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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袁圓]仲夏夜之淚{四季戀曲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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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圓 -仲夏夜之淚【四季戀曲之二】

季博陽背覆著仇恨的陰影找上純情的富家女——曾杏芙,
所有因她的父親而失去的,他要拿她的幸福來抵償!
然而一如天使般純潔的她,卻不斷以溫柔的笑語將他降服,
在愛情的魔力驅使下他逐漸撤離心防,走出陰暗。
就在他找回生命中的陽光時,仇恨卻蟄伏著伺機反噬著他!
在愛與恨的矛盾衝突下,他該作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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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00:4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入夏
  聖嬰現象的延續,今年的夏天來得早,也來得比以前都炎熱,彷彿隨時隨地要把人烤成乾似的。真正入了夏,天空簡直都要起火燃燒了。
  季銀芽快快推開紗門躲進屋裡,雖說家中沒開冷氣,但至少強過外面的日正當中和高溫三十六度。
  「我回來了。」她換上拖鞋,朗聲喊著。
  「大姐,我來幫你。」季家老三季惜楓聞訊立刻拋下翻了一半的雜誌,二步做一步地踏來。
  伸臂接過那只裝滿生鮮素果的菜籃,她想當然耳地問:「姐夫呢?」
  如果有姐夫冀祺跟著,他才捨不得讓大姐提重物哩。
  「公司還有點事兒,他處理完就會過來。」季銀芽被烈陽曬紅的粉頰仍掛著新婚燕爾的甜蜜。
  客廳內,排行老四的么妹季襄雪正蹺著二郎腿,享受地躺於沙發上看報紙。受到熱溫的影響,她僅懶懶地揮了揮柔荑打招呼。「嗨,大姐。」
  「博陽沒來?」剛要進門時未見庭院停著老二的吉普車,季銀芽心裡大約便有了底。
  「才出去沒二分鐘。」季惜楓把菜籃提進廚房。
  「我想……」季襄雪抖抖報紙,露出那張教人驚艷的美麗嬌容。「讓他一個人靜靜,可能比較好。」
  「是嗎?」季惜楓走出廚房,倚著牆。換作是她,若無家人的陪伴,她鐵定熬不過這陰霾的二十四小時。
  沒有人能給她答案,即使她們姐妹全都清楚季博陽會到哪兒去。
  原就沉鬱的心情不禁再蒙了厚厚的煙塵,酷暑的熱空氣隨著冷凝了起來。
  「昨兒個半夜,我聽到哥哥在說夢話。」季襄雪放下雜誌。
  自從大姐出嫁後,家裡只剩下她和惜楓,季博陽不放心二個妹妹的安全,偶爾會回來小住幾天,而她的臥室剛好在他的隔壁,所以她也跟著整晚難眠。
  「我也聽到了。」季惜楓接著說。
  連一睡就不知東南西北的老三都聽到了,足見事情非同小可。
  「他還在做那個噩夢?」季銀芽攢著秀眉。
  「看來是。」季惜楓越想越怕,她尋求大姐和么妹的意見。「要不要……撥個電話去確認一下?」情緒不穩時開車最容易出事。
  「別去打擾他。」季襄雪第一個不贊同。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療傷方法,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痊癒所需的時間。
  「可是……」那種痛,受過一次就夠了,季惜楓不想身邊再有人重蹈爸媽的覆轍。
  「襄雪說的對,我們來煮麵吧。」季銀芽附議。
  按例點幾道父母最愛吃的佳餚,再為父母及他自己斟上一杯香醇的美酒,季博陽抖開餐巾布鋪在腿上。
  好快呀,又一個三百六十五天過去了。
  大姐與妹妹們此刻想必是聚在爸媽的骨灰缸前,一面吃著壽麵,一面祭拜報平安,順便祝福他又虛長一歲吧。
  然而,他這個做壽星的依舊缺席--他有他的哀悼方式。
  縱然刮勸風下豪雨,縱然再忙再累,每年的今天,他定會推掉所有的工作和應酬,獨自來到父母生前最常惠顧的這家餐廳。
  好在與季府是舊識的餐廳經理,會特別幫他空出他父母固定坐的那個角落,餐桌上,還會細心地替他準備三套餐具,並囑咐所有的服務生不要隨便打擾他。
  「爸,媽,我很好,銀芽她們也很好。你們呢?」鏗鏗二記清脆的杯緣互碰聲,季博陽舉杯慢啜,喃喃述著問候。陰陽兩界,他自是聽不到雙親的回話,萬能的老天爺也不見得會將他的訊息傳達出去,他唯一能做的,僅是代替嗜啖美食的父母,慢慢品嚐這些佳餚。
  可惜!
  眼前就算擺的是魚翅熊掌,季博陽卻味如嚼蠟,乾澀的喉嚨根本嚥不下任何東西,但他仍勉強吞著盤裡的食物。
  照以往,他解決完了最後一道菜,高掛的艷陽早已教一彎冷月所取代,之後他會回工作室大睡一覺,或者,只是望著星空發呆。
  「哼哼--」盯著杯內晶瑩的溶液,季博陽忍不住自嘲地嗤著鼻。
  漆黑的夜色正好掩藏他積了一年的哀傷,待黎明一來,他便會趕緊收起軟弱的一面,搖身恢復成原來那位倜儻的季博陽,挺著燦若朝陽的笑臉去面對他的家人。
  然後再熬到下一年的今天,然後是下下一年……再下下一年……
  「呵呵呵……」
  突兀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莫名其妙地竄過他的耳膜。照說這樣的音量在高級餐廳裡並不醒目,畢竟公共場合嘛,或多或少難免會有人們互動時所製造的雜訊,但是連季博陽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何他偏偏就是注意到了。
  這令他更加好奇地抬起頭。「咦?」
  如果--
  如果他事先曉得這將改寫好幾個人的命運,其中還包括他自己的,他可能就不會那麼多事地回頭一探。
  壞就壞在這個「如果」沒有發生,他受牽引地尋向笑聲發源處。
  餐廳的那一方,是一幅一望即知是全家福的歡欣景況,扮演哥哥的男子大概是講了什麼趣聞,逗得同桌的父母哈哈笑,而他所聽到的那串笑聲,則是出自背對他的那名少女,依年齡和舉止判斷,她的角色應該是家中飽受寵惜的嬌嬌女。
  「呀!」季博陽咋舌地瞪大眼。
  不過讓他驚呼的不是少女精緻完美的側面,而是那對父母教他永遠永遠也忘不了的臉孔--他每年的今天都必須坐在這裡,便是拜他倆之賜。
  滿腹的憂悒悲泣,登時翻轉成了另一種情緒。
  他恨!他怨!
  恨老天似乎覺得他的自我折磨還不夠,怨台北市區的餐廳少說也逾百間,怎麼他們非要來此侵犯他的聖殿?
  「不該呀不該……」季博陽咬牙沉吟。
  在毀了他家的圓滿以後,他們怎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還當著他面前表演天倫之樂……
  拳頭緊握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肉中,壓抑許久的恨與怨,不禁戾化為凶殘的猙獰魍魎,季博陽憤懣的視線,陰冷地移至少女身上,然後駐留在她那幀令人嫉妒的無邪笑容。慢慢地,他也笑了。
  他笑著告訴自己--是該有所行動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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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38: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獵物終於出現!
  季博陽微微低首,假意翻閱捧在手裡裝裝樣子的畫冊,精銳的墨瞳則匿於睫毛下查探著。
  眼見目標已接近至適當的位置,他猝然直起身,一副行色匆匆地奔下台階。
  誠如他的預謀,恰好與踩著蓮步經過騎樓的曾杏芙撞個正著--
  「哎呀……」
  隨著兩人噼哩啪啦散落的書籍,嬌柔佳人失聲痛呼,踉蹌栽倒的纖體順著地心引力就要著陸--
  「危險!」季博陽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攬她入懷,輕鬆地免除她頭部開花的危險。
  「嗄--」曾杏芙只覺視野裡的天地陡然兜了一大圈。
  「對不起對不起,你有沒有怎麼樣?」季博陽明知故問。
  想他適才那一衝,可是使盡了全力,來者就算是日本相撲選手,恐怕也難敵如此猛烈的攻勢,更遑她這沒幾兩重的文弱女子了。
  「我……你……呃……」驚魂未定的曾杏芙,仍感暈眩地瞪著那雙燦眸--剎那間,她以為自己看到了星星。
  「你沒事吧?」季博陽好生內疚的模樣,看來他的演技問鼎金馬獎都綽綽有餘了。「瞧我真是的,走路也不好好看路……」
  事實上,他看得才清楚咧,否則此Y大校園的路面之寬,學子行人之多,他哪能那麼準地撞到她?
  「不對呀……」現在是大白天,所以她看到的不該是星星,而是高吊在正空,曬出她一身香汗的熊熊太陽才是,曾杏芙迷惘地盯著那兩簇光燁,沒發現心中的疑惑已化成喃喃的語言。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保證下次走路一定會注意。」季博陽急急接腔,心下卻沒料到她會編派他的不是。
  溫馴婉順?哼哼,看來徵信社給他的調查報告,他得重做評估。
  「不……」他誤會了,她沒有任何數落的意思。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季博陽還在解釋。
  是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發誓,他只是「蓄意」的。
  「你不……」咦?慢著!她現下所在的位置,彷彿有點……有點詭異?
  曾杏芙納納地收回翦水秋波,仔細觀察「地勢」,這才察覺何以捕進眼簾裡的藍天、雲朵、樹蔭和樓層,均一改平常的景象,變形成了一幅幅的仰角圖。
  原來她正以相當曖昧的姿勢,橫躺在人家的臂彎裡,而他的巨掌還……親暱地攬著她的腰肢!
  「嘩--」她訝然推開他,雙頰泛紅掙扎地想要起身來。
  但忙中總是會有錯--不當的重心轉移,導致她失去平衡,因此她雖然很努力,也不過是使本來賴他支撐的身體跌往不同的方向。
  「啊……」完啦!曾杏芙索性閉著眼睛,鴕鳥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小心!」季博陽趕緊出手抓住她。
  「喏……」慌張的紅顏再度回到安全的懷抱。
  「好佳在,好佳在。」季博陽抹去一頭冷汗。他要是再慢那麼一小步,她的秀額此刻只怕在和路邊那塊大石頭玩親親了。像
  「對……對……不起。」曾杏芙說著又想掙脫。大庭廣眾的,她怎能讓個陌生男人摟著呢?
  「別慌!」季博陽深恐她又出啥亂子,立刻連發十二道禁制令。
  他的復仇大計若缺了她,樂趣便會減了很多,在那之前,他豈會容許她有丁點差池呢。
  「呃……對……不……起。」平常她是不會這麼脫線的,怎地今天卻……曾杏芙已糗到不知還能說什麼。
  「沒關係。」季博陽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身子扶正。
  在確定她雙腳已然踏妥後,他仍不放心地問:「你站穩了嗎?」
  「站……穩了。」曾杏芙羞愧地點點頭,一直垂著的小臉,始終不敢抬高來瞧瞧人家,所以事情發展至此,她依然不清楚他的長相。
  當然,她也默默祈禱,他也沒看清她的長相,那麼萬一下次兩人不小心又遇到了,他就不會憶起她的窘態。
  「那就好。」季博陽滿意地笑著。
  「謝……謝。」曾杏芙如今只想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可不曉得是不是不信任她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對方依舊捉住她的皓臂,似乎沒有鬆手之意。
  她尷尬地瞞著他的手暗示。「你……這……對不起。」「這樣吧--」季博陽朗聲放開她,不過那是因為他要彎腰去拾那些被遺忘在地上的書籍。「為了表達你的歉意,你請我喝杯涼飲。」未加問號的語調宛如天經地義,而非徵求她的同意。
  「……啥!?」曾杏芙眨眨眼,總覺得他這句話好像有哪裡不對。
  「走吧,我知道這學校附近有個好地方。」
  「嗄……等等……喂……」錯愕的曾杏芙還來不及拒絕,便被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往陽光底下鑽,比他矮小一大截的她,甚至必須用小跑步才跟得上他的速度。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她每向前邁出一步,她生命中的陽光就越遠離她一步,校園外,邪惡的黑暗正在彼端張開臂膀歡迎她。
  是。現在呼吸平順了,心跳穩妥了,曾杏芙恢復得差不多的思考能力,終於發現事情是哪兒不對了--
  明明是這人先撞到她的嘛,怎地後來說著說著,居然變成她要表達「歉意」請他呢?
  「那個……」曾杏芙咬咬下唇,鼓足勇氣偷瞄對座,結果眼還沒和人家的碰上,她又怯懦地盯回自己擺在大腿上的雙手。
  「怎麼了?」咕嚕一口,季博陽這邊的柳橙汁已解決了一大半。「你不喜歡我幫你點的綠豆沙牛奶?」
  她正襟危坐的模樣真有趣。
  「不,不是……」曾杏芙急忙否認。綠豆沙牛奶一向是她最愛的飲料,她還在納悶他怎會知道呢?
  不過倘若日後她有幸欣賞到他口袋那疊由徵信社寄來的帳單,便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哦--你是擔心裡面有下藥。」季博陽瞭然地頷著首。
  「不……不……」彷彿聽到什麼大指控,曾杏芙倏地抬起臉猛搖。
  「你總算正視我啦。」季博陽挑高一邊的唇角。
  「呃……我……」他眸中的揶揄令她受窘地垂下頭,曾杏芙這才明白,人家剛剛只是在跟她開玩笑。
  「地上有黃金嗎?」修長的食指適時地托住她的下巴,拒絕她那緋紅的俏容再次躲藏。
  「黃金?」他的話題跳得莫名其妙,曾杏芙只顧著揣想,竟忽略了他的手已越出安全界線。
  「再不--是我的長相?」壓低的嗓子性感得教人失神。
  「長相?」曾杏芙的腦筋仍未轉過來。
  「不然你幹麼老是低著頭不敢看我?」隨著扣人心弦的淺笑,季博陽的大拇指輕刷過她的下唇。
  曾杏芙就算再怎麼不解人事,也多少嗅得出此舉背後所蘊涵的挑逗意味。
  「嗄!」他、他、他怎麼可以這……這麼亂來?
  她觸電似地彈開,僵化的脊柱緊緊地抵住椅背,如花似玉的香腮又添了幾抹紅澤,渾身猝起著密密麻麻的哆嗦和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正一點一絲地侵蝕她的心。
  她倏地覺得害怕,一種純屬於女性自我保護的本能立刻警告她--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是危險人物!
  「你……」她想逃,奈何身體動不了,想斥喝,卻又讓他先聲奪人。
  「唉……果然……」季博陽喟然趴向桌面。「想不到……唉……原來我長得這麼恐怖。」
  當今世上,大概沒幾人能消受得了他那聲長歎吧,曾杏芙又是極易心軟的人,見他如此難過,不禁自責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她甚至還善良地暗忖,說不定人家只是不小心觸到她的唇罷了。
  何況他人模人樣,一點也不惹人討厭,她這樣對他,的確是滿傷人。
  「對……對不起。」嚶嚅了半天,她僅思及到這三個字。
  不過說到恐怖,其實他長得還真的是很恐怖,俊美得教人感到恐怖。
  此話怎講呢?
  他是那種標準的歐洲人體格,臉很小,肩很寬,輪廓分明,皮膚白淨,細緻卻不粉氣,幾近九頭身的比例挺拔秀逸,尋常男子只怕寧可繞路,也不願從他身邊經過,以免相形見絀而自慚形穢吧。
  至於他那二瓣上薄下豐、紅如草莓般的性感雙唇,更是焦點中的焦點,只要一眼瞥到就很難再移開視線,並會非常好奇地想去摸摸看他是不是塗了胭脂。
  加上他不時噙著天使般的笑靨,週身上下卻又飄著魔魅般的陰柔,這般矛盾的氣息,較之純正或邪惡的男子,反倒愈發讓人神馳迷惑。
  還有他那落落大方的風采和架式,在在展現他的卓爾不群與鶴立不凡,眼前他就算不是什麼達官顯要,將來也必是社會中舉足輕重的佼佼者。
  只是她素來口拙,這些詞兒她全形容不來。
  「你甭安慰我了,唉……唉……」季博陽抱著頭,二肩微微顫動。
  「不是……你別……」曾杏芙這下更亂了。
  「唉--」季博陽維持姿勢不變,倒是厚實肩膀的抖幅增劇。
  隱隱約約間,曾杏芙似乎聽到他發著怪聲。
  「真的你……我沒有……那個是……」他在哭?不……會吧!?
  天呀,她也快要跟著哭 
  「不要理我。」季博陽的腦袋在臂彎裡搖了搖。
  「這位先生……」曾杏芙輕輕推他。她是不想理啊,可是……「大家……都在看耶。」
  小小的冰果室驀然多了一對璧人本來就已經很惹眼,可今他又誇張地耍著寶,她想躲過眾人的注目簡直是不可能。「喂……」她要不要趁現在跑掉呀?
  念頭方轉,季博陽猝地仰起頭。
  「呀!」曾杏芙駭了一跳,以為想溜的心思被他猜透。
  孰料他卻綻顏指著她哇哇大笑。
  「哈哈,你上當了吧?」
  「上當?」曾杏芙足足愣了五秒鐘,才明白他剛剛的戲弄。「你……你……你騙我?」
  實在怨不得她的反應太慢。
  她柔弱絕俗的外形原就教人我見猶憐,儼如一大聲便會嚇壞她似地,家人視她為心肝,追她的男人視她為寶貝,各個均把她捧在掌心伺候,生怕她遭到丁點委屈或不悅,鮮少--不,應說是根本沒有人敢似他這樣強拉她來喝飲料,又這樣大剌剌地逗她,所以一時之間,她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處理情緒。
  生氣?大笑?還是置之不理?
  「啊,該走了,你要上課啦。」季博陽忽然站起來。
  「上課……嗄……」曾杏芙看看手錶險些沒尖叫。
  離她下一堂的上課時間僅剩下十分鐘,如果她立刻從這裡衝過去,或許還趕得及在教授進教室前跑入座位。
  噢,老天!若非他的提醒,她甚至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回事哩。
  「呃……那……」她急忙掏著錢包尾隨他到櫃檯。
  「我來。」季博陽搶先付帳。
  口水就差沒流出來的櫃檯小妹,當下收起笑容,扭著擰著嫉妒瞪她。
  「喏……」曾杏芙怯怯地退了一步。
  最怕遇到這樣的眼光了,宛如要把她生吞活噬般,這也是為什麼她總是文文靜靜,不喜歡引人注目的原因。
  「算你欠我一次,反正……」季博陽一把攬住她的腰,像是在保護她,又像是在給她勇氣。「以後多的是機會。」他簇擁著她遠離櫃檯小妹的惡勢力範圍,拜拜手,他如一陣輕風地告辭。
  「以後?」他的意思是說他倆還會見面?
  可是她連他是誰都不曉得,而他卻知道她這堂有課?
  「喂……」曾杏芙想叫住他,他卻風一般吹得無影無蹤。
  當然這堂課曾杏芙是遲到了。
  這實在是個很不好的習慣。
  她老是這樣低著頭走路,但她真的沒有勇氣去迎接那麼多赤裸裸的注視,恍若她是赤裸裸的;亦或許,是她不知該如何回報那些人的愛慕,只好選擇逃避的方式。
  然而,她的退縮反而越發引起話題--
  異性把她捧為「遇水即化」的林黛玉,人人爭相競試欲做她的賈寶玉,僅為窺伺她所散逸的神秘美感;至於同性卻恨她入骨,巴不得翌日便能接獲她的訃聞,免得她擋在前頭,相形降低了她們的行情。
  面對這種天壤之別的對待,曾杏芙好無奈,只有採取更封閉的態度來保護自己。
  閒暇時分,同學紛紛聚在教室裡聯絡感情,或討論假日的結伙郊遊,她則躲進校園內的灌木叢,準備下一堂的課業;沒課了,她便窩在校門口附近最不醒目的角落,等待家裡的司機來接她回去。
  小學如此,中學如此,到了大學尤其如此。
  所以甭提什麼知心了,她連普通話家常的朋友也沒半位。
  「曾……曾……曾……」突地閃出來的大男生,縱使偷偷練習了N百遍,喊了半天仍定奪不了該直呼她的芳名,還是稱她一聲同學。
  「嗯?」曾杏芙仰著頭。
  「我……是王國棟。」大男生靦腆地自我介紹。
  「嗯。」曾杏芙感到好笑。
  雖然她上了課才到,一下課就走,沒參加社團,亦沒參加過班上舉行的一切活動,但還不至於不認識同班三年,每次都故意坐到她旁邊聽課的同學。他是班上的幹部和現任的系學會會長,經常在講台上活躍,鋒頭很健,好像也滿受學校女生的歡迎。
  「那個……」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開場白,人家卻用一個字就劃了句點,王國棟暗罵自己窩囊。平常不是挺能言善道的嗎?
