嗎?
  
  火車帶著規律的節奏往前飛奔著,望著窗外有點陌生也有點熟悉的景色,再怎麼走,也是在台灣這個小島上……
  
  感覺肩上一沉,轉過頭,是陳傑信,他打起瞌睡了,我不敢亂動,怕驚擾了他。
  
  只是他的頭挺硬的,壓的我肩膀有些發疼,但對這「甜蜜的負擔」,我是甘之如飴。按捺不住,輕輕用臉頰觸碰他的發頂,他的頭髮很柔軟,不會扎人,散發著清爽淡薄荷的香味,很好聞呵!
  
  火車已經坐了快一個多小時,這段期間我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也難怪他會被這種規律的節奏給催眠,我亦有些疲乏,但我不敢睡,深怕這一睡又睜開眼時,發現這一切果然只是場夢呀……
  
  因為這些事……只有在夢中才會實現吧?!
  
  我苦笑,至今仍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因為……完全沒想過,陳傑信居然會帶我做出這樣的事──像極了電影中的情節。
  
  一起「逃」離了學校之後,先跑去附近的郵局提了款,陳傑信把他戶口中的幾萬元全提出來,便帶著我坐上捷運來到火車站。
  
  在地攤買了幾件衣服,他將身上的制服換下收好後,便牽著我走進火車站,買了兩張車票後,便坐上這班火車……。
  
  「想去哪?」
  
  「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是我的要求,但目的地在哪?我卻說不出來,而他也沒多問,就這樣坐上了火車,朝未知的旅程前進,也不知他能夠陪我多久,一思及此,我就忍不住興奮地發抖。
  
  所以……真的很怕這只是夢,一場只有我會做的夢,因為唯有在夢中,陳傑信才會這樣的寵我、疼我,可是在夢中,能夠這樣真切的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重量嗎?
  
  鏗鏘!鏗鏘!
  
  臉輕偎著他的發頂,望向對面的窗外飛逝的風景,聽著火車規律的節奏和著他平緩的呼吸聲,我覺得這就是幸福的滋味,深深陶醉在其中,寧願就這樣膩著一輩子……
  
  直到,我看見了「我」──從那窗的反射。
  
  我無言凝視著「我」。
  
  「你有想到接下來怎麼辦嗎?」「我」問道。
  
  「……沒有,我不去想。」我閉上眼,不想看到「我」,但就如以往──「我」不會就此消失。
  
  「你可以拖著他多久?讓他逃學、逃家──」
  
  「我只是要他陪我!在我人生最後一段時間也不可嗎?」我怒道。
  
  「讓他徹底背上讓你死亡的罪名,是嗎?由他來承受眾人的指責?」「我」冷冷地說道。
  
  我一驚,這點……沒有想到。
  
  不!我不要、也不可能讓陳傑信承擔任何的傷害。
  
  默然許久。「那你是要我……活下去嗎?」我輕輕問道。
  
  但是「我」沒有回答。
  
  「我」?
  
  我睜開眼,一道刺目的光線突然從玻璃窗處反射過來,刺的我再度閉上了眼,可就在我閉上眼的剎那,我似乎看到了「我」從窗戶裡躍向我……
  
  「驗票!」
  
  我猛地一驚,再度睜開了眼,抬起頭愣愣看著站在前方的人,是……車掌。
  
  腦袋有片刻的恍然,我也睡著了嗎?瞥向對面的窗戶,「我」不在了,而我……也不在,還是看不見……
  
  「你們的票?」車掌再催了一次。
  
  陳傑信亦在此時驚醒過來。「怎麼了?」
  
  「我要驗票!」車掌的目光像強烈的探照燈來回在我倆臉上探詢。
  
  「好!」傑信從口袋中將車票掏出來遞給車掌。
  
  「你們兩個還是高中生吧!?」車掌一邊檢視著票,一邊開口問道。
  
  「……」
  
  「現在不是上課時間,你們怎麼跑出來呢?」車掌很仔細的看著票,沒有立刻還給我們。
  
  莫名的,我感到一陣恐慌,是否看出我們是逃出來的?他會不會叫人來抓我們?
  
  在察覺到之前,我嘴巴已自動張開吐出話來。「不行嗎?」聲音帶著挑釁地問道,用怒氣來偽裝懦弱。「我們不可以坐火車嗎?」
  
  頓時,氣氛凝住,車掌愣愣地瞪著我,一會,陳傑信緊抓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開口說話。
  
  「我們沒課,所以出來玩。」陳傑信不徐不緩地說道。
  
  「哦?你們是哪一所高中?」車長終於將票剪壓下,猶帶不悅地瞥了我一眼。
  
  「──我們不是高中生……」陳傑信告訴車掌說我們是專科學校的學生,所以能在這個時間出來……
  
  好不容易,車掌將票還給我們,再深深打量我們一眼後,才離開走到下一個車廂去了。
  
  陳傑信收好票,安靜了好一會,看了看窗外。「……我們現在到哪了?」
  
  我沒有說話,為自己方纔的行為感到羞愧,他應該要責怪我的,如果我跟車掌槓上了,不知後果會如何?
  
  「善珍?」
  
  我抬起頭,眸中帶著愧意。「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天!我真的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該怎麼辦?想到自己的病……手指用力攪著。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做壞事,那個車掌也不敢對我們怎麼樣?!」他沉穩地說道。
  
  我看著他,他亦平穩地回望著我,不知怎地,我覺得他彷彿變了個人,變的更成熟、穩重,在他面前,我變成了個不懂事的小孩,這是在我倆過去互動中從未發生過,面對他的轉變,我不禁困惑。
  
  「啊!是海!」他的目光越過我說道。
  
  我轉過頭,海……望著窗外,天邊那抹深色有了意義。「那是……你要帶我去的地方嗎?」
  
  「你想去有海的地方嗎?」
  
  「……想!」我伸手觸碰玻璃面,手指輕按在那抹藍的位置上。
  
  有什麼地方比死在海中更好呢?大海是地球生命所有的起源之處,我應該要回歸到生命之源頭,人吃魚,魚吃著我的軀體,很公平的……
  只是「我」的話再度在腦海裡響起,深深地動搖了原本想尋死的念頭。
  
  回過頭,凝視那張我最愛的臉龐。「你可以帶我去海邊嗎?」
  
  「嗯!」他柔柔地說道。
  
  我們在「崇德」站下了車,下車的理由是──出了車站,只要再往前走沒幾步,就可以到達海邊。
  
  這是個小站,介於山與海之間,或許是因為非假日之故,幾乎沒有什麼人,除了車站工作人員外,所以當我們兩人踏上月台,望著火車離去時,不禁有種遺世之感。
  
  默默佇立片刻,我抬頭看向他,他亦看著我,對我們倆而言,都是頭一遭來到這裡,但目標很清楚,就是要到海邊。
  
  他手伸向我。「走吧!」
  
  「嗯!」
  
  走出車站,爬上階梯沿著路標指示走,先到了一個小市集,他停下來買些飲料和食物。
  
  「少年郎,要不要試試剝皮辣椒?」沿途小販們不停地向我們兜售這邊的特產,他問我想不想試試?我搖搖頭,但腦海中卻忍不住浮現父親的身影,他是愛吃辣的,如果我買一瓶回去給他,他應該會很高興……不!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麼,立刻咬緊下唇,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沒什麼回不回去,我已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像被鬼追似的,我突然拉扯著他的手臂,大步往前走,想盡快地離開那些攤販,他雖嚇了一跳,可是卻沒說什麼,直到我們經過一個販賣貝殼和飾品的攤販前,他又定下腳步,讓我再也拉不動他。
  
  「等等!」
  
  我疑惑地望著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只見他選了一頂草帽,付錢買下後,拿著走回到我的面前。「海邊陽光烈、風大。」邊說便幫我戴上。
  
