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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單艾]惹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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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5: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簡單艾 - 惹君

天書云:  
紅羅現,出手傷人。  
千金散盡……  

能見人所不能見,究竟是天賦?抑或妖魔?  
不管是天賦還是妖魔,他的出生,注定了不祥…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無奈,天書選擇了他……  
是的!他別無選擇地成了天書傳人,  
而她,只是個意外?  
意外地出現他面前,拿他當賭注;  
意外地挨他一掌,取走他的傳家寶;  
意外地被她利用,散盡他千金……  
原來啊原來!  
她——可真是個意外啊!  
她不該來惹他的,惹了他,注定了她的不祥,  
他又豈能眼睜睜見她不祥臨身?  
不!傾盡所有,就算折壽,他也要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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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6: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紅羅現,出手傷人。

     一本攤放木桌上的古書,如浮水印般浮出七字之後,消失無蹤。

  泛黃老舊的紙上,依稀可見歲月侵蝕的斑駁與幾個讓蛀蟲蛀出的洞,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再無其他」之意乃指此書裡裡外外,尋不著任何字跡,甚至連半滴墨也無;更怪的是,古書封面竟也如同內頁一般,空無一字。

  無一字構成之書,稱不算書;連書名也無之書,充其量不過是一疊裝訂成冊的紙罷了。

  對他人而言,此書一文不值;但對擁有它的男子而言,卻是個沉重的負荷。

  舉杯啜飲一口熱茶,茶香滿溢持杯男子之口,茶溫也暖著男子唇舌。他的手指不經易輕撫著杯身,半斂黑眸中幽光隱動,不見一絲暖度。

  晚風拂起。

  風越過湖面襲人而來,帶點涼意,摻著花香。

  「容隱公子。」呢儂軟語伴隨花香而至。

  眼未抬、身未動,男子撫杯的指依舊,悠然神態不知是未察覺這不速之客,抑或視而不見?

  「公子不願回應是不認同『容隱』稱號,還是單純的不願理會?」柔軟女音似笑似嗔。

  無聲無息欺上男子畫舫的是一團紅豔的火。

  隨著晚風舞動的紅色羅裙下,隱約可見她腳上那雙繡著特殊圖騰的厚底紅靴。

  順了順風拂亂的髮,理了理因風而貼伏臉龐的紅色面紗,面紗下的唇漾起了魅人笑意。

  「公子沉默不語也好。」女子漫步而來,窈窕身段於月光下搖曳生姿。「如此一來我也較能安心……」

  莫名之語未盡,凌厲掌風已向男子襲面而去。

  頭微偏,掌風堪堪從男子臉旁掃過,手中疾射而出的白瓷杯擋下女子進逼的第二掌,揚起的黃銅骨扇則擋下第三掌。

  頓時,漫天掌氣於畫舫中亂竄。

  月華下,男子一身玄衣女子一身紅衣相互交錯,忽高忽低、忽東忽西,衣袂飄飄,煞是好看。

  只可惜,殺氣過重令人肌膚生寒,讓人無心欣賞。

  「好功夫!」女子真心讚賞,不帶絲毫偽意,然再度擊出的掌卻又較之前運勁三分。

  眸色一冷,男子內息一運,後發先至的掌已到女子面前。

  雙掌對擊的剎那,女子竟勾唇笑了。

  素手一翻,掌一撤,她毫無防禦的胸口硬生生讓男子將掌印上……

  眸一怔、身一頓,男子及時卸去的掌力仍是不及收回三分。

  「嗯。」一聲悶哼,女子被震離的身子去得飛快。

  不易見的惱意於無波黑眸中抹過,男子騰射而出的身軀竟趕在女子落湖之前攬上她的腰。

  黑靴輕點湖面荷葉,旅夜沉浮須臾,男子已將女子帶回畫舫。

  足間方踏上甲板,心防稍卸的他竟遭懷中的她趁機點上了穴。

  他上當了?

  毫不掩飾的怒氣於瞬間蒸騰,令他冷絕面容染上淡淡鐵青。

  隱忍下到口的腥甜,女子暗自壓抑著紊亂氣息。「你我無冤無仇,本八竿子打不著。」她啟唇,氣微喘。「出此下策,實情非得已!」

  抬眸望他,她柔媚眼瞳中映出男子面容,那讓白瓷面具覆去半邊臉龐的他,生得極好。

  容隱公子。

  她突然思及他人對他的稱呼。

  覆面半白瓷,來歷無人知,黃銅骨扇後,說予誰人知。

  鮮人知其姓,鮮人得其名,容隱公子說,從此傳其名。

  「你是容隱公子才值這價碼。」她低柔的語調似乎是說給自己聽。「挨你一掌也值。」

  瞪視著她的黑眸不見火光,只見冷芒,攏向她的冷寒之氣有讓她肌膚隱隱生寒。

  看來,要不了多久他便可衝破她點的穴了,她若不快些將事情辦妥可不行。

  「公子面容半覆,我也相同。」她撫向面紗的手微動,揚起的面紗已罩上他面容。「將我的面紗蒙上公子,公子瞧不清我,我也瞧不清公子,是否公允些?」她含笑望他,明知他絕不會回應她。「得罪了!」

  素白纖手一探,他白瓷面具已落入她高揚的手掌中。

  「啊……」

  此起彼落的驚呼自不遠處的華麗畫舫中傳來,鶯鶯燕燕的嬉鬧聲越湖而來。

  「她贏了?」

  「怎麼會?她竟真取下容隱公子的面具?」

  「可惜,沒能瞧見他的相貌……」

  「咱們沒瞧見,她可瞧見了吧?讓她畫幅圖像給咱們瞧瞧吧。」

  「……」

  畫舫上的聲聲細談,花娘們自以為的輕聲細語,可是讓耳力極佳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

  重將白瓷面具覆上他的頰,也取回面紗掩上她面容。

  「對不住。」她退開一步朝他福了福身。

  今晚,她確實對不住他。平白無故因一個賭約而遭人戲弄的他,何其無辜?換做是她,恐怕也會氣得七竅生煙吧。

  無懼於他周身籠罩的風暴,她柔中帶媚的眸於他身上轉了一圈,而後又不怕死地逕自取走他指上白玉。

  「我會將這只白玉指環掛在身上,公子若要報仇,我不會刻意躲藏。」腳一蹬,她已飛身迎向花娘畫舫,徒留香氣縈身。

  拳一握,他穴已解,修長身影不但未追擊,反而佇立甲板不動。

  只見他冷情臉龐上的唇緊抿、眸難辨。

  ***

  把玩著手中指環,女子紅色面紗下,面容蒼白。

  她看似慵懶地倚著林間大樹,然一呼一吸間卻不若平時平穩,反而帶點急促,她卻不甚在意。

  纖手輕抬,月光下的指環白皙透亮、清澈無瑕,內層鏤著的漢字隱約可見。

  「攸……」

  他的姓?他的名?

  指尖輕撫過這陰刻的字,她將指環繫上紅垂掛於胸,媚得似乎能勾人心魂的眼,閃過殺意。

  「都出來吧!」

  柔亮嗓音於林間迴盪,眨眼間,兩條人影已現身火堆旁。

  「姑娘好耳力!」一身夜行裝扮的男子,眼露貪婪。

  「倘若我遲遲未察覺,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面紗下,女子噙著笑的唇透著冷意。

  「姑娘言重了!」男子大發慈悲道。「只要姑娘交出身上銀票,在下可立即消失在姑娘面前。」

  「姑娘家們的賭約能有多少銀兩?」女子哼了聲。

  這人的消息還真靈光,而花娘們的嘴還真是不牢靠。

  「姑娘說的可是鎮上當紅的花娘們,所賭的可是人人皆好奇的容隱公子,這賭注怎能算小?」

  「想坐收漁翁之利?」女子站起身來,拍拍裙襬塵土。

  男子見狀,不自覺地退開一步。「別人怕妳巫緋語,我可不怕!」

  「你怕不怕我,與我何干?」

  她那嘲諷之語激得男子面紅耳赤。「我倒要瞧瞧挨了容隱公子一掌的妳,能有多張狂?」

  「喔?」巫緋語拉長了語調,似乎明白了癥結。「原來是想趁人之危。」

  她話語方落,男子手中劍已直指她而來。

  眸一凜,移動的紅影如翩然彩蝶,看似堪堪避過的劍招,卻傷不著她分毫。

  「可惡!」男子的難堪與羞憤令他手中劍招更顯凌亂。

  腳一抬,她踢飛他手中劍,伸出掌對上他襲來的掌時,背後已遭人偷襲。

  「噗──」她踉蹌幾步,嘔出的血弄髒了她的面紗。

  這合作無間的兩人,還真不知讓多少人著過他們的道呢。

  「還不乖乖交出銀票!」出手襲擊的男子一樣一身夜行衣,身形稍胖。

  正欲回嘴,左前方樹影下站立不動的黑影,令她分了心。

  「哇」一聲,她又嘔了一口血,斜倚著樹幹的身子因悶喘而輕顫。「就憑你們倆?」

  「死鴨子嘴硬!」稍胖的男子啐了聲。「乾脆廢了妳的武功,賣入青樓與那些花娘作伴,如何?」

  「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她的性子還真是倔呢。

  「臭ㄚ頭,看本大爺玩死妳!」

  攻向巫緋語的掌來得快,停得也快,只聽見一聲悶哼,說大話的男子已倒地不起。

  「喂,你──」另一名男話未盡,身子也軟下了。

  睨了眼昏迷倒地的兩人,她揚手讓沾血的面紗落入火堆燒成灰燼,而後取出新的面紗覆面。

  「我還真怕公子不來呢。」再開口時,她又是一口溫軟語調。「我正想誇讚公子那只剩三分力道的掌,威力不容小覷呢。」

  幸好有那貪財之人,省去她耗費內力逼出胸口淤血。如此說來,那兩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蠱后巫緋語。」冰冰冷冷的語氣出自樹下陰影處,白瓷面具於月光下泛著金色絲光。

  「正是。」巫緋語忍不住輕笑。「原本我還為了容隱公子是個啞巴而惋惜良久呢。」

  他,終是開口對她說話了。

  「姑娘下毒。」黑瞳淡掃過地上兩人。那泛黑的唇,任誰見了也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下毒?」她可不這麼認為。「是他們自己來碰我的毒,我可什麼也沒做。」

  這兩個不請自來的匪徒,一個伸手碰她掌上的毒,一個偷偷碰她背上的毒,這全是他們自己所作所為,她可是無辜得很。

  蠱后巫緋語渾身是毒。看來,傳聞不假。

  「那麼在下也碰了姑娘腰上的毒了。」他眉輕蹙,怒意漸攏。

  「我身上的毒可是會認人的。」她明白他之意。「公子當時是為了救我。心地善良之人是不會中毒的。」

  心地善良?

  他玩味著這話。這四字用在他身上,他可是頭一回聽見。

  難不成,就因誤認了他的心地善良,便大膽戲弄他?

  那麼,她可是完全想錯了。

  「還來。」他向她伸手,目光注視著她胸前白玉。

  「公子在這樹下待多久了?」不理會他的話,現下的她只想先弄清楚她想知道的事。

  他望她,不語;她也望他,不動。

  要比耐性,她可不一定會輸。

  「『姑娘言重了』。」與其說他先失去耐性,倒不如說他不願做此無謂的對峙。

  他這麼一說,她便懂了。

  只是詫異,他的到來她竟毫無所覺;也許訝異他的「靜觀其變」。

  他還真是沉得住氣呢!

  「公子的『出手相助』是否屈指可數?」她突然想弄明白他的無情只對她?或一視同仁?

  若此,他先前對她的出手相救又是為何?

  他未回話,掃過她面容的眼似乎嘲笑著她的多此一問。

  明白現下的她是套不出任何話來了。「公子陪我去個地方辦件事,白玉指環立即完璧歸趙。」她斂下的眸閃過一絲狡詐。

  「我可像是來討價還價?」他揚起的語調不似詢問。

  「是不像。」巫緋語勾唇一笑,纖白的細指捻起胸前指環,不但未交還給他,反而收進衣襟裡、抹胸內。「公子若不願陪同,可逕自動手取走衣內指環。」語畢還不忘向前兩步,讓他方便動手。

  眸一抬,他冷眼望她,持扇的手指來回撫著扇柄,斟酌著下一步的行動。

  盯著他撫扇的手,巫緋語的心跳不爭氣地亂了。

  倘若他真動手取回,她該如何是好。

  無功而返。

  心中想著這句話的他,眸中抹過嘲弄。

  儘管來此之前他已知曉會是如此下場,他仍是為她走這一遭。只因浮現書冊那一句「出手傷人」說的,是他。

  持扇的手緊了緊,他衣袖一震,轉身離開。

  呼。暗自呼口氣的巫緋語偷偷拍了拍胸口。

  「公子慢點。」雖是冷情了點,但正人君子的他挺討人喜歡的。「我來帶路。」她追了上去。

  ***

  清泉鎮說大不大,卻是個奇特又富裕的城鎮。

  鎮上居住之人清一色全是商人,從七八十歲的老翁至三四歲的稚童個個都有張生意嘴、有顆生意腦,秤斤論兩、自我吹捧的功夫可是一點也不含糊。

  放眼望去,商家林立,但除了客棧、酒劉與煙花樓之外,這城鎮其實只賣三種東西──清茶、泉酒和蠶絲衣。

  這三種東西又被稱為「三絕」──絕品、絕妙、絕色。可說是清泉出產,有口皆碑。

  只要將這「三絕」運至外地販賣,包準讓人搶破頭、包準讓價格翻了又翻。這穩賺不賠的生意,怪不得讓人人臉上全掛滿了笑,不論是買主或賣方。

  一踏入清泉地界,巫緋語的腳步便被迫放緩。

  女子蒙面行走江湖本習以為常,但在清泉鎮卻特別引人注目,只因那是鎮上花娘特有的裝扮。

  花娘蒙面於街道上行走,屬意之客於她跟前站定,一兩可窺其貌,三兩可邀其共飲,至於進一步的風流韻事全屬兩人間的私下交易,沒個準。

  「讓開!」巫緋語面紗下的唇漸漸凝上寒霜,這已不知是她說的第幾回讓開了。

  有些男人長眼,一見苗頭不對便識趣地另尋他人,偏偏有些男人仗著自己錢多到可以砸死人,誤以為一兩人家看不上眼,十兩都拿出來了卻只得了「讓開」二字,惱羞成怒之餘,風度盡失了。

  手一抓,他就想直街扯去巫緋語臉上面紗,打算不論美醜當眾羞辱她一番。

  側身一退,她已閃至容隱公子身前,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就這麼恰恰好靠上他直挺的胸膛,隨風揚起的馨香沾染他一身。

  一不做二不休,既已靠上他的身,乾脆手也環上他的腰好了。

  腦中如此思量之際,她的手可慢不了多少。

  如她所料,得到他賞的一記冷眼,而她及時伸出的手成功地阻擋了他欲退離的身。

  這總是離她五步而行的男子,是謹遵男女授受不親的謙謙君子?抑或只是怕她一身的毒而敬而遠之?

  半啟朱唇的她未將腦中所思化作言語,吐出口說的又是另一件事。「夫君不喜他人見我容顏,見之殺之。如今有人自尋死路,夫君說該如何是好?」仰首望他,她如願於他眼底瞧見那抹過的訝然。不待他回應,他緩緩回眸,目光掃過那財大氣粗的魯男子「他行為雖無禮卻未如願,依我看,挖了他的雙眼以示懲罰便罷,夫君意下如何?」

  容隱公子的唇微微動了下,似笑非笑的模樣讓巫緋語玩心大起。

  「不好。」她否決了自己之意。「我看還是剁了他雙手好了,免得有其他女子遭殃,還是……砍了他雙腿好了,讓他永遠也出不了門才好。」

  「別想嚇唬我,少爺我可不是讓人嚇大的!」魯男子羞惱地嗆著。

  「好耳熟的話呀。」巫緋語軟聲笑著,故意不看男子。「上回兒好似也有人這麼說過,結果那人莫名其妙地舌頭落了地,哇哇地吐了幾口血暈了過去,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魯男子聞言不自覺地朝後退開兩步。

  伸手入懷,她取出一把雕工精巧的鋒利匕首。「那血還留在匕首上未試淨呢,乾脆待會兒再一併擦拭好了。」她半轉過身子,抽出的匕首銀光閃閃。

  哪還有那人的蹤影?

   不僅如此,她和容隱公子十步之內皆無人敢靠近,更別說不長眼的尋芳客了。

  滿意地收回匕首,她放開環腰的手,改攬上他手臂。「原來這路是如此寬敞好走啊。」白嫩柔荑緊了緊,不讓他將手抽離。

  這男子啊……巫緋語心下一嘆。

  別的男子總是眼巴巴地想見她一見、想摸她一摸、想同她說說話、想從她身上沾點便宜,偏偏他不興這一套,不但想離她遠遠的,連她對他的故意招惹、故意貼近、故意觸碰,他皆避之唯恐不及。

  可惜啊,她巫緋語偏偏喜歡違逆之人。愈是不順著她、愈是不由著她的,她便愈愛逗他。

  「你若甩開我的手,我可是會公然在大街上吻你的。」她傾身向他,壓著他手臂、貼著他耳朵說的是威脅,也似調情。

  短暫忡怔消逝於他眸間,他垂眸望她一瞬不瞬。然太過深沉的眸色卻讓人無法判別。

  「別這樣嘛,無你陪我,這事可辦不了。」不想猜測他的心思,她撒嬌地拉著他的手走入一家名為「天衣坊」的絲綢店舖。

  一踏進店家,滿滿的人群又差點將他倆給擠出店外,好不容易有人抽空前來招呼。

  「姑娘和這位……爺?」前來招呼的掌櫃周平這一聲「爺」,喊得有異,但隨即被笑容掩飾起。「需要什麼請儘管吩咐。」

  眼下一笑,巫緋語將掌櫃的異樣看進眼裡。「我要各種顏色的蠶絲衣,至於尺寸嘛……」她鬆開了握著他的手,向前跨一步於掌櫃面前轉了轉。「女子的尺寸,請依我的身形大一號、小一號來取樣。男子的尺寸,請依我家夫君的身形,同樣大一號與小一號都買。」這便是她要他陪同的目的之一。

  幫男人賣衣衫?

  天曉得她怎麼會答應族人如此無禮的要求。

  想想,當時急著離開鬼族到外頭透透氣的她,就算天大不合理之事ˇ她也會點頭如搗蒜地照單全收吧。

  幸好,天可憐見,這容隱公子的身形既修長又挺拔,倒是替她解決了一樁難事。

  「掌櫃的?」雙眼發直,一臉呆愣的掌櫃讓巫緋語不得不喚醒他。

  「……」如夢初醒的周平不得不確認著。「姑娘的夫君是……」他的眼偷偷瞄了容隱公子一眼,一臉詫異。

  「當然是他。」巫緋語拍拍容隱公子的肩,一臉得意。「我家夫君不多話,你別再意。」

  「不……不、不……」周平這三聲「不」,說得結巴,卻只有容隱公子明白他的心情。「小的馬上為姑娘和爺準備去。」

  「多謝。」巫緋語稱謝一聲,心裡頭卻笑得開懷。

  掌櫃手腳俐落,尺寸的拿捏也精準,沒一會兒工夫她要的蠶絲衣全備齊了,正等著她驗貨。

  那一套泛著柔美絲光的蠶絲衣,輕薄透氣、色澤豐美,還真是人見人愛呢。

  怪不得。

  怪不得人人為它而瘋狂,怪不得族人為它而癡迷。

  「不需看了,結帳吧。」巫緋語說得豪氣。「我相信天衣坊,也相信掌櫃。」她的眸有意無意地看了容隱公子一眼。

  當然,他仍是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若非之前親耳聽他開口說過話,她還真會認為他是個啞巴呢。

  從未見過如此奉行「沉默是金」為金玉良言的男子了,能於此時遇見,倒也有趣。

  「一共是七百兩,姑娘請過目。」

  接過帳單的巫緋語瞧也不瞧一眼直接遞給容隱公子。「夫君,您瞧這價錢是否公道?」

  這話,問得周平氣一喘,問得容隱公子眼一凝。

  「夫君不說話,我便當作是公道了。」她將帳單遞還周平。「夫君要以銀票支付,還是用現銀?」她回頭問他,問得自然、問得理所當然。

  這一問,問得周平氣更喘,問得容隱公子冷凝的眼漸露笑意。

  原來如此。

  容隱公子不發一語,伸手入懷取出一張千兩銀票交給周平。

  「爺,這……」驚慌的周平不敢接過。

  唇一彎,巫緋語逕自取過銀票交給周平。「剩下的三百兩正好可買清茶泉酒。」她暗自盤算著。「如此一來,這清泉三絕可全買齊了。」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精準了。「多謝夫君。」她笑彎的眉眼難掩欣喜。

  千金散盡。

  原本,他並不明白無物有缺的他,何以散盡千金?現下,他全懂了。

  他鮮少觀己之未來,豈知近來天書所顯盡是關他之事,這讓他有些為難。

  他並不喜知己之未來

未來己知,心境必受影響,思緒、行徑必受其擾。他不願如此,偏偏無法阻止。

  轉過身去,他欲離開此擁擠之地,已讓她「利用殆盡」的他,目的已達的她,應已無所求。

  「爺──」周平見狀追了出來。「爺請留步。」他必恭必敬地躬身而立。「本月坊裡的帳冊正想送去給爺過目,爺能否於『玉饌樓』多待兩日?」

  微偏過頭,他目光所尋竟非周平,而是她巫緋語。

  他可是在徵詢她之意?

  這閃過的念頭讓巫緋語心中一怔。

  這男子有時還是挺討人喜歡的。

  面紗下的唇欲動,他的話卻已先她一步落了下來。

  「轉告二當家,我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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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6: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立於牡丹花叢中,俏麗醒目的火紅身影幾乎奪走牡丹豐采,讓人忍不住回眸再三。

  仰首就壺飲下幾口酒,她喝酒的模樣不似其他女子般羞澀,反而如同北方男子般豪邁、瀟灑。

  「好酒。」就著掩面的紅紗拭去唇邊酒漬,巫緋語滿足地嘆口氣。

  這酒,該如何形容好?

  溫醇滑順、味香而甘,令人回味無窮啊。

  要是族人也能釀出如此美酒,她便不需大老遠跑這一趟,也不需苦苦等候可「開溜」之機了。

  忍不住地,她又仰首喝下幾口,箇中美妙滋味,不足為外人道矣。

  「這位小哥。」揚揚手中已空的酒壺,她招來伙計打酒。好不容易來此一趟,不一次喝過癮,那怎麼成?

  「姑娘空腹飲酒恐傷身,是否要來些下酒菜?」伙計見桌上除了酒杯之外空無一物,好意提醒著。還不時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瞄了她幾眼。

  據傳聞,她是爺的夫人。

  這天大的消息來的突然,起初根本無人相信,畢竟爭著想坐這夫人之位的,多到可以排滿整條街了;更別說那些指腹為婚、媒妁之言、私下定情等等幾可亂真的傳聞是如何地煽動人心,百聽「必」厭了。

  也就是說,人人都想當「夫人」,卻無人成功過。

  不知該說爺的眼界高,還是該說爺的定性好,有時街坊謠傳許多閨女對爺的「追夫」術,連他聽了臉都紅了呢。

  那這位姑娘呢?她是使了何種手段?又是如何追求到讓爺點頭的?

  種種猜測讓巫緋語頓時成為清泉鎮上家喻戶曉之人,是否真是爺的夫人這一點似乎已不重要,如何成為爺的夫人這一點,方是眾人急欲探尋之道。

  「我家夫君都點哪些下酒菜?」她開了口,不否認對容隱公子的好奇。

  她不明白伙計流轉的心思為何,也不想多問,她只想弄清楚他這個人,也只想了解他一人而已。

  其它的,與她何干?

