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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宇璐]詐情惡哥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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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17: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宇璐 - 詐情惡哥哥

從小,她癡情的目光就追著俊哥哥跑,
原本對她呵護備至的他,
在"轉大人"後,怎知全變了個樣,
江湖上人稱他冷麵郎君也罷,
但幹麼和她之間也少了稱兄道妹的熱情,
尤其看他身邊鶯鶯燕燕就有氣,
不惡整一翻,怎行?
而她不過裝神弄鬼,耍些小把戲,
也沒非死既傷,非傷既瘋那麼嚴重吧!
這殺人疑雲還未解,他又將與高手對決去,
她獻上初吻暗算他,代他出征赴火不惜,
哪曉得才一出江湖哩,
就又看上個白衣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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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19:4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師傅,上月初八訂的那副人皮麵具做好了沒?"

昏暗的屋子裏,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舉起枯臂,遮擋突來的一縷光線。一個學徒的男孩子掀廉而入,身後跟著一個高大身影。

"好了。"老人簡短的回答,小心翼翼蹬上椅子,從櫃頂取出一隻黑匣子。顫抖手頗為依依不捨。

想他幹這行幾十年,無數栩栩如生的麵具,讓他在江湖上獲得了萬人景仰的聲譽。可這一副,卻是他最最得意的精心之作。任憑是誰,不管相貌賽過閻羅王,還是醜勝癩蛤蟆,隻要有了這副麵具,霎時就能變為翩翩美男子,即使潘安見了也會自慚形穢跳黃河去。

唉,今天,終于到了交貨的日期了,就像閨女出嫁一般,讓他不舍呵。

他定要好好瞧瞧,這訂貨的客人,究竟是長什麼模樣?能否配得上他的心血。

"公子,請用茶。"學徒禮貌的請客人進門,低眉立到一旁。

老人揉揉眼睛,藉著油燈的光綫,總算看清了來人。

他身著一襲白衣,風姿颯爽,俊逸中帶著陽剛。茶水雖燙,舉杯的手卻十分沈穩,不歪不斜,沒有半點潑灑。嗯,該是內功深厚的習武之人。

白衣上鑲著織金的花邊,腰間一塊白玉古樸光潔,搖著的紙扇上的水墨,像是六如居士的傑作。嗯,看來這人出身富豪之家。

目光往上漸移,終于,看清了此人的相貌。不看不打緊,這一看,使老人倒吸一口氣。原以為,他的人麵皮真已俊美無雙,但這張臉……

"師傅,可以取貨了嗎?"聲音如風傳來,俊顏微笑綻放,昏暗的屋內頓時有了亮度。

"可以,可以。"老人將黑匣子遞上前去,欲言又止,"公子,不知有句話,我當問不當問?"

"師傅請講。"

"公子已俊美至此,要這麵具還有何用?"當初,有人來信稱要打造一副俊美無雙的人皮麵具,他還以為對方定是個醜陋之徒,要以此遮羞,沒想到……

"我要用它辦一件重要的事,"如風的聲音轉淡,縹緲輕逸,似在凝思自語,"一件向往已久的事。"

"呵,老朽多嘴了。"感到對方若有似無的憂鬱,老人急忙道歉。

"多謝師傅的高超手藝,助我完成多年的心願。"話語剛落,人已閃到門外,一張萬兩的銀票飄落桌上。

"公子,您不打開匣子驗驗?"老人頭一回,顧不得陽光刺痛自己的眼,追到門邊。

"不用了,您的招牌,我信……"

聲音明明聽得清楚,人卻已萬分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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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2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木盅蓋子一掀,清淡的香味就彌漫開來。盅內用一層鹽霜、一層薑蓉、一層花椒,再裝滿黃酒,浸著鮮美的蟹。用竹筷輕輕夾起一隻碩大的蟹,剝開脆殼,便可見紅得發亮的蟹黃,忍不住輕嘗一小片,味如鹹蛋黃,令人無限回味。

"小姐,好香啊!"身旁的綠衣丫環笑著拍手。

"小姐當然香!"南宮雪輕調皮的將衣袖在丫環麵前一甩,袖中一股香氣逸出。

她從不熏香,這股花般的氣息是打娘胎裏帶來,再加上每次沐浴時,都是浸在有各式鮮花的池裏,以致平時隻要微微一動,袖中便能逸出香味來。

"明明知道人家說的是這鹽腌蟹,"丫環躲開小姐的偷襲,腦袋直往木盅裏張望,"小姐,這麼多……都是要送到左使那裏去呀?"語氣中明顯的不舍。

"大哥最近搗毀了天鷹派的老巢,很是辛苦,這個自然要送過去的。"說到"大哥"二字,她雪似的麵頰上頓時浮現一抹緋紅。

"話雖如此,可……現在入冬了,哪裏去找這麼蟹黃飽滿的大螃蟹?小姐您腌製它們費了許多工夫,哪能不給自己留下幾個?再說……再說……送到左使那裏,他吃不完,還不都便宜了那些小妖精!"丫環的語氣忿忿,頗有打抱不平之感。

提到"小妖精"三字,南宮雪輕緋紅的臉色驟然轉青,她緩緩撫平胸中起伏的氣息,晶亮的眸子投向窗外。

"昨夜下了今冬第一場雪,聽說中庭的紅梅開了一簇,小喬,咱們等會兒看看去。"她幽幽吐語。

"中庭?"小喬吐吐舌頭,不敢多言。誰都知道左使前些日子召來的歌妓,每日早晨,都喜好在中庭練習歌舞,特別是在那片梅樹之下。

這名喚作燕燕的歌妓,仗著有幾分姿色和左使的青睞,竟然口中無人起來,把天璇宮裏的下人呼來喚去,儼然一副受寵姨太太的嘴臉,很惹人討厭。

把裝蟹的盅納入籃子裏,塞到小喬懷中,南宮雪輕忽然綻放歡顏,蹦蹦跳跳的前行,腕上、足上幾串金鈴同時叮叮作響,愉快悅耳。

"唉……"小喬望著她的背影,不禁輕嘆。

小姐平時裝作天真活潑的樣子,私底下的憂愁卻沒人知道。 宮裏人人把她當成不經世事的小孩子,於是她也樂得扮個孩子。但……女孩家大了,總有心事的。,

粉紫的鬥篷輕擺,南宮雪輕繞過回廊,便來到中庭。

初冬的雪覆在地上薄薄一層,幷未融化,淡黃的太陽圓圓掛在樹梢,給庭院映射一抹清淺的光。此時,有人正在庭中翩翩起舞。

步子漸近,叮叮的鈴聲竄入樂師的伴奏,似一把利梭穿透綿緞,擾亂了原有的音符。樂師頓時蹙起眉,捂住耳朵,琴聲驟歇。

"怎麼回事?"起舞的歌妓煞不住步子,險些撞到梅樹上,驚慌之餘不由勃然大怒,喝斥樂師。

"這聲音……"惶恐的樂師指了指長廊上惡笑著的紫衣少女,張口辯解,"這聲音叫我彈不了了。"

"又是你!"歌妓看清了來人,嗓音擡高八度。

"對,就是我!"南宮雪輕故意響亮的晃了晃腕上的金鈴,笑盈盈的躍到庭中,朝歌妓豐滿的身軀上下打量了一番,嘖嘖出聲,"燕燕姊,大冷天的,穿得這樣單薄,小心傷風!"

"呸!大清早,想咒我生病?"燕燕朝地上吐了一口白沫,狠狠的盯著南宮雪輕。

哼,這個搗蛋的小鬼,連續幾日都到中庭找她的碴,害她練不了晨舞,一日胖了好幾斤。她知道他們習武的人厲害,懂得用內力擾亂別人的琴音,有什麼了不起的?要不是看在這小丫頭片子與南宮大官人兄妹相稱的份上,憑她在窯子裏的脾氣,早一巴掌招呼過去了。

"咦,燕燕姊,幹麼氣成這個樣子?"南宮雪輕笑意更邪,"是不是昨夜大哥沒讓你伺候,於是獨守空房,寂寞難耐,所以一大清早找人吵架解恨?"

她她她……她怎麼知道昨夜……

為了維護麵子,燕燕鎮定神色,眉毛一挑。"誰放出來的屁話?爺昨兒夜裏明明好端端的在我房裏,賞了奴家一串南海夜明珠,還說要多留我一段時日,到底是誰在造謠!"

"那燕燕姊為何一大清早就跑到中庭裏練舞了?"南宮雪輕曖昧的一眨眼,"憑大哥如狼似虎的個性,肯這麼早就放了你?我可記得從前的那些酒國名花一進了大哥的房,統統哼哼咳咳半個月起不了床。"

"你……"燕燕臉色蒼白,"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家,講這種話,你好不好意思!"

"總比有些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別人家裏橫行霸道的好!"她輕鬆回敬一句。

"曲師傅,我們走!"燕燕趁著自己沒被氣得七竅生煙,匆匆喚了琴師,把步子往回挪。誰知轉身太急,沒注意背後那株梅樹,猛烈一撞,硬是把早開的紅梅撞得繽紛落下。

"哎喲──"她護住腦門,放聲大罵,"殺千刀的鬼樹!來人,把它砍了!"

一聲令下,四周頓時竄出幾個奴僕,殷勤回應。

"住手!"南宮雪輕躍到梅樹下,"這是今冬開的第一簇梅,誰敢砍掉天賜的好兆頭!天璿宮是沒有規矩的地方嗎?哪容得了一個外人在這裏放肆?"

"外人?"燕燕冷笑,"爺昨兒說了,過幾日便替我贖身,納到他房裏。這中庭也算是爺的地方,我說砍就是得砍!"

"你敢──"

"阿福,砍!"

紫影一晃,左右為難的奴僕還來不及回應,就紛紛被一股氣打掉了手中的家夥。衆人眼珠子繞著中庭轉一圈,隻見南宮小姐落到燕燕姑娘麵前,袖子一揚,一股香氣隨著花粉般的微粒散出,灑在燕燕姑娘的身上。

"哎呀!"小喬連忙奔過來,慌張的盯了仍不知死活在叫囂的歌妓幾眼,附到南宮雪輕耳邊低問:"小姐,你這回用的是什麼?蜘蛛粉,還是毒蛇液?"

"嘿嘿,"南宮雪輕賊笑,"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燕燕見衆人紛紛掉了手中的家夥,隻當他們是害怕南宮雪輕,一氣之下,親自操起一把斧頭,就要往梅樹砍去……

忽然,冷風一吹,她感到脖子上竄起一陣奇癢,用沒舉斧頭的左手抓一抓,再抓一抓,奇癢非但未退,反而愈來愈癢。不管他,先砍了樹再說!誰知舉著斧頭的右手竟似沒了力一般,軟趴趴的。

"咦,小喬你看,燕燕姊是在跳什麼舞?動作新、舞步奇,真是叫人佩服!"南宮雪輕大笑的指著燕燕抓癢的姿態,跟在她身後模仿了幾個怪異的動作,扮個鬼臉。

家僕隻覺得好笑,又礙于燕燕是左使跟前的紅人,均不敢笑出聲,隻是捂著肚子,憋著笑,直憋到要斷氣。

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挽救了他們險些窒息的性命。

"一大清早,吵吵嚷嚷的幹什麼──"

"大哥?"

"爺!"

彎腰大笑的南宮雪輕僵了身子,抓耳撓腮的燕燕撒嬌的飛撲上前,家僕們也屏住了呼吸。

"爺,南宮姑娘她……她……好癢!好癢!"燕燕摟住那玄色的身影,嬌顏直往寬闊的胸膛裏鑽,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

南宮雪輕咬住下唇,低了頭,眼睛的餘光卻偷偷往上擡,瞄著那逼近的偉岸男子。

呵,半個月不見,大哥的身軀愈發挺拔了,目光卻也愈冷冽了。

什麼顏色不好挑,偏偏整日埋在黑色堆裏,眼前他這件衣服,要不是織了金綫進去,恐怕會更加陰森吧。不過,嘿嘿,那張俊顏卻叫人怎麼也看不夠……

她從六、七歲看起,至今見到他,仍是任疑疑的目光盯著他跑。 怪不得滿城的名妓都願意免費獻身,滿城的媒婆天天上門說親,打也打不跑,就連某堡主的千金、某王爺的郡主也都揚言非大哥不嫁哩。

論武功,大哥雖比不上獨孤求敗,也能應付號稱一流的高手們;論財富,天璿宮不敢自比"珍珠如土金如鐵",但侵占一兩個小國綽綽有餘。

唉,愛上大哥的女子可有苦頭吃了。據說,可比人中龍鳳的男子們通常不會太過疑情,三妻四妾算是小菜一碟,場麵大的,可與三宮六院的皇帝媲美,境界最高者,處處留情實卻無情,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解藥,拿來。"南宮恕將懷中的燕燕暫放在石凳之上,嚴厲的目光射向南宮雪輕。

"哪要什麼解藥呀!"南宮雪輕嘟起嘴喊冤,"又不是蜘蛛粉、毒蛇液,不過是皂角屑子罷了,小時候,大哥你逗我玩,也往我脖子裏灑過的呀!"

她好懷念兒時的日子。那時候,大哥不會板著這張冷冷的死人臉,整天帶她捉蜻蜒、捉蝴蝶,還會惡作劇的把毛毛蟲放到她的衣服上。用皂角屑子惹人發癢發笑,還是從他那兒偷學到的呢。

"爺,奴家真是癢死了啦!"燕燕一聽無大礙,頓時放了心,也加大了撒嬌的呼喊。

"去泡個溫泉就沒事了。"南宮恕拍拍又鑽入他懷中的媚人兒的臉龐,細聲勸慰。

"奴家要爺一起去。"玉臂摟上南宮恕的脖子,身段像波浪般不停的搖晃。

惡心!居然當眾調情!南宮雪輕翻了翻白眼。

"爺,南宮姑娘她……她瞪我!"燕燕偶然一瞥,抓到罪證,連連申訴。

"快去,讓阿瑤伺候你,遲了皮膚都要被你抓出血印子了。"南宮恕再次耐心勸道,隨即俯到佳人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貼心的話,引得她咯咯直笑,終于寬心的去了。

臨走前,還不忘對著南宮雪輕拋一記勝利的微笑。

大哥怎麼會喜歡這種庸俗的女人?一個燕燕也就罷了,之前還有好幾個鶯鶯、花花、蘭蘭,說話一個腔調,走路一種姿勢,撒嬌同樣惡心。她們……哪裏比她好?,難道隻因為她們像女人?

南宮雪輕低眉自卑的看看自己還未發育成熟的少女身形,一扭頭,往回走。

"站住!"南宮恕喝住她。

"大哥還不快去?燕燕姊等著你一起泡澡哩!"轉身一努嘴,又想逃開。卻被一隻健臂一把逮回。

"做錯了事就想跑?"南宮恕拽著她,厲聲教訓,"你自己說,這已經是第幾回了?"

哪有幾回!隻不過上一次偷了鶯鶯的衣服,讓她在澡盆裏泡得久了點,患了點小風寒;前一次在花園裏扮成長發女鬼嚇花花,讓她三個月不敢出門,外加一看到樹影就心驚膽戰;再前一次……咦,再前一次怎麼著了,不太記得了……總之,她自認沒搗蛋多少回,十個手指頭都數得完。

"嘻嘻,大哥,我……"咬著手指頭,她努力想找搪塞之語,猛然看到小喬手中的籃子,"哎呀,險些把正事給忘了!大哥,這是我新做的鹽腌蟹,才剛做好的,快嘗嘗,很好吃的!"

拿掉蓋子,她笑呵呵的捧在手裏,向前舉著獻寶。

"少岔話!"南宮恕幷未上當,他冷冷斜了眼籃中的螃蟹,"上次做的都沒吃完,你拿回去吧。"

"可是……"不甘心血得不到認可,她仍把籃子舉高,笑容綻得更大,"大哥你嚐嚐嘛,這次的蟹黃比較多,醃得也比較透。"

"拿走!"南宮恕不為所動,似被什麼猛然觸怒了,長臂一揮,玄色的身子轉過去,隻剩一道墻似的背影,連話,也不願再多說一句。

"好,我走。"南宮雪輕凝固了笑顏,將籃子扔回小喬懷裏。"我知道,我討人厭……"她忿忿的邁上回廊,一麵移著步子,一麵獨自嘀咕。終于,忍不住的氣憤讓她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我就知道,我討人厭!"

憤恨的聲音變為淒淒的哭泣聲,她箭步向前,讓自己快速的消失在長廊盡頭,生怕淚水叫人看見。

她不知道,目睹她背影的南宮恕情不自禁的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挽留什麼,但繞到空中,突又努力抑製,生硬的收回。

※※※

"嗚嗚嗚……嗎嗎嗎……"

這裏,本是一間雅致的閨房,此刻卻一片狼藉。席地坐著一名少女,兩手抓著四隻螃蟹,一左一右輪流往嘴裏送,不出半個時辰,地上便滿是蟹殼,淩亂不堪。

"小姐,你你你……把它們全吃光了?"小喬暖了酒送進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鹽醃的螃蟹,雖說不至於鹹得太過份,可一連咬掉十幾隻,舌頭大概也會發麻。

"沒有人要它,我就……嗝……自己吃!"南宮雪輕忿忿的說,舉起袖子抹一把眼淚。不知是哭得太多,還是吃得太多,不時打幾個響嗝。

"小姐,小姐,快喝口酒,順順氣。"小喬慌忙扶她至床上,搶過那小手中抓都快抓不牢的大螃蟹,將瓷杯送到櫻唇邊。

"小喬,你說……大哥為什麼變得這麼凶?他從前待我……可好了,不是這個樣子,不是的……"她摟住小喬的腰,孩童般縱聲哭泣,惹得比她小一歲、身形也矮小的小喬萬分艱難的站直,像長輩那樣拍著她的背。

竹葉青下了肚,一縷暖氣環繞而上,納入心,納入腦,讓人昏昏沈沈起來。

屋內,炭火開始發紅,不複冬夜的寒冷。南宮雪輕被放低的腦袋挨著了緞枕,一段陳年舊夢便騰雲駕霧而來──

暮靄沈沈的海 邊,男孩子拉著小女孩的手,筋疲力竭的走著。

"哥哥,阿輕走不動了。"小女孩忽然耍賴的坐到沙灘上,"阿輕沒吃飯,肚子餓,走不動了。"

"乖,再走幾步,就可以看到村子了,哥哥背你好不好?"男孩子溫柔的笑,蹲下身子,示意她爬上自己的肩膀。

"嗯。"小女孩毫不客氣,迅速攀上了那堵溫暖的墻。

她名叫阿輕,實際上卻並不輕。這一路上,男孩子弄到的地瓜、野兔、田鶏,總是先喂飽了她,才輪到自己。所以,雖是難民,但是她的小臉卻紅潤潤、圓嘟嘟的,像個可愛的泥娃娃。

那一年,她七歲、他十四歲。兩人在原來的村落裏本是鄰居,一場洪水使雙方的父母都不見了。于是,他帶著她加入了難民逃荒的隊伍,而她,開始叫他哥哥,視他為惟一的親人。

男孩子背著沈甸甸的小女孩,又走了一段路,依然沒找到村落。拂在他臉上的短發和均勻的呼吸,告訴他,她又睡著了。黝黑的臉龐閃現一抹笑意,唉,這隻小懶豬,怎麼這麼容易睡著?

他是個很俊美的男孩子,盡管年紀小,盡管被太陽曬得黝黑,可是誰都可以瞧出他的漂亮來。

忽然,男孩子偶然舉目,望到了一道連綿的網,那是漁民們為了在海灘上曬腌貨,用來遮擋風沙的。男孩子看看漸晚的天色,又聞聞那股鹽腌的氣息,咬咬牙,像是決定了什麼。

"阿輕,阿輕。"他放下小懶豬,輕輕拍著她的臉龐,將她喚醒。

"哥哥,有飯吃了?"小女孩睜開眼睛,睡意朦朧的問。

寵溺的笑意更深,"沒有。不過快了。你先在這裏坐一下,不要跑開,哥哥很快就回來。"

"哥哥你去哪裏?"小女孩慌張的拉著他。

"乖,躲到岩石後頭不要出來。"男孩子沒有多說,很快的往那道紗網的方向跑去。

小女孩乖乖應了一聲,果然老老實實躲在岩石後麵,等男孩子回來。疲 憊的睡意讓她險些睜不開眼睛,日暮的冷風吹進她的脖子裏。

"哥哥……哥哥……"獨自低喊著男孩子,算是給自己壯膽。這塊海 邊的巨岩形狀怪異,好像一隻魔鬼喔!奇怪了,哥哥怎麼半天不回來?

她探出小腦袋,往遠處看了看,又害怕的收回。 過了一會兒,又鼓起勇氣再看看,終于,她看到哥哥了。

咦?哥哥在跑步,而且不是一個人在跑,他的身後,跟著一群凶神惡煞的大叔舉著棒子,口裏喊著,"捉小偷……"

他們在玩什麼?

小女孩笑逐顏開的看著哥哥跟這群大叔在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哥哥身子雖然瘦小,可動作靈活,那群笨重的大叔根本抓不到他,眼看一棒子打過來,哥哥機靈的一閃,大叔們又撲了空,差點撲翻在沙地上,真是好笑!

但是很快的她就不笑了,因為哥哥畢竟寡不敵衆,終于被逮住,手裏抱著的一堆什麼東西被大叔們搶了去,哥哥還挨了揍,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頓時泛起紅紅紫紫的櫻

"哥哥……"小女孩忍不住,飛撲上去。雖然哥哥先前吩咐她乖乖待在石頭後麵,可現在,哥哥挨了揍,她要出去幫忙。

"嘿,原來還有個女娃兒!"一群大叔嗤笑起來。

"你們幹麼打我哥哥!"小女孩伸出自己的細手細腳,護住男孩子傷痕累累的身軀。

"這小子做了賊,當然要揍他!"大叔們理直氣壯。

"你們胡說!胡說!我哥哥不是賊!"她響亮的叫嚷。

"不是賊?"為首的大舉起手中的螃蟹晃了晃,"這就是贓物!"

咦,好大的螃蟹!好……香!小女孩看著贓物,聞到香味,肚子咕咕叫了叫,忘了還嘴。

"各位大叔饒命!"男孩子跪在地上叩首,"我和我家小妹由于家鄉造災,路經此地,請各位大叔賞口飯吃!"

嘻,哥哥從哪裏學來這麼傻的口氣?是那天在市集上聽人說書學來的吧!

