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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搶新郎【喜氣洋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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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3:55 |倒序瀏覽
搶新郎【喜氣洋洋之一】作者:董妮

他不明白,自己為重病的師父上雪山採靈藥,為何靈藥沒採到,
卻先被一個叫沙貝兒的姑娘綁架回家?!
她年紀輕、個兒小小,膽識脾氣一點不輸男人,
女孩家的事她樣樣差,可橫行山谷、保護弱小最在行;
不想成親,她寧願服藥裝病也不上花轎,絕不妥協!
這硬氣的姑娘真教他印象深刻,但也深知少惹為妙,
萬不可牽牽扯扯,應當速速走人才是……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沙貝兒要不強悍固執,
早被古板的爹娘押著嫁人了!
嫁人是普通姑娘的願望,可不是她的,
況且她若要嫁,也要嫁給穆康那樣的男子,
見識廣博、氣度非凡,讓她心服口服乖乖聽話;
她越看他越順眼,既然已經綁回家了,
不如想個辦法把他留下來,給她做相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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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4:25
第一章

  那個嬌小的女子身穿白色衣褲,外罩雪白狐裘,頭戴一頂白色的皮帽,連身的白立在靄靄雪地中,分不清人是雪、或者雪是人。

  她肩上站了一隻白狐,身後一名高大的婢女也跟她一樣,滿身的白。

  「阿敏,你確定這幾天真看見了采參人?」

  婢女點頭。

  這裏是百花穀,卻是什麼花都種不活的谷地。

  偌大的山谷裏什麼也沒有,除了那聽說已經成精,吃一棵可以直升仙界的百草參。

  但沙貝兒認為吃百草參成仙的原因是——參草有毒,吃了就是直接去見牛頭馬面了。

  不過百草參名頭甚盛,不是尋常人找得到,能來采參者必不簡單,而她要把這個采參者搶回家做她的專屬大夫。

  沙貝兒說來也可憐,沒出生就被定了一門親,倘若男方四肢健全、腦袋正常也就算了,偏偏是個傻子。

  她沒瘋,也不是善心活菩薩,一樁沒好處的婚姻,休想她拜堂。

  只是她未婚夫的爹娘都是為了護衛雪堡才死的,臨死將兒子托孤給她爹娘,請求照顧。

  她爹娘古板守舊、重情重義,說什麼都要遵守承諾,逼她嫁人,還千方百計尋遍世間靈藥,說也許能治好她的傻子未婚夫,到時就兩全其美了。

  美個頭啦!癡傻又不是病,還能治好不成?

  於是她哭求雪堡中的岑大夫幫忙。岑爺爺最疼她了,兩滴眼淚流下來,恨不能把心肝挖出來哄她,自然對她唯命是從。

  岑爺爺配了一副會讓人虛弱、卻不會傷害身體的藥,讓她長年服用。

  她吃了,便有氣無力、面黃肌瘦,成天躺在床上享受——不用做事、不必練武、不需讀書,每天只要接受別人的服侍,這不叫享受,叫什麼?

  她爹看她體弱得像隨時會斷氣,也不好逼她成親。萬一死在喜轎裏,豈不晦氣?

  於是,婚約一年一年地拖了下來,直到現在,她二十六歲,都成高齡姑娘了,還是自由自在,只要避著爹娘,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岑爺爺年逾九十後,身子越來越差,近三個月,他甚至連床都起不了,遑論給她配藥。

  沒有那些藥,她漸漸恢復,容顏如春花嬌麗,如玉肌膚比雪堡中的雪更加清盈潔白,只有身子還是像十六歲的小姑娘一樣稚嫩,但爹娘以為她的病已好大半,若能成親,喜上加喜,必能痊癒。

  因此她每天擔心死了,如果岑爺爺還不起來,再不給她藥,她一輩子都完蛋了。

  她也試過自己煉藥,但做出來的成品……唉,雞吃雞死、鳥食鳥亡。

  她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會想要找個堡外人幫忙。

  正好采參人出現了,能懂百草參藥性又有本事采它,找他來幫忙煉點藥應該不成問題吧?

  「就算有問題,姑奶奶也叫他把岑爺爺那堆醫書都啃完,啃到沒問題為止。」她雙手插腰,那股潑辣勁兒比起朝天椒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姐、小姐,人好像來了。」阿敏在後頭提醒她。

  沙貝兒趕緊招呼一人一狐往旁邊的雪窟裏一藏。

  「小祖宗,待會兒人來了,就全看你了。」這白狐是只異種,從小以藥物餵養,能放出奇詭香氣,無論人畜聞了都要昏迷三天。

  這也是為什麼沙貝兒想捉人卻不帶護衛,只帶阿敏和白狐隨行。

  沒多久,采參人出現了。他身形高大壯碩,就像……對了,山林裏的猛虎正值壯年,威風凜凜,便是他這個樣子。

  他穿著一襲月白勁裝,眉比墨黑、鼻若刀削,一臉憨實的樣子,但他雙眼明亮,絕對不是那種處處被人騙的笨蛋,而是心地純良的忠厚。

  他背著一隻藥簍,手持的藥鋤黑黝黝的,竟然映不出一點光澤,沙貝兒看得有些膽寒。他那藥鋤絕非凡物,能用那種神器的人,恐怕也不會太好對付。

  「小祖宗,你有沒有把握?」別把大家都賠了進去才好。

  白狐似通人性,驕傲地一扭身,從沙貝兒肩頭躍下。

  「什麼人?!」穆康回頭。

  他遠遠看見白狐走過來,昂首闊步、神態囂張,彷佛它才是這谷地的王。

  「原來是只白狐。」他略微放鬆警戒,但也覺得白狐出現得奇怪。這裏萬物凋零,怎會有白狐?

  白狐走到他身邊,深邃的眼像夜空的星星,緊緊盯著他。

  他的心又提了起來。這只白狐似乎不太一樣……

  突然,白狐睨了他一眼,轉過身子。

  穆康發誓,白狐的眼神絕對是在取笑他。

  這白狐有人性到把他當呆子了,該不會是狐仙吧?

  白狐走了一步,豎起尾巴,他忽地聞到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

  「什麼味道?」驀地,他腦子發暈,手腳也微微虛軟。「有毒!」

  這是什麼鬼白狐,居然會噴毒氣?他真是見鬼了!