  「嗯?」那個是哪個?曾杏芙眨著瑩眸。難道是班上要交班費?還是他上回提到的畢業紀念冊的事?
  「唉……呃……啊……這個……」王國棟突地彎下腰桿九十度,再伸直兩手奉出他的愛戀。「請你收下!」
  虎赫赫的話調大有壯士斷腕之決心。
  「這是什麼?」曾杏芙沒有抬臂去接,被他擋住的日照,恰巧在她靈秀的誇容留下一塊陰影。
  正巧有幾個學弟學妹經過,王國棟一急,忍不住強行把情書塞給她。
  「你看了就曉得。」緊張加上大熱天,蒸出他體內大量的水分,棉質的T恤已然沾盡汗漬。
  「對不起,我不收。」曾杏芙比他還尷尬地垂下玉頸,把信遞還給她。
  早要料到又是這麼一碼事,先前她就逃之夭夭,才不會傻呼呼地留下來接他的情書。
  「你看完再說吧。」好歹他也是學校的大眾情人,這甫出馬就慘遭滑鐵盧,那他日後的臉要往哪兒擱呀?
  王國棟不死心,把信放在她書上便溜了。
  「喂你……」曾杏芙來不及推辭,只能煩惱地瞪著那封信發呆。
  怎麼辦?明兒個上課時退給他?或者乾脆現在就把它扔進垃圾桶?
  身後驀地有人道出她的心聲。「嘖嘖嘖,這是要看咧,還是不要看?真是為難啊……」
  「嗄--是你?!」曾杏芙猛一轉頭,便見季博陽盤腿席地而坐,用手支著的後美側頰,離她根本不遠,她驚慌地彈開一大步,接著是面紅耳赤。
  他什麼時候來的?
  「唉,又一顆少男的心破碎啦。」季博陽同情地搖著頭。
  此番與她的重逢,自然不是不期而遇。
  「那是……我……」被他瞧著剛剛的事了!
  曾杏芙窘迫不已,立刻使出慣用的伎倆--逃。
  「你的信。」季博陽叫住她,手中晃著她匆促間掉下來的情書。
  「呃……」她的步履頓了頓。
  曾杏芙左支右絀,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一回眸又撞到他眼裡的揶揄,她忽爾惱羞成怒了起來。
  「我又不認識你!」她嬌聲駁斥。
  「怎會說不認識咧?你忘了昨天我才請你喝涼的,你算是欠我一次喔。」季博陽不慍反笑,原來小貓也是有爪子呀!
  很好,這太乖的女娃兒征服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如今多添些料的話,整個遊戲過程也不致乏味到令人打瞌睡,他也會比較有成就感。
  「喏……那……」昨天的事是他強迫她的耶,他憑什麼來討債?「你到底想怎麼樣?」
  拜託!不會她才遣走一位黏人精,老天又派來另一個更難纏的吧?
  不過……這趟來的這個,教人實在很難去討厭耶……呃……她會不會太以貌取人了?
  「沒想怎麼樣啊,我只是想告訴你,小生名叫季博陽。四季的季,廣博的博,太陽的陽,因為生在夏令時節,所以有個應景的名字。」他朝她散播沁人心肺的友善,沒再繼續原話題。
  反正那不是他今天出現的重點,旁人對她的追求,他沒興趣插手,何況那種身心皆未長全的小毛頭,根本構成不了威脅。
  「好個……」人如其名呀,特別是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眸與噙在眉間的笑意……呃,她這是在幹麼?
  曾杏芙急速煞住欲脫口的讚美。
  「我是……」她剛剛是要趕他走,又不是要打聽他尊姓大名來著。
  「你是曾杏芙嘛。」季博陽搶白。他挺直站立的偉岸頎軀,予人一股龐大莫名的壓力。
  「你……你……你怎麼知道?」曾杏芙瞠目結舌,忍不住倒退好幾步。
  「Y大有位名震學壇、年年連任的校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季博陽儀態瀟灑地聳聳肩。
  「那純粹是同學們開的玩笑。」曾杏芙赧然移開視線,那不時將鬢髮塞入耳後的小動作更突顯出她的不自在。
  「哦?」想不到好大喜功的曾大富竟會養出這麼個謙遜的女兒,倒是頗教季博陽意外。
  不過箭已經擺上弦上,他不會因而心軟或收手,再者說不定她和曾大富一樣,只是個愛做表面功夫的偽君子,他可千萬別讓她文弱的偽裝給騙了。
  「接你的車來 !苯裉煬偷醬宋止吧。季博陽昂昂下巴指著她的後面。
  曾杏芙旋身張望,果然見到她家那台黑色賓士。
  「你又怎麼知道那是……」她訝異地盯回他,隨即她又想,每次下課她都固定在這裡等司機,所以人家要知道這些並不是太難。
  這麼一分析,她便覺得沒啥好大驚小怪,搞得自己嚇自己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小姐,路上有人車禍,所以塞車……」司機焦灼地跳下來為她開門。他慘了,回去一定會被夫人罵。
  「不要緊。」曾杏芙好脾氣地截斷他的解釋,水靈靈的杏眼則瞅著季博陽,猶豫該不該向他說再見。
  「有關於你的事,我知道的可多著呢!」季博陽卻在此時擲出一句。
  「啥?」曾杏芙不禁瞪大眼睛,想從他的表情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季博陽不再說話,僅是衝著她粲然而笑。
  「小姐?」看她愣在車門口半晌沒動靜,司機順著她的目光瞄瞄那端的季博陽,又狐疑地回頭來請示。
  「啊?呃……喔。」曾杏芙忙不迭地坐進車裡。
  司機砰地關上門,又砰砰砰地繞到駕駛座,然後換檔上路,一直到見不著學校的蹤影,曾杏芙卻依然感受得到,季博陽那雙意味深長的鷹眸,仍隔著車窗的黑色玻璃凝視著她。
  緊緊緊緊地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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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獵物終於出現!
  季博陽微微低首,假意翻閱捧在手裡裝裝樣子的畫冊,精銳的墨瞳則匿於睫毛下查探著。
  眼見目標已接近至適當的位置,他猝然直起身,一副行色匆匆地奔下台階。
  誠如他的預謀,恰好與踩著蓮步經過騎樓的曾杏芙撞個正著--
  「哎呀……」
  隨著兩人噼哩啪啦散落的書籍,嬌柔佳人失聲痛呼,踉蹌栽倒的纖體順著地心引力就要著陸--
  「危險!」季博陽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攬她入懷,輕鬆地免除她頭部開花的危險。
  「嗄--」曾杏芙只覺視野裡的天地陡然兜了一大圈。
  「對不起對不起,你有沒有怎麼樣?」季博陽明知故問。
  想他適才那一衝,可是使盡了全力,來者就算是日本相撲選手,恐怕也難敵如此猛烈的攻勢,更遑她這沒幾兩重的文弱女子了。
  「我……你……呃……」驚魂未定的曾杏芙,仍感暈眩地瞪著那雙燦眸--剎那間,她以為自己看到了星星。
  「你沒事吧?」季博陽好生內疚的模樣,看來他的演技問鼎金馬獎都綽綽有餘了。「瞧我真是的,走路也不好好看路……」
  事實上,他看得才清楚咧,否則此Y大校園的路面之寬,學子行人之多,他哪能那麼準地撞到她?
  「不對呀……」現在是大白天,所以她看到的不該是星星,而是高吊在正空,曬出她一身香汗的熊熊太陽才是,曾杏芙迷惘地盯著那兩簇光燁,沒發現心中的疑惑已化成喃喃的語言。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保證下次走路一定會注意。」季博陽急急接腔,心下卻沒料到她會編派他的不是。
  溫馴婉順?哼哼,看來徵信社給他的調查報告,他得重做評估。
  「不……」他誤會了,她沒有任何數落的意思。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季博陽還在解釋。
  是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發誓,他只是「蓄意」的。
  「你不……」咦?慢著!她現下所在的位置,彷彿有點……有點詭異?
  曾杏芙納納地收回翦水秋波,仔細觀察「地勢」,這才察覺何以捕進眼簾裡的藍天、雲朵、樹蔭和樓層,均一改平常的景象,變形成了一幅幅的仰角圖。
  原來她正以相當曖昧的姿勢,橫躺在人家的臂彎裡,而他的巨掌還……親暱地攬著她的腰肢!
  「嘩--」她訝然推開他,雙頰泛紅掙扎地想要起身來。
  但忙中總是會有錯--不當的重心轉移,導致她失去平衡,因此她雖然很努力,也不過是使本來賴他支撐的身體跌往不同的方向。
  「啊……」完啦!曾杏芙索性閉著眼睛,鴕鳥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小心!」季博陽趕緊出手抓住她。
  「喏……」慌張的紅顏再度回到安全的懷抱。
  「好佳在,好佳在。」季博陽抹去一頭冷汗。他要是再慢那麼一小步,她的秀額此刻只怕在和路邊那塊大石頭玩親親了。像
  「對……對……不起。」曾杏芙說著又想掙脫。大庭廣眾的,她怎能讓個陌生男人摟著呢?
  「別慌!」季博陽深恐她又出啥亂子,立刻連發十二道禁制令。
  他的復仇大計若缺了她,樂趣便會減了很多,在那之前,他豈會容許她有丁點差池呢。
  「呃……對……不……起。」平常她是不會這麼脫線的,怎地今天卻……曾杏芙已糗到不知還能說什麼。
  「沒關係。」季博陽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身子扶正。
  在確定她雙腳已然踏妥後,他仍不放心地問:「你站穩了嗎?」
  「站……穩了。」曾杏芙羞愧地點點頭,一直垂著的小臉,始終不敢抬高來瞧瞧人家,所以事情發展至此,她依然不清楚他的長相。
  當然,她也默默祈禱,他也沒看清她的長相,那麼萬一下次兩人不小心又遇到了,他就不會憶起她的窘態。
  「那就好。」季博陽滿意地笑著。
  「謝……謝。」曾杏芙如今只想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可不曉得是不是不信任她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對方依舊捉住她的皓臂,似乎沒有鬆手之意。
  她尷尬地瞞著他的手暗示。「你……這……對不起。」「這樣吧--」季博陽朗聲放開她,不過那是因為他要彎腰去拾那些被遺忘在地上的書籍。「為了表達你的歉意,你請我喝杯涼飲。」未加問號的語調宛如天經地義,而非徵求她的同意。
  「……啥!?」曾杏芙眨眨眼,總覺得他這句話好像有哪裡不對。
  「走吧,我知道這學校附近有個好地方。」
  「嗄……等等……喂……」錯愕的曾杏芙還來不及拒絕,便被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往陽光底下鑽,比他矮小一大截的她,甚至必須用小跑步才跟得上他的速度。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她每向前邁出一步,她生命中的陽光就越遠離她一步,校園外,邪惡的黑暗正在彼端張開臂膀歡迎她。
  是。現在呼吸平順了,心跳穩妥了,曾杏芙恢復得差不多的思考能力,終於發現事情是哪兒不對了--
  明明是這人先撞到她的嘛,怎地後來說著說著,居然變成她要表達「歉意」請他呢?
  「那個……」曾杏芙咬咬下唇,鼓足勇氣偷瞄對座,結果眼還沒和人家的碰上,她又怯懦地盯回自己擺在大腿上的雙手。
  「怎麼了?」咕嚕一口,季博陽這邊的柳橙汁已解決了一大半。「你不喜歡我幫你點的綠豆沙牛奶?」
  她正襟危坐的模樣真有趣。
  「不,不是……」曾杏芙急忙否認。綠豆沙牛奶一向是她最愛的飲料,她還在納悶他怎會知道呢?
  不過倘若日後她有幸欣賞到他口袋那疊由徵信社寄來的帳單,便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哦--你是擔心裡面有下藥。」季博陽瞭然地頷著首。
  「不……不……」彷彿聽到什麼大指控,曾杏芙倏地抬起臉猛搖。
  「你總算正視我啦。」季博陽挑高一邊的唇角。
  「呃……我……」他眸中的揶揄令她受窘地垂下頭,曾杏芙這才明白,人家剛剛只是在跟她開玩笑。
  「地上有黃金嗎?」修長的食指適時地托住她的下巴,拒絕她那緋紅的俏容再次躲藏。
  「黃金?」他的話題跳得莫名其妙,曾杏芙只顧著揣想,竟忽略了他的手已越出安全界線。
  「再不--是我的長相?」壓低的嗓子性感得教人失神。
  「長相?」曾杏芙的腦筋仍未轉過來。
  「不然你幹麼老是低著頭不敢看我?」隨著扣人心弦的淺笑,季博陽的大拇指輕刷過她的下唇。
  曾杏芙就算再怎麼不解人事,也多少嗅得出此舉背後所蘊涵的挑逗意味。
  「嗄!」他、他、他怎麼可以這……這麼亂來?
  她觸電似地彈開,僵化的脊柱緊緊地抵住椅背,如花似玉的香腮又添了幾抹紅澤,渾身猝起著密密麻麻的哆嗦和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正一點一絲地侵蝕她的心。
  她倏地覺得害怕,一種純屬於女性自我保護的本能立刻警告她--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是危險人物!
  「你……」她想逃,奈何身體動不了,想斥喝,卻又讓他先聲奪人。
  「唉……果然……」季博陽喟然趴向桌面。「想不到……唉……原來我長得這麼恐怖。」
  當今世上,大概沒幾人能消受得了他那聲長歎吧,曾杏芙又是極易心軟的人,見他如此難過,不禁自責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她甚至還善良地暗忖,說不定人家只是不小心觸到她的唇罷了。
  何況他人模人樣,一點也不惹人討厭,她這樣對他,的確是滿傷人。
  「對……對不起。」嚶嚅了半天,她僅思及到這三個字。
  不過說到恐怖,其實他長得還真的是很恐怖,俊美得教人感到恐怖。
  此話怎講呢?
  他是那種標準的歐洲人體格,臉很小,肩很寬,輪廓分明,皮膚白淨,細緻卻不粉氣,幾近九頭身的比例挺拔秀逸,尋常男子只怕寧可繞路,也不願從他身邊經過,以免相形見絀而自慚形穢吧。
  至於他那二瓣上薄下豐、紅如草莓般的性感雙唇,更是焦點中的焦點,只要一眼瞥到就很難再移開視線,並會非常好奇地想去摸摸看他是不是塗了胭脂。
  加上他不時噙著天使般的笑靨,週身上下卻又飄著魔魅般的陰柔,這般矛盾的氣息,較之純正或邪惡的男子,反倒愈發讓人神馳迷惑。
  還有他那落落大方的風采和架式,在在展現他的卓爾不群與鶴立不凡,眼前他就算不是什麼達官顯要,將來也必是社會中舉足輕重的佼佼者。
  只是她素來口拙,這些詞兒她全形容不來。
  「你甭安慰我了,唉……唉……」季博陽抱著頭,二肩微微顫動。
  「不是……你別……」曾杏芙這下更亂了。
  「唉--」季博陽維持姿勢不變,倒是厚實肩膀的抖幅增劇。
  隱隱約約間,曾杏芙似乎聽到他發著怪聲。
  「真的你……我沒有……那個是……」他在哭?不……會吧!?
  天呀,她也快要跟著哭 
  「不要理我。」季博陽的腦袋在臂彎裡搖了搖。
  「這位先生……」曾杏芙輕輕推他。她是不想理啊,可是……「大家……都在看耶。」
  小小的冰果室驀然多了一對璧人本來就已經很惹眼,可今他又誇張地耍著寶,她想躲過眾人的注目簡直是不可能。「喂……」她要不要趁現在跑掉呀?
  念頭方轉,季博陽猝地仰起頭。
  「呀!」曾杏芙駭了一跳,以為想溜的心思被他猜透。
  孰料他卻綻顏指著她哇哇大笑。
  「哈哈,你上當了吧?」
  「上當?」曾杏芙足足愣了五秒鐘,才明白他剛剛的戲弄。「你……你……你騙我?」
  實在怨不得她的反應太慢。
  她柔弱絕俗的外形原就教人我見猶憐,儼如一大聲便會嚇壞她似地,家人視她為心肝,追她的男人視她為寶貝,各個均把她捧在掌心伺候,生怕她遭到丁點委屈或不悅,鮮少--不,應說是根本沒有人敢似他這樣強拉她來喝飲料,又這樣大剌剌地逗她,所以一時之間,她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處理情緒。
  生氣?大笑?還是置之不理?
  「啊,該走了,你要上課啦。」季博陽忽然站起來。
  「上課……嗄……」曾杏芙看看手錶險些沒尖叫。
  離她下一堂的上課時間僅剩下十分鐘,如果她立刻從這裡衝過去,或許還趕得及在教授進教室前跑入座位。
  噢,老天!若非他的提醒,她甚至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回事哩。
  「呃……那……」她急忙掏著錢包尾隨他到櫃檯。
  「我來。」季博陽搶先付帳。
  口水就差沒流出來的櫃檯小妹,當下收起笑容,扭著擰著嫉妒瞪她。
  「喏……」曾杏芙怯怯地退了一步。
  最怕遇到這樣的眼光了,宛如要把她生吞活噬般,這也是為什麼她總是文文靜靜,不喜歡引人注目的原因。
  「算你欠我一次,反正……」季博陽一把攬住她的腰,像是在保護她,又像是在給她勇氣。「以後多的是機會。」他簇擁著她遠離櫃檯小妹的惡勢力範圍,拜拜手,他如一陣輕風地告辭。
  「以後?」他的意思是說他倆還會見面?
  可是她連他是誰都不曉得,而他卻知道她這堂有課?
  「喂……」曾杏芙想叫住他,他卻風一般吹得無影無蹤。
  當然這堂課曾杏芙是遲到了。
  這實在是個很不好的習慣。
  她老是這樣低著頭走路,但她真的沒有勇氣去迎接那麼多赤裸裸的注視,恍若她是赤裸裸的;亦或許,是她不知該如何回報那些人的愛慕,只好選擇逃避的方式。
  然而,她的退縮反而越發引起話題--
  異性把她捧為「遇水即化」的林黛玉,人人爭相競試欲做她的賈寶玉,僅為窺伺她所散逸的神秘美感;至於同性卻恨她入骨,巴不得翌日便能接獲她的訃聞,免得她擋在前頭,相形降低了她們的行情。
  面對這種天壤之別的對待,曾杏芙好無奈,只有採取更封閉的態度來保護自己。
  閒暇時分,同學紛紛聚在教室裡聯絡感情,或討論假日的結伙郊遊,她則躲進校園內的灌木叢,準備下一堂的課業;沒課了,她便窩在校門口附近最不醒目的角落,等待家裡的司機來接她回去。
  小學如此,中學如此,到了大學尤其如此。
  所以甭提什麼知心了,她連普通話家常的朋友也沒半位。
  「曾……曾……曾……」突地閃出來的大男生,縱使偷偷練習了N百遍,喊了半天仍定奪不了該直呼她的芳名,還是稱她一聲同學。
  「嗯?」曾杏芙仰著頭。
  「我……是王國棟。」大男生靦腆地自我介紹。
  「嗯。」曾杏芙感到好笑。
  雖然她上了課才到,一下課就走,沒參加社團,亦沒參加過班上舉行的一切活動,但還不至於不認識同班三年,每次都故意坐到她旁邊聽課的同學。他是班上的幹部和現任的系學會會長,經常在講台上活躍,鋒頭很健,好像也滿受學校女生的歡迎。
  「那個……」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開場白,人家卻用一個字就劃了句點,王國棟暗罵自己窩囊。平常不是挺能言善道的嗎?
  「嗯?」那個是哪個?曾杏芙眨著瑩眸。難道是班上要交班費?還是他上回提到的畢業紀念冊的事?
  「唉……呃……啊……這個……」王國棟突地彎下腰桿九十度,再伸直兩手奉出他的愛戀。「請你收下!」
  虎赫赫的話調大有壯士斷腕之決心。
  「這是什麼?」曾杏芙沒有抬臂去接,被他擋住的日照,恰巧在她靈秀的誇容留下一塊陰影。
  正巧有幾個學弟學妹經過,王國棟一急,忍不住強行把情書塞給她。
  「你看了就曉得。」緊張加上大熱天,蒸出他體內大量的水分,棉質的T恤已然沾盡汗漬。
  「對不起,我不收。」曾杏芙比他還尷尬地垂下玉頸,把信遞還給她。
  早要料到又是這麼一碼事,先前她就逃之夭夭,才不會傻呼呼地留下來接他的情書。
  「你看完再說吧。」好歹他也是學校的大眾情人,這甫出馬就慘遭滑鐵盧,那他日後的臉要往哪兒擱呀?