  我愣愣地望著他,再一次湧起泫然欲泣之感,低下頭。「你呢?要不要也買一頂戴?」聲音微微帶著鼻音。
  
  「我是男生!不怕曬。」他朗朗笑道,語畢,又牽起我的手朝通往海邊的步道走去。
  
  草帽掩住了我的臉,抬起另一隻未被牽住的手悄悄拭去臉上的淚水,知道不能再自欺了……
  
  重新打起精神,決定只要好好把握住此刻的美好。
  
  抬起頭,跟著他一起走。
  
  轉個彎,雄偉壯闊的清水斷崖就在眼前,我倆同時止步,仰頭看著那奇麗壯美的山勢,大自然的鬼斧神功盡覽無遺,太平洋拍擊絕壁的白浪濤聲亦是驚人。
  
  很近,真的很近了。
  
  那像天空般的海正展開那無垠層次藍的懷抱無私迎接著我們,令人忍不住加快腳步,走下階梯,大步踏上那石礫鋪成的海灘。
  
  驀地,一陣刺疼從腳底傳過來,令我一時不防,痛的往前撲跌了過去。
  
  「怎麼了?」他立刻扶起我,可才一站起腳底的刺痛再度襲了過來,我立刻不支坐下。
  
  「腳底……」
  
  還未說完,他已動作迅速地脫下我的鞋子察看,原來是幾顆有稜有角的小石子跑進去,雖只有輕微破皮流血,但或許因為剛好扎到所謂的穴道上,所以才會那麼疼。
  
  他為我將鞋子裡的石頭倒出來,然後再幫我穿上,望著他的動作,喉嚨再度緊的像是他把石頭倒進來,而不是倒在地上。
  
  「來!看看可不可以走?」
  
  我像木偶一般的由他小心翼翼地拉扶起來。
  
  「可以嗎?」
  
  依言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住,腳底是不疼了,但是心……卻莫名地又酸疼了起來。
  
  「會痛是不?那我背你!」他一說完,立刻背對著我蹲下。
  
  望著他的背,一股更強烈的情感如浪潮般朝我兜頭潑下,他的溫柔幾讓我支撐不住,伸出去的手帶著顫抖,搭上他的肩膀,臉頰貼在他的耳邊,將整個身體完全貼緊他的背,然後──地球引力對我失去了意義,他──成了我唯一的支撐。
  
  「……很重吧?」
  
  「沒!你變輕了。」
  
  變輕……這兩個字意外地觸動了我的心弦,這是指我的體重?或是我在他心中的份量?
  
  我立刻閉上眼,不願思及後者的可能性。
  
  他步伐沉穩地背著我朝海走過去,其實離海也沒剩幾步路,但此時此刻,我真希望到海的距離可以再拉長些……
  
  一直到海水可以扑打到腳,他才停下。
  
  「要下來嗎?」
  
  「不……」我像吸血鬼一般,毫無節制地戀取他此刻的溫柔。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放下我,就這樣維持原來的姿勢。
  
  一股大浪猛地打上來,一時躲不及,立刻濺濕了他的褲管,他驚跳了一下,我亦立刻本能的抱緊他,並驚叫出聲。
  
   這時,他轉頭看了我一眼,臉上表情多了一抹淘氣,還來不及意會,他便開始跑過去追逐退去的浪花,當浪花湧上來時,他就立刻往回奔,讓我除了緊緊抱住他, 怕被摔下去外,更忍不住驚叫連連,更可惡的是,當浪撲過來追他時,他刻意轉過身子還蹲了下去,讓我親身感受到浪花襲身之刺激,被他那孩子氣的行為逗開了 懷,忍不住大笑出聲。
  
  數分鐘後,像是氣力用盡,他往前跪坐了下來,我一著地便順勢往後躺坐,他轉過頭來,兩人不禁相視大笑。
  
  笑了好一會,我玩心亦起,脫下鞋襪,赤足奔進海中,彎下身掬了一手水,轉身便朝他潑了過去。
  
  他嚇了一大跳。「哇!你幹嘛啦?」
  
  我只是露出笑容,繼續舀水朝他攻擊。
  
  在被我潑的快成落湯雞時,他才回過神,也脫下鞋襪,奔進海裡,加入打水戰的行列,頓時尖叫、嘻笑聲交響不絕,直到天空顏色成了灰彩方停止。
  
  此刻已是夕陽西落的時刻,太陽從後頭山後處落下,前方海平面上的雲彩變幻萬千,讓人看的目不暇接,讚歎造物主的神奇。
  
  我同他坐在海邊,靜靜看著這美麗的奇景。
  
  儘管心情是激動難平,但隨著天色漸沉,也清楚意識到殘酷的現實。
  在遠方的絢爛將歸於平淡時,我終於開口了,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一陣強風突然刮來,吹散了我的聲音,再加上浪濤拍岸聲,我懷疑他是否有聽到?他沒回答,而我……亦沒有再開口。
  
  也許──知道答案不會是心中所渴望的那個。
  
  「走吧!」我拾起鞋襪重新穿上。
  
  「要到哪?」他定定看著我。
  
  穿好後,我才抬起頭,露出微笑道:「回台北。」
  
  一聽到我這麼說,他臉上露出明顯的釋然。「你真的想回去嗎?」他猶不確定地追問道。
  
  我調了調帽子,繫好帶子,遮住了臉上的表情。「不回去……大人會擔心的。」
  
  「……」
  
  「快走吧!火車快來了!」我很有元氣地催促他,離開車站時,站長有特地提醒我們,這邊火車班次少,要注意回去的時間,莫名地,在那時我就將時刻表背上,知道再過三十分鐘就會有一班車子。
  
  他注視我一會,然後也穿上鞋襪,跟著我一起往上走,並肩沉默地走著,狀似不經意的,他的右手我的左手碰在一起,然後便交纏不再分開,直到我們坐上了北上的火車,兩人的手依舊緊緊牽著。
  
  當火車開動時,我告訴自己──時間到了。
  
  看著前方。「你知道……我生病了,對不對?」
  
  「……」
  
  「醫生認為我有……憂鬱症。」我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憂鬱症是可以治好的,你要聽醫生的話,配合接受治療。」他輕輕地說道。
  
  我轉過頭看著他。「你千萬不要認為我生病是因為你的關係!」我想母親應該已經跟他說了,不然他不會將我當易碎般的玻璃捧著,更不會自責。「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知道嗎?」
  
  他低頭。「……陳敏倩只是我國中同學,你不要再胡猜。」
  
  我慢慢從他的手中抽回我的。「沒關係!我知道你喜歡她。」沒有他的握抓,我的身體也像失了動力般。
  
  「沒有!你不要再亂──」
  
  我抬手輕輕堵住他的唇。「沒關係!你可以喜歡你想喜歡的人,不要被我給束縛了,我會瘋……是在向你告白前就瘋了,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上你,能跟你在一起,只怕我早就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了,是因為你,才讓我有勇氣活到現在,你知道嗎?」
  
  這時火車的車速開始變慢,我的心臟一陣強烈收縮,太快了!我怕來不及說完。
  
  我深吸口氣。「所以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在這段時間可以喜歡你,可以跟你在一起。」捧住他的臉,細細將他的五官刻進我的腦海裡。
  
  「我好高興你今天願意陪著我,真的!我覺得好幸福、好快樂!」
  
  明知他只是同情,但我願意選擇相信,那是……愛情。
  
  火車進入和仁站,漸漸緩速停止。
  
  隨著車子停靠的作用力,我傾身向前吻住了他的唇,將我所有的情感悉數傾入,當火車鈴聲響起時,我退開。
  
  「保重!」
  
  說完這句話後,我起身離座,飛快的朝車門奔過去,當火車駛動的剎那,我跳離火車,雖然重心有點不穩,但還是安全站在月台上。
  
  當我轉過身,正和火車內一臉驚愕的他隔窗相望,他很快就回神,神情焦急的張口說著話,並站起用力拍打著車窗。
  
  我知道他是在叫我的名字,是在叫我快上車……
  
  我試著露出最燦爛的微笑,緊緊壓住他送給我的草帽,免得被火車離去所揚起的氣流給吹跑,然後對他揮揮手。「再見、再見……」
  
  當我目送火車離去時,我的心已碎了,倚靠在月台上的壁柱,淚流滿面,試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我相信,從此以後──他會自由,不再受我束縛,不會被我拖累,無需為我負上任何責任。
  
  佇立在空蕩蕩的月台上,週遭一片漆黑,這裡比崇德更荒涼,車站前面就是山,鮮有人煙,說我不害怕是騙人的,可是……也沒有後悔的餘地。
  
  我並沒有走下地下道離開火車站,而是躍下月台,穿越停滿載著水泥的貨運火車的鐵軌,朝我的目的地──大海走過去。
  
  在我腳向前踏空前──我一直深信再過不久,就可以脫離這一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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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5-5-5 22:2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一次,我真的要死成!不管是我或是「我」。
  
  當我走向海邊時,是這樣下定決心,因為這世界對現在的我來說──太苦、太苦了。
  
  第一次割腕自殺,我沒死成,但卻造成了我跟「我」。
  
  我──是呼善珍感性的那一面,純然的用情感堆砌的,所以我只想順著情感走。
  
  「我」──是過去的呼善珍理性的那一面,是深信這個世界所訂下道德、法律、人與人之間分際的規範,所以「我」會想讓所有的事情變的更「合理」。
  
  但什麼事才是合理?
  