  「別走!」大凡帶毒的靈物身上必有解毒靈品,他中了毒,自然要捉白狐來解毒。

  沒人想到他中了毒煙,身手還如此靈敏,那藥鋤一揮,比閃電更快。

  「小祖宗,快跑!」這時,沙貝兒也顧不得隱藏行蹤了,跳出雪窟,摸出一團雪球便往穆康身上砸去。

  白狐乘機落跑,又跳回沙貝兒的肩頭。

  既然小姐露面了,阿敏也不再躲藏,拿著燒火棍護在小姐身前。

  「原來諸位是有備而來。」穆康搖晃了下。他真是大意了,否則哪里會中如此幼稚的把戲?「各位與穆康有何恩仇?為何對付我?」

  「穆康?」阿敏拉拉沙貝兒的袖子。「小姐,這人很有名耶!」

  「怎麼個有名?」沙貝兒祈禱,千萬不要是什麼殺人魔王、綠林頭子才好。

  「他的外號叫一斛珠,是個很厲害、非常厲害、超級無敵厲害的大夫!」阿敏是個有點碎嘴的人。

  沙貝兒一巴掌轟向她的後腦勺。「你直接說他是大夫就好了,講那麼多幹什麼?不過……」才想綁架,就遇到一名大夫,運氣是不是太好了?

  「穆先生……」沙貝兒儘量讓自己表現得溫良恭儉讓。

  但穆康根本不吃她那套。剛剛才被暗算,立刻又相信對方,那不是大意,而是白癡了。

  他直接擺下道來。「本人有三不醫,第一,不忠不孝者,不醫。第二,姦淫擄掠者,不醫。第三,心情不好時,不醫。」

  「可我不想請你醫人啊!」

  她話一出,穆康的臉色青紅紫白交錯,要說多精采就有多精采。

  想他出師至今,還沒碰見聽到他名號,卻不請他出手救人的,這導致他誤會凡是來找他的人,都是來求醫的。

  「我只想請你幫我配一帖藥。」沙貝兒說。

  這時候,穆康的心情並不好,於是道:「穆某也不隨便替人配藥。」

  沙貝兒一生受寵,什麼時候好聲好氣地與人說話卻遭拒絕?連她那個頑固老爹都是求她拜堂,而不敢逼她成親。

  「管你答不答應,等我捉到你,三十六樣酷刑之下,你還能拒絕嗎?」

  「就憑你們幾個便想捉我?」那他穆康早就變成別人的禁臠,難見天日了。

  「我們幾個是不怎麼樣,但是……嘿嘿嘿……」沙貝兒打個響指,阿敏便和她一起搓起雪球,砸向穆康。

  穆康學醫前是個強盜,專門劫自己之貧,去救更貧窮的人,還常常不小心救到假裝乞丐的富人,因此江湖人簡稱他「濫好人」。

  很多人罵他笨,但他性子執著,認定了便不改變,依然喜歡助人。

  後來他好運地在槐樹村道旁撿到一斛珍珠,那裏的大夫卓不凡說是他丟的,穆康便將珍珠還給他。

  之後,卓不凡便說他交了學費,要收他做徒弟、教他醫術。

  那時他正好窮到三天沒吃飯,想到拜了師至少有人管飯,便可有可無地答應了。

  不意卓先生本領非常,他藝成之後救人無數,倒也積了不少功德。

  但卓不凡什麼都好,就是不擅長取名字,他因為收了穆康一斛珍珠,從此便稱他為一斛珠。

  穆康的綽號不怎麼樣,但以前幹強盜時的藝業倒不錯,手底下也有幾招硬把式,加上卓不凡見識非凡,便把他的武功提升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以說他走遍天下很少遇到對手,尤其是這樣的場面——兩個女人圍著他打雪仗。

  像他這樣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有可能被雞蛋大小的雪球砸暈嗎?除非天下金條、地湧銀泉了。

  穆康挨了幾下雪球,心情有幾分不快了,但他還是不想跟兩個小妹妹一般計較。

  「你們夠了喔,再繼續,我要反擊了。」

  「來啊,怕你不成。」

  那丫頭居然對他勾手指耶!這麼下流的動作到底是誰教的?

  「小丫頭欠教訓了。」穆康施展身手——砰,摔個五體投地。

  怎麼回事?他的內力似乎正在消失!

  「哈哈哈,你以為剛才是在跟你玩啊!我們是在拖延時間,好讓小祖宗的毒煙將你迷倒。」

  「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惡毒?!」

  沒有內力有什麼關係,穆康依然是個高頭大馬、力能舉鼎的大丈夫。

  他從雪地上爬起來,棄了藥簍、只持藥鋤,像只發狂的猛獅撲向兩人。

  等他捉到她們,把她們綁起來打屁股,她們就知道「禮義廉恥」怎麼寫了!

  「不是吧!這樣也行?」沙貝兒趕緊拉了阿敏、白狐逃命。

  她別的本事不行,輕功倒是很厲害,完全是為了躲避爹娘、偷跑出去玩,跟著岑爺爺練出來的。

  不過她體力不行,沒半個時辰便氣喘吁吁,一副快斷氣的樣子。

  「小祖宗,有沒有辦法再來一次?」她就不信從小用各種劇毒餵養出來的寶貝白狐,會降不住一個大男人。

  白狐縮頭縮腦,一副有氣沒力的樣子。

  「沒用的東西。」沙貝兒罵了聲,也怕白狐真累壞了,要是從她肩頭跌下去,小命就玩完了。

  她把白狐從肩膀上抓下來塞進懷裏,拉起阿敏,跑得更是狼狽。

  突然——

  砰!好大一記撞擊聲響,嚇了眾人一大跳。

  「你……你們……」穆康掙扎著轉頭,看見一個身穿五花衣裳、滿臉驚慌,淚水口水佈滿臉面的男人。

  男人手裏拿著一根腕口粗的大木棍,顯然剛才偷襲穆康的就是他。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壞人、壞人、壞人……不要過來,壞人……」

  穆康冤枉死了,從頭到尾他都是被害者,真正的壞人是那兩個女人加一隻白狐,好嗎?