  王國棟不死心,把信放在她書上便溜了。
  「喂你……」曾杏芙來不及推辭,只能煩惱地瞪著那封信發呆。
  怎麼辦?明兒個上課時退給他?或者乾脆現在就把它扔進垃圾桶?
  身後驀地有人道出她的心聲。「嘖嘖嘖,這是要看咧,還是不要看?真是為難啊……」
  「嗄--是你?!」曾杏芙猛一轉頭,便見季博陽盤腿席地而坐,用手支著的後美側頰,離她根本不遠,她驚慌地彈開一大步,接著是面紅耳赤。
  他什麼時候來的?
  「唉,又一顆少男的心破碎啦。」季博陽同情地搖著頭。
  此番與她的重逢,自然不是不期而遇。
  「那是……我……」被他瞧著剛剛的事了!
  曾杏芙窘迫不已,立刻使出慣用的伎倆--逃。
  「你的信。」季博陽叫住她,手中晃著她匆促間掉下來的情書。
  「呃……」她的步履頓了頓。
  曾杏芙左支右絀,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一回眸又撞到他眼裡的揶揄,她忽爾惱羞成怒了起來。
  「我又不認識你!」她嬌聲駁斥。
  「怎會說不認識咧?你忘了昨天我才請你喝涼的,你算是欠我一次喔。」季博陽不慍反笑,原來小貓也是有爪子呀!
  很好,這太乖的女娃兒征服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如今多添些料的話,整個遊戲過程也不致乏味到令人打瞌睡,他也會比較有成就感。
  「喏……那……」昨天的事是他強迫她的耶,他憑什麼來討債?「你到底想怎麼樣?」
  拜託!不會她才遣走一位黏人精,老天又派來另一個更難纏的吧?
  不過……這趟來的這個,教人實在很難去討厭耶……呃……她會不會太以貌取人了?
  「沒想怎麼樣啊,我只是想告訴你,小生名叫季博陽。四季的季,廣博的博,太陽的陽,因為生在夏令時節,所以有個應景的名字。」他朝她散播沁人心肺的友善,沒再繼續原話題。
  反正那不是他今天出現的重點,旁人對她的追求,他沒興趣插手,何況那種身心皆未長全的小毛頭,根本構成不了威脅。
  「好個……」人如其名呀,特別是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眸與噙在眉間的笑意……呃,她這是在幹麼?
  曾杏芙急速煞住欲脫口的讚美。
  「我是……」她剛剛是要趕他走,又不是要打聽他尊姓大名來著。
  「你是曾杏芙嘛。」季博陽搶白。他挺直站立的偉岸頎軀,予人一股龐大莫名的壓力。
  「你……你……你怎麼知道?」曾杏芙瞠目結舌,忍不住倒退好幾步。
  「Y大有位名震學壇、年年連任的校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季博陽儀態瀟灑地聳聳肩。
  「那純粹是同學們開的玩笑。」曾杏芙赧然移開視線,那不時將鬢髮塞入耳後的小動作更突顯出她的不自在。
  「哦?」想不到好大喜功的曾大富竟會養出這麼個謙遜的女兒,倒是頗教季博陽意外。
  不過箭已經擺上弦上,他不會因而心軟或收手,再者說不定她和曾大富一樣,只是個愛做表面功夫的偽君子,他可千萬別讓她文弱的偽裝給騙了。
  「接你的車來 !苯裉煬偷醬宋止吧。季博陽昂昂下巴指著她的後面。
  曾杏芙旋身張望,果然見到她家那台黑色賓士。
  「你又怎麼知道那是……」她訝異地盯回他,隨即她又想,每次下課她都固定在這裡等司機,所以人家要知道這些並不是太難。
  這麼一分析,她便覺得沒啥好大驚小怪,搞得自己嚇自己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小姐,路上有人車禍,所以塞車……」司機焦灼地跳下來為她開門。他慘了,回去一定會被夫人罵。
  「不要緊。」曾杏芙好脾氣地截斷他的解釋,水靈靈的杏眼則瞅著季博陽,猶豫該不該向他說再見。
  「有關於你的事,我知道的可多著呢!」季博陽卻在此時擲出一句。
  「啥?」曾杏芙不禁瞪大眼睛,想從他的表情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季博陽不再說話,僅是衝著她粲然而笑。
  「小姐?」看她愣在車門口半晌沒動靜,司機順著她的目光瞄瞄那端的季博陽,又狐疑地回頭來請示。
  「啊?呃……喔。」曾杏芙忙不迭地坐進車裡。
  司機砰地關上門,又砰砰砰地繞到駕駛座,然後換檔上路,一直到見不著學校的蹤影,曾杏芙卻依然感受得到,季博陽那雙意味深長的鷹眸,仍隔著車窗的黑色玻璃凝視著她。
  緊緊緊緊地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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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們多久會到呀爸?」透過現代的文明,季博陽問著電話線的那一端。
  「差不多……」季父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持著大哥大,兩眼瞄著車子剛行經過的里程路標。「再一小時吧。」「開慢一點,現在氣候不太好。」其實季博陽並不贊成到南部出差的父母為了他,而趕在一天來回,特別是他今兒個的眼皮一直跳得很厲害,彷彿在告訴他有什麼噩事會發生。
  「曉得了--」兒子的叮嚀配樂和另外三個寶貝女兒的七嘴八舌,季父不禁發出好一頓窩心的笑。「祝你生日快樂。」
  擁有這四個乖巧的好孩子,是他此生中最大的成就。
  「親愛的爸爸啊,可別想用一句話就混過喔,人家我前兩天看到一隻手錶還不錯耶。」季博陽嘿嘿兩聲。
  「你這臭小子,就會敲詐你老爸的私房錢。」季父碎笑地瞥著儀表上的時間顯示。歸心似箭,他不由得加快油門,連超了好幾輛車,全忘了剛剛才應允兒子行車要放慢。
  「此刻不敲待何時?我等你們回來切蛋糕。」季博陽哄笑。
  「那是當然的 …」從小到大,他們夫妻倆未曾錯過四個小孩的生日,這次自然也不例外。「等等,你媽要跟你講話。」
  語畢,季父將大哥大交給旁座伸來催促的玉手。
  「博陽呀--」成群的烏雲漫布了整片天空,逐漸增強的風雨使窗外的能見度越來越低,季母人雖坐在車內,心卻早已飛回家裡。「氣象報導說會有颱風,你記得幫你姐把門窗注意一下。」
  媽媽就是媽媽,想到的事情都會比較細。
  「弄好啦,你放心。」季博陽拍胸脯保證。
  「博陽,生日快……」兒子做事的確令人放心。季母溫婉和藹的祝福伴著莫名刺耳的唧呀聲,猝地變成了尖叫--「啊!老公危險……啊……」
  「媽,怎麼了?」季博陽有不好的預感,揪著話筒的手止不住地打著顫。
  在他追問的同時,一聲疑似金屬重物撞擊的悚人巨響,驚心動魄地震進他的聽覺神經,他甚至聽到了父母淒厲的呼喊。
  緊接著電話那端便失去了音訊。
  「媽,你不要嚇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季博陽不放棄。
  他乍轉的驚慌態度和語氣,讓一旁笑鬧的姐姐季銀芽,與妹妹季惜楓和季襄雪感到詫異。
  「怎……麼啦?」三女面面相覷地圍了上來,等著他來解惑。
  「媽?媽?媽--」季博陽幾近抓狂地大吼。
  耳裡縈迴的仍是那急遽的電話斷線聲。
  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
  爸,媽,我等你們回來切蛋糕。
  那是當然的嘍……啊!危險……啊……
  不要呀……媽……回答我……媽!
  「啊--」季博陽霍地跳坐起來。他惶恐地東張西望,淋漓冷汗宛如壞掉的水龍頭不停地滴呀滴呀滴。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床鋪,沒有爸媽的笑聲笑語,沒有車禍的血腥場面,沒有傷者的扭曲面孔……
  季博陽懊惱地扒扒頭髮。
  又作噩夢了,他沮喪地把臉藏進弓彎的雙膝間。
  都那麼多年了,爸媽出事當時與他通電話的情景,依舊無時無刻地纏著他,每晚,每夜,無視他的痛不欲生,反覆在他的夢境裡重播,每每天未亮,又拉他回來面對失去雙親的殘酷現實,並以一屋子的寂寥空虛來提醒他肇禍的緣由。幸虧這種萬箭穿心的日子,再要不了多久便會結束。
  因為獵物早已落入他張的獵網中,任憑他的宰割和處罪,屆時他要她生,她就死不了;他要她死,她就別想活!
  真的,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哈。校花。」
  雖然她這幾天莫名地一直在期待,能再看到這張俊得讓人感到有些罪惡的笑臉,可當他真的蹦到面前,曾杏芙仍是受驚地失了聲,手中正讀得入神的書本則呈拋物線拋開。
  「嗄……」嚇死她了,這人老是在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突然駕臨,他就不能用比較「緩和」的方式出現嗎?
  「看我的。」季博陽猿臂一伸,將書撈個正著,來不及攔劫的那一本,他則抬出長腿,把書當足球似地踢上來,再以膝蓋一頂,來個雙殺完封。
  「呃……」曾杏芙差點要鼓掌為他叫好。
  「小CASE,小CASE。」季博陽哈腰答謝週遭假想的觀眾。
  把書還給她時,他勾著弧度性感的雙唇,綻放迷人的笑容。「想不到才三天不見,她就那麼思念我,還用那麼熱情的排場歡迎我呀?」
  像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純情少女最好搞定了,只消他幾個微笑,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把她收拾得服服貼貼。
  「哪……哪……哪有?我……」乍相逢的欣喜突然消褪,甫閃綠色的安全燈志剎那間又跳回紅色戒備,曾杏芙急急搶下書又急急矢口否認,赧紅的花顏,反而讓人認為有欲蓋彌彰之嫌。
  「唉,可別再說你不認識我喔。」他先發制人。「我叫季博陽,你叫曾杏芙,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況且……好歹我幫你撿到那個叫什麼什麼『國家棟樑』來著的情書啊。」
  他的那個什麼什麼,是指「校園王子」王國棟。
  「你……」曾杏芙哭笑不得。人家她還講不到一句,他馬上就回她五、六句,這位季大哥還真懂得「禮讓」呀!
  然毋庸置疑的,他先前的表現總是令她印象深刻,所以她才會很想再遇到他吧?但……他倆真的才三天沒見嗎?何以她卻覺得好像好久,這……
  「怎麼?」季博陽調侃地瞄瞄她的四周。「今日沒跟班呀,校花?」
  「不要叫我校花。」曾杏芙素來討厭這個稱呼,尤其從他喉嚨裡吐出來的格外刺耳,彷彿他喊的是「笑話」。
  「當校花有什麼不好?」季博陽問。
  「當校花有什麼好?」曾杏芙反問。
  「至少受異性的歡迎。」季博陽挖苦。
  「受歡迎又如何?不受歡迎又如何?」曾杏芙喃喃喟道。從小,她由別人的不停讚歎中就明白自己很漂亮。
  明眸皓齒,螓首蛾眉,小巧的櫻唇,直挺的鼻樑,還有一頭永遠保持長長的秀髮,當同輩忙著擠青春痘時,她卻忙著拒絕一拖拉庫的愛慕者,才踏入Y大校園,就被封上女王的花冠,即使快成為人人口中的大學姐了,成天守在教室和校門口等她青睞的雄蠅工蟻依舊,所謂的「拉警報」危機對她絲毫沒有影響。
  可是這些虛榮的表相都不是她要的呀。
  「你不喜歡?」這倒鮮了,大多數的女人很以此為傲呢。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曾杏芙自嘲地冷哼著。
  「那要看你自己 !奔靜┬羲始紓那灑脫的意態猶如天上飄來飄去的閒雲,更若一隻隨時可以展翅高飛的野鶴。「是嗎?」倘若她能有他的一半瀟灑,該有多好。「反正這也不是秘密……你大概曉得我父親是政壇上頗個盛名的官員吧?因此我的一舉一動始終備受外界的關注。」
  或許是羨慕他的隨心所欲,或許是嫉妒,也或許是天氣熱得讓人昏了頭,她歷來不為人知的情緒猝然雪上加霜地墜至谷底,然後攤開坦白。
  「表現得好,人家會說是應該;表現得差,人家會說我爸連小孩都管不好,有啥資格去管國家大事,但是萬一我表現得太好呢……」話匣一旦開啟便很難收住,曾杏芙沒留心到自己正在向他發牢騷。「人家又會說,因為我是某某某的女兒,所以有特別優待啦什麼……就連我行事低調,人家也在背後批評我驕傲。」
  季博陽始終沒有插口,僅是默默地任她宣洩。
  而他的溫柔傾聽越加教她控制不住,委屈的淚珠撲簌簌地也來湊熱鬧。
  「還有你們男生,光要我對愛的承諾,女生只會一味地排擠我,爸媽縱然疼我,卻因為我的乖巧,反而忽略了我的感受。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想瞭解我在想什麼……」「傻丫頭。」季博陽的心都擰痛了。原來,她僅是外表光鮮,除去那層浮華後,她和他同是不快樂的天涯淪落人。「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曾杏芙嗚咽。她不要美麗,不要家世,也不要人人稱羨的政治背景,她只要平凡。是啊,為什麼不是別人?
  季博陽在兩人初次見面後,也不斷地這麼自問。台灣小島擠著二千二百萬的人口,為何獨獨這個溫和天真的小女孩會是曾大富的女兒?
  「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然後遇到一個真心愛我『這個人』的男人呀。」她對他一無所知,卻已告訴他心裡最私密的感受。
  「曾杏芙,真幸福。」季博陽扳開她掩面的柔荑,很輕很輕地握著。「你爸媽就是希望你過得很幸福,所以才會給你取這個充滿意義和愛意的名字。」
  不過有他在,他們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哦?」曾杏芙遲疑地仰起淚臉瞅他。
  「不是嗎?」暖如冬陽的俊顏毫不吝嗇地釋放柔煦的光輝。
  「呃……」經他這麼一點醒,曾杏芙不禁自慚如此明顯的道理,她竟不曾細細忖量過,成日光會自憐自艾,她真的好膚淺。
  「對了,險些忘 !奔靜┬糍康卮穎澈蟮目憒中抽出一朵紫色的番紅花,也就是俗稱撒法郎。「送你的。」
  「這是……這個季節怎會……你怎麼知道……它……謝謝。」曾杏芙破涕為笑,訝異到有些語無倫次。
  很多人或許覺得它很不起眼,然她就是獨鍾這小小的番紅花,但是現在並非它的花期,他怎麼買得到?且還是品種較特殊的深紫色?
  「你喜歡就好。」季博陽垂下眼簾好蓋住瞳孔裡的陰沉。
  區區一朵花算什麼,他連她什麼時候打過什麼預防針,什麼時候看過牙醫,什麼時候愛上村上春樹,什麼時候來月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那些花在徵信社的鈔票可不是做慈善用的。
  「你的大哥大借我一下。」他半命令地說。
  「……噢。」曾杏芙以為他要打電話,反正不差那幾塊錢,便取出裝在背包裡的手機。
  季博陽接過來,也不徵詢她的意見,就把他的電話號碼輸入她的大哥大中存檔,並自行編號為No.1。
  「你隨時可以打電話找我。」他笑容可掬地還給她。
  「這……」好霸道的傢伙!曾杏芙不知該怎麼說他。
  「我有事先走啦。」再不離開,他擔心他會對這個美麗的小女孩心軟。
  「等……」曾杏芙本欲喚住他,想想仍是作罷,因為她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他倆很快就會再見面。
  嗅著手裡的番紅花,又看看大哥大螢幕上的新輸入的號碼,她連體內的細胞都在笑。
  不過假使她曉得紫色番紅花的花語是--「你後悔愛過我」,想必她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此次的總統大選,我覺得……」見女兒放下餐巾等著,曾大富登時停止長篇大論,精明的老臉一遇到他這顆掌上明珠,立刻佈滿溺愛驕縱的柔光。「怎麼啦,芙芙?」
  「我要去學校了。」曾杏芙欠身站起。
  「這麼早?」曾大富看一看表,不過才七點多一點。
  「今天第一堂就有課。」曾杏芙背上包包,捧住書本。「第一堂有課也不能光喝一杯牛奶呀,是不是?」曾母后面那個語助詞則是對著老公發的。
  「我走 !痺杏芙只是微笑。她早晨的胃口一向不大。
  「起碼再吃片吐司嘛。」女兒真的太瘦了,曾母又說。暗地裡則掐了老公一記,怪他不幫忙說上兩句。
  曾大富無辜嘟囔。「女兒吃不下就吃不下,幹麼要逼她吃咧?」
  若非親眼目睹,誰會相信這叱吒政壇、人人皆畏三分的鐵面判官也有如許這般溫煦的一面。
  「我中午就會回來。」曾杏芙早將二老的小舉動觀在眸裡,她失笑地把行程依例一一告之。
  「下了課和同學去看場電影嘛,再不,帶他們來家裡玩。」曾大富希望女兒的社交圈能擴大些,這每天窩在房裡哪像年輕人呀。
  「嗯。」曾杏芙順從地點點頭。人家父母是巴不得小孩不要一天到晚往外跑,她的父母卻擔心她太靜太內向會交不到朋友。
  也難怪他們會擔心啦,因為她是真的沒有朋友。
  「我送你。」一旁的邱慶宏旋即起身。
  「好啊,好啊。」曾杏芙正想婉拒,曾大富和妻子已笑聲附和。
  「那……」唉,又來 T杏芙不忍潑父母冷水,也不想每天七早八早就得為這類小事爭辯,索性隨他們高興。「麻煩你了。」
  「應該的。」對於她一直劃分界線的禮貌,邱慶宏雖心有不滿,然當著她父母的面,他也不好表現在臉上。
  「應該?」曾杏芙苦笑低喃。
  什麼叫應該?
  他耗在她家的時間比在他自己的家還多,是「應該」嗎?他陪她父母的時間比他自己的父母多,也是「應該」嗎?他三天兩頭就跑來與她父母共進早餐,動不動就說要學她爸去從政,這些全是「應該」嗎?
  或者是她家的早餐特別好吃,故他可以起個大早從天母開到金山?抑或者是他真的很喜歡政治,故他可以做到放著奢豪家業不接管,甘心居於她爸身邊跟前跟後、美其名為「秘密」的小跟班?
  聰穎如她,不會不懂這個「應該」是要她付出什麼,而他的用心,以及父母熱絡敲的邊鼓,她也不是不懂。
  但感情之事是勉強不來的,他再費盡周章,她仍然只當他是大哥看。
  「下了課,我接你一塊兒去吃中飯,吃完中飯,咱們再去看場電影如何?」邱慶宏主動打破一路上的無語。
  「不。我還有作業要做。」曾杏芙考慮一下也沒,便搖了頭。
  「不是快放暑假了嗎?哪來那麼多作業?」邱慶宏抱怨。追她好些年了,每次都被同一個理由回絕,聽久了總會讓人反彈,好歹她也換個借口嘛。
  「我馬上就要期末考啦。」曾杏芙翻開書本複習。
  耳邊又興起一陣嘮叨,她選擇忽略,抬眸眺著遠山,縹緲的思維未設防多了一道俊挺的身影。
  她今兒個會見到那個屬於夏天的陽光大男孩嗎?昨天她不小心在他跟前失了態,人家會怎麼想她呢?而她對他的感覺為何會特別不一樣?他倆認識的時間雖不長,為何她總能很坦率地向他披露心裡真正的情緒呢?
  季博陽……他和她同校吧,否則她怎會三番兩回與他相逢?
  不過這也不合理呀,因為不管他是學生或老師,學校中若是多了這麼個帥過頭的人物,同學之間早就傳翻天。哪可能還像現在這般安靜。
  「作業偷懶一次有啥大不了……」邱慶宏住了口,為她明顯的漫不經心動了氣,他毫無預警地踩下煞車。
  唧--呀--尖銳的煞車聲,恰如他強烈的不滿。
  「嗄……?!」多虧身上的安全帶,否則曾杏芙早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
  「你說我們認識幾年?」邱慶宏斂色瞅她。今天他非要談出個結果。
  他終究是沉不住氣了,曾杏芙暗歎。
  「我……快遲到啦。」她視他為朋友兄長,曾邱兩家又是世交,故她一直不願當面給他難堪。
  「該死!」邱慶宏的自負卻不領情。
  想他的外表學歷財富和家世,哪一項不受大家稱羨?只要他願意,那些自動上門的名流淑媛趕都趕不掉,為何獨獨她不買他的帳?
  他一拳捶在儀表板。「上個學能比我倆的事重要?」
  「他倆」會有什麼事?就她瞭解,那純粹是他私人的事吧。
  他雖早以曾家內定的女婿自居,她卻沒有,她一直沒吭氣,不過是不願破壞兩人長久以來的和睦罷了。
  「別這樣……」曾杏芙企圖緩和氣氛。
  「不然你要我怎樣?」邱慶宏怒火中燒。
  沒錯,大體觀來,他似乎是極少數能和她有說有笑的特異分子,可說穿了,除了禮節上的應對,再去掉兩人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那些遭她拒之千里外的追求者強到哪裡去?
