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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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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半禁蝶]天下安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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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2: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年少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皓月當空,梓凝邀我內湖遛馬。

     「我沒想到今生還有機會能與你單獨相處。」梓凝感歎一句。

     「單獨?我保證這林子裡至少不下五人,只是他們沒長耳朵罷了。」坐下白駒甚烈,控制不好,我有些惱羞成怒。

     「你的嘴還是這般不饒人。」他見我煩躁,乾脆自己下馬,問也不問,把我抱了下來。

     「你還不是一樣自作主張,」我撅撅嘴,「真想……」

     「真想怎樣,小狐狸?」他恢復痞子樣,與之前風流名士的形象判若兩人。

     「扇你一巴掌!」鄙視他一下,我跑向湖邊,感受著混雜著些許海味的涼風,借此驅散悶熱。

      他跟過來,剛要坐下,我連忙制止,「別坐,上次就是在坐在湖邊把自己給賣了,我可不想再次估價。」

      梓凝先是愣住,隨即大笑,「蒼清雅出了多高的價錢,不妨說來聽聽。」

     「彼價,無價。」

     「怎麼講?」

      我笑笑,「如果有人拿一座金山換你五年壽命,你換不換?」

      我很想回頭看他,可他靠著纖柳,搖曳的枝條遮擋了我的視線。在一聲冷哼入耳同時,他如疾風般掠身而過,未等反應過來,已在我身側。忽然我的心裡湧上不知是喜悅還是難過,我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生怕淚水滑落下來。

      他的手輕輕撫過,扳過我的臉,掌心的繭摩挲著臉頰,「看著我,你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卻狠心咬牙,將眼閉的更緊。不是不願,只是不敢。哪怕一眼,我也怕自己回不了頭。

      「你看著我!」

      他的聲音裡透出急躁和憤怒,是一種命令的,不容置疑的口吻。我恍然覺得上天給我開了一個如此荒謬的玩笑,生活如此現實,而愛情卻單純的讓人恐懼。習慣了殘酷的我,在真心面前一步也不敢動彈,心被人生拉著,硬扯著,不是痛,更像是冤孽,不是千挑萬選,更像是既定的姻緣。我守在人間萬世,等著他代代輪迴,望斷海枯石爛,候著他無盡愛戀。

      猝不及防,他吻上了我的唇,是一種最無趣,索取的,生硬的吻,咬破了我的嘴唇,血卻是一種甜絲絲的味道。我顫抖著睜開眼,再一次陷入命運的圈套,歷經兩世,依然沉淪,且萬劫不復。

      梓凝在窒息之前放開我,「這個價錢如何?」

      我的淚水與微笑混雜在一起,「此價,無價。」

      他拭去我的眼淚,露出一種讓我迷戀的純淨笑容,「又怎麼講?」

     「愛本無價。」

      梓凝送我回到客棧,已是午夜時分,憶青坐在桌邊候我。

     「您回來了。」憶青連忙迎上來。

     「嗯。」我看他一眼,「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去過湖邊。」

     「您不該動心,韓梓凝根本不是……」

     「憶青!」我厲聲喝住他,「不要說出來。」

     「您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我今晚夠累了……」我摸摸嘴唇,向內室走去。

      憶青堵住我的路,「您……」

     「出去!」我一口氣沒提上來,嗆得直流眼淚,止不住的咳。

     「您……」憶青見我動了真氣,趕緊扶我坐到床邊。

      我拿白帕子摀住嘴,感覺溫熱的液體順著嘴角滑落,我急忙放開抓著憶青的手,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他推遠。

      仲憶青心裡一陣苦澀,伸出的手彷彿被人定了砧板,動彈不得。他看著面前的女子雙手緊緊捂著口鼻,眉頭緊蹙,卻分明顯露的是急切躲開的神情。原來,在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冷靜下隱藏著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的靈魂。仲憶青猛然發覺,她只是一個少女,褪去所有光環,她也是一個需要人保護,需要人放在手心裡愛的孩子。那一刻,不知是那個獨自品嚐孤獨的女子,還是那個明知要勸,卻不能勸的男子,更令人同情。

      我躲在床頭,聽著憶青把門關緊的聲音,才敢放開手。還好,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要把帕子染透,白絹上的血跡,紅得刺眼。我掙扎著拿茶水漱口,看著血混在茶裡,乾嘔中滿是腥味,同樣是血,為什麼吻的時候是甜的……

      愛本無價,可老天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要用多少東西才能換回這場無價的愛。窗外樹葉嘩嘩作響,片刻之間又歸於平靜。打開窗戶,夜如此安寧,就像遠方那片海,只有此刻,這夜,這月,才是真正陪伴著獨自一人的我。只有此刻,我才敢,愛上愛情。

      白奇道端著酒杯,賊溜溜的眼睛轉個不停,暗瞄著主位的寶親王。心想,這個王爺究竟是什麼意思?若說廉潔奉公,肯定是談不上。為啥?就為他來了幾日,日日笙歌,夜夜艷舞,除了抽空去過幾次前線,再無任何表示。按常理,欽差這個活兒樣子做足也是有獎好領,他一個王爺,什麼艷福沒享過,不必急著這幾天自毀前程。可若說他昏庸無道,那日眼神偏偏透著清亮,自己斷是不會看錯。唉,這個王爺,說不清,道不明,真是叫底下的人寢食難安。

      容紹棠鳳眼微挑,瞇著場中的舞姬,淋漓香汗早已打濕鬢角,青絲垂落,可歡情不減,極盡挑逗之能事,斂眉含笑,扭擺身姿,媚態勾人,即便在京都繁華之地,此等玄妙舞技,也是難得一見。惹得滿場官員色心皆起,引觴賦詩,儘是艷情詞句,氣氛淫靡奢艷。

      有大膽舞姬奉酒而上,「王爺,奴家敬您……」

      場內叫好聲一片,將歡愉之景推向高潮。

      容紹棠勾勾手指,舞技登時會意,刻意迎合,嬌臥懷中,眼神迷離。紹棠挑起美人下顎,「果真春雲粉色,這杯酒,本王……」

     「王爺……」舞姬嫵媚期盼。

      誰料容紹棠緩緩睜開雙眼,收斂笑容,「這杯酒,本王,不想喝。」只聽清脆一響,酒杯在手中立時而碎,鋒利的瓷片劃破手指,鮮血滴滴落下。

      舞姬花容失色,連忙跪倒,瑟瑟發抖。

      白奇道心頭一緊,壞了!

      容紹棠冷眼掃視全場,「喝夠的回家,沒喝夠的留下!」

      眾人酒過三巡,早已是意識渙散,剛逢突變,醒了大概三分,如今被寶親王這麼一喝,不想醒都不行了,急忙找官帽扣官服,匆匆行個禮,狼狽而去。

      難為白奇道左轉右轉想拉個人陪自己收拾殘局,無奈大難臨頭各自飛,片刻之間大堂空空如也。

      白奇道呵呵裝傻,「喲,王爺,您看這……要不老臣再給您找兩個好的伺候,這些丫頭都是新來的,不懂事,您別……」只見寶親王眼神越來越冷,白奇道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說不下去。

      容紹棠轉身走進內閣,白奇道歎息跟上。

      走進內室,侍從連忙上前替寶親王包紮,動作熟練,容紹棠坐定,「白大人,坐啊。」

      白奇道如臨大赦,「是,是,呵呵。」

      容紹棠一隻手拿起放在身邊的一本厚本,推給白奇道。

      燭光昏暗,白奇道把本子抬到眼前,定睛一看,頓時驚得手一哆嗦,本子『啪』一聲掉在地上,人也癱倒在地,「王爺,這……」

      「撿起來,」容紹棠隨意的活動活動被包裹住的手掌,「告訴本王,這是什麼?」

      「帳,帳本兒……」

      「什麼帳本?」

      「臣家……王爺……」白奇道聲帶哭腔。

      「白大人,這上面可記得清清楚楚,總共三百七十萬兩,本王……」

      白奇道是官場老手,不等寶親王說完,就猜道什麼招數才能保命,「王爺,老臣知道罪該萬死,老臣效忠姚家絕無二心,只要您一句話,老臣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容紹棠笑笑,「大人能一路平步青雲,自是有大人的過人之處。這銀子……」

     「王爺放心,這些老臣定全部交於王爺處理。」

       容紹棠俯身扶起白奇道,「白大人深明大義,本王也斷不會再斤斤計較。本王知道東源府的規矩,如果他們貪你不貪,你這位子也坐不穩。白大人其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不是?」

      見寶親王送了個台階下,白奇道連忙抓住,「王爺,那您的意思是?」

      「本王只要你把這壩修好,一分一寸都是實打實的好料。回去告訴各級官吏,以前的事本王就當沒看見,收了昧心錢也當為百姓做些事情。若是再讓本王發現有任何人敢動朝廷撥款,到時一人獲罪牽連全族,可別怪本王心狠。」

     「是,是,老臣謝王爺不殺之恩,謝王爺不殺之恩。」

     「去吧,有事本王再叫你。」

      白奇道深呼一口氣,小心把帳本兒收進懷裡,好傢伙,官服都濕透了,瞄一眼寶親王的臉色,雲淡風輕,似是沒有再為難的意思,才放心離去。

      容紹棠抿一口茶,身後隨從小步趨上,遞上一個用白布包裹的東西。

     「這是抄本?」

     「不是。這是正本。」

      容紹棠一愣,「你們幾個跟著皇姐多久了?」

      侍從不發一語,站在那裡完全感覺不到存在的氣息。

      「不說?」

      「王爺,屬下只負責做事,小姐未曾交待可與王爺攀談。」

容紹棠挑眉,把帳本丟給眼前油鹽不進的木頭,「收著吧,本王可不希望再用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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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3: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五月初五,蓬萊聚會。

      此次會晤,真可謂是百年難遇的盛況。

      且先不論韓,蘇,喬三大武林世家派出重量級代表,江湖各大小門派,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幾乎都來了人,況且兩日之前揚名黑白兩道的任岐任大俠駕臨萊珂,更是襯的小城金碧輝煌。

      一句話總結,如今的萊珂,你扔塊石頭都能砸到個幫主,隨便搶劫都能撞到個大俠。這年頭,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才!

      蓬萊居建在山頂,據說是歸海閣閣主歷時三年打造的人間仙境,青煙繚繞,坐北朝南,觀海潮起,望夕陽落。歸海閣遂定五月初五於此處大宴天下賓客。

      清早,梓凝來接我同去,山路上旁人議論紛紛,他卻置若罔聞,與我嬉鬧,連憶青都沒機會插話。不得不說,歸海閣閣主很會選地方,此山地勢蹊蹺,山路蜿蜒,到處都生長著奇花異草,若不是歸海閣弟子引路,外人想進出也絕非易事。等下大家若是一言不合群毆起來,他們仗著地理優勢撤回,我們想追也難。

      說老實話,我未曾走過江湖。當初聽到喬一唯的名號,只是覺得他應該很像現代武俠片裡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花白鬍子仙人,摘葉飛花即可致人死地。不料見到真人實在是大跌眼鏡,這老鬼奸詐狡猾,比我還要貪吃好色,一句話裡至少半句是假,若不是還有個用毒出神入化的兒子碧水,很難想像他就是傳說中的毒聖。我先入為主,以為報出喬家公子名號定會被人大大鄙視一番。不過,到達會場時,我就意識到我犯了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既是來搶東西,還是厚道一些更好,來到門口,我擺出對著銅鏡練習很久的九顆牙笑容,跟著梓凝大跨步進入。

看門的接過名帖,「韓梓凝公子,喬碧水公子到!」

      下一秒鐘就出現了非常一個戲劇化的場面:我樂得跟個花癡似的,會場內從閻王到小鬼臉色凝重的跟搶劫銀行似的。

      我只得乾笑兩聲,「呵,呵……」一路走進,兩旁目光追隨無數。

       正是尷尬的不知道該坐哪,左邊猛然站起來一個中年男子,鷹眼粗眉,聲音厚重,「喬公子不妨這邊坐。」

       我瞧瞧梓凝,他輕輕點頭,我連忙寒暄著與那人落座。坐定後環顧四周,對面是梓凝,右上方是任岐,右下方是蘇臻,旁邊就是那個拉攏我的男子,他見我似是茫然,「喬公子在江湖上不常走動,在下羅韜,現任孤衣門門主。令尊大名,在下仰慕許久,如今得見公子,實是三生有幸。」

       我拱拱手,「羅門主客氣。」打量一番,此人眼神凌厲,面像不善,一看就是道上混的,能坐主位,說明還是混的很好那種。他這一番真心表白,等於宣告武林,喬碧水,你老子底子不乾淨,你也休想往外摘,武林正義什麼的基本和你是無緣了……正是白染黑容易,黑漂白難啊!