  「傻子,你怎麼來了?」沙貝兒氣喘不已地停下腳步。

  「媳婦兒!」傻子就是沙貝兒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趙天源。他一看見她,好開心。「我要跟你一起玩。」他是偷偷跟在她身後來湊熱鬧的。

  「不准叫我媳婦兒。」沙貝兒最討厭這句話。

  穆康懂了。「原來你們都是一夥兒的!」他快氣死了。

  他的頭痛得像要炸開,白狐的毒煙又在他體內作怪,讓他的力氣一點一點地流失,若不儘快解決這些人,說不定真要栽在這裏。

  「傻子,打他。」沙貝兒不信他們這麼多人,還撂不倒一個蠢大夫。

  「好。」趙天源舉起木棍,瞄準穆康的頭。

  「快點。」沙貝兒催他。

  「是!」趙天源一向唯命是從,高舉木棍,目標是穆康的天靈蓋。

  但穆康手中的藥鋤也非凡物,他用力一擋,木棍便斷成兩截,嚇得趙天源又哭又叫。

  「好可怕!媳婦兒,救命啊……」

  「不許哭!」沙貝兒最受不了趙天源動不動就哭。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流血不流淚啊。

  「小姐,我擋住他,你先走!」危急時刻,阿敏還是講義氣的。

  「就你那兩下,擋個屁啊!」沙貝兒估計,他們這群人根本擋不住穆康的一鋤。「等一下大家分開跑,能走一個是一個。」

  「你們一個也跑不了了——」

  穆康正想大發神威,說時遲、那時快,一團白影突然從沙貝兒懷裏竄出來,直撲穆康。

  「什麼東西?」他本能地閃躲。

  誰知,那股熟悉的香味又在空中蔓延開來了。

  「毒煙!」霎時,他癱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原來小祖宗還有再戰之力,剛才的可憐樣都是裝的。

  穆康真想不到,這群傢伙連人帶畜牲都這麼卑鄙,他拚命扭動身子,可惜仍是一動也動不了,甚至連腦子都混沌了,意識漸趨迷離。

  「小姐,是不是真解決了?」阿敏是知道穆康厲害的,至今依然怕得渾身發抖。

  「我怎麼知道?」沙貝兒搶過趙天源手中的木棍,捅了穆康兩下,他都沒動,似乎真的昏迷了。

  「媳婦兒,我們捉他做什麼?」趙天源問。

  「做新郎。」沙貝兒隨口答他。

  聞言,趙天源放聲大哭。「你的新郎明明是我,為什麼要搶他做新郎?」

  沙貝兒兩指堵著耳朵。她最怕趙天源的嚎啕大哭了。

  「是搶來給阿敏做新郎的。」

  「喔!」趙天源腦子不太好,所以沙貝兒說什麼,他都相信。

  倒是阿敏羞得滿面通紅。「小姐,你怎麼說這種話?」

  沙貝兒小聲說:「我哄他一下而已,你那麼緊張幹什麼?真看上人家啦?」

  「小姐……」阿敏跺腳。

  「好啦!快找繩子把他綁起來,記得捆結實點兒,萬一讓他跑了,我們就麻煩了。」沙貝兒邊說邊撿立下大功的白狐。這回多虧有它,否則他們全部完蛋。「放心,回去後,我就去爹的藥庫偷一堆靈藥給你進補,保證你恢復如初。」

  白狐點著沒力氣的小腦袋,這回真的是很危險啊!

  回到雪堡後,沙貝兒就交代趙天源千萬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否則再也不理他了。

  趙天源從來聽話,她說站,他絕不敢坐。

  打發他之後,她又弄了盆藥水將白狐泡在裏頭。若是一般生物碰到這藥水非死即傷,白狐卻快樂地在裏頭滑水,幾乎快成精了。

  然後她和阿敏開始收拾穆康,先用大麻繩將他從頭到腳捆個結實,再拿天蠶絲把他十根手指、十根腳趾也綁起來。

  有監于穆康一身功夫不俗,加上高大威猛、天生神力,萬一麻繩和天蠶絲被繃斷怎麼辦?

  沙貝兒又拿來鐵鏈,將他仔仔細細捆成一顆球。

  阿敏看得額頭直冒冷汗。「小姐,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一想到穆康的強悍,沙貝兒打了個寒顫。「我還怕綁得不夠周全呢!你給我出出主意,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將他綁得更妥善些?」

  「你乾脆殺了我,豈不更方便?」一個鬱悶的聲嗓響起,卻是穆康醒了。

  「咦,一般中了小祖宗毒煙的人都要睡三天的,你怎麼醒得這樣快?」她想也不想便抄起櫃上的大花瓶,打算他若妄動,直接再把他打昏。

  「我是大夫,長年接觸各式藥物,自然有些抵抗力。」而且他功夫又好,那些毒煙迷不了他太久的。

  「原來如此。」沙貝兒把花瓶對準他的頭。「你別亂來喔!否則我不客氣。」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才對。」穆康明明已被綁得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偏偏氣勢一點也不萎靡。「你綁架我到底想幹什麼?」

  「請你幫我配一帖藥。」她簡單地將岑爺爺的事說了一遍。「沒有藥,我就得嫁給趙天源了。」

  若為這事,倒算情有可原。穆康便道:「你把藥單拿來讓我看一下。」他沒要求沙貝兒鬆綁,以那女人的刁蠻精幹,大事未成前要她放人,是沒指望的。

  沙貝兒給阿敏一個眼色,她便跑出去,半盞茶後,捧著藥單走進來。

  沙貝兒沒把藥單給穆康,第一,她不信任他,第二,他被綁成這樣,也沒辦法看藥單了。

  因此她念出藥單上的成分和計量,足足念了半刻鐘。

  穆康聽得目瞪口呆。「這藥的名字該不會是神仙配吧?」聽起來很像,但肯定被改動過。

  「你怎麼知道?」

  他沒回答,只問:「你幾歲開始吃藥的?」

  「十六。」她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逼她成親的,然後她便吃藥以應付爹爹的逼婚。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自從你開始吃藥後,就不長個頭了,嗯……連身上其他該長的地方也都不太長了。」

  「是啊!」她真懷念小時候跟阿敏比身高的事。十歲以前,阿敏還不到她耳朵呢!結果現在她足足比阿敏矮了半個頭。

  「嗯哼!」穆康輕咳一聲。「我可以請教小姐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什麼?」

  「小姐今年貴庚?」

  「二十六。」沙貝兒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你有意見嗎?」她知道自己的樣子是嬌小了點,但大家都誇她可愛啊!