  「我用走的。」以他現下的激動是多說無益,曾杏芙秋波一撇,開門下車。
  「呃……杏芙……這……你上車嘛。」邱慶宏沒料到她會這麼做,連忙尾隨勸說著。
  曾杏芙不睬他,兀自向前行。
  「杏芙,我曉得錯了,我剛剛不該講那些話,我……拜託你回車上好嗎?」邱慶宏好聲好態地繞著她轉。
  「我想用走的。」曾杏芙一字一句地闡明她的堅決。
  「杏芙……」邱慶宏慌了陣腳,今天這事兒若是傳到曾父耳裡,恐怕他以往的努力全付諸流水。
  一時情急,他出手拽著她的纖臂,逼迫佳人上車。
  「你做什麼?」曾杏芙駭然他的失控,抗拒之心愈益強烈。
  「你給我上車!」邱慶宏一不做,二不休,隱忍多年的慾望盡在此刻爆發。
  「不--」曾杏芙尖叫。
  正當兩人拉扯之際,一輛白色的吉普車先是橫掃撞翻他停在路邊的喜美,接著又發瘋似地朝他倆衝來,沿途響著不輟的高分貝喇叭,彷彿猛獸的狂嘯怒吼,只等著吞物果腹填饑。
  「哇!」邱慶宏大吃一驚,不假思索即鬆手逃命。
  「啊……啊……」這前力遽消,那廂的曾杏芙收勢不及,緊跟著後摔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就要輾來的吉普車霍然轉向煞住,打偏的車體恰好接住她即將傾斜的粉軀。
  「哎呀……」曾杏芙背部受擊,但總好過與地面的粗石摩擦。
  不過她沒時間繼續喊痛,吉普車的車門已由內推開,自駕駛座位處喚出的男低音催促地要她進來。「快!」
  是季博陽!
  曾杏芙想都沒想便鑽入車,留下張口結舌的邱慶宏,一臉錯愕地望著揚長離去的吉普車,久久不能言語。
  而自以為已經安全的姝麗,卻不知她只是從這個虎口栽進另一張虎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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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吉普車未熄火地停在學校的附近,季博陽耐心候著曾杏芙的下一步指示,彷彿只要她一句,天南地北,他皆樂意奉陪到底。
  「你……那……那個……」朱唇乍放,曾杏芙才發覺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勇敢,驚魂猶悸的身子甚至仍在發抖。
  「嗯?」趴在方向盤上側看她的俊逸笑臉。有著無限的溫柔和憐恤,似乎在告訴她--別怕,慢慢來,有我在。
  「剛剛……」如果不是他的適時出現,她現在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所以說曾杏芙為何會那麼討厭男生可想而知--連平常再怎麼貌似隨和的兄長,還不是有可能變成大野狼。
  「沒事啦。」溫暖的大手瞭然地摸摸她的桃腮。
  經過徵信社的詳細調查,不用她多說,他自然知道那個他曾在餐廳見過,與曾杏芙關係匪淺的邱姓傢伙是啥東東。「呃……是……謝謝。」曾杏芙語不成調地感激他的善解人意,更感激他一直未提或好奇邱慶宏惹她不快的事。
  「順路嘛。」季博陽聳聳肩,表示小事一樁,不必掛齒。
  不過今日的巧遇並非他的特意安排,故而可見老天有多幫助他,沒事還讓他來場英雄救美,使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在她心中站穩了地位。
  「你的車……」曾杏芙早感覺得出他很與眾不同,但她萬萬沒料到,他竟會瘋狂到去撞邱慶宏的車。
  「放心,吉普車勇得很。」季博陽弓起臂膀上的二頭肌,做出大力水手卜派的招牌姿勢。
  「噢,那就好……」曾杏芙讓他這麼一逗,繃住的神經為之一鬆,她想回他一笑,淚水反而以決堤的猛勢嘩嘩滑落,可她全無知覺,直到他以指腹輕輕為她抹去。
  「嘿,已經沒事了。」那串串珍珠扯痛了他靈魂最底處,季博陽再也漠視不了氾濫成災的疼惜,一個使勁兒勾她入懷。
  「他……我……」曾杏芙忍不住抱著他哽咽。
  她真的想不通,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會將真情赤裸裸地流露,又不斷傾吐出她內心的話?
  但此時此刻,這答案似乎並不重要,她只知他是她唯一的停泊港口,哪怕外面狂風暴雨,也有他健壯的臂膀遮著擋著保護著。
  「我明白,我明白。」可憐的小東西,她真的嚇壞了。或許是移情作用,假使今天換做是他的二個妹妹被人欺侮,他絕對會和那人拚命。季博陽柔聲摟緊微顫的嬌軀,恨不得把她揉合成身軀的一部分,更恨不得把那姓邱的混小子剁成碎片。
  「早……邱……書……」為了要使他更明白,曾杏芙仰著泣痕斑斑的玉容想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景,免得他誤會是她不檢點。
  但抽抽噎噎片晌的結果,她也不懂自己在說什麼,倒是這樣向他哭訴一番,恐懼的心居然舒緩了很多。
  一枝紅艷露凝香。
  眼前她楚楚動人的嬌態,像煞了李白「清平調詞」中的那朵沾了露水的紅艷花兒,季博陽幾乎能夠嗅到凝在露水裡的香氣。
  當即,他癡了,也醉了。
  原本純粹作態的關心,至此連他也被紊雜的心緒混沌了,一時間,他辨不清是真是偽,茫茫然的腦海塞的全是她的脆弱和秀麗;復仇,反而變得不再是那麼地重要。
  「杏芙……」他喃喃捧起那枝紅艷,準備親身品味大師筆下的濃郁甘泉。
  唇,飢渴但迂緩地熨過她無瑕白淨的粉頰。
  淚,嘗起來有些鹹味,但經過喉嚨之後,竟似會成癮的鴉片,讓人極欲索取更多更多;又似熊熊烈火,猝地引燃肉慾的焚燒,讓人腹部發熱發脹,一心只盼縱情宣洩……
  「嗄……季……」他在做什麼?曾杏芙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怯懼的嚶呢不啻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季博陽頓時清醒,忙不迭遠離她近在咫尺的瑰媚芳澤,然後沒事般地拎起衣角擦乾她的臉。
  「你看看你,哭成這樣,旁人見了,不以為是我欺負你才怪。」他嘖嘖有聲地調侃。
  一切都是裝假演戲--他如此囑咐自己。
  男人嘛,面臨唾手可得的軟玉溫香,難免想銷一下魂,蝕一下骨,徹頭徹尾僅是生理上的正常反應,無關動念真情。
  絕對是這樣,他沒有動情,他不會對敵人的女兒動情,絕對不……
  「我……」是錯覺嗎?適才,他是不是想吻她?
  「哈。咱們乾脆蹺課。」季博陽忽爾彈著指,他需要轉變一下情緒。
  「蹺……課?!」天呀,這對一向全勤的曾杏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是……她的書仍留在邱慶宏的「作案現場」,自己又是兩眼紅種,一身狼狽,這要是進了教室,鐵定遭來不必要的竊竊私語,與其再次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八卦女王,不如偷得一日清閒,享受享受「犯罪」的樂趣。
  「要去哪兒?」曾杏芙陰霾俱掃,興致勃勃地眨著皓眸,一臉好奇。
  瞧她生活多乏味,不過是蹺個課也能覺得那麼刺激。
  「跟著我就對啦。」季博陽神秘地揚揚英眉。  
  名列台灣十大景點之一的陽明山上,晴空萬里,風光明媚,清爽的感覺令人心曠神怡,不過當你佇足細聽時,會發現陣陣花香鳥語中竟摻雜著與景不相符合的唐突噪音。
  「大!大!大……」季博陽高昂地拍著打彈珠的檯子,那彪挺的體魄在一群攤販之中尤其頎偉俊秀。
  「小啦,小啦……」一旁唱反調的曾杏芙,則全神貫注地盯著檯子裡那顆滿場跑的小彈珠。
  「槓龜槓龜槓龜……」包在二人外圍的小販和過客,有的在替季博陽加油,但大部分是站在曾杏芙那條陣線上。
  ⑧!結果分曉--
  「耶--又贏了!」圈外人的歡呼比曾杏芙還熱烈。
  「呃啊……」季博陽歪著五官,舞著十爪,誇張不依地抓著小販抗議。「騙人,騙人!老闆你的彈珠重色輕友!」
  他那一臉的孩子氣,連曾杏芙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季博陽明知不該,卻也打從肺腑裡跟著開心,為了博取伊人更多的歡顏,他不惜犧牲形象繼續耍寶。
  「這攤不好玩,我們不玩啦!」他故意繃著俊容嘟囔,舉手驅逐觀眾群的同時還猛使眼色。
  眾人恍然失笑,很快地哄堂而散。男主角在嫌他們這些「菲力浦」太亮啦。
  「你賴皮。」曾杏芙嬌嗔。
  「賴皮的是你,還說你從沒玩過打香腸咧,原來你是深藏不露。」季博陽直呼上當地輕點她巧致的鼻尖。他承認藉由這小小的越界,來探悉她的防護罩還有多厚的成分是有,但是想摸摸她的成分居多。
  「怎麼不說是我有慧根呢?」心頭小鹿因他不時流露的寵憐而亂跳,曾杏芙假借向小販拿戰利品之名,轉開發燙的艷貌。
  事實證明經過今天一整天的放鬆,已讓她全然地接受他,否則依照往例,她會馬上畏怯變臉或掛怒拒絕,故他可加快再來的進度了。
  「慧根?哈!」算計的同時,他仍不忘繼續作戲。
  「語氣很酸哦。」曾杏芙羞他。
  隨著袋口冒出來的熱煙,香腸熏烤過後的香氣香得教人食指大動,她忍不住嘴饞地舔了舔唇瓣。
  顯然小姑娘不明白此舉的嚴重殺傷力,季博陽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嚥了不少唾液,還要死命壓抑火熱的衝動,一身方剛險些氣血暴斃。
  「不服啊?」他叫苦地裝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拽相。
  唉,一會兒去跑幾圈,看看能不能消「火」止「渴」……
  「不是我不服,是你輸了不甘願。」曾杏芙嗤之以鼻。「我那是故意讓你。」季博陽實話實說。要不他自小免費吃到大的香腸是打哪兒來的?然而在此情況下,任誰皆會誤會他只是面子拉不下,不過那也是他的目的。
  「是是是。」曾杏芙敷衍地笑笑,數數袋裡的戰利品,她興奮地炫耀。「你看,人家小販多送我好幾條呢?」
  「我就說他重色輕友嘛。」換他嗤鼻了。
  「那麼--請問這位遭到輕怠的朋友,想不想嘗嘗我用美色騙來的香腸呀?很香喔。」曾杏芙玩心大發,蓄意在他面前晃著竹箋上的香腸,軟言進行誘惑。
  「你說呢?」骨碌碌的瞳仁酷若老鷹瞥到了小雞,垂涎地循蹤移動幾趟,他急後定睛朝她賊笑,旋即出其不意地一口咬下。
  其實她的稚嫩,才是他最終想咬的。
  「嗄……哪有人這樣啦!」曾杏芙瞪著少掉一截的香腸,嘩然提起公訴。
  「誰叫你不小心?」季博陽搖頭擺尾,倏地往旁一指。「你瞧那是什麼?」
  「啥?」基於人類好奇的本性,曾杏芙直接反射便是往該方向望去。
  「哈哈,什麼也沒有。」季博陽趁此空間偷襲。
  待曾杏芙洞悉歹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手上只餘一根光溜溜的竹箋。
  「哇--你好壞喲!」她嗲聲嚷嚷。
  從那雙汪汪秋水中斜睨過來的笑意,季博陽愈益斷定自己已完全進駐她那顆涉世未深、被他喚醒的蕩漾春心,而這明明是他要的結果,但他一點也雀躍不起來。
  「好吃好吃。」他嘴裡喊香,心裡卻覺得又澀又苦。
  「愛吃鬼,你吐出來還給我!」曾杏芙撒嬌地捶他。
  「這……可是你說的喔。」季博陽重新振作精神,話語方休,遂把咀嚼過的香腸吐在掌心。「吶,給你。」
  「喝……」沒料到他會真的照辦,曾杏芙躲都來不及,哪還敢伸手去接那坨噁心的穢物。「髒死。人家才不要你吃過的咧。」
  「來呀,別客氣嘛,就是我吃過,味道才更香啊。」季博陽詭計得逞,跟在她的身後追得不亦樂乎。
  「你別過來,我警告你……啊……救命!」曾杏芙連忙提著裙擺四處逃竄,形成一幅人人欣羨的俊男美女打情罵俏圖。
  兩人又嬉鬧了好一會兒,才紛紛倒在樹蔭下喘息。
  「累了吧?」季博陽將手裡的香腸丟給不遠處的流浪狗,趴在她的腳邊。
  「學校的體育課,我都沒動得這麼劇烈呢。」曾杏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加快的血液循環,儼如胭脂般染媚了她白裡透紅的潔晰玉膚,季博陽心猿意馬地想像著那吹彈即破的觸感。
  「有沒有後悔蹺課?」用力甩掉想伸手去摸的遐念,他躺平眺向廣闊的藍天,朵朵飄流的白雲恰似他現下浮動的心情。
  「想不到陽明山這麼好玩。」今天這課要是沒蹺,她才會後悔哩。曾杏芙眉飛色舞地搖搖頭,絲毫不察他的異樣。「是呀。」他也沒想到,是……她在的關係嗎?
  「趁熱吃吧。」她從塑膠袋中抽出二根香腸,一根給他,一根她留著大快朵頤。
  接著她笑了,笑得既滿足又美麗,教人禁不住想分享她的快樂。
  「怎麼啦?」季博陽問。
  「你不許笑我土喔,今天這還是我第一次吃路邊攤耶,可是……或許是玩了大半天,所以餓了吧,我覺得這個香腸比我吃過的任何名廚料理都要好吃。」曾杏芙羞澀地吐吐舌。未嘗過丁點苦頭、天天有五星級飯店的佳餚可享的人,竟敢說出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太不惜福了?
  「那當然呀,因為有『我』陪你嘛。」季博陽大言不慚,然後乾笑地盯著手裡那根亮著油光的香腸。
  同樣的東西,為何他反倒覺得今天吃的是格外難以下嚥?!
  「厚臉皮。」難掩的初開情竇盡數呈露在她脹成豬肝色的粉面桃腮。
  她想,他說的沒錯。
  她今天之所以會這麼愉悅,全是他的功勞。
  和他在一起,她的心跳就會不能控制亂搶拍,可怪就怪在他同時也讓她感到很安心。她對他的信賴,在她毫不遲疑上了他的車,又放膽追隨他蹺課時便已表露無遺。
  這種神經繃緊卻甜蜜歡喜的感覺,難不成就是書上講的「戀愛」?
  天呀……她胡亂想到哪兒去了?
  喔……戀愛?!
  精雕細琢的麗顏不禁更紅了。
  天邊的雲海似也受到她的薰染,逐漸暈上了薄薄的霞彩,前一刻還熱烘烘的日照已降成了方位,眼看一天就要閉幕,而她的苦難卻剛要開始。
  或許是因為快樂的時光都過得特別快,所以才會稱為「快」樂呢?
  季博陽送曾杏芙回家時,滿天的星斗已在向他們眨眼睛,她雖然早就體力透支,呵欠連連,卻依舊捨不得閉上雙目休憩片刻,免得遺漏任何有他為伴的良辰美景,倒是他看不過去了--
  「累了喔?把椅背放下來歇歇吧。」
  「人家不困嘛。」大話方落,呵欠又很不給面子地溜出唇腔,曾杏芙忙不迭羞赧地捂嘴偷睨他,祈望那麼大的倦意沒被他撞見。
  如許含羞答答的憨媚狀加倍可人,旁者就算冒著熊熊怒火也會馬上熄滅。
  「睡吧,到家了我自然會叫你。」季博陽當下笑開了俊顏。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下回有空,她一定還要再訪陽明山。
  「我也該謝謝你陪我摸了一天的魚。」季博陽專心盯著前面的路況。
  有了父母車禍身亡的前車之鑒,養成他只要一沾到方向盤,必會把泰半的心思放在駕駛上的好習慣。
  原本的好心緒猝地沉入了悲痛,他依稀可聽到父母罹難之時的慘叫,和始終糾葛於夢裡的那串煞車打滑音,聲聲均在提醒他所背負的使命。
  「彼此彼此。」安全第一,曾杏芙知趣地不再打擾。
  偏過螓首,她盯著窗外的夜景,而他精雕細琢、教人癡迷的絕美側面,正線條分明地映在玻璃窗上。
  天底下怎會有男人能長得這麼漂亮呢?
  她懷疑地凝視了好一會兒,終究忍不住伸出指尖,讚歎地順著那塊倒影,由他的喉結處一筆、一筆地往上勾勒過他的下巴、唇形、挺鼻,然後是他的……
  「嗄……」她訝然地打了一記哆嗦,猛扭頭愣瞠著他的深邃暗瞳。
  「會涼是嗎?」心細地注意到她的不對,季博陽立刻把車內的冷氣轉小。
  「你的……」曾杏芙小心翼翼地摸摸他最靠近她的那條右臂,想要更加確認--
  溫……的。
  好在,好在。她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麼說剛剛那一剎間,她窺伺到的那道教人不寒而慄的森峻目光,以及他渾身罩著那團冷颼氣流,僅是幽冥夜色導致的錯覺?
  「你到底怎麼啦?」季博陽好笑地空出左手執起她的粉荑,再湊至嘴邊啄了一下。
  「啥……呃……沒……沒事。」倏來的親暱令曾杏芙失措地抽回皓腕,兩頰緋紅。
  「是嗎?」她沒事,他倏然熱起來的身子卻有事。
  季博陽強抑撲上去要她的念頭,清清喉嚨。他懊惱體內的慾火怎會那麼容易讓她的一顰一笑所牽動?就因為她純得像張白紙的天使特質,正好是現在已化身為惡魔的他最欠缺的?他這樣動不動就受影響,要如何完成復仇大業?
  「你家在那兒轉彎是嗎?」他指著前方的十字路口,以分散心中不該存有的旖旎騷亂。
  「是的。」縱然未曾提及家裡的住址,但有關他對她的瞭若指掌,曾杏芙歷經這幾次的相處後,早已見怪不怪了。吉普車於是馳進了正確座標。
  這一帶高級華宅區,乃政要富豪聚集之地,其中不乏一些影視紅星,故有「台灣的比佛利山莊」之稱。
  「咻--咻--」望著迎面而來的浮華世界,季博陽揶揄昂眉地大吹著尾音上揚的嘹亮口哨。「常聽人家形容這一區怎樣又怎樣,我還以為是誇大其詞,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可這些美輪美奐的私邸,與接著入眼的那堆成列上打的警車,及穿著制服的警察之大排場相較,很明顯地就不算什麼了。
  「你們這兒的治安鐵定很好,居然能請到那麼多的人民保姆來幫忙站崗巡邏。」季博陽撇嘴嘲訕。
  這就是所謂的「特權」,當初造成他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凶,便是利用它來逃脫法律的制裁,而現在,他就要上門來討回公道。
  「咦……」面對他語中濃濃的貶意,曾杏芙沒時間留意,因為平常這兒頂多是幾個便衣,很少說會一下子出現那麼多的警力。
  神經一抽又抽地緊繃著,空氣裡瀰漫了一股人心惶惶的窒息感,像是在預告有大事即將發生。
  吉普車又往前推動了幾尺。
  「快!開快一點!」曾杏芙越想越不安,忍不住出言催促他,因為她看到這些警員會師的大本營竟然是……她家?