     「江湖傳言毒聖性情怪僻,素不與人來往,如今看來喬公子倒是處處笑臉相迎,與人為善,真是叫蘇某感歎,你覺得呢,梓凝兄?」蘇臻把包袱丟給梓凝,想看看他能抖出什麼料。

     「蘇兄慧眼,在下與喬兄相交幾日,感覺喬兄為人坦蕩,心胸開闊,是個不可多得的良友。上一輩自有上一輩的活法,轉眼江湖新人輩出,又何必對往事多有糾纏。」梓凝一番話對我多加維護,且含沙射影,一時會場沉默無語,落在我身上的視線收回不少。

       我本想望向梓凝,可卻在半路感應到另一個人的注視,定睛一看,竟是任歧!他的眼神中沒有探究,沒有遲疑,有的只是審視和清明,我忽然聯想到寺內佛像的那雙眼,不由的心裡打個冷戰。

      「閣主到!閣主到……」一波接一波的通傳襲來,歸海閣閣主葉歸海終於在千呼萬喚中隆重登場。我眼神不好,到了跟前才瞧見正主兒,手裡的茶差點打翻在地,這閣主,真是……此人只得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尋!五官算不上漂亮,但湊在一起,就是合襯。面容稱不上傾國傾城,但只要一瞧,就能牢牢抓住人心。鳳眼高挑,眼底流光飛舞,妖氣橫生,不入紅塵。

兩字,厲害,三個字,真厲害。纖塵不染的妖孽,今兒我可算是見著了。

      一些蝦兵蟹將早已開始議論紛紛,我啞然失笑,這樣的人兒哪裡找得到言語來形容,你的目光天生就該死死盯著人家的臉不移開,多看一眼衣物都顯多餘。

      葉歸海面色冷峻,目不斜視,直切主題,「各位武林同道駕臨寒舍,如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早前歸海閣得上天庇佑,有幸尋得寶劍,各位既是為此而來,葉某也不便推辭。來人,奉劍!」

      大家尚未從驚異中緩過神,緊跟著葉歸海當頭一棒,又被打得昏了頭,大家蹙眉,這葉歸海到底想幹嗎?

       歸劍閣弟子得令奉上寶劍,果真如傳言一般當屬上古神器,劍鞘被擦拭整修的光彩奪目,雕刻花紋精緻細膩,嵌了一整塊寶石,一看便知價值連城。葉歸海站到台上,手握劍柄,在一片驚歎聲中拔出寶劍,劍身大概是玄鐵所製,劍峰薄如蟬翼,吹毛立斷,握著劍的葉歸海猶如九天神將,傲視人間。

      羅韜轉頭問我,「喬公子如何看這把寶劍?」

      「是把好兵器,用來殺人不錯。」

      「公子似乎不太感興趣?」羅韜有些懷疑。

      「羅門主見笑,在下只有這用毒功夫還拿的出手,劍,不擅長。」

      羅韜笑笑,不置可否。

      我沒說謊,在座的有些人,包括我,可不是為一把劍而來。早前探子奏報隨此劍一起出土的還有一張地圖,這張地圖,才是我真正在意的寶物。

葉歸海環視四周,收起寶劍,「葉某天性淳厚,絕無稱霸之心。既然大家共處武林,葉某也無心破壞武林公正,若是大家都認為應該將此劍交予可信任的人來保管,葉某不會反對。敢問在座各位,可推舉出合適人選?」

      大家本來嗡嗡作響,聽到這兒,全瀉了氣。還以為須得和歸海閣糾纏一番,結果,人家葉歸海態度良好,積極合作,反倒是來搶東西的人顯得理虧。大家各懷鬼胎,別說坐下來商量到底選誰作代表,就是見面互相問好都做不到。葉歸海慷慨激昂的表白,反倒把我們推到了風口浪尖。

什麼武林正道?打著正義之師的旗號,干的全不是正義的事,天下烏鴉一般黑。

       好一招以退為進,好一招釜底抽薪!

      葉神算將話頭轉向任岐,「任大俠是公認的主持大局之人,不知任大俠對此劍歸處可有意見?」

      大家把目光轉向任岐,都指望著我軍最後一員大將出馬。

      任岐不快不慢的張口,「葉閣主今天能夠不計個人得失,處處為武林著想,實乃武林之福。至於神劍藏處,還請閣主稍待幾日,一旦推舉出合適人選,必將第一時間告知閣主。」

     「那葉某,靜候佳音。」

      我連笑的心思都沒剩下,摩拳擦掌的準備渾水摸魚,魚沒摸著,自己還嗆了水,諒誰也笑不出來。這個葉歸海心機之深,世間罕見,想到自己將來可能直接面對他,唉,頭疼……

      大家紛紛起身告辭,我與梓凝交換眼神,一同起身道別,葉歸海打量打量我,「喬公子,葉某早年與令尊萍水相逢,有幸得喬老先生指點一二。公子歸家時還請代葉某問候令尊,他日有緣,葉某還想與前輩把酒言歡,暢談天下。」

      我笑笑,「閣主客氣,碧水替家父多謝閣主,告辭。」

      剛躺在床上想把早上的覺補回來,憶青在帳子外面傳報,「公子,任岐任大俠想邀您小聚。」

      我支起眼皮,「誰?」

      「任岐任大俠。」

      一個鯉魚打挺,我急忙撩開帳子,「你說任岐,今早那個?」

      憶青一愣,「要不回了他?」

     「不用,請他稍後,我馬上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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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3: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沙河塘裡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相思。」風荷眼神遼遠,走到她身邊,風乍起,吹皺一池清波。

      相思身形一顫,迅速轉身,側身凝視著身邊的男子,青絲飛散,一襲白衣裳綴著朵朵寒梅,本是抽紅綻綠的季節,碧澄天空彷彿也因他的輕歎煙靄迷濛,薄雲遮日,她看得不禁入神,眼神專注,一時竟忘記把腳從欄桿上收回,足底一滑,險要跌下池去。

      風荷連忙探身攬住她,輕推掌力,兩人飛騰花池,衣衫飄逸,落於湖心亭中,風荷見懷中女子目瞪口呆,尷尬的笑笑,「嚇著你了?」

      相思連忙回神,從風荷懷中脫離,「沒有,沒有……」

      風荷擷起池中一株紅衣,遞給相思,「送你。」

      相思愣愣的接下,臉色稍紅,「謝謝。」遲疑一下,又接著苦笑一下,即使是這樣,眼睛還是彎成月牙形,好似甜到人心裡去,「世上的事情總是這樣,陰差陽錯,定有很多女子喜歡你,可惜她們都沒有這個緣分。」

      風荷轉身,小孩子般頑皮的彎腰撥弄水花,「情至深處,又何必在意男女。」

      相思把手中荷花湊到鼻尖嗅嗅,一股清香誘人,「情至深處?我也是動過情的人,我看得出,你根本不愛那日摟著你的男子。」

      水聲乍停,風荷種少見的冰冷笑容倒映在水面,「願聞高見。」

     「過猶不及,你終是男子,一味的順從與伏貼並不能代表你為愛他委屈自己,只能讓我懷疑,究竟是什麼能讓你如此犧牲,不惜以色侍人。」相思字字金石,每一個都像一把鐫刻的刀,劃出血一般的事實。

      風荷轉過身來,臉上依然是一貫的清淡神情,「姑娘對愛看得如此透徹,又為何總不能釋懷?」

      「風公子請相思來,不就是希望相思不要釋懷嗎?我若釋懷,又怎能讓負心之人追悔莫及?」

       「那相思姑娘是願意助在下一臂之力了?」

      又是一陣微風,夾雜著夏季獨有的青草味道,相思閉上眼睛細細感受著,這也許是一生最後的平靜,「風公子,若是你藏於心中的那人有日將你捨棄,你會如何?」

      風荷靜默。

      「你不會怨,也不會恨,對吧?這才是情至深處。既然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又何必苦苦相逼?」

      風荷飄揚的頭髮遮住殺機盡顯的眼,語氣依然平靜,「相思姑娘心情尚未平復,風某還是等姑娘平靜再來問候吧。來人,送姑娘回房休息。」

      相思眼神掙扎,將手中的荷花留在桌上,無奈離去。

      何為愛,何謂恨?

      愛累人心,恨累人神。愛能衍生恨嗎?恨能延續愛嗎?

      情至深處,愛中無恨,恨至深處,恨中有愛。

      風荷緊閉雙目,那一刻,滑落的豈止是淚水,還有真心外的層層偽裝,層層包裹,愛恨彷彿燃起熊熊烈火,將一切焚盡,愛恨彷彿飄落片片白雪,將一切冰藏。


     這個世界,你須得承認,的確存在那種千古流傳的人物。他心繫萬民,豪氣沖天。那一腔熱血,即使灑盡,也是染紅大地;那一具身軀,即使倒下,也是傾覆紅塵。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種人可能時常被人罵作傻子,可能長相平凡,可能生有殘缺,但是,他們的精神,他們那出於世俗,又脫於世俗的品質卻能讓你感到源自生命最初的激情,感到淚水擦乾又流下,飛在空中化作欽佩。這種人,叫英雄。

      任岐若是被放在人堆裡,肯定毫不起眼。樸素的布衣,身形略胖,國字臉,寬額,就像是一個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男子。看上去鬢角已經現了斑白,一把大劍,隨身不離。

      我不知他為何來找我,也許只是為了藏劍的事?我大抵是不情願見他的,因為越走越近,腦海裡盤旋的只剩下他那雙洞悉的眼,該死,他怎會有如此強烈的存在感……

      走近,任岐早已等候桌前。

     「晚輩喬碧水見過任大俠,勞前輩久等,碧水罪過。」我善意致歉。

     「你和你爹真的很不一樣,你爹見人從不問候,也不願意搭理別人。」任岐和藹的笑。

     「是碧水對家父多有違逆,讓前輩見笑了。」

      任岐好像未聽我說話,隨意的看了看窗外,「風把熏香都吹散了。」

      我吩咐憶青,「把窗關上,你下去吧。」

      憶青揣測的打量我和任岐,退出門外。

      我正正臉色,「敢問前輩有何指教?」

      任岐元神回歸,徹底睜開了他那雙透亮的眼睛,冰澈浸骨。他不說話時比說話更恐怖。週身的內力緩緩蔓延,房中空氣漸漸凝滯,我的身體不敢妄動,手指顫動。

      即將昏厥,任岐突然收回迫勢,「姑娘好定力。」

我心中苦笑,也許早該解決掉任岐這個大麻煩,心軟只會給別人更多的可乘之機,我果然不像是做得大事的人,射出的箭每每失了准心,這禍水不狠狠心放掉,終事引到了自己身上。

     「敢問前輩何時識破小女?」

     「早年毒聖經受喪妻之痛,性情大變,發誓從此滴酒不沾,這件事江湖上知者甚少,那日葉歸海說想與喬老先生把酒言歡,分明是試探姑娘,可惜你未作反駁。」

      又是葉歸海……

      見我啞口無言,任岐說明來意,「明人不說暗話,任某來訪只希望姑娘勸說主上,能夠退出此次紛爭。」

      話已至此,我氣得想笑,真是有這麼愣頭愣腦的人,妄想以一人之力獨挑四國,我若是他,至少先找人聯手,再挑唆鷸蚌相爭,自己漁翁得利,哪能如此坦誠。任岐當真稱得上正人君子,一個民字,扛在肩上,捧在手心。