  「爺從不飲酒。」他驚訝的語調彷彿嘲笑巫緋語的無知。

  連這件人人皆知的小事都不知曉之人,如何能是爺的夫人。

  「是嗎?」巫緋語眸光一轉,望向遠處他所待的廂房窗上。「那人生豈不是少了點樂趣?」

  如此美酒擺在眼前卻不為所動,真是暴殄天物啊。

  「爺說,酒乃穿腸毒藥。」

  「那開這間酒樓,專賣毒藥給他人的他豈不罪大惡極?」真不知曉整個清泉鎮上,他到底是幾家商行的主子?

  「爺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爺說過的話,他可是奉為聖旨呢。

  「説得好。」巫緋語揚唇笑了。「那這壞東西就由我來消滅吧。」她催促著伙計。「快拿酒來,至於下酒菜就上兩三道我家夫君常吃的菜吧。」只要有美酒,就算是普通菜餚也會跟著美味無比。

  等待伙計之餘,她開始細細打量起酒樓,方才只顧著品酒,現下方察覺此處之美。

  朵朵手掌大的牡丹於園裡恣意至綻放,講究的亭台建造,頗有詩意的拱橋與垂柳,小巧卻精緻的花園圍籬,雖稱不上金碧輝煌,卻高雅不俗,深得她心。

  遠處,帶著花香的涼風掃過湖面向她襲來,她仰首以對,讓風撫過她的頰、她的身,揚起她身上紗裙宛若天仙翩然落塵。

  感覺到一道灼熱注視,她睜眸而望,不期然地對上他不及閃避的眼。

  兩兩相望之際,一抹悸動悄然襲心。

  身一顫,肩一縮,她柔荑按壓的訩口處悶得疼。

  她,大意了。唇一咬,她伸指點了自己的穴,再抬眸已不見他身影。

  是該離開了。

  自作主張任性地纏著他這幾日,委屈他了。

  起初的胡鬧是不經易的念頭,再待下去造成他的負擔或困擾,便非她所願了。見好就收,這道理她懂。

  腳步方抬,她已讓人攔住去路。

  「姑娘便是自稱爺的夫人之人?」攔路的是名膚色偏蜜、眉帶英氣,看似強悍的女子。

  自稱?巫緋語抿唇一笑,這話倒也說得貼切。

  「我是玉饌樓的掌櫃,都翠。」將酒與小菜往桌上一擺,這年頭能勞駕她親自上菜的人可不多。「妳對爺做了什麼?」

  對他做了什麼?巫緋語眼裡含笑。眾多人心中疑問卻只有都翠敢當著她的面問出口,這女子的坦率令她欣賞,也令她興起一絲妒意。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愈是在乎她身分之人,愈是與容隱公子關係不淺,又或該說是非常在乎他之人。

  既然在乎,便會與「喜歡」扯上關係,而後牽扯上情愛。她和他之間雖八字沒一撇,卻無外人知曉,不是嗎?

  既然如此,她何必心虛?何須有問必答?

  「我不明白掌櫃之意。」她可不願將自己「糾纏」容隱公子的招術傳授他人。

  「妳若未耍手段,爺絕不可能娶妳為妻。」都翠瞪向她的眼湧上忌妒之色。

  「妳很了解我家夫君。」這點令巫緋語不悅了。

  「別夫君、夫君喚得如此親暱,爺可沒認了這樁婚事。」但爺也未否認這「夫君」的稱呼,因而耐不住性子的她找上門了。

  原本,她也只是將這謠傳當成笑話聽聽而已,不料爺不但未置之不理,反而與紅衣女子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如此異常之舉,嚇壞了都翠。

  「是嗎?」巫緋語使壞了。「那這樣東西算不算是爺認了我,給我的定情之物?」她伸指勾出藏於衣襟的紅繩,拉出紅繩上繫著的白玉指環。

  定睛一瞧,都翠隨即變了臉色。「這東西哪來的?」那可是爺從不離身的傳家寶,怎會……

  「既是定情之物,當然……」巫緋語語未落,一道掌風已襲來。

  足下輕點,她靈巧地閃過一掌。

  也不打聲招呼便動手,看來她已將都翠給惹惱了。

  「呵」地一聲輕笑,她笑著自己的自作自受。

  以她現下身子的狀況若動起手來,可是會「慘不忍睹」的。然她愛鬧的性子偏偏總是招致如此下場。

  一連閃過都翠幾次攻擊,迎胸襲來的一掌來得快,讓她不得不出掌相迎。

  「碰」一聲,巫緋語的身子順著掌力飛出,落於遠處涼亭石椅上。

  糟了!她握緊雙拳不讓自己痛呼出聲,這一動手恐怕得讓自己受苦好些日子了。

  「快將爺的東西還來,不然下一掌我可不會留情!」

  「若夫君真要將東西取回,也得由我親手交還才是,都掌櫃未免管太多了!」她啊,即使胸口已疼得讓她沁出冷汗,嘴巴還是一樣不饒人。

  「妳──」都翠被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紅,抓向她胸口的手去勢甚猛。

  躲不過了。

  臉色一整,巫緋語靠著廊柱的身子動也不動、躲也不躲,緊抿的雙唇滲出點點腥紅。

  預期中的爪未落上她的身,反倒讓她見著了那熟悉的黃銅骨扇,那原本還放在湖畔廂房裡的東西。

  不自覺地,她沾染上血腥的唇,浮上一抹甜笑。

  抬眸,映滿眼的一身玄衣竟讓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爺?」望著被黃銅骨扇震開的手,都翠的眼睜得好大。

  「給我一個妳對客人動手之理!」容隱公子的語氣如臘月寒風般刺骨。無一字責備,卻比任何話語還教都翠心驚。

  「我……」都翠咬咬唇。爭風吃醋這樣的理由如何說得出口?「都翠知錯。」

  抿緊的唇微微一動,他轉身向巫緋語,清冷的眸直直地盯著她。「傷多重?」

  讓人一眼看穿底細的滋味還真是奇妙。「死不了,也動不了。」她與他對視,難得「童叟無欺」說出真心。

  「胡說!」都翠心急地嚷著。「爺別讓她騙了!她武工根本不在我之下,方才那一掌我只用了六成功力,怎麼可能傷得了她?」她憤恨地看著巫緋語。「妳少在那裝模作樣,爺可不吃妳那一套!」

  六成功力?

  他的眉因都翠的話而蹙攏。那現下的她確實動不了。

  應該說,現下的她竟還能清醒著同他說話,還真不是一般的倔強。

  「都掌櫃說得沒錯,她傷不了我。」讓她狼狽至此的,可是他啊。

  他當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服下。」他遞出自懷中取出的藥丸。

  「夫君餵我。」瞧也不瞧一眼、問也不問一聲,她厚顏的要求令都翠傻了眼。

  甩頭走人吧。巫緋語於心中想著。若此,她便無需欠他人情,也無需還他人情了。

  方如此想望之際,鼻端已竄入一股藥香味。而他持藥的指已探入她的面紗下,停駐於紅唇之畔。

  於心頭竄過的複雜思緒,令巫緋語的心一亂。心念一轉,她微張檀口,以口就手含入藥丸也「順道」吻過他的指。

  指一曲,收一手,那沒來由的悸動,讓容隱公子斂下了眸。

  藥一入口,一股清涼隨即通向四肢百骸,她立即調整氣息好讓藥效發揮極致。

  這可是不得了的好東西呢,而他竟毫不遲疑地餵入她口?為何如此?她困惑了。看來,這男子的心思遠比她所想的更加難以捉摸。

  積壓於胸的痛楚稍稍減緩後,她扯下頸上紅繩,伸手向他。「物歸原主。」這是她對他的承諾。

  歸還此物之後,他們之間便再無牽扯了吧。

  望著她掌上的白玉指環,他收起黃銅骨扇,伸出了手。

  伸出的手觸上了她的指、握上了她的掌,並將她拉起讓她撲進他懷裡。

  「你……」她的詫異並非來自他堂突的舉止,而是他貼在她背上的手所運行的真氣。

  「我的地盤上不曾出過人命。」他扣緊著手臂不讓她掙脫。

  什麼?怔了怔,她聽懂了。果然,要他說出貼心話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夫君只要將我丟出地盤範圍便可省下許多麻煩。」她替他出著主意,看似真心。

  「妳這話說得晚了。」他運出的真氣加強了許多,為了她難掩的虛弱語氣。

  淡淡一笑,她螓首微揚注視著他的半邊臉龐。「有件事,請夫君不吝賜教。」難得他主動讓她如此貼近,她又怎能錯過此佳機。

  他垂眸,等著。

  「夫君之名?」她問著。

  他雖神秘,但只要她認真打通仍可探知,但她卻不願。不知何故,她只想親耳聽他說予她聽,由他親口告訴她。

  望著她固執的眼神,他沉靜的黑瞳波光閃動,心似被輕輕扯了下。

  沈默半晌,於巫緋語氣餒失望之際,他的聲音終於落下──

  「攸皇。」

  黯淡的眸光一亮,毫不掩飾的欣喜染上眼睫,她如獲至寶般的喜悅盡收他眼底。

  攸皇……她於心中默念著。原來,攸是他的姓啊。

  「攸皇。」這一次,她喚出了口,低低柔柔的嗓音如流水般悅耳動聽。「我記下了……」

  緩緩地,她將臉頰貼靠上他胸膛,暈厥過去。

  ***

  「攸皇。」粗啞的聲音於厚實木門後傳出。

  「呀」一聲,門開了。

  開門而入的少年身形修長、長髮披散,垂落額際的髮幾乎覆蓋住他整個左臉,讓人瞧不真切。

  「師父。」他開了口。清冷的嗓音依舊,平伴的語調依舊,冰冰冷冷地如同一池冰潭。

  「師父的時候到了。」床上老者斑白的鬍鬚垂胸,隨著說話而隱隱浮動的唇,有著病態的蒼白。

  「師父……」他喚了聲,語氣中多了一抹不易見的焦急與不捨。

  「替師父將神桌上的天書取來。」老者吩咐著,混濁的眼瞳眨了眨,似乎想將徒兒的面容看清。

  取來天書的攸皇,用雙手捧著,跪落床畔。

  「你絕對有資格成為天書的持有者、為師的傳人,但你可願意?」

  攸皇沉靜的眸落於天書上,靜默不語。

  「你不願意……」老者呵呵笑了。「這點為師一向清楚,卻總是妄想終有一日你會改變心意。」

  「攸皇可代師父尋找傳人。」意思是他仍是不願繼承衣缽。

  「是啊。」老者點點頭。「只可惜了你的天賦異稟。」

  「攸皇只是個妖魔。」

  「胡說!凡夫俗子不懂你,為師豈會錯辨。」老者慈愛地盯著他覆面的髮。「攸皇要謹記一事,你的眼能見別人所不能見,此乃上天之恩澤,切勿自棄。」

  「攸皇寧為凡夫俗子。」他語氣中的厭惡,對的是他自己。

  「既已不凡,何不善加利用、救世濟民?」老者仍不死心。

  「攸皇無此胸襟,有負師父所期。」

  望著他抿緊的唇,老者心中湧上憐惜之情。「為師不逼你,聰穎如你終會找著屬於你的路。只是……」老者頓下話,思索著該如何表達。「當年為師尋你,並非全是為了尋找傳人,而是為了你乃為師的貴人。」

  「怎麼會?」這事他頭一回聽師父提起。

  「不論你是否願為傳人,持有天書者,這一生必遭逢一次生死大劫,需尋得命中貴人,逢凶化吉。」老者伸手摸摸他的頭,當他猶如孩童一般。「幸好有你,為師才能活至今日。」

  「攸皇不明白。」他不明白他何時替師父逢凶化吉了。

  他這總是將自己視為妖魔的徒兒,怎會明白他救了他多少回。「答應師父一件事。」

    「師父請說。」

  「順從天書指示,尋找你的貴人。」

  「倘若天書不指示?」這種事,總有可能吧。

  老者微微一哂,上天既給他如此天賦,絕不可能棄他於不顧。「若此,貴人自會前來與你相會。」他說得肯定。

  「如何知曉來者是徒兒的貴人?」

  老者銀白的眉微微挑起,注視著他的眸已失去往日神采。「屆時,攸皇自會明白。」

  ……

  「哎呀,當家夫人駕著馬車離家出走了,當家的怎麼還有閒情逸緻坐在這兒發呆?」

  突來的話語打斷了攸皇遠颺的心思。

  黑瞳稍移,睨了大剌剌進門的人一眼。「你要我去追?」攸皇替自己倒了杯清茶,品著。

  「當家的夫人,理當由當家的去追,別人代勞,成何體統?」二當家君韶安攸皇身旁坐落,接過茶壺也為自己倒了杯茶。

  「你在等著看戲?」

  「難得當家的是主角,這戲怎可草草了結?」君韶安笑得不懷好意。「大夥兒全等著看後戲呢。」

  「大夥若閒著,我可替大夥找事做。」他斂著眸,冷淡依舊。

  「這事不勞當家的費心,有我替當家的效勞。」君韶安倏地湊近他,還刻意壓低了聲音。「不知當家夫人容貌如何?」此乃大夥最關切之事,他當然也是如此。

  「與你何干?」

  君韶安摸了摸鼻子。他就知曉問當家的這種事肯定會碰一鼻子灰的。但誰教他是眾所矚目的二當家,他不問,誰來問?

  「雖說我等無權過問,倘若當家夫人貌似天仙,咱們也臉上有光呀。」這理由是否太過牽強?

  「多事!」攸皇啐了一聲,仍是未吐露隻字片語。

  「唉,無端耗了我一顆療傷聖品雲露丹,這用藥者的身分、長相我總會特別好奇吧。」君韶安用肘抵了抵攸皇。「我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不過分吧?」

  「我沒見過她容貌。」

  「什麼?」君韶安愣了下,他「誘拐」老半天所要的絕非如此答案。「她可是你的夫人啊。」

  「你信?」攸皇不答反問。

  「是不信。」畢竟想成為當家夫人者比比皆是。「但你卻與她寸步不離,所以我想她或許會是個意外。」

  意外?攸皇的黑瞳閃動。

  她,確實是個意外。

  意外地出現他面前,拿他當賭注;意外地挨他一掌,取走他的傳家寶;意外地被她利用,散盡他千金;意外地與都翠動手,讓她一直未愈的傷猛然加重。

  奇怪的是,種種意外不但未讓他感到厭煩,反而讓他覺得有趣。

  與她相處,心中便有種未曾有過的期望,似乎在等待著她下一步的驚人之舉。

    貴人自會前來與你相會。  

  當年師父說過的話此時再度湧現。他擰眉細思,平靜的心湖因這話兒而泛起漣漪。

  「再說,當家的不僅公然於大街上和姑娘摟摟抱抱,還任姑娘聲聲喚您夫君,這種種不尋常的跡象,當家的要我怎麼想?」君韶安說得有些委屈,有些不甘。

  那百年難得一見的場景,他竟失之交臂?真是……可惜啊!

  「隨你。」攸皇的回答跟不回答沒什麼兩樣。

  不過,當時的他為何未將她推開?武功修為極佳的他,又怎會讓有傷在身的她輕易摟住?

    他性情冷漠,除了君韶安之外,無人敢隨意近他身;他也從不隨意讓他人有近身之機。但素未謀面的她,為何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貼近他?

  難不成只因她便是他等待的貴人?

  驀地,他笑了。

  驚鴻一瞥的笑柔化了他冷漠的半邊臉龐,卻稍縱即逝。

  若此,她的離開,正是時候。

  仰首飲下一杯冷去的茶,不知怎地,今日的茶,帶澀。

  「當家的。」君韶安喚住欲離開的攸皇。今日當家的神情,透著一絲古怪。

  攸皇停駐門口,未回頭。

  「當家夫人留了封書信。」這當家夫人的稱呼,君韶安還真不想改口呢。

  「那絕非書信。」攸皇瞄了眼那署名「夫君」的書封,說得毫不猶豫。

  既然要不告而別,她便不會留下隻字片語。這是他對她的了解,一種說不上來亦無法解釋的默契。

  「哦?」君韶安愣了下,「那當家的可要猜猜裡頭是什麼?」這樣才有樂趣吧。

  「猜中的報酬呢?」

  君韶安想了想。「當家的囑咐的『那件事』,我會全權處理。」

  「不論猜中或猜不中,你都得處理。」如此報酬,可一點也吸引不了他。

  「我會『心甘情願』地處理。」君韶安說得耍賴。

  「心甘情願嗎?」他勾了下唇。雖對他而言並無差別,但若能讓君韶安心甘情願,倒也不壞。「銀票,千兩。」

  是嗎?君韶安趕忙開封一觀。

  「銀票一千兩?」望著手中銀票,君韶安臉上難掩驚訝。還真的讓當家的猜中了?世人傳他擁有通天之能,莫非為真?

  「願賭服輸。」攸皇離開閣樓時,潑下了這盆冷水。

  望著他偉岸的背影,君韶安不自覺地搖頭嘆息。

  ***

  今晚,無月無星,無一絲燈火的街上,冷風颼颼。

  漆黑的巷道裡,叮嚦啦、叮嚦啦的詭異聲響自遠處漸漸傳來,吵醒了一名七、八歲的稚童。

  坐起身,男孩微腫的眼皮還掛著沉沉睡意,睏睠的眸一張一閤,似睡似醒。

  那聲響更近了。

  揉揉眼,揉揉臉,男孩左右張的頭顱似乎在確認著什麼。

  床旁的娘親睡得好沉,似乎未讓這奇怪的聲響吵醒。

  小心地從棉被裡鑽出,男孩下了床,攀上一張矮凳,將窗子開個小縫,趴在窗台上好奇地往外頭望。

  仔細凝聽,那是鐵鍊拖在地上與地上石板互相撞擊的聲響。然三更半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何來鐵鍊拖地?

  眨眨眼,睡意全消的男孩將整個頭探出窗外欲瞧個仔細。

  起初,那只是三團白白的朦朧影子。

  隨著影子的靠近,拖地的鐵鍊聲震得他耳朵嗡嗡鳴叫,影子也益發清晰。

  「福同伯伯!」男孩有些詫異地脫口喚著。他認出了走在最後的那抹身影。

  那是巷口賣豆腐的老伯,總是會用剩餘的豆渣做出美味的豆渣糕給他姐饞的好心伯伯。

  大半夜的,伯伯不睡覺要上那兒?伯伯的手上、腳上又為何銬著鐵鍊?

  而走在前頭的兩人將鐵鍊扯得太急,伯伯有好幾回都快絆倒了。

  「等等,別扯了,伯伯都快跌跤了!」焦急的男孩忍不住對窗外喊著,這一喊,周遭的氛圍瞬間冷凝幾分。

  「有人看得見咱們呢。」那兩人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人說話的聲音彷如刀石撞擊。

  「還是個沒長毛的小鬼。」另一人的聲音則宛如夜鶯哭啼。「由你來抹去他的記憶?還是由我來?」

  「你去吧,今晚差事之多快把我給累壞了。」

  「小鬼這麼晚不睡還跑出來攪和……咦?」彷若哭啼的聲音訝異地揚起。

  「怎麼?」

  翻閱書冊的聲音代替了回話,那人取出懷中書冊翻得好快。

  「抹不得。」他嘆了口氣。「也抹不去。」

  「怎麼會?」另一人搶過書冊觀看。「……是他?」咭咭的笑倏然傳開。「沒想到今晚會碰上轉世投胎後的他,待會兒我可要在閻王面前說一說。」

  「走吧,先回去交差要緊,別耽擱了。」

  「等等!」見兩人要走,男孩更心急了。「你們要帶伯伯去哪兒?」

  「去哪兒?」兩人對望一眼,笑得陰森。「閻王殿。」語畢,三條人影轉眼消失無蹤。

  「等等──」

  「攸兒,你在跟誰說話?」床上的婦人翻身坐起,望著男孩的臉色有些發白。

  「娘!」男孩跳下矮凳、上了床。「方才有兩個人用鐵鍊將福同伯伯拖走了,娘快找人去救伯伯!」

  「你可看清那兩人的臉?」婦人瞪視著窗外的眼透著驚恐。

  「看不太清楚。」男孩搖搖頭。「他們的臉上彷彿被白霧籠罩著。」

  「那他們可看清了你?」

  「孩兒不清楚。」男孩蹙起了俊眉,娘抓痛他了。

  「碰碰碰」!突來的敲門聲讓婦人嚇得跳起來。

  「攸家媳婦!」門外的聲音喚得急切。「攸家媳婦!妳快醒來,福同走了,快來幫幫忙呀!」

  福同走了?婦人用著驚懼的眼神望著眼前孩兒,唇直顫。

  「我馬上就過去。」她回了話,聲音抖著。而後她將男孩抱躺於床褥上,用厚重的棉被裹上他。「攸兒,你聽好。」

  「娘?」男孩疑惑地望著娘,不明白娘臉上的擔憂為何。

  「答應娘,方才你所見之事絕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都不許提!」

  「私塾的夫子也不行嗎?」他原本還想問問夫子的。

  「不行!」婦人加重了語氣。「日後若有與今晚相同之事發生,也不許說出來,任何人都不許說,包括娘在內。知道嗎?」

  「娘也不許說?」他抿起了唇,不明白娘的用意。

  「不許!」婦人嚴厲的口氣嚇得男孩有些慌了。「快答應娘!」

  「孩兒答應娘,從今而後絕不向他人提及今晚或與今晚相似之事。」他立了誓,為了讓娘安心。

  不捨地,她將他緊擁入懷,眼角的淚水被她偷偷拭去。

  「嗯,這才是娘的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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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鬼族,隱匿於與世隔絕的深山中。

  並非族人相貌似鬼般恐怖而名之,而是以族人神出鬼沒、蹤跡難尋而得名。

  鬼族人從不與外界往來,世代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除了族長之外,誰也不許未經允許擅自離山,紀律甚嚴。

  鬼族的房舍皆沿著奇岩巨石而建造,依山傍水而立的樓宇雖稱不上華麗,卻也精緻典雅。

  一處築於高崖上的閣樓中,一名紅衣女子正隻手撐額靠坐窗台上。

  她的身形窈窕,凹凸有致:她的倚姿慵懶,模樣嫵媚。

  此時,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正遙望遠方,卻無視一物,只是任著思緒飄忽走遠,神情悵然若失。

  仔細瞧這女子,面若桃花、明眸皓齒,雖無驚為天人之姿,卻有勾人心魂之貌。

  尤其是她那一雙似水眼眸,帶著一點柔媚、一點清靈、一點嬌氣與一點淘氣。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任誰瞧了皆會忍不住深受吸引、牽動。

  「族長,我是鵲兒。」

  門外,一名喚鵲兒的ㄚ頭在外頭等著。她不甚安分地將脖子伸得長長的,耳朵也幾乎貼上門扉的鏤花,只怕漏聽了族長的叫喚。

  「進來。」

  這兩字令鵲兒歡欣地露齒一笑,隨即推門而入。

  「族長,有您的東西。」一入門,鵲兒沒多想便衝往窗戶邊,立於巫緋語面前。

  並非她料事如神,而是光聽族長那有氣無力的嗓音也知曉,此時的族長正坐於窗前發呆呢。

  「何物?」巫緋語問得意興闌珊,停留於窗外的眸光,一點也無收回的打算。

  她想,她一定是病了。

  若非病了,她怎會對凡事皆不感興趣?

  若非病了,她怎會時常望著窗外失神?

  若非病了,她怎會乖乖地待在房裡,哪兒也不想去?