  「那有什麼問題。」季博陽自然也觀察到了,不過他趕著看熱鬧的興致卻和她的判若雲泥。
  只是依此類似交通管制的轄境,兩人急歸急,能行駛的車速仍是有限,終於她等不及吵著要他停車。
  他不得不打出方向燈,選在她家鄰近處捱邊停車。
  幾名員警登時圍上來盤查。
  「怎麼?」季博陽合作地搖下窗戶,並不忘損幾句:「總統出巡啊?」
  「先生,駕照。」一臉嚴肅的警察公式化地進行例行公事,絲毫不睬他的諷刺。「住這兒嗎?叫什麼名字?身份證字號幾號?」
  警察拿著手電筒朝他倆猛照亂照,更沒放過仔細搜尋吉普車內的各個角落。
  「我朋友是住這兒……」唷,緝捕槍擊要犯啊?季博陽嗤之以鼻。
  才開口指指曾杏芙,手電筒的光圈驀地又晃回她的玉容上,然後緊緊定住,警察駭異地皺著眉。「咦?這不是……」
  其他光束聞訊皆匯合了過來。
  「你們……」曾杏芙茫無頭緒地用手遮住刺目的燈光。這些人好失禮喔,怎的這樣直接照著人家嘛。
  「有什麼不對嗎?」季博陽也皺眉。
  「莫非……」看到這僅在警匪槍戰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戒備森嚴的畫面,曾杏芙不禁有了最壞的聯想。「是不是我爸爸出事了?」
  身為高曝光率的政治人物,多少會成為一些激進份子狙擊的目標,父親二年前遭人槍傷住院的事仍歷歷在目。
  「請問你是曾杏芙,曾小姐嗎?」警察們你看我,我看你,看似領隊的那一位接著質詢。
  「是!我是!」顧不得淑女應有的風範,曾杏芙匆匆蹦下車,準備跑回家去尋求答案。「真的……是我爸出事了?」
  「對不起,請你等一等。」警察們擋住她的去路。
  「怎麼……」
  曾杏芙不明究理卻毫無插話的餘地,那廂員警們早就如臨大敵,且不約而同地拔出傢伙比著季博陽。
  「這位先生,請你立刻下車。」
  此時,有人已持著警用對講機,說了一堆警用術語,即使他倆聽不懂,卻也大概能猜到對方是在通報什麼。不一會兒,四鄰的人員紛紛起了騷動和移動,而清一色制服堵成的人牆,則以他倆為中心點向外擴張。
  「想不到貴寶地的服務這麼熱情,可是代客泊車通常只需要一位就夠了。」季博陽嘻皮笑臉地下了車,完全未把那些威脅的槍口瞧在眼裡。
  「少貧嘴!」警察們似乎很不欣賞他的幽默,動作一個比一個凶悍地將他推撞上車體,又強制他以背向著他們。
  「你們別這樣!」曾杏芙連忙阻止。
  「輕點,輕點,敢問在下我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俊顏上的笑意未褪,季博陽亦加入維護已身權利的行列,可他吊兒郎當的藐蔑態度委實惹火了執法者。
  「少∴攏站好!」警察們叱吒地把他的兩手按置於車頂,還用警棍敲開他雙腿的間距使其呈倒V字大張,並探手搜他的身。
  「別……他又沒做什麼……」曾杏芙見狀欲上前抗議,二名警員剛好一左一右地抓住她。
  「不許碰她!」一睨到旁人對她動粗,季博陽立刻失去了好脾氣,根本是未經思考便咆哮著要衝過去。
  「逮住他!」這麼一狗票的警察,哪容得他如此撒野?
  於是乎,警察的吆喝捉拿,季博陽的怒吼抵禦,曾杏芙的畏懼尖叫,以及各人員之間的推擠,還有街坊鄰舍躲在自家門裡觀戰的嘰嘰嘈嘈聲,一向強調住戶安寧的高級社區,如今卻吵嚷得猶若傳統式的菜市場。
  大片混亂中,另一批人馬接著擁進,殿後的曾大富夫婦在獲悉女兒已覓獲的好消息,遂火燒火燎地從家裡跑出來。經過前鋒部隊的開路,憂心忡忡的兩老終於瞥到了心肝寶貝的身影,趕緊排除人海趨近。
  「芙芙……你有沒有怎麼樣?」前前後後拉著女兒好好地審核了一番,確定她真的安然無恙,曾大富夫婦這才摟住她又哭又笑。「噢……天呀,嚇死我們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爸?媽,你們……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曾杏芙的錯愕較之他倆也好不到哪兒去。
  霍地,她想到被浩蕩大軍押住的季博陽,忙向父親求情。「爸,快叫他們放了他,他……」
  不待佳人分說,隨後而至的邱慶宏一瞄見先前破壞他好事的程咬金,立刻齜牙咧嘴像見著仇人似地指著季博陽。「就是他!就是這臭小子綁架杏芙!」
  「什麼?」綁匪與肉票面面相覷,然後異口同聲驚訝地說:「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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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斜睨這一室不知是壓搾了多少民脂民膏才砌成的進口建材、進口傢俱,和挑高開花板上垂吊著的進口水晶燈,季博陽好笑地挑了挑二道劍眉。
  「哼哼。」
  如此金碧輝煌的大廳,辦個紙醉金迷的酒宴還差不多,想要充作包青天的大審堂……呵呵,簡直是滑稽之至,而目擊者從頭到尾不斷重複的控訴,無非使這樁綁架案越添笑料。
  「伯父伯母,就是他,我親眼見他擄走杏芙。」
  當邱慶宏又強調了原供詞一次,季博陽憋住一肚子的笑氣,搖搖頭為情敵的弱智乏味和毫無創意默哀三秒鐘。
  「嘖嘖嘖。」就憑他也想和他季博陽爭女人?
  哼!哪邊涼他哪邊痛快去吧。
  「你有什麼話要說?」曾大富端著威勢。在把人打進監獄前,他倒想要先問問這相貌不凡的年輕人,哪借來的熊心豹膽,竟連他的女兒都敢動。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季博陽聳聳肩,不想多費唇舌解釋。
  「爸--」一隅的曾杏芙看不過去地直跺金蓮。「不是那樣的……」
  沒想到邱慶宏如此不知廉恥,惡人膽敢先告狀,枉費她一直視他為兄長。不過她一時貪玩而忘了打電話回家也有錯,這就難怪爸媽會相信他的連篇鬼話。
  「杏芙,你別被他那張小白臉給騙了。」邱慶宏做賊心虛,趕緊熱絡地握住她的柔荑,相信念在往日的情誼上,她不會當眾揭穿他那時的越軌。「這傢伙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說真格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鬧這麼大啊,怨就怨在他趕緊去學校找她道歉,準備在東窗事發之前將此事鎮壓下來,可她不但沒去上課,人亦不見蹤跡,他接著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到她家來碰運氣。
  沒想到運氣沒碰著,反而碰到大地雷。
  該出門卻沒出門的曾大富當場將他逮著,他驚慌地險些尿濕褲子,這離奇的情節便不由自主地編纂了出來,待他察覺,為時晚矣,幾乎全台北市的警察都被徵召至此了。
  「你……」曾杏芙鄙夷地甩掉他的手。
  「是嘛是嘛,小白臉是『人』,那個小白癡呀……才是『東西』。」季博陽撇嘴嘀咕,然音量大小卻恰好讓大伙皆聽到。
  「喂!」守在他二邊的便衣不悅地呼著警告。
  「我……」當事人邱慶宏則惡狠狠地瞠著怒目,無奈人家的指桑罵槐並未指名道姓,他這一發作不就承認自己是白癡了嗎?
  罷!罷!罷!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搞妥曾杏芙比較重要,至於那臭小子的帳,暫且一筆筆地記下來,到時還怕沒機會清算?
  咬咬牙,他耳語向她懇求:「拜託啦。」
  現今只要她一句話,他便能蹺著二郎腿吹風。
  「你……哼!」他胡亂誣陷別人,還好意思要她配合?真的是喔……
  張張合合的櫻唇老半晌才噴出一聲嬌嗔,曾杏芙好恨自己平常沒能好好訓練罵人的字彙,連最起碼的「豬」都罵不出口,所以現在僅能氣得乾瞪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曾大富沉著判官臉。
  本來他就覺得邱慶宏的綁架之說漏洞百出,但是他特殊的政治背景,使他寧可信其有,也不願拿寶貝女兒冒險,如今不曾與人爭辯的溫馴女兒,竟會產生那麼劇烈的情緒反彈,加上綁匪的冷眼旁觀和坦然,反倒是證人惴惴不安,掛在他心中的問號不禁愈畫愈大。
  「呃……那個……」邱慶宏吞吐著,也冒出一頭冷汗。「啊……」不會「又」要重複舊台詞吧?季博陽抬起銬著手銬的巨掌,掩住打著呵欠的大嘴。
  此舉立刻招來邱慶宏的衛生眼,而便衣們更是看不慣地推他一把。「你幹什麼?」
  「我累了行不行?」無聊,除了無聊還是無聊。季博陽索性大刺刺地坐下來,與廳內唯一坐著的曾姓夫婦面對面,戲謔的目光明白地挑釁著。
  「放肆!」便衣惱火地揮出臂膀。
  季博陽正欲閃避,豈料那方的曾杏芙一見他有難,便奮不顧身地奔進戰場,並用自己的身體來護著他。
  「別打他!」她喊著。
  「杏芙……」曾大富和邱慶宏緊接著失措大叫,曾母甚至閉上雙眼,不忍眼睜睜地盯著女兒捨命衝去挨揍。
  「嗄……小心!」季博陽更是意外她會如此做,詫異之色清清楚楚地寫在俊顏上。
  好在他反應敏捷,及時快手抱她一塊兒躲開,二人才沒讓便衣收手不及而落在沙發上的拳頭K到。
  其他人包括險些惹禍上身的便衣則全傻了眼。
  「你曉不曉得你剛剛那樣做有多危險?」
  高八度的責難中挾帶了偌大的關愛,季博陽一身鋼筋鐵青,縱然不小心受那幾拳也不會有啥大礙,但她這輕輕一捏便碎了的柔嫩可就不同啦。
  「人……家……人家……」猶存的餘悸和著滿腔的委屈一窩蜂地衝上腦門,曾杏芙哽咽地眨著汪汪水眸,以免盈眶打轉的淚雨崩堤。
  轟隆隆的雷霆繼續炸向受驚的金絲雀。「你曉不曉得我剛剛倘若慢了那麼一步,你這會兒不就得去醫院躺個十天半個月?」
  萬一真是如此,他永遠也不能原諒他自己。
  「人家是怕……怕你……」哇啦一聲,曾杏芙撲進他的胸膛,任由關不住的潸潸淚串浸濕他的衣襟。
  剎那間,她從懵懵懂懂中省悟了。
  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很容易,原來喜歡一個人之後,可以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犧牲,為他活,還為他魂牽夢縈,或她先前為他抗辯爭議的異狀行為……原來她的心,早為他那陽光般的笑容和夏天般的熱情給融化。
  是呀!她終於明白她心裡那排山倒海的濃烈情感。
  但是他呢?他對她的印象應該不惡才是,否則他幹麼每次都待她那麼溫柔,每次他看她的眼神又幹麼那麼灼人?
  可是會不會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你方才……好……凶喔……嗚……」曾杏芙越想越忐忑,張嘴想問,吐出來的卻是滿腔委屈。
  「小呆瓜,我會照顧我自個兒的。」再多的仇恨怨懟也讓她這一哭給化為繞指柔,季博陽憐惜心疼地摟緊她。
  「你還抓痛了人家的手。」淚兒人抽抽噎噎地控訴他的罪孽。
  「對不起嘛,我是擔心你呀。」季博陽軟言相哄,溫煦的大掌輕輕撫過她水亮的秀髮。
  此情此景無非已闡明瞭一切,旁觀者就算再遲鈍,也臆測出這驚天動地的綁架案件,背地裡藏的會是什麼樣的青春故事。於是乎,一雙雙大眼瞪小眼,深覺彼此的存在既尷尬又多餘,各個巴不得能就地隱形,只有不識趣的邱慶宏硬要棒打恩愛的鴛鴦。
  「臭小子,拿開你的臭手……」他咆哮著殺往季博陽。「夠了!」鬧劇至今是該告一段落。曾大富首先支開外人。「你們全部都到外頭去,剩下的事……你們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吧?」
  跟了政治人物這麼久,豈有不知的道理?還不就是施壓封鎖,不讓任何不利的報導躍上媒體。
  「是。」便衣們如釋重負地接旨退下。
  「伯父,這小子他……」邱慶宏仍不肯善罷干休。
  「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也折騰了一天,回家休息去吧。」看在邱曾二家關係素來友好的分上,曾大富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但是我……」人家暗示不再追究且未當場給他難堪,還不是衝著他老爸的面子和選舉期間所贊助的金子,否則依老狐狸心黑手辣的個性,豈會輕易放過欺騙他的人?邱慶宏當然不會笨到自討苦吃。
  何況此事若是傳到他老爸耳裡,他恐怕會死得很慘,最起碼,光是斷了他的零用錢供應,就等於是斷了他的生路,他不能想像沒錢的日子要怎麼過。
  這輕重兩相一權衡。他只得乖乖認命。「那……伯父伯母,杏芙,我……先回去了。」
  臨去時,他不忘撂下一個發狠眼色,警告季博陽皮繃緊一點。
  季博陽視若無睹,就差沒再回他個大呵欠。
  縱橫政壇數十年,曾大富對女兒昭然若揭的心事早有了底,愛屋及烏,他親自替季博陽解開手銬,算是給足了面子,也算是為第一次見面就險些讓人家受牢獄之災一事道歉。
  「這位世侄怎麼稱呼?」他展著慈祥的笑容。
  「季博陽。」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季博陽啜飲傭人奉來的上等香片,藉著熱騰騰的氤氳蒸氣,朦朧掉他內心的激憤。
  「季先生在哪兒高就呀?」過慣了富裕生活,這愛情當然沒有麵包重要,久未發言的曾母忍不住插播,她可不想寶貝女兒在物質上有所短缺喔。
  「伯母直接喚我博陽吧。我只是個靠畫漫畫餬口混飯吃的市井小民。」季博陽的笑眼是看著和他排排坐的曾杏芙,彷彿這話是在對她說的。
  「哦?」三聲齊聲的語助詞,竟有著三種不同的意義。
  曾杏芙與他相處的時間雖不算長,但他不像其他男人才剛照面便聒噪地急著向她介紹自己,這也是她初聞他個人的私事,她立即投予專注,並明白何以他的氣質會和旁人不同,而他尊重她的態度令她感到窩心。
  勢利的曾母對他風流不羈的俊俏外表當然是無從挑剔,可他的職業……嗟嗟,這就不是她要抿直了唇瓣,忍著沒開嗓尖叫地侮蔑道:「什麼?!這樣你也敢來追我女兒?」
  曾大富則是一陣遲疑,然後問:「莫非……你就是去年那個對台灣本上漫畫推廣有著極大貢獻、而榮獲『十大傑出青年』、筆名為『夏日陽光』的漫畫鬼才季博陽?」
  之所以印象深刻,乃人人無不視能從總統手中接過這份獎項,為何等光宗耀祖的榮譽,然「那個」季博陽不克前往的理由,居然只是他老大爺要補眠睡覺,且還不避諱地明言……
  「僥倖僥倖。」季博陽點砂。
  「那人就是你?」曾杏芙瞠目結舌。
  當初爸在茶餘飯後,閒聊起此於政壇上喧騰一時的趣聞時,她便嘖嘖稱奇地想著,這個比總統還大牌的「傑出青年」會是啥模樣,「好奇」促使她去翻閱他的漫畫,孰料自此卻成了他的頭號書迷。
  真的。
  他的畫風獨樹一幟,還有著濃濃的中國國畫意境,若非早清楚「夏日陽光」的性別,她會以為這麼工巧的筆鋒和絲絲入扣的劇情,是出於一個感情豐富而細膩的優雅女性呢,看過他的人,她才明白--原來書裡被他賦與生命的男女主角的俊與美,分明是以他自己為範本創造出來的。
  而他的故事取材動人,絕不拖泥帶水或穿鑿附會,這點倒和她所羨慕他那直率坦白不做作的性情不謀而合,不過若是他知道她從那時就很崇拜他,他八成會自得意滿地糗她一頓。
  「那有什麼了不起?」曾母依舊不屑。
  「媽……」曾杏芙赧然地拉拉母親的衣袖。
  「婦道人家不懂事,你別在意。」曾大富連忙打圓場。「哪裡,伯母教訓得是。」季博陽虛以委蛇地回答。
  「我……哼!」曾母還想再挖苦幾句,但被曾父嚴峻的目光給制止。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讓你們休息了。」季博陽起身告辭,他很佩服自己居然沒有上前掐住仇家的頸子。
  「那……」曾杏芙第一個不捨。
  「我明天來接你上學。」季博陽哪會不瞭解她的心,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偏首詢問曾姓夫婦。「如果伯父伯母不反對的話。」
  「歡迎之至。」衝著寶貝女兒殷盼的雙眸,曾大富就算有天大的意見也會自動消音,況且人家才貌雙全,與女兒相當登對,他也沒有反對的道理。
  「謝謝爸。」曾杏芙喜形於色,差點要撲上去抱住親愛的老爸狂吻。
  「快去睡吧,萬一明天爬不起來,可就不能怪我 !鼻崮笈兒的俏鼻頭,曾大富忍不住調侃一番。
  「爸--」曾杏芙不禁面紅耳赤。偷偷瞥給心上人一抹春情,她這才靦腆地鑽入香蘭。
  「那就明天見 !痺大富伸出友誼的手。
  「下次假如我超過門禁送她回來晚了,麻煩您直說,我會記著就是。」延臂握住那雙沾滿血腥的老手,季博陽若無其事地微笑。
  「呃……」曾大富先是一愣,緊接著大笑。竟會他是在揶揄先前他動用大批警力的事。「一定!一定!」
  好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當著他曾某人的面仍能如此談笑風生的,這年輕人稱得上是少數中的少數呀,嗯,不錯……「對了,家父季山河和家母林雅蘭一直都是你的忠實支持者。」季博陽故意補上一句。
  「哦?謝謝,謝謝,下回請他們一起來玩嘛。」誰都看得出來曾大富說的是場面話。
  「可惜他倆在前幾年的一場車禍裡喪生了。」季博陽冷眼盯著仇家職業化的官腔表情,再次提醒。
  「噢,對不起,我不知道……」應酬話說慣了,偶爾也會踢到鐵板,曾大富尷尬地笑了笑。
  「是呀。」他是該說對不起。季博陽平靜地離開,心中卻是波濤洶湧,恨意更為加深,連握緊拳頭的指甲扎進肉裡都不自覺。
  不記得?曾大富居然不記得他害死的人?!
  如果今天曾老賊有悔過之意,他會再給對方一次機會,偏偏……哼哼!如此草菅人命的狗官他絕不放過。
  對著冷月星空,他重重發誓。
  緊接著期末考之後是漫長的暑假。
  以前,曾杏芙並不會像所有的莘莘學子那樣的開心,早早就在計劃要去做什麼,要去哪兒玩,或一些有的沒有的。「暑假」之於她,充其量不過是她比平常多了許多時日,可以暫時放下課業,百無忌憚地讀許多課外讀物,還可以天天躲在家裡,沒有那些煩人的愛慕眼光,也不必擔心各種的蒼蠅蚊蟲來騷擾。
  但是今年的卻不同,她一反常態的盼了又盼。
  因為唯獨這樣,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與季博陽鎮日膩在一塊兒。
  而季博陽也沒讓她失望,每天駛著他的白色吉普車來她家報到。
  有時他會載她四處玩,有時他會窩在她家中,或者和她齊在樹下共覽一本書,或者陪她看錄影帶,小倆口發展神速的感情是有目共睹,外人根本插不進這甜蜜的二人世界裡。當然也有人不信邪,想盡辦法阻擋在他倆之間,那人就是邱慶宏。
  好比今天,季博陽要載曾杏芙去遊山,他卻偏偏要當跟屁蟲。
  「邱少爺穿的這雙皮鞋,可是意大利進口的?」季博陽眨著欣羨的眼。
  「沒錯,這雙鞋是意大利國寶級設計師CianfrancoFerre所設計的限量精品,全球絕對找不到第二雙。」這畫漫畫的傢伙還算識貨。邱慶宏登時抬頭挺胸抖了起來。
  「哦,那一定很貴?」季博陽不恥「上」問。
  「貴?」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這鞋單單一隻的價碼,就超過一般上班族一個月的新水耶,換做你的話……」邱慶宏睥睨的眼睛早仰到頭頂上。「恐怕要畫好幾百本的漫畫才買得起吧。」他聽說台灣畫漫畫的都沒啥「錢」途,能不餓死便已是非常的不簡單了。
  「你……」曾杏芙再也聽不下去。他有錢還不全是他爸的錢,他終日游手好閒,不事生產,憑啥譏笑人家靠實力過活?