"賞你個頭!"為首的大叔沒被感動,反而踢了男孩子的腦袋一腳,"這鹽醃蟹,是專門為鎮上張員外準備的,我們討海人,平日風風雨雨,好不容易撈到這些蟹黃飽滿的,連過年過節都不敢偷吃,哪能便宜了你這個小賊!帶上你的女娃兒,快滾,別再讓我抓到!"

一群人叫叫嚷嚷,紛紛又給了男孩子幾棍子,終于散去了。小女孩看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他,淚珠兒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哥哥,痛痛。"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撫著男孩子臉上的傷痕,不斷的吸著鼻子。

"哥哥不痛。"男孩子向她調皮的眨眼,咧開的嘴剛想笑,又被瘀傷痛得哇哇叫。

"哥哥,你以後不要偷東西了,阿輕不吵著吃飯了。"她年紀雖小,可也猜到了哥哥為什麼挨打。上次在市集,哥哥為了給她弄幾個饅頭,也是這樣,被人揍成豬頭。

"噓──"男孩子忽然支起手指頭,做了個靜止手勢,左右張望,確定近旁再無人時,從懷中摸出一隻巨大的家夥。

"螃蟹?"小女孩剛想驚喜的叫嚷,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哥哥你……"

"不要吵喔,來,我們趕緊把它吃光!"男孩子得意揚揚的說。

剝掉脆脆的殼,他首先把一塊紅得發亮的蟹黃塞進妹妹嘴裏,自己則吸著口水啃了啃沒什麼肉頭的邊角。

"哥哥,這是什麼蟹,真好吃!它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嗎?"小女孩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的問。

"這算什麼,世上還有更好吃的東西呢!比如西湖的醋魚、天津的大麻花,等你長大了,哥哥帶你去吃個夠!"男孩子閉上眼睛幻想各種美食,算是畫餅充饑。

"等我長大,隻要天天吃這種鹹螃蟹就夠了。"小女孩的回答如同井底之蛙,但她卻說得很認真,末了,又鄭重的加上一句,"天天跟哥哥一起吃。"

拍打的海浪聲呼應著兩個孩子的誓言。

後來,他們被天璇宮主收養,訓練成武林一流的高手,也有了正式的名字──男孩子叫南宮恕,小女孩隨他姓,喚作南宮雪輕。

男孩子十七歲那年,忽然變了性格,原來開朗頑皮的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江湖上人稱冷麵郎君的無情殺手。他終日穿著黑衣,與劍器為伴,對曾經視為珍寶的妹妹,也十分疏遠。

沒有人知道他轉變的原因,大家猜想,也許是險惡的江湖生涯讓他變成這樣。

但南宮雪輕卻沒有忘記自己的誓言,她長大之後最喜歡做的一道菜,就是鹽醃蟹,正如她從前所說的,要和哥哥一起分享。

隻是,她不知道,大哥還在不在乎這個"分享"。

陳年的舊夢漸漸散去,隨著打更聲,南宮雪輕昏昏轉醒。

她不是自己醒的,而是有什麼在揉她的臉頰邊,溫溫暖暖的把她喚醒。

"嗯……大哥……"那坐立在床邊的黑色身影,多像是大哥呵。但是可能嗎?大哥已經不理她了,還會三更半夜出現在她房裏,替她揉著紅腫的臉頰嗎?

黑影沒料到她會轉醒,不由一楞,拿著熱鶏蛋的手也怔了怔。

這個小傻瓜,哪有自己打自己也下手這麼重的,半邊臉都腫起來了。要不是他心血來潮到她房裏看看,她明天還怎麼出去見人?

她又喝酒了?幸好隻是竹葉青。看那一地未收拾的蟹殼,八成又是她賭氣的杰作吧,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真好笑。

"大哥!"昏昏沈沈的人突然清醒,一把抓住那隻替她推揉的手,開心大笑,"真的是你!哈,我抓住了,這回你跑不掉了!"

從前,好多次的夜裏,她都感覺到有人坐在床邊凝視她,撫摸她的長發,她知道那些全是夢。但今晚,美夢成真了,大哥,終于偷偷的跑來看她。

"別亂動。"南宮恕無可奈何,隻得繼續用熱雞蛋替她推揉瘀傷。回眼避開她晶亮的注視,卻避不開她強行拖過他的另一隻手,像抱娃娃般緊緊摟在懷中。

"嘻,我就知道大哥不會這麼絕情,丟下我不管的。"南宮雪輕滿足的笑。

"下回不要喝那麼多酒,會頭痛的。"

是不是她聽錯了,嚴厲的聲音中竟有一絲隱藏的溫柔。

"燕燕姊,她還好吧?"沈默半晌,她支支吾吾承認自己的調皮,"我隻是逗逗她,誰叫她要砍掉那株梅花嘛。"

"她沒事了。"有事沒事他也不清楚,自從今晨跟眼前的人嘔氣後,他就再沒心思回居所,隻是坐到酒舫獨自一人解愁。

"嘻,大哥,這麼說,你不生我的氣啦?"南宮雪輕立即歡呼,隨後又賴到那寬闊的胸膛中撒嬌,"人家的臉不痛了,隻不過嘴巴好麻!"

一直羨慕燕燕姊可以這樣跟大哥撒嬌,今天,她也要耍賴一回。

"誰叫你吃那麼多鹹腌蟹,自找的!"南宮恕臉上的肌肉鬆了鬆,像是笑了。他拿過案上的銀盒,取出一粒 桂花鬆子糖,塞進這個搗蛋鬼的嘴裏。

"唔,好香,大哥最好了。"南宮雪輕含了糖,嗲嗲的回應,雙手一摟,又鑽進那個向往已久的懷中。

咦,大哥的身子好像頓時硬了起來,也燙了。即使隔著厚厚的一層衣裳,她仍能感受到那如春陽般的溫度。

靜夜的炭火更紅了,屋子裏,已無半點寒意。

"大哥……"正想說點什麼,擡頭看看大哥現在是什麼表情,忽然聽到院裏鍾聲大鳴,像是發生了什麼緊迫的事。

"小姐!小姐!"屋外的小喬未經回應就跳了進來,看到坐在小姐床邊的南宮恕,頓時楞為石像。

"怎麼了?"南宮雪輕抑住臉上一抹嬌羞,清了清嗓子問。

"那個…那個……"小喬明顯被嚇得失了言語。

"那個什麼?"一旁的南宮恕冷冷開口。

"那個……燕燕姑娘……沒了。"小喬心驚膽戰的瞧了一眼南宮恕,便低下頭去。

"什麼?燕燕姊她……死了?"南宮雪輕錯愕的說,把楞楞的目光投向身邊的人。

但那高大的黑色身軀不再有片刻停留,咻的一聲奪門而出。"一時間,屋內灌進了冷風,又變得寒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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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20: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協…小姐,你確定要進去嗎?"

明月之下,幾隻怪鳥在黑漆漆的樹上不時鳴叫幾聲,兩個女子一前一後,在大門緊鎖的庭院前站定,仰望墻頭幽幽伸出的枝葉。

"別晃,別晃,再晃燈都要給你晃滅了。"南宮雪輕諷笑的看著身邊顫動不停的小喬,扶穩她手中的紗燈。

"小姐,我輕功不好,怕是翻不過這麵墻。咱們……還是先回去吧,等天亮我找阿福討鑰匙去。"小喬扭頭想跑,卻被主子抓住手腕,一個飛身帶她躍上牆頭。還來不及驚叫,人已落到了院中。

"看,輕鬆容易。"南宮雪輕鬆鬆筋骨,很為自己的身手自豪。

小院裏沒有點燈,隻有婆娑的樹影在明月的照耀中如鬼怪般搖動。小喬慌張的朝四周望瞭望,稍有風聲經過,便嚇得她轉身。

"小姐,我……害怕,"可憐的小丫環終於承認自己的恐慌,"咱們回去吧!燕燕姑娘的死雖說與你無關,可……昨兒早晨你才跟她吵過一架,她那麼小氣,現在變成了鬼,肯定會找回你算帳的!我們……嗚……"

小喬驚慌的話語已淪為哭泣聲。

"怕什麼?我們是來替她找出真凶的,她感激我們還來不及哩!"南宮雪輕不以為然。

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怨氣,這才三更半夜拋棄好眠的機會,替那個麻煩的燕燕來驗屍。

自從昨兒個那女人莫名其妙死在溫泉池子裏後,天璇宮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不把她當成凶手的,都說是她灑在燕燕脖子上那粉末惹的禍。天知道,她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樣的冤枉!一包皂角屑子,怎麼會置人於死地?明明有人想陷害她!

最最氣人的是,連大哥也不信她的辯解,當衆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使她好不容易被熱鶏蛋揉開的瘀傷再次凝結。

大哥甚至還叫她"小魔鬼",說什麼她"生性凶殘,摘掉一個人的頭顱,就像摘一朵花那樣輕鬆"!哪有那麼誇張!

這些年來,她隻不過是喜歡把烏龜剝了殼,看看它們能不能再活;把壁虎掐了尾巴,看看她們能不能再長出來而已。殺人如摘花?她哪有那麼大本事!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那晚大哥到她房裏跟她玩了,沒想到一個什麼燕燕之死,再次打斷了兩兄妹的情誼。她,不甘心!不找出真凶決不甘休!

"把這塊破白布掀開!"走進停屍間,南宮雪輕指著安息的燕燕道。

"不要!我怕!"小喬叫喊起來。

"那你拿穩燈,當心,我要掀了,你可不要嚇得把燈掉在地上。一、二、三……"語音剛落,女屍的麵孔便呈現出來。

一聲慘叫,如她所料,紗燈果然掉在地上。

"嗚……小姐……嗚嗚……"小喬跳跳跳,跳到門邊,背著身子,捂住眼睛,雙肩不停抽動。

"奇怪了。"南宮雪輕的聲音傳來。

"什麼……嗚……奇怪?"不敢轉身,又止不住好奇,小喬隻敢背對著問。

"身上沒有掌印,沒有瘀痕,耳後不見暗器針孔,舌頭顏色正常,沒有發黑,燕燕姊表情安詳,又不像是被嚇死的……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怎麼從外表查不出半點可疑之處?"

"所以大夥都說是小姐你那粉末把她害死的呀,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小喬嘟嚷著。

"小喬,把刀子拿過來。"

"幹麼?"

"割開她的屍身看看呀。"

"什麼?"小喬一驚,轉過身子,一見女屍橫呈眼前,又慌忙回眸,"協…姐,你這樣做,是要遭天譴的!燕燕姑娘哪裏會容得你把她漂亮的身體割得七零八落?阿彌陀佛!"

"胡扯!我隻知道江湖有些高手懂得什麼化骨綿掌、摧心掌,說不定燕燕姊是著了他們的道。"

"化骨綿掌、摧心掌是什麼?"

"據說中掌後,雖然外表完好,但體內骨頭盡碎,心髒裂成五六七八塊……"

"啊!小姐,你不要說了!"小喬不禁嚇的求她,"小喬害怕!再說,那些高手幹麼要耗費功力殺一個煙花女子呀?想一想就知道不是了。"

"也對,"她片刻沈思後,"嗯……說不定是苗人的蠱毒!聽說,有的苗人下的毒也很厲害,也是外表完好,但死者的肺部卻已長滿了小蟲子……"

"啊──"小丫環大大的一個跳躍,"協…姐,你別再嚇唬小喬了,我好想吐喔!"

"不管了!小喬,把刀子遞過來,我們先幫燕燕姊開膛破肚再說!"

背後一隻手伸過來,拍上了小丫環的肩,可憐的小喬神經脆弱,再也禁不起折騰,頓時大喊一聲,衝到庭院中,嚎啕大哭起來。

"傻瓜,哭什麼!剛剛是我拍你,是我啦……"南宮雪輕樂起來,一追到庭院中,卻忽然僵硬了表情──

小小的空地上,早已站滿了嚴肅的侍衛,筆直林立,漆黑的四周也燈火通明起來。 管家阿福滿臉是笑,朝她一鞠躬。"小姐,宮主有請。"

"什麼?乾娘她……出關了?"南宮雪輕又是一怔。

※※※

她很少來天璿宮主的寢閣,隻覺得這裏清靜幽冷,四壁的窗上終年垂著紗廉,一進屋子,便聞到淡雅的蘭花香氣。生性好動的她,不太喜歡這寂寞的味道,幸好宮主一年之中有八、九個月在閉關修練,免了她被召到這裏,受沈悶之苦。

"娘!娘!"侍衛止于門邊,南宮雪輕獨自進去,卻沒看到乾娘的身影。

她本應必恭必敬的尊稱"宮主",但素來冷傲的慕容天璇由于十分喜歡她,直說她像她年輕的時候,于是,她使成了宮主的乾女兒,平日裏才大膽的叫"娘"。

咦,奇怪了,娘把她喚來,自己倒不在。

南宮雪輕老老實實的坐在椅上等待,一雙賊溜溜的大眼睛卻待不住,四處亂瞟。

往左,臨湖,有一間水閣,那是宮主的書房。南宮雪輕曾無意間進去過一次,裏邊掛著一幅"乾爹"的畫像──天璇宮主的丈夫。據說曾是江湖第一美男子的南宮瀟,十五年前,天璇宮未創建之時,便死于一次與仇家的混戰中。

他過世後,天璇宮主傷心過度,以致未出生的孩子胎死腹中,從此,體質大損,每年須得靜養數月方能保住功力。

這幅畫是天璇宮主為懷念亡夫請名師所作,隻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畫中南宮瀟的容顏總被一塊薄紗遮蓋,宮中的其他人從未目睹過其廬山真麵目。

南宮雪輕素來渴望一窺那位昔日風華絕代的男子的尊容,可惜一直都沒能得手。今天……乾娘不在,她是不是可以趁此機會……

哼哼,一抹頑劣的笑浮上南宮雪輕的蘋果臉。

輕輕的站起來,撥開水閣的廉,做賊般溜進去。畫像懸於牆上;男子的容顏若隱若現。他……到底有多俊?再俊能賽過大哥嗎?她踮起腳尖,正想撩開那塊礙事的薄紗──

"雪兒,你在做什麼?"一道邈不可聞的聲音忽然飄來,驚得南宮雪輕摔了一大跤。

"娘……"

"這麼大了,還動不動就摔跤。"一隻玉臂伸出,輕輕將她挽起。

"娘,您的身體……還好吧?"南宮雪輕站定,擡頭端詳眼前的美婦人,蒼白的臉色讓她微微擔心。

往年的現在,正是乾娘閉關修練的要緊時刻,怎麼今年……出關得這樣早?乾娘這般憔悴的模樣,氣息微弱的聲音,一看就知道功力尚未恢複。

不過,乾娘還是很漂亮,年過四十的人,一點也不顯老,跟她站在一起,十個人起碼有十一個會說她們是差不了幾歲的姊妹。

她那一頭如瀑的烏發,那一派若仙的氣質,那張叫人一過目便再也不能忘懷的絕美容顏,可以想像,當初她和南宮瀟是怎樣一對叫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娘,雪兒不是故意要去碰乾爹的畫像的喔,隻不過看見上麵有隻蟲子,想把它趕開,不要咬著乾爹。"一想到南宮瀟,她馬上想起自己該扯個謊。

"是嗎?"慕容天璿微微一笑,並不追究。那笑,似乎在告訴這扯謊的人,她根本不信。

"娘,您深夜喚雪兒來,有什麼要緊的事?"她心虛的垂著頭,預備受一頓教訓。 畢竟她未經準許,擅自跳入停屍房,還想剖開燕燕姊的肚子,被當場抓住,自然應該有一頓教訓的。不過,有件事得先問明白,"那個……您是怎麼知道雪兒在那個小院裏的?"

"問你身邊的小丫環呀!"慕容天璇緩緩端起一杯香片,品了一口。

哼,原來是小喬那個小騙子出賣她!她就說嘛,小喬不可能這麼老實,乖乖跟她去驗屍,原來,早就通好風,報好信了!

"院裏的幽曇開了,本想叫你來一起觀賞。"一句話打斷她憤怒的思維。

"喔?真的?在哪裏?在哪裏?"南宮雪輕頓時笑開,把憤恨拋到腦後。

她早就想看幽曇開花的情景,可惜,從前她這個懶鬼一向早睡,哪裏會半夜爬起來看花?

"唉,可惜你來晚了,都雕謝了。"慕容天璇似笑非笑的擡起眼。

"嗄?"南宮雪輕臉上有著明顯的失望。

"不過幽曇還有好些個花蕾,今晚看不了,明晚、後晚還可以看,但有一件事……"她語氣頓了頓,保持和藹,"乾娘倒是想問問你。"

"乾娘是說燕燕姊那件事吧?"她不是傻瓜,料到此刻才轉入正題,"他們都說是我殺的,您信嗎?"

"無憑無據,我當然不會亂下定論。"慕容天璇撫了撫氣嘟嘟的她的腦袋,"不過,雪兒,你也該收斂點,不要成天戲弄你大哥的那些女人們,這次就當個教訓。你可知道,上一次的鶯鶯得了肺癆病,前一次的花花得了失心瘋,滿城的人都怪在你的頭上。現在可好,出了人命……"

"什麼?"南宮雪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她們……不會啊!隻不過是受一次風寒、被嚇了一回,她們怎麼會……"

"你大哥瞞著不讓人告訴你,我本來也是不想讓你煩心的。不過,天璿宮雖不敢比武林泰鬥,但江湖上的聲譽也是要的,若人人詆毀我們是邪門歪道,可就不好了。"

南宮雪輕咬牙沈思片刻,猶豫的吐露,"娘,我覺得這事有蹊蹺。前幾次我不敢說,自認倒楣,但這一回,燕燕的死真的真的與我無關。方才我查看屍身,發現她的死因很奇怪,從外表竟看不出一點兒跡象。我懷疑是中了什麼摧心、化骨掌之類。"

"哦?"慕容天璿蹙眉凝思,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他?"

"娘,他是誰?"

"他是……"慕容天璇正要解釋,忽然止住,側耳聽了下門外走廊上的腳步聲,笑道:"你大哥來了。"

"大哥?"南宮雪輕跳起來,"他……他來幹什麼?"難道發現她企圖剖屍的行為,要過來打她?

"這麼怕他?"慕容天璇捏了捏這個搗蛋兒的鼻子,"放心,是我叫了他來談事情。"

"我要躲起來!我要躲起來!"南宮雪輕急急自轉一周,尋找藏身之處,"今天早上他才駡了我,還叫我'小魔鬼',我才不想這麼快就見他哩!"

"那你就躲到碧紗櫥裏去吧。"慕容天璇嘆了口氣,往裏一指。南宮雪輕便兔子一般鑽進去了。

沈穩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南宮恕不久便踱了進來。

"宮主召屬下有何事?"

必恭必敬的態度,生硬的語氣,唉,大哥怎麼做人這樣不隨和!就算不跟她一樣叫"乾娘",也沒有必要呆板得跟那些沒有知覺的藥人武土一樣吧?

南宮雪輕眯著一隻眼偷窺,心中暗自評論。

"恕兒,你這些年來在江湖上可曾聽人提起過'黑頭鶴'這個人?"慕容天璿笑著示意南宮恕坐下,但他卻沒反應,仍是僵硬的站著。

"聽過。"

"哦?你聽過些什麼?"

"據說此人武功了得,生性凶殘。"

"怎麼個凶殘法?"

"十幾日前,隻為了爭奪一塊玉佩,便滅了重善山莊。"

唉,問一句答一句,可真是塊大木頭!偷窺的小人兒徑自嘀咕著。

"如果我告訴你,他已向我天璇宮下了挑戰書,你要如何?"

"誓死效忠宮主。"

拙呀!這樣壯烈的言語,怎麼也不說得驚天動地一些?哼,語氣平平,談到死就像談論天氣一樣,真是不懂表現!咦……慢著……他們剛才說什麼?有個很厲害的壞人要找天璇宮的麻煩?南宮雪輕張大耳朵。

"恕兒,不瞞你說,我這次提早出關就是為了這件事。不過,此人武功相當了得。當年我和你乾爹曾跟他有過一番過節,那時他技不如人,倉皇而逃。十多年過去了,現在已是江湖頂級高手,恐怕……我已不是他的對手了,何況,你乾爹也過世了……"

"宮主不必動手,我一人去對付此人便是。"

什麼?這個狂妄的家夥!連乾娘都說不是此人的對手,他他他……他居然自告奮勇?

"恕兒,乾娘不會讓你一人去送死的。我這裏有封信函,你先到柳暗山莊,把它交給聞人莊主,就說我有難,請他出手相助。我想,憑著他和你乾爹當年的拜把關係,定會答應。下月十七,讓他陪你到棲雪峰走一趟。我可趁這段時間再閉關修練修練,到時與你們碰麵。憑我們三人之力,定能擊敗那個惡徒。你看如何?"

"全聽宮主吩咐。"

這個蠢蛋,他就這樣答應了?萬一那個什麼什麼聞人莊主不肯出手相助,乾娘的修行又不到火候,那……就他一人,死定了!

南宮雪輕急得直跳腳,正要飛身出來阻止,不料,那蠢蛋竟一抱拳、一躬身,走了。來不及了。

"乾娘!乾娘!大哥這次辦的差事很危險嗎?"她一衝出來,便大喊。

"是有幾分危險。"摹容天璇淡淡的回答。

完了!乾娘一向謙虛,她說的"幾分"就是"十分"!

"那……那我們非得跟那個什麼什麼黑頭烏鴉打嗎?"

"我本想避開,可他現在欺負到我們宮裏來了,怕是避不過了。"

"欺負到我們宮裏來了?"

"雪兒……你不是說,燕燕姑娘的死有蹊蹺嗎?我想了想,天璇宮的仇家裏懂得化骨摧心掌的,也隻有'黑頭鶴'一人。也許,他是想給我們個下馬威,便先殺個歌妓,鬧得宮裏人心惶惶。你說,仇家都逼上門來了,我們還能坐以待斃嗎?"

"這……。南宮雪輕一時無語。但,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為了上一輩的一段恩仇,就送掉性命吧?

他是她的哥哥,是從小為她偷饅頭、偷螃蟹、背著她走路、替她挨打的哥哥,是她……惟一的親人呵。即使自己死掉,她也不希望他有半點損傷。何況……他還是她愛戀了多年的人……

從懂事起,她便認定,如果這輩子非得要嫁給誰不可的話,那麼,這個人隻能是大哥了。所以,她才會在看到他帶各式各樣女人回來時,那樣心酸;所以,她才會不惜一切惡作劇,戲弄他的女人們,隻為了讓他多看自己一眼,哪怕駡她兩句也好。

她,怎麼能眼看著即將發生的悲劇坐視不理?

