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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袁圓]相戀在冬季{四季戀曲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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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55: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袁圓 -相戀在冬季【四季戀曲之四】

她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個性,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行徑,總是害他面子掃地。
不,為了捍衛他的男人尊嚴,也為了要爭回一口氣,刁名豪決定要征服她!
而不時出現在她的面前,則是他進攻手冊中的第一步……
季襄雪怎麼也料不到竟會再次遇見這個「刁民」,
難不成他們兩真的是「冤家路窄」?
可是她已經刻意採用「趾高氣揚」的戰術想把他嚇退,為何他完全無動於衷?
莫非——一直害怕陷入情網的她,真的要栽在這個男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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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56: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早冬
  季襄雪才剛到家,老三季惜楓已迫不及待地衝上前來喊著:「襄雪襄雪,不得了,不得了了啦!」
  「我拜託你不要每次都用這種方式出場好不好?」季襄雪翻著白眼。
  剛剛要不是她眼明手快反應佳,趕緊踩住煞車,老三現在只怕已成為她輪下的肉醬。
  「可、可是……」季惜楓哭喪著臉。
  「怎麼?」季襄雪先將賓士停妥,才涼涼地開著玩笑,那頭新剪的埃及艷後髮型將她原本就嬌美無雙的俏臉襯托得益發艷光照人。「冷大哥終於發覺自己品味太低,所以決定把你拋棄了是嗎?」
  相對於她的成熟嫵媚,老三的天真和娃娃臉便顯得稚氣許多,難怪外人常誤以為她才是姐姐。
  老四每次說話都好毒喔。「誰說的?」季惜楓紅著桃腮辯駁。「你少嫉妒我,人家我和他一直都甜蜜得很呢。」
  順帶一提,季惜楓在今年六月已嫁給住在隔壁的冷滸為人婦了。
  「哦,不然你這次又闖了什麼禍?」季襄雪揚揚眉。「哈,你又偷偷把冷大哥的電腦玩壞了對不對?還是你又把他的西裝熨壞了?」
  見自己每列一項,老三就搖頭刪除一項,她開始全身發毛。
  「喔!老天,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他又要去出差。」上次他只是出差兩天,老三就沒早沒晚地纏著她整整哭訴了兩天的相思曲,其間還沒有中場休息,可真把她給逼瘋了。
  「也不是啦!」季惜楓跟著她進屋,喉頭已醞釀著陣陣哽咽。
  不是就好。季襄雪不禁鬆了一口氣。
  「那——到底現在『又』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大驚小怪?」用鼻孔想也曉得一定又是那些芝麻綠豆的無聊小事,不過為了早早打發老三回家,好讓她早早休息,季襄雪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多此一問。
  「『布……佈雷克』……不見了啦!」季惜楓說完便是一記嚎啕。
  「佈雷克」是冷滸去年剛搬來這兒時,所收留的一隻黑色流浪狗,才一年的光陰,這小子成日吃喝玩樂的結果,個頭已從一團小黑球,吹腫得渾似一條粗壯的小牛。
  「人家今兒個一整天都沒看到它,也沒看它在院裡它自己挖的那個狗洞裡睡覺,也沒看它在樓上玩……」季惜楓邊哭邊嘮叨。
  「或許它只是在附近閒晃。」季襄雪翻著白眼提醒。
  她都快被研究所排得滿滿的課業困死了,還得為只好吃懶做的狗兒傷神,它不過一天不見狗影耶,要嘛也等它失蹤了半年以上再來煩她好不好?
  「沒有,我和冷滸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嘍。」季惜楓又落下幾滴淚。「而且我剛剛要餵它吃晚飯的時候發現……嗚……我早上放在它碗裡的狗食居然連動都沒動。」
  這就表示事情的確是大條嘍。眾所周知,「佈雷克」貪玩歸貪玩,沒事還愛四處逛逛,可它絕不會錯過任何一頓。
  「哦?」季襄雪此刻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了。
  「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點注意到就好了,不過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一直以為它又和平常一樣跑出去溜躂,所以才……」季惜楓喃喃自責,越想越害怕。「天哪,現在差不多是冬天了,它……該不會是被人抓去當香肉啦?!」
  雖然它的肉求季襄雪吃,她都嫌鬆軟肥膩,但所謂的「一黑二黃三花四白」的民間古老說法,這黑狗兄的肉質乃狗中所有花色之冠,而「佈雷克」的體毛恰好是黑色,胖嘟嘟的體型湊巧又是一絕,故它被人抓去當香肉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你先別急,說不定它只是交了個新女朋友,一時玩到忘了回家,我們再去找找看,好嗎?」季襄雪好聲安慰。
  「……喔。」目前似乎也僅能如此了,季惜楓只好點頭贊同。
  結果連續找了好幾天,「佈雷克」就像從地球消失似地,誰也沒再見到它那肥碩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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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5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越看越像。
  前方距離她一百公尺不遠處的那個男人正在溜的那隻大黑狗,真的越看越像老三養的那只「佈雷克」。
  或許季襄雪該說,這兩隻狗根本就是同一隻。
  「不會錯的。」憑她之前當了一年多的獸醫又閱「狗」無數的經驗,季襄雪有這份自信。除非「佈雷克」另有孿生兄弟。
  不過狗兒這種動物和人類不同,就算是同胎一塊生下來的犬寶寶,各個模樣也會有所差異,且差異有時會很大,因此「孿生兄弟」的可能性不高。
  為了證明她的眼力無誤,她決定上前確認一下。
  那人剛好坐了下來,然後抽出插在褲袋後頭的報紙來看,大黑狗則趴在他的腳邊休息,季襄雪見狀,也就毫不客氣地佔據他旁側的那個空位。
  「嗨。」她先送上甜甜的一笑。
  「嗯?呃……」那人聞聲不由將狐疑的目光從體育版移到她的身上,兩眼瞬如探照燈般地大亮。
  哈,這不是剛剛那位妖嬈標緻的超級大美女嗎?
  「嗨。」他立刻也回以微笑,並毫不保留地表示讚歎。
  倘若他沒記錯的話,這大美女自前兩條街的街口附近就一直尾隨他到公園這兒來……
  什麼?你說他為什麼會那麼清楚?
  嘿嘿,這還用問嗎?
  人對於美的事物總不免會多欣賞幾眼嘛,尤其她那副專司吊人眼珠子之用的惹火身材,和一雙裹在窄裙底下的健美長腿,而且很少有人剪埃及艷後式的過肩髮型會有她這麼好看,彷彿這個髮型天生就是為她而設計,或許該說,她根本就是埃及艷後本人的翻版。你瞧她那媚勁兒,這沿途不知吸引了多少路人的視線,他呢是不看白不看,看了還想再看。
  當然,他刁名豪本身的條件也不錯,且是那種比「不錯」還要不錯的「不錯」,這可從他不曾匱乏女伴作陪而窺知一二;不過他不想自我膨脹,自誇說這樣的佳麗是在跟蹤他,僅能頻呼巧合,美女一直與他有緣同路。
  「昨天的NBA不知是誰贏了呀?」季襄雪很滿意他的驚艷反應。
  「湖人隊以一○九比九十四贏了拓荒者隊。」刁名豪忠實報出戰況。
  「真的呀?」季襄雪裝作很專心,其實她連聽都沒仔細去聽,此刻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地上的那一大團黑球。
  嗟,單是瞧那副跟豬有拚、連有外人靠近也不會動一下的睡相,她便敢百分之百的確定,這除了老三的「佈雷克」,只怕不會有別「人」了。更遑論它有著沙皮狗特殊的皺折頭型和小眼大唇,卻配上杜賓犬發福後的臃腫身材,普天下你想找到另一隻長相這麼怪異又可笑組合的雜種狗,還真是難上加難哩。
  「好漂亮的狗啊!」她昧著良心笑道。
  「謝謝。」為了表示禮貌,刁名豪把手中攤開的報紙收起來,接著搔搔狗兒的肚子。「『威武』,有人在誇你很漂亮耶。」
  「威武」只是意思意思地動了幾下尾巴。
  「你養多久啦?」好爆笑的名字喔,哈哈……「威武」?我還「雄壯」咧。
  季襄雪得運出七成的演技,甫能止住即將到喉的笑氣。
  「一個星期吧。」刁名豪聳聳肩,大方地接受她的秋波。
  一個星期?這和「佈雷克」失蹤了十天之多的時間完全相合。看來真相已呼之欲出了。
  「亂臣,賊子。」季襄雪向來嫉惡如仇,故若不乘機罵他兩句,她心裡不爽。
  「嗄?」刁名豪再怎麼精明,也想不到佳人可以一面和他眉來眼去,一面又吐著損人的詞彙,因此一時之間還以為是自己耳背。
  「好棒唷,人家也好想養一隻狗耶。」季襄雪接著裝作沒事似地眨著眼,彷彿方纔她啥也沒罵過,並偷偷地用高跟鞋尖頂了「佈雷克」一腳。「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在哪兒買的呢?」
  可惡,這只蠢狗,怎麼還不趕快起來?
  「啊?呃,喔……」刁名豪連忙回神。「不瞞你說,這狗是我撿到的。」
  是嘛,人家美女和他萍水相逢,這一無怨、二無仇,她沒事幹麼罵他,所以剛剛一定是他聽錯了。
  「胡說八道,不要臉。」季襄雪低垂螓首,讓那一頭足以去拍洗髮精廣告的亮麗秀髮遮住她嗤之以鼻的表情。
  「什麼?」刁名豪發誓他又聽到了,此番唾棄的音量雖然不大,但卻恰好傳入他的聽覺神經。
  「什麼『什麼』啊?」她仰著嬌艷的小臉反問。
  「你剛剛……」被那麼一雙清澈水靈的大眼一望,刁名豪反倒沒先前的肯定了。「有說什麼嗎?」
  「有嗎?」要論裝傻扮無辜的功夫,季襄雪堪稱武林第一高手。
  「哦?那……八成是我又聽錯了。」刁名豪喃喃自語,不禁用小指掏掏自己的耳朵。
  「我覺得你好了不起,好有愛心喔!」季襄雪百般崇拜地灌他迷湯。
  「哪裡、哪裡。」說來慚愧,當時要不是這隻狗一直纏著他,否則刁名豪也不會自找麻煩。
  「你真謙虛。」季襄雪嫣然誇獎,暗地裡又頂了「佈雷克」幾下。
  後者依舊故我,絲毫不為所動,她開始有些火了。
  「沒啦,我……」刁名豪那廂仍在聒噪,不外是想進一步認識佳人的外交詞令,季襄雪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是嗎?真的啊,好棒喔。」她笑臉敷衍,隨意嚷著一聲又一聲的仰慕,把旁座的男士哄得快要升天,腳下則忍不住再踹出幾招。
  不動。「佈雷克」就跟睡死沒兩樣地一動也不動。
  假使不是她對它瞭若指掌,她會以為癱在那兒只是一堆破布。
  更氣人的是,這白癡狗就算鼻塞沒嗅出她的味道,起碼也該聽出她的聲音吧!就算沒聽出她的聲音,也該感覺到她在踢它吧!結果……它當她是在給它搔癢呀,居然還在那邊打呼?!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襄雪原就沒有和她外表一般溫馴的性情,此時她的憤怒已然飆到了最高點。
  「『佈雷克』!」她惱怒地扯開嗓門。
  「喝——」仍在那廂說得津津有味的刁名豪,不由得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叫嚇了一跳。
  「汪?」「佈雷克」猝地聽到有人喊著自己的「舊花名」,亦從睡夢中驚醒。
  抬頭一看是「前」主人的小妹子,它慢半拍地跳起胖嘟嘟的身體,興奮地巴著她猛撒嬌。「汪汪汪。」
  這時候才發現她的存在。
  「笨狗!」季襄雪真想K它一拳。
  「這……」刁名豪滿頭問號。「是怎麼回事?」
  英雄難過美人關。
  季襄雪只須再比劃個幾回合,便能依她一貫使用的美色伎倆,誘拐對方自動棄軍繳械而不須動到干戈,然後再全身而退;未料人算不如天算,她在羊兒就要進入虎口之際,讓「佈雷克」那條鈍狗給氣破了功。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不必再裝花癡了。
  「你偷了我的狗,還敢問我是怎麼回事?」她換下熱絡的玉容。
  「偷?」這個指控不小,刁名豪可擔負不起。「喂喂喂,『威武』是我在路上撿到的耶,你別亂誣賴好人喔。」
  「誣賴?撿到?哈!」季襄雪譏誚地插著腰。「它在我家附近閒逛了一年,怎地我就不見有人要把它撿回去?你倒好心,說撿就撿,還從大老遠的金山撿到內湖?」
  今兒個若非她正好路過撞見,  恐怕他們一家子的人是想破頭殼,  也不會想到「佈雷克」身在這麼遠的他鄉。
  「我……」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她真的考倒刁名豪了。
  狗是她養的,她做主人的都不知道,他又怎麼會知道咧?更何況他又不是那隻狗,哪曉得它幹麼好端端的金山不待,卻大老遠地跑到內湖來給他撿,害他蒙受不白之冤呢。
  「你什麼你?」她噼哩啪啦又是一串。「就算它真的是撿到的,你難道不會帶它去獸醫院檢查一下,那你也就會發現它植有晶片,而不是一條野狗,你連這點都不懂還想學人家養狗,真是笑死人了!」
  不齒的睥睨接著飄向堂堂七尺之軀。「做人沒知識也要有點常識,政府和有關單位那麼努力宣導,你是聾子啊?」
  嬌滴滴的女紅妝剎那間成了母夜叉。
  當初吳宇森執導的「變臉」沒找她去拍委實可惜,要不刁名豪敢保證,那筆花在電腦特效的龐大費用鐵定能省下來。
  錯愕之餘,他不得不對她前恭後倨的功力佩服到五體投地。
  「我有帶它去獸醫院掃瞄過……」好男不跟女鬥。刁名豪好言好語,盡量表現得彬彬有禮。
  「既然如此,那你還把它佔為己有?!」
  「……但是卻什麼也沒掃出來。」刁名豪忍氣說完被她忿然打斷的話。
  「怎麼可能?」高度不信任的冷哼從紅潤潤的櫻桃小嘴裡洩出。
  「很抱歉,事實證明沒有就是沒有,不然你可以帶它再去掃瞄一次。」真是好心遭雷親、好人難做,刁名豪只能怨自己太雞婆。
  「可是……它明明有植啊……」而且還是她親手幫它植入晶片的耶。
  「看來你是太高估了咱們政府和有關單位的辦事能力。」刁名豪奚落著她。
  「這……」真是一語喚醒夢中人,季襄雪登時啞口。
  她在進研究所之前曾當過一段時間的獸醫,因此她自然知道政府推出的晶片品質不一,掃瞄器讀不出來的烏龍事件早是時有所聞。
  「這什麼這?」刁名豪模仿她的語氣。「你這隻大狗只會吃和睡,我又不是神經病,閒閒沒事撿它回來吃我的喝我的。」
  「那倒是。」「佈雷克」除了吃睡,的確沒有其他的技能,這點難得兩人所見略同,季襄雪給予他全數的支持。
  「嘿,對了,」他忽然想到。「我怎麼曉得你是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這太簡單。」季襄雪朝狗兒發出命令。「『佈雷克』,過來。」
  「汪。」「佈雷克」開心地蹦到她的面前。
  「怎麼樣?」她得意洋洋抬起下頷。
  「哼哼。  」  刁名豪冷笑,一副得意的模樣,然後胸有成竹地拍拍腿側喊著。「『威武』,過來過來,到我這邊來。」
  「汪汪。」好棒喔,一下子有兩個人陪它玩耶。「佈雷克」吐著舌頭又奔向海峽的對岸去也。
  「『佈雷克』過來。」季襄雪不信邪,又把它叫回來。
  詎料人家只是晃晃手,便又將它招過去了。
  「『威武』好乖,坐下。」刁名豪還故意露了一手。
  「汪。」「佈雷克」順從地將肥臀著地。
  「怎麼樣?」刁名豪這下可得像二五八萬似的。「這是不是表示我也是它的主人呢?所以你那樣做,根本不能證明什麼。」
  「我……」季襄雪二度詞窮,不禁遷怒地瞪向「佈雷克」發牢騷。「敵我不分的叛徒,要不是看在老三整天要死不活的自責相,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幹麼還耐著性子在這兒鬼扯?」
  「嗚……」「佈雷克」低下黝黑的腦袋瓜子,深為自己的沒有情操感到不好意思。
  「如果你是想敲詐,我看你是找錯人嘍。」刁名豪其實也瞧得出來她和狗兒是舊識,不過他就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敲……詐?」敲你的頭啦敲。
  季襄雪一肚子的烏煙瘴氣,恨不得立刻把他砍上幾刀,不過那種野蠻的舉止並不符合她的風格,一個不小心還會弄斷她的指甲呢!
  「沒話說了吧?」刁名豪好整以暇地抱著胸。
  說時遲、那時快,前一秒鐘還在怒睜的杏眼,倏地珠淚盈眶,接著嚶嚀一聲,只見長江大水跟著決堤湧出。
  這就叫做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她就來「濕」的。
  「你居然……凶……人家……」季襄雪捂面涕零,採取她攻無不克、百戰百勝的淚水攻勢。「嗚……人家不來了啦……嗚嗚……」
  她長腿嬌嗲地一跺,煞有那麼一回事地轉身背對他。
  「這……這……」哪……有人這樣說哭就哭,一點徵兆也沒有咧?刁名豪當場被她哭得措手不及。
  「你都不曉得……『佈雷克』……走丟了以後……我每天……」還是要準時上課。「都吃不下……」那是因為她正好在節食。「睡不著……」才怪,充足的睡眠乃美容的首要法則,她豈有違背的道理。「好不容易……我找到它……你卻……你卻……」
  聲聲控訴恍若郎君有多大的惡行,刁名豪的心都讓她給哭碎了,哪來的余思再去計較她先前的咄咄逼人。
  「對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嘛,都怪那晶片沒作用,不然我一定會想辦法把它送到你家,真的,你就別再哭了嘛。」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想想人家掉狗已經很傷心了,他竟然還跟她鬧脾氣,確實有失風度。
  「嗚……」接過他遞上來的面紙,季襄雪頻頻做出拭淚的動作。
  「哪,你的狗,這次要牽好喔。」刁名豪將狗鏈交到她手中的同時,不忘附上軟言軟語的叮嚀,彷彿她今年才滿五歲。
  「噢……」季襄雪依舊低頭飲泣。「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白癡,他早這麼做不就皆大歡喜了嗎?害她得假哭得那麼「認真」,這脖子會酸,很辛苦的ㄋㄟ。
  「不用,不用。」刁名豪只求她不哭。
  「那……再見了。」季襄雪見好就收,起身告別。
  「要不要我送你?」她情緒應該還有些激動吧!刁名豪擔心她也許會有危險。「我就住附近,你只要等我幾分鐘,我可以回去開車過來載你。」
  要——她——等——?
  拜託,人不可貌相耶!她又不清楚他的底細,幹麼要傻傻的在這裡等?再說,這世上只有她叫男人等,幾時輪到男人讓她等的分?
  「這……」季襄雪嗚咽著,仍垂著始終不曾抬起的腦勺。「真是再好也不過嘍……謝謝……你人好好唷!」
  「不客氣。」刁名豪轉身跑開,末了還丟了一句。「我馬上回來。」
  「你快去慢回吧。」季襄雪窺著他的背影,嘴裡嘀咕。
  劇情演到這裡差不多已算圓滿結束,她搶回老三的狗,也打發了那個陌生人,等他開車過來,她早趁著這個空檔帶著「佈雷克」逃之夭夭。
  「多完美呀,『佈雷克』!」一切步驟全按她的計劃實行。「你看到沒?男人這種生物啊,智商不見得有你高。」
  正當她志得意滿,慢慢放下雙手,露出半滴眼淚也沒掉過的燦爛俏顏,準備腳底抹油,往反方向開溜時,公園裡的野鴿們恰好飛下來覓食的動作,吸引了「佈雷克」的注意。
  「汪汪,汪汪,汪汪!」它瘋狂地奔向鴿群,其衝力之大,令人猝不及防。
  「『佈雷克』!」季襄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追著鴿兄鴿姐滿地跑,後面還拖著原本握在她手裡的狗鏈,雞飛……不,是「鴿」飛狗跳的場面好不熱鬧。
  狗就是狗,除了大叫,她還能做什麼?
  「慘了慘了……」這只該死的狗,平常只會好吃懶作,這會兒可好,要它靜的時候它偏偏這麼神勇?!
  噢……她完美的逃亡計劃……
  果不其然,季襄雪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尚未走出公園的刁名豪在半路聽到不對,故又好心地掉回頭來幫忙。
  「『威武』!」他拔腿加入追逐戰。
  也真難為刁名豪兩隻腳得和四隻腳的拚,於是乎,你遠遠就見到一幅人追狗、狗追鴿的可笑畫面,背景的配樂則是受驚的鴿鳴、興奮過度的狗吠,以及氣急敗壞的人聲。
  「噢,老天……」季襄雪現在想到她除了大叫之外還能做什麼了——宰了它!
  在他幫她逮到「佈雷克」之後,她非宰了它!