  「不是。」穆康被綁得連搖頭都不成,只能歎息地道:「這神仙配吃了是不傷身體,但從此不長個子、連樣貌也不會改變,直到接近死亡,才會突然老化、迅速逝去。」換句話說,這是一種不算成功的永保青春秘方。「但你這藥方又被改過,不僅會讓服藥者相貌不變,平時還會氣虛體弱、面黃肌瘦,一副重病纏身的樣子。」

  沙貝兒張大的嘴巴差不多可以塞進一顆鵝蛋了。她呆了好久,才不帶希望地問:「你可不可以把剛才的話重說一遍?」

  穆康復述一回。

  沙貝兒顯然受驚過大,整個人都傻了。

  阿敏小聲地問:「穆大夫,你的意思是不是,小姐二十六歲是這樣子,三十六、四十六、五十六也是這樣,她永遠都長不大了?」

  「是的。」

  沙貝兒爆發了。「岑爺爺明明說這藥不傷身的,為什麼會這樣?!」

  「它確實不傷身,至少沒聽說過吃了死人。」但有沒有其他問題就不保證了。再說,服過這種藥的人,多在四、五十歲死亡,算不算天壽已到?他也不知道。

  「但是我永遠都長不大了……」

  「這個……」其實有藥就有解,但被綁成這樣,穆康有些不爽幫忙。

  沙貝兒是多麼精明的人,聽穆康的話,便知他別有深意,只是……她能相信他嗎?

  他現在被綁得像顆球,自然是有問必答,但萬一……她把雪堡裏幾個厲害的叔叔點過一遍,根本打不過人家。

  可她也不想一輩子保持「十六」歲的模樣,現在大家會說她可愛,等她五十六歲時,人家不把她當妖怪燒了才怪!

  「你真能治我?」

  「不知道。」穆康是個實誠人,不講虛話。「神仙配本來就是很奇特的藥物,我也沒見過有人敢連吃它十年,這後果會怎麼樣,得先把完脈、看過診才好說。」

  「萬一治不好呢?」

  「你們女孩子不都喜歡青春永駐,這讓你一輩子十六歲,你還不滿足?」

  沙貝兒氣得踢了他好幾腳,姑娘愛漂亮是天性。但漂亮也分好幾種,發育完美、前凸後翹、妖嬈嬌媚,那才是沙貝兒的夢想,不是現在的「天真蠢蠢」。

  她洩了憤,一時卻想不出怎麼辦才好?本以為捉到穆康,讓他配了藥,她繼續吃,騙老爹身體不好,不能成親,便算完事。

  誰知冒出這些問題……沙貝兒心裏暗想,若讓她長到二十六歲再來吃,興許會開心些,但永保十六?天啊!這還讓不讓人活?!

  她現在腦子亂烘烘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乾脆把問題丟著,招呼阿敏往外走。

  「喂,你要綁我多久?」穆康在後頭問。

  沙貝兒沒理他,只顧著出去。

  「真是個不講理的女人。」穆康扭動著身體,十分難受。不是沙貝兒綁得太緊,實在是人有三急啊!

  萬一沙貝兒連綁他三天……他真想就這樣暈死過去算了。

  這樣不行,三十幾歲的大男人,若被發現尿褲子,非給笑死不可。

  他開始喊人。「有沒有人啊?」

  但沙貝兒把他扔在地窖的寶窟裏,這地方若不是雪堡重要人物,一般人是無法進出的,所以不管穆康怎麼喊,也沒人聽見他的求救。

  他急得額頭上的青筋都浮出來了。

  「快來個人給我鬆綁!」可恨內力還沒恢復,否則這一喊肯定比雷霆霹靂更響亮,包管雪堡中人人能聽見。

  「有沒有人?快來人——」他已經在地上翻滾起來了。

  「你叫我嗎?」一個憨憨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卻是趙天源。未來姑爺自是有進出寶窟的資格。

  「傻子?」

  「你又不是我媳婦兒,不准叫我傻子。我的名字是趙天源。」

  「傻子」二字是沙貝兒唬哢他的,說跟「相公」一個意思。她很抗拒這親事,所以私底下都叫他「傻子」,只有在她爹面前,她才會乖乖稱呼他「趙公子」。

  但趙天源很相信沙貝兒,還覺得喊「趙公子」太生疏,恨不能她隨時隨地叫他「傻子」呢!

  「我不管你叫什麼,快點給我鬆綁!」

  「不行。」

  「為什麼?」

  「媳婦兒沒說能給你鬆綁,我就不能做。」

  「她也沒說不行啊!」穆康哄他。「我現在急著上茅廁,你不給我鬆綁,萬一我把這里弄髒了,你媳婦兒還不氣死?」

  「對喔!」趙天源最喜歡沙貝兒了,只要是她討厭的事,他絕對不做。相反的事,他一定徹底執行。

  他想盡辦法,終於幫穆康松了綁。

  穆康連聲謝都來不及說便沖了出去。他急得什麼都顧不了,只想找到茅廁,徹底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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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4:46
第二章

  穆康從地窖裏出來後,徹底怔住了。

  這是什麼地方?遠古洪荒?東方仙界?世外桃源?不管是哪哩,簡直太神奇了。

  此地連路邊的雜草都是藥草,更不用說走兩步就會踢到一株人參,它們現在也許只有兩品,且是小小的麥苗,但再過幾年,等它長到六品、七品……天啦!他心臟快麻痺了。

  他完全無法估算這些東西的價值。世上怎可能有這樣一塊寶地?外頭白雪紛飛、一葉不生,裏面溫暖如春,遍地異卉。

  若他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師父能來這種地方休養,說不定身子就能痊癒了。

  穆康站在道路中央,再也邁不開腳步了。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趙天源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人家放了你,你招呼不打一聲就跑,還站在這裏擋路,妨礙大家做事。」他跟每一個路過的人道歉。

  別人也不與趙天源計較,雪堡的人都知道他腦子不太靈光。

  「對不起,我看到這裏如此多藥草,一時便呆了。」穆康並不以一個人的聰明與否而看輕其人,所以他待趙天源十分有禮。

  「這哪是什麼藥草?」趙天源不屑地撇嘴。「岑爺爺苗圃裏的才是藥草。」

  意思是那裏有比這兒品質更好的貨色?