  這病灶到底是何時種下的?她不只一回這麼問過自己,然而總是得不到答案,或許,她該找個大夫來替她瞧瞧才行。

  「您打開瞧瞧嘛,是從族外的哨站送來的。」鵲兒將手中錦盒捧到巫緋語眼前。「聽說有位公子指名要給您的。」

  勉強收回落在遠處的眸光,巫緋語懶散地回眸一望。

  好眼熟的東西……巫緋語杏眼微瞇。她在哪兒見過?

  那錦盒,長五吋、寬三吋,盒身包裹的錦不織工細膩,盒蓋中央繡的那朵牡丹栩栩如生,讓人驚豔萬分。

  那牡丹,品種特殊,花型特別,並不常見。但她卻見過。

  是在哪兒見過呢?她凝眉細思。

  玉饌樓……這三個字沒由來地突竄進巫緋語腦中,攪得她心頭一亂。

  擾亂她的,非玉饌樓本身,而是那玉饌樓的主子。

  那平時不說話,一開口又沒幾句好話,性格偏冷不討喜不說,還遭她戲弄過的男子……此時送來錦盒,是何道理?

  「族長,快打開瞧瞧嘛。」鵲兒的眼緊盯著錦盒不放,她可好奇死了。

  畢竟這不曾有外人踏進一步的鬼族,今日竟有人特地送禮來,還指明了要給族長?此種破天荒的大事,教她如何能不好奇。

  況且,這禮啊,光是盒子已如此精緻,更遑論裡頭的東西了。

  睨了鵲兒一眼,巫緋語神情有異地伸指掀起盒蓋。

  一抹紅映滿了兩人的眼。

  「紅色面紗?」鵲兒欣喜一叫。「色澤真美。」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卻又讓那細緻的觸感所驚。「天啊!這一定是出自天衣坊的蠶絲面紗,是不是,族長?」

  真是他?巫緋語困惑了。

  「可知曉那位公子的模樣?」

  鵲兒想了想,轉述著聽來的話。「聽說生得高大挺拔,不僅一身玄衣,手裡還握著一把黃銅骨扇。」她頓了下。「更奇特的是,公子臉上……」

  「戴著白瓷面具。」巫緋語接續了鵲兒的話。

  「族長識得那位公子?」鵲兒睜大了眸。

  「不識得。」她神情稍變。有些喜、有些怒、有些怨,也有些愁。

  「呃……」巫緋語的回答出乎鵲兒意料。「那這面紗……」她正想替族長好好收進梳妝台裡。

  「退回。」她的口氣有著不易察覺的羞惱。

  「退……回?」鵲兒又愣住了。「可哨站的人說了,若族長不收這禮,便……便……」糟糕,她說不出口啊。

   「便如何?」

  悄悄覷了族長一眼,偷偷嚥了口口水,鵲兒一臉為難。

  「說。」巫緋語的眸緊緊鎖在鵲兒臉上。

  「便……隨便扔了。」後面這幾個字,鵲兒的聲音可是微弱得幾不可聞。

  「什麼?」聞言,一股火氣直衝上巫緋語腦門。「該死的攸皇!送個可以隨便扔了的禮給我,把我當成什麼了?」她從窗台躍了下來。「隨便扔了?」她愈想愈氣。「一個要價幾兩銀子的面紗,竟然說隨便扔了?挺闊氣的嘛,挺揮霍的嘛。哼!早知道他是這種財大氣粗之人,一年前就不該還他千兩銀票了!」

  巫緋語這一番話聽得鵲兒一愣一愣。

  看吧,族長果然識得那位公子的,可為何偏要說不識得?

  她鵲兒雖稱不上聰明絕頂,對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但至少「不對勁」這樣的異常狀況,多少也分辨的出吧。

   「族長,真要扔了這面紗?」等候半晌,鵲兒不怕死地試探著。

   「怎麼?捨不得?」巫緋語沒好氣地反問。

  「是捨不得。」鵲兒誠實點著頭。「若族長真要將它扔了,可否賜給鵲兒?」並非她「勤儉持家」,而是這面紗如此美麗,扔了多可惜。

  口一張,「好」這個字卻怎麼也無法自巫緋語口中擠出來。抿抿唇,她伸手一把搶走錦盒,似乎真怕讓鵲兒給要了去。然搶到手之後,又怕讓鵲兒誤會而佯裝不甚在意地將它扔向床鋪。

  「我得留著它,好同他算帳。」她雙手環胸,氣惱著被他耍弄的自己。他,是否也算準了她的捨不得?

  「族長之意是要去見見那位公子?」鵲兒的好奇與興奮掛滿了臉。「哨站的人已將公子安排在十里外臨鎮的客棧裡頭,鵲兒陪族長一同前往,可好?」她也好想見見那位奇特的公子。畢竟,能讓族長發這麼大的火,還讓族長收下禮物者,她可是從來也不曾見過呢。

  而鵲兒這一問竟讓巫緋語的心莫名地慌了一下。

  撇開臉,她刻意不去看鵲兒期盼的眼神,也刻意忽略鵲兒臉上那似有所覺的猜測。

  她重新坐回窗台,重將眸光望向遠方。彷彿這段插曲不曾發生過,一切一如往常。

  而後,她冷下臉,壓下嗓音,給了鵲兒一個答案。

  「不見!」

  ***

  他,走在一團濃霧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緩步而行,不躁進也不遲疑,他一步一步地順著自己的步調而行,依著自己的直覺而走,絲毫不紊。

  「快用你的左眼吧,用你的左眼才能找著出路。」

  「你死定了,你就要死在這兒了,你還不快想想法子!」

  「你走錯了,前頭便是斷崖,無路可走了。不信,用你的左眼瞧瞧。」

  「用你的左眼看看我吧,我可以為你帶路的。」

  「……」

  一路上,不斷有聲音於他耳邊低喃干擾,他卻充耳不聞,也未曾回應過一句。

  自從遇見師父之後,他才知曉他那異於常人的左眼是可以「封」起的,自此他不再用左眼看這繁華人世。

  只可惜了你的天賦異稟。

  他不明白師父為何總是如此認定,他只知曉師父口中的天賦,連他娘親都被迫離他而去。

  「天賦異稟?」半晌,他開了口,說的是對自己的嘲諷。

  說穿了,不過是師父用來安慰他的說詞罷了,虧他還一度當真了呢。直至鄰舍孩童那一句無心的「妖魔」才讓他徹底認清了自己。

    思及此,他止住了步伐不再前進,甚至閉上眼,席地而坐。

  帶著涼意的霧氣繚繞於他身旁,濕潤了他的眉髮、衣衫,他依舊靜坐不移,穩如泰山。

  「你找死不成?」一聲嬌叱不同於先前的低喃於他耳畔乍響。

  找死?他玩味著這兩個字,輕抿的唇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依他命格,若能輕易隨便找死,他倒也樂得輕鬆。

  「你說話啊,攸皇!」見他不作聲,來人的口氣更不悅了。
  
  淡漠的神情不變,他緩緩睜眸。

  立於身前的她猶如他記憶中一般,紅衣依舊、香味依舊、窈窕依舊。

  「貴人相助,有驚無險。」文不對題的,他竟如此回她。

  「什麼?」沒料到是如此答案的她,愣了下。

  「臨行前,我得一吉籤。」他靜靜與她對望,不閃不躲。「此行,死不了。」

  「哪個斂財的寺廟給你的吉籤?」她微惱地哼了聲。「隨便一張籤詩你便信它?」

  「信。」

  他的回答令她的眉高高挑起。

  「該死的!」她氣得跺了下腳。「那你的吉籤可有告知你如何走出一條生路?」

  她的挑釁明顯且直接,此時看在他眼裡,聽進他耳裡,卻比任何言詞都令他歡喜。

  向來平靜無波的眸裡閃過了一抹笑。「妳忘了我方才說的,有貴人相助。」

  「你──」面紗下,她的唇已被她咬得泛白。「好,那你就繼續在這兒慢慢等你的貴人來相助吧!」

  語畢,她說走就走,毫不猶豫。

  不疾不除地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沾在玄衣上的塵土,他邁出步伐,尾隨而去。

  可沒行幾步,他卻足下一頓,似乎踢中一柔軟之物,令他駐足俯身查看。

  那,是個人。

  一身紅衣飄飄,一頭黑髮披散,靜默不動、了無生息的女人。

  手一觸,溫熱腥紅隨及沾滿他的手。

  眸一轉,直挺挺插在女子背上的匕首讓他那未讓面具遮去的半邊臉龐,瞬間刷白。

  「巫緋語!」一聲驚喚不自覺地竄出了他的喉,擾人白霧瞬間散去。

  ***

  「族長!」拿著乾淨巾帕站在一旁的鵲兒嚇一跳地連忙退開一大步。「公子怎麼了?」

  「不礙事。」巫緋語神色鎮靜如常。嘴上說得輕鬆,然握著攸皇的手卻片刻不離。「鬼林的白霧瘴會讓人看見或聽見心裡頭最害怕之事。」

  「喔。」鵲兒似懂非懂。「可公子喊了族長之名?」

  瞄了眼鵲兒臉上那怪異的表情,巫緋語頓時明白這可惡的ㄚ頭竟然話中有話呢。

  「他應是怕我吃了他吧。」

  「吃……了?」這是何意?鵲兒驚訝地揚高語調。族長所說的可是她心中所想?

  「是啊。」巫緋語煞有其事地點頭。「不過,他將我想得太隨便了。」

  「是啊,是啊。」鵲兒忙應和著。「族長怎麼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就算要『吃了』他,也得在他清醒時,昏迷不醒之人辦不了甚麼事的,那樣多無趣。」巫緋語乾脆說得明白些,誤導得更深一些。

  「什……什麼?」鵲兒嘴巴張得好大。

  「妳說,他為何闖進鬼林?」巫緋語話鋒一轉,不再對「吃」這件事多做解釋。

  其實,她挺好奇的。好奇依舊陷入昏迷的他,於夢中到底見著了什麼?

  「鬼族訂有一個規矩,凡闖過鬼林者,可向族長提出一個請求。」鵲兒猜測著。「公子會不會有求於族長?」

  「有求於我?」她面紗下的唇,染上一抹興味。

  說實在的,她想不出他有何事求於她。

  瞧瞧他,雖身在江湖,卻不與江湖人來往;雖擁有頗富盛名的商行,卻鮮少人知曉那商行歸他所有。

  一年前她與他交手的時日雖不長,她卻明白了一件事──他這個人啊,根本就無欲無求,冷淡得可以。

  若非當時她臉皮厚了些,心機用得稍稍多了一些,她恐怕還無法跟他說上一句話呢。

  這回他若真有求於她……她抬眸注視那未讓面具覆蓋的半邊俊美臉龐。

  那可難辦了。

  「妳說,他離鬼林邊境還差一步之遙,這樣可算是闖過了?」她輕聲問著鵲兒,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當然不算。」鵲兒公正評論著。鬼族人是不說謊的。

  「是嗎?」巫緋語唇上的笑已染上眉眼。「那麼這事由妳來告訴他。」她鬆開一直緊握不放的他的手,站起身來。

  「啊?我?」鵲兒如夢初醒。

  「由第三者來做評斷才公允,不是嗎?」她心平氣和地開口,定偷偷將原本白皙無暇此刻卻通體泛黑的手藏進袖子裡。

  「可……可是……」

  「鬼族之人從不說謊,妳說的話,他會信的。」巫緋語找了能增進鵲兒信心的話安撫著。

  「可公子還昏迷不醒呢。」鵲兒設法推拒。「我是不是可以……」

  「一刻鐘後他便會清醒,妳在這兒稍候片刻。」她適時地打斷了鵲兒。

  「啊。」鵲兒又哀叫了聲,無力地垂下雙肩。「咦……族長?您先別走呀,妳走了,我怎麼辦啊?我……我……族長……」

  放眼望去,哪還見得著巫緋語的身影?

   ***

  方步出房門,攸皇便讓眼前景象奪去所有目光。而那,不過是一般鄉村百姓每日所過的平凡生活。

  於田裡工作的壯年、看顧羊群的孩童、製做乾糧準備儲冬的婦人,和在休耕的稻田裡砌土窯烤地瓜的老人與稚童……

  如此場景,隨處可見,然於每個人臉上所顯露的真誠與滿足的笑容,卻如針一般扎入他的心。

  身一震,攸皇伸手按壓住胸口,黯黑的眸中閃過怔忡。

  原來,他的心還會感受到疼痛?

  看來,他仍是高估了自己,誤以為自己沉寂多年的心早已是刀槍不入的銅牆鐵壁。

  呵。

  淡淡地,他笑了,笑得苦澀且會晦暗。

  遠遠,一小小身影雙手將某樣東西緊緊護在懷裡朝他不穩地跑來。

  小身影跑得慢,凹凸不平的路面總是阻礙著她,但她總是努力地抬高腳,堅持地跨出一步又一步。

  終於,只差幾步她便可至他身前,她開心地笑了嘴,不料下一步卻整個人撲跌在地,手裡的東西滾啊滾的,反而先她一步來到他腳旁。

  突來的意外,讓遠處注視著小女娃的老婆婆們不自覺地嘆呼一聲。

  眸一垂,映入攸皇眼簾的是一顆冒著煙也沾滿泥的地瓜。

  「啊。」趴跌在地的女娃還不及爬起,水汪汪的眼便急著找尋地瓜下落。

  一見著地瓜的慘狀,不知是因為跌疼了還是因為不甘心,她緊抿的唇扭曲了,懸在眼眶的淚終於落下。

  「族長姐姐說不能浪費食物的。」她抹著淚,說得抽抽噎噎。

  眼前一切,遠在他的預料之外。對此,他竟感到有些困窘,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

  蹲下身子,他讓自己與小女娃拉得近一些。「這是給我的?」

  他詢問的聲音雖然平靜,卻難得的不帶一絲冷意。看來小女娃的行徑讓他的心暖化不少。

   「楓姥姥說,客人要先吃,福兒才可以吃。」小女娃看著拿在攸皇手中的地瓜。「可是它沾了沙,不能吃了。」小女娃的小嘴扁了扁。「福兒浪費食物,會挨族長姐姐打屁股了。」

  族長姐姐是指巫緋語吧。攸皇輕抿的唇悄然一勾。

  「族長姐姐在哪兒?我來同她說這不是福兒的錯。」現下的他可是在利用小女娃的純真?

  「族長姐姐在睡覺。」

  在大夥忙著幹活時睡覺?攸皇不免懷疑。「妳的族長姐姐真會偷懶。」他用話套著。

  「族長姐姐不偷懶的!」福兒臉上有些不悅,誰也不能說她族長姐姐的壞話。「楓姥姥說族長姐姐身子痛痛,需要休息。」

  身子痛?攸皇垂眸細思。換句話說,受傷了?

  「族長姐姐在哪睡覺?」

  「那裡?」她伸出小手指著山壁上那毫不起眼的閣樓。「楓姥姥說不能吵醒族長姐姐。」她皺著眉頭說著,心裡想著何時才能聽族長姐姐同她說故事呢?

  「是嗎?」仰首一望,他幽靜的黑眸閃動。若非有人指點,確實不容易找著她的所在。

  「客人大哥哥。」福兒怯怯地喚了聲,如此撐呼乃她自創。「福兒去換一顆地瓜,去去就回。」

  「不需如此。」攸皇回得直接。

  只見他自懷裡取出一條白淨帕子放在地瓜上,修長手指輕輕轉了轉,拿開帕子時,沾沙的外皮已全數剝去,只餘下黃澄澄的地瓜。

  「哇!」福兒眼睛一亮,歡心地拍起手。「好棒哦,客人大哥哥好厲害!」她的小手握上他的手,催促著:「客人大哥哥快吃吧!」如此一來,待會兒她也可以開動了。

  望著她熱切的眼,攸皇竟如她所願地張嘴咬了一口。

  溫熱依舊的地瓜一入口,不但暖了他的嘴,還讓餘溫不斷散至胸口心窩處。

  他,竟讓一名小女娃觸動了心?

  凡鬼族人皆有此魔力?抑或是凡與「她」有牽扯之人皆能輕易觸動他?

  「楓姥姥!客人大哥哥已經吃了,福兒也要吃!」一見攸皇動口,福兒拔腿便往楓姥姥所在之處奔去,充滿歡喜的呼喊傳遍整個稻田。

  剎那間,也傳進了攸皇心裡。

  ***

  「呃……公子?」

  一開房門,喜兒便讓佇立於門口那只能瞧見半張臉的俊逸男子嚇了一跳。

  「我想見族長。」攸皇的嗓音低低沉沉,說出口的請求不似請求,倒有點命令意味。

  他靜立不動,既不前進也不打算後退,只是巧妙地擋住了喜兒。

  手裡端著沒被動過的早膳,喜兒臉上抹過了然神情。他,便是鵲兒口裡成天說的公子,族長彆扭地不願承認相識的男子吧。

  這下可好了,人都已經找到房門口來了,她能怎麼辦?

  「族長不能見公子。」

  「還未清醒?」攸皇冷沉的眸冷冷盯著喜兒,似確認、似懷疑。

  「是。」喜兒的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下,那眼神……冷漠得令人難以親近。

  「我等她。」

  他讓了路,身形微晃,眨眼間已坐上樓臺欄桿。輕倚著廊柱的身軀似一朵凝聚於此的黑雲,飄飄然地,似隨時會飄走,也似隨時會下起一場大雷雨,令人捉摸不定。

  等?喜兒皺起了眉。那便是不走了,那怎麼成?

  ……

  「在我清醒前,早早將他趕出族裡。」昏睡前,族長是這麼交代的。

  「那位公子是族長救回的,若要將他趕走,族長又何必出手相救?」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妳不知曉?」巫緋語斜睨了喜兒一眼。

  「知曉。」喜兒點了下頭。「但族長也說過了:『我巫緋語只會使毒下蠱,從不救人』。」

  「我這麼說過?」巫緋語揚高語調耍賴著。「那妳肯定聽錯了。」

  「族長──」

  「總之,我醒來後,別讓我見著他。明白嗎?」巫緋語插口打斷喜兒

  ……

  聽,她絕對是聽明白了,可該怎麼做才好?

  「公子。」她待他回眸之際方繼續道:「族長說,公子若醒來,身子便已無礙,小的會派人護送公子離開。」她說得可夠委婉?

  「急著趕我走?」他平緩的語調無高低起伏,莫測難猜。

  「不不。」喜兒解釋著:「咱們鬼族從不接待外人,這回公子是例外。」這倒是事實。

  是嗎?攸皇扯了下唇。他倒想瞧瞧鬼族對他到底有多「例外」。

  「我不會走。」他這話絕非挑釁。「除非巫緋語親口趕我走。」

  他是堅持非得見族長一面不可就是了?喜兒的眉皺得都快連成一直線了。

  看吧,她就說她做不來這種事嘛,現下好了。

  說,她說不過人家;動手,依他方才展現的身手,她恐怕連他的衣角也摸不到邊……唉,她認輸了。

  「公子在此稍候,喜兒馬上回來。」她還是先將這原封不動的早膳送回灶房,再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辦吧。

  「水……給我水……」

  喜兒前腳方離開,房內便傳來巫緋語的呼喚。

  那聲音斷斷續續、似有若無,微弱得幾乎無法讓人聽見。

  眸稍抬,他沒讓心中的猶豫耽擱,身一動,人已下欄桿推門而入。

  倒茶、欺近、掀簾、扶背、餵飲,他的動作流暢,舉止優雅,彷彿早已習慣此事,熟稔異常。

  「嗯……咳咳……」口乾舌燥的巫緋語喝得急了,一口氣順不上來地咳著。

  拿開水,他替她拍了拍背,如湖水般清透的眸在她未蒙面的白皙臉龐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蠱后巫緋語。

  這名,多年前他已聽聞,多年後她的聲名更熾了。

  神出鬼沒、性情古怪、相貌成謎的她,一度於江湖中引起騷動。他私以為,既是一族之長,又已成名多年,此人年紀必不小,豈知,他根本是錯得徹底。

  他,早該想到的……

  ……

  「當家的,今日我方得知一則驚人消息,您可願聽它一聽?」一年前,君韶安神秘兮兮地挨近他,說得小聲。

  他未答,也未予理會。因為就算他說不願意,君韶安也會照說不誤。

  「聽說蠱后巫緋語是封御上的師妹呢。」他用著驚訝的語氣開口。

  看吧。攸皇不動聲色地將書冊翻頁。他一直不解像君韶安這種急性子,何以偏偏能將他的商行打理的有聲有色?

  「封御上是誰,您知曉吧?就是人人所稱頌的那位神醫。」君韶安自說自話。「真不可思議,明明同門,一位是神醫,一位是蠱后;一位救人,一位害人。難不成是說好的?」

  久久等不到攸皇回應的君韶安,滿腔熱血一下子讓水給澆熄了。

  「我說當家的,我說了這麼多江湖消息,您好歹也應一聲嘛。」君韶安垮下了臉。「跟您說話真是沒勁,再大的消息也如同家常便飯般普通了。」他的埋怨更深了。

  「她可害到你了?」

  「什麼?」當家的話沒頭沒尾的,害他一時反應不及。「喔,您說蠱后啊。」他恍然。「是沒害到我。」

  「那她的事,與你何干?」

  「呃……」話這麼說是沒錯。但是……「同樣是江湖人,這種事多多少少也要了解一下,不是嗎?」

  「何需如此?」漸漸退出江湖的他,根本不想與江湖有所牽扯。

  何需如此?君韶安想了想。「當然是以備不時之需了。」

  ……

  所以,他早該想到的。

  神醫封御上只有二十來歲,身為他師妹的她會有多大年紀?

  望著她光滑細緻的臉蛋,攸皇倏然收回心神。

  方才一陣嗆咳,她竟未清醒反而沉沉睡去?這到底……

  「喜兒……」她突然低喚了聲,眸未睜。

  僵了下,撐扶著她的他,等著。

  「他走了?」手一抬,她抓住他手臂,眼仍未睜。「記得務必趕走他呀……」

  似睡似醒的她說得含糊,但他卻聽得明明白白。

  她口中的「他」,是指他吧。他承認,不喜與人往來的他確實不討人喜歡,但也不至於令人厭惡至此吧?

  一年前的相遇,出手傷她是他不對,但他也被他耍弄、被她利用得夠本了,不是嗎?

  趕他走?可以,他正等著。

  放平她的身,他順勢欲將她的手收攏棉被中,卻讓那青中帶黑的肌膚色澤擭住了眸光。

  她,中毒了?

  入手的冰涼觸感,沁出額際的冷汗,令他不自覺地伸手探向她的額。

  下蠱施毒的王者竟會中毒昏睡?想來雖可笑,他卻隱約覺得不對勁。

  「族長怎麼了?」返回的喜兒一見房門敞開,而容隱公子又未守在外頭,急得她直奔而入。

  「喝過水又昏睡了。」

  喜兒探過身來瞧瞧,趕忙擰了條巾帕。「交給喜兒吧。」

  眸一斂,他退至一旁,並未離開。

  「她中什麼毒?」他看著替她拭汗的喜兒。

  「鬼林的白霧瘴。」喜兒仔細地拭著她額際薄汗,這也是後來她才知曉的。

  鬼林?攸皇神情微變。可是他擅闖的鬼林?

  「為何中毒?」

  「當然是為了──」喜兒倏然住口,差點說溜了嘴咬到舌頭。

  「為了救我。」攸皇替她將話說完。就算她不說,他也隱約能猜到。

  在鬼林裡,鬼族的地盤上若要有貴人相助,除她之外,誰有此能耐。

  「何以我沒事,她卻昏睡不醒?」

  「這……」喜兒咬了咬唇,到底該不該說呀?