  「哈,我抓到啦……」刁名豪炫耀著好不容易勾到的狗鏈。
  但是勾到歸勾到,泰凡養過狗的人都會知道,這並不代表你就能阻止一隻失控的巨犬繼續狂奔,有時候反而會讓它以為你在和它玩而越跑越快。
  所以顯然刁名豪是第一次養狗,因此接下來怎麼會演變成那樣,他其實一直也沒弄明白,只記得他被狗兒拖著橫衝直闖了一段路,驀地他聽到大美女喊了一聲。「嗄……小……」
  「什麼?」他分神去問美女。
  再下一秒鐘,他已撞上了前方「突然」冒出來的大樹,耳邊這才鑽進大美女真正要傳達的最後訊息。「……心!」
  原來她是要他小心,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哎唷——」刁名豪頭頂上全是會轉的金星。
  這還不打緊,撞上樹幹後的強勁反彈,使他整個人立刻往後摔。
  「啊……啊……啊!」他踉踉蹌蹌地想穩住重心,不巧又踩到地上的石頭導致他平衡盡失,結果他努力了半天,仍是抵擋不住地心引力的作用。
  更糟的是,他落點的地方剛好是道相當陡的斜坡,坡長約略一百多公尺,而斜坡的末端,有座人工挖掘的水池正在等他。
  撲通——
  「哇!」刁名豪當場成了落湯雞,嘴裡喝到的池水尚來不及吐出,因為他滾過而鬆動的小石緊接著一一擊中他的腦袋,為「落井下石」作了另一番的註解。
  「喂,你還好嗎……」季襄雪蹬著高跟鞋匆匆趕來,然後慌忙地在上坡處探頭張望,待瞥到下面的慘狀,她不禁爆出格格嬌笑。「哈哈——」
  「汪汪。」這裡似乎更有趣,所以「佈雷克」也放棄那群鴿子,氣喘吁吁地站在她的旁邊觀賞,那張嘴哈氣的神情活像在笑。
  「哈,有點同情心好不好?」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刁名豪嘩啦嘩啦地劃到池邊,抗議地瞪著那一人一狗。
  若要同情心,他算是找錯人嘍。
  「活該,報應。」季襄雪居高臨下,仗著兩人今後不可能再碰面,老死也不必再有往來,因此她也就不掩幸災樂禍的本性。
  「你……這是對待恩人的態度嗎?」也不想想他會落此下場是托誰的福。
  「拜拜!後會無期啦——『恩人』。」季襄雪舞著纖纖玉指,那沾沾自喜的表情宛如在說。「怎麼樣?你就是拿我沒轍。」
  挾著早冬冷氣團的輕風,颯颯吹起幾片枯黃的落葉,平白為他的倒霉又添幾許淒涼。
  「我……」刁名豪渾身濕透,猛打哆嗦。
  他真想也讓她嘗嘗這種寒氣刺骨的滋味,奈何經過適才的那趟折騰,他逐漸變冷的手腳連掙扎地爬上岸來都嫌吃力,更甭提衝到上坡把她丟入水中。
  「喔,對了……」季襄雪頓了頓步伐,然後慢慢地旋過頭來糾正他。「我的狗叫『佈雷克』,不叫『俗斃斃』的『威武』。」
  語畢,她帶著銀鈴般的笑聲牽著狗兒,妖媚地扭著腰肢離去,留他一人癱在水池邊打噴嚏。
  哈啾——哈啾——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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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啪啪!踩在泥土地上的紅色高跟鞋應聲折斷了一隻鞋跟。
  「哎呀……」季襄雪險些倒地。
  「嘻嘻。」一旁的女同學立刻看好戲地竊笑。
  「嗄……走開走開!」男同學們聞風則是蜂擁而上,個個就怕跑輸別人,還嫌那些女同學礙手礙腳,當場可把她們給氣爆了。
  「活該!」女同學忍不住低斥。
  對於同性的排擠和嫉妒,季襄雪從小便習以為常,早練就了一身百毒不侵、充耳不聞的好功力,反正只要不惹到她,她通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倒是這廂男同學們的態度相當熱心,關懷聲、問候聲此起彼落。
  「你有沒有怎麼樣呀?」
  「摔到哪兒了嗎?」
  「要不要叫醫生?」
  有人甚至不曉得從哪兒搬來了塊大石頭,還細心地在石頭上覆了自己的外套讓她坐。
  「我……」季襄雪淺蹙蛾眉,只覺這些低等生物所發出的聲音很煩人,而他們在走了一段路之後所產生的體味更是令她不敢領教。
  「快讓開,快讓開,你們害她不能呼吸了。」班長見她一副很難過的樣子,連忙指揮眾人。
  團團將她圍住的人牆旋即讓出了一些空間。
  「好多了嗎?」男同學們熱切追問,恨不得用手撫平她攢著的眉心。
  「都是這個爛牧場啦,面積那麼廣,也不會叫輛車子來接我們。」還有男同學把矛頭指向無辜的大自然。
  「謝謝,你們好體貼喔!」季襄雪輕輕掀起紅唇,湖光閃耀的漆眸蕩著勾拐人的絲絲媚波。
  噢——空氣總算流通多嘍!
  「不……客……氣。」男同學們的骨頭登時全酥了。
  「真的,沒有你們,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季襄雪仰著嬌艷欲滴的小臉,瞅得他們只會傻笑。
  低等生物就是低等生物,好哄得很,此刻若是她要他們跪下來學狗叫,只怕他們還會搶著做咧。
  「各位『體貼』的男士們該走啦,教授還在牧場的辦公室那邊等我們去報到呢!」一旁的女同學已經看不下去地驅逐大夥兒。
  再不走,她們就要吐啦。
  「是呀,我們走吧。」季襄雪贊同。不過她會這麼做倒不是為了討好她們,而是想讓大家離她遠一點。
  「不行啊,你鞋跟斷了一隻怎麼走?」男同學們不同意。
  想當初得知這位名揚四海、  蟬連C大四年校花的傳奇美人,居然成為他們研究所的同班同學時,他們的心裡不曉得有多興奮,別系的男同學們不曉得有多嫉妒他們的福氣和運氣。接著彼此同班的這一年多,季大美女自然而然所輻散出來的四射艷光,更是照得每個人就地降伏。
  而此刻!
  尤其是表現的絕妙時機,班上男同學們表面上相安無事,私底下卻是個個卯足力氣在較勁、獻慇勤,只盼獲得女王的青睞。
  「那該怎麼辦呢?」季襄雪覺得好笑。
  她是鞋跟斷了,又不是腿斷了,怎麼不能走?
  當然她不是笨蛋,豈會不明白他們慎重其事地又圍了上來,看似集思廣益在想出解決之道的德行,其實呢,他們都很想自告奮勇抱她一程。
  「叭叭叭——」
  一輛逐漸接近中的吉普車一路風塵僕僕地按著喇叭,試著引起他們注意,然後咻地停在他們的正前方。
  「你們一群人擋在那裡做什麼?」刁名豪跟著從車窗裡探頭出來。
  他老遠就看到了這麼一幕眾星拱月的情景,不禁擔心是否有走失的牛只受傷躺在路上,所以這些年輕人才會好奇地圍觀。
  「哇……帥哥!」女同學們沒想到在這鳥不生蛋、到處全是牛糞的鄉下地方,竟能遇上這麼一位溫文儒雅、儀表堂堂的俊逸男子,不由得心花怒放,大呼卯死呀卯死呀。
  「你哪根蔥啊?」男同學們的反應則恰恰相反。
  現在乃戰國時期,單是同班的對手就有十幾個了,如今又多了一位強敵,他們也就顧不得禮貌。
  「你們是C大獸醫研究所二年級的學生嗎?」刁名豪跳下車問。
  同樣是簡單的牛仔褲和T恤,  穿在他的身上硬是多了好幾分帥勁,以及一股獨特又耐人尋味的成熟魅力,相較之下,那票男同學們算什麼?
  「是是是。」女同學們上前搶答,決定轉移目標。
  「那就對啦,我就是那個以為你們迷路、所以被派來找你們的那根蔥。」刁名豪一心掛念被他們圍著的牛只,於是大步撥開人群來到中央。
  不料見到的卻是另有其人。
  「啊,是你?!」他當場訝異地叫出來。
  即使上次吃過她的虧,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仍有著驚艷的感覺。
  「啥?呃……」季襄雪抬頭一望,不禁張口結舌,怎麼也料不到他倆居然會再見面,腦海裡繼而竄過了「冤家路窄」四個大字。
  「你們認識?」旁觀者異口同聲飛出敵意。
  「不認識!」不會吧,這麼巧?!季襄雪先聲奪人,與他撤清界線。
  剛剛要不是被人牆包圍住,以至於瞄不到外面,否則她早閃人了。
  「哦?」刁名豪也不反駁,僅意味深長地睇著她刻意迴避的目光。
  「不認識就好。」難得男女同學的想法一致,只是彼此鎖定的獵物不同。
  「好了,好了,大家趕快走吧,有話等到辦公室再聊,你們的教授已經要報警啦!」刁名豪催促。
  「那她……」男同學們摩拳擦掌,就等著佳人的欽點。
  「你們先走,我會載她過去。」刁名豪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喝!」季襄雪還來不及反抗,便已被他丟入車內前座。
  「嗄……這……」與她同時呼出的冷息裡是充滿了嫉妒和羨慕,男女同學面面相覷,各有所思。
  「咱們辦公室見啦!」刁名豪送給眾人一記飛吻,然後便一躍上車,加足油門揚長而去。
  「想不到我倆又碰面啦!」開著車子,刁名豪愉快地說。
  「哼!」季襄雪沒好臉色地盯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色,就是不願多瞧他一眼。
  有些人天生犯沖,他倆恰好便是如此。
  「好巧對不對?」刁名豪繼續攀交情。
  「哼。」不是好巧,是她好倒霉。
  「你真的不記得我啦?」兩道英眉沮喪地皺了皺。
  「哼。」懶洋洋的聲音依舊從小巧的鼻孔嗤出,她不記得他才怪。
  想他上回精彩的「特技表演」,可不是天天看得見的耶!況且他又那麼「賣命演出」,季襄雪更是終身難忘;偶爾想起,還會忍不住笑場。但她就是抵死不認帳,瞧他能拿她怎麼辦。
  「哼就代表記得嘍?」刁名豪聳聳肩又砌出璀璨的笑容。「不過你記不記得無所謂,倒是你,就算化成灰,我還是認得。」
  約莫一六五的標準身高恰到好處,不會太矮,又不會高到讓男人自卑。
  洋娃娃般的晶瑩大眼,竅撕弦說耐Ρ牽配上巴掌大的小臉,豐胸柳腰長腿美臀,標準的埃及艷後髮型,齊眉的劉海,不但不顯呆滯,反而讓她眼神更明亮,五官更突出,成熟的韻味也被襯托得恰到好處,另外還多了一分誘人的神秘感。
  簡言之就是眉是眉,眼是眼,身材是身材,氣質品味也是上上之選。
  而她那令人百看不厭的冶艷五官中,最耀眼特別的正是她的雙唇。
  她的唇峰非常明顯,下唇比一般人飽滿,卻性感地讓人聯想到香甜肉多汁味美的水蜜桃,教人直想狠狠地咬下一口。
  她的美,美到叫人屏息;她的艷,艷到叫人驚訝,男人見了她,一心只會盤算著要如何盡快地帶她上床。
  像她這般絕俗的天姿,任何人只要瞄過一次便會留下深刻的印象,何況那天是他這輩子最悲慘的一天,尤其她那變化無常的個性更是叫人不敢恭維;所以即便是哪天他得了老年癡呆症,這段插曲仍會歷久彌新地跟隨他到棺材裡。
  「呸呸呸!」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這傢伙存心尋她晦氣嘛。「你這死人才化成灰呢。」
  終於逗她撥開櫻桃小嘴啦。
  刁名豪也不生氣,依舊和顏悅色。「死是還沒死,但那天托你的福,我落水之後得了重感冒,在家足足躺了一個星期。」
  「真的呀?」季襄雪皮笑肉不笑地瞅著他,嬌媚不減的口氣中還透著一絲惋惜。「你——怎麼沒病死呢?」
  對她動不動就死呀死的,刁名豪一律以嘻皮笑臉應變。「大概也是托你的福吧。」
  如果當年的埃及艷後長得便是她這模樣,那就怪不得遠古時代這麼一個柔弱的美嬌娘,能夠征服當代最有權勢的凱撒大帝和安東尼,還把當時的世界掀得天翻地覆。
  「不客氣。」季襄雪當然知道他說這番話不是為了表示感謝。
  「相信我,冬天泡在冰涼的池塘裡,再遭冷冷的寒風那麼一吹,絕不會是樁愉悅的事。」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在威脅她嗎?
  「你是指你恩將仇報,見死不救,放我一人泡在水池裡自生自滅,害我咳嗽流鼻涕,距離肺炎只有一小步,額頭又腫了一大包,臉也在撞樹時差點破了相;附帶胳臂脫臼,右腿扭傷,行動不方便了將近一個月,以及輕微的腦震盪之外,我——」一雙亮燦的鷹眼莫測高深將她鎖住,刁名豪朗朗笑語,彷彿他正說的是別人的糗事。「——還想怎麼樣?」
  「哦……這樣慘?」季襄雪不禁燃起同情之心,不過那也僅是很短很短的一下下,隨即又說道:「所以你就跟蹤我,好伺機報復?」
  「伺機報復?」刁名豪膛目結舌,故意做出一臉驚愕相。「我像是那種小人嗎?」
  不屑地將他上下瞄了好幾圈之後,她立即給予百分之百的肯定。「像。」
  「真的?  」  刁名豪懷疑地照照後視鏡,皺皺眉,搖搖頭,又討好地望向她。「不會吧!你是不是看錯啦,要不要再看仔細一點呢?」
  「別以為跟蹤我,我就會害怕。」季襄雪別開臉,不吃他那一套。
  「我真的沒有跟蹤你,我只是剛好在這裡工作。」刁名豪對天發誓。
  「工作?」季襄雪揚直了黛眉,甩甩飄逸的過肩直髮。「這年頭光是住在同一棟大樓的鄰居們,可能久久也見不著一面;台灣又這麼大,你我在台北初遇,竟能跑到最南端的屏東的荒郊野外的鄉下牧場相逢,天底下有這麼『剛好』的事?」
  套句第四台的廣告用詞——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所以我才說好巧嘛。」刁名豪熱絡地笑著,並挪出一手從置物箱裡抽了一方小紙給她。「喏,這是我的名片,我是這裡的牧童。」
  「牧童?」
  季襄雪不願伸手去接,他索性用塞的。
  「以我這把年紀,叫牧『童』的確是老了些。」他自嘲。
  「你真是這裡的員工?」她不信地又問。
  「不像嗎?」他反問。
  豈止不像,講白一點,他斯文風雅的外貌,一看便知是名家設計出來的髮型,刮得半點鬍渣也不剩的清爽下巴,以及修剪得很仔細的乾淨指甲,和未經風吹雨打折磨過的溫室肌膚,怎麼瞧都不像做「牧童」的料。倒是他鼻樑上若再添一副金邊眼鏡,反而像極了躲在研究室裡的學者或銀行企業家之類的上班族。
  倘若把光陰拉到古代,他這種細皮嫩肉的長相,只配當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但是這些看法季襄雪沒必要和他分享,說穿了就是她懶得和他扯那麼多。
  「像不像我是不知道,不過既然你說你是這裡的員工,那為什麼去年我來實習時沒見過你?」
  「哦——那是因為我才剛來幾天而已,所以仍在熟悉環境的階段。」他笑,兩排只有特別注意教養的世家子弟才會有的整齊白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是嗎?」假設他所言屬實,那就表示他還是個菜鳥,顯然職位也不會太高。那也就是說季襄雪在此實習的這段時期,他對她不會構成威脅,她對他也不必有啥顧慮,而且牧場這麼遼闊,他倆說不定也不會再碰到面。
  這麼一想,她的心情就好多了,可是他也別想這樣就叫她說出什麼好話。
  「牧童也有名片呀。」她脫口就是一句挖苦。
  「沒辦法,現代人嘛。」刁名豪聳聳肩。
  「你也配稱『人』?」季襄雪嘀咕奚落。
  「偶爾啦,一般大部分的時間,我覺得我比較適合當『神』說。」
  「你還真不懂得害臊耶!」季襄雪今天算是遇到對手了。
  而個性傲慢的她對於旁人給她的名片,她素來是瞧也不瞧,轉手就把它扔進垃圾桶裡去,此刻她卻按捺不住好奇地瞥了那張名片。
  名片上什麼頭銜贅述也沒有,只印了三個斗大凸起的黑字。
  「刁、名、豪?」她照著念道。
  「正是區區小的我。」刁名豪謙卑地說。
  季襄雪噗哧一笑,存心用諧音來戲謔他。「好個『刁民』……豪呀,這也就難怪你的行為會如此了。」
  「我想我父母當初取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希望要我成為『名豪』而非『刁民』。」刁名豪辯駁。
  「可惜事與願違。」季襄雪就是不想讓他好過。
  「或許吧。」刁名豪並不否認。「對了,尚未請問姑娘芳名呢。」
  「戶政事務所有登記,你自己去查吧。」甜美的笑容裡不含半點誠意。
  刁名豪先是歎了一口氣。「我們就不能化干戈為玉帛,成為朋友嗎?」
  「你別讓我起雞皮疙瘩好嗎?」她打斜了身子與他拉出最大的間距,彷彿他方才說了什麼駭人聽聞的消息。
  「朋友」是孩提時代才會玩的把戲,季襄雪獨來獨往慣了,也早過了那個年齡,再者她和男人這種低等生物建立良好關係,也僅限於需要有人替她效勞時。
  「為什麼?」刁名豪不死心地追問。
  一望無際的牧場總算有了建築物的出現,他停妥了車,她正好利用這個機會躲避那雙追問的眼光。
  「拜啦。」她匆匆打開門跳下車,看得出來她是巴不得與他從此「莎喲娜啦」,不再有任何交集。
  「再見。」刁名豪沒有阻止。
  反正他倆以後多得是時間,就像他對她說的,他們終究還會「再見」的。
  由於牧場與學校做建教合作已有一段時日,因此除了供應三餐外,牧場負責人另外還提供了宿舍和教室。
  白天,季襄雪和其他研究生會在室內上一些理論性的課程,下午跟著教授在牧場裡做實地的觀摩和講解,這一趟走下來也真夠累人了;所以一開始的那個星期,這些平常養尊處優慣了的年輕人,每天一進宿舍便賴在床上不省人事,同學與同學之間也就相安無事。
  這天,她一如往昔,要從宿舍走到教室,途中卻有三位女生驀然由左右和前方攻來。
  「裝模作樣、做作。」三人組堵住她的出路,一開口就很不友善。
  「有事嗎?」季襄雪一笑置之。
  雖然在她的眼中,除了家人以外的其他人全都和路人甲乙丙一樣,沒有面孔,也沒有名字,不過她仍認得她們。
  她們是她的同學,三不五時就喜歡躲在她的背後冷嘲熱諷,咱們姑且稱她們為同學甲乙丙,意思和路人甲乙丙雷同。
  「有,我們看你很不順眼。」女同學甲低斥。
  這個理由真好。季襄雪暗想。
  「就是啊,來牧場實習還穿成那樣。」女同學乙附和。
  「耶——人家季大小姐是來選美釣凱子的,又不是和我們這些窮學生一樣是來實習的。」女同學丙嘴巴噴出來的PH值足以媲美硫酸。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連成一氣,顯然對她這個人,以及她異於她們清一色牛仔褲穿著的窄裙套裝很有意見。
  「是嗎?」換是常人受到這般夾擊,只怕早就哭成一團,季襄雪卻完全不受影響,依舊笑得怡然自得,畢竟這種場面對她來說還是小case。
  「你別以為班上的男同學罩你,你就可以這麼目中無人。哼,告訴你,我們忍耐你已經忍很久了。」三人組怒髮衝冠,就是氣不過她這種從容的態度。
  光就年齡來看,季襄雪因為是執業過後才回來報考的,所以比這些應屆畢業考進來的娃兒少說也會大上個一、二歲,所以也懶得跟她們這種小女生計較,免得被惱出了皺紋那多不劃算呀。
  「真的啊,那可真委屈你們啦。」她施捨地給予同情的一瞥,屁股拍拍,準備走人。
  「慢著。」難得她今天落單,沒有班上那群護花使者相伴,三人組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豈肯善罷甘休。
  「還有別的事嗎?」季襄雪根本不把她們放在眼裡。
  「為什麼大家都擠大通鋪,只有你一個人有特別待遇,單獨住一間套房?」女同學甲就差沒舉白布條到立法院門前抗議。
  「對呀對呀!」女同學乙沒事只會跟著起哄。
  「你們這些包打聽都不清楚了,我又怎麼可能會知道。」關於這點疑問,季襄雪雖然身為當事人,卻也是一頭霧水。
  「我看八成是你『又』和某個男人上床,才有這番特殊的待遇吧?」女同學丙冷言相稽,話中有話。「聽說……你也是靠著這招,才考進咱們班的不是嗎?」瞧瞧這些小女生滿口仁義道德,裝了一副道貌岸然的烈女樣,事實上心裡卻比土石流的污泥還要齷齪不堪。
  「是又怎麼樣?」季襄雪未怒反笑,這種傳聞她又不是今天才聽說。
  「這……」三人組原以為她會極力反駁,所以她們搬出事先模擬了老半天的台詞,想將對方好好地諷刺一番;豈料情況和她們想的完全不一樣,人家是大咧咧地一口承認,害她們一下子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別光只是羨慕嘛,沒人說你們不可以學呀。」冷冷的揶揄語調慵懶地從性感的朱唇裡蕩出,季襄雪最受不了世人這種錯誤的觀念,好像只要是長得漂亮一點的女人就一定非是白癡不可,做起事來就一定要靠肉體才行,就連女人,也是這麼鄙夷自己的同性,哇咧……
  「誰……羨慕啦?」不曉得是害羞,抑或是被她氣的,三人組鼓紅了腮幫子,支吾了半天才找回聲音。
  「不是羨慕?那麼就是嫉妒嘍?」季襄雪悠哉地撥了一下頭髮,又悠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藐視之意非常明顯。
  「你……」三人組悻悻然地捏緊拳頭。
  「不過這也難怪啦,班上總共才十六人,而這十六人中,也只有咱們四個女生;但是同班了一年多,我卻搶走所有的光彩,害你們得不到男同學們的注目,也擄獲不了學長們的垂憐,真是失禮失禮。」要論口齒伶利,三人組哪是她的對手。
  「你……你……」三人組被挖到痛處,不禁語塞。
  「這學校又沒規定你們一定要住在牧場裡,你們要是不高興大可搬出去,不用在這兒對我大呼小叫。」去年實習時,季襄雪就是借住在某位學長「好心」提供的別墅。
  「你……你……你……」三人組就是不想多花一筆住宿費嘛!再說這牧場地處偏僻,交通又不方便,從市區來回不曉得要浪費多少時間呢。
  「免得萬一一個不小心,被你們想釣的男人聽到了,人家會以為你們是在欺負我呢。」季襄雪伸眉展笑搶話。「我要是說錯了,歡迎你們盡量反駁我呀。」「你……你……你……你……」不用她提醒,三人組也很想反駁,但偏偏事實便是如她所料,而且她話中所隱藏的威脅,馬上就把她們捶得滿頭包。
  「下次有種就當著大家的面把不滿說清楚,不要這麼見不得場面。」季襄雪一向不齒這種鬼鬼祟祟之徒。
  她接著擊掌輕笑。「喔,對了,我忘了你們比我更裝模作樣和做作,根本不敢在男同學們面前破壞自己的淑女形象。」
  想修理人的反而被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頓,三人組敗就敗在沒有知己知彼,還當敵手嬌弱似水好欺侮,所以第一次正面交鋒就踩了個大地雷。
  「你……你……你……」汪汪淚水當下浸濕了三張臉。
  「現在我可以去上課了嗎?」季襄雪溫柔得就像個大姐姐。
  「我……這……嗚……」三人組挫敗而逃。
  「無聊。」始終掛笑的艷容登時消退,季襄雪冷冷低啐。
  背後倏然響起的陣陣笑聲,驚動了才要鬆懈的神經。
  「誰?」她嚇一跳地轉過身。
  陰暗的角落中慢慢走出一尊英挺頎長的宏軀,還有一股好聞的古龍水味。
  「好一隻披了貓皮的母老虎啊!」刁名豪嘖嘖有聲地搖著頭,俊秀的眉宇間噙著戲謔的神情,烏黑的短髮瀟灑地垂落在適宜的位置,卓爾不羈的氣質翻騰著十足的風采,令人為之風靡。
  基本上,季襄雪將男人歸類於與蒼蠅蚊蟲同屬的低等生物群中,即使穿上了高雅的亞曼尼,他們仍是下賤骯髒的,但何以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卻永遠是那麼的乾淨斯文,就連他身上那條洗到發白的牛仔褲,也僅會讓人聯想到雅痞式的時髦呢?