  天啦,穆康賺到寶了。

  「趙兄弟,你可以帶我去看一下苗圃嗎?」

  「好啊,但是你不能摘喔!否則岑爺爺會打你屁股。」顯然,他挨過這樣的教訓。

  岑老大夫在雪堡地位崇高,堡主都敬他三分,但他脾氣古怪,一般也不與人來往,只有沙貝兒特別,他倆像親祖孫似,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會想辦法幫她完成,否則,哪里有神仙配這種事?

  「我絕不動苗圃裏半根藥草。」穆康鄭重立誓。

  趙天源見他不像壞人——其實他哪里分得出誰好誰壞——於是,便帶著穆康來到岑爺爺的苗圃。

  穆康見趙天源指著牆角一個大狗洞,有點愣住。

  「這是什麼?」

  「狗洞啊!」趙天源發現他越來越喜歡穆康了,因為很少遇見比他更傻的人。

  「我們為什麼要鑽狗洞?」

  「岑爺爺的苗圃一般不准人進去,若不鑽狗洞,如何看?」

  「這……豈非正人君子所為?」看來穆康比趙天源更天真一點點。

  「沒關係,我不是君子,我是傻子。」趙天源已經鑽向狗洞。「你到底要不要來看?」

  穆康猶豫了下,還是好奇,於是他決定跟著趙天源。

  當他鑽進狗洞吋,已經不見趙天源身影,倒有十多條大犬齜牙咧嘴、淌著口水圍住他。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不安好心眼。」沙貝兒拿著小皮鞭,站在群狗後。「說,你們是不是想偷岑爺爺的藥草?」

  「不是啊!」被阿敏壓制在地上的趙天源喊冤。「我們只是來看一看,媳婦兒——」

  「不許叫我媳婦兒。」沙貝兒當然知逆趙天源沒心眼,不會幹壞事,但穆康呢?他——咦,他跑哪兒去了?

  原來穆康瞧見苗圃便入迷了。

  「夜光蘭、食心草、燭龍菇……」全是外頭只聞其名、不見其影的寶貝,想不到這裏全部都有,這些東西若被人發現,肯定搶得頭破血流。

  「我決定了!」穆康身為一名醫者的雄心壯志發作了。「我要在這裏住下來!」就算他不能動這些藥草,但每天看著它們,也恍若置身天界。

  「你說要住,我們就要讓你住嗎?」沙貝兒哧笑。

  「不讓我住,我保證這些藥草不到三年,死得一根不剩。」穆康道:「從它們生長的跡象來看,看得出它們有一段時日沒有受到良好照顧。你看這株七心蓮,它的根部都枯萎了,再繼續下去就死定了。」

  「哪里枯萎?明明就很青翠,我每天都有澆水的。」岑爺爺病倒後,照顧苗圃的工作便落在沙貝兒身上,她也確實認真照顧它們,只可惜……天分這種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你什麼時候給它澆水?」

  「一大清早啊!不都說早晨澆水對植物最好?」

  「但七心蓮不同,它只有月上中天時才需要山泉滋潤,不然井水也行。」穆康歎口氣。「你根本不認識這些藥草、也不懂得怎麼照顧它們,再繼續下去會有什麼後果,你心裏明白。」

  「那……你也不是我們雪堡的人,把如此重要的苗圃交給你,誰知你會不會心懷不軌,乘機把我們的藥草都拔光拿去賣錢?」

  「誰敢拔這裏一株藥,我便與他拼命。」如今在穆康眼裏,這些藥草已經比他的性命珍貴。「再說……」他歎了好長一口氣。「不是每一種藥都是直接拔下來就能用的,你那樣做是糟蹋寶貝。」

  沙貝兒猶豫了。他說的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岑爺爺半生心血,真能這樣隨便委託他人?

  加上穆康與她前有恨、後有怨,萬一借此向她尋仇怎麼辦?

  「小姐。」後頭,阿敏拉拉她衣袖。「你想讓他幫你配藥,不讓他留下來也是不行啊!」

  但沙貝兒本想等他配完藥,就把他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覺,現在他要留下來,她怎麼跟阿爹交代?

  沙貝兒快煩死了,這時,趙天源突然插了一句話。「媳婦兒,他是好人,你就讓他留下來嘛!」

  「你分得出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萬一他的忠厚都是裝的,其實心懷不軌,怎麼辦?」

  穆康對趙天源倒是挺有好感的,畢竟他也算是自己的恩人。

  「我若有異心,你們這裏也沒人擋得住我。」他冷道。

  這一點大家都無話可說,穆康的能力確實很可怕。

  「那那那……」沙貝兒的腳跺了好幾下。「就算我答應讓他留下,阿爹那關怎麼辦?」

  雪堡立在百花穀已有幾百年,當年天下大亂,各路諸侯逐鹿天下,兵鋒過處,鮮血橫流,沙家村的村長不願為軍,便帶領附近幾個村鎮的難民四處遷徒,五千老少飽經難辛,最終活著走到裏的,不足五百。

  因為有這樣一段歷史,他們排斥外界,對外人也不太友善。

  他們在雪堡自立自足,幾乎不與人接觸,現在莫名冒出一個穆康,沙貝兒和阿敏光想就覺得頭好痛。

  「小姐,不如……」阿敏把目光投向趙天源。

  再怎麼說,穆康留下來對她是有好處的,說不準能解開她的神仙配,讓她重新成長。

  「傻子。」她對趙天源招招手。「是你把他放出來的吧?」

  趙天源點頭。「他說他要上茅廁。」

  「你放了人,萬一被爹發現,怎麼辦?」她絕口不提是自己把人捉進來。

  「我知道你不怕打,可爹若罰你跪祠堂,一天不准吃飯呢?」

  趙天源整張臉都垮了,他最不經餓了。

  「要不這樣,我們去找爹自首,就說你不小心把他放進雪堡了,請爹饒你一回。爹知道你的情況,對你一向大度,只要你誠心求情,也許沒事呢!」

  「真的?」趙天源雖然很喜歡沙貝兒,但次次被騙,也是能養出一點點經驗的。

  「也許就是不一定的意思,可這已經是我能幫你的極限了。」論臉皮厚度,沙貝兒堪稱第一。「剩下的你只能自已看著辦。」

  「可是……」

  「傻子,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事要自己擔啊!」

  「如果真要跪祠堂……」還沒跪,趙天源已經開始哭。

  穆康替他抱不平。「明明就是你——」

  他沒說完,剩下的話被沙貝兒淡淡地堵住。

  「你還想不想留在苗圃工作?」

  一邊是義氣、一邊是興趣,穆康掙扎地抓頭髮。

  「沒什麼啦,」沙貝兒的下一句話,把這整伯事徹底解決。當然,她是沒事的。「傻子跪祠堂的時候,我就叫阿敏幫忙送飯,不就得了?」

  「媳婦兒,你對我真好。」

  唉,標準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穆康的到來並沒有引起沙堡主的憤怒,相反地,他還很開心。