  瞧著床上的她睡得不甚安穩,纖細的身子似乎承受著極大的苦痛,有時還會忍不住抽動了下……他心中竟閃過一絲不快。

  「我可以慢慢等!」

  這句話根本就是威脅嘛,喜兒一臉為難。

  「族長說,白霧瘴的毒會令人心生幻覺,陷入極大的恐懼中而崩潰發狂。此毒猛烈異常,稍有耽擱便回天乏術,族長怕公子撐不住,所以……」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嚥了嚥口水,續道:「所以先將公子的毒過到自己身上。」

  過毒?攸皇的心一震。為何如此?她怎願為他如此?

  「她可是不想活了?」而他,只是遭她利用的棋子。

  聽出容隱公子的言下之意,喜兒試圖解釋:「公子放心,三年前小虎子誤食嗜心草時,我見族長用過一回。那時奄奄一息的小虎子可把大夥給嚇壞了。」

  「那時她也同現下一般昏睡?」不知為何,一股不明的怒火不受管控地自他心底不斷湧起。

  「族長說她睡幾天就沒事了,公子用不著擔心。」之前,族長也是這麼說的。

  擔心?聞言,攸皇怔了下。

  他替她擔心?

  難道,他隱隱騷動的不安情緒真是因著對她的擔心?

  他還以為他彷如止水的心不會為任何人而波動,也不該為任何人掀起波濤才是。但似乎自從他遇見她那一刻起,許多事已漸漸超出他的掌控,讓他的心慌了下、亂了下,也愁了起來……

  巫緋語……他於心中喚了聲,眸中閃過憂光。

  倘若她真是他的貴人,他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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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7: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真是的,睡的我腰都痠了。」巫緋語下床來,動了動發麻的手腳,緩緩走出房門迎接朝陽與冷風。

  她深深吸口氣,讓和著乾草氣味的冷風拂過臉頰,吹亂她一襲長髮。

  這白霧瘴還真是難纏,而那攸皇還真會替她找麻煩。

  此事之後,他們總算扯平,誰也不欠誰了吧。

  「沒事了?」

  一聲偏冷的語氣突然自角落冒出,聽得她頭皮發麻。

  「攸皇?」她詫異回眸。「你怎麼還在?」該不會她其實還陷在白霧瘴的幻覺中未清醒吧?

  「我從未離開過。」

  怎麼會?她微惱。

  「我不是讓人趕你走了嗎?」更可恨的是此時的她根本未蒙面。

   「腿長在我身上。」意思是要走要留可不容他人替他作主。

  可惡!巫緋語跺了下腳。「這可是我的地盤!」

  「那又如何?」攸皇不覺愧疚。「一年前妳也一樣未經我同意便侵入了我的地盤。」

  「所以,你來報仇?」

  望了眼她因怒氣而染的頰,那朝氣蓬勃的嬌美模樣,比她昏睡時動人許多。

  「我是來求妳的。」

  「求我?」她哼了哼,睨向他的眼瞪得更大了。「有求於我的人豈會大剌剌地坐我的水晶石椅?喝我的百年普洱?」

  聞言,他挪了挪身。「這兒還有空位。」

  巫緋語的眼瞪得都快掉出來了。他,果然是來報仇的!

  不願好處全讓他一人占盡,她走近他,拿起他斟滿未喝的茶一口飲盡,還接二連三地喝了三杯才放手,並一屁股坐下,擠在他身邊。

  「像妳這般豪飲,真是暴殄天物。」

  沒好氣地噘起唇,她開口警告著:「別惹我!剛睡醒的我脾氣可好不了!」

  「就算不是剛睡醒,妳脾氣也好不到哪去吧。」他乾脆拆了她的台。之前動不動便想挖去人家雙眼的她,脾氣怎麼好得了?

  不悅地睨了他一眼。一年不見,他損人的嘴上功夫倒是增進不少,不僅如此,那外露的半邊臉龐好似又比以往更加魅人了,真是……看了便讓人覺得有氣。

  先前,他覆面、她蒙面,誰也沒將誰瞧清,公平得很。

  現下,她卻有一種平白無故讓人看光的不甘。

  「說吧!」讓他快快將話說完,好讓她盡早打發他。

  「求妳幫我救個人。」

  「救人?」她輕聲一笑。「好吧。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我幫你寫封信,你找我師兄封御上去吧。」她慵懶地伸個懶腰。「信,待會兒我就讓喜兒給你送去,現在你可以走人了。」

  「神醫之名如雷貫耳,但若論解毒,無人能及妳蠱后。」

  沒料到能從他口中聽見對她的稱許,說她不覺開心,那絕對是騙人的。

  「你的稱讚我欣然接受,可惜我不救人。」

  「但妳救了小虎子。」攸皇不放棄。

   連這種事他也知曉?巫緋語挑了下眉。這該死的喜兒,沒能將人趕走便罷,。還胡亂說了不該說的話

  「小虎子是我族人,不能混為一談。」

  「好,」這點,他也認同。「那妳救我之事怎麼說?我非妳族人。」

  這……巫緋語恨聲暗罵自己,她根本在自掘墳墓。「救你,是為了還人情,不能算。」

  還人情?該是指一年前他贈她丹藥並替她運功療傷之事吧。

  「就當作是一場交易如何?」他換一種說法。「妳若答應幫我救這人,任何條件我都答應妳。」

  「任何條件?」她雙瞳一亮,有些心動。

  「任何條件。」他承諾。

  無欲無求、淡然處世的他,曾幾何時如此替人奔走過?甚至不惜冒險闖鬼林?

  可疑。巫緋語盯著他瞧。「這人對你很重要?」

  「是。」一抹傷痛倏地竄上他心房。

  「該不會是女人吧?」問這句話的她,心口悶了一悶。

  「是。」

  「不救!」她回絕得不加思索,起身走人的速度更是飛快。

  「巫緋語!」身形一閃,他攔下了她。

  他不明白,方才她明明已被他說動,怎麼又突然改變了心意?

  「不救就是不救,你走吧!」她伸手推他,卻反讓他扣住了手腕。「你──放手!」抬眸瞪他,卻捕捉到他不及隱藏的哀愁。

  她,錯看了吧?

  然而,方才他眸中那一閃而逝的悲哀竟已讓她沒由來地替他感到心疼……心,一下子軟了。

  「妳可聽過紅眼蜘蛛?」他恢復冷靜的眼神已讓人瞧不出端倪。

  「那是毒中之王。」她不再掙扎,靜靜地聽著。

  「我要妳救的人便是被牠所咬。」

  「哦?」她神情有異地看著他。「那也用不著我了。」

  「何意?」他扣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

  「被牠咬中,活不過三天。」

  「倘若我讓她口中含著『凝翠珠』呢?」他的手心有些沁汗。

  原來如此。巫緋語恍然。不過,連凝翠珠這種神珠也能弄到手的他,也確實不簡單。

  「那她還能有一口氣在。」也僅止於此了。

  「妳可有辦法?」一樣平穩的語調中,滲入了不易察覺的心慌。

  聞言,她唇微揚。「倘若我說我無能為力,你可信?」

   「救活這人,牠便是妳的。」

  該死的攸皇,竟然這樣引誘她!而明知這是他設下的陷阱,她仍是忍不住往下跳。

  「不包括先前說的『任何條件』在內?」這點她得先聲明。

  「當然。」

  「那走吧。」驀地,她反手握上他的手,拉著他便走。「你們不知曉紅眼蜘蛛以什麼維生,再不快點,牠會活活餓死的。」

  原來這才是令她關切之事?

  因她應允而鬆了口氣的他,此時又讓她的舉動牽動起他刻意壓抑的心緒。

  望著被她緊握的手掌,看著被她帶著走的自己,一股熱流竄過他掌心流進心窩,煨著不走。

  貴人自會前來與你相會。

  即使他不願承認,事實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證歷歷。

  別放開她……這念頭猛然自腦中興起,於他來不及防備時溜進了他的心底深處。

  緩緩地,他的指動了,慢慢回握上她柔若無骨的手,久久不放。

  ***

  外頭,不但颳起風,還下起了大雨。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馬車篷頂與從未間斷的轆轆車聲交織成一串樂音,偶爾聽聽倒也覺得有趣。

  端起斟好的酒,巫緋語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著。

  她不得不如此慢慢品嚐,因先前搬上車的兩罈酒,也只剩這一壺了。不省著點喝,那怎麼成?

  嬌懶地,她扭動了下腰肢為自己換個舒適之姿。

  寬敞的馬車裡頭,枕頭、棉被、油燈、水壺、乾糧等等,一應俱全,有了這馬車就算不眠不休趕上半個月的路程也不成問題。

  乍見這馬車時,她已猜中他的意圖。

  本以為就算再怎麼急著趕路,也總得吃飯歇息,怎知他竟連打個盹的短短一刻鐘也嫌耗時而作罷。

  「你該不會是不敢與我同車而寢因而拼命趕路吧?」一回,她打開通往車頭的小窗,問得刻意。

  當然,得不到他回應這種事,也是可想而知。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自己乖乖進車歇息,二是由我下毒迷昏你。你選哪一種?」

  「我不累。」

  「所以你寧願選『二』嘍?」

  那一回,在她的「威脅」下,他被迫停車歇息了一個時辰。只是,在重新上路時,他點了她的穴。

  他這一點,讓她手腳依舊可以活動自如,只是無法起身。為了不讓她再打開小窗,也不讓她再有機會威脅他。

  少了個可戲弄的對象,被迫「躺」在車裡的她,還能怎麼著?當然是喝酒打發時間了。

  所以並非她嗜酒,她也是有千百個不願呢。

  這下好了,酒快見底了。

  不用想也知曉他不會為了她特地繞路去買酒,而這彌足珍貴的一瓶,真不知曉還能讓她撐上多久?

  正在哀嘆之際,車轆聲靜止了,只留下悅耳的雨聲。

  馬兒暴斃了不成?正當她疑惑之際,外頭傳來了他的聲音。

  「今晚在這兒歇一晚。」攸皇的聲音淡如清水,令人無從猜測他的情緒。

  「咦?」巫緋語掏掏耳朵。她該不會是悶得慌而聽覺錯亂了吧?

  沿途無視大雨肆虐,就算淋得一身濕也不願找地方避避雨、歇息片刻的他,此時竟願意停車歇息?

  是累了?病了?還是終於想起車裡頭還有一名被馬車顛得骨頭都快散了的「大夫」?

    「我開門了。」

  車門一開,他站在外頭未入,只是拉開她隨意蓋著的棉被,屈指一彈射出一道指風,解了她的穴。

  「失禮了。」

  失禮?巫緋語不悅地噘了噘唇。

  若說「失禮」,真是太過輕描淡寫了。他的舉止豈止是失禮而已,他打擊的可是她的一片好意呢。

  一手握上酒瓶,她撐起身子往車門而去,還未及下馬車,手上的酒瓶已被他從中攔截。

  眉一挑,她仰首望他,又正巧讓他順勢替她蒙上面紗。

  「你……」

  「拿著。」

  不讓她說話似的,他將手中油傘塞入她手中,而後未經她同意地將她一把抱起。

  這突來的親暱舉動,讓巫緋語僵了下身,隨即便意會了他的用心。

  此時的她穴道方解,渾身還虛軟無力,而且坑坑窪窪的泥路上也因為下雨而出現不少小水窪,若讓她自己行走,恐怕會弄髒了她的靴與裙襬。想想,他算貼心吧。

  四處瞧了下,今晚的歇腳處似乎是個茶莊,因她已嗅及那清新的茶香。

  「我可不會因此而原諒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她,先將話說在前頭。

  「隨妳。」回得灑脫。

  巫緋語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這才發覺,渾身濕透的他連頭髮都在滴水;而滑落他臉龐的雨水,則順著他的頰,滴上了她肩……

  外頭下大雨,裡頭下小雨,就算撐傘也無用。

  沒多想,她取出懷中絲絹抬手便往他臉上拭去,不料他卻撇開了臉。

  手一頓,她怔了下。不讓她碰?

  除師兄外,他可是她唯一主動想關切之人。也不想想這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恩寵,竟然如此讓她難堪!

  「若我執意替你擦拭,你會如何?」天生反骨的她,總是喜歡唱反調。

  此時的他雙臂正環抱著她,她若執意動手,他豈來得及阻止?

  「妳想試試?」他稍揚的語氣中帶著警戒。

  「有何不可?」語落,她手已揚起。

  與他近若咫尺又出手迅捷的她,原以為這是十拿九穩的一擊,不料未觸及他的頰,她人已騰空。

  真狠心將她給拋了?被拋了一丈多高的她,不見驚慌反見笑意。蓄於眼底的淺笑隨著她逐漸落地的身影而不斷加深。

  當她足尖踩上簷下長廊地板時,她的笑裡抹過讚服。

  好深厚的內力!猛然送出她後,不但能平穩地將她橫移過三丈,還能精準地讓她落地後不留餘勁,此等功力恐怕與師兄伯仲之間呢。

  怪不得。

  怪不得他趕與她如此貼近,而不怕她偷襲。

  「我可不會一次作罷!」收起傘骨,將之置於廊柱邊,她躍躍欲試的心不曾稍減。

  「隨時奉陪。」他眼底的自信令人氣絕。

  「當家的!」突見一人撐了把傘自左後長廊而出,急急向攸皇而去。「熱水已為您備妥,請先行沐浴更衣,免得受風寒了。」

  好耳熟的聲音,巫緋語循聲望去。

  「原來是都掌櫃,好久不見。」巫緋語帶笑嗓音裡有著她未察覺的妒意。

  見都翠對攸皇的殷勤模樣,她心裡猛然湧起一股怪異的感受。

  「巫姑娘還記得小的,小的備感榮幸!」

  是嗎?巫緋語突然覺得好笑。都翠那幾乎噴出火來的眼可不像她所說的般榮幸呢。

  這算什麼?冤家路窄?

  早在清泉鎮的玉饌樓裡,她倆已結下樑子,今日再次碰頭,不廖仍是因同一男子而起。

  「我以為只會在清泉鎮遇上都掌櫃,今日一見,實感意外。」豈止意外,根本是將她難得的好心情給毀壞殆盡了。

  「當家的要我去哪,我便去哪。」都翠說得驕傲。

  意思是就算攸皇要她死,她便去死嘍?也就是說,只要是攸皇之命,她絕對遵從不背。

  這合該是她對攸皇的真心告白吧?巫緋語面紗下的唇咬了咬。

  那他呢?他怎麼想的?早已默認?佯裝不知情?還是早私定了終身……思及此,她的心彷彿瞬間被醋灌滿,讓她連呼出的氣息都顯得酸溜溜的。

  她,該不會吃醋了吧?她,該不會有一點點喜歡上他了吧……

  終有一日,妳會遇上妳命中之人。

  師兄封御上曾這麼對她說過,而她卻不曾放在心上過。

  如今,這命中之人所指的,該不會就是攸皇吧?

  心念一動,她眸光不自覺地尋找著他的身影。那個方才將她拋得遠遠的男子,真讓她動心了?

  「待會兒都翠會將晚膳送進房給妳,有任何需求都可向她說,她會為妳辦妥。」

  「你不陪我一塊用膳?」她的要求是試探,當然故意氣都翠的成分占了多一些。

  果然,那欲將她碎屍萬段的眼神,毫不客氣地招呼過來了。

  「茶莊裡還有些事等我處理。」她的邀約讓他眼中抹過訝異。

  這麼說是拒絕她了。

  「那晚膳也不需送來了,一個人用膳挺無趣的,不吃也罷。」她說這話是真的,絕非賭氣。

  在鬼族,大夥都是一塊用膳的,那種熱鬧的氣氛可是會讓粗食淡飯變得如同山珍海味一般。

  聞言,他猶豫了。

  「快去將濕衣裳換下吧,風寒這種病我可不在行!」她揮了揮手,驅趕意味濃厚。

  「當家的快走吧,小心傷了身。」迫不及待想將人帶走的都翠,趁機催促。

  抬眸望著巫緋語,他隱隱覺得將有事發生。

  會是何事?會有何事?

  「好好歇息。」抑下心中的困惑,他邁出步伐。「別出門。」

  「嗯。」巫緋語隨口應了聲。

  「別出門。」他再次叮嚀,望向她的眼似乎正等著她的承諾。

  什麼嘛,她又不是人犯!努努嘴,她不甘不願地道了聲。「知道了。」

  ***

  她,不見了。

  整個茶莊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翻遍了,就是不見她蹤影。不僅床鋪無睡過痕跡,茶水沒減少一滴,甚至連室內的一桌一椅也未曾移動過分毫。

  是甫進房門便外出,還是未曾進房過?

  會上哪去?

  此處她應人生地不熟才是,倘若存心不辭而別又何須答應陪同他不眠不休地趕路至此?

  難不成……出事了?

  可若真出事,住在與她相隔不到幾間房的他沒有理由未察覺可疑之跡,尤其,他還一夜無眠。

  到底怎麼回事……埋在他心裡頭那股滯悶的不安,蠢蠢欲動。

  伸手摀上胸口按壓著莫名失序的心跳,此舉讓他的手肘觸及了懷中書冊。

  出門逢劫,傷重難癒。

  彷彿有人於他身邊將這兩句話說進他耳裡般傳進他心裡,令他黑眸猛然大睜。

  怎會如此?

  怎會已知曉「天語」了?

  他的天書根本還好端端地擱在懷裡尚未翻動。

  天書選定之人,就算不翻閱天書,天機仍可盡知。

  師父曾經這麼說過。

        不會的!

  他絕非師父所言之人,也絕非天書命定之人!

  他,不過是個妖魔罷了!

  彷彿為了證明方才的一切不過是他的錯聽,他取出天書翻得急切。

  然,躍於天書上的兩句話映得他黑瞳含怒。

  「該死的巫緋語!」碰一聲,攸皇緊握的拳擊在木桌上,桌面應聲碎裂。

  他是怎麼叮嚀她的?而她又是怎麼應允他的?

  現下好了,若真一語成讖,她該如何向他交代?

  她最好祈禱天書所示有誤!她最好是好端端地無痛無傷!她最好……該死的!她最好立即出現在他眼前,否則……

  「當家的?」站立於門口的都翠嚇白了一張臉。喜怒從不形於色的當家,何時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了?

  那四散的冷寒之氣,連站在遠處的她都可以清楚感受。心,沒由來地顫了下。

  「找著人了?」

  垂下眸,都翠迴避著他的怒氣,說得小心:「沒有,但外頭有人求見。」

  「不見!」他混亂的心無法見客。

  「不見?」此時屋外傳來一聲輕笑。「我還以為那女子在容隱公子心中多少有點分量呢,難不成是我誤會了?」

  轉身、揚眸,他偏冷的眸光直直射向站立於中廷說話的女人。

  女人白嫩的臉龐偏豔,眉宇間的傲氣與驕縱之色更是凌人;一身的紅衣與巫緋語所穿極為相似,只不過於裙襬處多了一朵朵用金線繡成的牡丹花。

  更奇特的是,她的身邊伴著一匹毛色發亮的黑豹。

  「她落入妳手?」

  此種可能性令攸皇大感不妙。眼前的她,絕非善男信女。

  「公子怎麼不說是我擒下了她?」

  「她沒這麼容易讓人擒下!」

  「公子很了解她。」女人得意地撫黑豹的脖子。「這回還真多虧了我的豹兒。」

  「妳傷了她?」傷重難癒──這四個字在他心裡頭紮了根。

  「那當然,不然她怎麼可能乖乖地待著不亂跑?」若非那女子還有利用價值,否則她怎麼可能讓比她貌美之人活著。

  「妳的目的?」攸皇眸中射出冷寒。

  「用天書換她一命。」她的目的其實挺簡單的。

  「何為是天書?」

  「容隱公子,攸皇。」女人嘲諷一笑。「別人不清楚你的底細,牡丹我可不同。我是奉師父之命來取回天書的,而我師父──便是你師父的師妹。」

  師父的師妹?攸皇思索了下。

  記憶中似乎曾聽師父提起過,好似為了天書的繼承問題而鬧翻了,從此不相往來。

  「說真的,已是個生意人又刻意隱姓埋名的你,還真是不好找。」牡丹揶揄著。「若非我花錢請『包打聽』探出了你的行蹤與落腳處,現下的我恐怕還為了尋你而忙得團團轉呢。」

  「若非天書命定之人,得到的天書不過是白紙一疊!」既然她已探過他底下,他也無須隱瞞。

  「若非當年你師父使詐,這天書哪輪得到他來繼承?我師父才是名正言順之人!」

  「注意妳的言詞!」攸皇的語氣如冰刀般鋒利。

  「怎麼?想殺我滅口?」牡丹說得挑釁。「好啊,反正有人陪我一塊作伴,黃泉路上倒也不寂寞。」

  「妳真以為我尋不著她?」

  「就算尋著了,沒我的解藥她依然死路一條。」下毒、偷襲,將她看不順眼之人整得死去活來可是她的拿手絕活。

  他不信天底下有蠱后不能解之毒,卻也相信此時的巫緋語正備受煎熬,性命堪憂。

  「她不值我用天書交換!」冷下心,他拒絕的徹底。

  啊!此話一出,讓都翠與牡丹都愣住了。

  「你以為我會信?」牡丹尖聲說著。「為了她,你親自入鬼族,一路怕她冷著、餓著,伺候她至此,只要是明眼人便知她對你而言有多重要!」

  「隨妳怎麼想。」他回身不再看她,說的決絕。「都翠,送客!」

  「攸皇!」牡丹對著他的背影怒吼著。

  「吼!」感受到主人怒氣的黑豹也開始嘶吼著,躍躍欲試。

  「如此有靈性的畜牲若死了,多可惜。」黃銅骨扇在攸皇手中緊了緊。自他身上透出的殺氣,連黑豹也畏縮地退了一步。

  他在威脅她?可惡!

  牡丹氣不過地跺了下腳。不用打也知曉,她根本贏不了他。

  「算你狠!」她怒極反笑。「你就等著替她收屍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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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7: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這是哪兒?

  巫緋語艱難地睜開彷彿有千斤重般的眼眸,疼得發白的臉龐上,冒出了冷汗。

  她不敢亂動,也無法亂動。如火燒燙的背與痛得發麻的肩,讓她將雙唇咬得血跡斑斑。

  豈有此理!想她巫緋語向來機警過人,從不吃虧,這回竟然著了畜牲道!這事若傳了出去,她的臉要往哪擺去?這事若讓攸皇知曉了,她豈不是要讓他笑話一輩子?

  不成!不成!

  她得想法子在他尋來之前先自行脫身才行,不然此時她這種要死不活的模樣讓他看見了,這輩子她可別想在他面前翻身了。

  真是的,早知如此就乖乖聽話不出門了。

  但想想,她犧牲睡眠冒雨出門,又淋得一身濕是為了誰呢?

  現下好了,一個不小心讓人用箭射穿了她的肩,不但硬生生地將她「釘」在樹上,還點了她的穴,存心讓她走不了人、止不了血,求救無門。

  這不是擺明了欲置她於死地嗎?

  但……有一事她想不明白,她承認,我行我素的她確實得罪過不少人,但她應當沒得罪過一頭豹,也與那蠻橫的女人素不相識吧?

  難不成……那女人將她錯認為情敵了?

  可惡!她根本還未從他身上得到過半點好處,也還未占到半點便宜,卻得先為了他付出代價?氣死她了!這擺明著吃虧之事,教她如何吞下?