  更怪的是她對異性早已備有免疫性的絕緣抗體,居然也覺得他這樣穿很帥,甚至還感受到他強勁的男性魅力,這……
  「呃……是你,那個……『刁民』?」季襄雪愣了愣,為了他的突然出現,也為了她心靈的異樣悸動,不過她卻自我安慰那是因為她現在才「忽然」發覺他長得很高的緣故。
  「……豪。」差一個字就不是正字標記了,所以他自動幫她接腔。
  「你幾時躲在那裡的?」方纔的那一幕,他沒看到吧?
  「明人不做暗事,我只是正好路過,絕不是故意躲在那裡的喔。」刁名豪趕緊澄清。
  「就和你『只是正好』在這兒工作一樣?」季襄雪輕輕揚起甜美的唇線,柔聲軟語地睨著他。
  「對對對。」刁名豪點頭如搗蒜,很高興她能弄明白。
  「哈,又是這麼巧呀?你我自從上次別後就沒再碰過面,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選在此地此分此秒出現?」天使般的純真笑靨依舊無邪地迎向他,讓人嗅不到她有絲毫的慍怒。「你覺得我看起來很好騙嗎?」
  「當然不,當然不。」刁名豪連忙陪笑。
  他認為她有時候笑起來,比她直接發他脾氣時要來得恐怖。
  「其實我本來早就想出聲的,不過我看你們大夥兒聊得那麼起勁,也就不便打擾。」刁名豪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個……你剛剛那樣講……不怕那些小女孩承受不住啊?」
  這也就是說,他該看到的都差不多看到了,而她不希望被他聽到的部分,他也全聽到了……
  那她呢?季襄雪很想衝口問他。
  那些小女孩用酸辣的詞彙指控她是賣淫的蕩婦時,怎地沒人替她想過她是否承受得住?
  「是她們自找的,我也不必留口德。」她忽覺心裡不是滋味。
  他如果繼續保持隱形狀態不是很好?算了,被他看到就看到,被他聽到就聽到,這又不是世界末日,沒什麼大不了,反正他之前又不是沒見過她發飆的模樣。
  「這樣不好吧?你會被孤立的。」刁名豪心疼地瞅著她。
  其實他剛才有好幾次想衝出來為她仗義執言,但是他忍不住想看看她會如何處理,且依她的性子,他相信她絕不願意他多嘴。
  「我被孤立干你何事?」季襄雪討厭他這種眼神,好像他有多瞭解她似的,而事實上他僅是眾多從她身邊經過的陌生人之一。
  「人是群體動物,每個人都需要朋友,你又何必和大自然的法則作對呢?」話語方落,刁名豪自己聽了都不禁想吐。
  惡——他幾時變得這麼八股?
  「你話說完了吧?」未待他的回答,她轉身就要走。
  「急啥咧?咱們還有前帳未了呢。」刁名豪匆忙抓住她的纖纖玉腕。
  「我勸你下次最好不要隨便碰我。」季襄雪嫌棄地甩開他的手,失去溫度的皓瞳散播著危險的訊號。
  「是是是,小的遵命。」算他理虧,他確實不該隨便碰人家女孩子。「撇開我先前為你所受的那些罪不談,上回好歹我也送了你一程,你遇到我卻連聲謝也沒有,這有點說不過去吧,季、襄、雪?」
  加強尾端語句完後,他還故意問:「我應該沒有叫錯吧?」
  「我好怕喔,你居然曉得我的名字耶。」季襄雪故作驚慌地嬌喊著。「怎麼辦?怎麼辦?人家我會不會因此少塊肉呀?」
  「我……」刁名豪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是在糗他。
  「這隨便抓個同學問也問得出來我的名字,要不牧場那兒也有各實習生的資料,你有啥好得意的,嗟!倒是……」季襄雪旋即一記冷嗤,並用話堵他。「你的僱主知道你偷了我的狗嗎?」
  言下之意不僅是斥責他為小偷,還威脅他皮要繃緊一點,免得她一狀告到開封府,屆時他就吃不完兜著走啦。
  「冤枉啊小姐,你要我講幾次?狗是我撿到的耶。」刁名豪真想跳到黃河裡頭去洗一洗。
  「無憑無據,當然隨你高興怎麼說。」季襄雪不屑地瞪他一眼。
  怪了,這人沒事長那麼高幹啥?害她穿了高跟鞋都還得仰高腦袋,可真把她的脖子給累壞了。
  「對!無憑無據,也隨你高興怎麼想。」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刁名豪不想再作辯護,嘴裡卻又不甘心地發著一堆牢騷。「怪就怪我一時婦人之仁,那隻大狗流浪街頭慘遭捕狗隊抓去活埋,本來就不干我的事,我幹麼雞婆,還得被人扣上個小偷的大帽子咧?」
  「你別忘了我名字中的雪,就是『自掃門前雪』的那個『雪』,所以你也別指望我會感激你。」誤會就誤會,總歸她的牛脾氣一旦拗起來,是說什麼也不會認錯的。
  「感激倒是不必,我只要你還我清白。」刁名豪嘟嚷著。
  「嗟,懶得跟你唆了,我上課已經遲到啦!」季襄雪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送你吧。」刁名豪指著他的車。
  「好呀。」季襄雪答應得很爽快,叩叩叩地蹬著高跟鞋就走。
  反而是刁名豪杵在原地不動。
  「大哥,哈,你還在那兒磨磨蹭蹭個啥勁兒,我上課已經遲到了耶。」季襄雪催他。
  「我以為你會拒絕。」刁名豪老實說出想法。
  「那你剛剛是在問好玩的啊?」季襄雪白他一眼。
  「我……」他猛然發覺從某一個角度望過去,加上陽光折射的關係,她的眸子居然會呈現一種很罕見的湖水綠,這令她愈加多了一絲邪魅而惑人的神秘感。
  「走吧。」季襄雪又催,然後她撩撩秀髮嘟嚷。「這裡到教室的路還有一大段耶,我才不會笨到虐待我的雙腳呢。」
  哇咧……
  他就知道!要不是別有目的,她哪會上他的車。
  不過他倒覺得她這種能屈能伸的個性,比起那些矯揉造作的淑媛們來得坦白可愛多了,也許哪天他會愛上她也不一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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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車內的兩個人一直沒有對話,刁名豪認真地開他的車,季襄雪專心地做她的乘客,氣氛還算融洽,起碼沒有方纔的刀光劍影。直到司機大人不堪寂寞——
  「算了。」他忽然冒了一句。
  季襄雪沒有回應,根本把他的反應當成是胃酸過多在打嗝。
  只是他接下來的話鋒指向她,那情形只好另當別論了。
  「你其實很想向我道歉,對嗎?」
  「你是不是有幻想症,要不要我開個什麼藥給你吃吃?」季襄雪甚至可以馬上開給他,就是和馬拉松有親戚關係的——巴拉松。
  「你不是獸醫嗎?」刁名豪問。
  「那又怎樣?」季襄雪反問。
  「所以你醫的是動物,而我,卻是『人』,因此就算我今天再怎麼病危,也會和其他人一樣找醫生,那種專門醫『人』、前面也沒有加個『獸』的醫生。」刁名豪信誓旦旦。
  「哎唷——」季襄雪捂嘴愣了愣,然後嬌笑怪叫。「你不提醒,我還忘了你是人呢。」
  「謝謝你呀。」刁名豪咬牙切齒地冷笑。
  好個伶牙姑娘,一句話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還不帶任何髒字。
  「其實呢,這人類和野獸不全都是動物,有什麼好分彼此的咧?何況有些人的行為比野獸還不如,不是嗎?」季襄雪只差沒告訴他,在她的眼裡,人類根本就是野獸,尤其是男人。
  她後半段的話,刁名豪是無法反駁,但單就她前半段的話,他仍覺得人類和野獸有區隔的必要。
  「有,有,有,還是分一下比較好。」他開始擴張他的想像力。「要是有朝一日,你被推入醫院的急診室中,旁邊的病床躺的竟是一頭牛呀馬的,那種情景有多怪異。」
  「這……」季襄雪想了想,也不禁認同那般情景的確怪異,不過在她笑出來之前,她得先挑挑他的語病。「呸,你才被推入醫院的急診室咧。」
  「我只是比喻嘛。」刁名豪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要比喻不會用你自己嗎?」季襄雪錙銖必較,充分發揮龜毛神功。
  「是,對不起,我掌嘴,我該罵,這樣行了吧。」刁名豪不禁白了她一眼。
  「好吧。」季襄雪花枝招展地甩了一下頭髮。「看你這麼求我,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嘍。」
  「我……」刁名豪忍不住又嘀咕了幾聲哇咧……
  這是什麼世界啊?怎麼說著說著,又變成了他向她道歉,這未免也太沒公理了嘛!
  不不不,他忘了「公理」裡面的「公」是指男的,換句話解釋「公理」二字之意乃「男人該服從的道理」,而這些道理通常是由女人制訂的,所以她們有隨時更動的決議權。
  「罷了、罷了。」他搖頭輕歎,舉起白旗投降。「好男不跟女鬥,隨你高興就好。」
  他若悶聲不吭,季襄雪或許也就到此為止,偏偏他又要多加那兩句,彷彿在說她多無理取鬧似地……好,就算事實如此,她確實有些無理取鬧,但她是不會承認這種事的。於是,她的脾氣也就衝上來啦。
  「是嗎?」她打斜了杏眸睨著他。「我看……哼哼,你是怕我揭穿你的底細吧。」
  她跟著冷笑幾聲,然後挾槍帶棍地歎著。「唉,這年頭真是可怕,瞧你一副人模人樣的,誰能料到你會是那種手腳不乾淨的人呢?」
  靜悄悄的空氣倏然凍結了起來,漫浮四周的氧分子也逐漸減少。往常她說一句,他少說也要頂個兩、三句,然而此刻他竟噤若寒蟬,僅以凝重的俊臉表達他的無言抗議。
  異樣的氛圍持續了數秒鐘,她卻感到窒息難捱,就在她以為他要動怒之時,他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沒關係。」他說的話更是莫名其妙。
  「沒關係?」又是那雙自認能看透她、瞭解她的犀利眼神……季襄雪不是沒有見識過比他這更露骨、更詭譎的眼神,可卻不曾有過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真想挖掉他的雙目,瞧瞧它們是否還能像現在那樣地注視她。
  「你說……沒關係?」她挺直胸膛正視他,不讓自己露出絲毫懼色。
  慢……慢著,懼色?她?!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她長這麼大,怕過誰來著啦!
  「對,  沒關係,  我就當你拉不下臉,嘴硬。」刁名豪體諒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我接受你的誠心道歉。」
  反正話題轉來轉去,他倆是誰也不肯讓誰,誰也不願吃虧。
  「你病得不輕耶。」季襄雪退後一步,躲開他的接觸。「誰要向你道歉來著?你這人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咧。」
  「是嗎?」刁名豪探手摸摸自己的雙頰,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她似地。「莫非我最近去角質去得不夠?」
  他突然擊掌大吼。「可惡!」
  「嗄……」季襄雪嚇了一跳。
  「我就知道我上了那個保養品推銷員的當。」刁名豪怨懟著一張臉。
  「……啊?」這……什麼跟什麼嘛……
  季襄雪皺眉了老半天,才搞懂這傢伙在吼什麼,兩瓣櫻唇不禁噗哧漾出一道可人的弧線;一場即將爆發的世界大戰因此而化解,清藍天中的燦爛驕陽也因此而失色。
  「對嘛對嘛,就是這樣,你看看你笑起來有多美。」刁名豪終於明瞭何以古代許多帝王為了博取紅顏一笑,寧可犧牲一切。
  「這麼說……」春風般的嫣容霎時覆上了冬雪,沁人心脾的嬌媚也轉為冷然的質詢。「我不笑的時候就很醜嘍?」
  女人呀,總是喜歡在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面做文章。
  「你就一定要跟我唱反調嗎?」刁名豪從沒見過如此難討好的女人。
  季襄雪也不懂她幹麼這麼愛和他鬥嘴,總之那些話未經大腦便自個兒蹦出來。「那是你的榮幸呀,刁民。」
  「……豪。我叫刁名豪,請你不要每次都故意少叫一個字好嗎?」本著孔老頭子……呃,夫子……有教無類的精神,刁名豪不厭其煩地糾正她。
  「刁民刁民刁民刁民刁民……」季襄雪一口氣念了一大串,然後趾高氣昂地睇著他問:「我就是高興這樣叫,你想怎麼樣?」
  「我認輸總行吧?」男人向女人投降並不可恥。
  「這還差不多……耶?你這是要開到哪國去?」瞥著車外仍是空曠一片,季襄雪覺得兩人鬼扯了這麼久,早該到了教室或看到一些人跡才是。
  「什麼?」經她那麼一提,刁名豪這才注意到他只顧著聊天,早已偏離了預定路線。
  他左顧右盼,想從這看起來都長得一樣的牧草中,尋求正確座標。
  「咦?這裡是哪裡啊?」
  「你問我,我問誰呀?」季襄雪猛回頭,倏然發現前面有狀況。「嗄……小心!」
  「啥?」刁名豪聞聲想都沒想,本能反應就是踩住煞車。
  幸虧兩人命大,千鈞一髮之際,冒汗的車頭僅差零點零一的間距,即將吻上前方的大樹。
  「喝……」他倆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哇,好險,好險。」刁名豪趴在方向盤上。
  「你這傢伙……」腎上腺素過度分泌所引發的緊張感猶存,季襄雪手腳發冷,不禁越想越火,進而破口大罵。「這方圓幾百公畝的草地上,光禿禿的就只長了那麼一株樹——那株唯一、僅有的一、株、樹,旁邊的空地又那麼大,你就偏偏要去撞它?」
  「沒撞到啦,還差一點點……」刁名豪心虛地辯駁。
  「還——差一點點?!」尖銳的分貝愈爬愈高,季襄雪每說一句,便用力地戳他一下。「你想證明什麼?你能?你行?你厲害?你技術高超?」
  「別生氣嘛。」刁名豪想用嘻皮笑臉混過。「怎麼,我嚇到你啦?這純粹是個意外嘛。」
  「意外?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你這種『純粹意外』!」季襄雪刷白了艷麗的粉顏,當初聽到父母雙亡的噩耗餘悸,她至今仍不能忘懷。
  「對不起,我不知道……」刁名豪登時斂容。
  「你要殉情也別拖累我!」嚴肅的皓瞳迸射出墨綠的反光,季襄雪不想再聽他繼續廢話,砰地開了車門衝出去。
  「等等……」刁名豪一把抓住她。「我真的不知道你父母的事……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季襄雪站在原地不語,但是也沒將他的手甩掉。
  幾次相處下來,刁名豪明白此舉意味著她的軟化,於是他又是哈腰,又是鞠躬地將姿態放得更低。「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啦!」
  季襄雪其實在一下車時便感到後悔,因為她不曾在旁人面前展露過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尤其對方又是這名見了面就愛與她劍拔弩張的「刁民」,所以她正覺得懊惱萬分,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圖場,故此時他的低聲下氣恰巧給了她一條退路。
  「哈哈哈——」她猝地大笑。
  「怎……怎麼啦?」刁名豪沒料到她的情緒轉折會變化這麼大,當下被她的喜怒無常弄迷糊了。
  「想不到你這麼好騙。」季襄雪坐回車內,關上車門,以免外頭的大風吹亂她烏溜溜的秀髮。
  「難道你剛剛說你父母死於意外……是騙我的?」刁名豪不敢接受被耍的事實,想到她方纔的表情是那麼楚楚可憐,又是那麼的真,他甚至有股想摟她入懷、好好呵護一番的衝動……
  「如何?」季襄雪的洋洋得意足以激怒一頭溫馴的小花鹿。「我的演技很棒吧?」
  「你居然跟我開這種玩笑?!」若非她是個女人家,刁名豪早把緊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改掐住她的脖子。
  「小器鬼,人家不過是逗你玩玩嘛,誰曉得你會那麼認真?」季襄雪扁嘴嘟嚷著,那嗲樣令人想罵又罵不出口,想打她又打不下去。
  「罷了,罷了。」遇到她,刁名豪只得搖頭認栽。
  唉,還是先送佳人去上課要緊吧。
  「嗨,季同學。」有人在背後叫住她。
  「嗨……」季襄雪連忙轉頭回應。
  清澈的瞳仁立刻闖入一道高碩的瀟灑身影,原本砌在艷容上的招牌笑意刷地收了起來,胸口處接著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窒息,她必須強迫自己作深呼吸,才讓氧氣再度充沛她的肺臟。
  「又是你?」她沒好氣地扭回身去。
  「原來你這麼想念我呀?」刁名豪存心忽略她語調中的不耐,俊朗的眉目始終保持著一貫的乾淨舒爽。
  「是呀,我好想你喔,而且還想到茶不思飯不想哩。」季襄雪仰起弧線優美的玉頸與細緻漂亮的粉臉衝著他假笑。
  「真的啊?」看也知道她是言不由衷。「那可真巧,我也是耶。」
  「如果你離我再遠一點,我會更想你。」
  「是嗎?」他不退反進,與她並肩同行。「這樣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你很煩人。」季襄雪停下來瞪他。
  「會嗎會嗎?」刁名豪也停下來,還故作訝異地嚷著。「可是大家都說我很討人喜歡耶。」
  「那……」季襄雪嫵媚地把手貼在他的前襟,漾著無邪的笑靨裡頭卻藏了萬把刀。「有沒有人說你很不要臉呀?」
  「這倒沒有,不過大家都說我的臉長得很體面。」對付這種伶牙利齒的女人,臉皮就是要夠厚,要不就會被五馬分屍,死得很淒慘。
  「哦?」季襄雪笑嘻嘻地問。「倘若我一拳打下去,不知你那張臉是不是仍能維持大家說的很體面?」
  緊接著她忽然舉起拳頭朝他揮去。
  刁名豪仍綻著微笑,並沒有閃躲畏縮,彷彿她要打的人不是他。
  狀似強勁的攻勢卻在觸到他的俊頰時猛地收回了力道。
  「算你有種。」危在旦夕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季襄雪不禁表示讚許。
  「好說,好說。」刁名豪表面鎮定,背地裡其實早就流了一身冷汗。
  回去他得好好犒賞上天的恩典,保佑他的賭運不錯,否則他的臉現在只怕腫得比泰國芭樂還大。
  「哼!」季襄雪甩頭往前行。
  「等等……」刁名豪順勢伸手搭住她的肩膀,以阻止她離開。
  「啊——」季襄雪猝不及防地發出令人驚悚的尖叫。
  「怎……怎麼啦?!」他惶惑地瞪大眼,不知她所叫何來。
  「啊——啊——啊——」她沒有給他任何解答,只是繼續地喊叫著。
  「怎麼啦?怎麼啦?」聞風而至的人群還以為發生了什麼慘絕人寰的兇殺案。
  「他……」季襄雪顫巍巍地揪著自己的前襟,擠滿淚水的瑩眸控訴地瞥著他。「他想對我……對我……」
  嚶嚀一聲,她誇張地躲到人群後面低聲啜泣。
  瞧這女的哭成這樣又一副遭人侵犯的委屈模樣,不須多言,大夥兒也差不多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數十雙責難的視線不禁往他身上射了過去。
  「我……我沒有……」眼前這種局勢,刁名豪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被眾人保護著離去。
  幾名員工經過時,還搖頭歎息地拍拍他。
  「你也真是的。」
  「要偷吃也要小心嘛。」
  「唉,年輕人就是這麼精力旺盛。」
  面對這些非議,刁名豪企圖做垂死的掙扎。「不是呀!我根本沒有……你們要相信我啊,我沒有……」
  完全沒人願意理他,這會兒他說的話還真的像放屁。
  當日夜裡,他做夢都還夢到她噙著微笑,朝他做出勝利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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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57: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陣例行公式的寒暄後,季襄雪突然欲言又止地問電話那頭的季家老大季銀芽。「大姐,我……」
  「怎麼啦?」季銀芽早猜到老四心裡有事,不然依她的個性,她是不會主動打電話回家來噓寒問暖的。
  「你當初為何會嫁給姐夫?」大姐一向是兄弟姐妹們談心的好對象,自從父母去世後,更是她們心中的精神支柱。
  「感覺對了,緣分到了,想不嫁都不行。」
  「但是……」季襄雪雖說看不到大姐的臉,也想像得出她現在笑得有多甜蜜。「你怎麼知道什麼樣的感覺才叫『對』?什麼時候才叫『緣分』到了?」
  「自己的感覺自己最清楚。」季銀芽能給她的最好答案便是這個了。「我這樣說或許很玄,可是一旦時候到了,你就一定會知道。」
  「是嗎?」季襄雪吊在心頭上的,仍是一個大問號。
  「你是不是碰到意中人啦?」會有這些疑惑出現就表示老四終於動了凡心,季銀芽不禁替她高興。
  「我……也不曉得。」季襄雪輕輕一歎。
  自己的妹妹,季銀芽豈會不瞭解。
  「你怕對方只是看上你的美貌對不對?」老四的外在實在是太亮麗了,因此追她的人雖然多到數不清,可卻沒有半個人注意到她的內心世界。
  「你明明知道我對男人的看法。」打從她身體開始發育以來,季襄雪就已經得到了這個亙古不變的結論。「男人就是男人,骨子裡的劣根性全都是一個樣,什麼海誓山盟、什麼天長地久,根本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
  「襄雪……」季銀芽心疼地皺了眉。
  「本來就是這樣。」季襄雪嗤之以鼻。「我只沒事稍微放放電,秋波再隨便勾一勾,那些口口聲聲誇耀自己多愛女朋友或妻兒的男人,還不是馬上背叛原來的另一半,轉而奔向我的懷抱。」
  所以你要她如何相信有所謂堅貞的愛情,又如何要她看得起男人、相信男人,而不把他們視為低等動物?