暗暗定了念頭,南宮雪輕低眉道:"娘,女兒先去睡了。"

"去吧。不要再淘氣了。如果這次娘和你大哥有個什麼……往後,你就是天璇宮的主人了,要學會長大一點,懂嗎?"

她點點頭,淚水盈眶而出。

※※※

將書卷握在手中,南宮雪輕推門而入。這已是兩日以後,南宮恕要起程的那一天。

"小安子,馬備好了沒有?記得把那籠傳信的碧眼灰鴿帶上,還有,小姐嚷著要吃的甜話梅你順便給她送去,告訴她我不專門跟她辭行了……"南宮恕幷沒擡頭看清來人,隻顧一邊收拾,一邊吩咐,直到,他感覺氣息不對──

"大哥,你買的甜話梅昨兒個小安子就送來了,都被我吃掉大半了。"南宮雪輕淡笑著回答,"你不去跟我辭行,我來這裏也是一樣的。"

她今天打扮得特別漂亮,一襲紫羅衫,綉著點點粉色的花,裙外係著輕透的薄紗,頭上幾枚星星般的簪子插入如雲的發鬢,口抹胭脂,頰敷粉蜜,像是為了臨別的一場盛裝。南宮恕不由得微微一愣。

"大哥,我漂亮嗎?"彩蝶般迴旋一圈,窗外晨光映著她的影,朦朦朧朧,似要透明的飛起來一般。

努力別開幾乎要凝視的眸,南宮恕冷冷開口,"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她如同換了脾氣,麵對昔日一觸即怒的冷言冷語,今天卻依然笑盈盈的。走過來,輕拍手中的書巷,答道:"不過,給大哥說中了,我倒是真的有事。剛看了幾則武林志,也不知是真是假。我長年居住宮中,不比大哥在外麵東奔西闖見聞廣,所以,一時好奇,特別拿過來給大哥瞧瞧,問個明白。 本想問乾娘的,可她又閉關去了。"

"武林誌?"南宮恕蹙起眉,沒料到她竟在此刻跟他提起一本閑書,一時間想不透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擡眸問:"你看這做什麼?"

這一擡眸,他才發現自己做了錯誤的動作,問了錯誤的話語。

方才的稍不留意中,南宮雪輕已移進他懷裏,迅速伸出雙指,點了他一左一右兩處穴道。

這雕蟲小技本難不倒南宮恕,毋需眨眼的工夫,他便能自行解開,但……僅僅這一瞬間,他已徹底無能為力了──

南宮雪輕摟住他的脖子,送上了自己的紅唇。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吻人,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隻是憑著本能和熱度,吮吸他的柔軟。她濃烈的將丁香舌送進他微啟的口中,與他的纏綿輾轉。

一道電流劃過南宮恕的心,少女純真的氣息,難以抵擋的疑戀激情,在那一刻將他麻木。

隻要這一刻,就夠了。南宮雪輕微笑。因為,僅僅這一刻,她便將一粒藥丸以舌推進了他的喉,讓它在兩人的糾纏中融化。

良久之後,南宮雪輕捨不得放開。她已經成功的讓他吞下藥丸,達到了目的,但她……就是捨不得放開。這是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品嚐大哥的熱度。

紫紗繞著她心愛的人,纏得更緊,袖上朵朵綻放的絹花似在淒艶的笑,發間的亮簪仿佛含著淚光。如果可以,她希望這一刻,能夠永恆。

但她知道,時間不允許,最終,她還是放開了他。放開的時候,南宮恕已無力動彈。

呵,她好喜歡現在的大哥,不會駡她,也不會趕她走,隻會靜靜躺在她懷中,看著她,聽她說話。

"大哥,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要看武林誌。現在偷偷告訴你,因為,我要出宮去了,"她凝望著他焦急的眼,微微一笑,"對,我要代你出宮,代你去那柳暗山莊,甚至,會代你赴棲雪峰之約。"

輕輕撫著他絕美的俊顏,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看這俊顏了。

"大哥,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穿得這麼漂亮?因為,我想給你留下最美的印象。以後,你想起阿輕的時候,就會想到現在。你……已經好久沒叫我'阿輕'了……你已經好久沒理睬過我了。"

摘下一串金鈴,塞入他的衣襟中。

"留個紀念吧,大哥。這些鈴鐺還是那時候你說我太頑皮,滿院子亂跑,怕找不著我,特地叫人打造的。你說,一聽見鈴聲,就知道我藏在哪棵樹上了。以後,一看到它,你就知道阿輕在想你了……"

哽咽的話語讓她再也說不下去。拿了權杖與信函,緩緩將南宮恕置于床上,蓋好錦被,最後獻上一記唇印,她掩了門,踏出十年來不曾出過的天璇宮。


"小姐,怎麼是您?"備好車馬的侍衛,看到來人不是南宮恕,而是披著黑色鬥篷的南宮雪輕,紛紛吃驚。

"宮主臨時吩咐,由我代替左使出門。"斂起平時頑皮的麵相,南宮雪輕出示權杖,嚴厲的環視下屬,"還有,從今以後,不要再叫我'小姐'。 宮主曾經給我的封號是'天璿右使'。"

眾人皆不敢再多言,牽引馬匹,整裝待發。

晨風揚起南宮雪輕玄色的鬥篷,像揚起一張帆。乘著這張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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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24: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是她長大後第一次行這麼遠的路。 本來,新鮮景色定會讓生性好奇的她目光轉個不停,但這回,南宮雪輕卻異常安穩沈默,一路上,坐在轎中垂眉深思,除用餐住宿時吩咐下人幾句,再無其他話語。

衆人行了數日,不敢停歇。夜中,雪下得頗大,清晨時放眼望去,周圍一片銀妝素裹的美景,馬蹄踏在雪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櫻

眼看柳暗山莊已經不遠,這日黃昏未到,又飄起了風雪,南宮雪輕看看嘴唇被凍得烏紫的屬下,便決定暫緩趕路,令小安子尋問客棧投宿。

"協…右使,"沒多久,小安子興高采烈的奔回報告,"前麵有間客棧,看上去還算乾淨,也不像黑店。店主說還有幾間上好的客房,不如我們今晚就到那裏去歇歇腳,如何?"

"這間客棧的名字是否叫'悅來'?"南宮雪輕忽然問。

"咦?小姐……喔,不,右使,您敢情是千裏眼?"

她但笑不語。

那本武林誌上記載,此等山村野店通常喜歡叫做"悅來",似乎除此以外大家再也想不出別的名字。碰得巧,店裏還會聚著各路武林英豪,他們坐在大堂裏喝酒劃拳,常常霹為一言不合就大動拳頭,砸得小店老闆雖連連叫苦但幷不心痛,因為事後,大俠們都會隨手一拋,將大錠銀子很瀟灑的扔在地上,作為賠償,以示他們的俠義之風。

這間客棧也不例外,當南宮雪輕掀廉而入時,就聞人聲鼎沸,幾群手持刀劍的好漢正圍坐桌邊,像喝水那樣浪費的喝著酒。

南宮雪輕卸了披肩,提步往樓上雅座走。她輕紗遮麵,仍是一派女裝打扮,並不像其他遠行的俠女那般穿上男子的長袍。

其實穿也是白穿,女扮男裝很好分辨,騙不了人的,何必掩耳盜鈴?況且,還有被性好男色的男子調戲的危險。

"客倌,客倌,"店小二笑嘻嘻的跑過來,攔在樓梯中央,"請樓下坐,上邊已經被一位公子獨包下來了。"

這種事居然也她碰到?昔日在武林誌中看過,隻覺得荒唐好笑。

出來行走江湖的人不盤算著省點銀子,偏偏喜歡擺闊,擺給誰看?又沒人知道你是誰!無聊!

"小哥,打個商量,能否請樓上那位公子讓出一桌?下麵實在太狹小,我手下的人又太多,就說我請他喝杯薄酒。"南宮雪輕掏出一錠銀子,笑臉相迎。

她幷不打算像別的刁蠻千金那樣,為了爭一個位子,與人大打出手。

小二快步走去,很快的便下樓來,將銀子歸還。

"姑娘,那位公子說了,隻跟知音人同屋喝酒,否則話不投機,萬一言語間有所閃失,互相得罪。"

"我們還未謀麵,他又怎知不是知音?"南宮雪輕忍住性子,仍笑。

"那位公子說,他彈奏一首曲子,若姑娘能說出名字,就可視為知音。"

笑話!不過是在一間野店歇歇腳,怎麼弄得跟逛青樓似的。但回眸看看樓下那群粗衣短衫、大冷天還能聞到渾身臭氣的'江湖豪傑",想到要坐在他們中間,背碰背的,南宮雪輕隻好點頭。

"不一會兒,樂聲從樓上傳來。初時很輕,要仔細聆聽;漸漸的,樂聲放強,卻幷五萬馬奔騰之勢,仍如一道清澈溪流,悅耳、靜心,像江中明月,清影寂寂,滲入這飄搖的風雪之夜,讓人的心境頓時平緩下來。

樓下群雄,方才一片喧囂,此刻也似被點了穴一般,驟然停下手中劃著的拳和舉著的杯,擡著脖子往樓上望瞭望。雖然,這停佇是片刻的。

"姑娘,可聽出來了?"小二催問。

"像是'碧湖秋月'。"南宮雪輕答。

奇怪了,這首流傳于天璇宮中,外人很少知道的曲子,那人怎麼會彈?而且,他用的是什麼樂器?叮叮當當,甚是清悅,不是琴、不是箏、不是笛,更不是簫。

"姑娘好耳力!"那人的聲音終于從雅座的廉後傳出。

這嗓音,不同于大哥的深沈低嘎,卻是清朗高昂,另有一番動人之處。

"敢問公子如何會彈奏此曲?"南宮雪輕試探的問。

廉後的人笑而不答。

"那……小女子孤陋寡聞,不知公子用的是何種樂器?"她依然不甘心。

"姑娘自己進來,不就可以看到了?"他頓了一頓後補充,"能否先請姑娘單獨進來?"

迷人的噪音本就是一種難以抗拒的邀請,再加上十足的好奇心,南宮雪輕顧不得小安子暗中搖手阻攔,示意下屬守在門外,廉子一掀,踏了進去。

她該慶幸,迎接自己的不是一把暗器飛鏢,而是一屋子如春的暖意。那人,就坐在炭火邊,笑著望她。

雪花飄進屋子裏了嗎?南宮雪輕不禁迷惑。

剛才,就在她的眼睛還未適應屋內的環境時,她曾在那一瞬間以為這一襲白衣是一片輕盈的雪花。末了,才看清那是一個男子的衣,輕輕軟軟,白的底,袖口、領口綉著金絲的邊。

眼角上揚,男子的臉龐綻放跟前。南宮雪輕感到腦海中一片空白,耳邊的喧囂也似乎靜了。

那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俊美到了極致。她長年待在天璿宮裏,品論男人相貌的好惡均以大哥為標準,但這一次,她發現人世間"俊美"這個詞,除了大哥,竟還能用在別的人身上。

"姑娘請坐。"男子嘴角閃過一絲笑意,似乎在嘲諷她的失神。他衣袖輕拂,示意他身旁的位子。

這時,南宮雪輕才發現,他剛剛演奏的"樂器"到底是什麼了。

其實,那不能稱為"樂器",隻是幾個細致的白瓷碗,盛了水,按照音階一字排開。男子,使用亮晶晶的銀筷敲打著它們,發出行雲流水的樂音。難怪,剛才那一曲"碧湖秋月"如此恬淡悅耳。

但當南宮雪輕瞧遍了男子全身,不禁失笑。這人真奇怪,下雪的大冷天裏;竟還手持一把紙扇。…雖然她知道有的武林人士會用鐵骨紙扇作為防身武器,但……時節不對,不免令人忍俊不祝

"姑娘在看在下的扇子嗎?"

"嗄?"好銳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麵紗,直看到她心裏去。於是她微微一笑,"公子的扇麵畫得真好,像是六如居士的傑作。"

"姑娘不僅耳力好,眼力也好。"男子輕輕一揮,扇麵完全展開,一幅濃濃淡淡的水墨畫輕搖起來,"看來我倆不但知音,而且知心。"

不喜歡他言語間的輕薄,她蹙起眉頭,"六如居士的畫雖好,小女子卻幷不在行,隻不過常常聽家中兄長談起,故而……"

對了,大哥平日就最喜歡這個什麼什麼唐寅的畫,收集了各式作品,似乎還差一幅水墨扇麵,今天既然撞上了,不如……

"敢問公子,您這幅水墨扇麵是否出售?"她壯著膽子問一句。

"怎麼,姑娘想買?"男子逸笑的眼平平靜靜,看不出半分情緒。

"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畢竟公子尋這幅扇麵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隻是我家兄長一向欣賞唐寅的畫作,大家既是知音人,又是知心人,若能出讓,了卻我家兄長多年的心願,小女子自當感激不盡!"她學著江湖豪杰抱了抱拳。

"感激?"笑跟微眯,"姑娘要如何'感激'在下?"

南宮雪輕不明其意,立刻自囊中掏出一錠黃金。

"嘖嘖嘖,姑娘看來幷不瞭解在下的心意,"男子單手輕擺,袖上刺著行雲的金絲花邊由暗至明,鮮亮如生,"在下雖不是達官顯貴,可也不會在意這區區幾錠金子。"

"那公子的意思是……"

話音未落,南宮雪輕隻覺一陣輕風擦過耳邊,待要轉過身查看,那男子似有晃動的身影已安然坐定,手指輕佻,一串金鈴便叮叮當當掛在指端。

"你……"南宮雪輕撫過前胸,惱怒不已。方才那一瞬間,自己掛在項上的金鈴便少了一串。這惡賊趁她不備,不僅偷了她從小不曾離身的金鈴,而且,還是從……胸前偷的。

"用姑娘的隨身寶貝與在下交換,如何?"

這男子居然還敢厚著臉皮,氣定神閑,微笑如風!

"扇麵我不要了,東西還我!"南宮雪輕伸掌索討。這世間,除了大哥,別人休想得到她的金鈴。

"姑娘別惱,"他得意揚揚的搖晃著那串金鈴,湊近鼻翼,似在聞著鈴中央帶的體香,"若能告訴在下姑娘的芳名,金鈴自當奉還。"

疑人說夢話!

南宮雪輕大怒,一個粉掌劈過去,卻被那男子一閃,她撲了個空,打得踉蹌,差點摔至門邊。但膝未著地,就有一隻臂腕環過來,將她扶穩。

"你……"她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已然窩在那惡徒的懷中,左躲、右閃,卻都避不過這曖昧的擁抱,"放開我!你想幹什麼?"

"噓──"那惡賊忽然支著食指,禁止她出聲,"門外都是人,姑娘若堅持喊叫,他們衝進來,可不太好看。"

難道就被困在這懷中,任他輕薄?簡直無恥!

"姑娘何必如此倔強,隻是告訴在下一個名字,有什麼為難的?"他的笑眼逼近,摟著她身軀的臂緊了緊。

"告訴你也可以,"南宮雪輕決定不吃眼前虧,隔著麵紗眨眨眼睛答道:"本姑娘名喚'南宮無敗'。"

"南宮無敗?"男子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霎時一楞。

"對,南宮無敗,"隔著麵紗,再對他吐吐舌頭,"公子難道不曾聽聞,武林中有東方不敗、獨孤求敗?我就是他們的門內弟子──南宮無敗!"

"哈!"他反應過來,昂頭大笑,"在下孤陋寡聞,不曾聽過這兩位前輩高人的名號,之前還一直以為姑娘是天璇宮的護翼右使──南宮雪輕。"最後四字貼在佳人耳邊,輕聲呢喃。

嗄?這人……他他他……到底什麼來路?

"喂,你到底要不要把東西還我?"南宮雪輕僵著身子,咬牙切齒的問。

"不急,不急,且讓在下再目睹目睹姑娘的絕代芳容,特別是衝著在下吐舌頭、扮鬼臉時的模樣。"

這惡棍!

南宮雪輕正想一巴掌拍歪那壞壞的笑臉,早有一個拳頭牢牢握緊了她不老實的小手,與此同時,那淫賊貼上臉一磨蹭,飄著麵紗的鬥笠便滑到地上,她的容顏顯露出來,長發拂到了肩上。

四目交會的刹那,她隻覺得心頭一顫。那人的眼睛……

方才隔著麵紗沒感覺,此刻離得這樣近,又毫無阻隔,她才發覺那深如碧潭的眼睛,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不止是見過,而且,像是認識了幾輩子,熟悉得就如同看到鏡子中的自己。

"東西給我!給我!"南宮雪輕張開十指,狠力一抓,不料竟將對方的手臂抓出一道血痕。

對方似乎沈迷于觀看她的容貌,忘了閃躲。那凝視她的眸子,顛覆了最初的平靜如水,霎時像蕩起了萬般漣漪,有疑迷、有深情、有寵溺……這,怎麼可能?難道是她看錯?

"你……"她顯然被自己的舉動嚇著了,方才怎麼襲擊都毫發無損的他,怎麼會在她未加內力之時,遭到重創?

"我沒事。"男子語氣溫柔的回答。仿佛在叫她安心。輕輕為她理好拂亂的發,目光仍停留在那如花的容顏上,貪戀的梭巡,久久捨不得離去。

這瞬間,南宮雪輕頓時領悟,脫口而出,"你從前見過我?"

男子目光立刻開,口氣淡漠,似在逃避,"沒有。"

"騙人!"南宮雪輕側過腦袋,逼他與自己對視,"我們從前肯定見過!不過……是在哪裏?在宮裏嗎?不可能呀……"她搜索記憶,卻尋不到半點蹤跡。

男子像被擊中心靈的要害,冷冷放開她的身子,順手抓起一根筷子,彈打在門廉上。

"有人在偷聽。"他說。

伴著一聲女孩子的驚叫,門外跌進來一人。

※※※

"小喬?"南宮雪輕看清了跌擅進來的矮小人影,不由得大驚,"你這丫頭怎麼在這裏?"

"協…姐,"小喬像打爛花瓶被當插逮住的小孩,笨手笨腳的爬起來,支支吾吾回答,"我……喔,對了,我有事要禀報小姐!"

"先說說,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來的?"南宮雪輕故作嚴肅的看著她,算是嚇唬。為了避開大哥的追蹤,她明明有繞道,怎麼連這個小丫頭也能找來?唉,真是失敗!

"我養的那隻血眼鴿跟送信的碧眼鴿好像是一對,是它不安份的思念情郎,硬要引我來的。"小喬把緣由都推在鴿子身上。

"我才懶得管你的什麼血眼鴿、碧眼鴿,總之你從哪裏來的就滾回哪裏去!馬上!"哼,這個叛徒,上次通風報信,害她在停屍間被逮到,丟了好大的臉,她哪能這麼快就原諒她!

"小姐,"小喬賴著臉皮,上前拉拉南宮雪輕的衣袖,"好小姐,您就讓小喬跟您一道去柳暗山莊嘛。"

"我們是去商議大事,你以為是來遊山玩水?"她白她一眼。

"小喬的功夫也不錯的喔,說不定上陣殺敵能派上不少用場哩!"

"放屁!"簡直是睜眼說瞎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連隻蒼蠅都打不死!

"況且……"小喬眼珠子一轉,另找藉口,"小喬來找小姐是真的真的有天大的要緊事,跟左使有關喔!"

"大哥他怎麼了?"南宮雪輕心中一緊,忙拉住小喬往門外走,"來,咱們回客房,你仔細告訴我。"

"幹麼要回客房?這兒又沒人。先讓小喬喝口酒嘛。"她把屁股往椅上一挨,看中一碟熏鹿肉,自顧自的大吃起來。

"沒人?"南宮雪輕一驚,環顧四周,竟發現那白衣男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無蹤影,屋內除了她倆,真的再也無人。"咦,那男人呢?"她輕呼。

"什麼男人?"小喬含糊不清的問,"對了,小姐你剛剛幹嘛拿筷子砸我?"

"我哪有砸你!"罪魁禍首明明是那個輕薄的男人!不過,罷了罷了,此刻不是計較這種小事的時候。她一把搶過小喬正想送到嘴邊的酒杯,"快說,大哥到發生了什麼事?我走後宮中情形如何?乾娘閉關後沒再出來吧?"

"小姐小姐,你讓小喬慢慢說嘛。"她不滿的奪回佳釀,連飲三大口,才不快不慢的描述,"話說那日小姐你利用手段偷走左使權杖、將他迷昏在床後,宮內本來一片沈靜,誰料夜半時分,左使忽然轉醒……"

"呃,小姐你下次記得要用效力猛一點的迷藥才行,左使道行很高的!我說到哪裏了?喔,對了……他忽然轉醒,不見小姐,發現權杖、信件全失,頓時怒火衝天,心急如焚,把宮內擾得翻天覆地,還差點衝進宮主閉關的密室,與逍遙二將大打出手……"

"打起來了?"遙逍二將是乾娘為了閉關不被打擾,特意安排在密室門口的護衛,武功極高,單挑本就不在大哥之下,此刻雙劍合璧,大哥他……"大哥他受傷了沒有?"

"受傷倒是不至於,畢竟是自己人。不過……左使他好像也連夜趕往柳暗山莊了。"

"什麼?"南宮雪輕驚起的身子躍到半空,又強行按捺住,"不怕,不怕。大哥他既無權杖,又無書信,柳暗莊主與他也不相識,憑空而去,誰信他?"

"但他能找到小姐你,把那些東西搶回去呀!"

也對。但……"但他並沒有找到我們呀。"出門已經數日,要找早就找到了。

"誰知道左使打的是什麼主意,"小喬嘆了口氣,打個呵欠,"唔……小姐,好困呀,帶小喬去客房吧。"

南宮雪輕無奈的翻翻眼皮,把這個瞌睡蟲扔進小安子準備好的客房,本也想躺下好好歇歇,但突如其來的驚人消息讓她久久不能入眠。為了避免翻來覆去惹來小喬停止打呼嚕、大聲抗議,看見月色正好,她便披了暖袍,到庭院中走走。

那小小的庭院中幷無景致,不過一枯樹、一假山、一石凳、一口老井而已。南宮雪輕蹲到井邊,看月亮在水中寧靜而寒冷的倒影。

忽然屋檐上有人一晃而過,身處江湖不得不警覺的她,疑惑的擡起頭,猶豫片刻,決定飛身而上,探個究竟。

北方的老房子,屋頂甚是平緩。偌大一個天臺,晴朗時候,供女人們曬衣被用。南宮雪輕徘徊一周,見幷無可疑,正想回房,卻感到身後已停留一人……

"是你?"是那個來無蹤去無影的惡棍、淫賊、無恥之徒──那個白衣男子!