  雪堡說是堡,也只是一個稍大一點的村鎮,鄰里互通、雞犬交鳴,沒有誰是不認識誰的。

  當年為避戰禍,村民來到這裏,能保住性命已經不錯了,至於那些文書典籍自是全丟個一乾二淨。

  他們識字、編織、打鐵,生活上的各項技能都是祖輩一代代流傳下來的,雪堡中唯一的外人就是年近九旬、如今已奄奄一息的岑爺爺。

  他還是在二十多年前被前任堡主偶然在百花穀內撿到,一時心軟,才讓他在堡裏住下,否則,之前堡中居民生病,都是請長老跳大神解決。

  結果,他成了堡裏唯一的大夫。

  有了他,堡中居民橫死的機會降低許多,近幾年,人口更順利破千,雪堡的發展蒸蒸日上。

  但人是會老的,岑爺爺再長壽,也終於老到動彈不得的地步。

  現在雪堡居民生病都很麻煩,難道再去跳大神嗎?總之,堡內急需大夫一名,只要他的技術不是太差,能治好一般普通小病,沙堡主願意跪求人家留下來。

  何況來的還是鼎鼎有名的一斛珠,穆康。

  沙堡主差點對穆康說:「只要你肯留下來,堡裏你要什麼,儘管拿去。」當然,他的老婆和女兒除外。

  「早知道這麼簡單就沒事,功勞我就自己領了……」沙貝兒小聲嘟囔著。

  大廳裏,誰也沒聽見她的話,但穆康耳力好,卻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這使他對沙貝兒的印象差到極點。

  他的眼神幾乎不與沙貝兒對上,沙貝兒也不看他。

  想想兩人都是二、三十歲上下,他遊歷天下、見識廣博、氣度不凡,她卻只能窩在雪堡裏裝病避婚,際遇相差實在太遠,莫怪她心生嫉妒。

  穆康答應了沙堡主留下來的要求,沙堡主立刻請他幫忙為沙貝兒看病。

  「穆先生,你瞧我這閨女都二十六了,身形還像十五、六歲的小丫頭,面色青黃,走兩步路就喘吁吁,天天拿藥當飯吃,我真怕她哪天……你可一定要救救她!」

  她除了身子不長是服用神仙配的問題外,其他都是裝的,根本沒病,要怎麼醫?

  倒是另一個人……他的目光轉向趙天源。這位兄弟雖說憨了點,卻很忠實,穆康很欣賞他。

  「堡主,令千金是天生帶病,得長期調養才行,這是急不來的。但趙兄弟……我觀他並非天生癡愚,應是後天受創所致,若能善加治療,雖不至於恢復如初,卻也能改善大半。」

  「你你你——」沙堡主興奮得都不會說話了。「這是說……天源會好?」

  「我不敢保證,但有五成機會。」

  「別說五成,就算你只有一成的機會,只要能治好天源,雪堡上下感激不盡。」

  「我需要為趙兄弟做一次仔細的診斷。另外……」穆康為難著。

  「有什麼問題你儘管說,只要我們能做到,絕不推諉。」

  「我需要一些藥材。」

  「雪堡裏所有的藥任你使用。」說著,沙堡主看向沙貝兒。

  女兒對這樁親事不滿意,他也是清楚的,但趙家兩口子都是為了護衛雪堡而死,沙家人不能對不起他兩人啊!

  至於夫妻感情,他跟夫人還不是紅蓋頭掀開便成夫妻,多年來一樣相敬如賓,只要女兒不耍脾氣,他相信這會是一樁好良緣。

  「貝兒,穆先生若要用到苗圃的藥,你也不准阻攔,聽見沒有?」沙堡主道。

  沙貝兒氣得渾身發抖。穆康先前才說過不動苗圃裏一草一、物,現在卻……這男人果然奸詐!

  穆康為沙貝兒做了詳細的檢查,得出的結果算好,也算不好。

  當年岑爺爺為了幫她避婚,給她神仙配,也知那藥有後遺症,所以對藥物做了改良,讓她長不大、面黃肌瘦,一副隨時會斷氣的樣子。

  這是抑制她體內的精氣,只要經過適當疏通,讓她的精氣神重新游走於奇經八脈中,她依然有恢復的可能。

  至於不好的消息是疏通的過程非常痛苦,而且長達三年,沒毅力的人多半熬不住,死在半途。

  所以大家都勸沙貝兒考慮清楚,別弄個英年早逝就糗了。

  沙貝兒氣個半死,居然沒人相信她能受苦,大家都當她豆腐捏的,一碰就碎?

  太可惡了。而最混蛋的是穆康,他直接說她肯定一天也熬不下去,就別浪費大家時間了。

  只有趙天源最憨實。沙貝兒跟他說:「傻子,我能熬過去,對不對?」

  趙天源點頭。「媳婦兒絕對沒問題。」

  唯有這種時候沙貝兒才會想,嫁傻子也不錯,至少他對她百依百順。

  但想歸想,真正要她下嫁,那是不可能的。

  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氣與毅力,沙貝兒要求儘快為她治療。

  穆康只花了一炷香的時間便準備好一切。他早想教訓這女人一頓,現在她自己送上門來,他再不把握,除非是腦袋被驢踢了。

  他說:「治療的地方要絕對安全,一定不能受到打擾,否則前功盡棄。」

  沙堡主就把雪堡中半數護衛調去守護沙貝兒的閨房。

  他又說:「治療時,因為痛苦,她可能會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請大家當作沒聽見。」

  沙堡主把他的話當聖旨一樣奉行不疑。

  「治療手段會有些殘酷,但保證對身體無害,請大家別擔心。」

  這回,沙堡主開口了。「只要別折騰死俺閨女,其他隨便你。」突然,他看見一臉憂心的趙天源,再補一句。「還有,男女授受不親,別亂來啊!」

  「我是大夫,不是姦夫!」穆康抗議。

  終於,他們開始進行治療了。

  在沙貝兒的閨房裏,他告訴她。「是藥三分毒,就像百年老山參,你一次十株吞下肚,也會死翹翹,這道理你懂吧?」

  她點頭表示理解。

  「神仙配也是這種道理。它對身體是有好處的,但太好了,才會產生後果。現在我要一點一點洩去你體內的藥物,以確保你的身體恢復原狀。」

  「真的可以恢復?」她再問一遍。若是吃了半天苦頭,卻一點功效也沒有,她就把穆康的頭塞進苗圃的狗洞裏。

  「理論上可以。」穆康聳肩。「實際上,我也沒把握。沙姑娘,你這種情況即便不是後無來者,也絕對是前無古人。既無前例,我怎有辦法做保證?但你若害怕,隨時可以後悔,咱們就別麻煩了,各自忙碌去吧!