  也因如此,男人之於她不過是一種玩物,高興的時候她就拍拍他們的腦袋,不高興的時候,她連理都懶得理;至於愛情,對她而一言更是一場遊戲和一篇笑話。
  「當然嘍,咱們家的兩位姐夫是例外啦。」季襄雪接著補上一句。
  「你呀——」季銀芽不禁失笑。
  不過她並不會責怪老四怎會有這種偏激的想法,也不怪老四對現今世人的愛情缺乏信心,而是心疼老四年紀輕輕,卻已經看過太多負面例子了。
  別看老四一副刁蠻難纏又常擺著事不關己的一樣,其實她的心腸最軟了,以至於她老是受傷害,最後才不得不以如今的面貌來偽裝自己。
  「我還是那句話,相信你自己的感覺,它絕不會欺騙你。」季銀芽好希望老四能盡快找到真正屬於她的真愛,因為這是她應得的啊。
  「……謝謝你。」季襄雪心事重重地收了線,然後一手托著腮,靜靜地思索著大姐說的那番話。
  熟悉的好聽嗓音頓時在她耳畔響起。
  「幹麼?想什麼想到這麼入神?」刁名豪落拓不羈地傍在她身側。
  「又是你?」這句話似乎已然成了她的口頭禪。
  「莫非你是在想我?」刁名豪在她面前反正是厚顏無恥習慣了。
  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居然讓他給猜到了。為了掩飾她的難為情,季襄雪白了他一眼,把臉朝向另一邊去。
  「又來啦!」她冷哼著。
  「奇怪咧,我看你對其他『男』同學都挺友善的,怎地對我總是這麼冷淡?難不成其實你是對我有特別的好感,所以因愛生恨?」刁名豪硬將自己俊秀的笑靨湊到她眼前,自編自導了起來。「這你就早說嘛,我一定配合到底呀。」
  「對對對,我是因愛生恨。」季襄雪接著直言無諱,也不怕他會怎麼看待她的為人。「只是那些男同學可以幫我寫報告、做實驗、找資料,考試的時候還可以罩我,倒是閣下你——對我有什麼利用價值呢?」
  「至少我可以介紹幾頭牛兒讓你認識認識呀!」刁名豪倜儻地聳聳肩。
  「基本上呢,我比較喜歡認識被煎成五分熟的牛兒。」季襄雪險些被他逗笑出來。
  「你瞧!咱們是多麼天造地設的一對呀!」刁名豪拍手叫道。「我剛好也是比較喜歡它們被煎成五分熟的時候,既然如此,下次我請你去吃牛排。」
  說到牛排就讓他想到上回她在牧場折斷鞋跟的事情。
  「對了,你最好不要穿高跟鞋,一方面容易扭傷,另一方面也會把牧場的泥土戳得一個洞一個洞的。」身為牧場的一份子,他有責任維護牧場的環境。雖說這只是借口。
  何況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女人很有一套,直到碰上了季襄雪這號人物,他才知道什麼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個性,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行徑,往往超乎他能夠理解的範圍,令他不得不甘拜下風;姑且不論她的脾氣,她的反應、機智和口才,簡直就跟她的外表一樣辛辣嗆人,兩人幾番交戰下來,他的戰績幾乎是掛零,這要是說出去實在是太丟人現眼了。
  不過這一切的緣起,都要歸咎於她昨日的誣陷,害他遭人用異樣的眼光連瞪了一整天,且這種情形似乎有持續的趨勢。
  為了捍衛他的男人尊嚴,也為了爭回一口……不,是好幾口氣,他決定征服她的慾望與日俱增,而不時出現在她的面前,則是他進攻手冊裡的第一步。
  「還有呢?」季襄雪掏掏耳朵,有聽沒有到。
  「還有呀……」他喜歡她說話的方式,雖稱不上優雅或嗲得讓人起出雞皮疙瘩,但她那種渾然天成且外人模仿不來的慵懶冷艷,卻性感得要命。
  「天哪!我不過是隨口問問,你還當真說上癮啦?」見他似乎又要來上一大段精神訓話,季襄雪忙不迭地嬌嚷著。
  刁名豪假裝沒聽到她的聲聲抗議,總歸他在她面前除了臉皮變厚之外,也會自動變成聾子。「這裡的牛群很多,所以你最好不要穿紅色,免得發生事故,造成不必要的……咦?你怎麼不吭一聲地就走了呢?」
  季襄雪那原就沒有多少體積的耐性,早被他磨得精光,哪還會笨到留在那兒繼續聽訓?因此她頭也不回,腳也沒停,僅舉臂揮手,意思非常明顯。
  他衝著遠方的倩影喊叫。「喂!等等,我話還沒講完耶……」
  知道什麼叫做「活見鬼」嗎?
  當季襄雪最近好像走到哪兒都能遇到那個「刁民」,甚至到後來連她在課堂上,也能發現他的存在,「這——就叫做「活見鬼」。
  不僅如此,他還明目張膽地在她班上作威作福呢。
  「對不起,這位同學,位子讓一讓。」刁名豪用食指搓搓那個被點到名的倒霉鬼的肩膀,企圖要來個鳩佔鵲巢。
  「憑什麼?!」倒霉鬼很不客套地護起駕。
  要知大學以上的學府是采自由入座的方式,季大美女的旁邊,自然是炙手可熱的上上席,所以為了公平起見,也避免大家在行搶時傷了和氣或造成傷亡,眾男士於是私下協議,用抽籤來決定先後秩序,讓班上的十三位男性同胞人人有機會,而且機會均等。
  換句話說,他必須苦等十二天,才能再次坐上這個衛冕者寶座,這之中還不包括各休假日,因此他現下當然不願意走。
  「這個嘛……嘿嘿……」刁名豪一把攬上倒霉鬼的脖子,迫使對方的腦袋靠過來,然後彎腰附向他的耳門低語。「憑我塊頭比你大,憑我有辦法讓你實習過不了關,憑我能找一打的牛仔把你的腿打斷。」
  「你敢……」倒霉鬼威武不能屈地轉過頭來,喉頭上卻倏然遭人勒緊,一時之間根本說不出話來。
  「要不要考慮一下呀,同學?」刁名豪好言規勸,那張看似溫和實則隱含殺機的笑顏,像是只要聽到的答案是「不」,那只仍然扣在對方脖際上的大手,便會立刻扭斷敵軍的頸椎。
  「嗄……」倒霉鬼那長滿青春痘的大花臉,登時換上了車輛可以通行的交通號志顏色,他困難地用餘光瞄瞄那方的季大美女,又瞄瞄這方的強敵,兩廂比較之下,似乎仍拿不定主意。
  「到底怎麼樣啊?」刁名豪又在手上加了點兒勁。
  這些當然全是暗箱作業。不想讓季襄雪看到,他還充分地善用自己龐碩的身軀擋住了她的視線,其他週遭的人要是沒有特別注意,也會以為這兩人只是哥倆好地勾肩搭背呢。
  「呃、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倒霉鬼急忙點頭表示贊同,此時此刻,保命要緊。
  「這還差不多。」刁名豪鬆手站直身,然後滿意地拍拍對方的肩膀,並順勢把他推開。
  「……」倒霉鬼只好滿腹委屈地坐到別的位置去。
  「哈,季同學。」刁名豪一屁股佔據了龍王穴。
  「誰是你同學啊!」季襄雪冷水潑得倒是滿順的。
  刁名豪早料到她的反應鐵定不會友善到哪兒,所以心裡已有萬全的準備,只要是不想聽的話就當耳背沒聽見。
  「怎地?這節上什麼課呀?」他賴到她的身畔,幾個人共用的長方形桌椅,忽然顯得有些擁擠。
  季襄雪本來不想搭理,不過他始終歪頭托腮地盯著她,俊秀文雅的臉龐上還掛著欠扁的笑,最令人受不了的是他溫暖的鼻息,一直輕吐在她的粉頰上,搞得她渾身不舒服,害她沒辦法繼續裝瞎子。
  「這節上的是『人類心理學』,專門探討何以有些人會那麼變態纏人煩人,又不懂得看人臉色。」她諷刺地冷哼著。
  「真的呀?」刁名豪如獲至寶。「原來獸醫系也教這種科目啊,這麼說我來得還真剛好,我最近老是碰到像你說的那種人耶,正需要請專家給我指點迷津呢。」
  「是嗎?我還以為你最近老是在我跟前晃來晃去,是想追我呢!」她故意挖苦他。
  「天呀,我做得這麼明顯,你到現在才感覺到啊?」刁名豪不可思議地望著她,這其中開玩笑的意味不是沒有,不過卻仍讓她感到有些手足無措,心跳也無端地多怦了幾下。
  季襄雪不是傻瓜,自然明白他不斷地製造機會接近她,是因為他對她有著相當不錯的好感。
  其實她對他也有著同樣的感覺,畢竟似他這般外貌英挺,風度又翩翩的男子很難不讓女人心動。何況他還會逗她生氣逗她笑,即使他放軟身段討好她時,他也仍然保持自我,不像其他男人只知一味的迎合奉承,變得一點個性也沒有,或膚淺地只曉得用金錢和物質來取悅她。
  事實上他連一朵花也沒送過她,偶爾還會給她臉色看咧。
  可正如大姐告訴她的那席話——自己的感覺自己最清楚。
  而她,一向獨立有主見,更懂得自己要的是什麼,因此她也不想否認她對他確實有著異樣的情愫;但她卻不能確定他對她是真心相待,或許他也和旁人一樣,純粹只是受到她的美貌所吸引,這年華會老去,美貌會逝去,一旦到了那一天,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地對她趨之若騖嗎?
  她很懷疑,而且是非常懷疑。
  所以刁蠻跋扈驕縱,只不過是她嚇阻他們的最好方法。
  而根據她多年的經驗,這招確實非常有效,且屢試不爽;凡是她想甩掉的男人,她只要使出這一套,通常都能一勞永逸,「藥到病除」。
  這也是為什麼她在刁名豪面前總是顯得特別蠻橫不講理,說明白一點就是她想測試他、考驗他,讓他知難而退。
  「怎麼啦?」刁名豪見她久久不語,不禁用手在她眼前招魂。「是不是我長得太英俊了,所以害你看呆啦?」
  嗟!這傢伙……算了,有人天生就是皮厚,季襄雪就算再怎麼多說,他還是皮條得很。
  「你快滾吧,我們要上課了。」她沒好氣地揮手趕人。
  「那剛好,表示我沒有遲到。」刁名豪自在灑脫地聳聳肩,完全不覺得自己處在這間教室裡有多突兀,更不管其他同學的好奇目光,或女生三人組的虎視眈眈。
  「什麼意思?」她問。
  「我今天是特別來旁聽的啊。」說旁聽是假的,他來纏她倒是真的。
  「旁聽?」牧童來旁聽研究所的課……這倒是天下奇聞。
  季襄雪挑眉瞟著他,擺明了是瞧不起他。
  此時上課鈴響,教授接著進入教室,她只好壓低音量。
  「喂,你不用上班啦?」
  彷彿她問了什麼驚世駭俗的大問題,刁名豪挑高一眉睨著她。「上班哪有追你重要,再說我們老闆一向很鼓勵員工上進。」
  「追我?!」季襄雪聽到自己在大叫,忙不迭摀住紅唇,歉疚地接受教授和全班同學們的注視。
  老天,他愛極了她這種自然不造作的尷尬表情,這令她看起來平易近人又可愛多了。
  「想不到你會這麼高興。」刁名豪一副吃了定心丸似的樣子朝她耳語,並暖昧地用手肘頂頂她。
  高興?!季襄雪嚇都嚇死啦,哪還高興得起來?
  更何況她之所以沒事就故意挑起兩人之間白熱化的爭執,無非是想藉機逃開這場情關,因為對於「愛情」,她仍把持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
  「你稍微控制一下,厚臉皮的毛病別再又犯了好嗎?」深邃的秋波打斜地飛來一瞥。
  刁名豪不痛不癢,依舊笑得很……「賤」,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形容字眼,他的注意力甚至不在她的話題上面。
  「哈,課本拿過來一點嘛。」他倒大方,未經主人的同意,已把她桌上的原文書拉到他倆的中間。
  「你在開玩笑,對不對?」這想追她、要追她的人從南到北到處都是,但是只有他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強烈威脅感,而她非常非常地討厭這種感覺。
  「你覺得呢?」刁名豪似乎很喜歡用這句話來反將她一軍。
  季襄雪覺得他這次不是在說笑,可她寧願相信是她自己在嚇自己。
  「我想你還是只用嘴巴說說就好,千萬別太認真。」她苦口婆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看來你才是在開玩笑嘛。」拋下讓人省思的一番話,刁名豪接著轉過頭去專心聽課。
  睇著他線條柔和的俊美側面,季襄雪驀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難道他沒被她的趾高氣昂嚇退?這……可能嗎?
  各種繁冗理論的修業、各項精密醫技的訓練,以及各類病理學術的研究,終其目的,不外乎是想培育出一位優秀的獸醫人員。
  而「實習」就是希望這些明日之星,能與貨真價實的動物們做面對面的接觸,並且實地操演,累積經驗,進而熟能生巧,獨當一面;往後遇到突發狀況也不會慌了手腳,平白延誤了治療時間,或喪失任何一條寶貴的生命。
  至於「分發」,則是以最古老也最公平的抽籤方式來決定,然後兩人一組,共同照顧一批動物,為期一個月。
  分發實習開始的當天,季襄雪和其他同學一樣,在早上九點鐘前就到了自己被分發到的倉庫,找該處的負責人辦理完報到的手續。
  「一會兒會有人來帶你們到處看看,他會順便告訴你們該做什麼,你們要是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隨時都可以提出。」負責人交代完便去忙自己的事。
  趁著這個等待的空檔,那個打從得知與她同組後,就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的男同學,掙扎了一會兒才叫住她。
  「季……季……襄雪!」充滿敬意和仰慕的興奮口氣,戰戰兢兢得像是怕褻瀆了她的美麗。
  「什麼事?」季襄雪收回了打量四周的星眸,笑盈盈地瞥向他。
  剛剛要不是他和她同一時間報到,她恐怕還不曉得他是她同學呢!更甭提他是姓啥名啥來著。
  「我……很榮幸……能和你同……同組。」同班一年多,這還是他第一次有機會能夠與她單獨相處,也是他第一次鼓足了勇氣主動和她說話,他不僅說得結結巴巴,甚至還興奮得全身發抖哩。
  「哪裡哪裡,還請你多多照顧呢。」季襄雪展眉微笑,心裡也正在笑他不愧為低等動物,連笑的模樣看起來也很低等。
  「我……照顧……你?!」男同學受寵若驚地瞠大眼。
  「討厭啦,你真是愛說笑,難不成還要人家照顧你呀?」一聲嬌嗲加上掃來的媚波,可把人的魂魄給勾得又酥又軟。
  「呃……對對對。」男同學的呼吸差點停止。「我真討厭,我真是愛說笑,我……我……」
  想到他這種難得的好運,和其他同學這幾天的羨慕眼光,他不禁感謝祖上積德、佛主保佑,喜出望外而笑得更白癡。
  「對了,等一會兒他們不曉得會要我們做什麼耶!你會不會緊張啊?」季襄雪嘟著紅艷艷的朱唇接著說。「人家我好緊張喔!」
  說這話時,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畢竟依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就算她沒當過獸醫,也不會把實習當回事兒,因此哪來緊張之說?只有像他們這種沒腦的低等生物才會把她的話當真。
  而她如今的一切演出,不過是要他自告奮勇地為她做牛做馬,因為先人有言:物要盡其用。
  「你不用擔心,不管他們要我們做什麼,我來就成了。」英雄主義立刻被激發到最高點,男同學當即拍著胸脯。
  「真的呀,那我就放心了。」男人就是這麼賤,一看到女人示弱,哪怕沒幾兩重也會打腫臉充起胖子來了,其實任誰見了都知道他緊張得快要窒息啦。然而季襄雪仍故作祟拜地瞅著他。「還好有你和我同組,要不然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嘿嘿……」男同學心花怒放,被捧得只會傻笑。
  「不過我最不會寫這種報告,聽說光是要找資料就找不完對不對?」季襄雪又嘟起櫻桃小嘴。
  「沒關係,到時候看我的。」男同學義不容辭,馬上又跳出來拍胸脯保證。
  「太好了,有你幫我『寫』報告,這樣我就真的可以放心嘍。」該做的有人要幫她做,該寫的有人要幫她寫,季襄雪至此目的全部達成,當然不須再操啥心嘍。
  「應……該的嘛。」男同學上了大當而不自覺,還在一旁沾沾自喜。
  「你這人真好。」季襄雪不忘再捧上一句。
  「沒……沒啦。」男同學靦腆地搔著臉,飄飄欲仙的心早就飛到雲霄裡,假如她現在把他賣了,他大概還會笑嘻嘻地幫她數鈔票哩。
  只可惜沒機會讓她印證,要來帶領他們的人已經現影了。
  「哈,兩位同學。」溫潤親切的口吻充分表現出來者的平易近人,但聽進季襄雪的耳裡,卻是一記毛骨悚然。
  她皺眉地轉過身……
  心中不禁菩薩媽祖地一陣亂喊,她最擔心的噩夢果然變成真。
  「不會吧?!」她就差沒尖叫。
  「你好呀,咱們好久不見啦!」刁名豪早已習慣拿一張俊俏不羈的笑臉去貼她的冷屁股。
  「難怪我今早一起床,眼皮就一直跳得很厲害,原來……」要是沒有閒人在側,她這整句話就會簡化為——「好久不見個屁!」
  倘若她沒記錯,他昨晚還假裝「不小心」和她偶遇,然後賴著與她同桌吃完飯之後,又「不小心」和她同路,硬是送她回房呢!