"哈,我道是誰,原來是小叮鐺!"男子也看清了南宮雪輕,露出痞笑。

"什麼小叮鐺?"她絕不接受此等極帶汙辱性的戲謔稱呼。

男子從懷中掏出先前奪去的金鈴,叮叮搖響,以示證明。"既然姑娘不肯透露真實姓名,在下隻好尊稱您一聲'小叮鐺'了。"

,他不是早就知道她姓啥名誰了嗎?還在裝蒜!簡直無賴!

"喂,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亂晃什麼?"南宮雪輕逼問。

"這話正是在下想請教姑娘的。"對方嘻笑回答。

南宮雪輕懶得再跟他羅唆,打算旎步回客房的睡上一覺,免得跟這個無賴在冷颼颼的夜裏,在這恐怖的天臺上廢話。

"姑娘方才可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聲音?"男子忽然道。

"什麼?"正欲行走的南宮雪輕這語話一嚇,狠狠的回身瞪他。

"難道姑娘不是覺得可疑才上天臺的嗎?"男子擺出一醚頗有興趣的樣子,大方接受了她的瞪視,"在下也是。"

"你是說……你也看到了那個……影子?"明明無風,為何頓時渾身冷颼颼的?

"正是。"男子從容回答。

這家夥,還滿大膽嘛。哼,她南宮雪輕也並非膽小鼠輩,屍體都敢開膛剖肚,何況區區一人影?

於是她邁前一步,朗聲道:"那公子可否願意與小女子一道把事探個明白?"

"求之不得!"男子也是一笑,仿佛他早就等著這句話,指尖仍在撥弄金鈴,悠悠的問:"姑娘不再向在下索回這隨身的寶貝了?"

"一串鈴鐺爾爾。"南宮雪輕假裝不在意的揮揮手。這惡棍自以為抓住了她的把柄?作夢去吧!她南宮雪輕,渾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鈴鐺。

"姑娘倒是大方!"男子仰天哈哈兩聲,隨即收斂笑容,用扇柄指著天臺的地麵,滿臉嚴肅道:"幸好剛才沒起風,否則就連這一點綫索也會被吹滅。"

"什麼?"南宮雪輕一時沒反應過來,跟著往天臺地上瞧了瞧,卻什麼也瞧不出來。

"這兒,有一串淺淺的腳印子,看來,此人輕功極高。若非有這一層細雪,怕是什麼也發現不了。"

藉著月光細看,果然,地上有微微的淺櫻要藉著雪光反射的明暗,方能看到。

"此人像是從客棧某間房中躍出,通過天臺,往另一間房去。走,咱們隨著這腳印,跟過去瞧瞧。"

未待回答,他便一把拉了南宮雪輕的小手,無聲無息的飛追了過去。

這家夥……怎麼能如此無禮!雖說行走江湖大可不拘小節,但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哪能讓人說牽手就牽手。但……不跟著他,自己什麼腳印也發現不了,況且,他的輕功真厲害,就算帶著她,也能夠踏雪無痕。唉,算了,暫且吃點小虧,等尋到那個可疑的人再說。

"看來此人不止出入一間客房,東廂六、七、八、九號,西廂十一號、十四號、十七號,他都去了。"尋著足跡,男子得出結論。

等等,東廂七、八、九,西廂十一……這些不就是……

"糟了!"南宮雪輕掙脫男子,飛速回到西廂的最末端。

她的房間就在那裏,十七號。之前男子所說的房號,晚飯時也曾聽小安子提過,那裏全住著天璿宮的人。

"當心!"門開的刹那,男子飛撲上前,將南宮雪輕按倒在地,輕軟的袖掩住了她的口鼻。

若是沒防備的人定會聞到,此刻的廂房中,有一股幽淡的香味。那是江湖中傳聞的頂級致命毒香──午夜幽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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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24: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喬躺在床上,也許隻是被迷昏,也許……已經死了。

南宮雪輕迅速的打開窗子,讓午夜的寒涼吹進屋內,吹散毒香的味道。

她取出錦囊,塞一粒解毒的玉花丸至口中,伸手探上小喬的鼻息。

"還有氣!"她驚喜的發現,這小丫環還真命大。南宮雪輕不經意側身,目光對上跟上前來的一張臉,這才想起,玉花丸也該給他一粒。

"多謝好意,在下還撐得祝"

誰料,那狂妄的家夥居然拒絕了這稀世的靈丹妙藥,像沒事人一般,反嘻嘻一笑。這生死存亡的關頭,他非但不自行運功抵擋毒氣的侵入,還膽敢多手多腳的幫小喬點下身上幾處封鎖毒氣游走的穴道。真是腦子有病!

"喂,你不想活命了嗎?"運氣逼毒的南宮雪輕收了掌,嚴聲喝斥。

"這點小毒,傷不了我。"大膽狂徒的語氣淡淡,帶著輕蔑。

自他一眼,不再理會,確定昏迷的小喬已無大礙,南宮雪輕急急往門外去。

"喂,小叮鐺,不要亂跑!"那多事的家夥竟揮起一道掌風,硬生生的將她吸回。

"你到底想幹什麼?"南宮雪輕惱怒。

"是想去救你的手下嗎?"男子悠悠的坐到椅子上,"勸你還是別去了,他們這會兒怕是早死光了。"

"胡說八道!"她彈跳起來,"小喬明明就有救。"

"那是因為我們發現得早。但這'午夜幽曇'發作極快,隻這一會兒的工夫,你的手下大概早毒入肺腑,去跟閻羅王報到了。不信,你就過去瞧瞧。記得再多服一粒玉花丸防身。"

沒心情再跟這男人鬼扯,南宮雪輕躍人隔壁廂房,然後,再隔壁……一間一間……提起的氣頽敗下來,終于,她不得不承認那男人說的是事實──天璇宮的一群手下,此刻,半絲氣息也不剩了。

她不是沒見過死人,但,一時之間,那麼多人同時死亡,而且,還是這些天來跟她朝夕相處的人,這淒厲的景象,令她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緩緩貼著墻,滑到地上。

模糊的淚眼瞥了瞥房內屍身橫斜的小安子。這個連日來照顧她飲食起居、忠心耿耿的小僕人,正張著死不瞑目的眼睛,一隻手吊在床邊。

"是誰……到底是誰……"喃喃的自語忽而轉高,變為尖叫,"是誰幹的!有本事站出來!"

沒有人回答她。偌大的客棧裏隻有寂靜,笑容可掬的店老闆、點頭哈腰的店小二、叫叫嚷嚷的江湖豪杰……一夜之間,統統匿了蹤影,仿佛根本不存在,或者都已經死了。

隻有一個人,悄悄的站在她的身後,像是撫慰般,伸手搭上她的肩。

"不要難過了,先離開這兒再說。"

南宮雪輕瞪著他,不發一言。忽然之間,發生了太多事,她的腦子頓時空了,不知該做什麼,也不知跟前的人,是否能夠相信。

"不哭啦。"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心酸,輕柔的大拇指緩緩抹上南宮雪輕的眼角,替她擦去眼淚。溫暖的臂膀環過來,將她摟入懷中。"不哭啦,阿輕……"他呢喃道。

阿輕?呵,已經好久沒人這樣叫她了。從前,大哥寵她逗她的時候,會這樣叫她。已經好多年,沒能再聽到這親切的呼喚。沒想到,在這個風雪之夜,在這異地他鄉,在她迷茫無助的時候,這聲呼喚,從一個陌生人的嘴裏,吐出。

但他,畢竟不是她的大哥。

"離開這裏,對,是該離開。"南雪輕推開他的環抱,站起來,拭去眼淚。言語間又有片刻失神,"但三更半夜,我們又能到哪裏去?"

我們?男子露出寬心的笑容。看來,她在無意間,已收斂了對他的敵意,不知不覺的說出了"我們"兩個字。

"我知道有個地方──附近的山上有座荒廢的廟宇,'我們'可以到那兒暫且避一避,天亮再作打算。"

也隻有如此了。南宮雪輕看著他不容分說的背起小喬,拉過她楞在一旁的手,她隻好服從的跟著他走。

這血腥的客棧,她半刻也不想再待。

廟宇就在半斜的山坡上,被月光照映的鬆枝掩蔽著;雖然殘破,但足以抵擋風雪。

推開門扉,竟發現大堂之內鋪有一張厚厚的草席,柴堆上架著一個搖搖晃晃的瓦罐,火雖熄,但餘熱存。很顯然,不久之前,有人曾在這裏待過。

"沒事,之前是我一直住在這兒。"男子似看出了南宮雪輕的疑惑,微笑的為她解說。

他……一直住在這兒?能包下整層雅座的人,竟在這荒郊野外投宿?

"有時候,住在這種地方,能省去不少危險。"俊笑的臉似又讀出了她的心思,附加一言。

南宮雪輕不敢再亂轉眼珠,老老實實的垂眼,將小喬放于草席之上。撫撫她的額頭,嗯,雖性命已無大礙,但仍高燒不斷,癟著的嘴唇一圈焦黃。取出皮囊想喂到她唇邊,搖了搖,卻不聞聲響──囊中水已空。

看那家夥正在升火,南宮雪輕不想再去麻煩他,忽然想起方才入門時,岩石邊有一小潭水,雖然已是飛雪時節,卻幷沒完全凍結,便自行提起皮囊取水去。

她三步並作兩步,找到那一汪清潭,敲掉薄薄的浮冰,正想掬一把送入口中解解渴,沒想到身後傳來一陣猛喝,"住手!"

南宮雪輕愕然的回眸,發現那家夥不知什麼時候已跟了過來,幷且粗魯的揚起一掌,打灑她手中掏起的清水。

"。你幹什麼?"南宮雪輕蹙起眉,看著顧隨指尖掬下的水珠。

"這是死水,吃不得。"男子掏出一方絹帕,抓起她的柔荑,擦個乾淨。

"死水?你怎麼知道?"她不服氣的頂上一句。

"全無江湖經驗的小東西,還敢嘴硬。"男子諷笑,捧過一把細雪,以掌溫融化了,滴入那一方清潭中,"看好了,這滴下去的水幷沒有散開,可見這是死水。小叮鐺,家裏人沒教過你?"

"我當然知道!"心中微驚,但嘴卻仍然嘟著,"隻不過一時間忘記罷了。"

"下回可別忘記,否則一不小心就會喪掉你的小命。"男子嘴唇輕努,她以為又要慘遭諷刺了,但是沒有。他牽 過她的手,走至一棵鬆樹下,"這附近沒有可飲用的潭水,若是口渴,隻好掃些雪水應急了。"

語音落下,俊逸的身姿卻已翩然躍起,飛掠枝頭,金黃的明月下,猶如羽鶴似的身影輕揮淡蒲的衣袖,一瞬間,葉間的純淨白雪化為水珠,如同細長的山泉層層而落,暈終,滴入南宮雪輕手捧的皮囊中。

南宮雪輕感到懷中漸漸沈甸起來,嘴角也漸漸揚起笑意。擡起晶亮的雙眼,明月的光輝,連同那羽鶴般的身姿,全都映在了她的眼睛裏。

沒想到,這家夥有時候也滿瀟灑的嘛。

這樣的豐姿,也許隻有大哥在月夜中練功時能夠媲美。

白鶴斂了翅膀,停落在她身旁。俊臉瞥瞥那飽滿的水囊,綻唇一笑,"唉,舒展了一會兒筋骨,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走,我倆去覓食。"

這家夥……怎麼跟她想法一致?方才在寺廟裏的時候;她就有點餓了,隻是顧及大半夜在這荒山野嶺難找食物,一直沒有開口。不過……

"小喬一個人在廟裏,不怕……"她疑惑的開口。

,"放心,有火光在,野獸不敢靠近。咱們去捉幾隻老鼠來燉湯,如何?"

"老……鼠燉湯?"南宮雪輕驚叫起來。那可太惡心了!

"鼠肉很鮮美,小叮鐺,看樣子你是沒吃過。不然,我們烤著吃也行。"他嘴角輕掀,像在看她的笑話。

"呃……算了,我還是回去先瞧瞧小喬吧。"想誘她吃那種惡心的東西,還不如回去補個好眠。

"哈哈哈。"男子惡作劇成功,仰天大笑三聲,俐落的扯過南宮雪輕,緊緊拉著她往相反方向走,"不願吃老鼠,咱們弄幾隻蝙蝠吸它們的血更好。"

"你給我閉嘴……"尖聲的抗議伴著爽朗的惡笑鑽入叢林。想停下步子的她,發現自己已不由自主的跟隨他。

默默的行了一段路,明月在葉間忽隱忽現。男子不知從哪裏摸出一隻火石,點了枯枝,引路前行。

忽然,南宮雪輕目光凝祝隻見月影之下,樹洞之中,有一叢新鮮嫩白的蘑菇。

"喂,你快看!"她驚喜的跑過去,想伸手采擷。

"當心!"男子多事的大掌又圍了過來。

"你還想幹麼?這蘑菇無花紋、無顏色,應該無毒。"這家夥,又欺負她不懂常識?嘿,這回她可憶起了書本所教,不會再丟臉了。

"小叮鐺,仔細想想,大冬天的,草木均已雕零,哪來的蘑菇?"男子得意揚揚的身子靠於樹幹之上。

哼,又想教訓她?她雖然不知道蘑菇的生長時節,但眼前的景象莫非是假的?

"蘑菇的生長需要一定的溫度,咱們來瞧瞧這樹洞裏,到底有什麼能保持暖氣的。"他以隨身的鐵扇迎著乾枯的樹幹一擊,參天巨木霎時應聲倒下。

南宮雪輕驚叫一聲,捂住嘴巴。藉著火光,她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樹洞之中,竟盤臥著一條巨蟒!

巨蟒正在冬眠,被這驚天一掌震得楞起了身子。隻見又他是扇柄一揮,在它尚未反應之時,頭顱已被擊破。期待中的人蛇惡鬥幷未發生,隻是眨眼工夫,勝負已分。

他捉起他的戰利品,從容的向怔在一旁的南宮雪輕招招手,"快點幫忙把這些蘑菇采回去,今晚,咱們吃烤蛇肉配蘑菇湯。"

"不會有毒?"南宮雪輕小心翼翼靠近那條兩丈多長的巨蟒,似有餘悸。

"放心,巨蟒無毒。"諷笑又浮現於臉上,"怎麼,小叮鐺,這個又沒人教過你是嗎?哈,真是缺乏常識!"

自負的家夥!不過比她多懂些事,好了不得嗎?她隻是缺點江湖經驗而已,就被冤枉為弱智,簡直可恨!

嘆了口氣,她決定暫且不跟自己的肚子對抗。她俯下身子,開始采擷蘑菇。

柴火漸漸旺起來,烤熟的蛇肉油滋滋的響著,蘑菇的清香從湯中溢出。幽冷的冬夜,美食下肚,渾身便不畏嚴寒的暖和起來。

南宮雪輕在火光的輝映中,煨紅了臉,微微發笑。

"真是小孩子,吃飽了就樂成這樣。"那個正在扔著乾柴的男子,捕捉到這一絲笑意,又大肆嘲諷起來。

縮進溫暖的披肩裏,她懶得跟他鬥嘴,淡淡回答,"隻是想到小時候跟大哥烤田雞的情景,笑笑不行嗎?"

"老是聽你談到'大哥、大哥',怎麼,跟他感情很好?"他側目投來一絲誘哄的目光,誘她說出往事。

"是很好。小時候,家鄉遭了洪災,大哥帶著我逃難,一路上,有什麼好吃的,他都會讓給我吃,而他自己,往往找些草根樹皮充饑。那時,我不明白,大哥幹麼那麼喜歡吃那些東西,問他,他說是因為好吃。"

"後來有一次,我也偷偷嘗了嘗,簡直難以下咽。從此,我終于明白,哥哥是因為寵愛我,所以才會喜歡吃草根樹皮的……"幽而緩的語調似乎被什麼東西梗住了,目光滑向窗外的明月,嘴角牽起一絲澀笑,"隻不過……我們長大以後,倒是疏遠了許多。我不明白是為什麼,真的真的不明白……"

耳畔久久不見聲響,一回眸,發現一雙注視她良久的眼睛,在火光中炯炯發亮。

"也許,你大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疏遠你的。"眼睛的主人微微低頭,似猜測的回答。

但……也許是她聽錯,那聲音裏,竟也同樣帶著一絲哽咽。

"你叫什麼名字?"南宮雪輕忽然問,笑著迎上對方錯愕的神情,"相識了幾個時辰,占了你的地盤,吃了你的蛇肉,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說得過去嗎?"

"喔,"他收起鮮少的失神,恢複玩世不恭的態度,抱拳戲謔道:"在下聶逸揚。"

"唔……"草席響動了一下,被暖袍裹得結結實實的小喬翻了個身。正欲還口的南宮雪輕馬上被引去了視綫,欣喜的扶住小喬,輕喚,"小喬,小喬……"

汗珠溽濕了小喬的發,方才的熱湯也助她散去了寒氣,呼喚間,朦朧的大眼睛睜了開來。

"小姐?"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她作夢般不確定的問。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南宮雪輕扶起她的身子,拍著她的背,"你中毒了,知道嗎?"

"中毒?"小喬清醒了一些,撫撫沈痛的額似在回憶,"喔……對了,我先前聞到一股好香好香的味道,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是中毒嗎?難怪了。"擡眼望望寺廟殘破的頂梁,詫異的問:"這是哪裏?小安子他們呢?怎麼人都不見了?"

"他們……"南宮雪輕出口的話語微微凝結,"他們都已經死了。"

"死了?"高燒剛退的人猛地爬起來,"怎麼死的?是不是被毒死的?到底是誰幹的?是誰?"

"我也想知道。"她幽幽的回答。

小喬發現了一旁的聶逸揚,斜斜眼,語調尖刻的說:"小姐,怎麼這裏還有別人?"

"別人?"心間一愣。那是"別人"嗎?為什麼她像是已把他當作相識很久的人了?

聶逸揚哈哈一笑,"姑娘所指的'別人'大概是說在下吧?好好好,你們主僕慢慢聊,我去撿些乾柴添火。"

他的身影一飄,毫不介意的迅速離去,大堂內,留下兩個麵對麵的女孩子。

"小姐,他到底是誰?"小喬嚴厲的發問。

"他是……呃,一個朋友。"避開審視的目光,南宮雪輕淡笑。

"是這幾天在道上交的朋友嗎?天哪,小姐,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跟路上認識的男人交朋友?還跟他孤男寡女待在一座破廟裏!"

"哪裏是孤男寡女?不還有你在嗎?"她不服氣的還嘴。

"我?我都睡死了,怎麼算數?小姐呀,廚房的王媽說,女孩家的名節好重要的!"

"名節?"南宮雪輕失笑,"我們闖蕩江湖的人沒那麼多講究吧?"

"晤……我講錯了,不是'名節'。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是什麼'持'的,對了,是'矜持'!就像送菜的小王整天圍著我轉,我也要裝著不理他,直到他送我一大包胭脂水粉才跟他說一句話。小姐你就是不夠'矜持',男人才敢隨隨便便欺負你。你想,要是左使知道你跟一個陌生男人打得火熱,他還會理你嗎?"

"我才懶得怕他哩。"話雖如此,但想到大哥那張酷臉,她還真有點心悸。

"再說,"看看門外,確定無人偷聽,小喬才放低語調,神神秘秘勸誡,"再說那人是什麼來路,小姐你弄清楚了嗎?"

"來路?"她的確不清楚聶逸揚的底細,隻知道他是一個給她親切感十足的男人,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站到了她的身邊。

"不是很清楚,對不對?"小丫頭得意揚揚,"我就知道!說不定……他跟下毒殺我們的人是一夥的哩!"

"不會的,"南宮雪輕堅定的搖頭,"他救了我。要不是他,你我早死了。"

當下她把前前後後的經過大致了一遍。

"放長線釣大魚,小姐你聽過沒有?"小喬搖頭不信,"說不定他是那個什麼什麼黑頭烏鴉派來的,專門騙得小姐你的信任,然後跟著我們去柳暗山莊,摧毀我們的援兵。要不然,小姐你仔細想想,世間哪有這麼巧的事?他一出現,我們就遭人暗算了,然後他就跳出來幫你了,還準備好了一間破廟!嘿,武林誌、怪小說裏都沒這麼離奇的事!"

南宮雪輕微微蹙眉。小喬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聶逸揚給她的感覺怎麼也不像虛假,那種如沐春風的心寬,浸人心脾的溫暖,幷不是能夠假裝出來的。

"就算他真是好心人一個吧,又怎麼樣呢?"小喬看出南宮雪輕的疑惑,反麵論證,"我們現在是要去辦大事,何必要連累他一個無辜的人呢?所以……"

"所以怎樣?"

"所以明兒天一亮,咱們就快快跟他散夥,不要再有牽扯。小姐,我說得對吧?"

是呵,如果他是敵非友,便絕不能與他再多待一刻,如果,他是友非敵,那就更不該有任何牽扯。此刻正值天璿宮生死存亡之際,真當他是朋友,還是遠遠避開他的好。

"那好吧,"南宮雪輕竟發覺自己有一絲不舍,"待會兒他撿柴回來,咱們就跟他道別。反正天也快亮了。"

窗外,月亮淡了下去,天邊已吐微白,有不知名的鳥兒,迎著寒冷的黎明發出第一聲啼叫。

俊逸的身影推開嘎嘎作響的門扉,滿懷乾柴匡當落地。

"方才撿柴的時候,竟然發現山後有條小溪,溪裏還有魚,看來今天的午飯不成問題了。"聶逸揚笑道。

"呃……聶公子,"南宮雪輕被小喬捅了捅背,清清嗓子說:"我們還要趕路,就不在這兒久待了,多謝你這一晚的照顧,他日若有緣再相逢,可到天璇宮玩玩……"

"哦?這就要走?"聶逸揚並不驚奇,似乎已猜到這番話語,他不疾不徐的往火中添加一柴,"敢問南宮姑娘要往哪條道去?說不定咱們同路。"

"不會同路的,我們要去天津。"他也要離開這裏嗎?那麼……將來也許再無緣相見了。

"天津?"明亮的眼睛投視過來,似流星劃過人的心房,"巧得很,在下也正好要去天津。"

"喂!少說大話!"小喬不耐煩的開口,"你也去天津?你去那兒做什麼?"