  婚姻也可以用合理說的通,合則來,不合則去,人與人之間的份際都是可以丈量的?
  
  「我」可以理解這部份,但我不能接受,因為這完全徹底否決了呼善珍這個人的存在意義,「呼善珍」只是一個生命的代名詞,只是人類理性的想依循生物本能所製造延續生命的產物罷了。
  
  如果是如此──人根本就不需要感情,因為連感情都可以用理性衡量多寡和進退。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寧願捨棄所謂的文明、理性,因為不需要!生命的結合與創造本來就是源自本能,既是本能,又何需要再冠上那虛偽的制度外表?
  
  只是當我做出這樣的選擇時,捨棄「我」時,沒想到我竟會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不明白到底什麼才是對與錯,每往前走一步,都是空的──
  
  捨棄過去,欲創造出全新的自我時,竟是如此的無所適從。
  
  或許瘋了也好,我就不用在這樣的矛盾中掙扎。
  
  或許……死了也好,可以不用再思考、感覺這一切了……
  
  望著前方,此時的海是黑色,但是拍打到岸邊的浪花卻碎白成沫,清楚地打出分際,告訴你哪邊是海哪邊是岸,也是生與死的交界……

  我繼續走著,只想在勇氣消失之前,奔進去──
  
  驀地,腳下一個踏空,下一秒,這個世界在我眼前翻轉了過來,地心引力失去了意義,速度很快地,然後感覺到一股重擊從我的背後襲來,再來是熱刺的磨擦、滾撞,接下來──我腦袋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昏過去?只知道一睜開眼,看到的是滿天星斗。

  我愣愣地看著那天空,不明白怎麼會有那麼多燈炮鑲在那裡?直到好一會,才意識到那是星星。
  
  我……摔下來了?!嘗試動了動,身體像不屬於我似的,無法有所感覺,也無法使喚。
  
  移動著眼珠子,白色石面突牆就在我旁邊。
  
  是──防波堤……
  
  我沒有注意到,所以才會踏空摔了下來……
  
  不知道傷的有多重?全身的力氣像失去了一般,感覺到頭頸下方有個柔軟彈性東西文件著,試著動了動手,還好──還可以動,慢慢的舉起,輕輕拿起壓在我頭下的東西。
  
  一觸碰我就知道那是什麼?是陳傑信早先買給我的草帽……它,救了我,寬大具有草根韌性的帽簷在我落地時減低了衝撞力,保護了我的頭部並沒有受到直接的傷害。
  
  意識到此,淚水不禁湧上,只是──一陣莫名的風刮了過來,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抓緊時,那風便將我手中的帽子吹走。
  
  「不!」
  
  下意識地想要抓回,但身體卻動不了,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風將那頂帽子愈刮愈遠,在礫灘上一下落地、一下飛起,直到接觸了海……
  
  白天──風是從海吹向陸地,是海風。
  
  晚上──風是從陸地吹向海,是陸風。
  
  原本我該乘著陸風一起奔進海的懷抱裡,沒想到卻讓陳傑信送我的帽子先去了一步。
  
  看著帽子最後輕巧巧地落在海面上,隨著浪浮流,一會被送上灘頭,一會又被帶下去……,我的視線緊緊盯著那帽子,隨著它上它下、高高低低的起伏著,揣測著它何時被淹沒、消失……
  
  時間在不覺中流逝。
  
  「呼─善─珍……」
  
  恍惚中,聽到風中傳來呼喚我的聲音……
  
  「呼──善──珍──」
  
  剛開始並不在意,直到那聲音愈來愈清楚,收回望向海面的視線,費力的抬起頭,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原以為已碎的心在剎那間縫合,並開始急遽地跳動。
  
  天!不…不可能!他……他……?!
  
  只見陳傑信滑下堤防──就在我前方五十公尺處,但他沒有奔向我,而是直奔向海邊,他大步踏進海浪中,一把抓起那頂草帽,他先僵立好一會。
  
  「可惡!呼善珍!你在哪裡?」他往前奔進浪中,蹲下身子摸索著。
  
  「呼善珍,你在哪裡?」他狂烈嘶喊的聲音像錘子般重重擊著我的心。
  
  「呼善珍,你出來呀!不要開玩笑了!」他像發了狂似的不停地往海中找,幾個大浪打過來將他撲倒。
  
  不!危險!想喊卻叫不出聲!
  
  發現浪平後他沒有起身,我嚇壞了,用盡全身的力量逼迫自己爬了起來,雖然很痛,但身體幸好還是能動!
  
  陳傑信踉蹌地從海中站了起來,但沒一會又跪坐下去,他用力拍打著海水。「可惡的你!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你這麼可以這麼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都沒有為別人想?」他大聲嘶吼著,聲音沿著無垠的黑暗海面吹散過去。
  
  吼完後,他低垂著頭不語,任由海浪一直拍擊沖刷他的身體。
  
  「……傑…信。」
  
  一聽到我的叫喚,他如觸電般的跳了起來,火速地轉過身,先瞪著我一會,然後立刻奔向我。
  
  下一瞬,我被緊緊鎖進他懷裡……
  
  天與地──只剩我與他!
  
  海風將我們的發狂猛的吹起──一如此刻存在我們之間的動盪的強烈情感。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他的手緊緊捧住我的臉大吼道。
  我只是淚流滿面,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呢?你到底在想什麼?」他的手握的我的臉好痛,但這份痛,我甘之如飴。
  
  「告訴我!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跟我說呀!我可以幫你的!你不是一個人呀!」
  
  說完後,他用力把我扯進他的懷中,力道之大,像要將我揉進他的軀體內。
  
  他的話讓我心中的那道堤防完全崩潰,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活下去!我覺得好痛苦、好痛苦呀!」我哭喊道。
  
  「為什麼你會痛苦?是誰傷害你嗎?是我嗎?是我讓你感到痛苦嗎?」
  
  「不!不是你!」我拚命的搖頭。
  
  「告訴我!快告訴我!」他推開我,抬起我的臉,直視進我的眼睛。「我幫你!」
  
  「你幫不了的!」我猛地一把推開他,踉蹌地朝大海走過去。「你幫不了!沒有人幫得了!」
  
  才走沒幾步他便從後面把我撲倒,不讓我繼續往前走,我們一起跪倒在海中。
  
  我低垂著頭。「你幫不了我,你別管我!我已經瘋了!我瘋了!再跟我在一起!你只會被我拖累!」我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回去!你快點回去!你的父母和家人會擔心你!」
  
  他伏在我的背上,沒有說話,只是縮緊手臂,不讓我動彈半分,掙脫得了,最後我哭喊到全身無力,不停顫抖,當他將我抱坐到他懷中,我就像一隻破碎的娃娃。
  
  好痛苦呀!整個人從內到外,從靈魂到肉體,似要被人硬生生撕裂一般。
  
  「善珍!善珍!」
  
  因為我久無反應,他不禁著急的呼喚著我、用力搖晃著我。
  
  只是他的聲音突然變的好遙遠,我仰起頭試圖看清他,但是才一仰起,立刻一陣天旋地轉,接下來我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我兩手張開,全身赤裸裸地飄浮在黑色、冰冷的海面上。
  
  很冷──這是唯一的知覺,但我只是任憑那冷覆蓋全身,沒有做任何的動作阻擋……
  
  一直隨著海波輕輕飄流著。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我想,眼睛睜的大大,直直的望著黑色無際的上方。
  
  這就是地獄嗎?──我猜。
  
  肯定是!畢竟自殺的人是沒有資格進入天堂,我微扯嘴角。
  
  只是──突然記不得到底是用什麼方法結束了生命?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突地,原本平靜的海面起了波瀾。
  
  朝我打來的浪是熾熱的,點點滴滴像針般刺進我的肉裡、骨裡、血裡,令我忍不住哀叫出聲。
  
  好難受呀!
  
  我忍不住開始掙扎,手腳不停地擺動,想逃離那破壞原先平和的禍首,可是無論怎麼游,都只能在原地打轉,直到──我累到無力再動彈。
  
  放棄!隨便了!不再做無謂的掙扎,既入了地獄又怎能冀求躲過上刀山、下油鍋的懲罰?只是我到底犯了什麼錯?只不過是不讓自己繼續活著成了父母的累贅、心上人的負擔,這樣也不行嗎?忍不住哭號出聲。
  
  為什麼死亡不是解脫?我拚命的大喊,想要得到個答案。
  
  不是!
  
  有人如此回答了我。
  
  我張開眼,四處找尋,想看清楚說話的人──
  
  原來──是「我」!
  