  「對了,先說正事要緊。」刁名豪指著仍在自我陶醉的男同學說道。「你們教授要調你去一號倉。」
  「為什麼?!」季襄雪和男同學不約而同張開嘴。
  這一號倉就是「一號倉庫」的通稱,它位於牧場的最前端,如果沿著牧場的路往下走,接下來出現的是二號倉、三號倉……依此類推,倉庫前面的數字越大就表示越接近牧場的深處。
  而一號倉距他們目前所在的八號倉,光是開車至少也要耗上個一小時。
  「大概是因為那邊比較忙,所以要你過去支援吧。」刁名豪不是很清楚地聳著肩。
  「可是……」好不容易有這個與佳人獨處的機會,男同學怎會捨得放棄。
  「有什麼問題你還是去問你們教授比較好,我只負責傳達而已。」刁名豪開心地趕著人。
  「……噢。」男同學垮著臉,感覺有如從快樂的天堂一下子掉到了陰霾的地獄。
  依依不捨地偷瞄了季大美人好幾眼,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步向在倉庫外等候著的吉普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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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57: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八號倉裡,刁名豪自傲地指著四周的環境。
  「正如你所知,本牧場乃全省最大的乳牛牧場,也是全省最大的牛乳供應中心……」
  「對不起,我不知道。」季襄雪毫不客氣地打斷。
  她不懂老天何以要和她作對,現階段她最想避不見面的就是這個「刁民」,偏偏分發第一天就遇到他。而且這個討人厭的傢伙還關係著她日後的實習分數,實在是件既晦氣又不愉快的事,她甚至已經見到自己的未來,她肯定接下來的這一個月將會是她最難熬的時期。
  「好。」刁名豪自然明白她是故意在挑戰他的耐性。
  可惜的是,他要讓她失望了。
  他用最燦爛的笑顏準備細說從頭。「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從咱們牧場成立之初開始講吧,話說在民國三十八年……」
  要鬥就來鬥,季襄雪也非省油的燈,豈會不懂他在要什麼花樣,於是再度打斷他。
  「如果你現在要談的是時尚流行或保養之類的話題,我或許勉強會聽上一聽,但是這牧場歷史……」她仰首朝他冷冷一哼,反正讓他釘子碰多了,就不信他還能堅持下去。「不好意思,姑娘我——沒、興、趣。」
  接著她頭髮一撥,腰肢一甩,大咧咧地便往倉庫門外的方向走。
  「喂喂喂!」刁名豪連忙叫住她。「你要上哪兒去?」
  「我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等你廢話講完,再來叫我吧!」傻瓜才會留在這裡聽他的長篇大論咧,尤其她這人最怕別人嗦嗦的。
  季襄雪跟著又酷酷地附上一句。「……如果我還在的話。」
  「算我輸給你,好吧,我就直接說重點。」人家他老媽都沒她難搞定。
  「請。」嗟!早乾脆一點不就結了嘛。
  她抬起柔荑,慢條斯理地欣賞昨兒個夜裡她新擦上的指甲油。
  「雖然我們另外還養了為數不少的馬和羊,但是你和其他同學手底下的動物群,仍以乳牛為主。」
  乳牛牧場當然是以牛為主,刁名豪說的分明還是廢話,這也難怪季襄雪要白他一眼了。
  「大哥,換點新鮮的來聽聽好嗎?」她都快打呵欠了。
  「你……唉,算了,總之你的工作很簡單,沒事就觀察一下牛的健康狀況,做做筆記啊……反正我們做什麼,你就跟著做什麼。」
  若非季襄雪早就知道他只是個牧童,要不然光看他現在不嚴而威的架子,可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大主管在開講呢。
  「難道你們吃牛糞,我也要跟著吃?」難得有人和自己勢均力敵,她不頂他幾句,心裡就是不爽。
  「必要的時候,的確是需要做糞便檢查,至於你是要用吃的還是要用瞧的,就端看你個人的習慣了。」刁名豪回得也很毒。
  「是嗎?」看吧!這就是為什麼她雖然對他有好感,但有時候又會討厭他討厭個半死。
  想那外面隨便哪個男人不都是對她百依百順,成天噓寒問暖,將她放在手掌心裡捧著、呵護著,輕聲細語就怕嚇著她,大老遠獻上奇珍異寶只為了博她歡心,逗她笑的……
  只有他!這個可惡又可憎的刁民!
  動不動就嘔她、氣她、惹惱她,沒事還愛跟她拌嘴,對她一點也不溫柔體貼,害她見到他就一肚子的火,真不曉得她之前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會受他吸引?
  不過這也是她個性上矛盾的地方。
  太柔順的男人她嫌人家沒格調,稍不順她意的她又嫌人家沒風度,怪來怪去只怪她平時確實是讓男人寵壞了,只是她自己尚未發現到罷了。
  「我個人的檢查習慣呢……」她強忍下怒火,輕啟紅唇,微煽睫毛,細嫩的指間不經意地畫過他的下巴,沙啞的笑聲和慵懶的動作極其性感與嫵媚。「是把糞便丟在『某人』的臉上。」
  她水靈靈的眼眸又顯現出那特殊的湖綠色了。
  「希望我不認識那個倒霉鬼。」刁名豪還會不明白那個「某人」指的就是他嗎?
  「不巧得很,你倆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簡直熟得不得了。」銀鈴般悅耳的嗓音躍著陣陣挖苦,撩人的姿態大膽地挑戰著對方的定力。「哎呀,這仔細看起來,你倆長得還真像呢!」
  美女是會讓人看膩的,但是她的忽冷忽熱,總能引發男人最情慾的黑暗面。因此她真該慶幸現在他倆是在公共場合,否則刁名豪可會將她按在地上,好好地把她從頭到腳吻一遍。
  「是……嗎?」他清清喉嚨,藉著轉移話題來讓頭腦清醒,並試圖讓發燒的身體降溫。「對了,這裡面有三頭母牛懷有身孕,所以你要特別小心它們的情形。」
  這是學校和牧場刻意安排的,為的是增加學生的接生知識和經驗,所以每批動物裡都會有幾頭待產的母親。
  「大概要注意的地方就這些了吧!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刁名豪拂著他那頭似乎永遠都不會亂掉的黑髮,因為南部陽光的洗禮而逐漸呈淺麥色的肌膚,為他俊朗的外表添了幾分以往所沒有的粗獷,但他那股濃濃的書卷氣卻依然存在,這使得他整體看起來竟有種說不出的迷人味道。
  季襄雪完全沒發覺自己才說他討厭,此刻卻又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看。
  「怎麼,還有問題嗎?」刁名豪卻誤讀了她的眸光。
  「……啥?呃……喔。」季襄雪回過神,不禁對她適才不尋常的反應感到赧然,進而惱羞成怒;因為她現在偽裝的應該是傲慢的嬌嬌女呀,怎能在還不完全確認出對方心意時先露出馬腳呢?
  「是你動的手腳吧。」她瞪著銅鈴大眼發飆。
  刁名豪以不變應萬變。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動的手腳可多了,好比她被分發到他工作的八號倉,好比……嘿嘿,就不知她指的是哪一樁。
  「你少來,好端端的別組不調,偏要調走我這組的人,這事情也未免太巧了吧。」裝蒜是季襄雪的版權所有,未經她本人授權,翻用必究。
  「哦——」刁名豪心情好極地笑了笑。「原來你指的是那個啊。」
  趕走那個多餘的電燈泡當然是他的傑作。
  「我好不容易報告和作業都有了著落,只要窩在房裡納涼,偶爾再來這裡晃一晃就可以交差了,可這一切全讓你給破壞掉。」季襄雪怨聲載道,反正在他面前她也不必裝腔作勢。「你說!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我這些損失,你是不是該負全責?!」
  這種非正當的作弊行為,普天下應該也只有她,敢這麼理直氣壯地將它視為天經地義的事吧。
  「你是我刁名豪要追的女人,我豈會蠢到自找麻煩,沒事放個癟三在你身邊礙事?」刁名豪每說一句,便朝她逼近一步。
  「唷——你口氣滿大的嘛。」季襄雪生平最恨這種男人,總是把女人當成自己的附屬品,他們以為自己是誰呀?上帝嗎?
  「那當然。」刁名豪繼續向前逼近。「雖然那種小男生是成不了什麼氣候啦,不過卻也挺礙手礙腳的,不是嗎?」
  「你還真有自信啊。」為了和他保持安全距離,季襄雪只好節節退後。
  「追女人沒自信,怎能追得到手呢?」刁名豪笑得也很有自信,他接著話鋒一轉。「沒錯,我明知你不可能看上那種小鬼,但是每當我看到你和他們打情罵俏時,即使是做假,我仍是吃味得要命。」
  精爍的鷹瞳燃燒著熾熱的光芒,然後擴大成一張火網,緊緊地將她籠罩,她不敢隨意靠近,唯恐一個不慎便會慘遭灼傷。
  「你……」季襄雪忽然感到害怕,發寒的背脊卻在此刻碰到了阻礙。
  她終於被他逼進了角落。
  「你應該很清楚,男人一旦嫉妒起來有多可怕。」他的雙手越過她的肩頭抵在牆上,把她圈限在他臂膀所形成的禁錮中,然後他低頭貼在她耳畔,溫柔耳語中帶著警告的意味。
  「喝!」季襄雪聽過不少告白,就屬這次最勁爆也最……粗魯。
  驚愕中,她已準備好隨時出聲求救。
  未料刁名豪的額頭卻霍地倒向她的香肩,接著他爆出驚天大笑。
  「哈哈……你的表情……哈哈……」
  「你……」季襄雪被他弄得一頭霧水,甚至沒想到自己應該要推開他。
  「拜託,我剛剛全是在開玩笑,你還當一回事啊?」刁名豪用指背拭去眼角溢出來的笑淚。
  「啥?」他要追她,他會吃味……這些全是……開玩笑?!
  「你別忘啦,在下僅是個小……小的牧童,既沒地位又沒權利,自然也就沒那麼大的權力去做這些調度呀。」刁名豪很滿意她略含失望的神色。
  原來這樣戲弄一個人的感情這麼有意思呀,莫怪她會玩上癮;嘿嘿,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偶爾讓她嘗嘗報應也好……哈哈!
  刁名豪覺得自己難得在她面前這麼得意,連走起路來都覺得有風。
  「你……你……」季襄雪氣急敗壞,久久罵不出半個字。
  跺腳離去前,她索性以行動代替言語,用拳頭在他的胃部留下不滿。
  據說,為了逞那一時的口舌之快,他一直到了下午,還抱著肚子直不起腰。
  那個死刁民!
  居然……居然……跟她開那種玩笑?!
  但是不可否認的,當他用那種熱情的眼神與她交纏時,和那種溫柔的口吻傾吐霸氣的愛意時,還有他用親密的動作在她耳邊廝磨時;她的體內真的變得好熱好熱,她的心也跳得好快好快,渾身還飄飄然地彷彿到了仙境,而當謎底揭曉時,她竟覺得……失望?!
  「不不不,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季襄雪幾乎是從床上跳坐起來。「我只是對他有點好感而已,這並不表示我就要以身相許呀,我這是發什麼春了我……」
  她盡顧著理清自己的思緒,卻忽略了她在耍弄對方的同時,其實對方也在跟她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因此同樣的疑惑在她的腦海裡轉了一整夜,結果什麼答案也沒得到。
  倒是翌日清晨,她在鏡中看到自己因為失眠而頂著的貓熊眼。
  「啊……!」她失聲尖叫。「這……這……」
  此事非同小可,天塌下來也沒此來得事態嚴重。
  「那個臭傢伙、王八蛋、大爛人,他居然害我有黑眼圈……」季襄雪急忙又抹又敷,邊罵還邊詛咒。「豬八戒,你嘴巴會長水泡,說話會咬到舌頭,喝水也會被水嗆到……天呀,黑眼圈!」
  不管如何,她這下子是和他槓定了,而且她發誓,要是沒扳回這一城,姑娘她就跟他改姓刁!
  「早啊!」不同於她週身所覆蓋的陰暗,刁名豪今晨的心情看起來簡直是棒呆了。
  這要論賭氣,季襄雪若是天下排名第二,就沒人敢自稱為第一。
  「哼。」她別過頭不甩他。
  「怎麼啦,今天喉嚨不舒服呀?」可惜她的冷若冰霜絲毫未減那斯文瀟灑立體五官上的燦若冬陽。
  「哼。」季襄雪乾脆踩著高跟鞋,走到另一邊坐著乘涼,嘴裡則不時嘀嘀咕咕。「笑吧,你再笑吧,笑死你最好,我等著看你樂極生悲。」
  「哈,該工作了耶。」刁名豪拿起長刷喊著。
  「奇怪?哪來的蚊蟲這麼煩人?」季襄雪揮著玉手,對著空氣嬌嚷。
  「莫非你還在氣昨天的事呀?」刁名豪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哼!」季襄雪把俏臉又轉向與他相反的方向,暗暗發誓再也不要和那個討厭鬼講半——句——話。
  「你知道嗎?」刁名豪不受影響地靠過來。「你之所以會生氣,就表示你對我其實也有意,只是你選擇逃避,不願坦誠地去理清自己的感情。」
  小女人的心事似乎讓人一下子點了出來,季襄雪就算抵死不承認,內心世界卻開始有些動搖。
  「我對你有意?」她惱羞成怒,再也忍不住地罵出來,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我選擇逃避?我不願坦誠地去理清自己的感情?放你的狗臭屁!」
  反正她發的誓是再也不要跟他講「半」句話,可卻沒發誓不能跟他講「很多」話喔。
  「文雅一點,文雅一點。」刁名豪摸摸快被吼破的耳膜,好意提醒她。
  對呀,他不說她還險些著了他的道,人家他故意要惹她生氣,她就偏不氣,這氣出了皺紋可不劃算呢。
  一想到這裡,季襄雪馬上化悲憤為力量。
  「你要文雅是嗎?」她仰起小臉衝著他媚笑,泛成深褐色的水眸盈滿著蠱惑人心的咒語,帶電的粉荑則輕柔和緩地順著他的髮際滑到他的下巴。
  「喝……」刁名豪立刻被她撩撥得心亂如麻,呼吸急促。
  也不管四下有無他人的存在,此時情慾當頭,就算全世界的人皆擠在這兒,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他不受控制地朝她的瑰艷芳澤尋去。
  就在兩方雙唇即將融為一體之時,於他頰邊遊走的軟綿酥手猝地化成九陰白骨爪,然後出手狠毒地揪住他的耳朵。
  「哇呀——」意亂情迷的呻吟不禁變了調,刁名豪吃痛的哀嚎。
  「這樣夠文雅了吧。」季襄雪笑得很「文雅」,手下的功夫也不含糊,一片薄肉軟骨已讓她扭了好幾圈。
  「夠……夠……夠……」好漢不吃眼前虧。刁名豪此分此秒哪敢有任何異議,除非不想要他的耳朵了。
  「這還差不多。」季襄雪鬆開魔掌,得意洋洋地拍拍小手,彷彿上面沾了什麼污垢塵埃。
  「哎唷……你想害你老公變聾子呀。」刁名豪連忙捂著重獲自由的聽覺器官,跳到遠方怪叫一通。
  「你還貧嘴?」季襄雪伸出蓮花指,恫嚇地在他面前舞來舞去。
  這會兒換她神清氣爽,心情棒呆了。
  「哈,你的實習成績可是操在我的手上耶,你起碼對我好一點吧。」刁名豪相信他的耳朵現在一定是又紅又腫。
  「喲——威脅起人來啦?」季襄雪吊起嗓子,瞇起眼睛。
  「我不是威脅,我這是在請求。」刁名豪沒好氣地說。
  「威脅也罷、請求也罷,橫豎我會去找教授把我調到別組去。」而且要離他越遠越好——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喔,Shit!」一進八號倉就讓一頭顯然憋尿憋了很久的蠢牛撒了一腳,加上剛剛前去請調,卻被教授打了回票,莫怪季襄雪會顧不得優雅,破口便是一聲痛罵。
  「哇哈哈……」  一旁的刁名豪立即咧開大嘴,  以誇張的笑聲回應她的災難。「對不起,那不是Shit,而是牛尿……哈哈……」
  這大清早的,便接二連三地遇到諸多不順已經讓人夠嘔了,偏偏有人就是喜歡落井下石,火上加油,促使她原本不爽的情緒飆到最高點。
  「你……」季襄雪氣得想掐住他的脖子,看他不能呼吸的時候是不是也能笑得這麼開心。
  「我說的本來就沒錯嘛!哈哈……不然你問問大家,濺在你腳上的是Shit呢,還是牛尿。」刁名豪一臉的幸災樂禍。
  「死『刁民』,你再笑!」季襄雪憤然地發出警告,並抬起弧度誘人的小腿,試著抖掉鞋跟上的黃液,那股啃鼻的臭味令她頻頻皺眉。
  「刁名豪,刁名豪,我叫刁名豪。」刁名豪每次都不忘糾正她。
  雖然他不嫌煩,但她卻早就被他煩死了,所以肝火就更旺。
  「我就偏要說你姓『死』名『刁民』!」季襄雪指著他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認定他是兇手。「是你故意陷害我的對不對?」
  「你也真是愛說笑,它要尿就尿,根本不關我的事,我哪來那麼大的本事掌控它的泌尿系統,這又不是在開水龍頭。」刁名豪老神在在。
  「是——嗎?」季襄雪冷笑。「那麼獨樂樂就不如眾樂樂吧!」
  不懷好意的話語未歇,濕淋淋的鞋跟已往刁名豪的褲管上猛擦。
  「喂!你在做什麼?」刁名豪可不想沾了一身騷氣,急忙到處閃躲。
  「別跑嘛,這味道正適合你呢。」季襄雪笑盈盈地跟在後面追逐。
  「謝啦,大爺我從不擦『香水』。」刁名豪邊跑邊說。
  「那你就更該試試。」季襄雪轉身一變,變成了最佳推銷員,努力哄騙著顧客選用自家品牌的優良產品。
  一場你追我趕的晨間運動於是正式展開,冒煙的怒濤也逐漸轉化為愉快的氣氛,兩人在八號倉內東鑽西衝,跑到後來反而成了一種笑鬧的遊戲。
  其他工作人員見狀也不覺莞爾,為了避免遭到不必要的波及,紛紛退到暴風圈外,讓他倆玩個夠。
  「『死刁民』,你給我站住!」季襄雪氣喘吁吁地嚷著。
  也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禱告,就在她打算放棄追捕犯人的時候,跑在前頭的刁名豪剛好一腳踏進了地上的牛糞,而且還是份量相當可觀的一大坨,他的整只鞋全都陷在裡面。
  「喔,Shit!」這真是風水輪流轉,這會兒可輪到他怪聲亂叫了。
  「哈哈……」季襄雪見狀不禁捧腹大笑。「這次你說對了,你的確是踩到Shit啦。」
  「謝謝季老師的講解,不過學生我覺得……哼哼……獨樂樂……」刁名豪邊瞇著眼睛賊笑,邊拔起最新造型的「牛糞鞋」,然後突地撲向所有的人喊著:「不如眾樂樂!」
  「啊……」季襄雪和工作人員們登時驚慌地往四處逃竄。
  於是官兵捉強盜的戲碼又再度熱鬧了八號倉,而滿懷愛意的春情,也悄悄地進駐了一對都會男女的冬心裡。
  唉……
  既然注定要天天和那個「刁民」在一起工作,為了順利從研究所畢業,她只有自認倒霉吧!反正扣掉之前的幾天,現在還剩不到一個月嘛,她咬一咬牙也就熬過去啦。
  可是……她牙床咬得都要得牙周病了,怎麼依然覺得度日如年?算一算日子也僅僅才過了三天,什麼「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根本就是唬小孩子的嘛。
  「唉……」季襄雪窩在鬆軟的草堆裡,兩手撐在膝上捧著腮幫子,百般無奈地歎著氣。
  刁名豪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說季大小姐呀,你每天什麼事情都不做,就光只會坐在那裡發呆,你還好意思歎氣啊?」
  季襄雪動也不動,僅抬眸瞄了他一眼,然後又是一聲——「唉……」
  哇咧……那不屑的眼神分明就是把他視為她歎氣的罪魁禍首嘛。
  「哈,哈,你那是什麼態度呀?」刁名豪開始不滿了。「是你自己請調失敗,關我什麼事?你何必每天都不給我好臉色看,好像是我倒了你幾百億會錢似的。
  「告訴你,我已經忍了你七十二小時,可我從沒嫌過你什麼喔!你到底還想怎麼樣?」他越說越有氣,普天下也只有這位女王能把他惹毛。
  「拜託!」季襄雪立刻伸直手臂,朝他擺出五指山,三天以來第一次對他開口。「求求你,你站在那裡就好,千萬不要再過來,咱們就繼續保持這樣的距離。」
  說得好像他得了AIDS似的,而且那排斥人的語氣比起方纔的不屑眼神更羞辱人,再怎麼說人的忍耐總是有個限度吧。
  「幹麼?怕我『又』會調戲你啊?」刁名豪頓了頓,然後話中有話地竊笑著。
  「嗟,我是怕你會假公濟私地整我。」季襄雪不屑地撇著嘴。「真受不了你,『那件事』都不曉得已經過了幾百年啦,你身為個大男人,心眼還這麼小,羞不羞啊?」
  什麼!她說的這是什麼話!那回她在眾人面前誣陷他是採花大盜,害他三不五時就被同事虧,這些委屈他可是還沒找她清算喔,結果她居然有臉反過頭來嘲笑他心眼小?!
  「呵呵,不知你說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喔——」刁名豪冷笑著沒發火,倒是拔高的尾音洩了不少底。
  「就是我說你是……」季襄雪緊急煞住車。
  好險,她差點揭穿了自己的把戲,不過她也真白癡,閒閒沒事幹麼捅自己的樓子嘛,笨!
  「就是你說我什麼呀?」刁名豪踩著三七步,一隻腳尖還不停地敲著地面打拍子,正耐心等著她的回答。
  「就是……」季襄雪輕咬紅唇,滾動著狡黠的目光,努力思考著該如何應付眼前的難關。
  雖然刁名豪火氣正旺,他依然覺得她現在的俏模樣,像極了一位性感嬌憨的甜姐兒,不過理智告訴他,那只是惡魔藏在天使皮囊裡的假象。
  「就是什麼?」他繼續催促著。
  「我……」好嘛,就算她那次的玩笑開得有點過火又如何?
  事情反正都已經過了「法定」的追訴期限,於今只要她抵死不承認,諒他也不敢對她怎麼樣,所以她犯不著為這種小事傷腦筋,不然的話用腦過度可是會長白頭髮的耶。
  「哼!」季襄雪趾高氣昂地抬高下顎。「我忘嘍。」
  「忘了?」沒有道歉、沒有悔意,她輕描淡寫兩個字就把這帳一筆勾銷?太容易了點兒吧?