  倒是季博陽一點也不介意,他笑著要她別動怒,繼續與邱慶宏打屁。
  「真的呀?」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姓邱的連他的底細都不清楚,便妄圖要撂倒他的行徑,實在是可笑至極。若是邱少爺得知他一本漫畫便能給他滾進多少收入,篤定會吐血吐到剩人干。
  「哼哼,喜歡是吧?」炫耀的色眸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曾杏芙,邱慶宏一副好商量地怪笑。「你只要……哼哼……那麼我可以……哼哼……」
  「我想你誤會了。」季博陽怎會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惜邱少爺天生下來就未帶腦。「我只是要提醒閣下,這麼好的一雙鞋不適合去爬山。」
  接著季博陽便加足馬力呼嘯上路,大門口外,只聽到他對呷了一嘴沙石白煙的邱少爺大笑嘲訕。「我們等你穿雙名家設計的球鞋時再來!」
  「媽的!」邱慶宏氣得要命,匆促跳上跑車追出去時……
  這前後左右,哪裡還有香車美人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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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看!看!看!」對於老伴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表現,曾母大感不悅。「人家都把你女兒拐跑了,你還在這兒不曉得窮高興個啥勁兒?」
  曾大富妝她沒見識地搖搖頭。「這你就不懂啦……」
  憋了很久的火氣終於爆開,曾母一直記得兩個星期前的那個晚上,他也同樣侮辱過她這麼一句話。
  「對,我是不懂!」她一副河東獅吼,就把老伴的後續話兒給斬斷。「可至少我懂得『貧賤夫妻百事哀』,我為女兒考慮現實有何錯來著?」
  「我又沒說你錯,只是……」
  「只是什麼?」曾母不忍地瞅著邱慶宏在數度撲空,這回又吃癟離開曾府的背影。「人家慶宏那孩子已經知道錯了,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你瞧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年輕人爭寵爭愛使得小把戲,只要不傷大雅,你就隨他們去嘛。」女兒如此吃得開,曾大富很是揚揚得意哩。
  「話不能這麼講,慶宏當初會騙你說女兒被綁架,還不都是太愛咱們芙芙了嗎?」曾母的胳臂到底是向著世交彎。「我看這孩子婚後鐵定不會虧待咱們女兒的,再者,你不怕到時對邱老不好交代?」
  「這……」老婆考慮的也不無道理。
  見老伴有動搖之意,曾母噼哩啪啦接著道:「其實那個博陽呢,豐神俊朗,玉樹臨風,嘴巴又甜,誰會不喜歡他?但總該有人看到將來嘛,是吧?」
  「是……」曾大富幾乎沒有表達意見的餘地,曾母又放炮了。
  「邱家好歹有那麼幾個錢,女兒現在或許不能瞭解,可日後她不必為柴米油鹽勞神時,便會感謝我這個做媽的。」說來說去,這才是主因。
  「你先聽我把話講完嘛。」曾大富要娘子稍安勿躁。「咱們女兒相中的這位『十大傑出青年』和別的不同喔。」「不就兩個鼻孔一管鼻,怎麼?難不成他的『十大傑出青年』的名號比旁人的值錢,能拿來當飯吃?拿來買貂皮大衣或洋房?」曾母翻翻白眼。
  「這回還真讓你給蒙著啦。」曾大富彈指。
  「哦?」曾母這下興致可旺了。
  「你別小覷這個季博陽,他年紀輕輕卻已名揚國際,還備受各國漫畫界的推崇,就連排外的日本都對他禮遇有加,他的著作更是被多國翻譯出版,你想想,光是抽這些版稅就有多少?」只須一通電話播到國稅局和調查局,他要知道什麼會沒有?
  「真的?」曾母發直的兩眼逐漸布上錢的符號。
  「當然。」好戲還在後頭呢。「他所在的漫畫公司,規模雖然不若邱老底下的產業,但他所上市的股票後勢持續看漲中,所以這小子本身就是張長紅的績優股啊。」
  「哦……漫畫公司也有股票上市?」瞧不出那小子私下還藏了那麼幾把刷子,顯然她得對他另眼看待了。
  「薑是老的辣,你老公我也不是個省油燈,你想我會做賠本的生意嗎?」曾大富老奸巨滑地狂笑。
  誰說女兒是賠錢貨?
  他往後的大片江山,全得靠他這寶貝女兒來幫他撐腰茁壯呢,他甚至還後悔當初沒多生幾個呢。
  「這場鷸蚌相爭,無論誰勝誰負,算一算,你我都會是最終的大贏家!」他越想越自我欣賞。
  「還是你厲害。」曾母也跟著大笑。
  「喂喂喂!不得了啦……」
  秋天降世的季惜楓儼然秋風掃著落葉,一路高聲嚷嚷,想趕快把剛得知的大消息告訴家人。「你們知不知道隔壁新搬來了一位……」
  屋內老么季襄雪和大姐正在對話,她衝進去的時候,前者剛好說:「我又不是他肚裡的蛔蟲,我怎麼會清楚?」冰冰冷冷的語氣恰似她出生的冬令時分。
  「可是……」拳春誕辰的季銀芽最愛操憂一家老小。
  「那!你不會問老三,她成天待在家沒事,說不定會曉得什麼。」一見她進門,季襄雪連忙把燙手山芋丟過去,接著又窩回去啃小說。
  「問我?」季惜楓對突如其來的注目,猶若墮入了五里霧。
  「對呀對呀,你最近有沒見到博陽的人啊?」季銀芽去了好幾次工作室,也未瞧著他在那裡,稿子也盡丟給底下的助手在弄,這是他再疲倦也不曾發生過的事,偏偏人人一問三不知,所以她很擔心。
  「哦,你們是談哥哥呀……」季惜楓從桌上抓了一串葡萄。「還不就忙著追咱們未來的二嫂 !
  「什麼?」季銀芽大叫。
  「二嫂?!」季襄雪總算由小說中分出注意力。
  「你倆都沒看這一、兩個禮拜報紙的影劇版嗎?」季惜楓拉開椅子,塞了顆最飽滿的葡萄進嘴裡。
  「誰像你那麼沒營養,每天抱著影劇版不放。」季襄雪急驚風地捱上來。她已經N年沒翻過報紙了,而先前當獸醫的那段時間,她訂報紙只是拿來墊狗便便之用。
  「你呀是五十步笑百步。」季銀芽坐至另一邊的同時要么妹住口,然後又催促老三,「別光顧著吃,快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報上說的那樣啊,人家他現在和那個曾什麼的女兒曾什麼……」季惜楓記不得那麼多的名字,乾脆找出報紙讓她倆自己慢慢瞧。「反正就是和某資深政要的獨生女打得火熱啦。」
  「打得火熱?我還水乳交融咧,你以為是在拍A片呀?」季襄雪撇著紅唇。
  「但……報紙是這麼寫的嘛。」好恰北北喔。季惜楓怯懦地低下頭。
  「外人隨便寫你就隨便跟著念,你有沒有半點主見啊?好歹他是你哥哥。」季襄雪嫌她動作太遲緩,旋即沒耐心地搶過那疊報紙自己來。
  「你們倆也幫幫忙嘛,別再扯其他亂七八糟的……」
  都啥狀況了,這二丫頭怎還有閒情逸致鬥嘴?季銀芽忍不住發號施令,未停歇尋覓的兩眼猝地鎖住了個醒目的大標題。
  「呃……曾--大--富?!這……這……」她怔忡盯著那些圖文並茂的精彩報導,久久不能成言。
  「你找到啦?」另二女立刻湊過腦袋瓜子來。
  「對對對!」季惜楓為大姐掌聲鼓勵。「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哇塞--」季襄雪粗魯地吐著舌。「這報上刊的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哩,莫非那小子真的轉性啦?」
  「怎……怎可能?」迅速瀏覽完幾份內容大同小異的「情史」後,季銀芽呆若木雞地喃喃自語。
  「什麼『怎麼可能』呀?」大姐的表情好怪喔。季惜楓不禁好奇。
  「……啥……喔,沒……沒事。」季銀芽愕然搖頭。
  兩個妹妹是不知情,然博陽卻曾向她提及過「那件事」……老天!他不會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吧?
  噢……希望他和曾大富的女兒曾杏芙談戀愛,純粹是場巧合罷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嘛,他……」季襄雪誤以為大姐愛替他們三兄妹憂心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這成語用錯了,博陽是大姐的『弟弟』,不是『兒孫』……」季惜楓的好心糾正,在么妹犀利的美眸瞪視下逐漸噤聲。
  季襄雪咳了咳,才滿意地繼續安慰。「依博陽老哥挑女人的超高標準,纏他的女人雖一直多如牛毛,他卻老像個和尚似地,動也沒動半下,好不容易他有誹聞傳出,表示他還有救,這總好過他打一輩子的光棍吧?」
  「對對對。」季惜楓拚命頷首附和。尤其雙親去世後,花心的哥哥從此埋於漫畫創作中,不再聽說過他與任何女人有瓜葛,或和哪個女人走得特別近,這對生理正常的年輕男子來說,似乎不太健康耶。
  「好啦,咱們別管他的閒事了,等看到他時再嚴刑拷問不就得了?」季襄雪拍拍大姐的肩膀,然後她岔開話題問老三:「對了,你剛剛一進門不是在喳呼隔壁什麼的嗎?」
  「我……喔。」季惜楓差點給他忘記了說,這可是她們這附近新發生的大新聞呢。「是這樣啦,隔壁那間房子終於……」
  長期受專人照料的、百花齊放的曾府大庭園中,曾杏芙偎在綠意茂密的樹蔭下,享受炎炎夏日裡難得的涼風。
  季博陽一踏上青青草坪便欣賞到這一幕,沉悶的心情不覺隨之爽朗,但一想及她的姓氏,風和日麗的胸臆不禁又刮起狂風驟雨,令他百味雜陳。與她相識越深,他的愛也越深,痛苦也跟著加倍,心裡愈來愈不平衡。
  愛與恨,情慾與正義,共同交織成一張掙不開的網,緊緊地將他困住,他甚至沒有辦法呼吸……
  彷彿真的缺氧似地,他用勁兒呼吸著大量的空氣,然後悄悄地靠近她,再猝不及防地奪走她翻得正津津有味的漫畫。
  「喝……」曾杏芙嚇得魂都跳到了雲端上,待看清來者是她分分秒秒思念的人,她不禁又驚又喜。「是你?!」
  「不然你希望是誰啊?」季博陽瞇著鷹眸,嚼著醋意。
  「你明明知道……」娉婷伊人急急解釋,話到一半才警覺險些讓他騙出她心底的情愫,忙不迭赧顏嗔怪他。「你好壞喔。」
  女孩家嘛,即使愛他愛得要命,也要懂得含蓄,不能似他那般厚臉皮,動不動便把這些字眼掛在嘴上,以免讓人笑話。
  「有嗎?」季博陽甩甩令人欣賞的修長四肢,存心曲解她的話意。「你瞧,我手腳的螺絲都還旋得好好地,哪裡有『壞』?」
  「你唷……反正我說不過你。」曾杏芙笑著認輸了。「對。你不是說要趕稿嗎?今兒個怎地有空跑來?」
  他肯定猜不著沒見到他的這兩天,她有多想他。
  「有什麼辦法咧?誰叫你的身影塞滿我的腦海,害我畫來畫去全是你……怎麼?不歡迎呀?」說真的,他自己也很懊惱為何會投入那麼深,這和他最初的計劃不同。
  「我哪會不歡迎……討厭,你就愛拐人家的話。」知道又一頭栽進對方的陷阱中,早就發熱的香膚幾乎要起火燃燒。
  季博陽幾乎看癡,心緒一下就飄到九霄雲外去。
  有時候,他好恨她的天真純潔,她讓他覺得自己卑鄙下流且無恥,她的少不更事讓他覺得自己禽獸不如,她的無辜善良讓他覺得自己很殘忍,她讓他恨自己的同時也愈恨她。為什麼她要那麼善解人意,完美無瑕?
  她為什麼不像她父母那樣練達世故,動不動就擺擺官小姐的架子?如果她和他們一樣奸詐狡猾又利慾薰心,那麼他就可以毫不愧疚地利用她的感情,折磨她、欺騙她,讓她後悔她姓曾,讓曾大富後悔生了她,而他也不必因下不了手而愁悶,更不必在愛或不能愛的頭卡上做抉擇……
  「你在發什麼呆啦?」曾杏芙招回他的魂魄。
  季博陽忙擺出笑容,擠眉弄眼地舞著手中的漫畫。「我是在想你說的……其實我更愛那個『人家』,況且要是我沒臨時改變主意,跑來一解相思之苦,怎能逮到你在偷偷地看我的作品呢?」
  「嗄……快把書還給人家啦!」經此提醒,曾杏芙才想到尚有小辮子讓人拎在手裡呢。
  「要我還,可以,不過……」嘻嘻哈哈的言詞忽爾頓了頓,前一刻仍是玩笑的神色緊接著斂為認真。
  斜瞥了一下大宅的主屋,季博陽拉她移到樹幹的另一面,好藉著粗壯的木身擋住隨時有可能匿在窗邊那兒「關心」的眼睛,然後他情意綢繆地盯著她的璨眸、皓齒,再往下鎖住她的芳澤。
  「不過什麼……」呃……誰在說話?她呢?怎麼會……她的聲音何時變得如此……沙啞性感?
  可她來不及求證,那張俊挺眩人的臉龐已熱勁十足地貼來,她才想用粉舌舔舔無端發乾的雙唇,他卻以他的代勞。「芙兒……」蠱惑人心的低沉嗓音輕喃著專屬於他的暱稱,亦抒發壓抑良久的欲壑。
  打正式交往起的這三十多個日子裡,季博陽始終保持君子風範,就算是牽牽佳人的白晰小手或稍微超過的摟摟玉肩,也都止乎於禮,故此番的親密接觸乃二人的第一次,亦是曾杏芙不曾經歷過的悸動。
  「呀!」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從不曉得那緩緩熨過她每條唇紋的濕潤舌尖,竟會有著那麼溫柔的觸感和寵溺。
  季博陽順勢長驅直入她的嘴中,汲取她的靈魂,蓄意在所到之處留下教她刻骨銘心的烙印。
  她的心狂亂地跳著,週身恍若電流傳過,陌生的激情教她迷眩。
  這種沉淪欲醉的感受讓她害怕,好幾次她差點以為會就這樣地窒息死掉,一聲斥喝打斷他倆間的膠漆甜蜜時,她竟覺得悵然若失。
  「不!」邱慶宏怒氣沖沖地推開季博陽,一副抓奸在床的神情指著兩人張口結舌。「你……你……你們……」
  「呃……」被人看到了!
  如夢乍醒的曾杏芙捂著紅透的杏臉,羞怯地躲進季博陽的背後。
  「我道是誰那麼殺風景咧,原來……是邱少爺呀。」季博陽維持一貫的雍容大度,絲毫未有半分的不自在。
  眼前這踏出的第一步成功,接下來的就簡單多了。
  「你們……你們……」邱慶宏激憤地全身發抖。
  「噯……」季博陽年著長長的尾音,哥倆好地撥開仍奮指在前面的食指。「自家兄弟分啥你們我們的呢?」
  「誰和你是自家兄弟?」邱慶宏憤然拒絕情敵的友誼。
  思及自己耗盡工夫,結果連人家的發尾都還沒沾著,但是這小白臉出現才多久,便輕輕鬆鬆地踏上二壘壘包,至於背地裡是否已先馳得點則不得而知,他說什麼也嚥不下這口窩囊氣。
  「我……我今天跟你拼了!」他攘臂癲目,作勢就要打來。
  「別這樣!」曾杏芙不能允許這種戰役發生。
  「沒關係,你先進屋,邱少爺和我之間有些小事合該做個『溝通』。」季博陽這陣子老是對姓邱的煽風點火,靜候的無非就是這一刻,當然不願她干涉。
  「可是……」上次讓他被人誤認綁匪而遭屈挨捧,已經夠她愧疚心疼了,這回要是再有個什麼,她不是不要活了嗎?
  「甭擔心。」季博陽愛撫她的粉頰。「邱少爺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文明人,不會刁難我這種無名小卒的,是吧?」
  最後的問號是丟給那個真正應該擔憂、自掘墳墓的冤大頭。
  「喏……唉……是啊。」邱慶宏騎虎難下,只好乾笑附議。況且男人幹架嘛,多個女人在旁確實礙手礙腳,還有損他辛苦建立起來的斯文形象,萬一不小心又傷到她,他這輩子就更別想翻身了。
  「快去吧,記得泡壺茶等我喔。」季博陽揚揚手。
  有了兩人的再三保證,曾杏芙就算再不放心,也只得照辦。
  對季博陽來說,邱慶宏的存在只是更加鞏固他於眾人心目中的小生位置。
  有了邱少爺這個紈褲子弟的襯托,愈益突顯他的出類拔萃,他和曾杏芙的感情能有今日的田地,也多虧了他的催化。
  不過障礙物畢竟是障礙物,終歸是要剔除。
  再說他不是不明白曾姓夫婦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以邱氏的財大粗,曾杏芙隨時皆有可能成為曾邱二家利益輸送下的貢品。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追芙兒嗎?」季博陽冷不防冒了一句。
  「呃……」這互相瞪視了好半晌,豈料一開場並沒有預計中的漫天叫罵,邱慶宏一下子反而不知如何應變。
  熊熊肝火於是再度回溫,他張著牙,舞著爪,欲給對方來個下馬威。「我管你他×的……」
  醞釀多時的雄風尚未表現完,季博陽便先擲出一枚榴彈炮。
  「因為曾大富在五年前酒後駕車撞死我父母,可是由於他的官大權大,要想打發這種小事是易如反掌,所以我要報復,我要替法律來制裁他。」望著兩眼越睜越大的邱慶宏,他又冰森地補述:「你認為他唯一的弱點是什麼?你認為還有什麼樣的方法,比傷害他最寶貝的女兒更能傷害他?有什麼樣的折磨,比蹂躪他的掌上明珠更能讓他一蹶不振?」
  「嗄你……原來你是要……」邱慶宏噤若寒蟬,茅塞頓開,額角已因他的居心叵測而沁了一排冷汗。
  「沒錯,你不笨嘛。」季博陽領首輕笑。
  「你……」邱慶宏發指眥裂。
  「這是咱們兩個大男人之間的小秘密喔,你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呀。」季博陽煞有介事地叮嚀。
  「你簡直是……簡直是……」朗空燠暑,邱慶宏卻感到陰風颯颯寒氣襲人。
  他早猜到這小白臉不是好東西!