  當我翻轉身朝下,我看到了「我」──隔著海平面,有如倒影一般地互相凝望著。
  
  「不是嗎?」我輕聲問道。
  
  「我」看了我一會,然後動了,「我」開始浮起來,向我接近,在我還來不及反應前,「我」竄出了海面,用力的擁抱住我,在那一剎那,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湧上,然後──下一秒,我張開了眼。
  
  黑色的海不見了,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陳傑信的臉龐。
  
  我愣愣地看著,這是──奇跡?!
  
  我動也不動的看著距離不到二十公分的陳傑信的臉龐,他已睡熟了,只是即使睡了,眉頭依舊緊皺著……,癡愣看著他睡臉好一會,聽著他淺淺的呼吸聲──
  
  夢?!
  
  原來方纔那一切都只是夢?!
  
  但現在也是夢嗎?
  
  尤其此刻我們兩人全身赤裸裸地擁抱在一起!
  
  我的頭枕著他的左臂,他的右臂則緊緊摟在我的腰間,我的雙手則擱在他的胸前,可以感受到他平穩的心跳,從他的身體幅散出的溫熱完全包裹住我,更充斥我的鼻息。
  
  幾低不可聞的歎了一聲氣,比起那冰冷刺人的夢,我寧願做這種夢呵。
  
  沒想到這個歎息聲驚醒了他,傑信眨了眨仍有睡意的眼,先抬頭看了一下週遭,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立刻低下頭看著我。
  
  「你醒了?」他聲音低啞的問道。
  
  我輕輕點個頭,費力的吞了口口水,沒想到喉嚨就像給燒刀子似的劃過,再動了動身子,沒想到不僅喉嚨痛,全身的肌肉和骨頭也像要四分五裂一般的讓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怎麼了?」
  
  「……很痛!」我只能發出氣音般的聲音。「這裡是哪裡?我們怎麼會──」一絲不掛地在這個地方?
  
  「這裡是一間工寮,──你……你昏了過去,然後不停地發抖,我找不到車子可以載人,所以只能先把你帶到這──」話還沒說完,他猛地抱住我。「天呀!我還以為你……還好你沒事了!沒事了!」
  
  他抱的好緊、好緊,緊的讓我喘不過氣,身子骨像要被勒斷般,但除了肉體傳來的疼痛外,卻體會到另一種被保護的奇異感,以及叫人鼻酸的情感。
  
  當感覺到某種燙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肩背時,我陡然一震。
  
  他…他哭了?!
  
  「別這樣──對、對不起……對不起……」我輕喃道,已哭干的眼再也擠不出一滴淚水,但我的心卻也跟著在泣血。
  
  他沒有說話,只是更緊的抱著我。
  
  我們兩人就這樣緊緊抱著,不再說任何話。
  
  我在海邊昏倒後,陳傑信便背著我離開,他可能真的被我嚇到了,亂了頭寸,也沒有向鐵路局人員或打電話求救,在找不到交通工具離開的情況下,只能先帶我闖進了這間在車站附近空無一人的工寮。
  
  我們的衣服都濕透了,他看我昏迷中一直發抖,便脫下兩人的衣服,用留在工寮中的破棉被將兩人包裹住,然後用他的體溫為我取暖。
  雖然很原始,卻很有效。
  
  路旁的橘黃燈光清楚的照進工寮內,我和他共裹著一條棉被相偎著。
  這裡跟台北不同,除了偶爾響起的平交道警示聲及駛過火車的聲音,幾乎是靜寂的,聽不到其它車聲或人聲。
  
  在一列火車駛過後,我開口打破了靜默。
  
  「你……為什麼要回來?」我輕聲問道。
  
  過了一會,他動了動,拉開我們的距離,正面轉向我。「你又為什麼要做傻事?」
  
  傻事……我垂首看著手腕上那明顯的刀痕。「……我早該死了,只是──沒死成。」我幽幽地說道。
  
  「你──」他嘴巴張了張,最後無奈的合上,他低下頭。「……你就真的那麼想死嗎?」
  
  我默默點著頭。
  
  「給我個理由。」
  
  「沒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我依舊淡淡的重複說出在海邊曾講過的話,只是說出口後──卻發現這個理由突然變的…好薄弱,如果我現在沒活著,可以歷經現在這一切嗎?
  
  他低著頭,默不作聲好半晌。
  
  我忍不住伸出手輕觸他,沒有他的體溫,突然變的好冷。
  
  我手一觸及到他,他立刻像觸電般抬起頭,而且表情生氣的瞪著我。
  「你真覺得自己沒理由活下去?」
  
  我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癡癡看著他,他已是我心中最大的牽絆了。
  
  「那你要我做的事呢?難道要說話不算話?」
  
  「我要你做的事……?」我茫然地望著他。
  
  「你忘了嗎?你要我答應跟你交往九百九十九天,還有…還有跟我上床九十九次,不是嗎?」
  
  我窒了窒,沒想到他現在竟會提出這個?
  
  別過頭。「……如果我死了,你就不用再勉強自己跟我交往,不用逼自己……愛上我。」我澀澀地說道,痛恨自己帶給他枷鎖,痛恨自己去強求那不可得的星星。
  
  「不行!」他大力板過我的臉,堅定地望著我。「你要說到做到!現在──我們還有八百九十天要認識彼此,也還有九十次的……的……」說到這,他耳根突然紅了起來。「……反正就是那回事,你還欠我!」
  
  欠?八百九十天、九十次……性關係?我腦筋一片混亂。
  
  「就是這樣!你得履行你的諾言!」他定定的注視我。
  
  微黃的燈光下,我們站在床鋪旁邊注視著彼此。
  
  今天是約定中的倒數第八百八十九天,我跟他搭上了最早班駛往花蓮的火車,在花蓮火車站前吃了熱騰騰的燒餅油條,將肚子填飽後,在附近的7-11買了一堆食糧後,便帶著我坐上一輛公交車,這段時間,無論做什麼事,他一隻手始終牢牢牽著我,似乎怕一鬆開,我又會跑離他……
  
  看到我在注意那些穿制服上學的學生,會立刻拉開我,似要阻止我去想──現實。
  
  「現實」對目前的我們而言是不需要的,不要去思及我們的「失蹤」為親人、學校師長、同學造成了什麼影響,現在唯一最重要的就是──我與他。
  
  注視那被緊緊握住的手,雖然不自由,卻一點都不想抗拒。
  
  我們沒有開口說話,也無話可說。
  
  公交車載我們到一處較偏遠的村子,他才帶著我下車,從他的動作以及沉穩的眼神,知道他並不是漫無目地的帶著我走,這裡──他來過,而且很熟悉。
  
  所以當他從懷中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一棟頗有年代的房子時,並不感到訝異,只是覺得驚奇。
  
  這棟屋子顯然有段時間都沒人進來過,空氣飄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從窗外射進的陽光帶著無數飄動的浮塵。
  
  走到最裡頭的房間,推開門,一室昏暗。
  
  他準確的往旁邊的牆上輕輕一拍,房間內便亮起了小燈,一張古老的大床矗立在房間中央。
  
  這時,他才鬆開了我的手,走到床前,伸手將堆在床上一角的被單攤開,揚起的灰塵,幾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站在床前,手伸向我,沒有任何言語。
  
  我定定看著他,然後毫不遲疑地走向他──履行我的承諾,履行一個我應該要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這是第十次的做愛,做了這一次,還有八十九次的愛要做!
  