      「我勸前輩不如找葉歸海把那張皮紙討來,一把火燒得乾淨,天下自然太平。要麼等誰東西到了手,再苦口婆心的勸他為天下放棄野心,老老實實的過安生日子。您覺得這兩個辦法怎麼樣?」我實在是拿他沒法子。

      任岐臉漲得像頭大頭鵝,我感覺他很有可能一巴掌拍死我。任岐深歎一口氣,「姑娘身邊如此多的高手,任某不會輕舉妄動,此事望姑娘三思而定。」甩袖離去。

      氣走任岐,就離我的計劃還有一步之遙,閉上眼睛,內心泛起一種捉摸不透的感情,究竟是接近很多真相的興奮,還是即將面臨死亡的恐懼,這個賭,無論輸贏,都將改變我的一生。

      憶青推門進來,走到榻邊數落我,「您忘脫鞋了。」半跪在床邊,欲褪去我的鞋襪,眼角儘是無奈的笑。

      我望著憶青,無意之間已欠他太多。我忽然很想抱住他,就像擁抱一個哥哥,像是把心貼在一堵暖暖的牆。「憶青,風荷那邊有麻煩吧?」

      憶青眼睛眨眨,「嗯。您不用擔心,風荷自己可以解決。」

      我咬咬嘴唇,從懷裡掏出一封信,輕輕放在憶青手裡,「你回去吧,跟他說,婚嫁是兩個人的事,不妨換另一方試試。還有,把這個交給他。」

憶青笑著搖頭,「我走了您誰來照顧?您還把護衛都留給了王爺。」

      「我一個大活人還能餓死不成,這幾天風平浪靜,我安分一點,沒事。」

      「不行。」他的堅決讓我哭笑不得。

      「還有梓凝呢,他會照顧我。你快去快回,那邊的事一定要盡快解決。」我故意將語氣加重,看著憶青眼中猶豫不決的搖擺逐漸消去。

      「是。」

      我撥開憶青走前替我蓋好的薄被,攥一角在手裡,不想放開。這麼好的錦緞,怎麼捨得染紅,胸前隱隱作痛,但願不是毒素擴散。推開窗,轉角就是梓凝的房間,晚霞的餘暉灑在窗上,恍然之間木光澤如玉,竹林傳來颯颯風聲,掩蓋呼吸的聲音。

      今晚,高歌訴休,明朝,牡丹花開,不知相逢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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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3: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風雨兩無情,靜夜,三更,煙薄人稀。

      容瀾順著小巷慢慢走著,像個孩子般用手摩挲著土牆,劃出絲絲的聲響。雨淅淅瀝瀝的下,量很小,屋簷上剛剛夠滴下水珠,落在臉上有些涼。她沒有撐傘,薄紗的料子浸了雨,貼在皮膚上。信步走著,踩著水窪,巷子靜的連影子都像是陌生的一樣,雨混了泥土的味道,有些腥鹹。

      更夫王老頭脖子上吊著半壺酒,腳步踉蹌,嘶啞的報著平安,「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成為這深夜中最後一絲生氣。路過巷口,剛巧遇上一位白衣女子,老王頭立刻驚得酒醒大半,好傢伙,黑燈瞎火,哪家的姑娘搞得跟女鬼似的。那白衣女子面皮白淨,夜裡風涼,慘白的濕衣,看上去可不嚇人。老王頭哆嗦著看著白衣女子側身走過,長噓一口氣,不由得加緊步伐,想盡快走完這條蕭瑟的街道。猛地灌了幾口酒,辣得呲牙咧嘴,絲毫沒有注意到方才身後多出來的黑影。

      容瀾忽然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她根本不能辨別這夜裡除了雨落之外的任何聲音,可她的表情卻像是親眼目睹了近在咫尺的謀殺,她彷彿真的聽到了那沉重身軀倒在地上發出的悶響,直直的身子「砰」的就軟了,頸上一條細不可聞的血痕,不出片刻就能滲出一大灘血,動脈突突的跳,眼球外翻。

      王老頭,死了。容瀾甚至不知道他的姓氏。

      容瀾不知道該不該回頭,抑或是繼續朝前走,她的嘴唇乾澀,咬出了血,呼吸加重。她忽然發瘋似的向前奔去,沒有方向,沒有呼喊,因為那只會帶來更快的死亡。容瀾不知道該朝哪裡,她只是跑著,看著自己離海邊懸崖越來越近,浪花滔天,驚濤拍岸。

      已是無路可退。容瀾痛苦的彎下腰,止不住地咳,身後隱藏多日的影子終於現身,三名男子步步逼近,劍鋒冷寒。容瀾說不出話,她將口中的血吐出,慘淡一笑,「你們何不多等幾日,我也許自己就了結了。」

三名黑衣男子瞬時出手,直擊要害,劍氣震人,嘶嘶作響。

      「我拿到了地圖。」

      領頭男子蒙著黑布的臉震動一下,連忙揮手制止身後的兩個人。他試探性的伸出手,「給我,我便不殺你。」

      容瀾慢慢直起身,用袖子抹抹嘴角,「冷蔚承諾放過我?」

      黑衣男子手中的劍微顫,遲疑了一下,卻仍是那句話,「給我,我放你走。」

      容瀾笑了,笑得雲淡風輕,眼淚在笑中揮灑,隨雨飛去。冷蔚承諾著一個根本不能實現的謊言,李攸攸不惜裡通外敵要置自己於死地,韓梓凝為了利益放逐愛情,這些,就罷了,算了。可是,剩下的呢,剩下的要如何面對?

      眾叛親離,生不如死。

      容瀾一步一步地退後,接近崖邊,也許該跳吧,一了百了,所有的人都會稱心如意。容瀾閉上眼睛,這是最後的風,最後的記憶。落花裡那片靜靜的湖,他們策馬奔馳,許下的一生相伴,落花裡那片靜靜的湖,他們忘情相擁,承諾的愛本無價,此刻都已是過眼煙雲;那一切恩寵或是罪孽,便是一場夢,一場戲。

      「瀾兒,瀾兒!」林子裡忽然傳來急切的呼喊,黑衣人發現情況有變,再也顧不上地圖,匆忙出劍,劍走偏鋒,直取容瀾心臟。

      「嗯……」容瀾愣愣看著韓梓凝就像一片秋葉,靜靜地落下,擋在自己身前,手中的劍死死抵住兩個黑衣人,而刺客剩下的一把插進他的左肩,黑衣人急切的拔劍在梓凝肩上攪出紅紅的血洞,他的手卻緊緊抓住容瀾,防止她掉下去。

      韓梓凝拚力將容瀾甩向一邊,用左手硬是拔出插在自己身體裡的劍,崖邊頓時刀光劍影,韓梓凝劍招狠辣,再也不是舞劍時的瀟灑公子,殺機盡顯,血染白衣。

      刺客修煉的不是正規劍術,都是偏門左道的功夫,韓梓凝以一敵三,已是佔了下風,還要擋著容瀾,根本力不從心,這麼下去,不是死路一條,就是同歸於盡。

     「瀾兒!」這時韓梓凝被兩人糾纏住,其中一名刺客乘機向容瀾刺去,「瀾兒!」韓梓凝轉身,朝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容瀾卻一動不動,眼深深的望他,彷彿全然忘了自己的處境。

      梓凝,何苦?

      韓梓凝看著那劍一寸一寸接近,卻在離咽喉半寸之處停住,「啊,啊……啊」那黑衣人手中的劍掉在地上,雙手捂臉。是毒,誰會想到一個等死的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最後的時刻,撒出了毒,見血封喉。

      趁著另外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容瀾奔向梓凝,拉著他就往崖邊跑,梓凝急忙拉住容瀾,「你做什麼!」

      「你信我嗎?」

      梓凝看著面前女子面容生輝,好像滿天星斗此刻都映在她的眼裡,那瞳中,除了對生的渴望,除了堅定,再無陰霾。

      多少年之後,梓凝的夢裡出現的依然是她真切的面容,日月生輝,天地易色,澄靜如水。宛若煙花在最燦爛的一刻綻放,海枯石爛,咫尺天涯,不曾忘記。

      「跳!」

       第二日容紹棠正在堤壩監工,只見白奇道驚慌失措的跑來,官服扣子都繃開了,「王爺,王爺,不好了,王爺!」

       容紹棠皺眉,成何體統!

      「王爺,侍衛傳來快報,說,說長公主在懷柔縣祭祀時,遇刺……」

       容紹棠身子一斜,侍從連忙扶住他,紹棠一把抓住白奇道的領口,「皇姐,皇姐怎麼了!」

      白奇道嚥了口口水,「說是遇刺……遇刺,薨……』」

      容紹棠手指發白,半晌才低沉一句,「回京。」

      仲憶青風塵僕僕的趕回京城,連口茶都沒顧上喝就想走,風荷笑笑,「坐下歇歇,小姐那邊又不是沒有人照應,不差在這一時。」

       憶青擺擺手,「你不知道,小姐把人都留給王爺了。」

      這次輪到風荷跳腳,「那你回來幹嘛?」

     「我不回來?我倒是想!小姐說你這面的事馬虎不得,這不,叫我給你捎話,還有一封信,給。」

      風荷連忙拆開,信紙很薄。風荷看完心底一顫,望向坐在一邊的憶青,「憶青,小姐她,她沒說什麼吧?」

      「交待了一句,嫁娶是兩個……」

      風荷語氣急躁,「不是,我是問你她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話?」

      「你什麼意思?」憶青察覺到風荷語氣不對,也警覺起來。

      說話功夫,碧水領著探子慌張的進來,「憶青是怎麼找的人,懷柔那邊出事了,京裡亂得一團糟……風荷,風荷!」卻看見站在那臉色發青的憶青,「這是……你怎麼在這兒?」

      風荷手中的信頓時飄落在地上,上面只有四個字:留住憶青。

      安宣帝的身影隱在黑幕裡,氣息虛弱。蘇仁之在這塊宮闈禁地跑進跑出不下二十次,每次都只能得到安宣帝僅有的兩個字:再查。哪裡有線索?只有崖邊的幾灘血,他已經吩咐封鎖消息,可是鞭長莫及,不出三日,其他三國必將知曉,等到那時線索全被破壞,更是猶如大海撈針,皇上……蘇仁之第一次覺得那扇門是那麼難推開,話是那麼難出口。大安的天空烏雲蔽日,似乎預示著這場風暴的襲來。這場皇權真正的血腥之爭,不知要將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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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5-5-8 19:03: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寒心亭,水連天。葉歸海舉杯獨酌,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亭外石板地上還躺著一個白衣女子,眉頭緊鎖。

      容瀾只覺身上四周都傳來撞擊之後遺留的疼痛,真的賭贏了麼?縱身一跳,高卷的浪花終是化了墜落的力量,將兩人從地獄拉回。梓凝,不知他怎麼樣?容瀾艱難的睜開眼,嘗試著移動身體,卻疼得心肝俱裂。