  「禽獸?還是魔鬼?」季博陽代他尋詞,俊秀的五官接著一沉。「如果我是禽獸、魔鬼,那麼害死我父母卻不必受任何懲罰的曾大富又是什麼?」
  「呃……這……」邱慶宏啞口。
  「唉,何必談這些不愉快的往事呢?」凜冽厲聲驀然轉為柔和,倜儻的俊顏恢復平常的儒雅,季博陽平易近人得讓人害怕。「你我也算是朋友一場,等我『玩』夠了,我自會把芙兒讓給你,當然……」
  他勾唇淺笑,渾身上下抹了一層震懾人心的詭譎邪惡,犀利冷眸望著錯愕的敵手。「假使閣下不忌諱用二手貨的話。」
  「你……你……你這傢伙!我……我……瞧我今天怎麼教訓你!」邱慶宏本無心淌入他人私怨的渾水中,但是季博陽儼然閒話家常般的逍遙沉著態度,委實惹惱了他。
  「嗟嗟嗟,你不會以為今天替曾大富出了頭,人家便會感激地把女兒許配給你,或者,曾杏芙會因而改為向你投懷送抱吧?」季博陽欣然掀眉,不露痕跡地釋出迷人的誘餌。
  「咦?」對呀,他這麼聰明的人怎地沒想到……
  要是他現在就把事情搞定,必將是大功一件,他的身價也會自此鹹魚大翻身,再加上岳父岳母的美言擔保,他想得到佳人的青睞分明是探囊取物。
  此刻,待在屋內久候不到的曾杏芙,終究是耐不住性子而向兩人走來,柔若無骨的小手軟綿綿地朝他倆招著。
  邱慶宏見機不可失,立即裝起腔來指著季博陽咆哮:「我要宰了你!」
  哈哈,真是天助他邱慶宏也,杏芙事後知情,肯定會對他仰慕不已,屆時那小白臉還算哪根蔥啊,哇哈哈哈……
  只是他沒料到季博陽早比他先看到她,所以才會故意放話。
  「是嗎?」腦筋簡單的蠢蛋果然小釣入雍了!「那有什麼問題,不如我現在就來成全你吧。」
  季博陽說著便掏出暗藏在口袋裡的彈簧刀,並迅速地把刀柄塞給邱慶宏。
  「……幹麼?」邱慶宏愣了愣,瞥著手中平白多出的刺刀,尚未警覺到對方的不軌意圖。
  季博陽亦沒讓人有思考的餘地,他忽地做起掙扎狀。「邱少爺有話慢慢說……不要……邱少爺?邱少爺……啊……」同時,他使勁兒抓住邱慶宏持刀的粗腕,反手便將刀鋒往自己的肚裡一捅。
  「嗄?」事情發生得那麼地猝不及防,邱慶宏他根本沒弄懂發生了什麼事,僅能張口結舌地握著刀呆立。
  季博陽冷冷地盯著他,突然捧著受傷的腹部,踉踉蹌蹌地退著步履。「你……你……」
  「我……我……」邱慶宏整個人都傻了。
  「啊……」曾杏芙於不遠處發現不對而焦急地跑到現場時,恰好趕上接住季博陽蹣跚後栽的身軀。
  她撲坐在地,讓他的頭枕著她的大腿躺著,顫抖的輕喚傾瀉著恐懼,祈望他安然無事。「博……博……陽?」
  鮮艷的液體逐漸由他捂腹的掌下暈開,才喘個息,令人怵目驚心的大量血紅色已如泉湧般地浸透了他的白襯衫。
  「不--博陽……不!」曾杏芙失聲尖叫。
  他一面搖著他的肩頭,一面朝著主屋的方向求救。「你別嚇我……不……不可能……爸!媽!快來人呀!」
  「這……這……」邱慶宏化成真空的腦袋,只能木然地睜著大眼。
  「呀!」聞風趕至的曾姓夫婦和傭人們,一來便撞見了大片血腥,不禁發出尖叫。
  「為什麼?」曾杏芙勃然抬頭瞠視他。「博陽和你有何深仇大恨,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我……這……我……」邱慶宏哪裡知道在季博陽精心的設計之下,她剛剛於不遠處所見到的景況,儘是他咄咄逼人的放話與暴行,因此面對她淒厲的責難,他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為什麼?為什麼?」曾杏芙哭喊著。
  邱慶宏緊握的凶器和滿手的血,以及癱軟的受害者,毋需旁人多加註解,大家已能聯想到適才的所有情形。
  「慶宏,乖,聽你曾伯父的話,快把刀放下。」曾大富終究比較鎮定,他盡量放緩音浪好言安撫,避免再度激惱兇手。
  「刀……」邱慶宏一臉茫然。
  隨著眾人的視線看回來,他這才驚覺自己手中多了不該有的利刃和鮮血。
  「嗄!這……」他連忙慌亂地丟下刀,並將雙掌在衣服上猛擦,試圖去掉那些不曉得是何時沾染到的血跡。
  曾大富趕快把刀踢開,吩咐人去叫救護車後,他攢眉肅穆地質問:「慶宏,你……你這孩子怎會這麼糊塗呢?」
  「哈……莫非你們以為……」他們投來的怪異目光,邱慶宏總算明瞭大家誤會了,他拚命搖頭否認。「不不!不是我……你們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自從曾杏芙和季博陽交往以來,他對情敵的挑釁、不滿、找碴乃從所皆知之事,如今發生了這種意外,大家的苗頭會指向他是正常反應,且人證物證俱全的事實擺在眼前,任他說破了嘴也改不了旁人的想法。
  「真的不是我!你快告訴他們,不是我……」他只好朝曾杏芙討救兵,後而只換得她憤怒的一眼。
  「不……不是我!」邱慶宏苦苦繞場申冤了一圈,仍得不到半個人的支持,他終於察覺了事態的嚴重性。
  解鈴還須繫鈴人,現下能救他的唯有當初設局陷害他的那個人。
  他狼狽不堪地扯住季博陽的衣襟,幾乎是用哭的討饒。「季博陽,我的好兄弟,你快告訴他們是你自己刺的,不是我……是你……」
  「別碰他!」大伙忙不迭七手八腳地架開他。
  「別……報警,邱少爺只是……一時失控,我不想把事情弄大……」季博陽費力地說,他不想讓邱慶宏無辜地受牢獄之災。
  為防他再下毒手,曾大富命令身旁的便衣將他拉到房裡等候發落,一路上他的喊冤聲不斷,可惜硬被栽贓的鐵證如山,他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博陽,救護車馬上就到了……你忍耐點……」曾杏芙涕泗縱橫地環住心上人愈見蒼白的面龐,英挺的眉宇已然失去了往昔的劍拔弩張,她猶似熱鍋上的螞蟻尋問眾人:「救護車!救護車在哪裡?為什麼還不來啦?救護車……」
  冰冷的大掌慢慢地貼上她的淚容,吸引她的全盤注目。「博陽,救護車快來 …」曾杏芙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季博陽困難地吞了吞唾液,報以虛弱的微笑。「本來……我今天想……向……你求婚的……」
  「博……陽……」原該是件開心的喜訊,如今聽在曾杏芙的耳裡是多麼地五味雜陳呀。
  噢……好疼!
  季博陽揪緊了俊臉的線條,忍著臟腑被撕裂的痛楚,從口袋中拿出一方小小的綢段錦盒。
  「給你。」他費力地說。
  「這是……」曾杏芙遲疑地打開一看,裡面是只制工精巧的鑽戒。
  她眨著淚水模糊的秋眸,再也禁不住地放聲號啕。
  圍觀者見之,無不跟著肝腸寸斷。
  「我……愛……你。」短短的幾個字,卻耗盡了他最後的一口氣。
  失去意識前,他只聽到圍在他四周的紛亂嘈雜聲,以及她那令他錐心的哭喊,伴隨著他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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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2: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再這麼繼續下去,他就要變成廢人了。
  季博陽展開雙臂,伸伸懶腰,活動活動渾身僵硬的筋骨。
  「嗨!」咿呀地門才開,就先蹦進了一記輕呼,曾杏芙連忙放下小餐車,拎他臥回床上。「你怎麼又偷偷下來了?」
  「小管家婆,我在床上已經躺了兩個星期了耶。」季博陽嘟囔求饒。
  「不行就是不行。」事關他的健康,曾杏芙絕不心軟。「在你尚未完全痊癒以前,哪怕是要二年,你都得乖乖地給我躺著。」
  「唉……真讓你溫柔的外貌騙死嘍。」季博陽嘖嘖作聲,只好當自己是皇帝任她服侍。「有沒有人說你很恰呀?」
  「你少講話,多吃點東西吧。」曾杏芙嬌嗲地白他一眼,順手拉過擺滿補品的小餐車。
  「又吃?不是才喝完燕窩?」不用捱到他傷好,他恐怕已肥到不成人型。
  「燕窩是燕窩,這回是人參、鮑魚、鮮雞湯。」她端起一碗,舀了一瓢吹涼,才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面前,哄小孩似地餵著。「來,嘴巴啊--」
  「是,我的小管家婆。」縱然太多的食補已教他聞味色變,但他仍是聽話地張大嘴來吃下她的愛意。
  「討厭,這麼不甘不願啊?」曾杏芙噘著不點而紅的丹唇,羞澀竊喜地咀嚼著他那句讓她心花怒放的「我的」。
  「你會把我寵壞的。」季博陽照實講。
  那天他才暈厥,隨後趕到的救護車便立刻將他送往醫院急救。
  由於失血過多,他足足昏迷了三天,聽僕人說,她也以淚洗面、不吃不喝地在加護病房守了他三天。
  待他病況穩定,曾大富為了表達歉意,同時也擔心消息壓不住讓媒體找上門,遂把他移至防禦嚴密的曾家,還請了特別看護和醫生給予他最好的治療和照顧,一方面也可防止他對外亂放話。
  然而除了診療上插不上手外,一切照料他的工作,曾杏芙定是事必躬親,一天二十四小時中,她幾乎有二十個小時陪於他左右。
  他並非冷血之人,這份恩情,他會悄悄記在心頭。
  「他保證沒有下次。」季博陽真心發誓。
  「什麼?你還敢有下次?」曾杏芙怪叫。
  「當然不敢。」拜託,一次就夠他受。早知道這比他想得還要痛,他說什麼也會多加考慮考慮。
  幸好他不僅如期地掃除障礙,博得眾人的同情聲援,和紅顏至死不渝的傾心,又為曾大富樹立強敵,讓關係一向友好的曾邱二家有了疙瘩,成果令他非常滿意。
  「多虧當初那把刀子沒刺及要害,否則……」曾杏芙想都不敢往下想。
  「是呀,連醫生都說我是福大命大。」他演的是一石數鳥的「苦肉計」,又不是「殉情計」,那把刀子當然不能刺及要害。人家他還想留著性命去完成報仇大業呢。
  「對不起,都是我……」曾杏芙一直覺得好愧疚。
  「傻瓜,又不是你動的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
  想想那個倒霉的邱慶宏也是挺可憐的,被家裡送到國外長住,表面上是進修深造,實則是驅逐出境避風頭。
  「可是……」她雖未殺博陽,博陽的血卻是因她而流。要不是她,邱慶宏也不會那樣傷害他。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季博陽阻止她再自責下去。「你反過來想嘛,今天要不是我受傷,我哪有機會躺在這裡,享受你這位大小姐的伺候呢?」
  「你在挖苦我呀?」曾杏芙打斜波瞧他,楚楚媚態自然流露。
  他說得沒錯,今天要不是他受了傷,她或許也不會有那麼機會聽他變及他以前從不談、所以她也不好主動問的私事,例如他的小時候,他的求學經過,他的姐姐妹妹,或他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喪命的傷心往事。
  「天地良心,我是在感謝你。」季博陽寵愛地捏捏她的小鼻尖,暗中祈禱天可憐他,他的良心自從看到曾大富後就讓狗吃掉了。
  「你確定你受傷的事……不要通知你姐姐妹妹她們?」曾杏芙猶豫地問。
  通知她們還得了?他的計劃裡可不包括她們三朵姐妹花的攪局。
  何況他昨兒已打電話回工作室,相信那些漫畫助理自會幫他報平安,倒是大姐那麼久沒看到,定是心急如焚,以為他發生了什麼事。
  「你明知我和她們不和。」季博陽頭搖如撥浪鼓。不過他搖的是以上純屬虛構,其實他和她們處得才親咧。
  但這也是他高竿之處。
  他早料到曾大富必會對他的身世做一番詳細調查,因此他說的故事大致上是真假參半,該保留的部分一樣予以保留,就是這種實中含虛的謊言才不易穿幫,反而連帶假的部分都會被誤導為真實,即使是曾大富那隻老狐狸,也很難對他起疑。
  「別提她們了,咱倆還是來談談你我之間的事吧。」季博陽勾起她的下巴,碎吻啄著她巧奪天工的花容。
  他喜歡瞧她標緻剔透的雪膚,因為他種下的激情而泛著緋紅,他喜歡聽她平靜安穩的呼吸,因為他肆意的催情而浪蕩急促,他更喜歡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烏溜大眼,因為他的散播的熱情而迷濛燦爛。
  他可以現在就得到她,但是他想再等一會兒。
  有時候,撩撥的過程,也是一種樂趣。
  「你我之間……有……什麼……事?」曾杏芙意亂情迷,神志恍惚地喘著。
  「我看到你手指頭上的鑽戒了。」他喃喃廝磨著她敏感的耳鬢。
  那是那天他送給她的。
  「……嗯。」火紅低垂的赧顏等於是默許了他的承諾。「不對,不該是這樣。」季博陽搖頭地取下那枚鑽戒。「嗄……這……」她還記得他那時說的每一個字呀,怎麼如今他會反悔?
  曾杏芙好生錯愕,一時無言以對,被挑起的慾念霎時冷卻。
  「應該是--」季博陽驀地跳下床來屈著一膝跪在她的跟前,然後執起她的左手。「我親自為你戴上才是。」
  「什……麼……?!」曾杏芙心臟險些停掉。他的意思是……
  「親愛的,請你嫁給我。」季博陽吻著她的手背。
  「噢……你……這……天啊……我還以為……以為你……」曾杏芙盯著重新回到玉指上的鑽戒,不禁轉悲為喜,破涕為笑。
  「以為我要把戒指收回來?」季博陽擠眉弄眼地瞅著她。
  「你……壞死了,居然這麼捉弄人家!」曾杏芙困窘地賞他幾個粉拳,好為飽受的一場虛驚討回公道。
  「哎喲喂呀……」季博陽霍地彎腰抱腹亂叫。
  「喝!我打到你的傷口了是不是?」曾杏芙失措心疼地靠向前審視。「噢……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去請醫生……」才挪身,一雙蒲扇巨掌由後將她圈緊,英挺的鼻樑和燙人的唇舌埋在她的頸項裡舔香,季博陽慢聲輕喃。「找醫生來也沒用,我的病只有你能醫好。」
  「博陽……」隨著他噴出來的溫熱氣息,延燒著她的感官神經,曾杏芙但覺渾身抽緊發熾地醉臥在他的甜言蜜語。「你曉得我有多愛你嗎?」事實上,此題無解,連他本人也道不出真正的答案。
  曾杏芙仰頭湊上自己的熱吻,以確切的行動來回應他。
  看著那張剛出爐的結婚證書,曾杏芙偎著季博陽,感覺仍有些不真實。
  「我真不敢相信……」從今以後,身旁這位卓然俊逸的美男子即是要與她共同分享喜怒哀樂、陪她牽手度過此生的親密伴侶。
  這麼圓滿的結局該不會只是一場美夢吧?
  噢,倘若現在真的是做夢,她寧願永遠不要醒……
  「我也是。」季博陽更是不敢相信自己會做這種事。
  他想他是中邪了。
  要不就是腹部的那一刀,害他失血過多,神智不清。
  當初他會布下求婚那一段,純粹是個幌子,目的在於加強「苦肉計」的效果,鬆懈眾人的戒心,以利他日後的行動,讓整樁復仇計劃更易進行。
  誰料他竟不知怎地被鬼迷失了心竅,居然一時衝動,拉著仇人的女兒迫不及待地假戲真做了起來,這……這……這……
  這場公證結婚的片段照說根本不該存在的呀!
  「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曾杏芙歡欣雀躍地猶如一隻小鳥,她緊摟著季博陽的臂彎。
  「那麼……」季博陽偷襲了一下她的軟玉溫香。「我便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最幸福的男人。」
  沒錯,如果她不姓曾,如果他不姓季,如果那天不是他的生日,如果曾大富酒後撞死的不是他的父母,如果……如果……
  老天!
  她今兒個來房裡餵他吃東西時,他到底在想什麼?
  只不過是由窗簾透灑進來的陽光讓她看起來格外秀色可餐,她嘗起來又格外對他的味,現場的氣氛也還不錯,他就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啦,巴不得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這像是要成大器的人?
  好啦,他坦誠是喜歡她……OK,他再坦誠是比「喜歡」要再多一些喜歡,但他也犯不著沒事神經去弄個枷鎖來套牢自己,難不成他以為有了這張文件的許可,他就能放大膽的對她為所欲為?或者讓她失身時,他比較不會有罪惡感?罪惡?多可笑呀!
  為了報弒父母之仇,他懷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去剷除異己,贏取曾家人的信任,就算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他將和城府極深的曾大富同歸於盡亦在所不辭,眼看成功在望,他卻因一個天真無邪、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生而產生罪惡感?!
  「怎麼啦?」曾杏芙哪裡知道他的內心正為了她痛苦地掙扎,抬頭望見他的愁眉不展,還以為他是身體不舒服。「你的臉色好難看看,是不是傷口又在痛了?」
  「啥……呃……嗯……有一點。」季博陽回神,暗暗罵自己太不謹慎,竟險些當著仇家女兒的面露出馬腳。
  是啊,他得切記她只是他報復的一枚棋子,她是「仇家的女兒」。
  「唉呀,那……那……」曾杏芙驀然憶起蹺課和他去陽明山玩的那一次,在回程車上不小心瞥到的張酷寒凍人卻孤獨的冰顏……
  她眨眨眼,趕快甩掉那個無稽的聯想。
  「我休息一下就好。」附近剛巧有幾張公園椅,季博陽拉她一齊坐下。
  「真的不要緊嗎?」她實在太迷糊了,不該陪他瞎起哄,要結婚也應等他恢復了再說,何必急於這時呢?這下好了,萬一他傷口發炎怎麼辦?
  噢,他會不會因而覺得她不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妻子呀?