"去探望大姨媽。"他無辜的手一攤,"怎麼,在下去不得?"

"撒謊!"小喬悄悄嘀咕,附到南宮雪輕耳邊低語,"小姐,我說得沒錯吧,這家夥想跟蹤我們。"

真的這麼巧?南宮雪輕凝視聶逸揚,也對他的話產生了懷疑。但人家既然有藉口同路,總不能阻止吧?

"小姐,小姐,"小喬悄聲又附了過來,"你先出去一會兒,好嗎?讓我來對付這個家夥,保證叫他不會再有藉口跟著我們。"

默默點了頭,算是應允。南宮雪輕站起來,直視了聶逸揚片刻,輕聲道:"聶公子,我去溪邊掬水洗把臉,勞煩你照料一下我的丫環。"

撇下他倆,她自顧自的避到門外,步履匆匆。雖然,她明顯的感到身後的聶逸揚有什麼話想對她衝口而出,卻被她的視而不見硬擋了回去。

他要說什麼?似乎是在叫她"別走",但她卻執意的避開了。

天色已完全明亮起來,一枚紅似櫻桃的圓圓旭日泛亮天際。南宮雪輕信步徘徊,指尖撫過籬笆枯殘的藤架子,心卻在傾聽著廟中的動靜。

"啊──"一聲厲叫劃破黎明的寂靜。

是小喬!

南宮雪輕急忙轉身躍回寺中,跳動的心驚顫不止。又發生了什麼駭人的事?

小喬縮在草席上,胸前的衣襟已被撥散開,她瑟瑟抖著身子,帶著哭腔依偎進南宮雪輕的懷抱。

"協…姐,他他他……他想汙辱我。"隨之而來一聲哇哇大啼。

汙辱?南宮雪輕把目光投向氣定神閑靠在窗邊的男子,為小喬想到的方法而好笑。憑他這般俊美瀟灑,犯得著汙辱一個未發育的小女孩?但一想到先前與小喬的商定,想到天璇宮的忐忑前途,也不得不好好配合,演完這出戲。

"聶公子,請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強迫自己斂著眉,凝聲問。

"南宮姑娘相信這孩子的說法?"聶逸揚啞然失笑,仿佛這出戲很是好玩。

"我的丫環,我自然相信。"目光嚴厲,不與他玩笑。

"哈!"聶逸揚輕快的道:"別說這個瘦小的女娃娃,就是絕色如南宮姑娘你,昨夜在林中我又何曾做過什麼?我聶逸揚缺金缺銀缺武功缺權勢,可就是從沒缺過女人。為了趕我走而用上這招,不覺得有點荒唐?"

"知人知麵不知心,說不定聶公子你有戀童癖,專對女娃娃感興趣。"若是執意要疏遠他,就絕情一點吧。不為別的,隻為了不讓無辜的他身處險境,這些話也是要說的。雖然,這刺人的話,先刺痛了她自己的心。

"你真的這麼想?"一直不以為然的他此刻微微收了笑意,像是感應到她的認真,"真的……想讓我走?"

咬著唇不再回答,反手至腰間抽出長劍,銀光一閃,迅猛不防的劃向那一襲白影,割開了金邊燦爛的衣袖。

突如其來的動作,僵立了兩個人。他似乎沒料到她會發了狠,使出此招;而她也沒想到自己出手會這麼重,隻差輕輕一分,劍 便能刺入肉內,劃出血來。

為什麼?這麼迫切的趕他走?是懷疑他的身份?顧及他的安危?還是另有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深思的想法?

這個神秘的陌生人,隻用了短短幾個時辰,竟能叫她破例失控,做出此舉。

她要趕走他,將他趕出她的視野,趕出她的……心。因為,那顆心裏,隻應該停佇一個男人,隻有大哥才能居住,而非別人。

她,害怕。

"我懂了。"輕輕拉好白色衣袖,俊臉已轉為灰黯的顏色,失落的身影躍出門外飄然而去,隻留下一句遙遠的話音──"記住,我走,隻是因為你想讓我走。"

他生氣了嗎?呵,大概是吧。氣她不信任他?還是氣她要他離開?

他走,隻是因為她要。

──他走,是為了她。

他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內做的事情,似乎都是為了她。

"小姐,小姐。"小喬收起淚珠,在南宮雪輕失神的眼前晃了晃手,"你幹麼拿劍劈他剛才真是嚇死我了,萬一他還手打你,或者你真的把他砍死了,可怎麼得了?"

清亮的劍聲撞擊地麵。南宮雪輕感到凝著的氣霎時散了,一個踉蹌,跌坐在草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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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24: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提起城南的柳暗山莊,天津的人可是津津樂道。

為何?原因有三。

其一,柳暗山莊的聞人莊主是個大善人。

這年頭,有錢人不少,可有錢的善人著實不多。皇親國戚、達官顯貴暫且不提,就連稍稍有幾兩銀子的商賈也眼高于頂、橫行霸道。相比之下,這聞人莊主可謂菩薩轉世,逢年過節,總派管家到街上送米送飯、招待叫花子。

有一年瘟疫蔓延,整個天津人心惶惶,也多虧了聞人莊主,不知從哪裏覓得一劑良方妙藥,廣為傳贈,否則這貫通南北交通的門戶早化為一座空城了。

其二,據說這聞人莊主跟江湖有點聯係。

老百姓嘛,茶餘飯後總愛聊點武林奇事,對江湖上的大俠很是景仰,自然,對聞人莊主也相當崇拜。

有人親眼所見,某日,拉胡琴的王老爹那如花似玉的閨女被人調戲、不甘受辱,縱身自高樓上跳下,幸好聞人莊主經過,露出一招絕世輕功,將王家姑娘救下。

那招輕功是何模樣?看過的人都讚不絕口,隻說賽過天神下凡,雖然,沒一個能描述清楚。

其三,講起來有點丟臉。這聞人莊主什麼都好,柳暗山莊也什麼都好,隻可惜出了一個不肖的聞人公子。

說他"不肖",也不是指他十惡不赦,隻不過性子花些、相貌平庸些、為人傻些。

這公子杰平素不學無術,沒什麼本事,盡胡花他老子的錢,又仗著老子有錢,盡調戲天津城中看得順眼些的姑娘。可憐他又不似那些風流英俊的王孫公子,能夠屢屢得手,反而花下重金後,倒被姑娘家們甩了……真是丟臉到家!

男人壞倒不要緊,要緊的是壞也要壞得有成效。這聞人傑,著實可悲。

有人說,老天爺很公平,給了聞人莊主十全十美,就不會給他一個十全十美的好兒子。而另一些人卻說,這聞人傑並非聞人莊主的親生子,是那年河南大水中撿來的。因為莊主夫人早逝,幷未留下一男半女,他看這孩子可憐,便收養了他。

是真是假,誰知道?也沒人去認真計較。大家能看見的,便是此刻,敗家子聞人杰正夥同一幫公子哥在臨街的茶樓上叫叫嚷嚷聽曲兒,手上掛著一隻五光十色的大鸚鵡。

"杰哥,什麼時候玩上鸚鵡了?"座中一紅袍男子笑問。

"杰哥玩不了姑娘,隻好玩鸚鵡。"另一綠袍男子跟著哈哈哈。

"誰……誰說我……玩不了!"聞人杰惱紅了臉,說話也結巴起來。

"玩不了!玩不了!"這鸚鵡正值學舌的熱情時期,也展起翅子,隨衆人瞎起哄。

"要你多嘴!"聞人杰一巴掌甩過去,打中了鸚鵡的腦袋,于是那鳥兒怪叫一聲想掙開,卻又苦于被鏈子拴著,掙不開隻好在欄桿上亂跳,引得樓下路人頻頻張望。

一個風塵僕僕的女子伴著丫環,也停下腳步,看向那隻痛苦的鸚鵡。她渾身素黑,頭上的鬥笠垂下一方麵紗,看不清麵容,隻從身形可以斷定她正值芳齡。且那頸上、腕上、足上掛滿金鈴,更可說明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

"咦,傑弟,有位妙齡女郎正在瞧你呢!"紅袍男子眼尖,往樓下一指。

鄰座有一黑衣男子,正端茶徐飲,目光不經意掃過樓下,停留在那女子胸前的金鈴上,也不覺一怔。

聞人杰自然知道女子是在看他手中的鸚鵡,但聽了此話,臉上添光,也得意的不願反駁。

"你們猜猜這女子為何要遮著麵紗?是太醜,還是太美?"綠袍男子發話。

時下雖不如唐朝風氣開化,但普通人家的女孩兒上街亦毋需遮麵,除非極醜,以紗遮羞;或者極美,以紗避禍;若是不美不醜,便沒人願憑空添加一段麻煩。

這女子雖帶著丫環,但衣衫上沾滿灰塵,像是遠道而來,如此,幷非本地的官家千金,拿來做個話題也無妨。

"我猜應該不醜,你看她那丫環就挺清秀的。"紅袍男子接話。

"未必,未必,"綠袍男子搖頭,"城東肖大爺的千金,長了個麻臉,她的貼身丫環卻是個個絕色,騙得咱們天津第一才子也以為她是絕色,年前娶了過門,新婚之夜揭了帕子,才大大後悔。"

"呀,那我可沒主意了。"紅袍男子瞧向聞人杰,"傑弟,你來猜猜。"

"我……不知道。"聞人杰看那女子仍伫立樓下,擡頭對著他的方向,一動也不動,有點害羞。

"猜不著,親眼看看不就明白了?"綠袍男子慫恿著,"杰弟,她老盯著你,怕是仰慕你的風采,過去搭訕,如何?我們哥倆就在樓上候著,賭她的美醜。"

鄰座黑影頓時把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出歪主意的綠袍男子,持杯的手已握成了拳。

"對對對,我賭她極美。"紅袍男子點頭,"傑弟,你跟哪邊?今兒的樂子全在你身上了,快快快,揭下那女子的麵紗,讓我們瞧瞧!"

他見愣愣的人仍然猶豫不決,又補充一語,"難不成你怕了?是怕人家姑娘不理你?還是怕你老子罵你又在街上生事?我看兩樣都有吧?算了算了,我看你生來就是一個玩不了女人,又被老子管的命……"

"誰說我怕?"聞人傑大怒,"我現在就下去,你們等著瞧!"

他一溜煙,下了樓。紅袍、綠袍兩個花花公子相視一笑。

而他們鄰桌的黑衣男子,與此同時,茶杯一甩,躍起身子。那茶杯不知何時,也許是剛剛握著的時候,就已經淪為鋒利的碎片,被那強硬的力道淩空一擲,全然插入桌麵中。等到衆人聽見動靜回眸,黑衣男子已無影無蹤。

沒錯,樓下那渾身掛滿鈴鐺的女子,就是南宮雪輕。

先前,她已跟小喬到柳暗山莊去過了。誰知守門的大漢看她們兩個小女孩沒什麼派頭,還揚言要見莊主,便一陣諷笑,誰也沒理她倆,連遞進去的帖子也不幫忙傳。

在日頭下站了大半個時辰,南宮雪輕忽發奇想,繞到後麵買菜婆子出入的小門,企圖混入,竟也被識破,趕了出來。

其實這也對,人家聞人莊主日理萬機,哪有空閑見兩個來路不明的女娃娃?倘若當初小安子一夥隨從沒死,能跟隨著壯大聲勢,那敲開柳暗山莊的大門倒還有幾分可能。

現在……隻剩絕望!

灰心喪氣走回天津城中,停在路邊吃塊酸棗糕兒,卻聽人談起聞人杰的事跡。隨著衆人的比手劃腳,也知道了此刻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杰正在對麵的茶樓上聽曲兒。

南宮雪輕靈機一動,"小喬,見不到聞人莊主,咱們就去會會這位公子杰。讓他帶我們進入柳暗山莊,也是一樣的。"

"小姐說的倒輕鬆,"小喬不以為然的一努嘴,"可人家憑什麼理你?沒聽街上的人說,這公子杰整天吃喝玩樂,根本不管事的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南宮雪輕興致盎然,拉了小喬便往茶樓下奔。

可也巧了,一挨近,那樓上便有動靜,先是一隻大鸚鵡在傻乎乎的怪叫,動作誇張。然後,聞人杰似乎看到了她,兩眼直盯盯的,又裝作不好意思,把頭偏過去,雖然他眼睛的餘波仍朝這邊瞟動。

"小姐,是不是小喬看錯了?那個……聞人公子好像在朝我們走過來?"小喬瞪著那移動中的花花綠綠身影,愣愣的說。

聞人杰提著一口氣,到了樓下才開始後悔。那遮著麵紗的臉,一動也不動,迎著他的方向,沒有絲毫畏懼。不似城裏其他姑娘,稍稍看見哪個男子挨近,不管有沒有調戲的危險,一律慘叫。這神秘的女子,還真叫人好奇。

不過,既然跟那群哥兒們打了賭,也得拿出點男子漢的勇氣來,否則又會慘遭嘲笑或者被強迫請客。

于是,他努力回憶戲曲裏輕薄郎的形象,咧開嘴巴,做個色色的笑容,油滑腔調的對那女子道:"這位姑娘看樣子遠道而來,一定渴了,上樓喝杯清茶,如何?"

話剛落音,他就想抽自己的嘴巴。真沒出息!為什麼別人就能說出那麼多輕浮字眼,而他,鐵了心要調戲一回良家婦女,一張嘴,卻像個彬彬有禮的茶樓老闆在招攬生意?

"閣下可是聞人公子?"南宮雪輕見他這副呆樣,不禁暗笑。雖弄不懂他為何要主動跟自己搭訕,但卻正中下懷。

"是……呀。"怪了,她怎麼曉得自己的名字?

"小女子乃天璇宮主座下,因有事求見柳暗莊主,特尋到此處想煩請聞人公子幫忙引見。"

玉掌伸出衣袖,輕輕一躬,清悅的鈴聲便"叮"的響了一下。那雪白的手腕配上金色的鈴鐺,在日光下尤為閃亮奪目,聞人傑不由得心中一顫。

抱著的拳鬆開,隻見十指纖纖,玉甲似花瓣般粉紅透明,微微一動,靈巧可愛。聞人杰的心頓時亂了。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大街上,為一個未曾謀麵的女子,心神激蕩。忽然,他很想看看那方黑紗之下,到底是張怎樣的麵孔?不是為了打賭。此刻,他已全然忘了賭約,隻記得一個目標──揭開那道神秘的阻隔。

膽小的他在那一瞬間,不知是從天外哪裏借得一股強大的勇氣,隻見他一個箭步迅速靠前,在女子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就"刷"的一聲打落那頂礙眼的鬥笠。

黑紗褪去,一張絕美的容顫綻放眼前。周圍閃過短暫的喧嘩;然後寂靜無聲。街上所有的人都凝視著這曠世佳人;看得呆了。

南宮雪輕微微詫異,她沒料到聞人杰會突然使出這招,也想不通,為何周遭的人要這樣看著自己。

自小居住在天璿宮中的她,沒受過任何人的稱讚,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擁有怎樣令人羨慕至死的容貌。

不過,最令她詫異的,是這時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從天而降,護在她麵前,像是要阻擋路人貪戀的目光。那黑影,以閃電般的速度,"啪啪啪"連連給了聞人杰幾記猛烈的耳光。

"大……哥?"南宮雪輕衝口而出。

沒錯,那盛怒逼人的臉龐,那如泰山壓頂的氣勢,那不容分說的王者之姿,隻會屬於一個人──南宮耍

早就料到重逢時會難以麵對,這幾日,愈靠近天津城,心裏就愈是發慌。總在想像,大哥那陰沈沈的臉,在她做了不可饒恕的舉動後,將會是怎樣可怕的模樣。但縱然把所有的可能猜遍了,此時遇到本尊,還是讓她膽戰心驚,兩腿發軟。

南宮雪輕一聲驚呼,扭頭就跑,但巨大的黑影瞬間似雲一般遮到了她的麵前。南宮恕輕輕一伸手,便將她拎祝

"還敢跑!"隻聽那比冰雪還刺骨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

"我……我哪有跑?哪有?"她指指自己停下的腳步以示清白,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任性,已經害死了多少人?"凜冽的眸子逼視她,逼得她的笑意頓時僵了。

想必,他從她和小喬獨行中,已猜到在路途中發生了什麼事。

是呵,她是任性。或許換了大哥帶領下屬,就不會發生那樣的慘劇。但若真的換了大哥,那危險就會加諸在這個她竭盡全力要保護的人身上。雖然對於死者她著實內疚,但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卻並不後悔。

南宮恕沒有再繼續責難,隻牢牢的牽著她的手,像擒到了賊般,不讓她再有機會淘氣搗蛋。他目光一偏,射向縮在街角捂著腮幫子發抖的聞人杰。

"你就是柳暗山莊的少主?"

"是……呀,你想幹什麼?"從小到大,他養尊處優,哪裏麵對過如此凶神惡煞的人?聞人杰不知自己哪裏值得他動手,幾乎要哭出淚來。

"在下天璿宮主座下,特來求見柳暗莊主,煩請帶路。"南宮恕揮起掌風,將他縮蹲著的身子勾起,指了指城南的方向。語氣中,有著不容反對的威厲。

怎麼又是天璿宮?聞人傑疑惑。從沒聽說過爹爹跟天璇宮有所往來呀……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帶路就帶路吧。他才剛想說請,不料聞得一句清脆果斷的聲音──

"不要!"

。愕然尋找聲音的來源,竟發現是出自那個絕美的女子之口。 怪了,她跟這個惡狠狠的人不是一路的嗎?剛剛還親親熱熱的叫大哥哩,怎麼……

"不要帶他去!"南宮雪輕急切出口,"他不是天璿宮的人,是假冒的!"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地步,她絕不能再讓大哥身涉險境了。如果他真的見到了聞人莊主,那麼,想不赴棲雪蜂之約都不行了。

"帶我去!"南宮恕自然知道她又在打什麼甩主意,懶得辯駁,隻管厲聲命令聞人杰。

"兩……位,"聞人杰找回自己的聲音,支吾著開口,"到底你們誰要見我爹爹?"

"我!"兩人同時回答。

"那麼就一起來吧。"

什麼天璇宮不天璇宮,他才懶得管哩!此刻他兩頰痛得厲害,得快快回家找大夫幫他上藥。哎喲,真的好痛!

※※※

入得莊內,步過長廊。

縱然閱曆再淺薄的人,也可看出柳暗山莊的氣派來。

此時已是初冬,那花園內卻如江南般繁華綺艶,不知主人打哪尋來這些經冬不敗的奇花異草,也不知主人打哪請來這些匠心獨具的能工巧匠,完全拋棄北方園子的慣用砌法,引入水鄉柔媚之風,又不失渾然大器之勢。

"莊主可真是個奢侈之人哪!"南宮雪輕看那瓦上琉璃,不禁小聲嘀咕。

天璇宮主也算愛美之人,天璇宮也算富甲一方,可也沒敢用這樣昂貴的五彩琉璃堆砌屋頂,用那樣碩大的夜明珠鑲嵌廊上,代替路燈。

聞人杰耳尖,居然聽到了,回頭對她一笑,"其實爹爹的住處很樸素,這是前院,裝飾好些,不過為了方便待客罷了。"

"那莊主可真是個好客之人了。"本來落在後麵的南宮恕,忽然快步上前,插入聞人傑與南宮雪輕之間,對笑得正燦爛的聞人傑投以冷冷一睥。

南宮雪輕愣愣的看著這阻隔,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

身旁的小喬掩嘴偷笑,悄悄附到她耳邊道:"小姐,別跟聞人公子靠得太近,免得他又挨揍喔。"

為什麼?因為他對自己示好嗎?大哥這種怪異的態度,是出于兄長對妹妹的愛護,還是因為……吃醋?想到那日臨別時的一吻,南宮雪輕臉頰微微發燙。

聞人杰很呆,完全沒有察覺三人眉目間的暗語,仍然笑網呵驕傲的自誇,"對呀,我爹爹很好客哩,大家都很給他麵子,平日裏,來訪的不僅有武林各派的名門高手,還有不少皇親國戚、達官顯貴,無論黑白兩道,都會禮讓他三分。"

是嗎?這樣說來,宮主派人來請這柳暗莊主幫忙,倒是請對了。即使他自身武功不濟,憑著交游廣泛,也總能想出一兩個對付黑頭鶴的法子來吧?

"杰兒,你又闖什麼禍了?"

忽然,一株花樹之後,傳來一中年男子的清朗之聲。

衆人循聲望去,一龔青袍呈現出來。聽那淡然的語氣,看耶從容的優雅之姿,憑誰都可以猜得出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柳暗莊主──聞人謙。

南宮雪輕瞥見那明亮的臉龐,心下微愕。

這位伯伯相貌雖然不醜,甚至算得上英俊,可總覺得哪裏不對。待她走近,藉著日光,她驟然發現他臉龐上有無數細小淡白的傷痕,雖然已經痊愈,但足以證明這主人的臉部曾經受過很重的傷。大概傷好了,容顏也扭曲了,所以看上去有些奇怪。

這時,小喬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渾身微顫。

"小喬,你怎麼了?"南宮雪輕扶穩她。

"沒什麼……"小喬說話的聲音有點變調,"小姐,這位莊主的臉,好怕人喔!"

她還以為隻有自己看出來了,沒想到,這個子日粗枝大葉的丫環也如此心細。當下她握緊她的手,以示安慰。

"兩位,犬子不才,不知哪裏得罪,在下先代他道個歉……"聞人謙拱手相迎。

一行人未入門之前,他便聽管家來報,說是少爺在城裏又惹上了麻煩,被一男子出手攻擊,大概跟他調戲人家的妹妹有關。那男子正帶領他的妹妹,挾捋著少爺往莊上來。

一聽又是這種麻煩事,聞人謙衣服也來不及換,便快步移到前院,但他事先準備好的一切說詞,此刻都已凝住了,因為,他看到了南宮耍

"爹爹,你別聽人亂說,我哪有闖什麼禍?"聞人傑心虛的辯駁,"這位南宮大俠跟這位姑娘是特地來找您的,他們說是什麼天璇宮主座下!"

"天璿宮?"聽到這個名字,先前已微泛波瀾的臉孔,似起了驚濤駭浪。良久,聞人謙才用低沈的聲音問:"你們宮主……近來好嗎?"

"宮主很好,"南宮恕邁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天璿左使,奉宮主之命,有件棘手的事,想冒昧請莊主幫忙。"

"是她……叫你……來找我的?"聞人謙似乎不敢相信,語氣中有明顯的驚喜。

"不是!"南宮雪輕拿出信函,"我才是天璿宮主座下。"

"你?"聞人謙把南宮雪輕細細打量,微微一笑,"姑娘是誰?"