  刁名豪惋惜地搖搖頭。「這樣呀,那……要不要我提醒你呢?」
  說著說著,他再度向她逼近,基於先前的經驗累積,他這次學聰明了;因此她甭想施展拽他耳朵的老伎倆,也別想乘機溜掉走人或其他什麼的。總之他全身戒備,她只要有一個小動作,便會馬上落入他的鉗制中。
  「嗄……」她低聲輕呼,想不到他對女孩子的出手會這麼重。
  「記憶恢復了嗎?」刁名豪這回可不想讓步,否則她真會把他給看扁,那麼他在她面前就會像現在這樣永遠抬不起頭。
  另一方面呢,他覺得她應該受點教訓,免得她老是喜歡玩火,以為男人都如她想像中的那麼好對付,其實那只是她運氣好,沒遇到真正的壞人罷了。
  「若是我現在大叫,你想別人會怎麼想?」季襄雪放棄掙扎,有意無意地瞄著旁邊的工作人員。
  「你這招已經用過啦。」話雖如此,為防她突出奇招,刁名豪仍不敢有所鬆懈地將她局限在角落,並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地抵住她,限制她的行動。「何況別人只會以為我們小倆口在吵架,再說……哼哼,我會在你大叫之前吻住你。」
  這個似曾相識的畫面雖然幾天前才發生過,但這回的距離卻近到他可以聞到她的每一寸香甜柔軟;而她也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堅實挺拔、他的體溫熱度,以及和她一樣迅速加快的心跳。
  「你敢?!」亮澈的瞳仁逐漸擴張,絕艷的花容也倏然失色,亭亭玉立的嬌軀很明顯地顫了一下,季襄雪強作驃悍地挑戰他的威信度。
  「我不介意試試看。」刁名豪氣定神閒,還抽空朝一旁幾個等著看好戲的同事們擠眉弄眼。
  「你……」季襄雪不喜歡也不習慣這種短兵相接、彼此交換鼻息的親暱碰觸,因為它實在是太……暖昧了。
  更令人擔憂膽寒的是——她相信他絕對會那樣做,而且還非常樂意;但是這絕非她蓄意與他日夜對峙後所要的結果,她不懂他為何會那麼頑固,不像以前那些勇人早早就打退堂鼓呢?
  「叫嘛,快叫嘛。」刁名豪好聲好氣地鼓勵她。「這麼一來我才有充分的理由做我一直很想做的事。」
  其實想吻她,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不……」季襄雪使盡全身力量想要推開他。
  但是她連續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反而讓他特有的陽光氣息益發撲入她的嗅覺系統,順勢搗亂了她的一池春水,旋即翻騰著滾滾熱浪。好比他眸裡現在所點燃的異樣火光,隨時就要將她吞沒……她雖未經人事,卻也明白這些不尋常的反應意味著什麼。
  噢,不——她不要!
  她又不是禽獸,怎能受到他這種低等生物的誘惑,更不會隨隨便便就屈服在這放蕩的慾海裡。況且就算她想要,對象也該是她心愛的人,而非面前這看似斯文、骨子裡卻卑鄙下流的無恥刁民;地點則要在有浪漫氣氛的地方,而非臭氣沖天的牛欄倉庫中,而且四周還圍著不少眼睛在看……
  不不不……絕不……永不!
  「放開我!你這隻豬……」等等,目前不是動怒罵人或害怕怯縮的好時機,所謂柔能克剛,往昔她遇到許多類似的緊急狀況,不都也是仰賴著這一招而化險為夷的嗎?
  所以她必須先冷靜下來。
  「討厭啦——」狂燃的火氣登時降至恆溫,橫眉豎眼的五官也旋即柔順了起來;季襄雪千嬌百媚地白了他一記,然後妖嬈冶艷地露出編貝皓齒。「你這人真壞,故意裝那麼凶,也不怕把人家嚇壞。」
  那一顰一笑所流露出來的風情萬種,足以將鋼筋水泥化為繞指柔。
  「你會被我嚇壞?」刁名豪嘴巴雖然還是強硬得很,但限制她行動的手掌上的力道卻很明顯地少了許多。
  「你還好意思說呢——」又是嬌媚嗔怪的一瞥,深具殺傷力的慵懶鼻音繼而騷亂了男人蕩漾的春心。「你把人家抓那麼緊,人家的手手都被你捏得疼死了,還有人家的胸口——」
  季襄雪用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暖昧餘光,瞄了瞄自己曲線婀娜誘人的豐腴上圍。「——也被你壓得喘不過氣來嘍!」
  其挑逗之情自是不在話下。
  「是嗎?」刁名豪不禁血脈噴張,有些意亂情迷。
  他立即鳴金收兵,夾擊敵方的雙手也放軟了下來,然後溫和地圈住她的腰肢,柔聲細語問:「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討厭啦,你偷吃人家豆腐。」季襄雪嬌羞地輕捏他一把,滑嫩的手背接著在他的粗臂上摩來摩去。
  「喔,襄雪,我……」滿腔愛戀幾乎要脫口而出,卻被按捺不住的呻吟所取代,他原就仰賴本身超人的毅力才勉強控制住的情慾,此刻已然高漲到了頂點,只待主人一聲令下,繃在弦上的弓箭隨時都能一觸即發。
  不過這也怨不得刁名豪。造物者在創造雄性動物時,是先給予他們生理需求的器官,然後才是身、心和大腦,而他如今所面對的又是凡人無法擋的世間尤物,加上她撩撥人的技術又是天下一流,他能忍到現在已屬難得。
  「喔,刁民……」季襄雪含情脈脈地靠向他。
  幾個好事者早已各自找了視野不錯的位置,等著欣賞免費又火辣的現場表演;有的人甚至好東西不忘與好朋友分享,還低聲講著大哥大,呼朋喚友一同來參觀,大夥兒屏氣凝神,熱血沸騰,就怕不小心打斷了兩位當事人。
  這劇情後來為什麼會變成那樣,至今仍是令人費思量,反正在座雖然有那麼多雙眼睛在看,卻沒有一雙看清楚。恍惚中只記得女主角突然扣住男主角的手腕,跟著她嬌軀一轉,然後也不知她是怎麼弄的,再下一秒鐘,昂藏超過七尺的大塊頭,已讓一記漂亮的過肩摔給摔進了牛糞中。
  「啊……」錯愕之餘,刁名豪根本忘了要叫痛,也不記得要爬起來。
  「嗄……」旁觀者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下巴幾乎全掉在地上。
  倒是季大美女大氣也沒喘一下,一副沒事似地拂順幾絡亂掉的秀髮,彷彿剛剛她只是伸了一個懶腰,接著她巧笑嫣然地朝眾人謝幕一鞠躬。
  「謝謝大家的欣賞,今天的表演就到此為止,下回歡迎各位提早訂位。」
  她甩甩輕柔的烏絲,大搖又大擺地離開案發現場。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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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12:57:42
第六章

  「早呀!」季襄雪笑臉迎人,逢人就是笑。
  「早。」自從她上次的英勇事跡傳開後,眾工作人員對她的態度已從最早的覬覦美色,昇華到由衷的敬畏。
  只是身為可憐悲情、自尊心又遭到強烈打擊的受害者,刁名豪的表現可就沒那麼親切啦!畢竟往常他向來是居於強者的衛冕寶座,如今一下掉到弱勢的角色,他的確需要一點時間來做心理復健。
  不過他想逃避也沒用,因為人家已經跑到他面前來了。
  「你也早呀。」以前都是他像牛皮糖似地黏著她,現在換她來纏纏他,感覺倒是挺有趣的,特別是在她讓他的顏面掃地之後……
  「早。」刁名豪沒好氣地虛應了事。
  「幹麼呀你,大清早就這麼要死不活、病懨懨的?」季襄雪卻是艷光四射,朝氣蓬勃,逮著機會就拚命奚落他。
  「……唉。」如果她也渾身酸痛到必須躺在床上兩天不能動,刁名豪相信她現在的臉色絕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
  「咦?我聽說……」美嬌娘明知故問,彷彿「那天」她根本不在場。「你不是連休了「好」幾天嘛,怎麼精神還這麼差呀?」
  「兩天,我只有休息兩天。」刁名豪比出兩根指頭強調。
  果然最毒婦人心呀!這個沒同情心的女人,也不想想這一切是拜誰之賜。
  「是嗎?只有兩天夠嗎?」季襄雪嫣然笑著揶揄。
  「我敢用自己的項上人頭打賭,從你第一天踏入牧場算起,就屬這幾天最開心吧!」刁名豪咬牙切齒地說。
  「你是指在把某個色狼摔進牛糞堆之後的『這幾天』嗎?嗯……」季襄雪故意很用力地想了想。「的確耶,還真被你猜中了咧,我真的是從來沒有這麼開心呢!」
  「能為你帶來這麼大的快樂,我真是受寵若驚。」卓然俊容上充滿了憤懣。
  「哪兒的話,自己人嘛,何必客套。」別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樂,這點從季襄雪始終雀躍不已的輕快步伐中即可一窺大概。
  「喝,這會兒你倒當我是自己人啦。」刁名豪故意裝出一臉訝異惶恐的模樣,似乎也漸漸習慣了和她在爭執中培養「感情」。
  「好啦,開始工作吧!」反正季襄雪現在心情好得很,隨他怎麼挖苦都無所謂。
  結果嚷著要開始工作的人,咻地就坐上椅子蹺起二郎腿,她是開始工作了沒錯,不過對像卻是她的手指頭。
  是的,不要懷疑,美麗優雅又高貴的埃及艷後正在專心地——擦她的指甲油。
  「哈,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刁名豪差點以為他被那個過肩摔摔出後遺症來,所以才會一時眼花。
  「擦指甲油啊。」季襄雪不屑地斜睨他,然後一臉無奈地搖著頭。「你莫非是山頂洞人,居然連這個都沒見過,還真是可憐唷。」
  哇咧……刁名豪打從娘胎出生下來,還沒這麼光火過。
  「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呀?」他咬緊牙關,免得自己會忍不住開口問候她的祖宗十八代。
  「噓……」季襄雪登時要他噤聲。「別吵,你這樣我會分心,萬一把指甲擦壞會很醜耶。」
  「你……」刁名豪為之氣結。
  不行!他要忍耐,忍辱方能負重,小不忍則亂大謀,人家勾踐都能臥薪嘗膽,韓信能忍胯下之辱,相形之下,他目前所遭遇的這些算得了什麼。
  「隨便你!」刁名豪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否則他會短命。
  好在放牛吃草等一些例行的工作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消化了他不少的怒氣;直到他需要有人助他一臂之力,而其他的同事則是忙的忙,不在的不在,現場唯一無所事事的閒人只有……
  「哈,季大女王,過來幫忙一下。」他兩手托著重得要死的機器,只是請她稍微動動小手替他轉一轉底下的小螺絲。
  「Sorry——我沒空。  」懶洋洋的口氣聽不出半點歉意,季襄雪輕輕吹著鮮艷的紅指甲。「我的指甲油還沒幹。」
  「你……」刁名豪硬是嚥下嘴裡的咕噥。
  好!沒關係,既然埃及艷後正忙著她那偉大的工程,他就自己想辦法。
  刁名豪有時候真的很懷疑季襄雪來這裡,到底是在實習些什麼?
  他看別的實習生是一天忙到晚,這也見習、那也見習,筆記不時拿在手,動作勤快,要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再回過頭來看看她。
  她一不做事,二不勞動,三不寫筆記,四不觀察牛群,整天只會穿著她的名牌窄裙套裝和高跟鞋,在八號倉的內內外外踅來踱去,分明是把這裡當大街逛,沒事就找工作人員聊聊天,累了就坐下來休息——可她大部分的時間好像都是處於「累」的狀態;要不出現了一下就不見人,連牧場的大老闆也沒她那麼悠閒耶!
  如此下去還得了,就算他曾敗在她的過肩摔下,那也不過是他一時疏忽加上她運氣不錯,她還真起來以為大家全怕她呀!
  搞清楚耶,好歹他是負責帶她實習的人,他怎能讓她騎在他頭上呢?況且他現在都制不住她,以後兩人結婚了那還得了?
  對,就這麼辦!今天他非要讓季襄雪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實習」,而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哈,季同學,該去幫那頭牛洗澡了。」刁名豪走向女王寶座,抽走她看得正起勁的時尚雜誌。
  「該洗你就去洗啊。」季襄雪又把雜誌搶回來。
  刁名豪順手一揪,雜誌再度易主,接著以一道半月形的完美弧線飛入了牛槽中。「你偶爾也該流一點汗,不然身材會變形喔。」
  最後那句話終於吸引到俏佳人的注意力。
  雖說她麗質天生,怎麼貪吃怎麼偷懶都不會胖,但女人愛美的心態全是大同小異,聽到那幾個字總會膽戰心驚一下。
  不過別以為這樣就要她乖乖臣服。
  「你們明明就有自動清洗裝置,幹麼放著方便的機器不用,偏要叫我去洗?」季襄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你以前替牛洗過澡嗎?」刁名豪現在知道了,她只要稍有不順心,邃眸透過光線的反射便會浮上一層令人迷惘的水光。
  「替牛洗澡?」季襄雪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也不想想我是什麼人,事情多得是有人排隊搶著幫我做,就連家裡的家事,沒有我家大姐也有我家老三在打理,根本不須勞煩到我的大駕。」
  「所以?」聽到這些炫耀,刁名豪不僅不會羨慕,只會認為她太嬌生慣養了。
  「所以姑娘我唯一洗過的是我自己的手。」季襄雪絲毫不感到慚愧。
  當然這些全是事實,但她也是故意在他面前耍大小姐脾氣,只不過與他共處的這段日子,她存心把它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其實她的目的很簡單,無非是想探他的底線究竟到哪裡。
  「你不親自幫它洗一次,怎會瞭解它的習性?」刁名豪覺得有必要教育她一下,畢竟要當獸醫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我跟它非親非故,幹麼要去瞭解它的習性?」季大姑娘的意思就是不要。
  「……好。」刁名豪在心中默數到五十,才讓聲音聽起來沒那麼憤怒,並盡可能保持他一貫的禮節。「那『麻煩』你去幫我把那邊的開關打開。」
  她不洗,他來洗總成吧!
  「我不要。」季襄雪瞄了一下他指的方向,然後又搖頭拒絕。
  「為什麼?」她有嬌貴到連碰個開關都不行嗎?
  「我的指甲會斷掉。」季襄雪轉首拿起她的香奈兒包包。
  哇咧!好偉大的理由呀!
  沒……沒……關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刁名豪就當她是上帝派來磨練他的。
  「那『麻煩』你坐到那邊去好不好?你擋在這兒我不好工作。」無奈的語調已經表明他最後的退讓。
  「我不要。」季大美女從包包裡掏出磨指甲的小刀。
  「請問這次又是為什麼?」刁名豪真希望她拿那把小刀是要用來自盡的,再不然……借他好了,他想切腹自殺,先把自己給了斷。
  「那兒又是鐵網又是鉤子的,人家的絲襪會被勾破。」季襄雪開始修起她的指甲,還不時舉起手來自我欣賞一番。
  「那我拜託你到外面去觀察牛群,做做筆記總行吧?」刁名豪半乞半求地趕她出去,來個眼不見為淨,省得她在這裡礙手礙腳惹他心煩。
  可惜已由女王升格為皇太后的季襄雪硬是不肯配合。「外面現在的風好大喔,人家的頭髮會被吹亂,而且萬一我感冒了怎麼辦?」
  這……這……這……
  隨便請個五歲童工,都比她大姐有用多了!
  刁名豪但覺一股滾滾炙浪由腳底開始翻騰,然後經由下肢、腸胃、喉頭一路往上衝,接著轟地一聲劇響,火山爆發了,嘩啦啦的熔岩四處亂濺,最高可達三丈遠。
  咬咬牙,他趁自己開始伸手掐死她之前迅速離開。
  十分鐘後,刁名豪再度回到現場,而偉大的皇太后依舊在修她的手指甲。
  刁名豪此時不禁要為她慶幸,還好正常人的手指頭只有十根,否則以她的那種閒情逸致,恐怕修個十年也未必能修完。
  「那。」他二話不說,就把這趟特地回去拿來的一堆衣物全扔到她身上。
  「這什麼?」季襄雪一一檢視著。
  T恤、牛仔褲、厚棉手套、指甲刀、一捆橡皮筋和棒球帽。
  「幹麼?」除去指甲刀和橡皮筋不說,這其他衣物的大尺碼,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他的size……慢著!
  「你該不會是想要我幫你洗衣服吧?」她乾笑。「哈哈,這笑話比剛剛那個幫牛洗澡的還要可笑。」
  她把衣物盡數又扔還給他。
  「換上。」刁名豪板著臉。
  「換上,為什麼?」季襄雪怪異地斜睨他,彷彿他講的是外星話。
  「這樣你就不必擔心你的寶貝指甲會斷……」刁名豪說著把指甲刀和厚棉手套塞到她手中。「絲襪會破……」然後是牛仔褲。「頭髮會亂……」接著是一捆橡皮筋和棒球帽。「或是萬一感冒了要怎麼辦。」最後就是那件大T恤啦。
  「這麼醜不啦嘰的衣服我才不要穿咧!」季襄雪向來只接受高級品牌,不是C、D、G開頭的,像CHANEL、CELINE、DKNY、D&G、GUCCI、GIVENCHY或GIORGIOARMANI……等等,其他的她一概不要。
  「這雙雨鞋你穿會太大,但總好過你赤腳踏在泥濘上,不過若是你真想赤腳我也不反對。」刁名豪裝沒聽見,繼續雞同鴨講下去。
  「不穿,不穿,我不穿!」他這人真的很煩耶!皇太后也惱了,隨手學那仙女散花,把衣物拋得滿天飛。
  一個人的修養和耐性總是有個極限。
  刁名豪必須收回以前的話,像她這種驕縱任性又不可理喻的女人,要不是他的心早給了她,今兒個就算她是再如何美艷天仙,他恐怕也不會多瞧她一眼。
  「我覺得你才該姓『刁』。」他此番是吃了秤破鐵了心。「沒關係,你不穿,我很樂意來伺候你穿。」
  唉,喜歡上這樣的女人,他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你有種就試試看。」季襄雪一向吃軟不吃硬。
  「好!」刁名豪馬上伸出魔掌脫她身上的衣服。「今日我要是沒把你這匹野馬馴服,我就改跟你姓季。」
  殊不知他倆連發的詛咒都是那麼地雷同,可見兩人的共同處其實很多,只是女方一直不肯打開心結,而男方又不得其門而入,才會始終碰壁。
  「嗄……你真敢碰我?!」季襄雪立刻搬出老招,扯著嗓門嬌嚷。「啊——非禮呀,非禮呀,啊——」
  驚慌的目光恰好與幾個好奇望著這裡的工作人員相對,她急向他們發出求援訊號。「張大哥,李大叔,王班長,快來救我……」
  刁名豪此刻也不好與她繼續拉扯,只好暫時放她一馬。
  季襄雪一見有了靠山,裝起腔來就更像那麼一回事兒了。
  「嗚……張大哥,李大叔,王班長……嗚……」她躲到他們的背後,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這次你們可是親眼看到的,他……他又想對我……還想脫我衣服……哇!」
  仗著這些人背後沒長眼,她還有恃無恐地抽空對他做鬼臉。
  這種招數刁名豪早就司空見慣了,他繃著俊容,什麼辯解也沒有,倒是救兵們先開口了。
  「怎麼小倆口又開始啦?」顯然大夥兒將他倆三不五時掀起的爭霸戰,一概視為打情罵俏,並且早就見怪不怪。
  張大哥緊接著拍拍小老弟的肩膀。「唉,有什麼事你不能好好用講的,幹啥動手動腳的咧?」
  「你活該。」季襄雪未細聽最前段的開場白,否則她就不會只顧著用唇語訕笑敵方主將,而忽略了援軍的救難立場;更不會沒注意到他倆平日相處所給人家的感覺,竟已到了這般鶼鰈情深的田地,可她卻毫不自覺。
  「是嘛。」李大叔也說。「人家是女孩子家,你讓一讓,吃點小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
  「就是嘛……嗚……」她連忙哽咽附和,半滴眼淚也沒有的俏顏則又朝刁名豪做了個鬼臉。
  「你……」  刁名豪忍不住抱拳想K過去,想當然耳,馬上有人出面,這次可輪到王班長了。
  王班長不是牧場的班長,也不是她班上的班長,而是因為他以前在部隊當過班長,所以才有這個暱稱。
  「不要這樣嘛。」他好言相勸。「小倆口沒事鬥鬥嘴是可以增加生活情趣,偶爾吵吵架也是在所難免,但是切記不可動粗,免得你事後後悔。」
  小倆口?!她沒聽錯吧?
  季襄雪不禁眨眨眼,總算留意到了一些不對勁。
  「是她……」真要說到後悔,刁名豪目前最後悔的便是當初不該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將這個麻煩精攬上身來自找罪受。
  「俗話說的好,這床頭吵架床尾和,我還是那句老話,你做人家老公的當然是要讓老婆一點,懂吧?」李大叔又說了。
  咦……怎麼連老公老婆的稱呼都跑出來啦?這……什麼跟什麼啊?季襄雪終於確定不是她聽錯。
  「好啦好啦,沒事了,沒事了。」三位和事佬笑容可掬地把她推到男主角的面前去。
  「等等……」這和季襄雪預料的結果完全不一樣呀。
  「放心,已經沒事啦。」和事佬們朝她擠眉弄眼,並好心且半強迫地讓他倆手拉手,來個握手言歡,然後一切就大功告成。
  「不是……你們等等……他……」季襄雪看看眼前的刁名豪,又看看逐漸遠離的救兵,已然有些語無倫次。
  「哼哼哼。」刁名豪現在可得意了。看來普天下均已瞧出他倆是郎有情,妹有意,只有她自己還在欺騙自己。
  「你……」季襄雪氣得想咬人。
  接著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柔荑仍讓他給牽著,雖然感覺還不壞啦,不過他們倆如今可是在吵架耶!又不是什麼九十九元吃到飽,她的豆腐隨意任他嘗……
  「還不放手!」她快速抽回手,憤怒中,倒忘了可以藉機再賞他一個過肩摔。
  刁名豪也不急著跟她生氣,她是聰明人,應該明瞭自己當前的處境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要想全身而退,只有乖乖聽他的一條路了。
  「你到底穿不穿?」
  「不,就,是,不。」季襄雪一字一搖頭。
  整樁事件等於又回到原點。
  「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麼我請教你,你來這裡究竟是做什麼?」他如果現在把她宰了,不曉得算不算過失殺人?