  強忍著掏心撕肺般的痛楚,她硬是提氣衝開受阻之穴任背上的傷口汩汩出血。

  呼口氣,她努力調整氣息。為了忍疼,她將牙都咬痠了,只為了不讓自己痛噜出聲。

  「倔強的ㄚ頭,遲早要吃大虧的。」師父在世時,已不只一回對她這麼說過。

  「怕什麼,我有師兄疼我呢。」當時的她可是吃定師兄對她的百般呵護了。

  「妳師兄遲早會有他該疼惜的另一伴的,屆時妳怎麼辦?」

  「那我再找個人來疼我不就得了。」那時她灑脫地這麼回。

  ……

  當時的她說得豪氣干雲,現下好了,別說找個人來疼她了,恐怕連她曝屍野外數日也不會有人發覺了。

  吸口氣,她握上箭柄。長痛不如短痛,不是嗎?

  「那箭簇是有倒鉤的,妳這一扯,手臂便毀了,屆時可別怨我沒警告妳。」牡丹帶著黑豹返回,臉上是一副準備看好戲的神情。「沒想到傷成這樣的妳還能自己解穴呢。」

  她沒想到之事還多著呢!巫緋語心裡頭嘀咕著,握上箭的手倒也不敢再亂動。

  「怎麼?想回頭殺人滅口?」

  「必死之人,我何須多費力氣?」牡丹得意地瞄了巫緋語肩上那流出的黑血。「我只是想讓妳死得明白一些。」

  「何意?」

  「我啊,原本想利用妳交換攸皇手上的天書,結果妳猜怎麼著?」牡丹有趣地盯著巫緋語。「他說,妳根本不值一本書。」

  什麼?巫緋語眼睛微瞇。這麼說來,攸皇已知曉她受困?

  等等!什麼叫做「不值一本書」?這樣的話虧他說得出口?嘖!若說他沒挾怨報仇,誰會信?

  「與他非親非故的我,別說是一本書了,恐怕連一根筷子,他也不會換的。」氣惱的她,乾脆將自己貶得更低一些。

  「既然妳如此看得開,那麼就算當個倒楣的冤死鬼也無所謂了。」牡丹調侃著。

  「妳的意思是,就算攸皇不願意交換,妳也不打算讓我活命?」這女人果然夠狠毒。

  「我從不手下留情。」牡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之所以返回,純粹是心有不甘,只想回頭氣氣巫緋語好讓自己消消氣罷了。

  好一個「從不手下留情」,可比她的「從不救人」還要絕情。

  「今日之仇,日後我必加倍奉還。」巫緋語向來帶著柔媚神態的眸此時卻盈滿殺意。「就算化做厲鬼也絕不放過妳!」

  「好氣魄,我欣賞。」牡丹揚唇一笑,根本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為了妳,我可以破例當一次好人,替妳通知他來收屍。」

  「不須妳多此一舉!」巫緋語哼了哼。

  她與他還有許多帳未清呢,她怎可如此輕易放過他。

  「呵。」牡丹瞄了眼她因傷而不斷打顫的身子,回過身邊走邊道:「看在同為女人的分上,我就大發慈悲給妳一個清靜,好讓妳走得安心。哈哈哈……」

  去!巫緋語於心中罵著,這算哪門子的慈悲心腸?

  望著一人一獸遠去,她卻凝神細聽周遭動靜。

  那女人下的毒雖傷不了她,但拔不出的箭與無法點穴止血的背傷,可是會要了她的命的。

  攸皇……忍不住地,她在心鞥呼喚著他的名。他是真氣惱她的不聽話而賭氣不來尋她嗎?如果真是那樣,那可糟了;他若再不來,那可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遲遲等不著想見之人的她,心開始慌了、亂了。

  「真不願來啊?攸皇……唉……」她嘆了口氣,說得賣怨。「虧我已經有點喜……歡上……」

  頭一斜,她閉上了眼,唇畔掛著淺笑滿是遺憾。

  淒美卻動人。

  ***

  她茫茫然地一步步往前走著。

  身上無病無痛,身子輕飄飄地彷彿只需將腳用力一蹬便能飛上天去。

  四周一片漆黑,她不知曉要走去哪兒,只是周遭似乎有股力量在推促著她,讓她不得不繼續前行。

  驀地,她的右手動了下,彷彿被人輕輕扯了下手腕。

  起初並不明顯,因而她也毫無所覺,直至那力道大到幾乎將她的手臂反折,她方停下前行的腳步。

  緩緩地,她將身子轉了個方向,在原地呆站了好一會之後才依著那拉扯的方向舉步。

  她走得很慢,每跨出的一步都幾乎耗盡她所有氣力,但她卻堅決地一再跨出步伐,毫不遲疑。

  為何如此?明明前方同樣一片漆黑遙遙無盡途,她卻隱約覺得那兒有人在等她……

  她手腕上彷彿被人繫了一條繩,而那人正在另一端拉扯著她、牽引著她,執意領她向前,不容她稍有停歇。

  漸漸地,她眼前出現一團白色光點,隨著她的逐步接近,光點變成了光球而後變成一道光束,光束裡頭站著一名緇衣男子。

  男子左手上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紅絲線,他的手每轉一圈,她的身子便跟著往他靠近一步。

  當她近到能看清男子面容時,她詫異地愣在原地。

  眼前男子俊眉朗目,瀟灑不凡,唯左眼下方至顴骨處有一道淡去的粉色傷疤與一顆異於常人的翠綠眼珠。

  雖美中不足、雖奇特少見,卻不難看,反而讓他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攸……皇」她張了張口,不確定自己是否發出了聲音。

  她直直盯著他看,一瞬不瞬。

  眼前的他除下面具,對她展露出最真實的他。

  她,在作夢吧?

  顫顫地,她伸手向他臉龐,想親手觸一觸他的頰,想證實自己所見無誤。

  他凝眸望她,眸中有驚、有喜、有愁、有苦,以及許多她無法判別之複雜心緒。

  當她手掌確確實實地撫上他面頰時,她卻嘆了一口氣。

  「原來真是夢……」

  若非夢,他豈會如此輕易於她面前卸下面具;若非夢,她豈能如此如願地摸上他的頰。

  「你的眼珠……」她停頓了下,他則僵了下。「好美。」她的語調是柔美的讚嘆,真誠無欺。

  語落,他眸底閃過震驚,身子則微微發顫。

  雙手一攬,他將她擁入懷裡,緊緊不放。

  「真是夢呢。」她在他懷中輕聲嘆息。「現實中的你,難以親近多了。」她將螓首靠上他肩窩。「真希望這夢不會醒……」

  聞言,他稍稍鬆開她,一手支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良久。

  半晌,他微微斂眸,緩緩俯下的唇準確無誤地欺上她毫無防備的絳唇……

  ***

   「誰在外頭?」

  一聲清冷嗓音自門縫透出,有些不悅、有些顧忌,還有難掩的虛弱。

  「在下君韶安。」報上名的君韶安雙手端著食盤靜候,然屋裡的短暫寂靜讓他略有所悟。「姑娘應不識得我,不須花心思回想。」這點他倒挺善體人意的。「攸皇……當家的,姑娘知曉吧?」搬出當家的來,應該能讓她感到安心些吧。「在下不才忝為那二當家。」

  是攸皇的人?巫緋語心中的防備減去許多。

  「有事?」這會兒,她嗓音裡的冷意少了幾分。

  「倘若姑娘方便,在下想與姑娘一敘。」

  大半夜的找人一敘?還是到受傷之人的閨房?這種事,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做得出來。

  柔媚眼眸瞄了瞄衣衫堪稱整齊的自己。

  「我可起不了。」紅衣下,她從左肩至整個上半身全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條。並非真不能動,而是怕稍有不慎扯裂了傷口。

  「姑娘若能起身,恐怕便無空閒與我一敘了。」若非她傷重至此,他還無法與她說上一句話呢。

  這話有理。

  他自我解嘲的能耐讓巫緋語對他頓生好奇。「可有備酒?」

  「姑娘的傷實在不宜飲酒。」

  「但你還是備了。」她已隱隱聞到酒香。

  「秉燭夜談若不把酒言歡,何來樂趣?」關於這點,姑娘可比當家的懂得品味人生多了。

  「你很風趣。」與他談話似乎能讓心情好上許多。

  「這話姑娘若能在當家的面前說就好了。」君韶安說得有些委屈。所幸老天有眼,這世上還是有人懂他的。

  隱下浮上唇的笑意,她開口讓他入內:「進來吧。」

  「打擾了。」推門而入的他,撿了個離巫緋語床畔最遠的位置落座,並有禮地垂下了眸。

  「是你救了我?」她側臥床榻、單手托腮,透過床幔望向他的眼是審視、是觀察。

  自她昏沉沉地醒來之後,全然陌生的房間擺設讓她明白,她獲救了。

  她還以為這回自己肯定會在地府遊盪了,不料還是硬被拖回了人間。

  這可算是禍害遺千年?

  「我可無此能耐。」此功勞他可不敢占。「我不過是被派來這兒守著姑娘而已。」為此,他還累垮了一匹良駒。

  「被他所派?」巫緋語的語氣有些怪異。

  兩人之間不用言明也知曉這個「他」所指何人。

  「當然。」不然有誰能「催」得動他。

  「不值一本書的我,他何必多此一舉?」這句話她可是會記一輩子,死都不會忘的。

  不值一本書?君韶安怔了下。

  此種說法他還是頭一回聽見。看來,他錯過的好戲不只一場。

  記得,那日他趕至這座攸皇向來不讓外人踏入的「松濤園」時……

  「當家的和大夫已待在房裡一天一夜了,那染血的水盆不知已換新多少回了,妳瞧那姑娘還有得救嗎?」

  侍女們的竊竊私語教他的耳朵自動豎得好高。

  「可不是嗎?方才我幫姑娘更衣時,她的手腳冷得跟冰一樣,臉色蒼白不說,氣息還似有若無呢。依我看啊……」

  「怎樣?」有一侍女急問。

  「……除非姑娘情況好轉,不然大夫是回不了家了。」那不吉祥的字眼,此時誰敢說出口。

  「說得也是。」另一位侍女點了點頭。「我從不曾見當家的臉色這麼難看過,彷彿只要有人敢說『沒救了』這三個字,便會和那人拼命似的。」

  「喂,妳說,當家的和這位姑娘是何關係?」

   「這我怎麼知曉呀。」侍女蹙了下眉頭。「不過,換作是我的心上人命在旦夕,我也會像當家的一樣徹夜守候的。」

  ……

  「姑娘恐怕對當家的有所誤會。」回想著那些侍女的對話,君韶安公正地開口。

  根據他聽來的「耳語」,當家的為了她幾乎已變成不是他所識得的當家了。若要說當家的對這位姑娘無情,那真的是見鬼了。

  「誤會?」巫緋語揚高語氣,目光又不自覺地往右手腕瞧去。

  自她清醒至今,她已不知往手腕瞧上多少回了。沒有紅繩,沒有綁繫過的痕跡,一切果真是令人失望的一場夢。

  倘若不是夢,她會相信君韶安所言,是誤會一場,因當時她確實見著了「他」眼底那說不出口的傷痛與哀愁。

  只可惜……

   「他最終會出手救我,不過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吧。」她自嘲一笑。「至少還有個女人等我去救呢。」

   女人?君韶安一聽,神情有異。

  這兩個字的用法好似有些不妥,但……待救之人確實是個女人這點也沒錯。

  「姑娘若能救活這女人,當家的會感激妳一輩子的。」

  「感激?」巫緋語哼了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要來何用?」她寧願他對她……算了。「倒杯酒給我。」

  君韶安聞言連忙端了杯酒。掀開床幔,置於床緣,彎身退下。

  「身上有傷還敢飲酒的,恐怕只有姑娘一人。」

  「見我有傷,沒要我好好歇息反而備酒找我一敘的,也只有你了。」

  君韶安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如此說來,姑娘與在下應可結為知己。」

  「那樣對我有何好處?」巫緋語柔亮水眸閃著精光。

  「哈哈……」君韶安佩服地笑了。「好處可多了!不如我先說個故事給知己聽聽可,好?」

  她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一口將酒飲下。「酒給我。」

  嘆口氣,他默默將整瓶酒獻了出去。今晚他可虧大了。

  「有個嬰孩,打出娘胎起便有些與眾不同。別人是呱呱墜地,他卻是睜著一雙飽含好奇的眼,彷彿急欲將這人世間看清一般,黑瞳骨溜溜地轉著。這嬰孩非常好養,不哭不鬧,總是乖乖地一個人待著、玩著,甚至牙牙學語般的說著大人不懂的稚言嫩語。起初大人們並不以為意,直至這孩兒的言詞宛如與人對著話、舉止彷彿與人玩耍時,方驚覺不妙……」

  說至此,君韶安看了巫緋語一眼,見她邊聽邊飲著酒。

  他笑了笑,又繼續道:「更不妙的是,隨著孩童年紀漸長,他的左眼瞳竟悄悄變了色。被孩童左眼的變異嚇壞的爹娘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偷偷摸摸地帶著孩童離開村落四處求醫,不料大夫不是被他的模樣嚇著,便是束手無策,根本無從醫治起。因此,求救無門、心急如焚的爹從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相依為命的母子四處躲躲藏藏,靠著打零工求溫飽,一個村落換過一個艱苦地生活著。奔波勞動加上長期餓肚子,孩童的娘終於支撐不住而倒下。在他們抵達下一個村落前,孩童突然拿出布包裡的剪子刺向自己的左眼……」

  聽及此,巫緋語飲酒的動作稍頓,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君韶安。

  「還好,孩子的娘搶得快,總算保住了他的眼,不過臉頰卻畫出了一道血痕,破了相。為了不再讓娘為了他而顛沛流離、傷神難過;為了讓娘能正常地過日子、好好養病,一隻眼睛算得了什麼?孩童的孝心,他娘當然明白,但視孩童為心頭肉的娘親又怎捨得?淚眼相望的母子倆終於忍不住抱頭痛哭,將幾年來的心酸一股腦全哭出來……」說到這,心緒隨著故事波動的君韶安忍不住深吸口氣。

  「後來呢?」見君韶安停住了口,巫緋語忍不住追問。

  「後來,孩童仍是叩別他娘,要他娘親好好在村子裡過生活,而他則允諾不論發生任何事,他必好好活著,絕不輕生。」這故事他也是挖了好久,父出許多代價換來的。以此當做見面禮送給知己,夠大方了吧!

  「他的眼珠是什麼顏色?」巫緋語狀似不經意地問起,眼眸又不自覺地望向手腕。在她夢中,他的眼是翠綠的寶石……

  「這我就不清楚了。」君韶安也深感遺憾。「當家的面具不曾取下過,就連睡覺時也一樣。」

  「是嗎?」她輕聲說著,對他的好奇蠢蠢欲動。「你可知曉,待我解毒的女人身在何處?」她心裡有了新的盤算。

  「離此約兩日車程。」

  「明日一早咱們便起程。」再拖下去,連她也會失了把握的,況且她也急著向他索取「救人」應得的報酬。

  「姑娘的傷根本還不能下床。」這還躺在床上動不了的女人未免也太心急了。

  「咱們是做馬車,又不是用走的。」她自有她的道理。

  「可是當家的說……」

  「當家的說什麼不重要。」巫緋語打斷他。「咱們又不是幹壞事去。」

  隔著床幔,君韶安似有所悟地看著她。「我似乎有些理解何以當家的會被姑娘惹得心煩意亂了。」

  行事作風總是出人意表的她,確實有引人心動的本事。

  「我惹他心煩意亂?」巫緋語嗤笑一聲。「我說過了,在他眼裡我根本不值一本書!」

  「是這樣嗎?我只知道派我親自守在這裡的當家,可是要我每日巨細靡遺地向他回報姑娘的狀況呢。」說到此處,君韶安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說姑娘呀,好歹妳也該要有點重傷之人的模樣吧,鎮日安安靜靜的,不見妳呼疼也不喊痛的,這要我如何回報?」

  「一二三五六七。」她涼涼地說了聲。「這樣回他不就得了。」

  一二三五六七?何意? 君韶安抓了下頭。

  無四?不就是「無事」嘛。

  「哈哈……姑娘和我一般是風趣之人,但別忘了,當家的可不是。」這樣回報出去,他不是存心找死嗎?「況且,身為女人偶爾顯露出弱不禁風、惹人憐愛的模樣,豈不更討男人歡心?」

  「你要我哭哭啼啼、唉聲嘆氣?」

  「不。」那樣的女人他也受不了。「我是要姑娘別太逞強,適時地依靠一下男人,男人才會疼妳入心哪!」

  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那你就寫『痛呼連連、食不下嚥』吧。」

  「好主意!」即知即行,他連忙取出隨身紙筆準備回報。

  「回報完後別忘了去備車。」巫緋語特別交代著。「馬車裡的墊被幫我鋪厚一些,還有別忘了搬三甕酒上車。」最後這件事尤其重要。

  「是。」君韶安微微一笑,乖乖領命。

  手起筆落,他帶著一股瀟灑之氣的字跡於紙上翻飛──

  卯時,姑娘甦醒,香汗淋漓,喚侍女拭汗更衣。

  更衣中途,昏厥倒地。侍女大驚,倉皇尋吾。

  姑娘體態輕盈、膚若凝脂、面若桃花,若非傷重所致,那聲聲嬌喘恐惹人無限遐思。

  觸其膚,膚熱炙手,憂其傷口惡化,擬重新檢視傷口以求心安。

  放下筆,君韶安頗滿意地審視一遍,難得他今日文思泉湧,看來與巫緋語一敘之事,他來對了。

  就不知當家的要的回報,這回可夠巨細靡遺?

  ***

  「攸皇人呢?」

  不客氣的用詞、不客氣的語氣,來自不請自來、不受歡迎之人。

  「整日追著當家的不放的妳不是最清楚?」都翠也不客氣地回著,盯著帳本的眼,抬也未抬。

  這女人,仗著一頭畜牲四處耀武揚威,言行舉止毫無大家閨秀便罷,還敢大剌剌地對她頤指氣使!

  哼!若非當家的交代別惹事端,她都翠豈是任人喳呼之人!

  「他趁我不注意時跑了。」牡丹惱羞成怒。「快說!他上哪去了?」

  好個攸皇!她守在茶莊這幾日,不是好幾日不見他蹤影,便是見他好幾日足不出戶。如此讓人難以捉摸的他,讓她想見上他一面都難,更別說和他說句話了。

  方才,她好不容易見他出茶莊,卻是連個照面都還未打上,他已一晃眼地不見人影了。

  不甘心的她帶著黑豹猛追,原以為憑著豹兒的嗅覺與動物天生的敏捷終能將人找著,不料卻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

  「當家的上哪去不需向我報備。」就算她知曉,她也絕對不會告訴這女人的。「還有,茶莊不歡迎妳,妳別擅自闖入,這兒可不是妳家。」

  「妳──」牡丹的怒氣暴發。

  「怎麼?想動手?」

  「妳以為我不敢?」牡丹的手握上腰上軟鞭。

  「妳當然敢。」都翠嘲諷一笑。「連當家的奉為上賓的巫緋語妳都敢動了,還有什麼是妳不敢的?」

  那一日,背過身嚴厲地下逐客令的當家臉上那極力隱忍的怒氣與不輕現的憂心,她可忘不了。

  「奉為上賓?」牡丹嗤之以鼻。「一個根本不值得用天書交換之人,怎能稱為上賓?」

  「妳真這麼以為?」都翠的笑中帶澀。

  雖不願承認,但巫緋語已占據當家的心卻是不爭的事實。或許當家的尚未察覺自己的心意,但女人對這種事總是特敏感而且出奇準確。

  「何意?」

  「妳現下還活著,當真以為是當家的不敢動妳?」都翠不禁覺得好笑。這女人到底是太天真,抑或過於有自信?

  「我沒犯著他,他憑什麼動我?」牡丹仰起下巴,說得理所當然。

  「巫緋語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定,妳敢說妳沒犯著當家的?」

  「是攸皇自己不願意用天書交換她的。」牡丹推卸著責任。「她的死活得由攸皇負責,而非我。」

  「推得倒挺乾淨的。」都翠哼了聲。「我只能告訴妳,妳的命是當家的特地為巫緋語留下的。」

  牡丹抬眸望她,滿眼疑惑。

  「不懂?」都翠面露鄙夷之色。「巫緋語有仇必報,留著妳只為了日後好讓她報一箭之仇。」

  若非自松濤園返回的當家心神不寧無法入睡;若非當家的極度壓抑的憂煩幾近崩潰,當家的是不可能向她吐露這些事的。

  「倘若她活不下來呢?」牡丹偏要這麼問,她就是不希望她活下來。

  「有此可能。」都翠理解地點點頭。若非如此,當家的也不會憂心忡忡、坐立難安了。「那麼,妳、妳的豹,和妳師父就得準備陪葬了。」

  「憑她巫緋語?」牡丹揚高語調。

  看來,還有人天真的以為殺人不用償命呢!

  「當家的一連失蹤好幾日,妳以為他上哪去了?當家的回茶莊一待數日不出門,妳以為又是為了什麼?」

  牡丹瞪視著都翠,心中隱約有底。

  「就算賠上他自己也不夠償還她一命……這話是當家的那日說的。」都翠的口氣中有些感傷。「連當家的都這麼說了,你們那三條命又算什麼?」

  其實,親耳聽當家的如此說的她也暗自難過許久。

  她都翠力求上進,為玉饌樓父出多年,好不容易掙得掌櫃一職所為為何?不就是為了夠資格站在當家的身邊,當面與當家的商談議事嗎?原以為,只要能常常見當家的一面,她便心滿意足;原以為她從不隱藏的心意,當家的總會明白,誰知道半路殺出了個巫緋語,毀了她的一心想望。

  「巫緋語在哪?」牡丹的臉色難看極了。

      「在她該在之處。」都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攸皇方才匆匆離開是去見她?」她的一肚子氣都湧上心口了。

  「妳說呢?」

  「妳告訴攸皇!讓他趁早交出天書,否則……」牡丹故意頓下話來。

  「否則妳便會再度濫殺無辜?」都翠滿臉輕蔑。

  「是嗎?」牡丹揚了下眉,語帶神秘。「這答案妳自己問攸皇去。」身子一旋,連聲招呼也不打便往外走去。「擁有天書的他,無所不知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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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8: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攸皇最重要的女人?

  巫緋語望著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神從原本的忌妒轉為訝異再轉為惱火。

  眸一斜,她適時捕捉到君韶安那不及掩藏的看戲表情。

  「看我出糗你很開心?」她唇邊漾著冷冷笑意。

  唇上的笑容一僵,君韶安一臉無辜。「此話何意?」

  「你還真沉得住氣!」巫緋語面紗下的唇扯了下。「明知我對攸皇口中所說重要的女人吃醋,你也冷眼旁觀而不說破?」

  「原來妳在吃醋啊?」君韶安佯裝一臉恍然。「這麼說妳喜歡著咱當家的嘍?」

  「別岔開話題!」巫緋語臉頰染上紅霞。「哼,還說要當我的知己?」她哼了聲。「天底下有哪個知己存心等著看對方鬧笑話的?」

  「她真的是女人沒錯啊。」

  「女人?」巫緋語瞇了下眼。「這頭髮花白、臉上有皺紋之人,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婦人』才對吧?以她的年紀都可以當攸皇的娘了,你還說她是──」突然,她住了口。

  可以當攸皇的娘?