      「你的骨頭斷了。」容瀾聽到上方傳來一個冷漠疏離的聲音,不禁抬頭望去。

      「葉歸海?」容瀾現出一絲疑惑,接著慢慢變成諷刺的譏笑,卻像是笑給自己聽,「我還以為這天底下最不會相救的人就是你,原來,是我將人心想的太善。」

      葉歸海眼神冷峻,面上卻掛著匪夷所思的笑,「我好心相救,姑娘怎麼反咬一口?」

      容瀾緩緩地坐起身,「罷了,我這樣的人,或許注定不得善終。我只盼你放了韓梓凝,當是行善……」

      「盼?你覺得如今你還有這個資格嗎?」葉歸海撩開簾子,走到容瀾身邊,高高地站著,俯視她,面孔就像是來自阿鼻地獄的幽魂,美極詭極,「放他不是不可,你若在跪在這院子裡求我三天,我便允你,如何?」

      容瀾臉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樣子,淡的榮辱不驚,淡的了無生趣,不予答覆。

      葉歸海卻不生氣,只是鉗住容瀾的下顎,強迫她吃下一顆黑色的藥丸,「放心,我會讓你好好活著,看著我怎麼把這天下盡收掌中,他們欠我的,我一定會在你身上十倍的討回來……」

      潮濕陰冷的牢房隔絕了這個夏末最後的溫熱,容瀾身上的衣衫本來就是濕的,寒氣入體,冷得瑟瑟發抖,此刻,連一絲燭光都是奢侈的期望。血跡斑斑的牆壁散發著腐臭的氣味,容瀾自我解嘲,不知自己是死在這塊地方的第幾個?肯定不是第一,但願是最後一個。數月沉鬱在胸口的隱痛,如今抽絲剝繭般的的退去。秋紅之毒,原來這毒的名字叫秋紅,情如秋紅,紅落情盡,情盡命斷。

      原想自己是真愛梓凝的,可結果呢,竟是自己想先斷情根。容瀾忽然想起前世有人對她說過:你不是愛我,你愛的是愛情本身,只要劇本夠感人,男主角是誰並不重要。更可怕的是,我一直以為你是女主角,卻不知道,你原來是導演。

      葉歸海靜立在密室外面,風雨聲聲,穿雲打葉,幾天了,這雨一直這樣下著不停,天上就像漏了一個大洞,整條銀河都傾了下來。

幽靜的小路上走來一位女子,挎著個小籃,用布遮著,來到葉歸海面前,「她在裡面嗎?」聲音溫柔似水。

      「嗯。繯兒,你說我該殺了她嗎?」葉歸海轉向那女子,滿是憐惜,沒有偽裝的冷酷,就像一個心事重重的普通人。

      被喚作繯兒的女子眨眨眼睛,輕輕的道,「派出的人說韓梓凝醒來後在海裡尋了很久,見沒有結果,匆匆忙忙就離開了。」

      葉歸海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喃喃自語,「當年姚家兄妹下毒害我,如今卻將毒續到了自家人身上,繯兒,你說權力當真這麼叫人癡迷?」

      「閣主,我先進去看看她,您早點休息。」

      「嗒嗒……嗒嗒……」的腳步聲從窗口傳來,由遠及近,進來的人大概拿了一個火把,這種火燎的啪啪聲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好像是這個密閉的牢房與外界最後的聯繫。容瀾豎起耳朵,她渴望與這個人交流,因為她害怕長時間的孤獨,不想也不願意被這個世界遺棄。她已經被隔離在陌生世界一次,這種遠離一切,重新開始的生,除了新鮮,更多的是懷舊的苦楚,是追溯的憂鬱。

      兩個人輕輕的喘氣,好像都等著對方開口。

     「你……」

     「我……」

      同時開口的尷尬使得兩人伸出的觸角都縮了回來,隔著厚厚的牢門,一籃吃食被遞了進來,散發著點心誘人的香甜。

      「謝謝。」

      抓起一塊放在嘴裡,融化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糯米的清甜混著竹葉的淡香,多少年在半夜驚醒,陪伴自己的只有這個迷戀到舌尖的味道,多少年在半夜驚醒,陪伴自己的只有這個貼近到心底的溫柔,只怕是此刻身在監牢,環繞的還是她的纖細心思。

     「繯兒,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記得,出生時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你,第一個抱起我的是你,第一個餵我吃飯的你,第一個帶我玩耍的也是你,即使你是姚若瀛的心腹,我都毫不顧忌的把你帶在身邊,哪怕後來猜到可能是至親至人借你之手下毒,我都沒有下令殺你。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沒想到,你會背叛姚若瀛。」

      「你怎麼知道是我下的毒?」繯兒咯咯的笑,笑裡含著歇斯底里的痛。

      「李攸攸和冷蔚聯手殺我,定不會下慢毒。在宮裡這麼多年,父皇待我如何,姚若瀛心知肚明,我本就和她們不是一條心,活著也是變數,倒不如把我的死轉嫁到東宮,父皇對太子的心涼了,就不怕沒有機會。你先下毒,再接著到這來告訴我事實真相,讓我連死都不的安寧,這樣你也算報復姚家了,我說的對嗎,繯兒?」容瀾的嘴角已經乾涸的血跡又變得鮮紅濕潤,緊閉的眼睛顯不出空洞的神情。

       繯兒看不見容瀾,聽見的是她入深潭一般的聲音,愛與恨從她嘴裡出來都失去了顏色,失去了初始的炙熱,像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屍,在這世上無力的行走。旁人只道心如死灰,卻看不見真心焚燒時的慘烈,也無法懂得箇中滋味。

      「秋紅之毒無藥可解,若是想續命,只能一直服用下去,藥吃得越多,情就越重,情越重,越不想死,越不想死,陷得就越深。葉歸海受了十幾年的苦,我只能用你的命來償姚若瀛欠他的債。姚若瀛本是要你被逼到絕境,為了韓梓凝不惜奪權,卻不知道我把藥斷了。公主,你錯就錯在太過聰明,將什麼都看得太透,無情無愛,處處被人算計,無怨無恨,你這樣活著便是拖累,死了也好。」

       容瀾苦笑半晌,咬破了嘴唇只吐出一個字,「滾。」

安國,東宮。

     「可有消息了?」太子坐立不安,左右徘徊。

      李攸攸捧著花茶,氣定神閒的坐在榻上,「沒有。」

     「那您還坐得住!您看看著宮裡都成什麼樣子了,父皇早朝不上,我每次上書都被駁了回來,萬一屍首被發現是假的,真的又回來了可怎麼辦!」

     「那邊的事自然有人會處理好,就算發現屍首是假的又怎麼樣,如果你父皇堅持不發喪,冷先生自然會挑撥蒼珉以欺詐的罪名興師問罪,若是兩國兵戎相見,不死也要說成是死人,找到了也是沒有名分的屍首。你只要靜觀其變,江山一朝易主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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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5-5-8 19:03: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陡然劈開的雲縫裡瀉出妖冶的月華,澄淨的湖面上映出彷彿是由滾滾銀色波濤堆砌而成的歸海閣,巍然高聳,鎮守天邊。

      暖池裡漫出的霧氣掛在四周的紅紗帷帳上,池水粼粼,彷彿是覆了一層晶瑩冰的雪,冷熱兩重。

      葉歸海斜倚在軟塌上,品著這格格不入的箏樂,本是溫和的曲子卻因為在這空曠的殿裡迴響,撒出淒清,柔弱的另類美感。他的眉頭鎖著,面容攝魄勾魂,在美艷中析出成熟的,冰冷的稜角。

      這夜,平靜的暗湧層現。

      侍女挑開暖池的簾子,從中走出來一個裹著紅綢的女子,那綢子長的曳地,露出鎖骨以上的頸肩,膚若凝脂,瑕白如玉。她緩緩地走出來,有那麼一瞬間,樂隊的曲子尷尬的停頓,但很快又恢復索然無味的吹拉彈唱。

      葉歸海看著容瀾旁若無人的走到一邊,牽起一角擦拭起被打濕的髮梢,「果然將死之人連禮儀廉恥都顧不得了麼?」

      沒有回答,繚繞的依然只有曲子的聲音。

      葉歸海衣袖一甩,本在琴師手中的琴硬生生的被拋到了容瀾旁邊的空位,琴弦微微顫動,毫髮無損,「彈!」

      殿內之人訓練有素的悉數退去,大殿裡只剩下心思各異的兩人,身離咫尺,心隔千里。

      容瀾睨著那箏,紋雕的龍飛鳳舞,花刻的百轉千回,是把好東西,忍不住伸手撫了兩下,入耳的音質也是一等一,接著歎了口氣,「看來閣主錯把我當作風塵女子,以為小彈一曲才夠情調。」

      葉歸海冷笑一聲,「風塵一曲不過一夜溫存,可你一曲就勾了蒼清雅的魂兒,那等下作女子怎能與你相比?」

      容瀾眉目低垂,聲音幽幽,「閣主名曰歸海,海即瀛,既然已作了這重歸之思,又何必獨立寒心亭,不知您這是望穿秋水,還是看破紅塵?」

      兩個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不過,每個人都有底線,在葉歸海心中,姚若瀛三個字是禁忌,是苦楚,是不能觸碰的傷。容瀾這句看似情真,實為諷刺的話就像指甲一般摳進葉歸海的肉裡,牽著他緊繃的神經。果然,葉歸海身形一起,已然立於容瀾身前,容瀾抬起頭,還是仰望著他,看著他陰森的眸,淡白的唇,緩緩地站起來,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憑什麼我每次看你都要仰頭呢,閣主,當年姚若瀛可不是這般沒有骨氣,你卻不要命的往上貼,如今怎麼還不敢動手了?」

      葉歸海哼了一聲,一手抓住容瀾的頭髮,反手一甩就把她丟到了旁邊,容瀾的手臂掠過鋒利的桌角,劃開一道狹長的口子,鮮血如注。長髮被血粘住,殷紅順著髮梢滴落,她卻狠狠地用另只手抓住椅腿,不讓自己倒在地上。

      葉歸海的理智被血沖刷得所剩無幾,那沉寂了十幾年的不知是愛是恨,死命的糾纏,纏得窒息。他拉起容瀾,將身子欺了上去,兩人在撕扯中深吻,葉歸海渴望著在情慾中跌宕起伏,他沒有閉上眼睛,甚至不顧懷中人的啃咬,死命的看著,看著這個已經分不清是誰的女子,那種無謂的反抗,似乎讓他感覺隸屬於姚若瀛的,讓他恨極愛極的倔強,「若瀛,若瀛……」一聲一聲深情的,含糊不清的低喚,不知是騙誰。

      直到葉歸海放開些空隙,久違的新鮮空氣才讓兩人稍稍冷靜,容瀾眼睛有些紅,卻沒有淚水,就像是一口枯乾的井,井沿殘留著斷裂的痕,往裡面一望,黑漆漆的不見底,一陣暈眩。她被抵在葉歸海與牆面之間,沒有謾罵的話語,可那多年不見,緩緩爬上嘴角的鄙夷在兩人之間豎立一道屏障,長滿了刺,扎的兩人鮮血淋淋,打不破,移不開,「我不是姚若瀛,你叫錯了。」她說完將手指勾起,用力的在葉歸海的背上劃抓,力道大的隔著衣料彷彿也能捲起肉絲。

      葉歸海吃痛的罵了句髒話,一隻手爬上容瀾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能折斷這跳動的生命,「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他將頭埋在容瀾溫熱的皮膚上,似乎隔著它才能觸碰到虛無縹緲的愛情。

      容瀾的眸豁然睜開,若說前一刻那眼中還有最後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看得出心潮起伏,看得出喜怒哀樂,此刻,那口枯井已然被一塊巨石轟轟的砸蓋住,讓人連掀開窺探的能力都不復存在,「你已經殺了一個了。」

      情慾使人瘋狂,癲狂,癡狂,撕破偽裝,只有肉體赤裸裸的,源於生命本能的驅使,葉歸海眼神迷離,「誰?我殺了誰?」

      「容瀾,你殺了容瀾。」

      「胡說,那你又是誰?」葉歸海喃喃的問,聲音竟然含了一絲調笑,與女子生冷的聲音形成強烈的對比。

      容瀾木然了一會,突然環住葉歸海的頸,癡癡的笑,「你既然敢碰,就千萬別叫錯,昭,我叫昭。」

      昭,日明,光明也,此字大吉,天理昭昭,日月昭昭,能將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古人曰:倬彼雲漢,昭回於天,卻總忘了後面一句: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薦臻……即使銀河折射旭日的光芒,依然掩蓋不了天下蒼生的疾苦,傾覆不了九州喪亂。

      姚若瀛,即便血脈相連,這恩情,這身子,連本帶利也算兩清了。容瀾,你這生該享的福,該嘗的情,該受的苦,該流的淚,如今都盡了。人這一輩子,活來活去就是一個交代,但凡世事理清理順,就不算失敗。人生何來盡善盡美?缺的少的,余的多的,只盼來世。

      所以,自此以後,這世上再沒那個被人輕喚瀾兒的白衣女子。韶華似水,築起清澈的墓,青絲如風,裹住封存的心。

      所以,這如畫江山,便是染指又何妨?