  「實習呀!」連這個問題都不懂,季襄雪不禁同情地瞥著他。
  「哈!感謝老天,你還記得你是來實習!」刁名豪誇張地說著,然後他毫不留情地批判。「可惜你這種實習態度,看也知道根本當不了一個好獸醫,動物要是到了你的手中,簡直是倒霉到了極點。」
  一般女孩子聽到這裡,就算沒嚎啕大哭也差不多已是淚眼盈眶了吧。
  然而季襄雪卻面不改色,不痛不癢,且還相當沉穩冷靜地問:「你要說的就這些?」
  「對!」既然她是冷血動物,刁名豪也就更不客氣。「我看與其如此,你也不必浪費時間,乾脆趁早收拾行李回家做你的大小姐,以免日後不曉得會有多少動物死在你的手上,就算沒病死也會被你醫死。」
  她終於逼出他的底線了。
  他現在應該非常討厭她了吧!但為什麼季襄雪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也感受不到計謀得逞的快意呢?
  不過好在……好在她當初沒一頭栽下去,否則現在不就又要讓脆弱的心再受一次傷嗎?
  「謝謝你的建議。」季襄雪居然還笑得出來。「我會好好考慮。」
  之後的三天,她就沒有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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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怎麼,老婆還在跟你嘔氣呀?」一名同事用手肘暖昧地頂頂他。
  「……唉。」刁名豪尷尬地點點頭。
  這同樣的問題,他已經從他工作的八號倉聽到別號倉,又從別號倉聽回八號倉。
  總而言之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和埃及艷後吵架的事鬧得是人盡皆知,  所以全牧場的工作同仁一見到他,都會問上一問,就連C大的幾個教授也不放他一馬,而他實在不知要如何回答,根本也懶得解釋。
  「喂,小豪呀。」那天的和事佬張大哥叫著他的小名。「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耶。」
  「喔。」不用旁人提醒,刁名豪也曉得季襄雪已經缺席了三天,而沒見到她的這三天,他居然覺得有如三年般漫長。
  「你要不要去她宿舍看看啊?」李大叔有些擔心。
  「這……」刁名豪不禁猶豫,因為他那天就下了決定,要好好地處罰一下這個既跋扈又傲慢的女人;不過如今看來,受到處罰折磨的反而是他自己。
  「你不覺得她不在的這幾天,這裡好像少了什麼,而你工作起來似乎也少了那麼一點勁兒?」王班長跟著也湊上一腳。
  「我……」刁名豪不曉得該說什麼,連忙轉身到倉外去料理牛群,雜亂的思緒卻是再也無法專心。
  少了她的賣弄風騷和性感獨特的笑聲,牧場的遼闊風光似乎沒有以前那麼吸引他,就連迎面吹來的冬風也顯得刺骨寒心……
  真是的,虧他還是所謂的高等知識份子,結果呢?他人見人誇的修養、氣度和風範都死到哪裡去了?
  還不就為了那麼點兒小事嘛,人家當不當獸醫干他屁事,人家是不是好獸醫又關他鳥事;他居然會發那麼大的火,說出那種連一般男孩子都不見得能夠承受的重話,而對方還只是個身材要比他小上三分之一的嬌嬌女!
  他簡直……簡直是……
  由此足見他以往所受的教育全是白費。
  思忖及季襄雪這幾天一定是躲在房裡暗暗哭泣,刁名豪兩手趴在限制牛只活動範圍的木板籬笆上,心頭不禁是越想越難受,越想也越覺得自己很差勁。
  「何不找她出去散散心呢?」小孩都已經念高中的李大叔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旁邊。
  「我……」如果季大女王真的那麼生他的氣,刁名豪肯定她絕對不會同意這個提案。
  「對呀,要是你一個人不好意思,可以多找幾個人陪你壯壯膽啊。」王班長也來出主意。
  「好主意,好主意,明天剛好周休二日,你就快去張羅張羅。」張大哥興高采烈地附議。
  「喔……好吧。」見他們如此熱心,刁名豪也不好違背人家的好意,而且他倆至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要繼續朝夕共處。
  所以呢,事情就這麼敲定啦。
  叩叩叩——
  「請進,門沒關。」季襄雪懶得從書桌前起身,只用一式性感的嗓音回應背後的敲門聲。
  「哈,季同學。」和煦的問候立即溫暖了五坪大的套房,俊逸堅實的身形接著熱情地貼了過來。
  季襄雪光聽這個開場白,不用看也猜得到是誰,至於那個親切的稱謂,她已不想費力去糾正他。
  「拜託,連假日我都還得看到你那張臉,你就饒了我吧!難不成你認為上次訓的還不夠,所以特地前來補上幾句,否則你心裡不痛快是嗎?」犀利帶刺的言詞從紅艷的豐唇殺出,巧琢細緻的妍容則是連抬都不抬了。
  「不是啦,你三天沒來,我……」看來她果然還在記恨。
  「你少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標準的季式冷水,無情地澆向人家的頭頂。「姑娘我是『大姨媽』來,所以鳳體欠安,想休息幾天,你就甭往自己臉上猛貼金啦。」
  「別……別這樣子嘛。」刁名豪原先擬妥的台詞險些說不下去,只好拚命露出他一派斯文的笑意。「這兩國交戰,不宰使者,人家我是專程來邀請你的耶。」
  幾天不見,如今再次獨處,他頓然發現,不知何時,那場本來僅是為了滿足私慾、爭奪一口氣的征服戰已然變了質;她在一次又一次的鬥嘴中,逐漸蝕入了他的心,而她在他方寸間所佔去的面積,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很多。
  「邀請?」季襄雪反應不是很感興趣,事實上她是不以為然地瞄著他。
  「今兒個周休二日,你們的實習也快接近尾聲,所以你班上的同學要我當導遊帶他們去逛市區,你也一塊兒來吧!」刁名豪這次是特地前來求和的,因此無論她是什麼態度,他一律好脾氣地陪著笑。
  「不、去。」季襄雪想也沒想。
  「拜託給點面子嘛,就當……就當是我想向你道歉好嗎?」刁名豪就連苦肉計也擺出來了。此刻若是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少了那份犀利,他看起來會更像古代的文弱書生。
  這自然不是說他的外形有多瘦弱,只不過他溫文儒雅的氣質,以及那股瀰漫全身的書卷氣,和說起話來也會刻意放柔的音調,往往會讓人忽略了他的身材有多魁梧,體格也保持得有多結實。
  然而季襄雪仍在氣頭上,因此就算他身段放得再軟,她也視若無睹。
  「不去就是不去。」皇太后的態度很堅定。
  好吧,軟的不成,刁名豪就換點硬的來試試。
  「哦——原來你是不敢來呀。」他挑釁地霸佔她的桌沿。
  季襄雪笑逐顏開地瞅著他。「大哥,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隨便用個激將法就想叫我去?」
  「既然你軟硬都不吃,那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博你歡心?」遇到這麼難搞的女人,刁名豪乾脆直接用問的還比較快。
  「你跪下來求我,我或許一時高興就不小心答應了也說不定。」
  依他那種看似溫和、凡事都掛著一副好商量的儒雅笑靨裡,其實骨子卻硬得可以拿去打鐵的剛毅個性,季襄雪早料到他是不會輕言屈膝的;所以她的這個要求純屬故意刁難,隨便講講,也沒真想要他這麼做。
  不過事情總有出人意外之時。
  「好!」將在謀,不在勇。
  刁名豪居然說跪就跪,並誇張地張開雙手,假作卑微地懇求著。「求求你跟我一起去玩吧!」
  「嗟!」又不是在求婚,幹麼擺出那樣的姿勢?季襄雪翻了個白眼。
  嗄……等等,她什麼不想,幹麼偏偏想到……呃……求……求婚呢?何況他已經被她三振出局了,她為何還……
  難道她一開始就是喜歡他的,否則她何必不去測驗別人,偏偏要特別測驗他?而且在這些天自己不是一直也在期盼他的到臨嗎?
  承認吧,像他這麼有耐心又溫文儒雅的好男人已經不多了,現在不把握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嘍……
  「好!」在季襄雪會意之前,她已經聽到自己這麼回答他了。為了不失女性的矜持,她刻意附加一句。「瞧你這麼苦苦『求』我的分上,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
  她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罷矣,罷矣,宰相肚裡能撐船,就給她一點面子吧!反正他又不痛不癢的,更不會因此少了鼻子少了嘴。
  「謝謝女王賞臉,小的感激不盡。」刁名豪急忙謝主隆恩。
  他抬頭挺胸,宛如歐洲紳士名流似地勾起胳臂,等著迎接伊人的柔荑。「走吧,你的同學都已經在外面等了。」
  結果迎面拋來的卻是一疊極厚重的原文書籍。
  「幫我把這些東西先收拾收拾。」季襄雪指著堆在桌上、地上和床上的各種教材和雜誌,顯然這幾天的缺席,她生活過得還是很充實。
  然後她屁股一扭,便自顧自地出去了。
  「這……噢。」刁名豪見狀不禁咋舌。
  她還真當他是她的書僮耶。
  心裡嘀咕歸嘀咕,他還是乖乖把東西一一歸位。
  刁名豪走出房門時,已經是十五分鐘以後的事,因為她要他收拾的東西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多很多。
  「人呢?」季襄雪劈頭就是一頓不高興。
  要她站在冷風裡等他是一樁,這放眼望去連個鬼影也沒瞧見又是另一樁,更遑論她那票什麼同學不同學。
  「他們先到市區等我們了。」刁名豪諂媚地微笑。
  「哦?」看來他是有預謀的。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季襄雪就不信治不了他。「那……車呢?」
  放眼再望去,她只看到那輛牧場用來載貨的卡車,而那個「貨」指的正是牧場內養的動物。
  「我話先講在前頭,你若是要我走路,我可是會翻臉的喔。」她說。
  「這不就是?」刁名豪走近那輛卡車,很紳士地打開車門。
  「你不會是要我坐……這個?」兩彎柳葉般的翠眉已經往上挑了。
  「嘿,你別小看它喔,它連牛呀馬的都載得動哩。」刁名豪拍拍沾滿污泥的車身,為勞苦功高的卡車打抱不平。
  「你……」廢話,它本來就是拿來載牛呀馬的,這不用他的特別解釋,她當然也知道它連它們都載得動啊!
  不能氣,不能氣,氣了會有皺紋,氣了就中他的計……
  季襄雪揉揉眉心,不斷地叮嚀自己。
  總算說服自己上了車,她卻讓車內頻頻襲來的牛糞馬尿羊屎味攪得直反胃。
  「老天,這是什麼臭味?」她捏著鼻子,受不了地問。
  「什麼『什麼臭味』?」刁名豪用力嗅了嗅,早已習慣那股騷氣的呼吸器官只辨別出青青草地的芬芳。
  「你是幾百年沒洗澡啦?」季襄雪啐道。
  「這……讓我想想。」
  「嗄……」他居然要用到手指來算?!季襄雪立刻跳坐到最遠的那一端。
  「大概五……」刁名豪沉吟後,伸出所有的手指頭。
  「什麼?!你已經五天沒洗澡還敢坐在我旁邊?」季襄雪失聲大叫。
  若非眼前只有這輛破爛的交通工具,牧場又規定學生不能開車,偏偏從這裡走到宿舍還有一大段距離,不然的話她早就跳車抗議了,說什麼也不會繼續留在這兒忍受這種罪。
  「誰說我五天沒洗澡的?」刁名豪反詰。
  「你剛剛明明就……」
  「我哪有?是你沒把我的話聽完,人家我要說的是五小時。」刁名豪擺明了是要逗她。
  「你……」千萬千萬不能氣,氣了就會有皺紋……哼,說什麼要向她道歉,季襄雪覺得他此趟邀她出來,根本是存心想氣她!
  她再度揉揉眉心,發誓下回再也不坐他的車了,也不會上他的當。
  刁名豪卻以為她仍在嫌棄車裡的空氣,雖說好了這次是前來求和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想揶揄她幾句。「那麼怕髒還敢當獸醫?」
  「政府有規定當獸醫就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嗎?法律有規定當獸醫就不能愛乾淨嗎?」季襄雪來勢洶洶地斥駁。
  「你反應別那麼激烈好嗎?」如果哪天有人告訴刁名豪,像她這種擁有洋娃娃般又長又髻又密睫毛的女孩,通常都非常的「恰」,他絕對不會反駁,因為他在她身上已經得到相當深的體驗和——教訓。
  「有嗎?我有嗎?我看是你神經太過敏吧。」他越是想惹惱她,她就偏笑給他看,只是她再怎麼掩飾,她的反應看起來的確是過度了些。
  「是嗎?難不成是我神經太過敏嗎?」刁名豪老愛學她的口氣來戲謔她。
  「難道不是嗎?」季襄雪真想一拳打掉他欠扁的笑臉。
  「哦——喔——」拖泥帶水的語助詞在火藥味濃厚的空氣中繚繞,他恍然大悟地點著頭,自動將她的反應作了歸納。「原來你有被害妄想症啊。」
  季襄雪是那種愈是生氣,會笑得愈美麗的女人。
  只見她玉手一擺,紅唇一遮,轉眼便笑得花枝亂顫。「哎唷,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發現了。」
  這動作要是換成尋常女子做出,恐怕只會落得一句三八花癡的醜名,但是由她使來,卻是嬌柔嫵媚,讓人酥進骨髓裡。
  「哎喲你都不曉得,我還有吃人肉、喝人血的特殊嗜好呢!尤其是那種嘴巴賤、皮又癢的無聊男士。」纖細的指尖緩緩地畫過他的臂膀,她繼續用那慵懶的獨特嗓音,風情萬種地輸送著性感的鼻息。「我喜歡把他們吊起來,用手術刀慢慢、慢慢地劃開他們的肉,讓他們清醒地看著自己的鮮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一陣陣的戰慄經由她的指尖,再透過他的皮膚表層竄起,進一步引燃他腹裡的熊熊大火,帶來了激情時的超速快感和限制級的想像,讓人一個不留神,便墜下無底的萬丈深淵。
  「那就……嗯……」刁名豪連嚥了好幾口唾沫,甫找回正被她一點一滴給吞蝕掉的鬥志。「恭喜你啦,我沒事時會幫你留意一下這附近有無適當的人選。」
  他猛然頓悟她漂亮的五官或飽滿豐厚的雙唇,還不算是她最美的地方,那融合在舉手投足間的危險氣質,以及她慵懶多變的萬種風情,才是她最吸引人的因素。
  而她的性感好比那具有侵略性的烈焰和醇酒,叫人動不動便會慾火焚身,熱勁難捱;她的美麗則似那無底洞,叫人永遠挖掘不完,就連歷經南征北討的他,到了她的面前,也不禁乖巧得像個初涉人事的小伙子,更忘了自己曾立下不再看她一眼的誓言,一雙手就是按捺不了地想探出來抓住她那只挑逗人的柔嫩春蔥。
  「不行喔。」季襄雪在她自己也險些陷入那股熱浪前抗拒他,稍含指責意味的目光閃爍著促狹的星光,她欲拒還迎地收回手,然後嘟著芳澤,搖著食指向他說不。
  遭到拒絕而清醒的俊漢這下又有了新發現。
  她總是笑臉迎人,撩得對方心癢癢的,卻又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看來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只是她打發時間的小嗜好。
  「小心哪一天你會玩火自焚。」他像是提出忠告,又像是在宣戰。
  「這你大可不必替我操心。」甜美的艷容笑得恰如其分。
  「是嗎?」刁名豪慢條斯理、信心滿滿地揚高唇,因為他將會是那個唯一僅有的縱火者。
  就像地球會繞著太陽公轉一樣,逛街的人馬也很自動地兵分兩路。
  女同學們一直纏著英挺的刁名豪不放,男同學們則是圍著美艷的季襄雪打轉,兩路人馬就這麼走在一起,卻是各自為政,簇擁著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而被眾星拱月的男女主角雖然身處不同的陣營中,兩人急著掙脫的心思竟是相同,刁名豪咋舌於現在年輕小女孩的大膽坦白,季襄雪則後悔幹麼要浪費光陰,虐待自己的雙腳,陪這些小毛頭壓馬路。
  無聊的話題隨著無聊的時光慢慢流過,總算對街一條流浪狗帶給大夥兒新的談天課題。
  「唷——你們看那只流浪狗好可憐喔。」有同學說。
  「是呀,你們看它都已經瘦到皮包骨了,真不曉得是餓了多久了。」
  「對啊,你們看它的皮膚病好嚴重耶。」
  「它的皮膚都已潰爛成那樣,我看應該是沒救了。」
  一群未來獸醫界的新星,就這麼隔著馬路對它評頭論足,卻沒人有任何稍具建設性的動作,頂多遠遠地將手裡吃剩的食物拋給它,季襄雪見了只覺得好笑,於是提起步伐邁出討論區。
  她不願同流合污的沉默舉止,立刻引來女同學們的抨擊。尤其是從上回戰敗之後,她們三人便始終苦無機會報仇,現下總算可以舒展憋了許久的怨懟,因此個個爭先恐後,把握難得的發言權。
  「唷——你們看人家季大小姐嫌煩嘍。」
  「虧她還是個獸醫呢。」
  「怪咧,這麼鐵石心腸的人有資格嗎?」
  「要資格做什麼?會上床就行啦,不是嗎?」
  三人組的聲音大得不用麥克風,現場甭說那些一向愛慕季襄雪的擁護者,就連刁名豪也都聽不下去了。
  「你們……」
  他開口想要阻止,卻看見季襄雪不發一言地又走了回來,然後站定在三人組面前,直勾勾地盯著她們,局面陡然變得很尷尬。
  「呃……」由於她一直保持笑盈盈的表情,大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肇事者更是噤若寒蟬,猜不透她下一步會有什麼驚人的舉動。
  終於,季襄雪好聲好氣地開口了。
  「對不起,我聽力不太好,你們要不要再重複一遍呢?」
  「重……復……就重複,我們怕什麼?」事情既然鬧開了,三人組索性也就豁出去了。
  「對,你只會裝模作樣,看到小動物卻裝聾作啞,一點愛心也沒有。」
  「沒錯,你鐵石心腸沒人性,大家全被你騙了。」
  「是嗎?」季襄雪那艷如桃李的可掬笑靨裡未含半點怒氣,甚至看起來比平常都還要美麗親切,只有刁名豪明白,馬上就會有人死得很難看。
  果不其然,她接下來劈頭便是一頓。
  「那麼請問各位,你們剛剛的作為對那只流浪狗有多大幫助?」嚴峻的目光刺向女同學甲的刻薄嘴臉。「你能餵它幾餐?」
  「我……」
  不等對方回答,季襄雪又轉而質詢女同學乙。「你呢?你又能施捨它多久?」
  「這個……」
  犀利的言詞繼而指向女同學丙。「你最有本事對不對,那好,你為什麼不帶它回家養它一輩子?」
  然後是在場的每一份子。「收起你們那可笑無用的同情心,許多事不是動動嘴皮就可以解決,這世界上就是有太多像你們這種人,做事只有三分鐘熱度,才會造成那麼多狗兒流離失所;告訴你們,流浪狗根本沒有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你們這些無知的老百姓!」
  她接著扭頭離去,留下一干人灰頭土臉,杵在原地面面相覷。
  「襄雪……」刁名豪聽了不禁拍手叫好。
  平日除了對他大呼小叫之外,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在公眾場合中發飆呢。
  說時遲、那時快,對街那只引發爭議的狗主角,因為貪圖先前有人丟東西給它吃,所以想跑到這兒來繼續乞食,未料過往的車輛不長眼,隨著砰的一聲劇響,它倏地從地面飛彈了出去。
  「噢嗚……」緊接著一聲悲嗚,可憐的流浪狗已躺在泊泊的血水中抽搐。
  「嗄……」如此血腥的畫面立即挑起了一陣小騷動。
  可是大家只是聚在一旁湊熱鬧,車子還是一輛一輛的過,路人還是一個一個的走;剛剛還在罵季襄雪是鐵石心腸沒人性的女同學們,此刻也不過是假惺惺地躲在男同學的懷裡,裝出一副不忍心的模樣。
  「好可憐喔。」同情的聲浪連綿不斷,卻依舊無人有著確切的行動。
  「這些光說不練的傢伙——」季襄雪狠狠地瞪了他們好幾眼。
  虧她才剛數落了他們一頓,結果說了等於白說。
  「刁民!你過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她朝刁名豪招招手。
  「來嘍,什麼事這麼大呼小叫的……」刁名豪急忙上前領旨。
  在他尚未弄清她的意圖,她已經跑到馬路中央,在眾人的訝異聲中抱回那只全身已染成鮮紅,仍在苟延殘喘,卻被人視為垃圾的流浪狗,然後面色凝重地對他說——「這附近哪裡有獸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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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58: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附近並沒什麼獸醫院,而距離最近的獸醫院就是牧場裡的醫療室。
  所以刁名豪當機立斷,驅車載著季襄雪飛回牧場。
  「那個……」他試著打破這一路上的沉默。
  「開快一點。」她冷冷地發出令牌,始終保持冰雪般的神情,讓人打自腳趾頭開始發寒,但她一直用手安撫著狗兒的動作卻是溫柔無比,彷彿當它是自己所養的寵物般呵護。
  向來浪蕩不羈的心猛地受到一擊,力量重到令刁名豪錯愕。
  「你……喔。」他總覺得此時該說點什麼,可話一到喉,又支支吾吾地變成了一句應諾的單音,他真是越來越不懂她了。
  她前一刻可以為他有沒有洗澡而發飆,如今竟能摟著滿身是血的流浪狗,用她的名牌絲巾幫它止血,還用她的名牌外套裹著它,以免它因失血過多而失溫,完全不介意它的皮膚病嚴重到毛已褪盡,潰爛處結痂了又潰爛,和它因為流浪街頭而不曾洗過的軀體有多臭。
  「嗚嗚……」流浪狗困難地在她懷裡抽動了幾下。
  它雖然只有少許外傷和幾處骨折,然而重大的撞擊卻造成了它體內的大出血,它若是當場暈眩或死去了也就罷,偏偏它的意識仍是清醒,所以必須忍受極大的痛苦。
  「再開快一點。」季襄雪不耐地催促著。
  「嗯。」其實油門早就踩到底了,不過刁名豪依然很努力,試著要多爭取點時間。
  艷紅的鮮血沾滿了她的衣服和她的手,再一滴滴的順著座椅流到下面的腳踏板上,形成了一片瑰麗的色調,乍看之下好似一幅詭譎的抽像畫。
  「到了。」一段平日要半小時才能駛完的路程,他今天僅用了十五分,而他開這麼快還能夠平安抵達目的地,連他都不禁要佩服自己的技術高超。
  或許以後在牧場做膩了,他可以考慮去當個賽車選手。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季襄雪咚咚咚地衝進醫療室。
  由於牧場與學校所簽訂的建教合作的項目之一,便是牧場裡所需要的一切醫療均由學校和他們這些實習生來支援。除非遇有重大疾病,才由負責授業、監督的三位教授接手。
  不巧適逢周休,其中的兩位教授一早便回家安享天倫之樂,負責留守的教授又不知去哪兒摸魚了,這救「狗」如救火,在這麼緊急的狀況下,季襄雪沒有多餘的時間再浪費在尋人上,所以她決定自己操刀。
  「可以嗎?」這只流浪狗傷勢太重,即使它本來還有一口氣在,沿途的顛簸,恐怕也把它折磨得差不多了,刁名豪忍不住有些擔心。
  「我雖然實習態度不佳,也當不了什麼好獸醫,甚至應該趁早把包袱收一收,回家做我的大小姐,不過你別忘了,在來這受你教訓之前,我起碼『曾經』是個獸醫。」季襄雪迅速地把它放在手術格上照X光片,以確定它受傷的程度,在此同時,她又迅速清洗自己雙手,還不忘以尖酸自嘲的方式來挖苦他。
  非常時期,刁名豪也顧不得反擊。
  「我來幫你。」他捲起衣袖跟著洗手。
  「你確定?」季襄雪邊問邊穿戴上手術專用的外衣、手套和發罩,敏捷的動作一看就很有專業人員的架勢。
  「當然。」刁名豪也套上這些裝備。
  透過高科技的X光機,  季襄雪可以馬上觀察到狗兒的狀態,她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說:「我想我必須先提醒你一下,接下來的畫面可能會讓你好幾天吃不下飯。」
  「討——厭,想不到你這麼關心我。」刁名豪擺出蓮花指,故作嬌媚地耍著寶。
  「你別太高興,我只是不希望開刀開到一半,有人在我面前又嘔又吐。」季襄雪死性不改,馬上就潑了他一桶冷水。
  「快動手吧!」刁名豪信誓旦旦,不想被人看輕。
  「好吧。」反正季襄雪也需要一個人幫忙遞用具。
  她先替狗兒打上麻醉藥,然後鄭重地宣告,好讓他心裡有個準備。
  「我要開始了。」她說完便一刀劃開狗兒的腹部,眉頭連皺都未破一下。
  倘若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退縮,那他以後在她面前不是永遠抬不起頭,而且搞不好還會遭她嘲笑一輩子,這種事他是打死也不幹。
  「沒問題。」刁名豪拍胸脯保證。
  然而事實證明,他胸脯拍得雖然大力,話雖說得那麼滿,接下來翻腸掏肚的血腥畫面,還是會讓他好幾天吃不下飯。
  「情況如何?」再不找些話來轉移注意力,刁名豪就真的要吐了。
  「……嗯。」季襄雪敷衍地應了一下,又專心回到手邊的工作。
  「有救嗎?」明知不該打擾她,但在看到那些已然破損的五臟六腑,他仍忍不住追問。
  季襄雪並未回答,依舊抱著一線希望,努力拯救眼前的脆弱生命,可是狗兒伸舌哈氣的聲音卻越來越薄弱,然後停止。
  「怎……麼啦?」即使刁名豪不是醫生,隱隱約約之中也大概明白這透露著什麼樣的訊息。
  不過他從沒看過狗狗開刀,所以他仍天真幻想著,也可以說是衷心期盼著,或許它僅是累了睡著了。
  「嘔……喝……」季襄雪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接著她一言不發地為狗兒縫合肚皮,那凜然認真的神情是他不曾見到的。
  「它……好了嗎?」刁名豪沒想到自己的聲音居然會顫抖。
  季襄雪頭也沒抬一下,只是冷冷地說:「它死了。」
  「死了?」刁名豪瞠目結舌,懷疑地搖搖頭。「這……怎麼可能?!」
  她是那麼極力地搶救它,他又是那麼努力地在祈禱,它怎會……怎會一命嗚呼?!