   巫緋語趕忙回頭仔細地將婦人瞧了瞧。雖然並不十分相像,但從婦人臉上確實可看出攸皇的影子。

  「她是……」

  她沒將話說完,但君韶安知曉她已猜到。

  「多年來當家的一直暗中盡心盡力照顧著老夫人。」君韶安忍不住嘆了口氣。「妳可知曉要讓純樸之人無端接受他人的錢財與奉養得傷透多少腦筋?」為此,這麼多年來他不知已失眠了多少個夜晚。

  「老夫人可知曉?」

  「雖未說破,但我猜她心中多少有底了,只是不願拆穿罷了。」這也是他的猜測。

  「以他現下的能耐還在擔心老夫人會因他而受累?」巫緋語想著君韶安對她說過的故事。

  強忍著無法承歡膝下的傷痛與遺憾的他,不知心裡會有多苦……思及此,她的心竟揪了一下。有些疼、有些酸,還有著連她自己也摸不清楚的傷感。

  「當家的說過,他是個不祥之人,是個妖魔。」君韶安的語氣有些低沉。「也許因為心裡頭有疙瘩,所以……」

  「愚蠢!」巫緋語不悅地斥了聲。「若真如此,他身邊的人早該死光了!」她不安好心地看向君韶安。「當然也包括你。」

  這可是在詛咒他?君韶安皺了一下眉。他何其無辜啊。

  「等妳治好老夫人,麻煩妳用力地、大聲地斥責一下當家的,給他一個當頭棒喝,如何?」

  這麼多年,任他說破了嘴皮,當家依舊無動於衷。是該換人來說說了,他也樂得輕鬆。

  「將藥箱裡的竹簍遞給我。」巫緋語收斂起心神。君韶安說得沒錯,先治好老夫人再說,否則其餘的話都是白搭了。

  小心地將竹簍遞給她,君韶安有些好奇。「當家的說,那日找到妳時,這竹簍遺落在妳身邊不遠處,因上頭繫著妳的紅絲帶,便順手帶回。」他將頭湊近一些。「裡頭是什麼?」

  「算他機伶。」她噘了噘唇,取下竹簍封口,看了眼裡頭那條通體泛黑,腹部卻有一道金線劃過似的五尺黑蛇。「若不是為了抓牠,那畜牲豈能傷我,那女人又怎有機會趁人之危!」

    為了牠,她可犧牲大了,連命都差點沒了。若將牠搞丟了,她可是會嘔死的。

  「這蛇可以救老夫人?」

  「只能救一半。」不過已替她省事不少。

  「那另外一半呢?」

  「你出去吧。」

  「咦?」這可不是他要的答案。

  「出去,別在這礙手礙腳的。」

  君韶安張了張口。這……更不是他要的答案了。

  不再理會他,她拿起剪子剪開老夫人衣袖,露出被紅眼蜘蛛咬傷之處。傷處已腫得如同拳頭般大,蓄膿泛黑不打緊,還發出陣陣腥臭味。

  取下髮簪劃過膿包,留出的血水既稠又臭。她一邊用乾淨的白布吸取髒血,一邊在傷處灑下一種帶著特殊香氣的紅色粉末。粉末一沾上肌膚隨即轉變為橙黃之色,流出的黑血也漸漸轉為鮮紅。

  看來,他確實一點忙也幫不上。

  慚愧地嘆口氣,君韶安乖乖聽話地離開房間。在輕輕地閤上門之前,他看見巫緋語取出了竹簍裡的黑蛇,掰開蛇口將那對尖銳的毒牙咬上老夫人的手臂……

  ***

  她快累趴了。

   關上房門,巫緋語不穩的身子靠著門柱好一會兒,好讓那襲來的暈眩快快退去。

  「姑娘,妳還好嗎?」

  睜眸,眼前的侍女一臉關懷,手裡端的食籃應是她的晚膳。

  「裡頭可有酒?」

  「啊?」侍女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算了。」她揮了下手。「妳進去看著老夫人,退燒了後通知我一聲。」她走了幾步,背上與肩上的傷痛得她瑟縮了下。

  傷勢惡化了?她停住腳步,秀眉微擰。

  「姑娘,您的晚膳。」

  「我不餓。」渾身虛軟疼痛的她,哪裡還吃得下?

  「二當家的說一定要讓姑娘吃點東西,不然您會餓壞的。」侍女看著欲離開的巫緋語,心裡急了。

  那麼在餓壞之前她應該會先痛暈吧。「妳放著,我待會兒再吃。」

  語畢,她咬著牙一步步走向馬車停靠處,在自己軟下腿之前抓住了車門並用微顫的手握上了酒瓶。

  「巫緋語。」

  一聲低喚宛若呢喃卻又清晰地落進她的耳。

  那嗓音不若平時清冷,反而帶點憐惜、帶點無奈、帶點寵暱與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猶豫。

  剎那間,她滿腹的委屈、埋怨與懊惱似乎因著他這一喚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對他身世與處境的心疼。

  她的眼眶不自覺地熱了,不受控管的淚也開始慢慢蓄積。

  什麼嘛……她在心中暗罵著自己。她怨了好些日子的人終於現身了,此時的她不正應該好好數落他一番、控訴他一番?怎麼反而不敢看他?反而替他難過了起來?

  她想,她應當是痛昏頭了。若不趕緊喝幾口酒來麻醉一下疼痛感,可清醒不了。

  握酒瓶的手甫動,她的手腕便讓人握得更緊一些。

  「妳做什麼?」

  他的聲音又響起了,這回她聽出了裡頭的關懷與怒意。

  「我口渴。」眨去眼中的淚,她仰首望他。

  眼前的他,深沉的眸如以往般沉靜,平靜的神情仍舊令人猜不透他的心緒。

  手一抬,他揭開她面紗,將她蒼白卻清麗依舊的容顏映入眼瞳。

  她瘦了。氣色不若以往紅潤,精神也不似以往充沛……指一動,他撫上她白皙的頰。隱忍於心的憐愛沒讓她瞧出,卻從不自覺的溫柔指尖中流洩而出。

  暗暗一嘆,他於自己失控擁她入懷前,調開了眸。

  取走她手中酒瓶,他替她倒了杯水。

  「口渴喝水。」他將杯緣貼上她的唇。

  微微一笑,她順從地喝了水。「再來一杯。」

  他默不作聲地替她再倒了杯。

  「你不問我,你重要的女人現在怎麼了?」喝完水,她先開了口。

  「允諾我的事,妳必會盡力而為,這點無庸置疑。」他伸袖拭著她額際薄汗,她不穩的氣息讓他又瞧了她一眼。

  「狡猾。」她任他拭汗而不制止,心裡頭湧起了一絲甜意。「你這麼說,我不盡力都不行。」他此時的舉動可是對她的感激之意?

  「傷口疼嗎?」他注意到了她眉間的輕褶。

  「疼。」她難得說得誠實。因君韶安說了,女人有時也得依靠一下男人,讓男人來疼。

  聞言,他的心震了下。

  倔強的她從不喊疼的,這回卻一反常態。難得誠實的她,卻讓他的心一陣凝重。

  因太過勞累導致傷勢惡化不成?心念一動,他出手探向她手腕脈象,神情凝重。

  而她則順勢靠上他的肩、偎入他的懷、攬上他的腰、順了她的意。

  「攸皇……」她的聲音自他懷裡透出,虛弱不穩裡頭透著一絲愉悅。

  他不作聲,雙臂卻緩緩環上她肩腰。

  「我累了。」自受傷後從未好好睡過一覺的她,真的累壞了。

  身微彎,他將她攔腰抱起,隱隱的疼自心窩處蔓延開來。

  「攸皇……」她又喚了聲,已經閉上眼的她,神智開始模糊了。

  「我聽著。」他放慢步伐、放柔手勁,小心翼翼地深怕一個不小心便加重了她的傷勢。

  恍惚間聽見回應的她,彎唇笑了。

  輕輕地,她動了動唇,趕在她昏迷前將盤據在心頭的真心話說予他聽。

  「別離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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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8:59 |只看該作者
  「搞什麼鬼?」一名蓄著白鬍子的老者顯得有些激動。「這位姑娘原本已傷得不輕,這點你們不知曉嗎?」他放開替巫緋語診脈的手,砲火全開。

  「知曉。」回話的是君韶安。

  放眼望去,這房間裡頭就只有巫緋語、老者、當家的和他而已,此時他不回話,誰回?

  「知曉個屁!」老者口不擇言。「若真知曉豈會任姑娘勞心勞力至倒下?」他指著君韶安的鼻子。「何謂病人?」

  「病……」君韶安正欲開口,老者已搶先了。

  「所謂病人,生病之人!既是病人就該好好地吃、好好地睡、好好地休養!如此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書都讀到哪去了?」

  君韶安啞吧吃黃連地望著一旁的攸皇。這位大夫是誰上哪找來的?

  「可這位病人本身並不聽話。」不但不睡覺還偷偷喝酒呢。君韶安為自己辯白著。

  「病人當然不聽話了。」老者皺起了眉頭。「生病之人,身子已疼痛難當、不舒服極了。如此辛苦還要乖乖聽話,不是強人所難嗎?」

  「……」君韶安一時無言。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這下好了,讓她病成這副模樣,你們不是存心折磨人嗎?」老者氣呼呼地於桌旁坐落,提筆書寫。

  「那……」君韶安忍著性子陪著笑臉。「那現下該如何是好?」

  「廢話!當然是吃藥調理了!」老者不悅地呿了聲。「藥方拿去,趕緊派人煎了讓她服下,一日三帖不可間斷,為時七日,可聽明白了?」

  「明白,明白。」君韶安連連點頭,不明白為何被責罵的只有他一人?

  「記住!現下開始得讓她好好歇息,務必先讓她將精神養足一些才行,否則後果自負!」老者站起身來。「你過來。」

  「我?」君韶安指著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你。」老者揮了下手。「你!穿黑衣服的。」

  房裡頭穿黑衣的不就只有……當家的?

  「您老有何吩咐?」攸皇走近他,氣度沉穩。

  「我方才進門,見姑娘在你懷裡睡得安穩。」老者朝攸皇上上下下看個仔細。「去,去抱著她睡,直到她自然睡醒為止,不准放開她,懂嗎?」

   「啊?」君韶安了聲。

  一樣是男人,怎麼當家的是懷抱美人,而他卻是被罵得滿頭包?

  「啊什麼?你跟我出去,別在這兒礙事。」

  就這樣,攸皇望著抱在懷裡的巫緋語一整晚。

  身受重傷她的,似乎作了惡夢。

  那緊蹙的眉、斷續的囈語、身子不適的掙扎……在在讓他的心縮緊再縮緊。

  夢著什麼了?

  他輕輕拍著她未受傷的肩不斷地溫柔低語。「別擔心,有我在。」

  他不確定她是否真聽進去了,但她雀實安穩下來並漾出了淺淺笑容。

  那抹笑,好美。

  擅自穿過他冷寂的心房,自作主張地在他心裡頭發燙。

  與她相處的時日愈久,他無法控管的思緒與莫名萌生的心思便愈多;他愈是想置之不理,卻愈是糾結。

  他知道,他……喜歡上她了。

  可明知如此,他仍是不安地想掙扎脫身。

  「巫緋語……」他低喚了聲,聲音裡頭有著大多壓抑的情緒。

  一年多前,他拿她沒轍;一年多後,他仍是對她束手無策。

  別離開我。

  昏厥前,她將這句話明明白白地說進他耳裡,烙上他心底。

  她,可真心?

  一年多前,她口口聲聲喚他夫君,雖唐突、雖明知她是鬧著玩的,他卻從不制止。

  如今想想,當時的他似乎已不排斥將她這麼一個人擱在心裡頭了吧。

  但如此,可好?

  異於常人的他,豈能擁有常人的幸福?和被視為妖魔的他在一塊的她,又豈會幸福?

  然,該如何是好?現下的他已捨不得放開她了呀。

  低下頭,他凝視她睡顏,於眼底流露出的是不再隱藏的情意。

   忍不住地,他將唇印上她光潔的額……

  「妳,真要我陪在妳身邊,不離不棄?」他的唇向下移了幾吋,落上了她的鼻尖。「我,真的能擁有妳嗎?巫緋語……」

  下一個吻,溫柔地欺上她微啟的唇,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品嘗著獨屬於她的甜美。

  「叩叩」,兩聲輕響打斷滿室旖旎。

  輕手輕腳推門而入的君韶安可沒漏看了當家的倉皇抬眸與微赧的表情,聰明如他隨便想也知道,當家的方才一定是「非禮」了巫姑娘了。

  瞧,他這位媒人當得多盡責!

  多虧他那封「回報」寫得好,文辭並茂不說,還戳中了當家的心,讓當家的不顧一切十萬火急地連夜趕來、。

  天般大的功勞,他可是等著向巫緋語要獎賞呢!

  不過,這下子倒是把那對纏人的「虎豹」惹得暴跳如雷了吧?

  「她睡得可好?」君韶安又瞄了巫緋語一眼,目光毫不隱藏地飄向她微啟的唇。看來除了那雙紅唇遭殃之外,其它倒是沒什麼異狀……

  還好,他沒壞了當家的「更近一步」的好事。

  「嗯。」頃刻間,攸皇神態已恢復如常。微微側過的身軀巧妙地遮擋著巫緋語未蒙面紗的臉。「大夫怎麼說?」他這一問可是另有所指。

  「大夫說,老夫人的毒患正由高人治療中,他無法也無能插手。」好歹他君韶安也算是當家的老朋友了,當家的在問什麼他豈會不清楚。「不過,老夫人的情況正逐漸好轉中,再過一兩日便會清醒,要咱們安心靜候。」看來,巫緋語療毒的本事真不是蓋的。

  「大夫可有別的交代?」

  「當家的可是嫌我被數落的還不夠多?」君韶安可是隱忍了滿腹委屈。

  「大夫說得有理。」這點倒是無可否認。

  「正因如此我殘忍著,不然早將他給轟出去了。」如此愛罵人的大夫他還是頭一回領教到呢。「不過……」他欲言又止地看著攸皇。「當家的真不去看看老夫人?」

  垂下眸,攸皇不語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見狀,君韶安暗自一嘆。唉,當家的心結要解,可難了。

  「我倒挺贊同巫緋語所說的。」

  攸皇一聽,抬眼望他。

  「她說,以當家現下的能耐與本事還怕連累老夫人的話,真是愚蠢之至。」他可是趁機借著巫緋語罵人呢,此種千載難逢之機他豈能錯過。

  「她都知曉了?」攸皇重將眸光放回巫緋語臉上。

  「至少知曉了我所知曉的十之八九。」畢竟他根本也是所知有限啊。

  是嗎?攸皇黑瞳中幽光閃動。這麼說來……她也知曉他是妖魔了?

  既已知曉,為何還要他別離開她?她難道不討厭他、不鄙視他、不怕他嗎?

  「她……」

  「她喜歡著當家。」君韶安彷如攸皇肚裡的蟲。「這點任誰都看得出來,不要說您不知曉。」

   攸皇的心頓時跳快了下,心頭那股莫名的喜悅,他一時無法形容。

  「當家的若對她無意,那我可要展開攻勢了。」

  「君韶安!」攸皇的冷眸一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韶安聳了一下肩。他這樣有何不對?「當家的一夜無眠也累了吧。」他行至床畔。「換我來照顧她吧。」他伸手欲接過巫緋語。

  「不需要。」攸皇將抱在懷中的她避開君韶安伸過來的手。倘若眸光能殺人,君韶安已被千刀萬剮。「我不累。」

  「這樣啊。」君韶安隱忍住欲出的笑。「那我先去準備她喜歡吃的東西好了,免得她醒來時餓著了。」

  「你可知她喜歡何物?」攸皇那明顯含妒的口吻,可是讓君韶安聽得背脊一陣發麻。

  「那是當然。」君韶安暗自苦笑。他這下可真是在捋虎鬚了。「我可是她的知心知己呢!」

  語畢,他故作從容地離開房門,強忍著發麻的頭皮不讓自己露出破綻。

  唉呀,他這一帖冒著生命危險下的藥方,可夠重?

  ***

  用力撐開眼皮,老夫人甫清明的眸光便讓眼前的紅衣女子擄獲。

  坐落床緣的女子靜靜回望著她,美好的唇形上掛著淺淺笑意;美麗的面孔雖陌生,卻奇妙地不覺生疏,或許是得她的緣吧。

  「妳醒了我就好辦了。」巫緋語鬆了口氣似的輕鬆語句,聽得老夫人一頭霧水。

  初醒的老夫人,腦筋仍有些混沌,她看著巫緋語好一會兒才開口。

  「是姑娘救了老身?」她記得她倒下前,似乎讓什麼東西給螫了下手臂,那倏然襲來的痛楚,痛得她連開口喚人都不及便已暈了過去。

  她不能死。

  最後於她腦中過的念頭,她記得清清楚楚。

  「可以這麼說。」巫緋語從不說客套話。

  「老身與姑娘素不相識,姑娘怎會到此相救。」

  「當然是受人之託。」巫緋語對老夫人眨了下眼睛。

  「啊。」見狀,老夫人驚了下,轉動的眸四下找尋著。「他……」這個「他」字甫開口已讓她的聲音哽咽。

  「他很擔心您。」巫緋語仔細觀察著老夫人的一舉一動。「為了救您,任何不利於他的條件他都允諾呢。」

  「那他……可來了?」滿含不捨的水光於老夫人眼中閃動著。

  「那是當然。」

  「那……」老夫人激動地坐起身來。「他可願見我?」

  「這我就不清楚了。」巫緋語說得委婉。

  其實她心底明白,若攸皇肯見老夫人的話,早就來見了,也不會至今尚未踏進此房門一步了。

  「是嗎?」老夫人失望地低下頭來。「他不會見我的。」他剛烈的性子,她很清楚。「他決定之事,誰也無法讓他更改。」

  「一般而言是如此。」巫緋語勾了下唇。「但凡事無絕對,總有例外。」

  聞言,老夫人既驚又喜地抬頭。「姑娘可有法子?」她握住了巫緋語的手。「只要讓老身見攸兒一面,任何要求老身都答應!」

  不愧是母子,巫緋語心中一笑。求人幫忙時的說詞幾乎一樣呢。

  眸一轉,她回握住老夫人的手。「伯母認為我的容貌如何?」

  「姑娘美貌,老身生平未見。」老夫人的目光真誠。

  「伯母真會說話。」巫緋語開心一笑。「可我性子倔、心直口快,也不懂得說好聽話討人歡心。這樣的我,伯母可喜歡?」

  「妳……」老夫人眼睛一亮,端詳著巫緋語的眼一瞬不瞬。「妳該不會是……」

  巫緋語低咳一聲掩飾自己的羞赧。「依伯母看,這樣的我,他可喜歡?」

  「啊?」老夫人又啊了一聲。怎麼她一覺醒來便驚喜連連。「老身想問,姑娘可了解攸兒?」

  「性情冷漠不易親近,從不說甜言蜜語,也不做無謂的解釋。」巫緋語擰起了眉。「獨來獨往,凡事總想一肩扛起,不懂得找人商量,總是自以為是地認定非他不可。」說一長串,就是沒一句好話。「總之,是個討人厭的傢伙!」結論更是令人莞爾。

  「但妳還是喜歡他。」老夫人眼中閃著慈愛光芒。

  「不知何故,愈和他相處便愈不想放開他。」巫緋語坦白地說。

  「即使他相貌與一般人不同?」老夫人試探著。

  「再怎麼不同,也是一雙眼睛一張嘴巴。」巫緋語說得自然。「況且,深沉的綠眸子與他冷淡的性情挺相配的。」最後這句話也是巫緋語的試探。

  「他讓妳見過他的眼了?」老夫人詫異萬分。

  這麼說,她猜中了。

  怪了,那場夢,到底是不是夢呀?

  「無人能見他的眼嗎?」巫緋語明知故問,為此,她還被攸皇拋過一回呢。

  「他那隻眼只讓親人看見。」

  「哦?」巫緋語的心雀躍地跳了跳。

  這麼說來,他視她如親?

  這麼說來,他也喜歡著她?

  那太好了!確定並非只是她單戀他,那事情就好辦了。

  「伯母,我設法讓他來見您,您也答應我一事可好?」如同與攸皇的交易一般,即使面對老夫人也無差別待遇。

  「當然好。」對老夫人而言,沒有什麼比見親兒一面更重要了。「妳說。」

  唇一揚,她笑得甜美。傾過身子,貼近老夫人耳畔私語起來……

  ***

  下雪了。

  巫緋語細緻的臉蛋仰望著無月的夜,任冰涼雪花飄上她臉頰眉梢,再慢慢融化為水。

  她喜歡雪。

  順位排在櫻花之後,往往讓她不由自主盯著直瞧的東西。

  喜歡它潔白無瑕的樣貌,喜歡它冰冷難親的模樣,喜歡它無法讓人緊握的姿態,更喜歡它所創造出的銀白世界。

  以往,每當下雪,她便會攀上鬼族最高的瞭望台上賞雪,直到身子快凍僵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房,窩進被窩裡。

  記得有一回……

  「族長,這雪有什麼好看的?萬一凍壞了身子找誰賠去?」看不下去的喜兒忍不住嘮叨起來。

   「妳瞧這雪多美。」

  「白茫茫的又冷死人了,哪裡美了?」喜兒真的不懂。

  「就是因為如此才美。」巫緋語對著空中呵了口氣,好玩地看著口中之氣化成一團白霧。「雪不僅美,還能帶來好運,妳不知曉?」

  哪有這種事?「族長是打哪聽來的傳聞?」

  「當然是聽巫緋語說的。」巫緋語拍拍自己胸口。「我生於初雪之夜,小雪時遇見了師父與師兄,大雪時接任鬼族族長。妳說,雪是不是替我帶來了好運?」

  想想,族長所言好像也沒錯。「可我每逢下雪必得風寒,哪來的好運?」這雪應當是和她犯沖才是。

  「那是雪好心提醒妳,妳身子骨太糟糕了。」

  「族長喜歡雪,當然說雪的好話。」喜兒嘟起了嘴。「待會兒喜兒用這好運雪去煮一壺好運薑湯,讓族長將好運全喝下肚,可好?」

  ……

  想著當時喜兒說的俏皮話,伸舌舔了下唇,巫緋語將落在唇上的雪花含進嘴裡。

  此時的她,確實需要一點好運氣,就不知道好運雪這回能否為她帶來好運了。

  櫻唇微啟,正想吃下更多雪的她,突然讓人從頭到腳暖暖地包覆著。

  那是一件紅皮裘綴白狐毛的大氅。質地輕、做工細,宛如雪般白皙的狐毛更是柔軟得不可思議。

  不用猜也知曉,這是來自天衣坊的絕品。

  「這皮氅我可是會占為己有哦。」巫緋語喜愛地對皮氅摸了又摸。先前欺上身的寒意,瞬間消失無蹤。

  替她拉低皮裘帽緣的攸皇抿了下唇,眼眸所視全是她凍紅的頰。「妳可是嫌自己病得不夠重?」

  「正好相反。」巫緋語抬眸,將他眼底的火光納入眼簾。「我只是在測試我的身子健壯到何種程度了。」

  「那直接跳到冰河中豈不更快?」他的聲音又冷上幾分。

  「嗯?」笑意於她眸中閃過。「好主意。」

  「巫緋語!」見她轉身一副真想去試試的模樣,讓攸皇難得失控地吼出口。

  「有。」她定身,含笑回眸。「我耳朵沒聾,別喊這麼大聲。我是無所謂,別把其他人給嚇壞了。」

  偶爾瞧瞧他發怒的模樣,總比看著一張冷冰冰的臉好多了。

  身一動,他欺身向她,她只覺腰上一緊,已讓他帶至涼亭下避雪。

  「喝了。」

  垂眸,她手中被塞入的杯子正騰騰冒煙。湊上鼻,濃濃的薑味直撲而來。

  薑湯?巫緋語驚喜地愣了下,還未喝下它,身子已先暖了起來。

  指一旋,她讓杯子騰空飛出涼亭轉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她手上。如此一來,加了雪的薑茶儼然又是一杯好運薑茶了。

  「薑茶太燙了。」迎視攸皇疑惑的眼光,巫緋語隨口編了話。

  看著她滿足地捧著薑茶,他胸口有股說不出的感動。

  「謝謝妳。」他由衷地說。

  「謝我什麼?」她喝了口薑茶,味道煮得剛剛好。

  「聽說我娘醒了。」

  「不需謝我。」她在心中一嘆。「我會要回我的報酬,這只不過是場交易罷了。」

  「還是謝謝妳。」他黑瞳裡的欣喜未隱藏。「這對我很重要。」

  是嗎?巫緋語找個位置坐落,怦怦跳的心有些忐忑。

  「攸皇。」她喚著他,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欲起的唇猶豫著。「你可想娶妻?」

  聞言,他凝眸望她,閃過疼惜。「不想。」

  不想?