      所以,這如歌歲月,便是負天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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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陡然劈開的雲縫裡瀉出妖冶的月華,澄淨的湖面上映出彷彿是由滾滾銀色波濤堆砌而成的歸海閣,巍然高聳,鎮守天邊。

      暖池裡漫出的霧氣掛在四周的紅紗帷帳上,池水粼粼,彷彿是覆了一層晶瑩冰的雪,冷熱兩重。

      葉歸海斜倚在軟塌上,品著這格格不入的箏樂,本是溫和的曲子卻因為在這空曠的殿裡迴響,撒出淒清,柔弱的另類美感。他的眉頭鎖著,面容攝魄勾魂,在美艷中析出成熟的,冰冷的稜角。

      這夜,平靜的暗湧層現。

      侍女挑開暖池的簾子,從中走出來一個裹著紅綢的女子,那綢子長的曳地,露出鎖骨以上的頸肩,膚若凝脂,瑕白如玉。她緩緩地走出來,有那麼一瞬間,樂隊的曲子尷尬的停頓,但很快又恢復索然無味的吹拉彈唱。

      葉歸海看著容瀾旁若無人的走到一邊,牽起一角擦拭起被打濕的髮梢,「果然將死之人連禮儀廉恥都顧不得了麼?」

      沒有回答,繚繞的依然只有曲子的聲音。

      葉歸海衣袖一甩,本在琴師手中的琴硬生生的被拋到了容瀾旁邊的空位,琴弦微微顫動,毫髮無損,「彈!」

      殿內之人訓練有素的悉數退去,大殿裡只剩下心思各異的兩人,身離咫尺,心隔千里。

      容瀾睨著那箏,紋雕的龍飛鳳舞,花刻的百轉千回,是把好東西,忍不住伸手撫了兩下,入耳的音質也是一等一,接著歎了口氣,「看來閣主錯把我當作風塵女子,以為小彈一曲才夠情調。」

      葉歸海冷笑一聲,「風塵一曲不過一夜溫存,可你一曲就勾了蒼清雅的魂兒,那等下作女子怎能與你相比?」

      容瀾眉目低垂,聲音幽幽,「閣主名曰歸海,海即瀛,既然已作了這重歸之思,又何必獨立寒心亭,不知您這是望穿秋水,還是看破紅塵?」

      兩個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不過,每個人都有底線,在葉歸海心中,姚若瀛三個字是禁忌,是苦楚,是不能觸碰的傷。容瀾這句看似情真,實為諷刺的話就像指甲一般摳進葉歸海的肉裡,牽著他緊繃的神經。果然,葉歸海身形一起,已然立於容瀾身前,容瀾抬起頭,還是仰望著他,看著他陰森的眸,淡白的唇,緩緩地站起來,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憑什麼我每次看你都要仰頭呢,閣主,當年姚若瀛可不是這般沒有骨氣,你卻不要命的往上貼,如今怎麼還不敢動手了?」

      葉歸海哼了一聲,一手抓住容瀾的頭髮,反手一甩就把她丟到了旁邊,容瀾的手臂掠過鋒利的桌角,劃開一道狹長的口子,鮮血如注。長髮被血粘住,殷紅順著髮梢滴落,她卻狠狠地用另只手抓住椅腿,不讓自己倒在地上。

      葉歸海的理智被血沖刷得所剩無幾,那沉寂了十幾年的不知是愛是恨,死命的糾纏,纏得窒息。他拉起容瀾,將身子欺了上去,兩人在撕扯中深吻,葉歸海渴望著在情慾中跌宕起伏,他沒有閉上眼睛,甚至不顧懷中人的啃咬,死命的看著,看著這個已經分不清是誰的女子,那種無謂的反抗,似乎讓他感覺隸屬於姚若瀛的,讓他恨極愛極的倔強,「若瀛,若瀛……」一聲一聲深情的,含糊不清的低喚,不知是騙誰。

      直到葉歸海放開些空隙,久違的新鮮空氣才讓兩人稍稍冷靜,容瀾眼睛有些紅,卻沒有淚水,就像是一口枯乾的井,井沿殘留著斷裂的痕,往裡面一望,黑漆漆的不見底,一陣暈眩。她被抵在葉歸海與牆面之間,沒有謾罵的話語,可那多年不見,緩緩爬上嘴角的鄙夷在兩人之間豎立一道屏障,長滿了刺,扎的兩人鮮血淋淋,打不破,移不開,「我不是姚若瀛,你叫錯了。」她說完將手指勾起,用力的在葉歸海的背上劃抓,力道大的隔著衣料彷彿也能捲起肉絲。

      葉歸海吃痛的罵了句髒話,一隻手爬上容瀾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能折斷這跳動的生命,「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他將頭埋在容瀾溫熱的皮膚上,似乎隔著它才能觸碰到虛無縹緲的愛情。

      容瀾的眸豁然睜開,若說前一刻那眼中還有最後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看得出心潮起伏,看得出喜怒哀樂,此刻,那口枯井已然被一塊巨石轟轟的砸蓋住,讓人連掀開窺探的能力都不復存在,「你已經殺了一個了。」

      情慾使人瘋狂,癲狂,癡狂,撕破偽裝,只有肉體赤裸裸的,源於生命本能的驅使,葉歸海眼神迷離,「誰?我殺了誰?」

      「容瀾,你殺了容瀾。」

      「胡說,那你又是誰?」葉歸海喃喃的問,聲音竟然含了一絲調笑,與女子生冷的聲音形成強烈的對比。

      容瀾木然了一會,突然環住葉歸海的頸,癡癡的笑,「你既然敢碰,就千萬別叫錯,昭,我叫昭。」

      昭,日明,光明也,此字大吉,天理昭昭,日月昭昭,能將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古人曰:倬彼雲漢,昭回於天,卻總忘了後面一句: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薦臻……即使銀河折射旭日的光芒,依然掩蓋不了天下蒼生的疾苦,傾覆不了九州喪亂。

      姚若瀛,即便血脈相連,這恩情,這身子,連本帶利也算兩清了。容瀾,你這生該享的福,該嘗的情,該受的苦,該流的淚,如今都盡了。人這一輩子,活來活去就是一個交代,但凡世事理清理順,就不算失敗。人生何來盡善盡美?缺的少的,余的多的,只盼來世。

      所以,自此以後,這世上再沒那個被人輕喚瀾兒的白衣女子。韶華似水,築起清澈的墓,青絲如風,裹住封存的心。

      所以,這如畫江山,便是染指又何妨?

      所以,這如歌歲月,便是負天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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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大安宣德二十年的秋,天空一直是灰濛濛的,就像將一池美麗的荷肢解成為碎碎的漂萍,叫人心生怯意,不敢仰望。哀傷的氛圍漫延了整個大陸,幾乎沒有什麼喜慶的事可以來沖淡。那一年,菀國孝奉皇帝先是因年事已高,宣佈退位,將皇位禪讓於四皇子墨熙雲。可惜心無旁騖的灑脫並沒有挽救他微弱如燭的生命,沒有多久就便駕崩了。那一年,安國長公主的突然故去,震驚朝野,泱國公開表示對兩國未結之緣的遺憾,剛剛被冊封為泱國儲君的皇弟蒼清雅更親自趕往安國弔唁。同年,姑蘇河水暴漲泛洪,兩岸堤壩耕田盡毀,百姓死傷數萬,東源縣總督白齊道因治水不利獲罪滿門,天災人禍的打擊使得安宣帝一病不起,深居簡出,由太子代理朝政。那一年,朝堂多風雨,江湖也飄搖。不知是誰挑唆武林各派暗喻歸海閣手握雄兵巨財,妄圖一統江湖,接著由於韓家勢力的撤出和人心多疑的猜忌使得奪劍事件胎死腹中,歸海閣終於成為武林無形中共同的敵人,局勢一觸即發,人心惶惶。

     而眼下對于歸海閣一干人等,值得私底下議論紛紛的除了備戰的氣氛,還有那獨居在偏院的紅衣女子,沒人知道她是何時出現在閣中的,但是,等到大家都捕風捉影得發現她的存在,一向對情愛之事異常淡漠的閣主,已然陷在深閨不能自拔。

     從映月樓上望下去,銀裝素裹的冬,清純且撩人。

     此時正當午後,侍女花枝侍立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眼皮重的幾乎耷拉下來,卻忽然聽到一句呼喚,「花枝,擺上茶點,我想去園子裡坐坐。」

     花枝猛地驚醒,連忙應了句,「是。」

     擺好了桌椅,就看見一襲跳動的紅色自樓上走下,活了一片孤白。花枝看得有些呆,怪不得閣主喜歡,真是個特別的女子,說不出來的漂亮,不,不是漂亮,好像是一種,一種挑逗,就像是一個好看的故事,對,是故事。

     給那女子披上一件雪白的皮襖,遞上暖爐,那女子笑盈盈的說了聲謝謝,花枝也樂了。誰說這閣主的寵侍不好伺候,溫文爾雅的,很是貼心呢!

    「好美一幅賞雪圖,雪美,人更美。」一把柔柔的女聲自院門響起。

     花枝應聲望去,原來是刑堂堂主葉繯兒,趕緊低頭推了推似是小睡的女子,「昭兒姑娘,刑堂堂主來看您。」

     紅衣女子不知是裝睡還是真眠,動也不動。

     花枝看看堂主的臉色,她嚴厲的名聲可是無人不知,擔憂看了看自己主子,慌忙行禮,「昭兒姑娘睡著,請堂主稍候,奴婢再去備些茶來。」

     繯兒慢慢走近,看見躺椅上的女子平和的側臥,高挑的眉襯著大紅,更顯妖嬈。腦海裡突然回想起很久之前,也是這個女子站在奢華的宮殿裡,固執的拒絕了那皇賜的紅衣,對著鏡子苦笑,換那件白色的吧。她從沒看過這女子穿紅,一直以為不好看,可原來是這般惑人,即使蓋著一件白袍,也壓不住那如血的艷。

     紅衣女子手指微微顫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也許是剛醒來的緣故,眼中閃著清澈的芒。眼珠轉了幾轉,似乎對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感到意外。葉繯兒剛欲開口,就看見那昭兒姑娘匆忙起來,「喲,您看我這睡得真熟,怠慢堂主了。」語氣熱情地就像紅衣一樣,笑瞇瞇的眼好像在歡迎一位老友。

     葉繯兒有些轉不過來彎,還未應對,就看見了那昭兒姑娘嘴唇又動了動,「您有事派人來叫我一聲就好,怎麼敢勞您親自跑一趟。」說完伸出手,想拉葉繯兒坐下。

     葉繯兒皺皺眉,厭惡的避開那昭姑娘的示好。昭姑娘倒也不生氣,眼裡滿是笑,笑著看葉繯兒收起她溫柔的眼神,流露出她一堂之主該有的執法冷酷的臉,漸漸能讓人嗅出危險的氣味。

      昭兒還是笑,如香如蜜。

     「我看著你長大,都不知道你原來有這麼下賤的模樣。」

     「堂主說笑了,昭兒如今什麼身份您再清楚不過,您是一堂之主,閣主面前的大紅人,我尊敬您應該的。」

       葉繯兒突然上前扣住昭兒的脈,嘲諷的挑挑嘴角,「閣主的藥保不了你多久,你的毒早已經滲入心脾。別指望著閣主能愛上你,你不過是個替身,要是老實些,我到時留你個全屍。」

     「您也說了,昭兒不過是個替身,若是沒命再侍奉閣主,拿個蓆子卷卷也就罷了,怎麼還敢要您親自送,這不是折煞我了。」

       葉繯兒看著眼前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違心話說的面不改色心不跳,怎樣都無法相信這就是那個以淡雅處事著稱的長公主,那份曾經令人感歎的清麗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份圓滑的嫵媚,她的內力一絲絲滲透昭兒的身體,可是,她沒有疼痛的皺眉,只有諂媚的笑,她怎麼可以笑?她不能笑!