  「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他懇求地望著她。
  「它失血太多,骨頭挫傷太嚴重,體內還有大量的內出血,本身又營養不良沒體力。」季襄雪以相當公式化的談吐,宣判了它的回天乏術。
  「可是……可是……」第一次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從自己的手中流失,現在反而是他不能接受這種殘酷。
  「死了就是死了,你說再多也沒有用。」季襄雪木然的樣子,像是一尊放大的芭比娃娃;但至少芭比娃娃那張比例完美的漂亮臉龐上始終有著笑,可她的表情卻是絲毫不含感情,連帶地還要逼迫他去面對現實。
  刁名豪忽然覺得生氣。
  一般人見到這種情景,起碼也會有些表示不是嗎?為何她竟能表現得那麼事不關己?當初不顧眾人眼光、急著把狗抱回來搶救的人不也是她,莫非這看似努力的一切,僅是她一時興起,好玩罷了?
  「既然如此,你幹麼還要這樣糟蹋它?難道在屍體上扎來扎去會讓你興奮嗎?」他揪住她那雙進行縫合的手,就差沒把「變態」罵出嘴。
  「你弄痛我了。」季襄雪平聲平氣,難得沒和他針鋒相對。
  「你……」刁名豪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和反應太過激烈,他歉疚地鬆開她的藕臂。「對不起,我……」
  「沒關係。」季襄雪接腔。她能夠體諒他目前的心情。「請你到外面去歇一會兒,我好了之後會叫你。」
  「……噢。」刁名豪像洩了氣的氣球般地踱了出去。
  十幾分鐘後,季襄雪已脫掉身上的手術裝備走出來,沒有溫度的神情顯得有些慘白。
  「結束了?」他問。
  季襄雪點點頭。「我要回去洗澡休息了,麻煩你把它處理掉。」
  「……噢。」又是一聲少了魂似的回答,刁名豪頹喪地坐著,久久才有了動靜。
  相信除了幾天吃不下飯之外,他的心情也會有好幾天快樂不起來。
  狗狗肚皮上的傷口縫合得非常仔細,身上的血跡也被處理得乾乾淨淨,僵硬的軀體安詳地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
  猛地乍看之下,旁人會誤以為它剛剛的手術非常成功,如今只是在等麻藥褪去,接著很快就會清醒。
  真的,要不是刁名豪親眼目睹它斷氣,他也會這麼以為。
  「唉……」他對著空氣長歎。
  想他這輩子對女性同胞一向是溫文儒雅,禮遇有加的好好先生,但是那個季襄雪……她大概是天賦異稟,硬是有那種把人逼瘋的好本事,所以他才會一時氣不過而破口大罵。
  他氣她的冷漠,氣她的冷血,氣她連狗兒死了也不給它起碼的安寧,或許他更氣的是他居然會對這樣的女人動了真情,可是……
  當他看到狗狗現在的模樣,他居然覺得它死得很……莊嚴?!
  沒錯,就是莊嚴。
  他長這麼大,還是初次體驗到原來動物也能和人一樣可以死得很莊嚴,而這點道理,竟是她間接教導他的。
  「我也真是莫名其妙,狗死又不是她的錯,我幹麼遷怒到她身上?」
  思維一旦冷靜下來,早先仍在擾著他的氣惱也跟著全消了,刁名豪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認為自己有必要向人家道個歉。
  結果他特地來到她房間找人,卻撲了空。
  「怪了,她不是說要先回來洗澡休息的嗎?」他納悶地撫著下巴自言自語。
  不過既然人家不在,他改明兒個再說好了。
  「唉……好好的假日居然就這麼糟蹋嘍……唉,早知道就窩在這裡別出去亂逛,也不會有這些不愉快……唉……」刁名豪歎息連連,邊走邊念。
  一個極微弱的輕響在空氣中低回,然後蕩進了他的耳膜,聲音悠悠忽忽、斷斷續續的,聽起來煞是詭異,而且若不是專心細聽,很容易就會被人忽略。
  「咦?」他忍不住好奇,於是循聲來到了穀倉。
  攖蕕囊袈梢燦稍侗浣,由弱轉強,感覺有點像是飽含冬味的風聲,又像是有人拚命壓抑所發出的低泣聲。
  可是這穀倉是專門用來儲存備糧的,等到地上的牧草不夠吃時才會開放,但是由於南台灣的好氣候,牧草幾乎是終年不缺,等到冬天過後,這些備糧就會成為牛群補充營養的點心。因此目前會來這兒的,只有負責打理穀倉的員工會在每個星期一來清點庫存,順便整理一下。
  而今天又是大週末,一切機械化的牧場裡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公休,剩下來留守的那三分之一,泰半也會躲在辦公室裡監控,所以當刁名豪看到平常合緊的倉門在此刻多了道縫,不禁愈加好奇。
  「莫非……有小偷?!」
  這個念頭迅速竄過腦海,又立即被他自己否決,因為小偷不會笨到偷取這些牧草。
  還是進去瞧瞧吧。他沒有多想便躡手躡腳地鑽進那道縫裡去,然後將高挺的碩軀隱藏在一袋袋的備糧後面。
  季襄雪不曉得自己躲在穀倉裡哭了多久。
  也許一小時,也許兩小時,也許一整天,也許外面的世界早就過了一世紀,總之她的眼睛已經哭到又乾又澀,而且腫得無法看清腕上的手錶,或窗外的天色。
  縱然如此,淚水仍是源源不絕地向下滴,歉疚難過的心情和百感交集的情緒還是沒有舒緩。
  「為什麼……為什麼我救不了那只流浪狗?為什麼……」她不斷地苛責自己,希望能從這裡面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然而快要爆炸的腦袋,除了過度激動所引起的強烈劇痛,剩下的只是一片逐漸發漲的空白,什麼答案也沒有。
  她討厭這種欲振乏力的感覺。
  她可是個高高在上、自信滿滿的女王啊!這一路走來也是一帆風順,從未碰過任何障礙或解決不了的事物;唯有這一件,每回遇到她都會痛不欲生、錐心泣血的這一件……
  「老天啊……當初我就是有鑒於自己的所學不夠,以至於數次見到病危的貓狗都束手無策,才會停止營業回到學校來深造,只盼醫術能夠更進步……」季襄雪斷斷續續地喃喃自語。「但是……」
  她仰首問蒼天,期望她能為她解惑。
  「為什麼?」撲簌簌的珠淚如泉湧,滴濕了她猛捶地面的纖蔥玉手。「為什麼我再怎麼努力,結果還是這樣,為什麼我修習了一年多,今天仍是無法挽回一條寶貴的生命?」
  始終怕被旁人聽到而刻意壓抑、卻早就聲嘶力竭的嗓子,抽抽噎噎地訴著哀戚的斷腸曲,就像從窗沿細縫中所鑽進來的嗚嗚冬風。
  她又氣又怒地質問偉大萬能的上蒼。「老天爺呀……你這樣……是要叫我如何自……處?」
  嘩啦啦的清泉再度淹沒她眼前的一切。
  季襄雪用雙臂環著自己,試著給自己一些振奮和勇氣,可是悲傷依舊殘虐地侵襲她的心。
  「為什麼我救不了你?這樣我回來讀研究所……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她聽到自己一直在啜泣著,她越想止住,情況就變得越糟,一遍又一遍的責難,無盡無休地鞭笞著她的無能為力,她只覺得好累好累,索性任由淚水發洩地流了滿面。
  「或許我根本不是當獸醫的料……也許我已經應該要自動放棄了吧……」
  因為她實在受不了每一次生命喪失後的這種心痛。
  季襄雪虛弱無助地倚在牆角邊,繼續消化她的悲慟,哭鈍的神經完全沒察覺到穀倉裡還有別人。
  從未預期會撞見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幕,始終躡手躡腳躲在備糧後面,連大氣也不敢喘、分明已經呆住的刁名豪,不禁受到前所未有的凌厲震撼。
  那毫無掩飾且出自真心的情感流露,是他不曾見過的「真」;那無關做作的脆弱憂情,是剛烈的她不曾在人前展現的一面。她蜷縮嬌柔的模樣觸痛了他的心,她淚眼汪汪的楚楚可憐,猶如壯大浩瀚的狂瀾,勢如破竹地席捲了他心中的最深處。
  原就被她佔據去了的心,霎時湧入猛若潮水似的情慷,轟隆磅礡地劈起了怦然愛戀。
  原來,他看錯季襄雪了!
  講求現實,愛慕虛榮,驕縱蠻橫,全是她捍衛自己的一種保護色,其實在她冶艷冷然的外表下,有著一顆不為人知的熾熱而美麗的心。
  他好想上前撫慰她,但是他不能。
  季襄雪倔強好勝的個性不會容許他這麼做,否則以她呼風喚雨的艷後身份,多的是人搶著提供肩膀,她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躲在這裡幽咽悲嗚,還不敢縱聲大哭,為的就是不想讓別人聽到。
  所以他只能忍著刀剮般的心疼,悄悄地離開穀倉,免得那串串不止的晶瑩珍珠,繼續絞碎他的百轉柔腸;而他素來猶如閒雲野鶴的放浪靈魂,從此成為她石榴裙下的俘虜。
  他知道他終於找到了可以共度下半輩子的摯愛,此情此意,至死不渝。
  記不記得那個「刁民」之前老愛用一種莫測高深的眼神注視她,動不動就一副他有多瞭解她似的模樣,嘴裡才說要追她,下一秒可能又開始惹她生氣,和她吵得天翻地覆,勢不兩立;尤其那天他強迫她換掉衣服的方法,以及後來在那只流浪狗不治的手術台上,他盛怒得幾乎想要動手掐死她。
  假使說他這種忽冷忽熱、要追不追的舉止很奇怪,那麼季襄雪覺得他現在的行為更古怪!
  至於這到底是怎麼個古怪法,季襄雪一時也說不上來,反正他就是和以前很不一樣,不一樣到她都忍不住好奇地問他。
  「我說刁民呀……」
  「豪——」  他忙著插嘴加上那個字,  一點也不嫌麻煩。「或者你單喊我一聲『豪』也無妨。」
  豪你的屁啦豪。季襄雪心裡嘀咕,翻翻眼珠,她繼續剛剛的問句。「你最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沒有啊!」刁名豪想也不想就馬上說出標準答案,還弓起雙臂,學那健美先生現一下他的肌肉。
  「是嗎?」既然不是身體不舒服,那季襄雪就更想不通了。
  起碼她這幾天為了遮住哭腫的眼睛,所以都戴著墨鏡來實習,這要是在以前他準會嘀嘀咕咕地像個老太婆,更遑論她穿的依舊還是他最受不了的窄裙套裝、厚褲襪,以及三寸高的長筒靴,但是他卻連個嗝也沒打。
  「幹麼?」刁名豪忽然警覺地打斜和他長相匹配的斯文軒眉。「你不會是想拿我來做人體實驗吧?」
  豬八戒,人家難得好心關懷他一下,他那是什麼態度呀?
  「神經!」季襄雪嬌啐一聲,轉頭去看她的畫報。
  「哈……」換他好奇地靠過來了。
  「幹麼?」她凶巴巴地吼回去。
  「你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啊?」她會突然關心他的健康,就像天空突然下起紅雨般地不合常理,怪不得刁名豪要小心翼翼地請教。
  該不會是她的「大姨媽」還沒結束吧?
  「神經病,我懶得理你!」季襄雪真想踹他一腳。
  「怪了,明明是你先起頭的嘛,怎麼我這也神經、那也神經,莫非我還真的發神經啦?」刁名豪唸唸有詞,看看她仍是嘟著嘴,他摸摸鼻子,識趣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瞧,就是這樣。
  當然啦,刁大哥沒事還是喜歡跟她抬抬槓,畢竟狗改不了吃屎嘛,不過他對她的語氣、態度卻比往昔平和溫柔了許多。這也不是說他以前對她不好啦,基本上像她那樣的撒潑,目前能忍受包容的也只有他一個,只是他現在似乎又比那時多了幾分……寵愛?!
  怪吧?怪吧?這事是不是真的很怪?
  其實此種情形若是換成別人,她會認為稀鬆平常,合情合理,誰叫她天生麗質難自棄,猶抱琵琶半遮面,美到冒泡魅力無法擋……
  呃,話題有點扯遠了,總之如果對手是他,那就實在很……詭異!
  嗯,沒關係,不急,慢慢來。他想玩,她就陪他玩,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想搞什麼鬼。
  反正在實習的這段時間,她什麼沒有,就是閒暇空檔特別多。
  再說,讓他這樣寵著的感覺——挺不賴的呢。
  實習最精彩刺激的部分,不在教學課堂上的實體解剖,而是你永遠不曉得會在哪天晚上或凌晨的熟睡時分,讓人從溫暖的被窩中挖起來,然後眨著惺忪睡眼,迎著冷冷的冬風,去幫你所負責的牛群看病和接生。
  不騙你,這種經驗只要有過一次,單是嚴冬那股刺骨的寒意,就夠令人永生難忘。
  除非你有辦法叫你底下的牛群圈全都不准生病,不准生產,要不就是命令它們有事請在白天解決,萬一不小心挑在夜闌人靜之時,也請忍到早上再來發作。
  可惜這些終究只是幻想,身為一個被褫奪公權的實習生,是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問題僅差在你的運氣好壞,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大家都怕在睡眠時間聽到敲門聲,尤其是這一種……
  砰砰砰——砰砰砰——
  「襄雪,襄雪,季襄雪!」刁名豪十萬火急地拍打著房門。
  「叫魂啊你?!」季襄雪好不容易爬起來開門時,身上的睡袍還只套了一半,至於她的臉色,也僅能用「臭」來形容。「你三更半夜沒事不睡覺,跑來我這拆房子幹麼?」
  「快點,快!」刁名豪沒空解釋,拉著她就要往屋外沖。
  季襄雪借牆使力,又把他的人給拉回來。
  「麻煩大哥你看清楚一下現在是幾點。」她撩起他的胳臂,光火地指著他手上的雷達表。「你要是想請我吃消夜,對不起,我沒那個習慣,要是你想請我吃早餐,那就更抱歉,請你六個小時以後再出現。」
  砰——門跟著甩上去。
  刁名豪趁一張俊臉快被打成肉餅前,先用手腳將門板抵住。「等等,你聽我說,我家『小花』……」
  話不投機半句多。
  「想聊天你找別人去,姑娘我要上床睡覺。」季襄雪試著拍打掉他的手,好把門關上,呼呼鑽進屋內的冷風可把她給凍壞了。
  「不是我要聊天,是我家『小花』似乎不大對勁……」刁名豪焦灼不已,真想先把她綁架到現場再說。
  「你家『小花』不對勁干我什麼事?我又不是你的家庭獸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私人寵物可不在她此次實習的服務範圍之內,更何況是她在睡美容覺的凌晨兩點多。
  「拜託……」刁名豪低聲下氣乞求著。
  打從認識以來,他總是談笑自若,穩如泰山,即使開開玩笑故意逗她,季襄雪也很少見他如此手足無措;而且大冷天的,他卻急得滿頭大汗,顯然他家的「小花」對他意義非凡。
  「我不……」明明已經到了嘴邊的拒絕,怎麼樣也說不出。
  季襄雪翻翻眼白、咬咬唇,恨自己為何一看到他這副死德行就不禁心軟。
  「好啦好啦!」她趁自己尚未改變主意以前,嘮嘮叨叨地綁好睡袍。「真受不了你,牧場住了那麼多的准醫生,你誰不好找,幹麼偏要找上我……」
  「你忘了今天是聖誕夜嗎?你們學校的人全都休假回家過節去了。」也就是說,他也是逼不得已才找上她的。
  「噢,對喔……」季襄雪的確是忘了。
  因為她懶得和人家擠飛機,又懶得開那麼遠的路,而且高速公路鐵定塞車,她也懶得跟著湊熱鬧,所以現下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人留在宿舍裡,刁名豪除了找她,也確實沒有別的人能找。
  不過即便是如此,她仍是有話要說。
  「哼,就是因為今天是聖誕夜,你就更應該讓我好好休息,享受一下耶誕氣氛……」牢騷歸牢騷,她還是套上鞋子準備去看看他家的什麼「小花」。
  「謝謝,謝謝,快!」刁名豪早料到她是刀子口豆腐心,不管她嘴巴念的有多難聽,最後她一定還是會答應,否則她當初就不會理那只流浪狗,更不會為了那隻狗而哭得那麼傷心。
  「催什麼催,我這不就是在快了嗎?」季襄雪隨手披了一件外套,接著又是一陣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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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5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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