"一個搗亂之人。"南宮恕代為回答。

"你才是搗蛋鬼哩!"南宮雪輕惱怒,"有本事你拿出憑證,證明你是天璇宮的人呀!"

"我當然拿不出來,"他的身子連側都不側,"因為憑證全被你偷走了。"

"嘿嘿!"看熱鬧的聞人杰聽他們兄妹倆鬥嘴,隻覺得有趣的笑出聲來。

聞人謙也忍俊不住,招手吩咐管家,"收拾兩間上好的客房,今晚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貴客。"

"喂喂喂!"南宮雪輕躍到他麵前,"伯伯,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他、是、假、冒、的!你不怕被騙?"

"我不怕,因為我知道他是。"和藹的目光停留在南宮恕的臉龐上,半晌不願離開。

"你怎麼知道?"

"因為……"難舍的收了視綫,聞人謙笑道:"因為聽了王管家描述這位少俠方才在市集上顯露的招數,我便知道,他就是近年來名震江湖的'冷麵郎君',南宮耍"

原來,在江湖上要認出一個人,最好的憑證,就是他的武功。

南宮雪輕的計謀最終沒能得逞,垂頭喪氣的嘟著嘴。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聞人謙幷沒有聽管家描述過什麼武功,他能認出南宮恕,是因為他那張臉。

于是,他們就在柳暗山莊住下了。她住西閣,南宮恕住東閣,之間隔著一道長廊。

※※※

晚上的月光很美,南宮雪輕換了新落腳處,心情有點亢奮,起身到庭院中觀賞景致。

一出閣門,便撞到一道黑影,害她想逃也來不及。

"你除了逃跑還會不會別的?"守候已久的南宮恕輕輕一攬,便讓她已無處可去,"有膽子做那些事,還沒膽子麵對我嗎?"

"大哥,大哥,我……"她捂住腦袋,"你不要打我!阿輕知道錯了!"

南宮恕果然將鐵臂揮了下來,不過幷沒有打她,而是……把她摟在懷裏。

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南宮雪輕下意識一掙,卻沒有掙脫。

"別動,"溫柔的男音在月色下有些許不真實,頓時迷住了她的心,"讓大哥好好看看你,不要亂動。"

"大哥……"她迷疑的擡眸看那浸潤月華的臉龐,有些不解。

他不是一向對她很凶的嗎?怎麼現在……她在等著責駡,卻等來了一個擁抱,真是奇怪了。

"走了那麼遠的路,有沒有受傷?"南宮恕眼中蘊藏著笑意,像是在笑她那一臉憨樣,緩緩掀起她的袖,審視臂上趕路時被荊棘劃到的傷痕,他吸一口氣,仿佛自己被刺痛般,輕柔的說:"你從小到大,哪裏走過這麼遠的路?以前,總是我背你的……"

"不累,真的,大哥,阿輕一點都不累!"南宮雪輕笑逐顏開,伸手摟緊南宮恕的腰,臉龐鑽進他的胸懷,吸取他溫暖般的不住磨蹭。

大哥今天對她好好,眼睛像月亮,聲音像泉水,還主動抱她。大哥……會吻她嗎?

但是她纏綿的想像很快被打斷了,南宮恕兀自將她推開,拉好她的披肩。

"往後這段日子,我要跟聞人莊主學一套劍法,沒時間陪你。大敵將近,你也不要太貪玩了。在人家家裏作客,老實一點,不要搗蛋。也不要欺負聞人公子。如果悶,就到天津城裏走走,不過不要逛得太野。等我學會了這套功夫,就送你回去……"

老天爺,大哥可真羅唆!一輩子的話大概今晚全講完了,還盡講些讓她打呵欠的廢話。可不可以做點別的?比如,再抱抱她,或者親親她……

然而沒有。南宮恕末了隻說了一句,"很晚了,去睡吧。"也隻做了一個動作──轉身,回房。

南宮雪輕翻翻白眼,製止自己想昏倒的衝動,對著月亮,無奈的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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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26: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雪輕兒,咱們去看大戲吧!"走廊的盡頭,聞人杰興高采烈的跑來,一路還大呼小叫的。

鸚鵡受了驚嚇的跳起來。先前,它被南宮雪輕那隻搔癢的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閉著眼睛,脖子往前伸長、再伸長,此時被聞人傑這一叫,差點失去重心,從欄上摔下去。於是它跳起來,大為惱火,對準奔跑而來的聞人傑狠狠一啄。

"呀!沒良心的壞東西!"聞人傑捂著啄疼的手腕,"現在有了雪輕兒跟你玩,就對我不好了!"

"壞東西!壞東西!"鸚鵡不甘示弱,撲著翅子還嘴。

"居然還敢頂嘴!"聞人傑嚇唬的要給它一巴掌,"早知道就把你的舌頭給剪爛,讓你說不了人話!"

"你不說人話!你不說人話!"鸚鵡不受威脅,繼續反駁。

南宮雪輕幽幽陷入沈思的臉,不由得被這一人一鳥逗得笑逐顏開。

住在柳暗山莊的這段日子,她甚是無聊。原以為來此可以為上陣殺敵盡點綿薄之力,沒想到,大哥與聞人莊主盡在後院切磋武藝,完全沒有她的份。整天,她不是坐在花園裏看雪地上的麻雀走路,就是困在房裏發呆。全靠聞人杰割愛,借她這隻逗趣的大鸚鵡解悶,否則她真會無聊到生玻

"雪輕兒,你不用擔心,"聞人杰看她愁眉緊鎖,推斷她是為了與黑頭鶴決戰之事煩惱,拍拍胸口誇下海口,"我爹爹好大本事的,從前有個號稱江湖第一高手的獨臂老頭來莊上找碴,人人都以為我們會遭滅莊之災,誰知爹爹隻一掌就把那家夥打得大喊救命,從此以後,再沒人敢跟我們柳暗山莊為敵了。

"再說,就算這個什麼什麼黑頭烏鴉厲害點也不怕,爹爹打不過他,爹爹那麼多朋友總有一個能打得過吧?就算爹爹的朋友也打不過,朝廷的軍隊總能把他剿死吧?日前九千歲欠了爹爹一個好大的人情,我跟他的乾兒子也有幾分交情,隻要說一句話,什麼禦林軍、禁衛軍還不隨便由我們挑?"

"怎麼?莊主跟朝中的關係這樣親密?"南宮雪輕微微吃驚。她雖然聽過聞人莊交主遊廣闊,但沒想到,就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也在其中。

"還好啦,"聞人傑自豪的笑答,"其實我也想不明白,爹爹明明是個見腆的人,平日裏也最恨那些阿諛奉承的家夥,怎麼他自己見了武林名門、達官顯貴卻大拍馬屁?"

"大概是為了柳暗山莊。"南宮雪輕雖不懂交際之道,卻明白在這世上生存,交際是很重要的。縱然是乾娘那樣冷傲的人,見了武林中的泰鬥,也不得不客氣的寒暄幾句。

"或許是,爹爹總說,他要讓柳暗山莊揚名天下,這樣就不會擔驚受怕了。"聞人杰一邊說話,一邊與那鸚鵡奮戰,最後,終于掐住了那調皮鬼的脖子,讓它安靜下來。"雪輕兒,想去前廳看大戲嗎?"他問。

"看戲?"的確,一大早,她就聽見有嘈雜的樂聲從院牆那邊飄過來,似乎前廳在設什麼宴,很是熱鬧。

"對呀,今兒是爹爹的壽辰,好多人來道賀!"

"什麼?今天是莊主的生日?"南宮雪輕微嗔,"怎麼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來不及備禮。"

"哪要備什麼禮呀!"聞人傑笑道,"我爹爹說,能見到你大哥……還有你,就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賀禮了。走走走,咱們看大戲去!我還叫管家特地留了好位子,點了一出你們女孩家最愛看的'牡丹亭'。"

"怎麼……點這個?今天那麼多人……"南宮雪輕微微臉紅,就算再無知,也知道這是出什麼戲。

"沒事,"聞人杰神秘萬分的說:"等人散了以後,我叫他們悄悄為你唱。要不要請南宮大哥一起來聽?"

"嗄?"他知道她跟大哥之間……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聞人傑拍拍她的肩,"本少爺早就看出來了!爹爹還囑咐我少來煩你,免得南宮大哥生氣。"

"呃?"怎麼連聞人莊主也知曉了?本以為這點情愫神不知、鬼不覺,沒料到這些隻相處短短數日的人都能察覺。是旁觀者目光敏銳,還是自己的感情太外露?那大哥他……他是怎麼想的?

"雪輕兒,咱們快走吧,現在去還能趕得上'大鬧天宮'。"聞人傑看著南宮雪輕雙頰浮現出的艶紅,心中暗暗大叫吃虧。唉,若不是因為爹爹三申五令,要他別打雪輕兒的主意,他一定馬上央人去天璿宮說媒。

他稍不留神,手裏一鬆,被他掐著脖子的鸚鵡便飛了起來,朝他又是狠狠的一啄,然後,生氣的往院墻上飛去。

"小鵡!"南宮雪輕從沈思中驚醒,大喚鸚鵡的名字。

小鵡毫不聽從主人的號令,隻顧展開它花花綠綠的翅子,拖著它肥胖的身體,吃力的飛呀飛。哼,先前它被得罪了,慘遭虐待,現在哪有那麼容易就變乖?

"這隻笨鳥,要飛到哪裏去?"聞人傑在後麵氣喘籲籲的追趕,"前廳在擺宴席,它可不要搗蛋才好!"

可惜他的擔心終于應驗了。沒頭沒腦的小鵡果然衝進了前麵的花園,先是落在一個小旦頭上,惹得戲臺上原來優美的唱腔忽然化為一聲尖叫,再是一腳踩進某位王孫公子的酒杯裏,讓談笑風生的臉頓時變得黯如土灰。

愈戰愈勇的小鵡興致大發,東落落、西跳跳,南啄啄、北咬咬,一瞬間,整個花園,不論達官顯貴還是僕役傭婦,一律做出同一動作──仰頭觀看!所有嘈雜的言語彙成一句話,"捉住它!捉住它!"

就在武林高手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時候,天閃過一道白色的電光,霎時攫住了所有人的視綫。那白色的光向頑皮的小鵡襲去,本在天空中亂竄的鳥兒被一擊而中,落了下來。白色的光也隨之變幻成飄逸的白雲,翩然著地。

眾人細看,原來那並非什麼電光,而是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而搗蛋的鸚鵡正被他擒在手上。

喧嘩之聲頓起,眾人驚歎男子那絕世優美的輕功,僵立著的南宮雪輕,卻為那男子的臉震驚。

聶逸揚!怎麼會在此時此地遇見他?

聶逸揚捧著小鵡,移到她的麵前,一貫清朗潔淨的笑浮現於臉上,他戲謔的笑說:"小叮鐺,我們兩個又見麵了。"

"你混進柳暗山莊想幹什麼?"南宮雪輕撫撫受驚的小鵡,斜眼瞪他。

哼,居然在大廳廣眾之下叫她小叮鐺,真是丟臉!

"冤枉呀,小叮鐺,"聶逸揚雙手一攤,"此乃我大姨媽家,今天又是大姨父壽辰,作為外甥,難道不該來拜訪?"

"小杰哥,這人真是你家的親戚?"南宮雪輕轉視身邊的聞人傑。這家夥當她是三歲小孩!世界竟有這麼巧的事?騙鬼都不信!

"呃……讓我想想,"聞人傑搔搔腦袋,"好像是,又不太記得。"

"什麼好像不好像的,"南宮雪輕火大,"你家的親戚,會不記得?"

"因為家裏親戚實在太多了,"聞人傑辯解,"再加上遠房的和認的,乾表哥、表弟一大堆,我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這位嘛,嗯,也許是真的喔。因為沒有帖子,可無法進得了我們柳暗山莊。"

他從小牢記爹爹教訓,不可輕易得罪陌生人,既然這陌生人又自稱是他表哥,哪有不認的道理?

"那就算你是真的吧。"南宮雪輕抱回小鵡,扭頭便走。

每回見到此人,她心裏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覺,極不舒服。但那不是厭惡,說實話,剛才重遇他的一刹那,竟有滿滿的驚喜。也許,正是這樣的驚喜,讓她不自在,讓她覺得自己……背叛了大哥。

"小叮鐺,等一等!"

不料,那厚臉皮的家夥居然跨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咱們好久沒見了,一起到城裏逛逛如何?"見南宮雪輕鐵著臉不說話,他又淡笑,"怎麼?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改變主意,一心想趕我走?"

"你既是柳暗山莊的客人,也自然不是我趕得了的。"她把臉側開,避開那張讓人心神蕩漾的俊臉。

"那就算你答應了。"聶逸揚又綻開薄唇,"走,咱們去瞧瞧天津街頭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待在這裏看'大鬧天宮'著實無聊。"

"你……"南宮雪輕想甩開他不規矩的手,卻總感到有股渾厚的功力吸著她,讓她掙脫不了。

"那個……表哥;我也去,成嗎?"聞人傑慌忙跟上來。他雖然不便得罪客人,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雪輕兒被這相貌不熟的人逮了去。

"好呀!一起去!"總算有人解圍,南宮雪輕鬆了口氣,"小傑哥,你路熟,正好帶著我們兩個外地人到處逛逛。"

"你也想跟著?"聶逸揚睨了眼聞人杰,麵無表情,"好,隻要你跟得上。"

話音剛落,他便展開腳下功夫,輕輕鬆鬆將佳人一帶,距離剛才說話的地方,已有數十丈之遙。那隻礙事的鸚鵡,被他順手一甩,準確的扔進旁邊一個楞楞注視他那張俊顏的小丫環懷中。

聞人杰不甘示弱,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滿頭大汗、喘息不已的追了上去。

※※※

雖說已到天津近半個月,但這還是南宮雪輕頭一回把街景看清。先前急著尋找柳暗山莊,後來又悶在山莊裏邊,一直沒閑工夫好好逛逛。今天算是因禍得福吧,被那霸道的家夥牽著,在繁華的市集上行走。

都說天津城是貫穿南北的門戶,這話果真沒錯。此刻,街上有南方的販子、北方的雜耍班子、西域的藍眼商旅、東瀛的遊客,一點也不比京城遜色。街邊,賣李子乾的、賣麥芽糖的、賣酥豆的、賣熱麵條的,各式小吃,叫人垂涎欲滴。

小戶人家的閨女,手裏舉著一把新折的梅花,當街穿行,腳上的綉鞋尖兒掛著一對絨球,可愛萬分。

南宮雪輕走走停停,目不暇給。

"想吃東西就說話。"聶逸揚看她盯著街邊小攤,笑道。

"嗯……不知道哪裏有油炸大麻花。"南宮雪輕咬著指頭東張西望。

"大麻花?"聶逸揚不以為然,"滿街好吃的,你卻惦記著麻花?"

"我大哥說,西湖的醋魚,天津的大麻花,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想到那年在海 邊偷鹽腌蟹時,南宮恕所說的話,兒時的種種情誼湧上心頭,引得她鼻子一陣發酸。

"他真的這麼說過?你倒記得清楚,恐怕他自己都忘記了。"聶逸揚雪亮的眼裏閃過一絲深長的意味。嘴角上揚,笑紋更深。

"雪輕兒,你想吃麻花?"氣喘籲籲的聞人杰終于跟了上來,"我知道有間老字號,很出名。你要吃什麼口味?芝麻、蔥油,還是燒糖拔絲的?我這就去買。"

"在哪兒?快帶我去!"南宮雪輕笑起來,當下加快了步子。

"慢一點,"聶逸揚拉住她,"今天像是碰上了廟會,街上人多,不要被衝散了。"

然而這滿街的人確實難對付,才行了幾步的南宮雪輕,不是被撞了手,就是被碰了肩。聶逸揚微嘆一口氣,似有萬分憐惜,輕輕將她攬入懷中,使出百變身形,如影子般穿梭人流中,既快捷又免了與人擦肩相撞的。

"你這身法真不錯!"竄出擁擠的人流,南宮雪輕詫異,"是什麼招數?教我好嗎?"

"有我在,你何必費神學它?"聶逸揚輕輕替她整理方才被擾亂的發絲。

"我可以學了教我大哥呀!"欣喜的眼閃了閃。

"他?"聶逸揚失笑,"他那麼大本事,還用得著學這花拳繡腿?"

"大哥就要去跟那個黑頭烏鴉決鬥了,雖說你大姨父正在教他一套劍法,可是……有了你腿上的這點功夫,到時萬一打不過,他也好跑得快些。"

"哈!"聶逸揚昂頭大笑,"我不認為你大哥會逃跑。"

"哪裏是逃跑呀!"南宮雪輕惱怒,"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叫以退為進,你懂不懂兵法?"

"敢情這還是兵法?"聶逸揚似乎一輩子沒聽過笑話,普普通通的幾句,就把他弄得前俯後仰。

"你再笑,你再笑,再笑我就不理你了!"南宮雪輕覺得大大丟臉,很想一巴掌甩過去。

"雪輕兒!雪輕兒!"聞人傑適時趕到,"哎喲,你們怎麼不等等我呀?剛才那堆人差點把我擠死。"

他沒有護衛,所以不像南宮雪輕這樣幸運。隻見此刻的他,頭巾歪了,衣衫縐了,前襟一片土灰,臉上一塊黑,耳邊不知從哪裏掛的一根茅草,狼狽而滑稽,引得南宮雪輕"噗哧"一聲,繃著的臉霎時綻放開來。

當下三人說說笑笑,行至麻花鋪。南宮雪輕麵對滿鼻油炸的香味,不禁興高采烈,當下將芝麻的、蔥油的、燒糖拔絲的、鶏汁的麻花口味,各要了一大堆,嘴裏塞一根,左手拿三根,右手捧著打包帶走的,如同得了寶貝。

"呀!我們還漏了一種口味!"等到回至路口,聶逸揚忽然說。

"不會呀,我們都買齊了。"南宮雪輕看了看包裹。

"你仔細想想,我們漏了最重要的一種──原味的。"

"對喔,加了料的品種買光了,怎麼會忘記買原味的?"南宮雪輕遺憾的皺眉道,"聽說原味的是最好吃的,因為沒有佐料,所以麵粉和油都用得極精巧。"

"不礙事,"聶逸揚朝聞人傑一招手,"你,回去再買過。"

"我?"聞人杰指指自己的鼻子,回望那段路,再看看走得發酸的腳,"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跟那裏的老闆熟,可以討價還價。"聶逸揚惡惡的笑。

"雪輕……",聞人杰本想向南宮雪輕求救,卻看到一張期盼的臉,于是隻好自認倒楣,咳聲嘆氣的往回走。

"不知道原味的是什麼滋味?真想現在就嚐嚐,"南宮雪輕看那被陽光拉得老長的影子,喃喃道。

張著的嘴未來得及闔攏,便有一根香香的麻花進了進去,她順勢一咬,頓時楞祝

"這是──"含糊不清的問句。

"你不是說現在就想嚐嚐嗎?"聶逸揚從身後摸出一個紙包。

"你怎麼變出來的?"南宮雪輕將咬剩半根的麻花拈在手裏,似在看魔法般難以置信。

"剛剛買的。"

"剛剛……"原本好奇的神情變為憤怒,"你明明買了,為什麼還要騙小杰哥回去?"

"就是為了讓你的小杰哥快點滾回去!那隻跟屁蟲真是不知趣。"他俊朗的笑著,眼眸示意的一眨,手已滑向南宮雪輕的腰間,一晃眼,兩人已飛躍而起。

"喂!喂!你要帶我去哪裏?小杰哥回來會找不到我們的!"南宮雪輕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空中飄然,耳邊盡是風聲。

"放心,他找不到我們,自己會回柳暗山莊。沒有那隻跟屁蟲,這下子咱們可以好好逛逛了。"

這個狡猾的家夥,就這樣使了詭計打發他看不顧眼的人,然後,將她抓得牢牢的,他去哪她就得跟去哪。真是惡劣到了極點!南宮雪輕心中叫罵,卻在陽光的浸寓風的摩挲、美景的包圍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愜意。

她被帶到了一座小茶樓,依山傍水,初冬特有的景致,被那臨湖的一扇窗給包羅網盡了。

"從前,我總向往到這樣清幽的地方坐坐。"南宮雪輕聞著眼前茶盅散出的陣陣清香,顧不得對那個挾持她的家夥發脾氣,心卻靜了下來。

"這樣的地方並不難找。"聶逸揚推過一盤茶點,悠悠道。

"這倒是,不過我從小待在天璇宮裏,不得擅自出門。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來趟天津,大哥又要跟著聞人莊主習武,沒空帶我出來逛。所以……說起來好笑,我還是第一次上這樣的茶樓哩。"

"他不陪你,我可以。"對視她的跟忽然像被什麼灌滿了,顯得深邃幽碧麵不見底。

"其實大哥他也不是不想陪我,隻不過太忙了,"南宮雪輕袒護的笑笑,轉了話題,"告訴你一件事,小時候,我來過天津喔。"

"是嗎?還以為你從沒出過天璇宮呢。"他饒有興趣的接話。

"那時,跟哥哥逃難,他曾帶我路過天津。我們兩人好餓,卻看到別人很清閑的坐在這樣的茶樓上,點了一大堆美食卻不吃,隻喝茶,直到離開的時候,盤子還是滿滿的,全讓店小二胡亂的收下去了。

"哥哥說,將來等我長大了,他也會帶我來這種地方,把所有的茶點都擺上,讓我吃個夠。或者,我也可以學學那些闊人,什麼也不吃,隻把銀子一扔,坐坐就走人。 哈,那樣很威風,對不對?"她憶起童年往事,嘴角滿是笑意。

"現在你可以回去鬧他,叫他帶你來,以南宮恕今天的地位,還請不起這一頓嗎?"聶逸揚寵溺的拿起絹帕,替她將茶杯的邊緣拭淨。

"那時候,我在街邊看到一個好漂亮的糖人,大哥說那是照龍王三公主的模樣捏的。我記得她穿著艶紅的衫子,頭上掛滿金步噎…你說,那捏糖人的師傅哪來這麼大本事,居然能捏出那麼細致透明的金步播來;而且搖搖晃晃的在風裏吹著,也沒斷了。

"可惜那時候我們沒有錢,隻好站在街邊看看。哥哥說,將來要買一堆更漂亮的糖人送我,有白娘娘、有七仙女、有穆桂英……總之,想要什麼他就叫那個師傅替我捏什麼。"她黯淡的一低眉,"可惜,現在那個師傅不知道還在不在?"