     「容瀾,你……」

     「容瀾死了,天下人都知道她已經死了。」葉歸海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院內的僵局。

     昭兒巧妙的脫開葉繯兒的手,輕盈的迎上來,「參見閣主。」聲線甜美。

     葉歸海順勢摟住昭兒的腰,「繯兒怎麼來了?」

     葉繯兒尷尬的收回還懸在半空的手,「我來看看昭兒姑娘。」

     「嗯。你常來看看也好,昭兒在這也沒什麼認識的人。」葉歸海的眼睛早已落在懷中人的身上,漫不經心的話委婉的傳達著送客的命令。

     葉繯兒咬咬牙,「那繯兒先回去了。」

     「好。」

     葉歸海摟著昭兒向映月樓走去,葉繯兒依依不捨的追隨著他們的背影,卻突然看見昭兒回頭望了過來。她先是笑著,眼睛彎彎的好似月牙,接著,收斂嘴角,眼睛卻慢慢睜開,墨色的眼,燃著紅色的焰,彷彿罪惡之火,焚盡純善,泛著嗜血的,冰冷的挑釁。那雙眼讓人覺得彷彿瞬間墜入災難,纏繞著身體都是吐著信子的蛇,利齒上沾著毒液,正等著欣賞獵物的垂死掙扎。

     葉繯兒有些恐懼的向後退了一步,待回過神來,已看不見兩人的蹤影。花枝這時氣喘吁吁的回來,「堂主,茶。」她盯著這個跟在那女子身邊的丫頭,那份膽怯卻也像是偽裝的鄙夷,『啪』的一聲揮掉茶杯,拂袖而去。花枝嚇得連忙跪地求饒。

     昭兒站在高處的花台,冷眼注視著這一幕。繯兒,葉歸海不愛我,但也不會愛上你,葉歸海不殺我,但你一定要殺我,因為,你害怕了。你從前怕姚若瀛,現在怕我。愚蠢的女人永遠在害怕出現在自己男人身邊的情敵,卻從來不知道抓住男人的心。所以,這場遊戲於你開始,但,由我終結。

     「昭兒,看什麼呢?」葉歸海溫熱的氣息拂在昭兒的耳畔,惹得她咯咯的笑。

     「沒什麼,今年的雪真漂亮。」

     「你穿紅色站在雪地裡也很好看。」

      好看嗎?或許因為,那是血的顏色吧。

     仲憶青強壓下自己焦躁不安的心,看著湖面的水泛起微瀾。閉上眼睛,回想著今天那一幕,回想著那高聳的殿堂內那雙自責的眼。

     「所以,你走之前,瀾兒都還好好的。」

     仲憶青跪在冰冷的地上,聽著那明黃幕帳後的威嚴的聲音,如果不是他,公主就不會去萊珂,也不會出事!他憤恨的想著,恨不能揪出那人來痛打一頓。

     「那麼,你為什麼要離開呢?」幕帳後的聲音突然黯淡下去,就像是自言自語。「仁之,去吧。」

     站在帳子外面的蘇仁之聲未落,人已動。鋒利的匕首抵在仲憶青的脖子上,血順勢而下。

     「等等……」

     蘇仁之詫異的回過頭,不可置信的回味著那句等等。他從他的口中,從來都沒有聽到過『等等』的命令,即使當年血染東宮,面對至親兄弟,都沒有吐出半個等字。一時不知那握著匕首的手,是該放下,還是收回。

     咳嗽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蘇仁之慌亂的奔回安宣帝身邊,在捲起帳子時,仲憶青捂著傷口,艱難的抬頭望去,呆滯在匪夷所思的情境中。

      安宣帝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可那樣子……

     「皇上,皇上,奴才去傳太醫來……」蘇仁之幾乎是哭腔的跪倒在地上。

     安宣帝揮揮手,「不用。憶青,過來,過來……」

     仲憶青應聲來到床邊。安宣帝深陷的眼窩裡充滿憂傷,「憶青是麼,朕從來都沒仔細的看過你。聽說瀾兒很器重你……」

      仲憶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公主待奴才很好……」

      「她待誰都很好啊,要是她回來,看見你不在了,是不是又會怪朕?」安宣帝被蘇仁之攙著躺下,聲音微弱。

      蘇仁之的手在發抖,「皇上,您好起來,你好起來奴才就去接公主,公主說不定就快到了,皇上……」

     「朕待她不好,她不會想回來了。憶青,你說呢?」

      待她不好,對!你是待她不好,仲憶青怒火攻心,正想接著話頭說出自己對他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卻看見蘇仁之轉頭過來看他。蘇仁之失去他所有的冷靜,望向自己的眼中,有威脅,有企盼,甚至有乞求,那是蘇仁之嗎?那個將世人都不放在眼裡的蘇仁之,他在求自己,求他不要再傷害那個自責的人?

     「不是,皇上,您待公主很好,公主會回來的,奴才會把公主帶回來。」仲憶青挺起脊背,眼裡閃出晶瑩的光。

      安宣帝輕輕笑了,又牽動一陣咳嗽,「公主沒有白疼你啊。仁之會幫你的,記住,不惜任何代價,把瀾兒,帶,帶回來。」

      蘇仁之感激地看了看憶青,「是,皇上。您好好歇著,奴才這就去,公主快回來了……」

      ……

      風荷靜靜走到憶青身邊,「聽說你去過宮裡了。」

     「嗯。」

      「你為什麼不殺了皇帝?」風荷冷漠的問,自從仲憶青拋下小姐跑回來,風荷就再沒對他露過一次好臉色。

     「我不能。」

     「你怕死。」風荷諷刺的說。

     「是,我怕死,我死了就沒人去救公主了。」仲憶青苦澀的低語,頭埋得不能再低。

      風荷看著憶青,恐怕,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想以死謝罪了。

     「風荷,憶青!」喬碧水的身影掠到眼前,透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喜悅。

      兩人迅速回頭,風荷急切的衝上去,「找到了她了,找到了嗎?」

     「探子剛到的消息,說歸海閣閣主最近有一個十分得寵的侍妾!」

      風荷恨不能把喬碧水扔到湖裡去,「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們一直以為是韓梓凝下的手,如果,如果我們一開始就找錯方向了呢?」喬碧水揚了揚手中的薄紙,「而且,我問了我爹,他說,葉歸海曾經找他醫過毒症,那個毒叫秋紅,據說源自宮廷秘藥,專門用來對付不聽話的秀女,也就是說,若是葉歸海抓了小姐,可能為了換解藥!」

     「解藥呢,解藥呢?」仲憶青昏暗的臉色突然煥發了久違的光彩。

      喬碧水遲疑了一會,「沒有,秋紅之毒無藥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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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晚晴風歇,一夜春威折。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勝絕愁亦絕,此情誰共說。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葉歸海持著酒杯,看著對面執筆而立的昭兒,那筆握在手中已有片刻,凝聚的墨滴落下來,浸透了宣紙,化成由深入淺的圓。她卻彷彿渾然不覺,神情就像一個初學寫字的孩子,滿腦袋都是想寫的字,提起筆來卻記不起一個。葉歸海本想出聲詢問,猶豫了片刻,不想打破這夜裡寂靜的平和,慢慢地走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已經乾透的一行小字:皓月清輝,獨倚危樓。不由得笑出來,「怎麼說是獨倚,莫非本閣主在你眼中連個人都算不得?」

     昭兒沒回頭,聲音微弱,「沒有我,閣主豈不正是應了這獨倚二字?」相處數月,兩人的關係更加撲朔迷離,那份建立在仇恨上岌岌可危的『愛』,不僅是諷刺,也是羈絆。也許兩人命該如此。秋紅的毒,嘗過之後才能明白,痛苦的不並是沒有光明的康健之身,而是明明藏匿滾滾紅塵,身邊陪伴芸芸眾生,卻無端衍生出一種孤獨,一種帶著面具、過於喧囂的孤獨。
  
      常言人不敢與天鬥,更不能與天鬥。在既定的命格下,你只能選擇卑微的接受。而這兩個不甘心的人,終於在反抗中建立起互相取暖的友誼,互伴左右,不訴別離。
  
      對於這個問題,葉歸海選擇沉默。
  
      昭兒放下筆,看了看那張宣紙,「還沒寫完就髒了……」說完就想撕碎扔掉,卻被葉歸海一把攔下。只見他蘸取少許朱色,輕輕幾筆,就在滴墨處勾勒出一朵寒梅,栩栩如生,宛如初開。「這不就好了?」
  
      在昭兒眼中,如今的葉歸海就像是一個體貼的情人,耍弄著小把戲哄人開心。他也許是個好男人,除了沒有手握天下,樣樣皆優。昭兒淺笑,「髒了就是髒了,無論怎麼遮掩,始終還在。」眨眼之間,暖閣漫天碎片。
  
      那晚雪停了,寒梅盡放。葉歸海摟著昭兒,她好像睡得很深,嘴唇微動,湊的很近才能聽清她究竟在呢喃著什麼,「梓凝,梓凝……」葉歸海一瞬間收緊手臂,輕歎,「他都沒再來找你,你還不要命的求我放了他。」
  
      後來那晚雪又下了,夾雜著呼嘯的北風。梅花瓣在凜冽寒風中飄落,徒留空枝。午夜的梅獨開獨謝,世上之人酣睡之時,又有誰能知那一夜芳華。暖閣的沉香熏得葉歸海沉醉美夢,所以,他永遠不知道昭兒整晚沒睡,靜靜地看著他,他永遠不知道昭兒跟他說了什麼,「既然梓凝無事,葉歸海,我還你個人情可好?若是讓繯兒助我離開,你也不會陷得更深。」
   
      從清早開始,歸海閣的正廳就被一種緊張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歸海閣的幾大堂主低著頭站著,不時害怕的抬頭朝上面看看,生怕開罪主人。聽著報告的葉歸海心不在焉,脾氣差得厲害,動不動就是一頓訓斥,嚇得侍奉的下人也躲得遠遠。
  
     「查個東西也查不到,要你有什麼用!」被斥責的那位堂主剛想請罪,上座的閣主已經不耐煩的離開了,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大家不由得把視線都轉向閣主最為器重的刑堂堂主。葉繯兒擺擺手,「你們先回去吧,待我去後面看看。」
  