  「真的,你瞧,我現在已經不痛啦。」季博陽笑著執起她的手,連連印上好幾個安撫的柔吻。「你八成不曾這麼瘋狂過。」
  而他對女人,也不曾這麼動心過。
  「還不是你帶壞人家的。」他倆閃電公證結婚的事何止是瘋狂。曾杏芙羞怯地吐吐舌。
  「後悔嫁給我嗎?」雖然早料到答案,季博陽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才不哩。」曾杏芙洋溢幸福地搖搖頭。
  「那就好。」季博陽頓時百感叢生。
  其實他根本不必多費周章。
  現在的她,只須他勾勾手指頭,花言巧語幾句,便能教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付出來,先依計劃誘她私奔,再始亂終棄把她一腳踢開,就算她沒烈性到自殺而使曾大富痛苦一輩子,這樣的醜聞也夠令人頭大,壞了他的政治生涯,屆時看他那張老臉要往哪兒擱。
  可是現在卻……季博陽心裡竊歎。
  罷矣罷矣,婚都結了,他想那麼多也無濟於事,計劃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反正只要終極目標不變,作戰過程稍稍更改一下並非不可,羅敷有夫而紅杏出牆,或者他到處拈花惹草,同樣會讓曾老頭難堪。
  「又痛了嗎?」曾杏芙問。他今天好奇怪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真該死!」
  「怎……麼啦?」曾杏芙被他突來的一喝嚇到。
  「雖然你我皆是不愛鋪張的個性,且結婚本來就只是我們二人的事,但如此重大的決議,我卻忘了先徵求伯父伯母的同意,倘若他們反對我們的婚事,該怎麼辦?」製造他們父女倆的嫌隙亦是季博陽的復仇計劃之一。
  「對呀!」老天,她被愛情沖昏頭了,居然也忘了家裡尚有大人在,這……「我爸媽向來疼我,他們必會全力支持我的選擇,再說他們那麼欣賞你,高興我找到一個好丈夫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有理由反對?」
  未遭過風吹雨打的溫室小花,想法果然單純樂觀。
  「可是我只是個畫漫畫的,前途仍是未知數,也無法提供你像伯父伯母提供你的那種富裕環境,你跟著我會吃苦……」季博陽面有悒色。
  「我不怕吃苦。」女人為愛的犧牲奉獻,有時連她們自己也會感到驚訝。
  季博陽先是釋懷一喜,接著又是一憂。「可是你乃政要之女,我沒身份沒地位的,太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曾杏芙脫口而出。「你明明知道我討厭那些包袱,我只做個平凡人,過著平凡的日子。」
  「可是我是孤兒耶。」
  「換個角度想,我不用伺候公婆啊。」想不到他灑脫疏狂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的自卑。曾杏芙握著那雙藝術家的大手,好想把愛和憐惜一股腦兒都給他,讓他明白他並不孤獨。
  「可是我們門不當,戶不對,就算你無所謂,伯父伯母不見得不介意。」季博陽仍然鬱鬱不樂。
  「這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了,爸媽思想開通,不會有什麼門第之見啦。」扯了大半天的「可是」,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呀。
  「可是……」
  「別再可是。我們現在就回去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我包管你剛剛的顧慮全是多餘。」曾杏芙很有把握地保證。
  季博陽的顧慮沒有一項是多餘。
  沒錯,曾姓夫婦是滿欣賞這位才貌出眾的青年,人家好好的肚子平白捱了一刀,他倆確實難辭其咎,且兩小無猜嘛,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呢?談談小戀愛做為日後的美好回憶也不為過,但真要論及婚嫁,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當你有現成的大顆美鑽可撿的時候,為何要去挑一塊璞玉?放眼政壇商界,多的是對他有利用價值的第二代才俊,排隊等著娶他美麗的女兒,未來若是他想參選總統,一個漫畫家能有多少助力,這種現實的問題他怎能不考量。
  何況小傢伙瞞著二老私下就把親給定了,這簡直是太太太太太不像話啦。
  「你們……你們……」曾大富乍聞之初,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
  「這……婚姻乃終身大事,你們倆怎能當成兒戲呢?」曾母也揉著發疼的太陽穴。
  「就是啊!我曾大富是什麼樣的響〈筧宋錚唯一的寶貝女兒的終身大事,豈能如此草率從事?」曾大富沒衝上去將季博陽一棍敲死,已算是非常克制了。
  「我們是認真的。」季博陽和曾杏芙被這些怒焰擊退,反而很有默契地手牽手,然後相視一笑,為彼此打氣。
  「相信我,你只是一時糊塗。」曾母拉著女兒的手。
  「不,我考慮得很清楚。」曾杏芙語氣透露著堅決。
  「什麼?」曾大富急壞了,以至於肝火直線上升。「你大學還沒畢業,你倆認識也才多久?不知情的人還道我曾某人的女兒是不是被人怎麼樣了,才不得不趕快成婚……」猝地忖及有那個可能,他不禁一把揪住這陡然冒出來的女婿。「你這混小子是不是……把我女兒怎麼了?」
  說來說去,他是怕面子掛不住。
  「我保證你的女兒完好如初,不信你可以找人檢查。」季博陽舉手投降。
  「爸爸!」曾杏芙聞言羞地猛跺腳。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他是不是想藉著你來攀龍附鳳,圖謀權貴。」曾大富嫌惡地撇撇嘴。
  「曾伯父,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請你不要侮辱我對令千金的愛。」季博陽這下不高興了。
  「你爸爸的意思是覺得你還年輕,將來的看法想法都會和現在不一樣,我們不希望你後悔。」曾母忙出面化解戾氛。
  「不會的,我絕不會後悔,我愛博陽的心意永遠不會變。」曾杏芙蹙眉央請媽媽為她說幾句好話。「況且結婚是我們兩人的事,何必管別人怎麼說。」
  她萬萬沒料到她現在辯駁的話,幾乎全是季博陽當初灌輸給她的觀念。
  這自然也是他的策略之一。
  「人言可畏呀,你爸爸的身份地位不容許他有丁點醜聞啊。」女兒實在太天了。曾母搖頭歎息。
  「我和心愛的人結婚怎能算是醜聞呢?」曾杏芙又惱又急。
  博陽說得對,她的父母確實是有門第之見,且還相當相當的重。
  「呃……這……你還差一年就畢業,何不等拿到大學文憑嘛,是不?」曾母自知說錯話,只好自己找台階下。
  「我結了婚一樣可以去上學。」曾杏芙採取「兵來將擋」的應對政策。
  「你……」曾大富又上火了。
  曾母拉拉他,此刻還是媽媽出場比較適合。「依你的身份地位,你不怕同學們背後閒言閒語嗎?」
  「我說了不在乎嘛。」曾杏芙討厭爸媽一直強調什麼「身份地位」的,讓人聽了只會笑話他們曾家的人勢利。「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去上學了。」
  反正她對學校也沒啥好眷戀。
  「不行!」季博陽搶在曾姓夫婦之前發作。「你怎能不去上課,你媽媽說得對,差一年就畢業了,說什麼也要把文憑拿到。」
  「博陽……」曾杏芙怔怔地眨著眼。
  曾父曾母也很訝異他的胳臂會向他們彎,不過他接下來的舉動更教他倆咋舌,因為他竟然撲跪在他們的腳邊。
  「我曉得以我的身份地位是配不上芙兒,但我們是真心相愛,請伯父伯母成全。」他辭情洋溢地教人動容。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曾大富撇開老臉,視若無睹。「爸,媽,我從未求過你們任何事,可這一回,我拜託你們,成全我們吧。」曾杏芙也跟著下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為了要他們答應,個性倨傲的季博陽不惜跪下;而自小到大一向逆來順受的乖巧女兒,是第一次這麼堅持己見,忤逆他們的意思。母女連心,曾母當即亂了手腳。
  「這……這……」她只好要老公申援。「老爺子呀,你也說幾句話!」
  「爸爸……」知道媽心軟了,曾杏芙於是轉向曾大富求情。
  「爸爸……」季博陽也叫。
  「別叫我爸爸,我可還沒承認你是我女婿。」曾大富悻悻道。
  「爸!」曾杏芙以膝蓋爬到他面前,忍不住抱著他的腿飲泣。
  「我會讓她幸福的。」季博陽伏地磕頭,祈望神明寬恕他那騙死人的謊言。
  「老爺--」瞧寶貝女兒哭成那樣,曾母心疼得眼眶都濕了。
  曾大富看看妻女,又看看季博陽,好半晌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爸爸?」聽那鬆動的語意,曾杏芙忙不迭仰高淚眸詢問。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我還能說什麼呢?」曾大富又是一聲歎息。「你們婚都結了,總不能叫你們離婚嗎?」
  可惜了女兒如花似玉,若是用在政治婚姻上,對他的幫助該有多大。
  噯,命唷,一切都是命唷。
  「噢!謝謝你,爸,謝謝你……」曾杏芙跳起身來抱住父親。
  「還不起來?」曾大富瞄著女婿說。
  「對對對,快起來。」曾母喜獲一子,熱絡地拉他起來。
  「是,謝謝……爸,謝謝……媽。」季博陽靦腆地改口,即便這聲爸媽喊得多不情願,但計劃又往前推推了一大步,心裡閃過一絲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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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已婚的人大多會有同感。
  「結婚」,不單是二個人的事,而是二個家族的事。
  這婚前有爭議,大凡聘金喜餅婚紗照,均有可能成為大吵的導火線,有些人甚至一話談不攏,親家當下變冤家。
  好不容易結了婚,也不代表一切就會皆大歡喜,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相反的,它往往是衍生許多問題的開端。
  身為知名政治人物的獨生女,曾杏芙此刻的感受便特別深,而季博陽這邊雖無親戚家族的壓力,但他卻是爭議和問題的製造廠及煽火爐。
  首先,小倆口馬上要面對的是補請宴客之事。
  唯一的掌上明珠嘛,曾父曾母當然打算大肆鋪張一番,這撒銀兩的排場定是不能少,免得外人譏笑他們寒酸。
  聽說光是他們預計越洋請名家幫曾杏芙趕工訂做的那大白紗禮服,便所費不貲。
  「我說老爺啊,下星期四是吉日,咱們就選在那天請客如何?」曾母興奮地有如自己要出嫁。「哪,我們就包下圓山的金龍廳……」
  曾大富搖手搖頭搶白:「那個金龍廳不夠大,十二樓的宴會廳比較合宜,起碼可開個百來桌。」
  「好,那就宴會廳,你趕快吩咐人去,說什麼也要把它訂下來……嗯,咱們就訂一百桌好了。」曾母贊成。
  這地點決定了,還有菜色。
  「上回王局長的女兒歸寧,聽說一桌是三萬,咱們可不能輸他喔。」
  「是呀是呀,叫圓山把他們最貴的菜都搬出來……」
  要不就是--
  「喜貼,喜貼!這婚禮喜貼怎麼能少呢?快差人去辦去,我要最貴最好有燙金的那一種……」
  「別忘了再確認一下請客的名單,那個誰誰誰可別漏掉啦。」接下來一串念的全是些有名有姓的達官貴人。
  「對了對了,芙芙他們的婚紗照,是訂在什麼時候去拍啊?」
  「哎呀,我得趕快去做幾件新旗袍……」
  諸此種種,二老討論得不亦樂乎,小倆口卻不以為然,私底下也在嘀咕。
  「對不起,我知道你最不喜歡這些形式上的排場。」曾杏芙深表歉意。
  「那倒是真的,我覺得一堆人擠在一起講一些應酬話,是件浪費時間又浪費體力的無聊事。」季博陽直言無諱。「不過……為了你,我願意忍耐忍耐。」
  「博陽……」曾杏芙感動地握著他的手,久久不能自己。
  「沒關係啦,忍一忍就熬過了,只是到時候我偷打呵欠,你可不能怪你老公沒水準喔。」季博陽自我消遣了一頓。
  聽到此席玩笑話,眼前就算他願意忍耐,曾杏芙也捨不得老公受罪。「我去跟爸媽說好了,反正我也討厭應付這種場面。」
  「不好吧?你看他倆籌劃得那麼開心。」季博陽指著二老。
  情竇初開的小女生早讓愛情沖昏頭了,曾杏芙根本未察覺她的思想觀念,已完全受他匿於暗處的那雙無形巨掌所操縱。
  「現在先講清楚,總比到時大伙都不開心的好。」她說。
  他悠哉游哉的附議模樣,渾似不想大宴賓客之事乃她一人做的決策,他只是歸唱夫隨罷了。「這話也對,況且你已成年,不該老讓他們為你煩東煩西。」
  末了他還加上一句:「我想我們兩個都不適合從政。」溝通的結果無疑是澆了二老幾萬桶冷水,並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曾大富和妻子當即舉高雙手雙腳反對。
  「不辦怎麼成?我是嫁女兒又不是去殺人放火,我為什麼要取消?」曾大富拍桌子發飆。
  說得好。季博陽跟著點頭。
  但問題就出在他的父母便是被這老奸臣殺死的。
  「爸……」曾杏芙撒嬌地扯著父親的衣袖。
  「是呀,我女兒出嫁有啥見不得人,幹麼那麼偷偷摸摸的?」辛辛苦苦拉拔女兒到這麼大,曾母盼得不就站在主婚台上風光的這一天。
  「媽……」曾杏芙又撒嬌地拉著母親的手。
  「不行就是不行,此事兒沒得商量。」曾母把醜話講在前。「萬一人家以為是咱們曾家花不起這幾個錢,你叫我以後拿什麼臉去見人?」
  「就推說是你女兒趕時髦,喜歡簡單隆重嘛。」曾杏芙合掌拜託。
  二老正欲發難,季博陽已率先起義。
  「既然爸媽那麼堅持,我看我們就順從他倆的美意吧。」他握住妻子的小手。表面上像是出面調解氣氛,本質裡卻是挑撥離間。
  「博陽……」四目交纏,曾杏芙看到他眸裡的柔情和退讓。
  說真的,好不容易才讓父母很勉為其難地接受他倆的婚事,她也曉得自己委實不該再於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這樣的要求,可博陽一直是這麼體貼她、呵護她,還無怨無悔、一次又一次地遷就她,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所以這一次,該換她回報他了。
  「不!要請你們自己去請好了!」曾杏芙搖頭拒絕合作,她起身奔回香閨,然後龜上大門。
  是愛情的力量使她覺醒,因此她才會一反常態,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父母的安排,執意做她自己。
  也該是時候了。
  博陽說得對,她長大。不該凡事都要爸媽替她操心,爸媽不能照顧她一輩子,她也不能一輩子依賴爸媽,何況爸媽有屬於爸媽的生活,她有她的。
  叩叩叩……
  一記敲門聲岔斷了夜晚的靜謐。自從她昨日把自己關進房內、以示無言抗議後的不曉得第幾十回。
  「不吃,不吃,我說過我不、要、吃!」曾杏芙坐在床沿,抱著枕頭,倔強地叫道。
  「你不吃,我會心疼的喔。」越過門板飄進來的清朗柔嗓,在屋裡低回成一股溫煦的氣流。
  「博陽?」曾杏芙訝然轉頭瞪著房門,彷彿那樣就能把門看穿。
  「你忍心讓一個身體衰弱的傷患,冒著隨時都有可能因為血醣過低而暈厥,卻仍得捧著一大盤重得要命的食物,半死不知地杵在門前罰站嗎?」孤雛淚都沒季博陽描述得可憐。
  「啊……」曾杏芙一聽到「暈倒」二字便趕忙跑去開門。
  迎面是張如陽光般耀目的笑靨,英俊絕美依舊,風采挺拔不變,但未見分毫衰弱暈厥相。
  「我可以進來嗎?」季博陽並未急著闖入,反而態度不徐不迫,十足紳士地徵詢她的同意。
  「嗯。」曾杏芙頷首讓出路口。
  「哇!女生的香閨果然不一樣。」之前為了製造彬彬有禮的君子形象,故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她的房間。「要是換成我那間狗窩,你就得在一個月前預約,好讓我把髒衣臭襪和垃圾收拾乾淨。」
  「我不相信。」曾杏芙被他逗得卟哧笑出。
  「你終於笑了。」因為兩手捧著食物沒空,季博陽便用額頭去頂她的額。「你把我和爸媽嚇壞 !
  由於她不曾這麼使性子過,家人全猜不透她下一步會怎麼做,故而更擔心,唯恐她一個念頭轉不過來會想不開。
  「呃……這……我……對不起。」想到爸媽那時震驚錯愕的眼神,曾杏芙頓感抱歉。其實她當初真的沒想到那麼多。
  「不過他們兩位老人家已經答應讓步。」季博陽把裝滿食物的餐盤擺到桌子上,又把腋下夾著的葡萄酒也放下。
  「你是說……」
  「我是說,我們下星期四不必穿金戴玉、濃妝艷抹,然後像個動物園內的猴子似地,傻愣地在圓山飯店的宴會廳是供人觀賞。」季博陽從工作褲的大口袋中掏出一個燭台、一根蠟燭及二隻高腳杯。
  「真的?」曾杏芙眉飛色舞,旋即她又慚怍地垂下頭來問:「他們是不是很生氣呀?」
  「是發了好一頓脾氣,所以我只好暫時讓我親愛的老婆餓著,先用我的三寸之舌搞定他們再說。」季博陽點上蠟燭,準備來個燭光晚餐。「不過他們氣消了之後,第一個掛念的還是你喔。」
  「現在呢?」她問的是爸和媽。
  「剛剛他們怕我也和大家一樣吃閉門羹,所以躲在我後面幫我加油,現在……」季博陽瞄瞄門的方向,與她交頭接耳。「或許捱在門外偷聽。」
  「噢…」曾杏芙掩面呻吟。這下好了,被她拒絕往來戶的爸媽和那些傭人們,不知會用怎樣有色的眼光看她。
  「想不到你平時那麼溫馴,真要拗起來卻連牛都拖不動。」季博陽恢復正常音量,頗有怨言地嘟著嘴,被燭光映燦的雙眸卻是滿含寵愛。「你可要向我保證喔,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不准你再用絕食來抗議,免得我心疼之餘,還要跟著餓肚子。」
  「你不會是從昨天就……」曾杏芙有些詫異,也有些感動。
  「那是當然的。人餓已餓人溺已溺嘛,親愛的老婆大人沒吃,做人老公的怎麼先動筷呢?」季博陽的天經地義令她忍不住投懷送抱。
  「博陽……」
  「喂喂喂,別這樣,否則我可等不到咱們二人的肚子都填飽,就會先把你吞了喔。」季博陽調侃。
  「呃……」曾杏芙本來還未會意他的暗示,特瞥見他噙在唇邊的邪笑,她忙不迭地跳開,卻又心有不甘地輕捶他,紅透的臉龐綻放著打情罵俏的媚態。「你好色。」
  「沒辦法啊,誰叫我老婆長得那麼國『色』天香……」他探過鼻來嗅她好聞的氣息。「秀『色』可餐……」這回他輕嚙她的玉肩,呼吸已漸急喘,近似喃噥的聲音粗啞迷人。「又那麼愛--挑逗我。」
  「誰……誰……挑逗……你……來著?」曾杏芙話不成句地酥軟在他的懷裡,全身恍若有火在燒。
  季博陽但笑不語,燃燒著情慾的瞳仁亮得教人心慌意亂。
  他打橫將她平放在床上,然後自己也爬上來,修長的雙腿分跪跨在她的兩側,灼燙的熱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頸窩。
  「等等,晚飯……」再不吃就可以改口稱為消夜啦。曾杏芙趁意識尚未完全泯滅前提醒他。
  「我正在吃。」季博陽利用換氣的空檔報告,又繼續埋回去品嚐她的甜美。
  「別……爸媽……其他人……還……在外面……」所有的感官神經已蓄勢待發,曾杏芙不禁發出吟哦。
  「他們會識趣的。」毛毛十爪已解開她的鈕扣,爬入衣內摩挲那片雪白柔嫩的雙峰。
  「可是……啊……」曾杏芙接著又是一陣嬌吟。
  「你今天怎麼忒多話?」季博陽說著封住她半啟的瑰馥櫻唇,溫柔地帶領她共赴天堂。
  純潔無瑕的小百合終將被他調教為艷光四射的野薔薇。
  小倆口在房內似乎聊得還滿愉快的嘛。
  曾母總算鬆了一口氣,放心地和老伴回到自己的臥室。「還是博陽有辦法。」做母親的真不知道是該高興呢,還是該吃味。
  曾大富不禁有感而發。「唉,小女娃長大。不再是昔日的黃毛丫頭。」
  「是呀,歲月不饒人喲。」曾母跟著一聲歎息。這提醒她明白得上美容院去把指甲、頭髮和臉弄一弄。
  「你認為……女婿會不會疼她啊?」雖然他這一生有泰半的光陰是花在政權上,但他對女兒的愛不曾減少過,即使他常常忙到無暇表達。
  「會啦會啦,他看起來挺愛咱們家芙芙的。」女人對愛情的直覺是男人比不上的。
  「會就好,我是怕……」女兒的美麗大方是有目共睹,人見人讚,可也有不少追求者是衝著他曾大富的權勢而來。這便是做父母的矛盾。
  千方百計想替女兒安排政治婚姻,待女兒真要出嫁,內心又會感到忐忑不捨,擔憂她所托非人不快樂。
  「兒孫自有兒孫福,也許是我們該放手的時候了。」曾母安慰老伴。
  「不行!」曾大富細細思量後仍覺不妥。「我得去找他約法三章。」
  「約你的頭啊。」曾母拉下魯莽的老伴。「你也不瞧瞧現在幾點鐘啦?有事還怕明天不能談嗎?」
  「可是……」
  「你甭忘了今天算是他倆的新婚夜,你去幹麼?當日光燈呀?」沒神經!曾母硬扯他坐下。
  「呃……這……」曾大富確實是忘了。
  寶貝女兒的婚事來得太急太快,他根本趕不及調整自己的情緒和角色,仍有「女兒被人騙走了」的感覺,因此一直都沒辦法接受女兒已為人妻的鐵錚錚事實。
  「別這這那那的,倒是咱們好像……好久……沒……嗯?」曾母頻拋媚眼。
  「說的也是。」
  曾大富於是撲了上去。
  輕輕拂開垂在她臉上的幾綹髮絲,季博陽凝望著曾杏芙姣美的側面,不禁有些癡了醉了。
  也難怪她會累壞了。
  一下子讓她承載那麼多的熱情,她的體力非透支不可,是故她現在才會睡得那麼沉那麼香,以至於他連吻她的腦袋瓜子好幾下,仍未能驚擾她的酣夢。
  他該拿她怎麼辦?
  昨晚是她的第一次,她的靦腆令他憐惜,她的稚嫩教他珍視,她的青澀嬌羞不僅未減他濃烈的繾綣情意,反而越發激增他愛她的衝動,她所帶來的喜悅滿足,更是他不曾有過的悸動。
  他明知不該對她動真情,但他控制不住心裡的狂熾情感。
  他明知他倆不會有結果,但他還是放縱自己沉淪下去,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
  他明知那一天就快來臨,但他至今仍然不敢去想像,當她用憎恨的目光睨他時,他破裂的傷痕會有多深。
  噢……天!
  他還以為他早已被訓練成個冷血無情的復仇者,豈料他一面對她,那些武裝便會自動瓦解,他--
  該拿她怎麼辦?
  或許是撫她粉腮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睡美人終於揮別黑甜鄉,從慵懶困盹中甦醒。
  「嗯……」她緩緩地煽著卷堯睫毛,眼簾動了動,再緩緩地伸了伸激情過後而酸疼的四肢。
  「早安……不,我該說午安了。」季博陽啄她一下。
  「午安。」好疲倦喔,反正暑假,乾脆再躺一會兒好 T杏芙恍恍惚惚應了一句,翻個身,又繼續入定。
  十秒鐘。
  二十秒鐘。
  三十秒鐘。
  她猝地睜開銅鈴大眼,然後驚呼:「咦……」
  怎麼……怎麼……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
  如果是夢,那她這個夢也未免太身歷其境了吧?
  曾杏芙這下連腳趾頭都醒了,她幾乎是用跳地轉回身。「午安。」就料到這小傢伙後知後覺。季博陽笑咪咪地重複著問候。
  「嗄……」曾杏芙張口結舌,匪夷所思地盯著跟著這幅養眼的畫面。
  想必造物主在捏塑他的時候花了許多特別的功夫吧。
  支肘側臥的他,性感得教人噴鼻血,袒露的上身碩健而精壯,再往下的小腹平坦而硬實,隨意披上的床單恰好遮住他的陽剛部位,然後順著他頎長的腿型延伸下去。
  她相信床單底下亦是光溜溜的。
  一忖及此,她倏然感到渾身燥熱,臉赤心跳。
  昨晚的不算,這還是她初次在陽光下看到他的昂藏之軀呢。
  想不到他乍看起來瘦瘦的,裹在衣服中的身軀卻是肌理分明,半點也沒偷工減料。
  呃……昨晚!
  恣情放肆的翻雲覆雨如日,鎖魂蝕骨的飛揚感覺依舊,曾杏芙脹著嫣紅雲霞,羞赧地無地自容。
  「你想到什麼了嗎?」邪惡的雙眸戀棧著她因床單逐漸滑落而呈現的一絲不掛,季博陽明知故問地靠過來。
  「沒……我沒想到昨晚的……喏……我的意思是……感覺很美……」拜託!她在講什麼?曾杏芙做賊心虛,一開口便不打自招,越描越黑。
  「昨晚感覺的確很美,而你……」多惹人憐的純真女孩啊!季博陽用柔得足以化出水的音律和碎吻,愛撫她胸前那片令他腹部繃緊的豐腴。「也是。」
  「嗄……這……我不是……」
  曾杏芙此刻方察自己春光外洩,不過那些已然不重要了,因為他正以他的強悍體魄覆上。
  「我愛你。」他誠懇誠摯地吐露真心。
  在所有事情結束以前,就讓他再放縱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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