"說不定……等會兒街邊就能碰上捏糖人的師傅。"聶逸揚拉起廉子,語調忽高的向外一指,"瞧,巧極了,還真來了個賣糖人的!"

"真的?"南宮雪輕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今天也太走運了吧?想什麼就有什麼。

那捏糖人的老頭由一個年輕人攙著,步上樓來。 背掛著一個箱子,插滿五彩繽紛的糖人兒。細看,分別仿三國、水滸傳、西游記中的人物,惟妙惟肖,精美無比。

"這位師傅……"這位老人好眼熟,活似當年那個捏龍女的師傅。不過,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這位公子爺想點什麼盡管說話,我這徒弟一定替您現做出來。"老人開口。

像極了,老人家連那口純粹的天津腔也像。但那時,她隻有七歲,就算記錯了也是應該。

"我這個妹妹念念不忘想要個龍王三公主,"聶逸揚一笑,黃燦燦的金子擲到桌上,"隻要她覺得好,這些您全拿去。"

"別看我老了,我的眼力還行,手腳也算俐落,平時都是我這徒弟上陣的,今兒個公子爺您這麼看重小的,我這把老刀就再操一回。"

先由徒弟從紅的、粉的、藍的各色糖麵裏挑出一塊,俐落的捏出一個模子,老師傅再接過手,從形裏捏出神來,用細竹簽輕挑,如筆般勾出那眉、眼、唇,行雲流水般往下,劃出衣衫的褶子,等到形神初俱,徒弟再次攬下餘活,細細著色。

老師傅則從懷裏摸出一單片西洋眼鏡,將燒融的糖漿一點一滴繪在抹油的白石板上,繪出一支金步遙漿冷,凝結,輕輕一鏟,金步搖便戴在糖人的頭上了。

南宮雪輕看得拍手叫好,直說這做糖人的過程比糖人還好看。聶逸揚笑著看她一眼,當下又擲了金子,叫這師徒兩人再捏出西施、貂嬋、王嬙等從古至今出名的美人,直到天黑,讓那個拍手歡呼的傻孩子看個夠。

"快快,我們拿回去給大哥瞧瞧,他一定會很驚奇。"打發了捏糖人的師徒,南宮雪輕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飛回柳暗山莊,向大哥炫耀她的禮物。

"你倒是什麼都想著你大哥。"聶逸揚無奈的笑笑,充當起搬運工。

也許是坐得太久,也許是走得太急了,南宮雪輕打了個踉蹌,捧著糖人的聶逸揚飛身扶住她,卻差了分厘,最終還是讓她摔了下去。

"怎麼了?捧疼了沒有?"他失色的蹲下,查看跌傷了雙膝的人兒。

"我不痛,可是……可是……"

一連兩個可是,引得聶逸揚往她身下看,那裏正壓著一個紙包。

"可是麻花被我壓碎了。"哇的一聲,南宮雪輕哭了起來。

"不礙事,不礙事。"聶逸揚輕拍著她的背,"反正你已經吃夠了,碎了就碎了吧。"

"但是大哥還沒有吃到,"她抹一抹臉,變成了花貓,"我買來帶回去,是想……"

"是想給他吃的?"他的眼中又閃過那絲莫名的光,沸騰的血激上心口,一把將她摟入懷中,"你有這份心,他就算不吃,也……也會開心的。"

"你懂什麼?"南宮雪輕不滿的推開他,"大哥一直想吃的,他說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不行,我要去買回。"

"這麼晚了,人家早關門了。"他揮過一條臂膀,企圖阻擋,"明天去也可以呀,不必急於一時吧?"

"我本來想,等今天大哥一練完功之後,就可以吃到大麻花了,他練功那麼辛苦……"皺著的小臉再度抽泣,"可是現在……完蛋了!"

她本來就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現在叫她空手回柳暗山莊,等于叫她今晚一夜睡不著。充耳不聞聶逸揚的呼喊,她一舉步就飛奔出茶樓,沿著記憶的街道,尋到那間麻花鋪子。

"老闆!老闆!"她拍門高喚,引得四處犬吠乍起。

"誰呀?"老闆是普通百姓,可不比王孫公子夜夜通宵達旦,天一黑他就睡下了,此刻兩眼惺忪的來應門。

"老闆,請你幫忙炸幾根麻花。"她搜出身上所有銀子,舉到老闆麵前。

"炸麻花?小姑娘,你有沒有搞錯?"那老闆被擾了睡眠,很是惱火,"三更半夜要吃麻花?少戲弄人了,有幾個銀子了不起嗎?再多的銀子也換不了老子的好眠。要想吃,明兒個趕早!"

"匡"的巨響,門重新闔上,門縫下的那縷光,也隨之熄滅。

"老闆!老闆!"南宮雪輕不甘心,繼續拍打銅環。然而這次,再也無人應答。就連隔壁的狗,也叫累了。

"老闆……老闆……"她無力的滑下身子,坐到街邊又哭了起來。

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摟住,尖尖的下巴貼著她的額,充滿熱度的大掌撫著她的發。

"不哭啦,阿輕,乖,不哭啦,"聶逸揚低聲輕哄,"幾根麻花而已,用得著哭成這樣嗎?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哭,我……會心痛的。"

心痛?身子微微一怔。他,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居然會為了她的眼淚而心痛?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那份感覺這樣溫暖而熟悉?讓她可以對他透露心事,當著他的麵丟臉的哭泣。

也許,他真的隻是一個路人,但在無意中,上茶樓、買糖人,這些曾經的願望,他都幫她實現了。這些願望對別人而言,也許是微不足道,但對她來說,卻是意義非凡。因為,那是大哥給她的承諾。

"聶逸揚……"她變著腔調,抽抽泣泣的開口。

"什麼?"聲音像冬天裏的一道溫泉,讓人聽了,既舒心又舒身。

"我想問你,你使的是什麼怪功夫?"

"嗯?"他詫異的反問:"我哪使了什麼怪功夫?"

"那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使了一道內力,讓我不自主的跟著你走?"

"嘿,"他笑了,在黑夜中,她即使看不見他的笑,但隱約可以猜到,那一定是平和舒展的微笑,"小叮鐺,不是我使了什麼怪功夫,你跟著我走,是因為你自己想跟著我。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

一道電流頓時貫穿了南宮雪輕,讓她從震驚至戰栗。是嗎?真是這樣嗎?

她,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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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喬,給你糖人。"南宮雪輕笑嘻嘻的推門而入,一手把鸚鵡掛到窗邊,一手將一隻豬八戒遞到小喬麵前。

自從來到柳暗山莊,小喬就病倒了,她從早睡到晚,也許是體內餘毒未清的緣故。

"咦,小姐,你從哪裏得來的?"小喬坐在床上,舉著糖人,瞧了又瞧。

"人家送的。"南宮雪輕嘴角牽動溫柔的笑意。

那日從街上回來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那個厚臉皮的白衣家夥也入住了柳暗山莊,占著滿窗白梅的那間屋子,離這兒不遠。現在早晚都能撞見他。

其實……他也沒那麼討厭啦,看在他今天給她送這個,明天為她買那個的份上。瞧,這豬八戒就是他又找那師傅捏的,肥頭大耳,可愛得緊。從前看(西游記),隻顧欣賞那些美艶的妖精,現在發現裏麵的猴子和豬也很好玩。指頭點點糖人的鼻子,嘻嘻,真的好可愛喔,愈看愈喜歡。

想到那天,自己為了一包麻花哇哇大哭,就覺得好丟臉。怎麼像個小孩似的,得不到吃的就哭?也許是因為天黑,沒人看見,率真的心情就肆意流露了吧。不過……他不就看見了嗎?

真是奇怪,在他麵前,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點兒也不拘束。很久以前,大哥還陪她玩的時候,她也是這般放縱,後來,大哥變嚴肅了,她就怕了,再也沒有那樣的任性了,直到遇上那家夥……

"小姐!小姐!"一陣呼喚將她的思緒打斷。

"嗯?"南宮雪輕心不在焉的擡起頭。

"我喊了你好幾聲,你都不理我!在想什麼呢?這糖人到底是誰送的?聞人公子?"

"嗯……嗯……"她含糊的回答後,慌忙背開身子,抓把豆兒戲鸚鵡。

"小姐你近來跟聞人公子走得很近嗎?"小喬不屈不撓,不問到底誓不罷休,"那左使呢?他知道嗎?聞人公子曉得你跟左使之間的事情嗎?"

她避過臉龐不願正麵作答,誰知小喬好奇心一飛衝天,索性不顧生病,跳下床來,圍著南宮雪輕轉來轉去,湊近眼睛,隻為看她臉上的神色。

"唉,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哥他……心裏根本沒有我。"南宮雪輕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

"所以小姐你就移情別戀了?"

移情別戀?小喬可真是牙尖嘴利!這哪裏是移情別戀?大哥在她心裏,仍是最最要緊的人。

"就算我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呀!"她低眉的坐到椅子上,"你說,我跟大哥一直都是這樣接近,可感情卻愈來愈疏遠,先不提他那些鶯鶯燕燕的,就是他手裏那把劍,大概都比我重要得多。"

"但那日聞人公子接近你的時候,左使分明很生氣的呀!"

"那日……也許,大哥知道小傑哥名聲不好,做哥哥的總不會希望妹妹跟個浪蕩子有牽扯吧。"

"小姐,不礙事,我教你一招。"小喬豪爽的拍拍南宮雪輕的肩,"這一招,準能試出左使對你的真心來。"

"什麼?"天底下真有這樣的招數?

小喬詭異的一眨眼,附到南宮雪輕耳邊低語……

※※※

今兒個是個大晴天,沒有雪也沒有雨,冬日的陽光像棉絮一般,輕盈而溫暖的飄在空中。而今天,正是南宮雪輕的生日。

要不是小喬提醒,她倒忘了。這些年來,大哥從不給她過生日,反而是宮主有心,每年的今天總送些小禮物到她的寢閣。東西送來的時候,她才想起這天是什麼日子。現下出門在外,禮物未到,大哥不理,她自然也就忘了。

花園裏搭起一個華麗的戲台,跟前幾日不同的是,台下已無諸多賓客,偌大的場子,隻坐著聞人杰和南宮雪輕。

"雪輕兒,那天逛街去了,你沒聽成'牡丹亭',今兒個你生日,我特地請回戲班子重演一遍。"聞人傑嗑著瓜子,得意的獻寶。

"傑哥哥,你對我真是好。"南宮雪輕眯眼笑。她不叫"小傑哥",改口稱"傑哥哥",肉麻得連她自己都打冷顫。

她依稀感到身後那道黑影,已在聞人莊主的陪同下,悄然入座。於是她打起精神,笑容更加明朗,聲音更加甜美。

"雪輕兒,嚐嚐這芋泥酥角,是奉化的紅梗大芋頭做的,很不錯。"

"謝謝傑哥哥。"南宮雪輕並不動手,隻張嘴含過聞人傑夾來的芋泥酥角,親密的動作讓她自己都膽戰心驚。

然而戲終究還是要演下去,她好不容易請得小杰哥幫忙,不試探到大哥的真心決不甘休。

沒錯,這就是小喬教她的絕招。思考再三,也隻有這個法子了。

"雪輕兒,我有件小玩意要送你喱!"聞人杰很是配合,殷勤得真像一個追求者。

嘿,這個臭名昭彰的敗家子,其實有時候,也滿可愛的。

錦盒一掀,亮出一顆通透閃耀的貓眼石,鑲在金製的項圈上,旁邊又以綠如碧波的玉粒加以點綴,搖搖晃晃的垂吊下來。

"呀!杰哥哥,這也太……貴重了。"南宮雪輕驚異萬分。明明就說好是演戲的,現在好像有些玩過頭了,跟真的一樣。

聞人杰賊賊的笑笑,解開鎖扣,替她戴到項上,"這是爹爹送的,保咱們雪輕兒長命百歲。"

"聞人伯伯?"她愕然回頭,對上聞人謙那張笑意盎然的臉。

這位德高望重的柳暗莊主,竟也像洞悉了小輩們的花招,覺得好玩,前來摻一腳。

"你跟你爹說了?"南宮雪輕悄悄低問聞人傑,麵有慍色。

"沒有,"聞人傑鳴冤,"呃……昨天跟爹爹說要請戲班子為你過生日,他就狡猾的笑了一下,好像猜到了什麼。可能,他以為咱們之間真的有些什麼,所以才送了這個玩意過來。"

"喔。"南宮雪輕微微舒了口氣,側側腦袋,偷瞄一眼木頭般坐在身後的南宮耍

大哥好嚴肅,還是滿臉黑線條。他那深邃的眸子,那緊閉的雙唇,那僵硬的表情,叫人看不出一點兒的情緒。

再往旁邊看看,小喬那丫頭不知什麼時候也溜進來了,盯著大哥緊緊打量,似乎不放過一分一厘,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探究得仔細。

"恕兒,我看雪輕跟咱們家小杰挺投緣的,不如咱們攀個親,如何?"聞人謙忽然清朗一笑。

"什麼?"

"嗄?"

一句話逗得聞人杰與南宮雪輕兩個做賊心虛的人大吃一驚。明明隻是演個戲嘛,怎麼會惹上這種麻煩?

"莊主既然看得起小妹,也算她的福份。"南宮恕淡淡回答,"隻要她願意,我這個做大哥的、沒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哼,人家親熱的叫他"恕兒",他還客氣的尊稱什麼"莊主",真是不會做人……什麼?他說什麼?他他他……居然答應了?

聞人謙又是哈哈一笑,"若是我們家小杰能娶到雪輕,那真是他的福份。就這麼說定了,隻要你這個大哥點頭,雪輕兒自然也是歡喜的。最近麻煩事多,這個項圈算是個暫時的訂親信物,過陣子風平浪靜了,咱們再擇個吉日下聘。"說著他轉視聞人傑,"杰兒,你可知道,這項圈是你娘生前打造的,她曾說這可是要送給兒媳婦的見麵禮哩……"

"哎喲──"咬著酥角的南宮雪輕不幸咬了舌頭,急忙扯了扯脖子上的項圈,打算把它扯下來。可……想到是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又不得不忍祝

"爹爹你……"聞人杰看看父親,又看看南宮雪輕,欲言又止。

"昨日莊主傳授的招式我還有幾分不解,現下就不奉陪了。"南宮恕緩緩的站起,提起他那把長劍,離席而去。

"也對,讓他們小倆口在這裏聽戲,咱們就不礙事了。"聞人謙也起身跟隨,"恕兒,我陪你練劍去。"

大哥他……怎麼就這麼走了?虧她演得這麼辛苦,他居然無動于衷!還打算把她嫁給一個外人!原來這麼多年,都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大哥心裏根本沒有她。他對她的好,隻是哥哥對妹妹,再無其他……一股氣霎時提到了胸口,鼻子也隨之發酸。

"小喬你騙我,"南宮雪輕抽泣的怒視出餿主意的小丫環,"你說這樣大哥就會吃醋,就會對我表白,可是……可是他什麼表示也沒有!"

小丫環無奈的看著她,也是滿臉失望。

"我活該!我真是活該!"不僅活該,還惹上了要嫁人的麻煩。南宮雪輕已顧不得欣賞戲曲,拔腳一衝,衝到拐彎處幽僻的長廊上,靠著柱子放聲痛哭。

"雪輕兒,不要哭了。"追趕而來的聞人傑遞上一塊帕子,麵對佳人的淚如泉湧,卻無能為力,隻好直蹬腳。

"小傑哥……"南宮雪輕低著頭回應。小傑哥對她可真好,但是……那又有什麼用,小傑哥為什麼不是他呢?

看得眼痛又心痛的聞人傑,小心翼翼挨上前去,想學習體貼風雅的公子,把伊人摟入懷中細細安慰。誰知,奸計剛要得逞,忽聽身後一陣怒吼──

"你給我放開她!"

誰?還未轉身,便感到一片白雲落在自己身側,然後,腦袋上被個拳頭狠狠一擊,莫名其妙的聞人傑頓時昏倒在地。

"你……"南宮雪輕看清了來人,又看看已躺平的聞人杰,顧不得再哭泣,"你幹麼打人?"

"他輕薄你,我不把他殺了,已經算很便宜的事了。"來人滿臉怒色,不知誰得罪了他。

"聶逸揚,你混蛋!"南宮雪輕惱怒。

沒錯,這個霸道的混蛋就是聶逸揚。從昨兒個至今,她都沒見過他,本以為他不在莊中,誰知又突然冒出來了。

"我混蛋?"他怒意猶在,但綳著的臉已換了一絲魔魅般的笑掛在唇邊,"沒錯,不過你還沒有見識過在下真正混蛋的時候。"

大掌一緊,將嬌小的身子密密困在懷中,熾熱的唇對著那愕然的櫻桃小口,蠻橫的覆蓋下去。那厚潤的舌挑逗著微張的檀口,直至完全侵入,饑渴的吮吸著她的蜜源。

明明知道剛才那一幕幷沒有大礙,明明知道她和聞人杰隻是在胡鬧,但胸中的怒火就是難以澆滅,以致身心失控的飛奔過來,隻想……宣告自己對她的占有。

到底,他要隱忍到什麼時候?他怕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唔──"南宮雪輕睜大眼睛,看著那張如疑如狂的臉,腦子裏"轟"的一聲,所有的思緒頓時灰飛湮滅。她本應該推開他,卻渾身顫抖,半點力氣也沒有。她本該厭惡,但這家夥……強烈的體味、口裏的氣息,均如檀香般迷惑著她,讓她沈淪。

這氣息令她好熟悉,好熟悉。感到他的手搓揉著她的背,攀上她的頸,直至揉亂她的發,南宮雪輕漸漸放棄了反抗。

"嗯──"就在險些窒息的那一瞬,他才放開了她,但手臂仍然圈著,擁她在懷中。

一陣冷風,讓她恢複了神志,吹落了她眼中剩餘的眼淚。怒氣湧上心頭,她揮起一掌,打在他的臉頰上。

兩人在那瞬間似乎都楞了一下。但聶逸揚很快恢複了微笑,似乎毫不介意這花拳綉腿,隻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掌,又湊上前,俯身再次……吻她。

這次的吻,不同於剛才的凝重狂熱,它很輕很柔,像是飽含憐惜,蘊藏寵溺,還溢著許許多多深邃的……愛。

"乖,聽話。"他在呼吸的間隙低喃。

這個陽光飄逸的下午,在花樹蔓延的走廊上,南宮雪輕驚愕的發現自己竟被這個男人吻了又吻,卻沒有還手的餘地。

※※※

輕輕踱著步子,徘徊了好一會,最終,她還是鼓起勇氣敲了門。

"叩,叩……"一下,兩下,然而卻沒有回音。

南宮雪輕遲疑了。他……又不在嗎?

那天,兩人在走廊上曖昧的糾葛,最後還是等她清醒的掙脫才告終。想到那甩在他臉上的一巴掌和泛起的紅印,她就內疚不已,甚至,還有些心痛。

撇開那堆可愛的糖人不算,畢竟,在她寂寞無助的時候,是他伸出了援手,帶她擺脫危險和困境。打人,實在不應該。再怎麼樣,也該來向他道個歉的。

好幾天沒見他的蹤影,不知他上哪兒去了?他的事又不便問莊裏的人,真是有點……擔心。

南宮雪輕並不知道,她不知不覺走到這扇門前,不隻想道歉那麼簡單。正如那姓聶的家夥所說,她接近他,隻是因為她想接近他。

按捺不住好奇心,南宮雪輕雙手輕推,門竟沒有鎖,"咿呀"一聲推開了。

"聶逸揚──"她探頭探腦的喚著。

他的房間裏充滿了他的氣息,跟大哥的一樣,清爽好聞。房內無人,白梅開了滿窗,幾枝調皮的枝丫還伸進屋子裏來。床上,攤著他的白衣。

她一直覺得這白衣很漂亮,把他整個人襯得明亮奪目。若是大哥也穿上這樣的衣服,肯定也能俊逸許多,現在嘛……也不能說大哥就被他比下去了,嘿嘿,兩人打個平手罷了。

南宮雪輕吐吐舌頭,賊笑的觸一下他的白衣,柔軟的感覺令她再摸了一下,仍嫌不過癮,乾脆掀了起來,對著陽光欣賞那薄而透的質地。

是哪間繡坊做的?好精致的手藝!

忽聽"叮"的清響,是什麼東西落到了地上?拾起輕搖,她笑了。

是初見麵時被他搶去的那串鈴鐺!沒想到,他還寶貝似的留著,揣在懷裏。

指尖逗著那串鈴,眼光隨著金屬的光,忽閃忽閃。但在轉過幾圈之後,閃亮的眼神突然凝祝

怎麼可能?這明明是……

記憶劃過她的腦海,南宮雪輕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擊得呆了。

初遇時的種種、再遇時的情景、他的話語、他的笑、他看她溫柔深情的眼神、他助她完成的心願……還有,那至今似乎仍殘存在她口裏的氣息,一切的一切,幕幕閃過。

可能嗎?難道他真的是……

世上沒有這樣巧合的事,答案雖然荒唐,但隻能有一個。

南宮雪輕將鈴鐺放回原位,拔腳往聞人杰的院裏跑。

"小傑哥!小傑哥!"她衝進屋子,對著正享受婢女按摩的聞人傑大喊。

"呃,呃……雪輕兒,有事嗎?"衣衫不整的聞人杰紅了臉,推開粘在自己身上的婢女,差點被一口茶水嗆死。

"小杰哥你知道天津有哪些出名的捏糖人師傅?"無視麵對的尷尬,她拉起聞人傑往外走,"快帶我一個個去找!"

"等等,等等。"聞人杰騰出一隻手拉好長衫,係著腰帶,"天津出名的捏糖人師傅有好幾個哩,一個善于捏妖怪,一個善於捏仕女,一個善於……哎喲,雪輕兒,你這麼著急幹嘛?等等嘛──"

這位可憐的紈桍子弟,氣還沒喘上來,便被野蠻女子拉得滿城亂轉,充當探路先鋒。日暮時分,終于在一間小小的院落裏,找到了想找的人。

"師傅,您還認得我嗎?"南宮雪輕逼身向前,迫切的問。

"呃……"老師傅迷惑了一會兒。

旁邊的徒弟咬著耳朵提醒他,"就是那個龍三公主呀。"

"喔!-對了!"老師傅恍然大悟,"怎麼能忘了姑娘你呢?那天你把一套仕女模子全買光了。"

"想起來了?"南宮雪輕興奮的一拍手,"師傅,您說實話,那天在茶樓遇見您,真是碰巧,還是有什麼人囑咐您去那兒的?"