      葉歸海剛剛走進映月樓,就看見派去為昭兒診脈的大夫迎上來。急忙開口,「如何,是什麼病症?」
   
      那大夫從沒見過閣主如此焦急的樣子,擦了擦汗,「回稟閣主,這位姑娘似是,似是有了身孕……」
  
      「什麼,真的?」葉歸海瞪大眼睛。
  
      「回稟閣主,是喜脈,可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不適的反應,暫時還查不出。」
  
      葉繯兒追著閣主直至映月樓,才看見葉歸海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還顯現著一種不能言明的喜悅,當他聽到喜脈二字時,葉繯兒真正從心底感覺到一種恐懼。這個表情她見過,而且從來都沒有忘記。十幾年前,當姚若瀛說出那句『我喜歡你』的時候,葉歸海就是這樣,就是這個笑容,顛倒眾生,翻覆天地。也就是為了這個笑容,她不惜叛主相救,沉淪至今。如今這笑容再次出現,卻依然不是為她。繯兒目送大夫離去,勉強壓抑著眼中的妒意,看著強佔了她的愛人的女子一臉歡喜的從帷幕中走出,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眉眼比上次見到時更加柔和,散發著珍珠般的韻味。
  
      人道三個女人一台戲,孰料兩女一男更有趣。
  
      昭兒和葉歸海調笑著,每個字猶如針尖,扎進葉繯兒的心裡。
  
     「閣主,我想出閣逛逛,順便買些東西回來。」
  
      「那怎麼行,如今你的身子不能隨便走動。想要什麼,叫人買回來就是,何必自己出去?」
  
      「哪有,大夫說早幾個月多看看風景有好處,也不走遠,去街上買些將來要用的東西,都是孩子貼身的料子,我怎麼放心交於他人,莫非閣主是打算讓我在這小樓中待一輩子?」
  
      「好,好。我辨不過你,哪天天氣好些,我親自陪你。」
  
      「那不是更加招搖?找兩個功夫好些的陪著就行。您說呢,堂主?」
  
      看著兩人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葉繯兒微笑附和,「都是些女兒家的事情,閣主不過問也罷。」
  
      「還是你們姐妹同心。」

       同心?葉繯兒在心中嗤笑,閣主,平日我事事順你,今日休怪我無情無義。我在你身邊十載,你謝我敬我,卻偏偏不說一個愛字。若是今生不得你愛,得恨又何妨,若是你不肯將我放在心中,那就讓你永遠也忘不了我吧。
  
      昭兒瞇起眼睛,仔細地感受著葉繯兒的情緒變化,她有意識的將手放在小腹上,看著繯兒的視線下移,她知道,她成功了。愛情會使人盲目,盲目到看不出問題的本質。葉繯兒,也許你不知道,對於報復,囚禁永遠比死亡更有力。

      那年冬天過去的時候,歸海閣燃起一場大火,那場火來的蹊蹺,去的時候卻無聲無息。閣中一個侍女說她親眼看見是閣主點燃映月樓,就在那兒站著,看著那火蔓延庭院,而刑堂堂主站在他身後,後來閣主離開前不知說了句什麼話,刑堂堂主好像很難過,一個人在那兒哭了很久,眼淚流了很多,像是要把那火熄滅一樣。她又說,其實閣主有個很喜歡的女人住在那兒。聽故事的人笑她傻,那不是把那女人也燒死了?那個叫做花枝的侍女突然很感傷,不是呀,那個女人有天出門就再也沒回來,燒得時候那屋子是空的。慢慢的,講故事和聽故事的人一個一個都不見了,就像那場火一樣,什麼都沒剩。再後來連故事也殘缺了,只是偶爾有人提起那場大火,感歎幾聲,可惜了那傳說中鑲珠嵌玉的金屋。


      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幾天之後。昭兒撐著身子坐起來,滿眼都是花花草草,盛在一個個盆裡,很是好看。深呼吸幾口清新的空氣,自由的味道讓人一輩子也不想再忘記。
  
      「小丫頭醒啦!」只見一個糟老頭挑開竹簾走進來,身上衣服破破爛爛,頭髮凌亂。
  
      昭兒一愣,咧開嘴,「糟老頭,這麼久沒見,還是一副乞丐樣。」
   
      「哼,天底下敢這麼叫我的除了碧水那小畜牲,就只剩你這個丫頭了。不過幸虧你醒了,否則門外那幾個人都要把我這房子拆嘍。給,喝藥。」
  
      「怎麼,他們都來了?」繯兒笑著接過來抿一口,「好苦。」
  
      「你哇的一口血吐出來,他們七手八腳的一團亂,就把你送到我這兒。我這輩子瞧得起的人沒幾個,不過小丫頭你真是讓我佩服,他們說你從葉歸海那逃回來?他的武功這幾年大有長進,你是怎麼出來的?」說完又伸手遞給昭兒一把花花綠綠的藥丸,叫她吃下去。
  
      「他的一個堂主要殺我,我就誘她在路上動手,殺手是風荷早就安插在歸海閣的人,他大概以為我死了吧。」昭兒瞪著那一堆散發著奇怪氣味的藥丸,考慮要不要吃。
  
      「葉歸海居然肯放你出來?以他的性格,不殺你已經是格外開恩。」喬老頭拿眼神逼迫昭兒吞下藥,又回身想倒杯清茶給她。
  
      「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他估計我不會逃跑吧。」昭兒不耐煩的答覆,同時皺著眉頭,強忍著不把藥吐出來。

       匡啷一聲,喬老頭手裡的茶壺掉在地上,「你的孩子是葉歸海的!」
  
      昭兒剛想問喬老頭為什麼這麼大反應,話還沒出口,屋子裡面就嘩啦啦進來好幾個人,定睛一看,昭兒的氣一下噎在嗓子裡,因為她看見了一個令人棘手的難題,蘇仁之。
  
      碧水盯著地上的碎片看了看,「怎麼回事?」
  
      這時風荷和憶青已經衝到榻邊,兩人眸子都是按奈不住的喜悅,「小姐,公主!」
  
      昭兒將手遞給他們,掌心傳來熟悉的溫熱,她卻從縫隙中看蘇仁之,他並不激動,甚至沒有發出聲音,任何情況都恪守著君臣之禮,一絲不苟。若是以前的容瀾還有分毫對那個皇宮的眷戀,可如今的昭兒,徹底抗拒著來自那個地方的一切,因為,它們已經伴隨著另一個靈魂,永遠的離去。

       「你們都先出去吧,仁之留下。」昭兒的聲音陡然變冷,三分疏離,七分冷傲。其實無論怎麼躲避,皇家賦予她的一切,生命,氣質,習慣早已鐫刻在骨頭上,磨不平也搓不盡,就像蘇仁之的出現,就算她不回去,也剪不斷與那個國家的血脈相連,可人有時不就是這樣?為了一個念頭活著,倔強的堅持著自己的路,自欺也欺人。
  
       待昭兒稍稍做正,蘇仁之也以極其標準的動作行完了叩拜之禮,「公主,奴才奉皇上之命接您回宮。」
  
      「他是準備把我殺了,永絕後患,還是準備像葉歸海那樣把我藏起來,不見天日?」昭兒懶得對蘇仁之偽裝那份矜持的高雅,性子裡惡劣的一面展露無遺。
  
      「公主,您不該懷疑皇上,他因為擔心您已經病倒了,您該知道,當初下詔也是因為事態嚴重,逼不得已。皇上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容瀾死了,你回去吧,我不過是個孤魂野鬼佔了她的命,享不得那麼好的福氣,告訴安宣帝,他將來會有很多公主,每一個都是真正的天之嬌女。何必與我糾纏,若是被其他人發現,我豈不是大安的千古罪人。」
  
      「公主,您的身體裡流著的是皇上的血,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您可以以一個新的身份生活,皇上可惜下詔冊封您為義女,所有人都會尊重您,您還是……」
  
      「如果我的存在只是為了你那個主子能心安理的活著,就了為他覺得沒有間接害死自己的女兒,你可以回去覆命了。」昭兒閉上眼睛,雲淡風輕的說。接著一陣靜默,蘇仁之居然沒有反駁。昭兒突然大聲地笑出來,笑個不停,以前自己對蘇仁之說話都是反覆思量,尺度拿捏得正好,日子過得就像走鋼絲,還是被他不放在眼裡,如今自己已經什麼都不是,一句真話居然噎的他不能答覆,蘇仁之,你也覺得我說的對嗎?
  
      仁之不能回答,因為這是他記憶力公主說過的最無理,也是最真誠的話,當一個人開始卸下偽裝,說明他累了,當一個人開始淡漠,說明他活明白了。他看著這個女子在深宮之中艱難的走著,如今,這條路遍地獻血,已經沒有乾淨的落腳之處,這個女子,真的變了。
  他走出屋子,回頭看了一眼,那抹紅色吐艷,在角落裡就像一隻蟄伏的妖,蘇仁之忽然感覺,其實紅裝遠比白色,更適合她。
  蘇仁之走了很久,屋內的笑聲卻依然沒有停止,憶青想進去勸阻,卻被喬老頭攔下,那位老者的眼中閃現睿智的光芒,他搖搖頭,卻一句話都沒說,不知道是不想,還是說不出什麼。
  
      蘇仁之連夜趕路回去,雪花鋪在他的臉上,在眉毛的地方結成厚厚的霜。也許這個冬天太過漫長,把人的心都冷透。要是春天來了,就好了吧?他苦笑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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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4: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落花風飛去,故枝依舊鮮。月缺終需有再圓。圓,月圓人未圓。朱顏變,幾時得重少年。

     有了孩子的人,總會下意識地將手輕放在小腹上,不時感歎一句時光荏苒,人世無常。自己被人瞧著從矮到高的長大,在長輩的意識裡,依稀還是那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孩子。如今,卻要背負起養育另一個孩子的重任,終究還是有些心慌。

     昭兒心事重重的抬頭看去,早春的樹打了綠芽,嬌嫩的很。

    「你們這些女子,怎麼一個個都這麼惱人,有了孩子還這幅皮相!」

     昭兒彎彎嘴角,「碧水他娘當年也這樣嗎?」

     喬老頭嘿嘿笑,臉上儘是向旁人展現寶貝的神采,「碧水他娘呀,總是擔心這擔心那,說生出來的孩子是個醜八怪,又笨又蠢可怎麼辦,嚇得能拉著我哭一晚上……有時候又開心的給孩子縫衣裳,幾宿幾宿的不睡,家裡布料堆的喲,滿地都是,唉……」

     喬一唯懷念往事的時候有些調皮,也有些傷感,但絕不是出於傷心,他用一種紀念的口吻,不知不覺的把聆聽者的思緒帶回很久之前的畫面:黃昏裡,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坐著一位極其美麗的女子,拿著針線,滿眼慈愛。從遠處望去,就像一幅再溫馨不過的淡彩,訴說著對於一個女子最大的幸福。

    「給,吃了。」

     昭兒接過來喏喏的吃下,臉上漾著笑,哪怕知道這一把價值連城的東西治標不治本,可又如何忍心拒絕他們的關心。人情冷暖,血脈至親又如何?溫熱的終歸溫熱,涼薄的還是涼薄。

     風徐徐吹過來,淡了一院花香。過了很久,久到黃昏的日頭只剩下一條線,響起了喬一唯蒼涼的聲音,「你是不是知道秋紅這毒無……」

     躲也躲不掉麼?非要把話說破才好。

    「是啊,我知道,知道這毒是誰下的;知道這毒無藥可解;知道你騙我,哄我吃藥;知道你們眼裡覺得我這人活得真窩囊;知道碧水為什麼不喜歡我,因為他最瞧不起我這種假裝清高的性子。喬叔叔,我能這麼叫你嗎?喬叔叔,從小到大,我每天都在聽,聽得多了,就什麼都知道啦,不管我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都知道了。」昭兒的聲音先是輕緩有力,繼而漸漸微弱,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喬一唯沒插話,一個老者的經驗告訴他,傾聽是最好的安慰人的方式。