  我舉高雙手,讓他從下而上脫掉我那件已皺巴巴的衣服,他手伸到我的胸前,很快地就解開我胸罩的結扣,讓它鬆脫滑落……,他是愈來愈熟捻怎麼解開了,再也不用我動手幫忙指導。
  
  將所有的衣物脫掉,一件件依序地放置在旁邊,而我像初生的嬰兒般,赤裸裸地坐在床上等著他解除身上的束縛。
  
  有時我會有種錯覺,覺得這是一種儀式,褪去所有的文明束縛──為著即將到來男與女最終也是最真實的結合。
  
  當他亦赤裸裸的來到我的面前,我張開雙臂,毫無保留的展開自己將他迎進懷中。
  
  他的軀體將我壓進床上,開始細心搜尋探索我的身體,他的手指和嘴唇,可以輕易地觸碰到我的敏感點,令我湧起一陣又一陣的顫抖。
  在歷經過我們九次的我的做愛他的性關係後,已見不到初次的急切與笨拙,我的身體已經像他已熟悉的樂器般,任由他撥弄、撫觸。
  
  當然熟悉的過程不是只有他進步,我知道他的脖子是他的敏感處,當我伸手輕輕、反覆的觸摸或湊上嘴輕吻時,他的反應就會變的激烈,臉和脖子會立刻通紅,初時他會忍不住笑出聲,然後哈哈大笑,最後會發出令人心醉的呻吟,求我不要再捉弄他,或者是將我推開,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愛極了他這樣的反應。
  
  還有他的乳頭、肚臍……
  
  喜歡他因為我的觸碰而更加興奮。
  
  以前在我們互相探索、熟悉彼此時,「愛」這個字眼存不存在並不重要,但──這一回,我額外的在意這個字。
  
  他到底會不會愛我?在歷經這一切後,我真的願意相信他愛上我了!
  他的溫柔、他的不顧一切追來……
  
  他的手和我的手交纏緊握,四片唇緊緊相貼著,直到再也喘不過氣時才鬆開,待吸足了空氣,又再一次的唇舌相纏。
  
  此時的我們像極了那欲交配而脫去殼的蝸牛,從頭、頸、胸、腹、腿部無一不緊緊相貼、廝磨,
  
  流動的火焰在體內四處竄流,灼灼烈燃著,意識是如此昏沉,卻又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每一個動作,從我們皮膚毛細孔泌出的水珠,不斷的融合、肆流、漫延。
  
  我是他,他是我──那深深追尋的唯一和企盼。
  一思及此,從我體內深處就泛起強烈的悸動,呼應著幾吞沒了所有的意識情潮,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背,感受他在我體內急切而有力的移動,難以壓抑的低吟終漸成尖銳地狂嘯。
  
  在天崩地裂中──我亦碎成千萬片……在這第十次──他的性關係我的做愛,源自靈魂深處的吶喊道:這回是否可以升等為──「我們的做愛」?
  
  「那是什麼?」他眼睛直直的瞪著我的身體,臉色突地變的蒼白。
  
  不明所以,低下頭,看著已衝去肥皂泡沫的軀體,原本是潔白的肌膚,除了點點暗紅的吻痕外,還多了好幾塊大片的青紫。
  
  他大步走向我,將我轉過身子,立時發出驚喘。「──怎麼你背後也有?而且更嚴重!」他的手指觸碰了一下,我立刻因傳來的痛感而反射性的縮了縮。
  
  「這…這是怎麼回事?……是我弄的嗎?」聲音中開始有了強烈的自責。
  
  我立刻轉過身環抱住他。「別亂說,這個不是──」
  
  「那──?」
  
  我慢慢鬆開他,側身打開蓮蓬頭,讓溫暖的熱水灑向我們,將身上殘餘的泡沫衝去。「……我在去和仁的海邊時摔了一跤。」
  
  就是那一跌的耽擱,才讓他有時間找到了我,這些印記是當時留下的,也是讓我全身疼痛的禍首,只是遇到他之後,整個人的身和心都被強烈的情感激盪到快昏過去,根本沒留意到身上已帶了這些傷。
  
  他緊皺著眉頭。「天!你怎麼不跟我說?我剛剛還那樣對──」
  
  「噓!不痛!不痛!所以我沒注意到,你不要想那麼多!」我立刻制止他。
  
  他沒有再說話。
  
  浴畢之後,他拉我回到床上坐下,然後翻箱倒櫃的找出一瓶藥油,一打開濃烈刺鼻的藥香立刻瀰漫在整個房間內。
  
  「我自己來。」
  
  他在我手上點了幾滴藥油,再移到我身後開始在我背後瘀青的地方推揉。
  
  痛!我忍不住縮了縮,咬著下唇,不敢痛呼出聲,蜷起身體,先找前面比較不會覺得痛的地方按壓……
  
  就這樣,兩人不著寸褸的坐在床上,讓他為我療傷。
  
  為了分散對痛感的注意力,我開口問他:「這屋子是誰的?」一問完,便忍不住往前傾,想逃開他的手勁,偏偏他反應極快地,另一隻手立刻固定住我,不讓我亂動。
  
  「這是我阿公以前住的屋子,也是我出生的地方,他搬到療養院去住後就把屋子給了我。」
  
  「你阿公…」我吸口氣。「…為…為什麼要去療養院住?」瘀血成形時所產生的痛楚是瞬間的,但想要揉散它,痛楚卻會是延綿的,似在提醒人──這就是不愛惜自己,才會受傷的代價。
  
  「因為他中風,我阿嬤過世後,怕沒人照顧他,所以才將他送去療養院的。」
  
  「你爸媽他們……?」
  
  「都要工作!幾個叔叔嬸嬸也自顧不轄,怕無法周全照顧到老人家。」他的語氣有些無奈。
  
  「你聽起來好像不贊同。」一說完,我又忍不住縮了一下。
  
  「嗯!雖然明白爸媽的為難之處,但是又覺得我阿公很可憐,年輕時拚命賺錢養家,到老時卻只能孤獨地在療養院養病,我們是會利用星期假日探望他,但那感覺總是不一樣。」
  
  他的話令我陷入沉思,手上動作也停住,父母與子女的教養關係……
  
  爸媽養我們是天經地義的,在我們能完全獨立自主前,他們都得好好地教養我們,可是當他們年老時,做子女有想過要如何侍奉已行動不便的他們嗎?
  
  突然一陣冰涼從背脊竄上。「哇!好涼!」
  
  「你先包著!這個藥效發揮了。」他用被子將我裹住。
  
  不過這涼完全滲進骨子裡,包被子取暖的效果實在不大,害我忍不住又發起抖來。
  
  他看我愈抖愈歷害,又展開雙臂將我抱進他的懷中,他的體溫是及時藥方,終於緩和了那份不適。
  
  他對我真的愈來愈好了!好到讓我……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愛上我了嗎?
  
  我值得他愛嗎?
  
  這樣的想法總是不停地在我腦海裡交錯著。
  
  「善珍!」
  
  「嗯?」
  
  「關於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可是對你的事情……我卻幾乎一無所知,你都隻字不提,你知道我的興趣、我喜歡的電影、書籍、運動、家庭……可是我卻不知道你的!」
  
  我默然不語。
  
  「如果──我不瞭解你,不清楚你……這樣可以算是交往嗎?可以說是男女朋友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而是──」我深吸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你說說看呀!我或許不是聰明、細心的人,但──我願意去瞭解。」他真誠地望著我。
  
  我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轉過臉,沉默了好一會,望向遠方開口道:
  
  「我──看不到我自己。」
  
  「什麼意思?」
  
  緩緩舉起左手,露出刀疤,聽他倒吸口氣。
  
   苦笑。「從我在腕上劃下那一刀起,我就再也看不到我自己!無論是在鏡子、玻璃、任何可以反映出這個世界所有東西的器皿,我看得到所有的東西,唯獨就是 ──看不到我自己。」我哭笑道。「一個連自己都看不到的人,要怎麼對別人說自己?我不知道呀!過去的我、現在的我、未來的我──我都已經沒有概念了!記不 起,也不想回想!我捨棄過這個世界一次,所以這世界再也容不了我!」
  
  他抱緊我!臉緊貼著我的發頂。「不是這樣的!你不要亂說!你只是生病了!只要好好醫治,你就可以看得到你自己!」
  
  「如果不能呢?如果治不好呢!我會不會一輩子都被關在瘋人院?」我狂亂地說道。
  
  「不會的!即使所有的鏡子、窗子都照不出你!但我有看到你呀!過去的你還有現在的你!我都看到了!」他把我的身子轉正,大手緊緊捧著我的臉。「來!仔細看!你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的瞳孔有沒有印出你的身影?」
  
  「不!我不要看!」我不敢看呀!慌忙的閉上眼,兩手用力地想推開他。
  
  「不!張開眼!你看看我!」他用力抓著我,不讓我逃避。
  
  「如果沒看到怎麼辦?我不要!我會受不了!」
  
  「試試看!不試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突然間我自由了!顧不得一切,我立刻反身背對他,但他的腳壓坐住圍著我的被子,讓我無法完全跑離。
  
  「──為什麼你會知道?」他輕聲問道。
  
  我低垂著頭,眼睛依舊緊閉著。「……因為──過去的『我』,你不認識也不知道,又怎麼可能讓你『看』到?現在的『我』……你看到的是個…瘋子!」
  
  他沉默了好久。「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看到過去的『你』?」他的手輕輕落在我的雙肩,令我微微一震。「呼善珍,我認識你──從高一開始!」
  
  聽到這話,我立刻睜開眼。「…你…不要…騙我……」說出的話帶著抖音。
  
  「我沒有騙你,一開始雖然不是喜歡,但我有注意到你、看著你──呼善珍,在我們高一時……」
  
  他的話讓我如雷一轟。
  
  他看到我?我過去的身影曾映入他的眼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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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2:27: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開始雖然不是喜歡,但我有注意到你──呼善珍,在我們高一時……」
  
  「……會知道你,是因為永煜的關係!」
  
  我慢慢抬起頭,王永煜?他最好的朋友?
  