  霎時,她腦中全被這兩字占滿。微喘的呼吸一窒,收緊的胸口彷彿讓人捅了一刀,一陣發疼……

  半晌,她苦澀一笑。

  「這樣啊……」看來,她的好運雪似乎失效了。「其實我也同你一樣覺得一個人逍遙自在過活,多好。」她撒了謊。「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看著她,不催促,只是等著。

  「鬼族裡有個規矩。」她垂下眸。「族長必須在二十有一前完婚,否則將為族裡帶來災厄。」

  「妳信?」他眉深蹙,因她的話震動了心。

  「是不信。」她自嘲一笑。「但我不能拿族人的幸福來賭。」她這麼說,他可聽明白了?「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一了。」

  攸皇的心,惶惶不安了……

  「攸皇。」她的眸毫不閃避地直視著他。「你娶我可好?」

  「巫緋語……」他怔了下,瞪大了眸,心跳更是亂得一塌糊塗。

  他的遲疑讓她顫抖的心瑟縮了下。

  「我真的很想對你這麼要求著。」她的笑比哭還難看。「畢竟你說過會答應我『任何條件』。」她站起來,背過身去,望了滿眼風雪。「去見你娘一面,兩人好好一同生活。」她按著被酸楚淹沒的心口。「這個要求你應該更願意接受才是。」她緊咬的唇瓣,滲出了腥紅鮮血。

  問世間,情為何物?

  以往的她懵懵懂懂,現下的她終於能體悟那切身之痛了。

  「妳……」念頭一閃,攸皇將到口的話吞了回去,緊握的拳爆出了青筋。「換個要求,這事妳得不到任何好處。」他的家務事不值得拿她的報酬來換。

  「好處?」巫緋語認真想了下。「我從小沒有爹娘,爹娘的記憶對我而言是個缺口。這種苦我深深體會過,所以不希望你將來遺憾後悔。」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淚,再回頭時唇邊已掛上淺淺笑容。「我們是朋友吧?」

  「當然。」他沒漏看她微紅的眼眶。

  「朋友過得快樂,我便感到快樂。」她深深凝望著他,似乎欲將他容貌刻劃在心裡頭一般。「快樂乃無價之寶,你怎能說我沒得到半點好處?」

  「巫緋語……」他的心為他的無法反駁而抽痛。

  伸過手,她握上他的手,將一罐藥膏放入他掌中。

  「這藥膏每日亥時塗抹一次,不可一日間斷,藥膏用完後,老夫人身上餘毒便可清除。」她唇上的笑抹過歉意。「我累了,想先歇息了。」這也暗示著今晚亥時前他必須去見老夫人一面。

  「妳真希望如此?」他回握住她的手,為她指尖的冰涼感到心疼。

  「我從不做後悔之事。」她未收回手,反而貪婪地竊取著屬於他的溫暖。

  「我送妳回房。」他想親眼確認她有好好歇息,她的身子虛弱得令他擔憂。

  「我還想再待一會兒。」她拒絕了,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動搖。「亥時將至,你該前往了。」

  「這兒太冷。」

  「有你送的皮氅,一點也不冷。」

  「只能再待一刻鐘。」他不放心地叮嚀。

  「好。」

  她的順從,讓他的心彷彿漂浮在半空般,一點也不踏實。

  深深地、確認般地凝望她一眼後,轉身離開。

  「晚安。」她在他走遠的身後說得輕聲,被水光模糊的眼眸連帶模糊了他偉岸的背影。「還有……」她頓了下,為了一時喘不上來的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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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然後呢?」喜兒看著巫緋語,眼睛不敢眨一下。

   「什麼然後?」

  「難道族長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怎麼會這樣呢?

  「我什麼都說了。」巫緋語蹙了下眉。

  「那容隱公子可知曉族長喜歡他?」鵲兒也忍不住插話了。

  「我都親口問他要不要娶我了,難道意思還不夠明顯?」

  「但族長最終還是讓公子誤以為只是玩笑。」鵲兒面露遺憾。

  「難不成還要難堪地親耳聽他拒絕我才行?」

  「就算如此,族長也不能輕易放棄啊!」喜兒急得跺了下腳。「族長過完年便二十一了,若找不著一個如意郎君來嫁,該怎麼辦才好?」

  「我能怎麼辦?」巫緋語說得滿腹無奈。「總不能毒昏他強押來吧?」

  「有道理!」喜兒、鵲兒異口同聲。

  若真為族長的未來著想,這辦法確實可行。

  「喂!妳們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巫緋語睨著她們。「我若真想嫁人,還怕沒人娶嗎?」

   「若族長真想嫁人,三年前風族族長在族長會議中當著大家的面向族長求婚時,族長便答應了。也不會因此得罪風族族長,讓他對您懷恨在心,還虎視眈眈地想找機會扳回一成。」鵲兒翻起了往事。

  「說得沒錯。」喜兒附和著。「眼看三年召開一回的族長大會又快到了,這回族長倘若依舊小姑獨處,肯定要落人話柄了。」

  「嘴巴長在人家臉上,隨他說去。」巫緋語不屑地哼了聲。

  「但萬一族長嚥不下那口氣呢?」鵲兒推測著。

  「大不了毒啞他。」

  鵲兒嘆了口氣。她就知道族長會這麼說。「族長,楓姥姥說了,女追男隔層紗。」

  「嗯哼?」巫緋語眼中閃過警戒。然後呢?

  「請族長再回頭去好好追求容隱公子吧。」

  「什麼?」巫緋語的吼聲幾乎將屋頂給掀了。「我何須如此委曲求全,低聲下氣?」

  「因為族長只喜歡容隱公子一人而已。」鵲兒也挺敢說的。

  「誰說的!」巫緋語臉頰不爭氣地紅了。不行,她可不能輕易讓人給看扁了。「妳去跟楓姥姥說,元宵後我便要成親,勞煩她將婚禮該準備之事全辦妥。」

  「啊?」喜兒臉上一喜。「真要去將容隱公子擄來了嗎?」

  「擄妳的頭啦!」巫緋語賞給喜兒一記爆栗。「從現下起,誰敢再提起他,我便毒啞誰的嘴!」她來回看了那兩個ㄚ頭一眼。「記住了?」

  「記住了。」兩人異口同聲。看來族長真動氣了。

  可惜啊,她們還以為族長終能與容隱公子成為一對呢!畢竟她們從不曾見族長對外人如此關心著急過,加上這回破例出手救人又添了一身傷回來。還以為事情有譜了呢,誰知……

  「那……新郎得上哪找去?」鵲兒煩惱著。

  「上哪找?」巫緋語怔了下,這問題問的真好。

  她行至屋外,懊惱地拍了拍被他身影占滿的腦袋。

  可惡!她都還想不出到底怎麼做才能將關於他的一切摒除在外、徹底遺忘,怎麼現下又多了一個難題?

  怎麼辦才好……含怒的眸苦惱地朝外頭轉了幾眼,倏地,她笑了。

  笑開的眉眼不見欣喜,卻是鬆了口氣。「新郎不是在那兒嗎?」她纖白的指朝遠處輕輕一指。

  喜兒、鵲兒好奇萬分地順著手指望去。誰啊?

  「啊?」兩人不置信地眨眨眼,瞪大的眼看了一眼又一眼。「不會吧……」

  ***

  鬼族裡處處張燈結綵,看似喜氣洋洋,然族人臉上的神情卻透著一抹古怪。

  筵席裡,只見穿著大紅嫁服的巫緋語穿梭賓客其間,不見新郎蹤影。

  此乃鬼族規矩。

  族長需於婚宴當天與族人同樂,不醉不歸。

  「來來來,咱們乾了!」仰首一飲,巫緋語喝酒的豪邁模樣連男人也望塵莫及。

  「族長,這樣可好?」楓姥姥面容帶愁地問著,握在手中的喜酒怎麼也喝不下去。

  「沒什麼不好的。」她推了推楓姥姥的手。「快乾了它,還有許多人等著與我喝酒呢。」

  遠遠望去,族人已排成一支長長隊伍。不見歡欣鼓舞、不聞嬉笑祝賀,甚至連鬧洞房的捉弄也全無。

  若非處處皆張貼著「囍」字,不知情者還真會誤以為此時鬼族在治喪呢。

  酒全敬完後,就算是海量的巫緋語也有些醉意了。

  她微醺地回房,「碰」一聲讓門扉撞上了牆,走至床邊時身上的鳳冠霞帔已取下。

  嘆口氣,她臉上佯裝的笑容已褪去,坐落床緣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與落寞。

  唉,她又嘆了聲。起身為自己倒了兩杯酒,互碰了下酒杯。

  「來,祝我倆相親相愛、互敬互重。」她一口將酒飲盡,並將另一杯放至角落用竹片圈起的圍籬裡。

  「咕咕。」

  酒杯裡的酒被啄了兩下隨即翻倒在地,圈在裡頭的公雞振了振色澤豐豔的翅膀,姿態睥睨地瞧著巫緋語。

  「怎麼?向我下馬威?」她對著牠哼了聲。「別以為和我過堂便可以騎到我頭上了。」她瞪著牠。「等下輩子吧!」

  提起酒壺,她就著壺口直灌,今晚若不讓自己徹底醉倒可不行。

  喝沒幾口酒壺便空了,隨手一拋,她讓酒壺摔個粉碎,而後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門往酒窖而去。

  雪,不知何時已積得小腿般高了。

  她一步步走得艱辛,身子因單薄衣衫抵擋不住戶外的冷寒而微微打顫,她卻渾然未覺。

  驀地,一個沒踩穩,她整個人趴跌於地,厚厚的雪幾乎淹沒她,而似乎打算睡在雪地裡似的,動也不動。

  半晌,她的肩膀動了。

  低迴的嗓音如泣如訴地自雪地裡傳開來,似笑也似哭。

  撐起身子的她,眼中無淚,然自撞破唇角滴落的血珠卻是她心底的哀鳴。

  唇一勾,她那凝聚於唇角的苦澀,讓人見了心酸。

  掙扎起身,她一鼓作氣衝進了酒窖,一手一罈地抱了兩罈酒跌跌撞撞走出來,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開封便飲。

  這酒,好苦。

  她忍不住嗆咳起來,那於胃中翻騰的苦澀逼得她直嘔。

  嘔嘔……啪拍拍胸口喘了喘,抵上門柱的額讓愁苦盤據她眉宇間。

  「為何不願娶我?」好一會兒,她用破碎難辨的嗓音說出了這句話。

  當時,他的驚愕神情比任何言語更傷她的心……

  「可怎麼辦?」她閉上眼,眼睫輕顫不已。「已愛上你的我,該如何是好?」她哽咽的聲音已令人聽不真切。「倘若能不愛你就好了……」

  不愛他?

  脫口而出的字眼連帶興起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讓她倏然睜眸。

  「是啊!」她恍然醒悟。自嘲自嘆:「蠱后巫緋語要讓自己無情無愛,有何困難?」她自貼身的荷包裡取出一顆如同珍珠般白皙的丸子。「將『忘情蠱』施在自己身上的鬼族族長,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我一人吧。」

  想想,還真窩囊。

  若早知曉自己會走上這一步,當初就不該為了花娘們的賭注去見他一見了。

  或許,正是所謂的報應吧。

  人啊,果真不能心存惡念。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呀。

  可她呀……是真的真的捨不得消去對他的愛;捨不得錯過她好不容易心動的他啊。

  但,若不這麼做,她那幾欲撕裂倘血的心又該如何活下去?

  放手吧。

  「有捨才有得,不是嗎?」她不得不如此安慰著自己。

  至少他倆還能是朋友;至少他倆還能平心靜氣地見面,毫無芥蒂。

  那樣,夠了吧?

  閉上眼,她那積聚於眼眶的淚終是止不住地滑落。

  舉手就唇,她定下決心。然先觸及她唇的不是忘情蠱的冰冷而是溫暖指尖……

  「妳啊,總是有驚人之舉。」突來的嗓音依舊清冷,卻難掩一絲無奈。「日後若不時時刻刻看著妳怎麼行?」

  「攸……皇?」巫緋語怔然望他,分不清眼前的他是夢?是真?

  「妳說,拿條繩子栓住妳,可好?」他溫暖的指尖往上移,輕拭著她結霜的淚。

  「攸皇?」她不確定地又喚了聲,今晚不該喝這麼多酒的。

  「才三個月不見,便不記得我了?」

   她搖了搖頭,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真嫁了?」無太大情緒起伏的語調,有斥責、有憐愛。

  「無人肯娶我,只好嫁雞隨雞。」她凝望著他的眼未曾稍移。

  「『嫁雞隨雞』這話,無人像妳這般理解。」他未覆面具的半邊臉龐有絲慍色。

  天底下豈有人如她一般,真嫁給了一隻雞?

  「有何不可?」她語帶埋怨。「至少我不會強人所難。」她伸手抵上他胸膛,明知該推開他,卻又更想擁抱他。「為何來此?」

  既然不娶她,又為何來擾亂她尚無法平息的心境?他可知,他這一來,她可難再輕易鬆開他的手?

  望著她眼中的慌亂,看著她臉上的淚痕,聽著她故作堅強的語氣,攸皇的心霎時讓憐惜淹沒。

  握上她冰冷柔荑,移至他的心口上方,他一字一句說的真切。

  「它,要我無論如何都得來搶回妳。」

  「搶回……我?」她不明白。

  「嗯,搶回妳的人,也搶回妳的心。」現下,他固守的心終是鬆動了。

  「我喝醉了?」這該是她醉後的幻影與幻聽吧。

  「妳是醉了。」攸皇不否認。今晚她一個人前前後後至少喝了十罈酒,怎能不醉。

  聞言,巫緋語蹙起了眉,扁了下唇。「所以現下妳所言全是假的?」她激動地撫上他的頰。「沒來見我、沒來搶我,從未將我放在心上,更不可能此時此刻出現於我面前同我說話,對吧?」

  她隱忍的淚再度盈眶。

  「我就知曉,上天不可能如此善待我!」她推開他,冷得打顫的身子抖得風中落葉。

  「妳,真喜歡攸皇?」他黑亮的眸鎖著她的纖細身影。

  此時的他顧不得趁人之「醉」的不厚道,只想確認他想知曉之事。

  酒後吐真言。他只想弄清楚,她對他的真心意。

  「我不是喜歡他……」意外地,她搖了頭。「我是愛上他了。」她雙手環抱著自己。「可他不愛我……不愛我……我怎麼辦?」

  「妳……」她露骨的告白,差點讓他的心靜止。趨前向她,他敞開身上大氅,將她顫抖的身子緊緊包覆,納入他羽翼之下。「他,或許真是妖魔。和妖魔在一塊兒,如何能幸福……」

  他的溫暖令她嘆息,偎在他懷裡的她不自覺地向他靠得更緊。「就算是世俗凡人也未必能相親相愛、白首偕老。」她的淚光在眼眶打轉。「只要他愛我,我便覺幸福。妖魔又如何?」

  「傻瓜。」他溫暖手指勾起她下巴。「他到底哪裡好,讓妳如此待他?」

  「你說呢?」巫緋語認真反問。

  「他不好。」他輕抿的唇微啟,俊美的側顏微傾,溫熱氣息吹拂過她臉頰。「他若好,必不會惹妳傷心哭泣。」

  語落,他魅人唇瓣已印上她微噘的紅唇……

  暖暖地、軟軟地,帶著屬於他的清香之氣蠶食鯨吞般的掠過她貝齒捲上她不及防備的丁香。

   「攸……」

  唇方啟,言未竟,檀口已讓人趁機探得更深、纏的更棉、品嚐到底。

  他……吻了她?

  在她以為今生無緣之際,自作主張地欺上她的唇,強勢地攻入只容得下他一人的心房。

  霎時,她的唇好火、心好熱、身好燙。一顆晶瑩珠淚順著她姣好臉蛋滑落而下

  是心緒激動難平,是終將如願以償,是倉皇孤寂的心終於塵埃落定,是漫天的呼喚終得人來回應。

  她,歡喜地哭了。

  順腮而下的鹹味令他稍頓,誘人的唇隨即沿著淚痕吻上她凝淚的眼。

  「這是你頭一回吻我。」她睜眼,神情迷濛惑人,語帶哽咽。

  俯首,他將唇落上她的額。

  「第三回了。」前兩回她記不得也是理所當然。

  「嗯?」她的困惑神情映滿他瞳眸。

  「好。」莫名地,他應了聲好。

  她揚眸,混亂的思緒無法思考。「什麼?」

  「先前妳問我的話,現下我答覆妳。」他指尖溫柔地撫過她微腫眼皮。「雖遲了三個月,但我出自真心。」

  這回,她聽明白了。

  揚起的眸愈睜愈大,積聚的淚愈蓄愈多,終於氾濫成災。

  她撲進他懷裡,抽抽噎噎地止不住奔流的淚。上下起伏的肩被環抱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悉心呵護。

  三個月的等待能換得如此結果,別說三個月,就算要等上三年,她也欣然接受。

  你娶我可好?

  ***

  巫緋語的耳朵快長繭了。

  「族長太不夠意思了!」這句話喜兒不知已重複過多少遍了,似乎每見巫緋語一回便要說上一回似的。「早知如此,大夥也不需白白操心這麼多日了。」

  「是啊,我也煩惱得好幾日睡不著呢!」鵲兒也同一個鼻孔出氣。「我還見過楓姥姥望著族長的身影偷偷哭過幾回呢!」見著那情景害她也忍不住偷偷拭淚。

  聽著聽著,原本坐在羅漢床上的巫緋語乾脆趴了下來。

  早知如此?她在心裡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早知如此,那段日子她也不會過得如此哀怨;那晚,也不會哭得如此淒慘了。

  結果,美麗的新娘子模樣不但沒讓他瞧見,反而讓他瞧清了她醉醺醺的糗樣,真是……

  「小虎子還說,他已經大到可以娶妻的年紀了,只要族長願意,他隨時可拜堂。」喜兒笑嘻嘻地道。

  「真是人小鬼大。」鵲兒笑罵了聲。「族長真要找人嫁,哪輪得到他。」

  「族長。」喜兒眼明手快地一把搶下巫緋語正欲送進嘴裡的酒。「總管大人說了,在族長背上的傷疤痊癒之前,不許再喝酒。」

  「我的傷早好了。」巫緋語的指扣緊酒杯。

  「傷口是好了,但疤還在。」

  「那疤是好不了了。」

  喜兒不認同地搖頭。「總管大人說,只要族長乖乖按時上藥,一定會好。」

  「那得等上多久?」頭髮花白?

  「總管大人說,傷疤急不得,也算是位大夫的族長會明白的。」瞧,她的記憶力多好,她可是將總管大人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呢。

  總管大人?巫緋語攏緊了眉。瞧她們叫得多順口,彷彿這職位、這人早已存在鬼族多年,其實不過是這幾日光景而已。

  還真有本事嘛!不貴是在商場火裡來、浪裡去的高手,單純直率的族人根本不是他對手。

  「妳們左一句總管大人、右一句總管大人的,他才來沒幾日,妳們的心便全讓他給收買走了?」巫緋語沒好氣地睨了她倆一眼。「真是沒良心的ㄚ頭。」

  「族長怎麼這麼說?」喜兒委屈地噘唇。「總管大人是族長的夫君,就如同族長一般,聽總管大人的話也沒什麼不對。」她還真直率。「況且總管大人說的都有理。」

  「總管大人說起話來不僅頭頭是道,看事情更是準確無比,尤其近日擬定的『鬼族興盛策略』更是深得人心呢!」鵲兒一臉崇拜模樣。「而且大夥才相處沒幾日,總管大人已將全族人的名字記清楚了,如此了不起的記憶力應是天生聰明絕頂的關係吧。」

  「可惜啊,因公務繁忙趕不及這大喜之日,不得不讓公雞替代總管大人與族長拜堂。」喜兒接著開口,與鵲兒默契極佳。「其實族長不該這麼急著決定婚期,應多等總管大人幾日的。」

  「就是說嘛,沒能親口對總管大人說聲恭喜,敬上一杯喜酒,還真教人遺憾。」鵲兒說得認真。

  「聽妳們這麼說,是在抱怨我的不是了?」被兩人輪番嘮叨搞得昏昏欲睡的她,還是沒漏聽她倆的言下之意。

  「不敢。」鵲兒打蛇隨棍上。「只是大夥希望擇日再補辦一次婚宴。」

  「何需如此?」

  「當然需要啊!上回大夥全都因為擔心族長真嫁給一隻雞而食不下嚥、喜樂全無,那樣的婚宴怎能算數呢?」

  「是啊。」喜兒點頭如搗蒜開心地附和。

  接著,她倆便開心討論起婚宴細節,完全沒有讓巫緋語參與之機,自顧自地說得興高采烈。

  而耳際終於落得輕鬙的巫緋語再也忍不住地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濛間,有人進了房。

  他先至火盆放置處添上木炭,才至她趴臥的羅漢床邊落坐。

  靜坐一會兒後,他動手掀開她身上的棉被,再將披在她背上的白色單衣褪至腰間,讓她的白皙裸背盡現。

  挾著被炭火溫熱的氣流輕觸上她的肌膚,不冷,卻讓她無法遏抑地輕顫了下。

  「冷嗎?」知她已醒,攸皇關懷一問。

  「不。」她咬了下唇不敢回頭望他,自己清楚知曉那顫抖所為何來。

  「我替妳上藥。」這是他每晚必定親為之事,只為了確保她有按時抹藥。

  她這人,除他之外,無人敢違抗她,而她偏偏又是最不聽話的病人。

  她沒回應,也沒拒絕。似乎知曉反抗無用,乾脆由他去。

  背上之傷自右肩斜至左脥,原本皮開肉綻的傷口如今已讓新生的粉色嫩肉填滿。雖不似以往恐怖,但凹凸的肉芽與白皙肌膚不相襯的粉色新肉,仍與「美」這字眼沾不上邊。

  她自銅鏡看過自己背部的模樣,雖不至於嚇壞人,卻也明白這傷疤恐怕是好不了了。

  倘若師父還在世,她肯定會被罵到臭頭的。而這男人啊,卻將她最醜的一面全看光了。

  伸指,他撫上傷疤,手勁輕柔絲毫不敢施力,眼皮下的心疼無隱。

  驀地,他俯下身、湊上唇,溫暖唇瓣不偏不倚地吮在那粉色肌膚上。

  「啊。」一聲輕吟,巫緋語幾乎驚跳起來。

  她起身、揚手、摀唇,動作迅速且一氣呵成。

  垂下眸,他望了眼被她摀住的唇,抬眸望她的目光閃過一簇火光。

  不對。

  順著他眸光低頭一望,那讓一抹繡工精美的肚兜攏住的渾圓,正隨著她上下起伏的胸口誘惑著男人的眼。

  「呀。」低喘了聲,她摀著他唇的手連忙上移了幾吋,改摀著他的眼。伴著嬌羞與羞惱的紅暈,自她臉頰擴至肩頸與雪白的胸口。「攸……」

  皇字未落,她的手已讓他握住,輕扯了下便被他帶胸懷裡摟著。

  「別動。」他一手扶著她頸項,力道適中地按壓著她,不讓她掙扎。

  他的心,跳得好快。

  趴伏在他胸口的她,聽得一清二楚,也明白了他說「別動」之意。

  如此曖昧之狀讓巫緋語的臉蛋更紅了。所幸,此時的她,他未能瞧見。

  靜靜靠著他胸膛,她不敢說話、不敢亂動,甚至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那晚,自他出現後,她未曾向族人作任何解釋。族人所有的困惑和不解全都丟給他一人來處理,也就是隨他說去,他說了算──當然包括公雞代為迎娶之事。

  而族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兒,只要是他說的,大夥都信;只要是他交代的,大夥全遵循不悖。害她有時都快忘了自己才是鬼族族長、才是正主呢!