"這個嘛……呃,呃……"老師傅一陣支吾,他徒弟也目光閃爍。

"唉,"善良的聞人杰同情的看了南宮雪輕一眼,掏出一錠金子,"老師傅,您再想想,"金子輕輕在那老師傅眼前繞了一圈,"想得起來嗎?"

"呀!想起來了!"老師傅頓時兩眼明亮起來,精神也好了,"是一位公子囑咐我倆去的。"

"公子?"金子一晃,變成兩錠,"什麼模樣的公子?"

"他穿著黑衣,滿臉貴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他頓了頓,"握著把劍,又像是江湖豪客。總之,那日也是黃昏的時候,他就尋了進來,掏出一大包銀子,隻說要我們幫個小忙。"

"就是要我們第二天到西郊的茶樓捏幾個糖人,"徒弟接著說,"要是捏得好,還會另給賞錢。"

"于是我倆就照時去了,誰知又沒碰到他,隻看見姑娘您跟那位穿白衣的爺。承蒙姑娘您看得起,負擔我們一頓好生意,否則真是上當了……"老人家滿臉的迷惑,"說來也怪,第二天,那位黑衣公子又來了。"

"又來了?"南宮雪輕微驚。

"對呀,這回他叫我們師傅給捏套妖怪,什麼《西游記》、《水滸傳》的,特別是那隻豬八戒,說要捏得可愛些。"徒弟也很是不解,"不過這回他是當場帶走的,又付了一大包銀子。不知那些糖人兒他帶回去給誰?十個小孩也玩不了那麼多呀!真是怪事!"

"雪輕兒,他們到底在說誰呀?莫名其妙的。"聞人傑聽得糊裏糊塗。

"他們說的正是我猜到的。"南宮雪輕咬著下唇,默默轉身離開。

可憐的聞人杰不得不再次跟著失魂落魄的人兒,從城的這頭走回那頭。他想把這事問個明白,但看到南宮雪輕凝重的神色,又膽怯的不敢開口,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她回到山莊,正想吩咐下人給他倆開飯,卻見伊人毫無食欲,懷揣心事的往練功場走去。

是去找她大哥嗎?呵,也許吧。既然他們兄妹有話要說,他這個外人就不便攪和了。還是找回下午那幾個婢女,繼續按摩去。

※※※

月光正明的院裏,樹葉輕顫,因為有一支劍挑上樹端,又刷刷的落下,劍鋒沈著的一掃,賽過十月秋風,葉兒紛紛落地。

"大哥的劍法果然長進了。"南宮雪輕立在門口,笑道。

"有聞人莊主指點,不長進也難。"南宮恕見到她,立刻收了劍。

"我看是大哥過於聰明,不用勤加練習,也能進步神速。"她眼波輕動,直指人心。

南宮恕似不願與她饒舌,轉開頭冷冷道:"早點回去歇著吧,夜裏風大。"

"大哥,你就這麼想趕我走嗎?"從後麵貼住那寬闊的背,她雙手繞上高大的肩,"你總是這樣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

身子僵著,沒有反應。但她聽到的心跳聲卻似乎加快了,背脊也似乎溫暖了。

"我知道你現在是肯定不會理我的,"南宮雪輕語氣幽幽,但櫻唇隨之綻放一抹笑,"不過,換了時間,你終究還是要理我的。"

側耳傾聽,那心的聲音像是失去了韻律,"咚咚咚"激烈敲著,卻又強忍住,不想給人發覺。嘿嘿,無論他怎麼裝,她終究還是會察覺的。

"大哥,怎麼辦呀?"南宮雪輕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惡劣,"我好像……愛上了一個人。"

他的身子一怔,心跳頓時聽不見了。

"他對我好好,像大哥一樣高,像大哥一樣漂亮,像大哥對我……這樣好。"她明亮的眼睛探到前方,逼視南宮恕的表情,"怎麼辦?我覺得自己真的好喜歡他喔。"

"是……聞人傑?"沙啞的聲音終於開口。不細聽,聽不出其中的咬牙切齒。不細看,看不到那臉上想殺人的表情。

"嗯……"南宮雪輕賣了個關子,忽然一指頭頂,大叫,"呀!哥哥,樹上有條蛇!"

話音剛落,一隻強有力的臂膀便摟住了她的腰,快捷的避到一旁,快得就像影子般,無聲無息。

"蛇在哪?"南宮恕仰望樹叢,急切的問。

"已經跑了。"南宮雪輕盯著他的步法,笑意濃得化不開,"或者是我眼花,樹上根本沒有蛇。"

微愕的眸子轉向她,不知她在玩什麼花招。

"不過,該看見的,我都看見了。"

她得意的拂拂發,赤紅色的絲帶在夜色中隨風蕩開。渾身的金鈴也叮叮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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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6:27: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聶逸揚看到了留在桌上的字條,急急忙忙更了衣,一開門,便發現那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妙人兒站在花墻邊。

"你終于現身了?"南宮雪輕盈盈笑,找了根藤蔓當秋千,坐上去蕩起來,聲音也慢慢飄過來,"為什麼躲著我?"

他伸手扶著她的背,怕藤蔓斷了,或是怕她一不小心的摔下來。平素俊朗的笑臉陷入前所未有的沈默。

那日,在走廊上強吻了她之後,便再也不能回到從前肆意玩笑的模樣了。怕她氣他,也怕……自己會忍不住又想吻她。

"揚──"南宮雪輕忽然柔柔的喚著,對上他那雙愕然的眼,"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哎呀,真是糟糕,人家想來想去都不曉得應該怎麼叫你才好。逸揚哥?揚哥哥?還是……直接叫哥哥?"她詭異的笑了笑,"乾脆就叫'揚'好了。"

揚?僵著的臉舒展了一點點。她不覺得這樣像在叫"羊"嗎?不過,總算等來了她的親熱,隨她叫什麼都好。但是……為什麼總覺得她今晚的神情有點古怪呢?

"啊!"南宮雪輕趁他不備,掐斷了藤蔓,一個踉蹌,摔了下來。不出所料,那快如閃電般的手法果然將她穩穩接入懷中。而她也使勁鑽進他的胸膛,小手貼上去,磨蹭他的脖子。

"揚,我好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喔,像檀香一樣好聞,嘻嘻。"她色色的吸著鼻子,鼻尖碰到了那顆滾動的喉結,肌膚相親的一刹那,對方的呼吸急促起來。

唔……該怎樣勾引一個男人呢?這樣似乎已經生效,但仍嫌不夠。

她憑著本能,伸出小舌,舔了舔那喘息的脖子,忽聽一聲低吼,繞在腰間的雙臂緊了緊。

"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他嘶啞道。

"在幹什麼?"月光下,她睜開天真無邪的大眼睛,仰望那個青著臉的男人,"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在、勾、引、你!"

激情不禁挑逗,他再也忍受不住,滾燙的舌伸入那圓潤的小口,硬而挺的不住往裏延伸,攪拌探索,惹得她不由自主的含住這份熾熱,忘情的吮吸,小手插入他的發,隨著激蕩不停的撫摸、揉拉,忽輕、忽重……

這是第二次,他狠狠的吻了她。

呵,對了,就這個味道。所有的猜測沈澱于心,答案浮出水麵。她紅著臉微笑,放任自己跟隨他的氣息沈淪。

大掌驟然握住了她不規矩的小手,聲音低嘎,眼神迷離深邃。

"停!"他說,"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她再次賊笑,摟著他的脖子不放。悄悄的耳語傳過去,讓那張紅得發紫的臉頓時僵硬,"那就讓它……發生吧。"

就像一道雷擊,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意識在這一瞬間蕩然無存。他一把將那嬌小的身子抱起,衝進屋內,踢腳關上門。床邊的紗廉,輕輕一拂,便半遮了下來。

雖說應允了他,南宮雪輕仍是很緊張。摟著脖子的小手環得牢牢,不敢鬆開半分。

聶逸揚微微笑,在她唇上淺啄一記,溫暖的呼吸吹到她耳畔,"別怕,有我在。"

緩緩扯下那兩隻無力的小手,撥亂腰帶,將她渾身的衣衫輕盈的褪盡,隻剩那一片紅菱做的肚兜和輕薄的底褲。他的唇俯下來,輕咬那微露的雪峰,指尖沿著肚兜邊緣靈巧的游走。

"大哥……"南宮雪輕驚慌的抓住那厚實的肩,她感到自己在渴望著什麼,但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她隻覺得自己像患了風寒,渾身發熱,而心頭在顫抖。

"沒事的,讓我來,慢慢來……"他微眯雙眼呢喃著,五指一撕,伴隨伊人的驚呼,紅菱裂為碎片,無限春色,展露無遺。

"這樣……喜歡嗎?"渴望的唇覆上去,輕吸著那枚攖桃,搭上一隻手,揉捏著另一枚,似要把所有的柔情與相思揉了上去。

南宮雪輕仰著頭,暖意已滲透每一根神經,止不住的搖晃著身體,口裏呼出綱細的申吟。大哥……幹麼這樣吻她?他可從沒有這樣親過她,羞死人了。

感到她的嬌羞,他更是惡惡一笑,唇舌纏綿的往下舔吮,直至……把頭埋進她的底褲。

"啊──"那觸動全身經脈的感覺,驟然攫住了她。南宮雪輕彈跳起來,慌張的望著正閉眼陶醉的俊顏。

"大哥,大哥……"她想推開他,但愈是拍打,他的嘴舌就愈是放肆,像勒不住的野馬,狂放的逗弄著她最敏感的地帶。

好奇妙的感覺,那樣羞澀,那樣痛楚,卻又那樣……快樂。

掙紮至最後,她隻能放棄,摸著他的發,任他吸取自己的甘甜。

男女的交歡就是這樣嗎?她陷在軟軟的枕頭裏,不知不覺被捉了玉腿架在他的肩上,戰栗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輕,準備好了嗎?"他試探了她的濕潤,撫上她的臉頰,輕輕問。

"什麼?"準備什麼?

"無論如何,我今天不能再等了。"他忽然起身一挺,衝入她的體內。

驚愕的呼叫從南宮雪輕口中竄出。那道似要劈開她的痛,讓她流出淚來。

"別怕,別怕,阿輕,乖……"他再次輕輕按摩她的柔軟地帶,一邊低喃的哄著,一邊放緩身下的速度。一點一點,讓她逐步適應,逐步……接納他。

"不要啦!不要啦!阿輕不要啦!"南宮雪輕竹著雙足,撒嬌的呼喊。痛,真的好痛,但激情攫牢了她,讓她無所適從。

事到如今,怎能讓她不要?他駕馭著發硬至令他痛苦的昂揚,直達她壁壘的深處,萬丈激情隨著聳動飛躍而起,顧不得她的痛楚和喊叫,雙手捏著那瑩滑的渾圓,瘋了般的策馬奔騰。

現在,他是聶逸揚,現在,他可以什麼都不顧,為所欲為。

一直以來,她距離他這麼近,卻又那麼遠,他隻能忍著、忍著,痛楚的與她隔著一段無形的距離,默默遙望。

今晚,如水的夜色,突發的激情,她的申吟,還有這開滿白梅的幽僻院落,讓他可以拋開所有,隻投入這場前所未有的抵死纏綿。

他要她。他要把所有的刻骨愛戀注入這場歡愛裏,注入……她的身體裏。

狂熱加快了他的速度,顧不得她的生澀和稚嫩,他帶著她衝上一次又一次的高峰,直至她承受不了,暈厥過去。

溫暖的淚從他的眼中流出,滴在她如花般紅艶的臉頰上。望著那沈睡的容顏,他不知該怎樣親吻、怎樣撫摸,才能表露自己的情感。

汗水黏著他的發,蒸著他的麵,讓他不得不掀開紗廉,在冷風微動的房間中央透口氣。

剛才的激情過猛,好像它……有些鬆脫了。趁著床上的人兒睡得正沈,正好重新打理一下。

銅盆注入清水,他對著鏡子,一點一點的用指端在臉龐邊緣摩挲,終于,一層薄膜緩緩褪下,完全不一樣的容顏展現出來。

一細看,那層薄膜是一張人皮麵具。而麵具下的臉,屬於南宮耍

.沒錯,他就是南宮耍

聶逸揚隻是一個化名,一個他為了接近南宮雪輕而用的化名。

他的阿輕,是這世上他最愛戀的人,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

這是一個荒唐可笑的方法,明明伊人天天在身邊,他卻什麼也不能做,隻能日等夜等,終于等到機會,換一個身份向她表白他的心。

"哈哈!"忽聽床廉裏兩聲惡作劇般的笑,分明已昏睡過去的人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清醒,得意揚揚的跳下床,裹著條錦被,目不轉睛的打量他。。

"你……"南宮恕驚愕得滑了手,人皮麵具落入水中。

"我什麼?"她嘟著嘴一昂頭,"你把我騙得那麼苦,我裝睡也不為過!"

避開她亮晶晶的視線,他撈起麵具,又不知該放到哪裏,隻是低著眸子,胸膛急促起伏,窘迫得要命。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終於,他凝神靜氣的問,聲音由於緊張而低啞。

他,一個身經百戰的殺手,居然在個小女孩麵前緊張。也隻有在她的麵前,才會如此吧。

"是你告訴我的。"她拖著錦被跳跳跳,跳到他的身邊依住那赤裸的胸膛。

"我?"

"誰叫你那天在走廊上強吻人家,"南宮雪輕嗲嗲微嗔,眼裏滿是笑意,"相貌騙得了人,但你的……氣息,卻騙不了我。"

那日,她聞到聶逸揚檀香般的氣息,就好生納悶。這醉人的味道,讓她想起了離開天璇宮的當天,她在大哥的寢閣裏索來的一記深吻。

那相同的熱度,相同的軟柔,相同的氣味,和相同的……吻法,叫人不得不起疑。

"後來,我到這房中找你,又發現了這個。"指尖掛著一串金鈴,叮叮搖響,"開始我以為這是'聶逸揚'搶去的那串,但後來我發現,這鈴鐺上刻了我的名字'雪輕',隻有一串鈴鐺上刻了這樣的字,那就是離開天璇宮當日,我送給大哥的那串。"

他不語,胸口一抽。

"哪會!"南宮恕發笑,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可愛極了,咬著她的耳朵低語,"我這一生,若是真要娶什麼人,那個人肯定是你再熟悉不過的。"

他……討厭,在說什麼呀?有什麼人是她熟悉的?除了……她自己。咦?這話好耳熟喔,呵,對了,她曾立下的誓言中,不也正是這麼一句嗎?"

"我婉言拒絕後,又被衆人灌了許多酒,醒來時躺在榻上,竟發現……任姑娘躺在我身邊。"

"什麼?你這個壞蛋!"她幾乎跳起來。

他就知道她是這種反應,趕忙捉住她的雙手,讓她安靜下夾。,

"你們……"她想了想,換了問句,"她穿衣服了沒有?"

"沒有,赤裸裸的。"南宮恕惡作劇的笑。

"什麼?"好想打他喔,可惜兩手被握住,什麼力氣也使不上。

"放心,我雖然醉了,但還是有感覺的,她雖然躺在我身邊,卻什麼事也沒發生。"

"呼──"她吐出一口氣,鑽進他懷中。明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明知那時她還小,就算他真跟什麼人情投意合,也是應該。但她就是覺得心裏酸酸的。

"誰知,第二天,任姑娘居然離奇的死了。"

"什麼?"南宮雪輕這一驚可不校

"發現她是故意躺在我床上,我很生氣,半夜就離開了房間,獨自跑到書房睡著了。誰知第二天,手下來報,說任姑娘死在我房間裏了。這一來,可不得了,不僅天山派以為我奸殺了任姑娘,整個武林都對天璇宮竊竊私語的。結果全靠宮主出麵,替我擺子了此事,但那以後,我便不敢再接近正經人家的女孩子了,一班話語投機的兄弟也漸漸疏遠了。"

"怎麼會這樣?"南宮雪輕愕然,"到底是什麼人對任姑娘下的毒手,又陷害你?"

"不僅是任姑娘,後來我壯著膽子,找回幾個青樓女子過夜,她們也莫名其妙的非死即瘋。"可惜連累了那些無辜的女孩子們。

"大哥你是說鶯鶯姊和花花姊她們吧?嗯……"她老老實實承認了錯誤,"鶯鶯姊得肺癆,是因為我害她傷了風;而花花姊瘋掉,好像也是因為我扮了女鬼嚇她……人家隻是想玩一玩,誰叫你不理我、隻理她們,所以……"

"小傻瓜,這不關你的事。"看她一臉哭相,他憐愛的點點那發紅的鼻子。

"呃?"

"你以為她們是紙做的人,風一吹就倒?她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酒國名花,一點小風寒、一點小恐嚇,哪裏傷得了她們?這分明是有人在暗地裏搞鬼。最近燕燕的死,更能說明此事。"

"對喔,燕燕姊的死確實離奇。"聽到從前的事與她無關,一顆心本可放下,但那背地裏搞鬼的人,更讓她擔憂不已。

"她的死狀跟當年的任姑娘一樣。"

"是嗎?凶手是同一個人?"她抖著的心更是一驚。

"我曾悄悄查看過她們兩人的屍體,外表均看不出異狀,但體內骨頭俱碎,心髒全裂。"南宮恕摟緊她的身子,擔心她嚇壞。

"化骨摧心掌?"她衝口而出。

沒錯,確實與當初她的猜想一致。

"是黑頭鶴嗎?"南宮雪輕焦急的問,"他跟天璿宮的仇恨為什麼要算在哥哥你身上?哼,又不敢正麵較量,總找一些弱女子出手,算什麼好漢?"

她忽然擡頭對上那一臉難以言說的神情,"怎麼?我說錯了?難道不是黑頭鶴?凶手另有其人?是誰?到底是誰?"

大哥那眼神,像是已知道是誰,隻是在瞞著她。

"不論是誰,明兒個我就派人送你回宮裏去,棲雪峰之約很快就到期了,你待在我身邊,隻會危險。"

"我不要!"她黏著他,死不肯放手,"你休想趕我走!"

她眼波一轉,恍然大悟,"原來大哥你……一直假裝不理我,還扮個什麼聶逸揚騙我,就是因為擔心我也會有事?"

呵,這個小呆子,她終于明白了。

是的。他十七歲以後不敢理她,確實是因為接近他的女子沒一個有好下場,讓他不得不但心眼前的至愛也會慘遭毒手。所以,他一直忍著、忍著,把她的傷心與哭泣看在眼裏,忍得他的心都痛了呵。

聶逸揚是他的突發奇想,也是他接近她的惟一途徑。

她不知道,當他扮作他人,可以對著她笑,可以全神貫注的望著她,可以摟她入懷,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的時候,那種感覺有多好。

她也不知道,當他還原為自己,不能理睬她,不能寵愛她,甚至不能跟她多說一句話的時候,他的心有多苦。

他不得不這樣做啊,因為身邊一直有雙惡毒的眼睛,默默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今天,他終于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他要獨自去解決這件事,不想連累了她。

這個花仙子一般的女孩,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駐入了他的生命,也是從那時起,他就發誓,要以自己的一生給她保障。

清晰的記得,初次見她,是在自家的果園裏。當時,他被爹爹強逼著,在桃子樹下蹲馬步。突然一顆果子砸在他的頭上,讓他分了心,他擡頭望去,看到一張小仙子般的臉。

"喂,小哥哥,你在玩什麼?"口齒不清的稚語歡快的傳來。她當時隻有六歲,胖嘟嘟的,卻膽敢獨自爬樹。

玩什麼?他苦笑。他這是在練功。爹爹說了,不蹲上三個時辰,不給飯吃。但他的肚子此刻叫得厲害。

"小哥哥,你為什麼不說話?"又一個紅紅的果子砸下來,"七(吃)個果果吧!"

他家的果子,卻由著她拿來當人情。真是好笑!

"咦?你為什麼不理我?小哥哥,你是啞巴?"她低頭,再低頭,想看清樹下那張臉,卻一個不穩,跌了下來。

幸虧,他蹲馬步幷不是太專心,不偏不倚,準確的接住了她。那軟軟的身子跌入懷中的刹那,他的心產生了奇妙的感覺。

好香呵,這女娃娃。她的身子散發出屬于薔薇的甜香,跟他的臭汗相比,簡直好聞得上了天。

她怔怔的望著他,等意識到自己跌了一跤之後,便哇哇大哭。不過,也不是哭了很久,哭一陣又望他一陣,樣子可愛得要命。

"哥哥,阿輕痛。"她像是對他產生了無限依賴,馬上向這個初次見麵的人撒起嬌來。

原來她叫阿輕?嘿,好重!

"哥哥,果果也摔痛了。"她又指著掉在地上爛了的桃子,鄭重宣布。

他笑了,前所未有,笑得那麼開心,完全忘記了蹲馬步的辛苦。肚子,好像也沒那麼餓了。

當時,他好希望那薔薇般的甜香,能繞在他身邊一輩子。這個願望,在洪水之後,在他們都失去了親人以後,實現了。

那以後,她是他的全部,她也隻有他。他們相依為命的那段生活,讓他認定,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要好好護衛她。

"就這樣說定了,明天,你就回去。"南宮恕口氣一硬,自行決定。

"你說回就回呀?"嘿嘿,大不了到時再使些手段逃回來。她的手段可多了。扳過他的臉正視自己,柔柔的捏著那耳垂,忽然,很想問一個問題,"大哥,你愛阿輕嗎?嗯?"

這種問題還用回答嗎?簡直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他扭頭,不理。

"說啊!說啊!"南宮雪輕不屈不撓,目光圍著他轉個不停。

"難道剛才……你感受不到?"他惡惡的笑,眼睛的餘光瞥了瞥床榻。

"壞蛋!"重擊他一拳,她開心起來,"大哥,你要答應阿輕一件事喔。"

"什麼?"他得先問問是什麼事。這個鬼靈精,有時要求的可不是什麼好事。

"你以後不許再穿黑衣服了,要一直穿那種美美的白衫子喔!"

"呃?"怎麼她的想法轉得那麼快?"好……吧。"

"對嘛,這才是我漂漂亮亮的大哥。整天打扮得像個老頭子,好討厭!"她細密的吻湊上他的臉龐

南宮恕立刻承接了她的櫻唇,堵住她隨時可能出現的驚呼,重新將可人兒抱入床榻。

風輕動,夜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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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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