  「永煜是我的哥們,跟他認識那麼久,很少聽到他提到其它女生,上了高中後,你卻是他第一個提及的女孩──」
  
  「……因為我曾經跟他一起上台領過模範生的獎?」我低聲說道。
  
  「不是!是上學期的時候,他讀過你在校刊寫的文章,說你是一個思想很成熟的女孩子。」
  
  好驚訝!沒想到高一時隨手寫的幾篇文章,竟會引起王永煜的注意。
  
  「我剛開始並沒有太在意,不過因為你就在隔壁班,然後永煜每次看到你時,他都會特別留意你的一舉一動……」
  
  「他…?」
  
  「對!他喜歡你,但是──他也注意到,你的目光不是看他,而是──」
  
  「看你……」我不自覺抓緊胸前的被單。「你一直都知道我在看你嗎?」
  
  「……知道。」
  
  「而你──從未看向我──」心有些刺疼,腦海中浮現高一的情況,在注視他時,總不斷地企望他會感覺到,然後回視──期待那像奇跡般電光火石的那一刻,會發生那夢想的浪漫……,深吸口氣。「是因為在意──王永煜嗎?」
  
  原來遲鈍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我也是,竟然一直沒注意到王永煜的注視。
  
  「嗯!」他承認道:「我的確不想再引起你的注意力,免得讓好友難過,另一方面──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女孩,所以我──」
  理所當然的不會響應呵!
  
  他真的很誠實,我苦笑,很直接、很傷人,卻也能讓人信任。
  
  「──那在我厚著臉皮向你告白,並自封為你的女朋友時,王永煜他──?」好怪!王永煜在我心中一直是「他的好友」,是跟我瓜分陳傑信的頭號假想敵,但現在他的形象卻有了變化。
  
  「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不舒袒,可是在另外一方面,我們也都被你嚇到了!」
  
  靜默片刻。「是因為──我變了?」
  
   「對!你請了一個月的假後才回學校,一回來你完全變個人,即使我對你認識不多又不同班,也有這樣的感覺,所以當你說要當我的女朋友,並用那種直接、大膽 的態度說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更別提我像打不死的蒼蠅般,一直纏繞在他身邊,連他的拒絕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自此恍然,原來這就是他一直與我保持距離的緣故──為了王永煜,他的好友。
  
  「但是──那天放學後你為什麼會帶我回家?」我終於問出隱藏在心中最大的疑問,如果他沒那麼做,他也不致於在後來與我牽扯如此深,完全地被我拖累。
  
  他吐出一口氣。「──因為那天永煜對我說要我好好對你,我…老實說,那天我是生氣的!氣你的死纏爛打,氣你讓我跟我的好朋友之間變的很怪!」
  
  原來如此。「我真的不知道,對不──」
  
  「你不要再跟我道歉了!」他語氣尖銳地說道:「安靜聽我把話說完!」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無言地把發言權完全交給他。
  
  「──但是,那時候我也的確無法放下你不管,因為你看著我的眼神和表情,是那樣的──讓人…無法不在意,也無法忽略,好像我是──我是這世間──」說到這,他突然閉嘴不語。
  
  雖然我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可從他突然縮緊握住我雙肩的手,猜得出他八成是害羞了,因為那也傳到我的心了。
  
  「世間的……唯一 ──」我輕聲地說道。
  
  「嗯!老實說,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你那麼重要?也毫無自信可以做到你的期待,所以──我一直想從你身邊逃開,只是──每一次都失敗,還是會忍不住又回到你的身邊……」
  
  他是善良的,所以不忍心丟下我一人──他說的全都是我早明白的,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利用他的溫柔。
  
  「謝謝──」我微微轉過頭回望,依舊不敢正面面對。
  
   「夠了!你不要再跟我這兩字!這沒什麼好謝的!」他又粗魯打斷我了。「至於那……那天──」他頓了一下。「──我氣你,也想嚇跑你,但…但是──」他深 吸口氣。「我…我不否認,因為對那事──我…我…我……好吧!我承認自己是色狼!……不知道…該…該…怎麼停止……」結結巴巴說完後,他的耳根已經紅的跟 蘿蔔似的。
  
  原本氣氛是有點嚴肅、迷濛的,聽到他這話,我卻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而且一笑就像旋開壞掉的水龍頭,怎麼止都止不住,笑到整個人都忍不住趴在床上,笑聲更是在房間內迴盪著。
  
  「喂!你別這樣笑呀!」他沒好氣推我一下的說道。
  
  唉!不知該怎麼停住?除了昨天在海邊那一回,我再一次的開懷大笑,毫無芥蒂,隨著笑聲不停的流洩,某種東西也似乎從我體內流出,讓我感覺輕飄飄的。
  
  好不容易,在他不斷地「喂!喂──」抗議下,我慢慢停止笑了。
  
  「──你一定不知道那天對我的意義──」我轉過身子,終於肯看他了,只是仍沒勇氣看進他的眸子。
  
  「意義?」他一臉不解的望著我。
  
  「如果──那天你沒有當『色狼』,只怕我以為自己只是死屍一具,毫無生氣的在這個世間走動著……」我偎進他的懷中,擁抱住他。
  
  「是你──讓我知道自己還有感覺,還可以感受到溫暖以及那奇妙的親密感,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相信──自己的確還活著……我是真的活在這個世界……」
  
  他抱著我一會。「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自殺?」他猶疑的開口問道:「……你曾說過──是為了所愛的人──」
  
  再度回歸到現實,我閉上眼睛。「是因為……我爸媽。」終於講出來了。
  
  「你的父母?」
  
  在他懷裡點點頭,鼓起勇氣,開始對他述說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
  
  很奇異的,原本很難啟齒的事,當一旦開始說了,就停不住,一直說,心中隱藏最深的情感與無奈也不斷地湧上,說完後,整個人也似乎傾空了,從腦到心──
  
  他聽完後再度沉默下來。
  
  「……很複雜,對不對?」我頭靠著他的肩膀,並肩坐著。
  
  「……呃──」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我以前相信可以『有理走遍天下』,凡事都有辦法解決,但是──我現在卻不知道該如何讓我的父母和好,因為他們是那樣『理性』、『合理』的解決他們的婚姻問題。」
  
  「也許──我說的不太對,但是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我雖然不願意也很生氣,但我寧願尊重他們的選擇!」
  
  我立刻一震,可在欲遠離他之際,他拉回了我。
  
  「先聽我說!因為如果他們再這樣下去,那更是虛偽的!所造成的傷害會更大,我跟我姐、我弟都將會一直生活在虛假的家庭生活中!」
  
  「我沒辦法像你那樣做!我沒辦法如此理智的去──」
  
  「你可以的!或許你早明白這一點,只是你不敢去做!」
  
  「對!我就是不敢!」是的!我懦弱,就是無法面對我的家庭分崩離析。
  
  「善珍!」我掙扎的很大力,他不得不用體重壓制我,我氣的拍打床板,尖聲命他放開我!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但我很清楚一點,你父母所做的選擇是為了他們的人生,但你的人生得要自己去選擇,我們做子女的不可能永遠依賴他們的,不是嗎?」
  
  他的話穿進我紛亂的思緒裡,讓我冷靜了下來。
  
  「我們都會長大的!也會離開他們,不是嗎?」
  
  我閉上眼睛。「……我知道這點,可是……」做不到!做不到!
  
  「善珍,你要為自己而活!」
  
  我流下眼淚,這話如暮鼓晨鐘在我腦子裡不斷地迴響著,這句話從千百人口中說出都抵不上他一人的威力。
  
  為自己而活!
  
  我又開始哭了,只是這回──縮在他的懷抱裡,有如在他的羽翼呵護下,盡情將所有的委屈和心酸痛快地一洩而出,直到倦極再度昏睡過去。

  我懷孕了!
  
  低著頭看著隆起的肚子,應該感到震驚的,但──沒有!
  
  站在不知名的地方,冷風不停地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好冷!真的好冷!
  
  我捧著肚子想躲過這風,但舉目望去,竟沒有可躲避之處……
  
  好冷!
  
  而肚子沉甸甸的,令我舉步維艱。
  
  好痛!汗水不停地從我額頭冒出。
  
  我要生了!
  