  正想得專注的她,讓他深長的呼吸打斷了。當他灼熱氣息吹拂過她裸的肩頸背肌時,那狀似挑逗般的輕觸讓她不得不咬緊唇瓣封住到口的喘息。

  該死的攸皇!平息自身情慾的同時,卻在她身上放了一把火?

  她將唇又抿緊一些。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機會撲倒他,將他吃乾抹淨算了。

  念頭方興,她背上已傳來一陣清涼藥香,隨即被覆上一方巾帕,披上單衣、蓋上棉被,被密密地包了起來。

  良機稍縱即逝,她喟嘆。

  不過,若真要來真的,她恐怕也還沒那個膽。

  「為族裡的事忙到現下?」有如此能幹之人幫著她,她也樂得輕鬆。

  早知如此,早幾年前就該到清泉鎮毒昏他,綁他回鬼族當總管了。

  「都是些小事。」攸皇說得平淡。

  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偎著。「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把我該做之事全攬到自己身上。」她的口吻似埋怨、似疼惜。「到底誰才是族長?」雖樂得輕鬆,有些事仍是得先說清楚。

  「怕我搶了妳的功勞?還是怕我取代妳在族人心中的地位?」他的掌輕撫著她的背,用真氣將藥效灌進她肌理。

  「來不及了。」

  「嗯?」他不明白。

  「依我看,族人早早全倒戈了。」她說得滿含怨氣。「你可得負責到底。」

  「如何負責?」

  「一輩子待在我身邊,好生伺候我。」她說得毫不害臊,似乎早已盤算好。

  「我以為『嫁雞隨雞』,說的是娘子伺候夫君才是。」

  「我的理解與他人不同。」她漾在唇邊的笑漸漸擴大。

  「確實不同。」經過這回,他已領會。

  「你同意了?」她仰首,眼中的期待與擔憂在他眼裡逐漸鮮明。

  這外表倔強,內心卻脆弱的女人,難道還不明白他的心?

  她豈不明白,他先前的猶豫、遲疑與擔憂全是為了她一人。

  早在她對他說那句「別離開我」時,他便明白這輩子他是放不開她了。

  「我這人很固執。」他替她拂過頰畔髮絲。「一旦屬於我的,我便緊守著不放。」

  「所以?」她凝望他,一瞬不瞬。緊張的心都快躍出胸口了。

  「妳可屬於我?」

  「當然!」她說得篤定,纖指不自覺地握緊他衣襟。

  聞言,他優美的唇瓣彎起一抹笑。是寵愛、是疼惜、是悸動,更是無法言喻的心滿意足。

  「那我便發誓,今生與妳生死相隨。」

  她笑了。

  不在夢中、不是醉酒,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聽著他說的每句話、每個字。

  她的笑容擴大了,絕美之顏炫惑了他的眼,侵入了只為她而開啟的心。

  手一勾,她環上他頸項,在他未察覺到她意圖前,主動吻住他那微溫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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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17:59: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他,又作了同樣的夢。

  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他的「預見」還來的貼切些。

  夢裡,一黑髮如瀑的女子倒臥他身前。

  如絲緞般光滑的髮似開屏的孔雀四散而開,髮絲遮蓋住女子纖細的身形與面孔,也連帶地遮掩起她身下汩汩淌出的血。

  濃濃的血腥氣味隨著暖風竄入鼻息帶著,一絲甜味、一絲鹹味,與更多的腥味。

  而後,他看清了女子腳上的鞋──繡著特殊圖騰的厚底紅靴。

  那鞋,髒了。

  乾涸的黑色污漬不僅毀了靴上圖騰之美,更侵入他的眼,肆虐地驅趕他眸中所有光另。

  趨向前,他彎腰執起她落地的髮,卻連髮上的黏稠之物也沾染上他的指。

  濃稠又暗紅之液不只沾上他的指,包括他所踩之處與她倒臥之地。

  仔細一瞧,有一劍柄突兀地穿插在她黑髮覆蓋的肩背上,匕首刀刃穿胸而過,透出的尖刃不見銀光,徒留腥紅。

  她一手壓在身下,一手則握成拳落在她頰畔三吋處,白皙的指關節已泛青,微溫的肌膚仍有彈性卻已失了氣息。

  不加思索地,他扳動她的指。緩慢地,小心地帶著止不住的輕顫。

  那是一只染血的白玉指環。

   貝她緊握在手,幾乎陷進骨血裡的是刻著他的「攸」字,趕不及拜堂那晚他親手套上巫緋語指上的指環。

  他,跌坐在地。坐在那一攤血泊之中。

  慘白的臉龐有些恍惚、有些出神,有著透明的水珠不斷自眼角滑落,淌在他緊握著她不放的掌中。

  驀地,刮風了。

  直襲而來的風吹動他衣袂,吹起了她覆面的髮……

  ……

  「啊──」一聲,攸皇驚坐而起。

  不斷冒出的冷汗汗濕了單衣,凍著他淒惶的心。

   失了鎮定的黑眸緊盯著前方床後靜靜不動的身影半晌後,方悄悄地舒了口氣。

  看來,他沒讓那驚慌的叫喊衝出喉。

  掀被下了羅漢床,他行至床畔隔著紗幔將她細細凝望。

  深情眸光走過她光潔秀額、細長眉黛、挺直俏鼻、誘人粉唇,停駐於她規律起伏的心口上。

  身微動,他伸掌按壓著自己心口,為了那突如其來的椎心之痛。

  「攸?」甫睜眼,巫緋語便讓異樣的攸皇給嚇著了。她急忙掀簾來至他身邊,焦急地環上他的肩腰。「怎麼了?」

  手一張,他摟她入懷,緊緊地摟抱不讓兩人間有絲毫空隙存在。

  他氣息不穩,呼吸凌亂,自身上散出的熱氣暖著她的身,令她不由自主地環緊她的手,為了不曾如此慌亂的他。

  「你可是預見了什麼?」她猜想著。

  關於他的天賦異能、天書什麼的,她從不曾細問,只是從多嘴的君韶安口中聽了一些。

  稱不上理解,也不願追根究底徒增他的困擾,所以她乾脆將他歸為算命師、占卜師那一類之人,如此一來便不難理解。

  「和我有關?」她又問。能讓他如此失常的恐怕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了。

   那麼,他可是預見了她的死?

  此念頭讓她的身子竄過一陣冷寒,被他摟緊的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真是如此?

  她睜大的眸恍惚了下,濃濃的愁苦溢上了她的喉,噎得她滿口苦澀。

  呵。她壓在心中的笑像哭。

  總以為禍害遺千年的她,能與他白首偕老的;總以為有她相伴,他終不致孤單一人。怎知……最後她仍是獨留他一人。

  「攸,你……」

  「噓。」他按壓上她的唇,握上了她的手,瞳中綻放的堅定眸光如星辰般閃耀。「隨我來。」

  她隨著他出了臥房轉進書房,與她十指緊扣的手既溫暖又安定,讓她飄搖的心慢慢回歸。

  取出染著硃砂的紙擱在桌案上,他咬破指尖以血當墨凝神地書寫著。

  那是一串凡人看不懂的符籙,她唯一能辨別的唯有裡頭書寫著的生辰八字,她與他的八字。

  停筆,他口中唸唸有詞地將硃砂紙置於燭火上燃燒,而後將灰燼溶於茶水中。

  「喝了。」他將裝著符水的杯子端至她唇畔。

  接過杯子,她一口飲盡。不遲疑、不聞問,只依言做著他要她做之事。

  「安心了?」她拿空杯在他眼前晃了下。

  「不問我那是什麼?」他伸指抹去她唇畔水漬。

  低頭望了眼兩人自方才便緊扣不放的手,她搖搖頭。「就算被你下蠱、下咒,我也甘願。」他對她的心意,她豈會不明白。

  心一動,她走近他,腳下的奇異觸碰讓兩人同時低下了頭。

  那是兩雙未著鞋襪的腳ㄚ。

  呆愣半晌,巫緋語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總是穩穩當當、處之泰然的男子,原來也有如此驚慌失態之時。而她,正是造就他如此的「罪魁禍首」。

  一思及此,掛在她唇邊的淺笑沾上了甜甜的蜜。

  「這裡頭,滿滿的都是我,對吧?」她的指點著他心口,臉上是得意也是歡喜。

  他靜靜望她,未讓面具覆蓋的臉龐有著淡淡雲霞。

  舉手,他握住她食指壓於胸口。「現下起,無我應允,不許離開我。」

  聞言,她咯咯笑了。「你比我還霸道呢。」

  她不過是請他別離開她,而他卻是命令般的不允她離開。

  儘管如此,她卻愛極了他的霸道。

  「說妳不會離開。」他稍急的口吻洩露了他強抑的鎮定。

  揚眸望他,她灀的笑意漸收。

  看來,他是真的擔心呢。

  看來,她終會傷了他的心呢。

  那該如何是好?

  從識得他至今,她還未曾見他開懷笑過;那笑,肯定會令人著迷萬分吧。

  踮起腳尖,她吻上他緊抿的唇,一次又一次,直至他軟化的唇回應起她的誘惑與她纏綿。

  「我絕不離開你。」她將立誓般的呢喃說進他嘴裡,並在他著火的唇烙上她雪白渾圓之際,喊出了對他的真心意。

  「我愛你。」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一名從宮裡來的特使,手持聖旨,唸得神氣十足。「宣!鬼族族長巫緋語,見旨即刻入宮面聖,不得耽擱,欽此!」

  「……」

  聖旨宣完了,卻遲遲無人接旨。

  「大膽刁民,還不快快接旨!」特使橫眉豎目的,一臉難看。

  刁民?螓首微俯,堅決不跪地聽旨的巫緋語正細細地斟酌著這兩個字。

  好啊,這八竿子與她打不著的皇上,她活了二十來年不曾與「他」有絲毫牽連之人,憑什麼「他」一道旨來,她就得必恭必敬地俯首稱是?

  再說,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何必來蹚渾水?

  「這旨,接不得。」回應的巫緋語只想早早將人打發了。

  「說清楚!」

  「那巫緋語早在半年前已傷重……嗯,您來晚了一步。」

  她之言,如願地引起一陣騷動,不論是趕來湊熱鬧的喜兒、盡忠的鬼族守衛、高傲的特使,當然也包括攸皇。

  「巫緋語死了?」那怎麼成?特使急得快飆汗了。沒能將人帶回向聖上覆命,他還能活嗎?

  「如您所言。」巫緋語順著特使的話回答。她可沒說自己死了,這話可是特使說的。

  「怎麼不早說?」

  「是您要大夥聽旨即可,不許廢話的。」巫緋語用特使說過的話回敬著。

  這些打著皇上名號而來之人,也不想想腳下所踩的是何人的地盤。哨站守衛都還沒來得及通報,自己已將「迎賓炮」放得轟天響,擾得她無心與攸皇商討今年交易的細目;擾得她無心思量如何自他身上偷得更多的憐愛;也擾得她中斷了欣賞他俊容的好心情……

  這幾擾下來,氣得她丟下一切拉著攸皇直奔鬼族地界,直想將那不速之客給碎屍萬段!

  而此刻不正是報仇良機?

  「妳──」特使一口悶氣憋著。「妳又是誰?」

  「我?」巫緋語面紗下的唇勾了下。「我是現任族長,敝姓攸。」冠夫姓的她可沒說謊。

  她的話一出,喜兒連忙掩至口,及時掩下到口的噗笑。

  而攸皇則是來到她身邊,牽起了她置於身側的手。

  「既然妳是現任族長就由妳來接旨!」他總得找隻羔羊來替代吧。

  「這豈不是欺君?」

  「欺……欺……」特使呆了下。「沒這回事兒!此乃權宜變通之道。」他吞了口口水。「妳立即與我回宮面聖,當面向聖上稟告!」

  「那可不行。」巫緋語佯裝惶恐。「已是人妻的我,怎可隨意和不熟識的男人離去,更何況還是去見另一名男人?」她拍了拍胸口。「小女雖是刁民,但這婦德與婦道還是懂一些。」

  「聖上不是一般男人!」特使扳起臉孔。

  「您之意是,聖上不是男人?」

   噗一聲,喜兒再也忍不住。她趕緊用力咳了幾聲藉以掩飾她的失態。

  「妳妳妳……」特使一連三個妳字,氣得渾身直抖。

  「小女攸氏。」她好心提醒。

  「攸氏!今日不管妳願不願,妳都得隨我回宮面聖,否則我將強押妳回宮!」特使撂下狠話。

  「原來,當今皇上是個不顧民願的暴君啊。」

  「大膽!」特使呼叱一聲,身後的侍衛紛紛抽出隨身佩劍。

  手一扯,攸皇已將巫緋語拉至身後,以身護她。

  望著他的偉岸身影,看著他緊握她的手,無法言喻的暖意煴得她的心口緩緩發燙。

  「小女不明白皇上從何得知巫緋語這個人,也不知曉皇上意欲為何。但小女可以跟您說,皇上之事,巫緋語一點忙也幫不上。」

  「不可能!」特使一口否決。「有人向皇上密篤,皇后所中之毒唯有巫緋語能解。」不得已,他說出了實情。

  「喔?」巫緋語與攸皇互望一眼。

  好啊,到底是誰想陷害她?

  驀地,她見著攸皇微瞇的眸中殺意一閃。

  他,動氣了?他絕非嗜血之人,能讓他惱火者可是少之又少,除非……

  「密篤者可是領著一頭黑豹的紅衣女子?」巫緋語臉色一沉。

  君韶安說得沒錯,這隻「母老虎」沒咬死人之前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妳怎知曉?」特使意外地揚起語調。「妳們相識?」

  「您回去告訴皇上,就是她害了巫緋語的。」

  「不成!」特使擺擺手。「妳得跟我一道走,巫緋語不在,現任族長的妳得負起全責。」

  「特使是強人所難。」

  「不管妳怎麼說,我都得帶走妳!」

  「不惜動武?」巫緋語冷下了臉。

  「不惜玉石俱焚!」特使是豁出去了。「就算我死在這兒,仍會有他人接替我而來。妳擋得了我,又豈能檔下皇上的千軍萬馬?」

  「您威脅不了我!」

  「我知曉。」特使咭咭笑了。「我威脅的可是整個鬼族人的性命!」

  可惡!

  這便是牡丹的詭計吧。拒絕面聖,死路一條;從容面聖,恐怕得擔負救不活皇后之罪。

  自牡丹「從不手下留情」的行事作風看來,皇后難以活命。殺人的喊救命,好人、壞人全讓她一人當了,果然心狠手辣!

  牡丹目的明明是攸皇的天書,卻三番兩次拿她逼迫攸皇,讓他承受愧疚與自責的鞭笞。

  該死的!

  巫緋語擰起了眉,明知是個陷阱卻又不得不照著牡丹的詭計而行。

  「攸?」巫緋語扯了扯攸皇衣袖,徵詢著他的同意。

  「別無選擇了。」攸皇回眸,掩下眸中的痛楚。「對不住,是我……」

  急忙按壓住他的唇,她知曉他欲言之詞。

  這個總想將所有事一肩扛起的男子,總是期望他人過得比自己好的男子,上天到底還要折磨他多久?

  「我呀,最討厭別人對我說這三個字。」她盯著他的黑瞳,自上頭瞧見映著深情與堅決神情的自己。「尤其是你。」

  他眨了下眸,滿心愧疚稍稍淡去。

  「倘若心裡覺得過意不去……」她繼續說著,當著眾人的面毫無赧色地將唇親暱地移至他耳畔頰旁。「你知曉該如何補償我?」

  ***

  「小女得先聲明,此行完全是受制於人,而非小女自告奮勇、毛遂自薦,倘若皇后命該如此,還請皇上勿遷怒無辜之人!」

  這便是巫緋語,即使面對九五至尊,那有話直說、直來直往的性子依舊不改。

  「妳要朕保妳性命無憂?」皇上嚴肅的臉龐怒意閃現。

  江湖中人果然比一般平民百姓刁鑽、奸詐多了。

  「不。」巫緋語回得直接。「小女要皇上保我夫君與族人安全!」

  「不包括妳?」

  巫緋語笑了笑,一臉篤定。「小女安危自有夫君守護。」

  聞言,皇上有些詫異。這女子,果真與眾不同。

  而她口中的夫君,也就是與她寸步不離的男子,那無法隱藏的非凡氣度,絕非泛泛之輩。

  倘若這些人能為我朝所用……

  「皇上意下如何?」沒錯,她是在無禮地催促皇上允下承諾。她可不想在這金碧輝煌、肅穆萬分,又處處受人監視的皇宮裡耗費太多時日。

  「竭盡所能?」皇上也索討著她的諾言。

  「傾盡所學!」

  「一言為定!」

  巫緋語滿意地彎起唇。「我進去了。」這話是對攸皇說的。

  跨過眼前這道拱門後方便是皇后寢居,除皇上與御醫外,嚴禁任何男子進出。

  而這回,皇后是因中毒昏迷,倘若危及皇上龍體,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因而現下就連皇上也無法進入。

  他凝望她,緊握的手捨不得鬆開,內心的不安如烏雲蓋日,遮掩得不見一絲光亮。彷彿只要他一鬆手,他便會從此失去她。

  「攸皇?」他盈眼的愁令她的心驚跳了下。

  不顧旁人地,他撫上她的頰,寵暱眸光直直鎖上她的眼。「記住妳答應過我的話。」

  「我絕不離開你。」她重申一次,為了讓他安心。「我發過誓的。」

  「若妳違背誓言?」

  「就算我做鬼,你也別放過我。」

  愁苦一嘆,他確實會這麼做,不過,此時此刻他不會讓她知曉。

  「快去快回,別讓我久等。」

  「放心。」她拍拍他的手臂。「這兒,多一刻我也待不住。」

  最終,他仍是鬆開了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看著臉上掛著安撫微笑的她背過身去、跨過拱門,進入皇后寢宮,而他只能惴惴不安地立於拱門前,無法前進。

  讓宮女引進寢宮的巫緋語,一時間無法適應寢室的昏暗。

  只見裡頭所有的木窗全拉上了厚重的簾子,外頭的溫暖陽光全被隔絕在外。幽幽暗暗、死氣沈沈的,唯一的光亮來自案桌上點燃的小燭火。

  什麼鬼地方啊……巫緋語在心中犯嘀咕。

  掀開重重圍幔,好不容易見著了躺在床上雙頰凹陷的瘦弱女子,那病懨懨的憔悴模樣確實惹人心疼。

  「掌燈。」巫緋語喚了聲,坐落床畔,診上皇后的脈。

  不一會兒,她蹙起眉。

  「將油燈放下,去將簾子全部拉開,窗子全都打開。」

  「可是皇后的毒會散出去的。」宮女惶恐開口。

  「誰說的?」

  「這……」宮女噤了聲,不敢回話。

  「還不快去?」巫緋語帶怒的冷眸一掃。

  「是。」

   好不容易寢室透入了光,巫緋語聚精會神地觀其臉色後,略帶疑惑地咦了一聲。

  皇后中的,非毒,是蠱。

  而這蠱……

  細察間,一股殺意倏然襲身。

  旋身、揚掌,她及時擋下迎面而來的匕首與偷襲的一掌。

  「我還在想妳何時才會現身呢!」她冷笑問著襲擊不成的牡丹,難為她的辛苦策畫與隱匿。

  「呵。」牡丹也笑了,揚起的鳳眼中殺意不減。「巫緋語!我倒要瞧瞧這回誰救得了妳!」語畢,她鬆開手中匕首任其落地,連同正與巫緋語對峙的掌一同反手握住巫緋語。「殺了她!」

  這聲命令似的「殺了她」,彷彿來自陰間的索命符,心頭一涼的巫緋語欲脫身的行動因受制而慢了一步……

  「嗯」聲輕哼,她的左肩被人從背後撞了一下,透出胸口的匕首劍尖啪啪地帶出一串血珠,滴滴落在她的繡靴上,污了上頭的精緻繡花。

  見狀,她怔了下,心裡頭浮現的卻是對自己的自責。

  原來,牡丹偷襲只是障眼法,刺殺她的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后……

  她,仍是中計了。

  儘管向攸皇保證再三,儘管信誓旦旦地說她絕不離開他,但這回似乎由不得她了。

  「噗──」一聲,她噴出一口鮮血,濺得牡丹一臉一身。

  見此,那嚇得躲在簾後發抖的宮女,就此昏了過去。

  「妳竟敢弄髒我的衣裳?」牡丹嫌惡地抽身退開,計謀得逞的得意令她笑開懷。「從不手下留情的我,可不會讓妳好端端地繼續活著!」

  「妳……竟敢對皇后下『生死蠱』?」

  「妳的死換她的生,有何不敢?」牡丹說得號無愧色。「再說生死蠱的好處是只要被咒殺之人死了,中蠱者便可活命。這回若還殺不死妳,我便向皇上供出這解救皇后的救命法寶。」她愈說愈開懷。「妳說,屆時皇上會不會下令殺了妳?」

  的確是一石二鳥的高招!巫緋語冷笑一聲,自胸口擴散開來的冰冷令她呼吸愈來愈困難,想必匕首上也下了毒了。

  「再說,為了妳與皇上為敵的攸皇,最終也必會落得悲慘下場。」她似乎已勝卷在握。「只要他一死,天書還怕拿不到手嗎?」

  「這如意算盤的確打得好。」她不得不承認,先前她小看牡丹了。

  她,錯估了牡丹的狠毒。

  「為了省事,妳就乖乖受死吧!」掌起,牡丹想順勢補上一掌,不料臉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哀叫一聲。「啊──我的臉?我的眼?」

  如火燒般的灼熱如同烙鐵烙上肌膚一般,傳出了陣陣焦味。她伸手掩面,痛得打顫。

  「該死的巫緋語!妳的血有毒?」

  「黃泉路上有妳相伴,也好。」至少她替攸皇解決了一個麻煩。

  「休想!」牡丹呸了聲。「我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她絕不允許自己就這麼栽了。

  驚慌之下,顧不得再對巫緋語施毒手、顧不得確認她的死,牡丹狼狽地逃跑了。

  見狀,「咚」一聲,一直強撐著的巫緋語終於頹然倒地,黑色髮絲四散。

  一團紅色粉末隨著她倒下的身子飛散,沾了呆坐於床緣的皇后一身。

  「妳已經殺死她了,妳的任務完成了,該清醒了……」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對皇后說著解蠱之語。

  她不後悔這一切,為了她對皇上的承諾,為了族人,也為了攸皇。

  只是……只是……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指,她緩緩除下指上玉環握入掌中,送至唇邊印下一吻。

  「攸皇……」已筋疲力竭的她,聲若蚊蚋。別說動一下,她連開口喚人也做不到。

  該如何是好?這回她恐怕真的再也見不著他了。

  她並不怕死。身為江湖中人,過的原本就是刀上舔血的日子,她早有體悟,只是不捨。

   不捨就此與他訣別、不捨放他一人、不捨未見著他最後一面,也不捨對他的失約……

  他,會恨她吧?因她明明答應過他的,答應過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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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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