     她又將手放在小腹上,最後的那片金色的光映在臉上,襯的語調都是誘惑,「這世人都是沒什麼想什麼,得不到的最珍貴。沒自由時想掙脫,沒命時想活。喬叔叔您即使不說,我也知道我和葉歸海身上的毒對孩子有很大影響,可我還是要把他生下來,因為這是我最後的親人,我需要他。」她停頓一下,語氣卻更加堅定,「我需要這個孩子,不管將來如何,我都要給他這天下最好的。」

     「你真是胡鬧,以前你從來不任性,也不會去選這種不計後果的路。」

     「喬叔叔,這世上有種人活著最無趣,就是你這種無慾無求的人。用碧水的話講,我裝什麼超然物外?還不是落得這個下場。這麼簡單的道理,你說我之前怎麼沒想明白呢?」

     喬一唯欲言又止,那眼神像說,但願你別後悔。

後悔嗎?昭兒背過身去冷笑一聲,既然看清看透也如此難過,不如糊塗一把,既然瞻前顧後都是流落至此,不如放縱一生。

     「我讓風荷碧水留下陪你吧,當是報你續命之恩。」

     喬一唯邊離開邊揮手,「老頭子我安分了這麼久,惹不起你。我已經賠了一個兒子,這條命可不想再賣給你,小丫頭少打我主意。」

     被看出來了呢,老傢伙果然比他兒子精明,好在世上他這樣的人不多。人說佛盼得道,道盼生仙,慾海無邊,怎怕籠不到人心……

慢慢踱回屋裡,昭兒看見飯菜都已經擺好,風荷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碧水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瞧一瞧桌上,都是自己愛吃的菜,恨不得馬上撲過去,不過馬上要走了,還是得讓他們一家三口多說些話。於是吩咐憶青拿些菜進房吃。

     憶青布好了菜,扶著昭兒坐下,便侍立一旁,不再動作。

     昭兒並沒察覺他的異常,吃沒吃相,招呼著,「憶青,沒外人,來陪我一起吃。」

     沒回聲,昭兒掃了一眼,咦,怎麼跪地上了?

     這孩子,真是……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起來吧,吃飯。」

    「公主,您不該壞了規矩。」憶青低著頭,語氣就像是跟自己較勁。

    「什麼規矩?」

    「生死不離座前,誓言效忠,決不叛離。若不是奴才離開,您也不會遇險。」

    「所以呢,我就該拿辮子抽你一頓,還是讓你在這跪上個三天三夜,結果這幾天梳洗穿衣都得自己動手?」

     憶青詫異的抬起頭,一臉無奈,這個主子可叫人如何是好……

    「起來陪我吃飯。」推給他一隻碗,看著他細細的嚼著白米,菜卻是不敢動。笑著給他夾些菜,就像是喂小貓,給什麼吃什麼,可愛的要命。

    「憶青,你覺得蘇仁之這人如何?」

     仲憶青連忙把飯嚥下去,仔細應對,「奴才覺得蘇大人是不可多得的輔臣之料。」

     「還有呢?」昭兒放下碗,滿意地拿帕子抹抹嘴。憶青見她並無不滿,才放心的說下去,「蘇大人對皇上很忠心。」

     「憶青,」理理衣裳,昭兒漫不經心的絮念,「不管我當初想拉攏的究竟是誰,現在在我身邊的是你。蘇仁之是個好奴才,可惜坐得不是我的船。要你比得過他,不是要你比他更懂為臣之道。你只要盡心辦差,當進則進,學著替我多拿些主意。你和蘇家的恩怨我不想再過問,這個仇我讓你自己去報。吃好了就撤了吧,收拾收拾東西,明天回樓裡。」

     還沒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已經鑽進了內室,倒頭就睡,連讓憶青跟上去更衣的機會都沒留。果然人是環境的產物,陷入夢鄉前昭兒心想,在他們眼裡,怕是越來越沒有個公主的樣子了,管他呢,本來就是一層皮而已。

             = = = = = = = = = = = = = = = = =

     當憶青小心翼翼的把昭兒從馬車上扶下來時,風荷確信他聽到了白玉樓一干人等不尋常的呼吸聲,若不是平日訓練有素,恐怕早已是喧沸一片。看著昭兒氣定神閒的走過甬道,直達內室,風荷連忙帶領屬下跟進,不敢稍有怠慢。

    「參見樓主。」風荷首先動作,給下面的人做個表率。

     看見執事畢恭畢敬的應對,面面相覷的眾人才真敢相信,眼前的這個正值芳華,輕紗薄裙的女子就是執事口中常提到的樓主,紛紛行禮歡迎。

昭兒眼角餘光一掃,眾人心思盡收眼底。有懷疑,有驚異,有恭敬,有感歎,但是行為上並無一絲不妥,禮數周全,看來確是風荷平日教導的功勞。仔細巡視一番,碧水未到,是無心還是刻意?昭兒心裡笑笑,眼波一橫,收斂心思道了句,「這些年累嗎?」

     那句話就像是慈母詢問外出多年的兒子辛不辛苦,多有關切。

     風荷不知樓主究竟何意,無言以對。

    「沒人能告訴我?」昭兒擺出一副天真的,期待的表情。

     沒人能回答,沒人敢回答。不能說累,可也不敢昧著良心說不累,這大抵就是忠誠的約束。

    「凡是四國獲利較高的產業,樓裡都插了一腳。前些年礙著我的身份,大多是在暗中運作,藏的辛苦,近幾年雖是上了檯面,可這明裡暗裡多少對手,大家心裡清楚。若說你們不苦不累,我第一個不信。」

昭兒的聲音清淡,像是一碗清水白粥。分明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一番貼心的話娓娓道來,卻讓人有了像是相識多年的熟悉感,每一個字辛酸的真實,直達心底。

    「當日幸得樓主收留,我們才有這安身立命之所。樓主所願即屬下所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風荷心思敏捷的呼應,一時眾人澎湃激情,盡顯無遺,紛紛表率忠心,活脫一副歃血為盟的情景。

    昭兒看著帳下這一群身懷絕技,卻甘心隱名奉獻的屬下,眼中精光流露,緩緩勾起嘴角,刻意高盤的髮髻彷彿一條隱伏在海底的龍,桀驁的抖落身上的浮泥,露出金色的鱗甲,現出奪目的,耀眼的光彩,「你們都是樓裡執掌實權的人物,想必對我的遭遇也是瞭解幾分。我清楚你們的心思不僅僅只在這,大丈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等宏願,實當為業。我今日相邀,所言句句為真,你們是我的下屬,也是支柱,更是共事之人。他日若大權在握,執掌天下,也絕非難事。惟願各位忠心不二,竭盡全力。」

     一番話鏗鏘有力,尺度拿捏正好,無限挑逗起這幫熱血男兒的志氣,看著每個人臉上炯炯有神的雙目,昭兒心中微起波瀾,卻只能暗自壓住,唯恐因勢而起,亂了陣腳。還有一場樣子要做,情緒還是收斂些好。

     遣退一場,風荷又下去領另一幫人。這些人不同於前面那些,前面大多是些勞心者,他們掌管著樓裡帳務,商業,經營等面上的東西,而後面這群人,則是這一切的旁枝,護衛,暗殺,乃至偏門左道的伎倆。

     憶青奉上安神茶,「您該歇一歇再見他們。」

     「無妨,下面的事情更多。等下把帳子放下來,燭光熄的暗些。」昭兒伸伸懶腰,疲倦的吩咐。

     憶青擔憂的扶著她靠在墊子上,應了聲是,沒再多話。

     昭兒看著他清楚的眉眼,低聲傾訴,「前面的大多是些飽讀詩書之人,知情達理,好馴服難收服,這種人你越看得起他,他就越覺得你是個人物,越願意為你賣命,所以不妨以真面目示人,少耍些花花腸子。後面這群都是些亡命之徒,好收服但難馴服,性子太烈的馬就要一下子壓住,讓他知道你有多厲害,多高深莫測。越是霧裡看花,他才越摸不透。對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以後多接觸他們,你就明白了。」

     憶青咬咬嘴唇,「奴才愚笨,不能替您分憂,還要您處處提點。」

     昭兒聽見門外步履深沉的腳步聲,調整一下坐姿。憶青走到前面挑下只透人影的帷帳,看著他的背影,昭兒幾乎是歎息著說了一句,「不是嫌你笨,只是怕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能獨當一面,也能保護好我的孩子……」

     因為母親永遠都是囉嗦的女人。

     風荷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隱在帳後的身影,瘦弱的挺拔的脊背,悠長清涼,冷靜疏離的聲音含著特別的氣質,混合著溫和的凜冽如同老酒一般,嚥下才知味香酒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於是他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白衣如雪,心疼的朝他笑,「風荷是麼,你哥哥囑托我照顧你。」她牽著他的手很暖,天上飄下的雪花紛紛灑灑,落在她的掌心卻是不融化。那時彷彿一切純淨美好的事物都能讓他聯想起她的身影,那些就是她的化身。他又想起當她掩住他的眼不讓他看哥哥屍體的時候,冰涼的手觸及他的皮膚,血都是涼的,寒徹入骨,她靜靜的問,「想報仇嗎?」聲音沒有起伏,語氣幾乎是陳述。所有關於她的畫面交織,好似一張大網,網的人意亂情迷。

     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堪再提。回首是愛,再提是恨。無論愛恨,兩相傷。

     送走了一天的紛擾,在昏暗的燭光下,昭兒倦慵的翻著書,憶青在門外通報,「小姐,喬公子到了。」

    「叫他進來吧。」

    「是。」

     喬碧水大大咧咧的走進來,「找我什麼事啊?」態度有些不耐煩。

昭兒頭也不抬,又翻了一頁黃紙。燭光下的影微微晃動,不知怎麼,喬碧水察覺到了她漸漸凝聚的怒氣,未發話,已是掌控局面。

    「你叫我來到底幹嘛!」喬碧水忍不住先聲奪人。

    「碧水。有句話叫『民不與官爭氣,官不與匪鬥狠』,你聽過沒有?」昭兒揚起頭,墨黑幽深的瞳盯著他看,微笑。

     喬碧水隱約的抓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心裡一陣發毛。

    「他們不是不敢,只是不必。碧水啊,以前我慣著你,你鬧鬧也就罷了,我不放於心上。可今天你不出現,不是等於在眾人面前打我耳光,你說呢?」

    「我今天有事。」他咬咬牙回道。

     昭兒端起茶杯,「我這人心粗,這次就算了,以後在樓里長些規矩就好。」

     喬碧水一甩衣袖,「容瀾你別太過分!」

    「你若要撕破臉,我便奉陪,別自不量力。」她抿口茶,放的久,果然涼了,那還留著幹嘛?

     鬆開手,墜落的茶杯水花四濺,摔成碎片。

     候在門外的憶青急忙衝進來,看見蜷在榻上的主子眼裡滿是挑釁,像是週身纏繞著伸展的獠牙利劍,地上是摔碎的茶杯,迅速躬著身上前收拾,只聽昭兒吩咐,「把這些拿給風荷,叫他給我拼起來,一片也不准少。」

    「你敢!」喬碧水剛想出手,憶青已經擋在他身前,一臉陰厲的殺氣,「喬公子,自重。」

    「碧水,我送你一條命,你還我一條命,理所應當。我不會殺你,但你要知道,我能讓你生不如死。」

     喬碧水苦笑一聲,已然沒有剛才的尖利之氣,「你到底想讓我如何……」

     示意憶青扶她起來,昭兒順手扔在地上一個軟墊,「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呢,跪著想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喬碧水望著昭兒遠去的背影,無限感慨。這人,惹上就是罪過,這是臨走時他爹對他說的話。如今看來豈止是罪過,簡直是煉獄,還是那種明知是苦,卻不得不跳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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