  沙貝兒古靈精怪,唯獨受不得激。他說她會害怕,那便是龍潭虎穴,她也要去闖一闖了。

  「好,我做。」

  「若有萬一,可不能怪我。」

  「這是自然。」白癡,不怪他,怪誰?她若有問題,第一個找他算帳。

  穆康讓人準備了金針、浴桶和蒸籠。沙貝兒看得有點傻眼。

  「金針度穴、浸泡藥浴我都聽過,但要蒸籠做什麼?」

  「把你放上去蒸啊!」穆康隨口說。

  「你想殺死我嗎?」

  「要殺死你,我一根手指就夠了,要蒸籠做什麼?」穆康說:「那是在浸泡完藥浴後,幫你迅速蒸出藥力的。想想你吃了十年的藥,要我三年內把它們弄出來,不使點狠招,怎麼可能?」

  但沙貝兒看見蒸籠就頭皮發麻。

  「那你就用十年的時間幫我把藥性導出來嘛!」她真的不想進蒸籠。

  「這個……」穆康為難。「其實限定時間治好你,是你爹提的主意。他不想你年過三十才痊癒,坐上花轎、拜堂成親。而你今年已經二十六,時間不多了。這樣說,你明白嗎?」

  趙天源、笨傻子、爛傻子、臭傻子,全都是他害的,她討厭死他了。

  「我根本不喜歡他!我為什麼要嫁給他?」沙貝兒抓狂。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你爹。」他拿出金針,根根細如毫髮,黑如墨汁。她從沒見過這麼奇特的東西。

  「我爹讓我嫁他只有一個原因——報恩。」她好奇地看著金針。「為什麼你的針是黑的?還如此纖細?」

  「不知道,這針是我師父發明的。他可以一次使上一百零八針,聽說死人都可以讓他救活。」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功力不夠,只能使上三十六針。不過要治你和趙兄弟,卻是沒問題。等趙兄弟恢復正常,也許你就會喜歡他了。」

  平心而論,趙天源樣貌並不差,若非反應慢一點、愛哭、愛吵又愛鬧,加上沒學問、沒專長、沒武功,稱得上是不錯的夫君了……

  穆康想著想著,突然有些同情沙貝兒。若換成他,要嫁趙天源那樣的人,心裏想必也是不滿意的。

  但至少趙天源有一項很好——他愛沙貝兒,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們男人根本不懂,感情這種事不是講條件的,是看心裏的感受。我跟傻子一起長大,他就像我哥哥一樣,你能想像你跟自己的親姐妹成親,晚上顛鸞倒鳳嗎?」

  穆康打個寒顫,說不出話。

  「哼!」沙貝兒不滿地往長楊上一坐。「現在我該做什麼?針灸?藥浴?還是上蒸籠?」

  「針灸。」他說,雙手一橫,三十六根黑針沒入沙貝兒周身三十六穴,而她甚至一點感覺比沒有。

  「這樣就好了……」天啦,他的技術也太神奇了,簡直就是華佗再世……慢著,為什麼她覺得身體有些癢癢的,好像有一隻只的小螞蟻正從她的骨髓裏鑽出來,啃咬著她的肉。「穆康,你對我做了什麼?」她哀嚎。

  「我說過會有些疼的。」

  沙貝兒已經喊得屋頂都快塌下來了。這哪里是有些疼?根本是疼入骨子裏!疼得她腦袋快要炸掉,身子要四分五裂了!

  「穆康……你這小人,你害我!」她厲吼。「來人啊!救命,快來人啊——」

  可惜外頭的人早已收到指示,不管房裏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打擾。沙貝兒只能不停地打滾、嘶吼,直到嗓子都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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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5:11
第三章

  一開始,穆康對沙貝兒的印象很不好,覺得她就是個被寵壞了,既任性又自私的小姑娘。

  他對她做的治療多數是必須的,但他也承認,這其中有小部分是他故意想整她的。

  他以為她一定熬不住,早早求饒,也算報了被她捆成一顆球的仇。

  想不到她哀嚎歸哀嚎,卻沒有認輸。

  她掙扎著用盡所有力氣,完成第一回的治療。

  等她從蒸籠裏出來的時候,已經全身濕透、面色發青,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鬼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我行的……」她笑得很虛弱,卻十足地倡狂。

  他突然覺得這姑娘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至少,她擁有無比的毅力與勇氣。

  「不錯,照這樣——喂!」他沒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她昏過去了。她終究是個嬌弱的小姑娘,禁不起太多的苦。

  穆康隨手舉袖,拭去她滿頭滿臉的藥汁與汗液,露出白皙嬌顏,可愛的模樣就像臨江初綻的水仙,嬌麗中自的一股清新。

  這是她十六歲的模樣,尚帶著稚氣,卻能看出將來的美麗。

  等她恢復原狀,他想,這份青春必然成為魅惑眾讓的妖嬈。

  不過……他還是覺得她這樣好看,清清秀秀的,卻有一股蓬勃朝氣,教人光是瞧著便覺舒心。

  他扶她坐起,雙手抵著她柔荑,一股溫和內力自他掌中流進她身體。

  他以前看她不順眼,所以刁難她,如今卻佩服她的勇氣,便想助她一臂之力。

  渾厚的內力流遍她全身,一點一滴驅走她體內的疲憊,不多時,她昏迷的理智漸次回籠。

  但她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到一張剛毅面容,五官深邃,眉毛深濃,斜飛入鬢,鼻子更挺,宛如刀削,唇形卻溫潤。

  最最奇妙的是他的頭髮,是種很深的茶色,雖然近似鴉羽,但湊近看,仍能瞧出那淺淺的異樣。

  他的發有點鬈,披在肩上,沒綁沒束,卻也沒有一絲邋遢的感覺,反而顯得豪放。

  原來一斛珠穆康長這個樣子,她第一次這麼近地觀察他,不知怎地,她瞧得一顆心微微發熱,腦子也漸漸清醒了。

  「抱元守一。」突然,他說。

  她趕緊端正精神,感覺他的內力流遍她全身,像一股暖流,正緩緩洗去她體內的髒汙。

  那感覺很細微,但她仍察覺到他不只在調理自己的身體,甚至疏通她的經脈,這對她有莫大的好處,日後她練武百脈暢通,自然事半功倍。

  她嚇一跳,他怎麼突然對她這樣好?