  我張開著雙腿,感覺悶痛不停地從私密處擴散。
  
  不!我還不要生!還不到時候呀!這孩子還未足月呀!我拚命地喊著:不要!不要!不要出來!還不可以!
  
  陌生的刺痛不停地襲向我,幾讓我彎下腰,但是我不敢動,深怕這一動,我就會將肚子裡的」孩子」生出來……
  
  但是止不住,痛呀!幾乎將我的五臟六脯翻了過來,更恐慌地是,同時我可以感覺到身體也被某種不知名力量往下拉,不斷地被推擠著,佈滿紅血絲的肉膜層層的向我圍過來,幾叫我喘不過氣,疼痛和推擠兩個力量拉扯著我,就在我即將被撕扯的分崩離析時,從我口中逸出了尖叫。
  
  ──
  
  「善珍!善珍!」
  
  睜開眼,傑信的臉龐像大餅一樣貼著我,表情是關切的。
  
  我張大口用力喘著氣。
  
  「做惡夢了嗎?」
  
  夢?!我眨了眨眼,再次回歸到現實。
  
  又做夢了嗎?對自己經常陷入莫名的夢魘中感到厭煩,也覺得疲累,但──方纔那夢中情景卻意外清晰,令我感到不祥。
  
  他握住我的手,一隻手輕拂我額際上的髮絲。「怎麼了?」
  
  ──驀地,一股痛從我小腹突然竄上,令我痛的蜷縮起身子。
  
  「善珍!你怎麼了?」
  
  我的手揪緊被子,想找某種東西包住肚子,讓它停止疼痛。
  
  懷孕!這個意念立刻從潛意識浮現,並佔據了我所有的身心,恐慌立上。
  
  感到腿間有股熱流緩緩溢出,我忍不住大叫出聲,將大腿夾的更緊,想阻止那液體從體內流出來。
  
  「你到底怎麼了?」傑信面露恐慌的望著我。「是不是哪裡不舒──」他聲音嘎地止住,眼睛大睜,發直地瞪著我的身體下方。「你…你流血了」
  
  「我…我不知道!」我亦慌亂的叫道,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冒出,只覺得兩腿間的濕濡愈來愈大。
  
  他跳了起來。「我……我去叫救護車!」
  
  「不!」伸手無力地拉住他。「別走!別離開我!」
  
  「可是你──」
  
  「孩子……要…生了!」我已痛到分不清夢與現實。
  
  他僵住。「生孩…孩子?」
  
  「怎麼辦?孩子…孩子……」我痛到幾乎語無倫次了。
  
  「我去叫救護車送你去醫院!」他甩開我的手,往外衝了出去。
  
  「傑──」叫了一半,便被抑不住的呻吟所取代。
  
  隨著不斷而生的痛楚,腦中也閃過許多不同的想法。
  
  要生了嗎?……孩子生出來之後要怎麼辦?我跟他都還那麼年輕,要怎麼養他呢?
  
  對了!是他或她?是男是女呢?
  
  天!別!別那麼快出來!我還沒做好準備呀!這太突然了!
  
  我再度無法抑制的哭了出來,緊緊抱著肚子,雙腿夾緊,想要讓它平靜下來,但是……
  
  哭了哭,嘴巴不停地說著不要!不要!
  
  直到──遠方傳來喔咿!喔咿的聲音,在一陣兵荒馬亂,交錯的人影中,我看到陳傑信蒼白的臉龐,我伸手向他,希望他能握住我的手,但用擔架將我抬走的醫護人員將我們隔開,我只能望著他,面孔愈來愈模糊,他離我愈來愈遠……
  
  「孩子呢?」
  
  「你沒有懷孕,只是月事來,經血不順,造成痙攣,所以才會產生那樣的劇痛……」
  
  「……」
  
  「我們會幫你注射可以減緩痙攣的藥劑,再打一下點滴就可以出院了。」
  
  「孩子呢?……是男還是女?」
  
  「呃?你……?」
  
  ──
  
  我張大眼睛,一直注視著點滴,看著它一滴、一滴的彙集,然後通過透明細管注入我一隻手腕,而另一隻未打點滴的手則置在平坦的肚皮上。
  
  現在是夜晚,卻了無睡意,但我也分不清,現在究竟是清醒的還是在夢中?
  
  如果現在是夢也好,就這樣靜靜的躺著,什麼都不要去想、去感覺……
  
  但病房內空氣有了流動,病床旁的簾幕被掀開,有人闖入了這個空間裡。
  
  「好一點嗎?」
  
  聽到這聲音,我微微一震,這是在我夢中未曾出現的人,而只有在現實裡,不停地被我拖累……
  
  一察覺到他走到床另一邊,我立刻拉起被子蒙住臉。
  
  「善珍?」
  
  「……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我只會給你惹麻煩!」我控制不住地大叫道。
  
  他停在我的床邊,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你在胡說什麼?」
  
  「我…瘋了!所以才會妄想自己懷孕了,要生孩子……」在被中,我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為自己的「瘋狂」如此勞師動眾,感到羞愧。
  
  他默不吭聲好一會,然後我聽到他離開病房的聲音。
  
  走了嗎?他真離開了嗎?
  
  閉上眼睛,強忍心中的不捨和痛苦,這樣就好!這樣就可以了!反覆地在心中默念這些話,希望真能就此放開……
  
  「你要不要吃些東西?」當被子突然被拉開,來不及反應我就這樣露臉了,他看了我一會,然後從旁邊的床櫃上抽了幾張面紙,將我臉上的涕淚擦淨。
  
  「護士小姐說喝一些熱紅豆湯可以讓你感覺更舒服一些。」他搖動病床,讓我得以半坐起,而我只是愣愣地任他擺佈。
  
  「來!趁熱喝!」他舀一湯匙紅豆湯,吹了一口氣後,送到我嘴巴,帶些壓迫的,讓我不得不張開嘴將那甜熱的汁粒嚥下。
  
  當他那樣專注的凝視我,我更不敢正視他的眼,垂著頭,張著口,默默咀嚼著,和著些微的苦酸嚥下。
  
  「我──通知你爸媽了,因為……醫院要你的身份證號碼,我不知道,所以我……」他頓了一下。「他們很快就會趕過來……」
  
  這無異正式宣告──兩人這趟逃家之旅將要正式劃上句點。
  
  我安靜了一會。「沒關係!」
  
  很奇怪地,我並不感到生氣,只是覺得──就是這樣了!我們的旅程已經到此結束……
  
  然後我鼓起勇氣望向他,但我還是沒有看進他的眼。「你……要不要先走?免得待會他們來的時候會遷怒於你。」
  
  他搖搖頭,又舀了一匙送到我嘴巴,這回我拒絕合作。
  
  「我不要再看到你被罵!」
  
  「沒有關係!」
  
  「我有關係!」
  
  他板起臉來。「呼善珍,你不要老是以你的感覺來衡量我的!我的事我會處理。」他態度強硬地說道:「所以你不要再說那些謝謝或對不起之類的話,也不要再趕我走!我不想再聽到了!我就是要留在這裡!聽到沒有?」
  
  啊?我吃驚地微張開嘴,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霸道,表情那麼冷硬,而他也趁我張口時,又塞了一匙紅豆到我口中,讓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我們都沒再開口說話,整碗紅豆吃完後,他將垃圾丟到垃圾筒之後,便轉身走進病房的廁所,過了好久,一直都沒出來,久到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吃下暖呼呼的甜食,也讓我的身子恢復了些許的氣力。
  
  推開被子,我推著點滴架到廁所,門半掩著,當聽到斷斷續續抽氣聲時,我毫不遲疑將門推開,傑信坐在馬桶蓋上,整個人抱著頭靠在膝蓋,微微發抖。
  
  「傑信……」心重重一抽,他是在為我而哭?
  
  聽到我的叫喚,他並沒有抬起頭。
  
  慢慢地,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手輕撫著他的頭髮。「對──」想到他不愛聽我說道歉的話,硬是吞下。「我不該只想到自己,我……我現在沒事了!」柔聲安撫道。
  
  過了好片刻,他才抬起頭,目眶泛紅,語氣激動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怕?當我看到你抱著肚子,不停流著血時,我的心臟幾乎都要停止了!」
  
  他用力搖著頭。「在救護車上陪著你,聽到你嘴裡一直喊著孩子、孩子時,我好害怕,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是我害你懷孕的!我沒有保護你!我沒有──喔!我做了什麼?」淚水從他眼中滴落,此刻他的臉龐完全卸下先前的堅強成熟,再一次露出男孩般的表情。
  
  天!他努力讓自己撐了多久?為什麼我都沒發現他其實很恐懼害怕?

  一項領悟像雷般穿透了我的身與心。
  
  我真的太自私了!老是只想到自己的感受,沒有想到他的,也從沒想到……爸爸媽媽的,我只在意自己好不好過,老以為他們傷了我!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可是……我呢?我又對他們做了什麼?
  
  傷害!一樣是傷害和痛苦!報復──我做的很徹底。
  
  之前我一直不肯正視自己所犯的錯,所造成的傷害和影響,但──現在我不能再逃了!再逃避下去,我的錯只會愈犯愈多,傷害愛我和我愛的人愈深!
  
  這一刻!我深深明白了這件事。
  
  「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我不會……」他哽咽地說道。
  
  我抖著手,伸向他的臉龐,輕柔地抹去他頰上的淚水。「沒事!……真的沒事了!你沒有錯!求求你不要再自責!……你知道嗎?你一直是我的守護天使,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你從來就沒有傷害我!所以請停止自責,你再怪你自己,比拿刀殺了我還難過!」
  
  他目光矇矓地望向我,這回我不逃了──直直看進他的眼眸,不管是否可以在其間看得到我自己,一切都已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我要認真的看著他,比以往要更認真、更深入,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他了!

  然後──在他的眸中,我終於看到了……結果,也在這一刻徹底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
  
  那就像有人兜頭倒了一盆水下來,將腦中的混沌全都沖走,一片清明。
  
  我捧著他的臉,直直地望著他。「信,現在我在此對你鄭重發誓,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絕對不再輕易的傷害自己,我一定會努力的活、快樂的活。」
  
  這個誓言不只是為了讓他從那個約定中解脫,得到自由!亦是我發自內心最深刻的期盼。
  
  他定定看了我一會,然後將我攬近,兩人額頭碰觸著,手緊緊牽著,分享彼此此刻所擁有的力量。
  
  「你──要說到做到!」他哽咽地說道。
  
  「嗯!我會的!」
  
  是的!從今以後──我絕對要好好的活下去!
  
  當大人們出現時,亦是我與陳傑信旅程結束的時候。
  
  看到父母的身影,我情緒出人意料的平和。
  
  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都趕來了!傑信和我互看一眼,我輕輕點個頭,他便先向前迎向他的父母,將他們帶到病房外面去,把空間留給了我們這一家。
  
  我望著爸媽,才數日不見,他們看起來卻蒼老許多,感覺白髮增加不少,心抽了抽。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彎腰鞠躬,深深地向他們道歉。
  
  爸媽愣了愣,然後爸爸舉起手,打了我一巴掌,母親驚呼一聲拉住父親的手臂。「你幹嘛呀?孩子身體已經不舒服!」
  
  「我打她不是為了我自己,她已經不是小孩了!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不懂得顧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記憶中,父親從未打過我……,撫著熱辣辣的臉頰,內心反叛的情緒並沒有因此而升起,看到父母都紅著眼眶看著我,我知道──這是我應得的,而且這處罰還算太輕了。
  
  「是我不好!我該打!」我垂下頭。
  
  母親衝過來將我摟進懷裡,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哭的一塌糊塗,然後父親過了一會也走過來,手抓緊我的肩膀,將他的溫暖傳了過來。
  
  我靜靜偎在他們的守護裡,這一刻有如大夢初醒般。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從「很遠很遠」的花蓮回到了台北,在這段回「家」的旅程,再一次經歷去時的旅程,只是坐在我身邊,陪伴我的人不再是他而是我的父母──我曾極欲想逃離的人。
  
  傑信……
  
  此時跟著他的父母在一起,坐在另一個車廂。
  
  雙方家長都打過照面,已知道我們兩人大概的情形,或許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協商共識,儘管沒明說,卻是用行動將我們隔了開來。
  
  對此,我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也許在爸媽的眼中,我像是闖了大禍,正準備接受處罰般的沉默著。
  
  但我的心早已在這段旅程中被修補了,雖然復原會很慢,也需要時間,但至少──不再是空的了。
  
  「對不起!我可以跟善珍說些話嗎?」傑信不知何時來到了我們的座位旁邊,表情有些害羞。
  
  我慢慢地仰首看向他,然後對他露出溫柔歡迎的的微笑。
  
  爸媽互相交換了一眼,然後爸爸點了點頭。
  
  我起身與他一起走到車廂後方的空位坐了下來。
  
  有好一會,我們誰也沒開口。
  
  「你爸媽怪不怪我害你翹家、逃學?」這是我唯一掛心的事。
  
  「不會!只要我們平安無事就好。」
  
  「嗯!」
  
  接下來又短暫的靜默,才昨天而已,我們幾乎對彼此開膛剖心,說了我們認識以來講最多、最久的話,而現在──卻不知該從何先說起?不約而同的,我們轉頭看向窗外,海天依舊如我們數天前來時一般的色調,只是心境卻已不同。
  
  當火車經過崇德站,腦海中便浮起兩人在海邊戲耍的情景,臉上不由漾出一朵笑花,可是當到了和仁站時,一進站,他的手伸過來緊緊抓住我的,似乎怕我又像上回,毫無預警的跳下火車……不過不可能了!因為這班火車在和仁是過站不停,直到和平站才會停下。
  
  「那天你是在這個站下車的嗎?」想起他「及時」的追來。
  
  「嗯!先是沿著鐵路跑,跑了幾分鐘,剛好有人見到願意讓我搭便車,送我到和仁去找你……」一說到這,他深深吸了口氣。「當看到海面上飄著那頂我買給你的草帽,我的心臟真的快停了!以為一切都來不及!幸好──」說到這,我們兩人雙手不禁握的更緊。
  
  「接下來,你……會回學校上課嗎?」
  
  我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為什麼?」
  
  「我得先把病治好!」既然決定不再逃避,對自己生病一事,也不再消極面對、自暴自棄了。
  
  他聽了沉默片刻。「你……還是看不到自己嗎?」他語氣遲疑地問道。
  
  我轉過頭和他專注互凝,然後露出微笑。「看到了!在你眼中。」

  他鬆口氣。「那──?」
  
  「我的課業已經趕不上,而且──」我垂下頭。「我還沒辦法看懂一些文字。」
  
  「咦?」
  
  我把目前的生理症狀老實告知,包括有時視野會突然變成黑白,以及看不懂文字符碼。
  
  他聽了再度沉默。「所以你才分不出果汁跟可樂嗎?」
  
  「嗯!」
  
  「……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治好?」
  
  「不知道,當然希望可以愈快愈好!」我苦笑。
  
  未來──未知,說不定好不了……
  
  「有什麼事是我能做的?」他神情鄭重的說道。
  
  我微微一笑。「有呀!」
  
  「是什麼?」他急切地問道。
  
  不要忘了我!
  
  「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我也會!然後只要我恢復健康!再請你帶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嗎?」我甜笑道。
  
  他定定凝視我片刻。「好!我答應你!我會等你──恢復健康!」
  
  「嗯!」
  
  兩人伸出手指打勾勾,訂下了約定。
  
  在台北火車站前,雙方家長表情都有些僵硬的道別,而我們兩人則忘神的凝視彼此。
  
  「要記得!」
  
  「好!」
  
  在各自搭上出租車前,他突然轉身對我大喊。
  
  「呼善珍,再見!」
  
  我吞下哽咽,將手圍成圈置在嘴邊。「陳傑信,再見!」
  
  隔著一段距離,我們兩人仍互視,心中都知道,這一別,不知道要何時才能相見……
  
  僵了太久,站在我身後的父親輕輕推了我一下,催我快坐進車子,我用盡全身氣力才讓自己收回視線,可就要坐進去時,又聽到他大叫我的名字。
  
  沒想到他竟跑了過來。
  
  「小子,你要幹嘛?」我爸不客氣的欲擋住他,但我還是奔了出來再度和他會合。
  
  「你…?」
  
  「對不起!我跟她再說一下話就好!」他向我父親說了這一句之後,便開始在我耳邊低聲說了起來,聽完後,我不禁睜大眼睛,臉也不禁熱了起來。
  
  他是……認真的嗎?
  
  「記得喔!」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後,才又轉身離去,這次──沒再停留,我目送他們一起坐記程車離開。
  
  當我也坐上車之後,整個人猶回不過神。
  
  「善珍,那小子跟你說了什麼嗎?為什麼你的臉會那麼紅?」
  
  我愣了愣,然後搖搖頭,但不一會,笑聲再也抑不住的從我口中逸出,在看到爸媽全都一臉困惑的望著我時,我不禁笑的更大聲了。
  
  「孩子,你到底怎麼了?」
  
  我笑的說不出話來,但就只有他、上天與我知道,我收到了一個多棒的離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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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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