  她悄悄睜眼看他,見他額上汗珠淋淋,顯然這件事讓他也很辛苦。

  她不禁反省自己的作為,欺負他、綁架他、威脅他,幾乎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卻待她如此周到,她是不是虧欠他太多?

  她偷偷在心裏跟他說「對不起」,以後她會對他好一點的。

  穆康給她運完功,自顧調理休息半刻鐘後,才起身道:「好了,以後每半月治療一次,短則三年,長則三年半,你應能恢復八成。」

  「才八成啊?還以為你很厲害呢,原來也不怎麼樣。」她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想自己運氣不錯,半個月才來一次,若每天都要治療,她就不活了。

  「不高興你可以不做啊!」他轉身出了閨房。

  她有點委屈,自己不過抱怨幾句,他幹麼反應這麼大?

  「了不起以後人家客氣點嘛!」這可是她頭一回想要討好一個人耶,他應該去焚香感謝天地了。

  「小姐!」這時,阿敏終於獲准進房了,一見沙貝兒便開始哭。「小姐,你有事沒?剛才你叫得好淒慘,大家都以為……嗚嗚嗚……那治療一定很痛苦,小姐,不如咱們別做了,反正現在這樣也不錯……」

  「開什麼玩笑?」沙貝兒雙手插腰。「本小姐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嗎?我一定要恢復原——哇!」她尖叫,原來是趙天源沖進來,一下子就把她撲倒在地。

  「媳婦兒!」趙天源一臉的鼻涕和眼淚全擦在她身上。「你有沒有事?我在外頭聽得好擔心——啊!」

  「混帳!」沙貝兒一邊吐,一邊將他踢出去。「那麼噁心的東西也敢往我身上擦!」

  隨即,她又恢復了往常的刁蠻囂張。

  「阿敏,備水,我要洗浴。」她看見趙天源的鼻涕,又吐了。「傻子,你給我滾出去,沒我的命令,你再給進來,我砍了你的腿!」這麼多鼻涕,天啊,她快瘋掉了……

  趙天源委屈得要死,人哭的時候,本來就會流鼻涕嘛!為什麼人們不覺得眼淚噁心,看到鼻涕就很討厭?明明是從同一個人的身體裏冒出來的啊!

  他喜歡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又把自己搞得糊裏糊塗了。

  自從開始接受治療後,沙貝兒就徹底明白一件事——人比人,氣死人。

  為什麼穆康治療趙天源,只是讓他每天喝一碗藥,事後還有糖丸吃,不用扎針、不必藥浴,連蒸籠都沒有?

  哪像她痛苦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這是歧視!」她向穆康抗議。

  「問你爹去。」他臉色很臭。今天本來可以在苗圃陪著他可愛的藥草一整日的,卻被瘋丫頭拉出來逛集市。

  拜託,就二、三十個賣吃的和三流飾品的小地方,有什麼好逛的?

  雪堡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土地貧瘠,糧食稀少、釀酒的方法還是幾百年前傳下來,弄成酸不酸、辣不辣的東西,也沒有絲綢,大家都穿布衣,珍珠寶石更是少見,姑娘們的飾品多是木頭雕成,手藝普普通通,鳳凰不會看成雞就是。

  這樣的集市,一眼看穿,除了無聊,也只剩無聊。

  「又關我爹的事了。」她要不要跟爹確認一下親子關係?要不阿爹待她和趙天源怎麼差別如此多?

  穆康看向後頭的阿敏和趙天源都被捏糖人吸引了,沒注意到這邊,才小聲說:「堡主希望你三十以前披嫁衣,至於趙兄弟,他只要能學會洞房是什麼就好了。」

  沙貝兒的臉色由白轉青,就為了趙天源,她吃盡苦頭,這混帳……

  她走過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記。

  趙天源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媳婦兒,為什麼踢我?」趙天源又哭了。

  「你若有不滿,找你爹去,別盡欺負趙兄弟。」穆康不悅地瞪她一眼,然後走過去扶起趙天源。

  沙貝兒更委屈了。憑什麼人人都寵趙天源?他是寶,她就是草?

  她氣鼓鼓地往前走。幾個堡中人看見她,把各種零食點心往她懷裏送。

  沙貝兒在谷裏很受歡迎,一來是她模樣可愛,二來是她和岑爺爺感情好。岑爺爺脾氣古怪,治病都是看心情的,有的人不小心惹了他。休想他施用一回藥,這時只要找沙小姐出馬,保證岑爺爺不只看診,事後還有回診。

  大家承了沙貝兒的情,當然要報答她。

  被這麼多人哄著,她心情很快又恢復了,拿出一顆雪梨啃了口,真甜。

  「傻子,過來。」

  趙天源明明才受欺負,但她一喊,他又跑過去。

  「媳婦兒,你叫我?」

  「說幾百遍了,不准叫我媳婦兒。」見趙天源縮頭縮腦,似又要掉淚,她才把吃過的雪梨遞給他。「喏,吃吧,很甜的。」

  趙天源開心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媳婦兒果然是心疼他的,有好吃的從來不會忘記他。

  他很高興地啃著雪梨,一邊吃、一邊跟在她身後玩。

  穆康看得眉頭越皺越緊,沙貝兒這不是擺明瞭欺負趙天源?

  「穆公子,你別誤會。」阿敏突然開口。「二十多年前,有個叫什麼天殘地缺的偶然發現雪堡,見這裏藥材豐美,便起貪心,想據為已有。雪堡中人奮起抵抗,讓他殺傷了不少人,才把他趕走。趙公子的爹娘便是在那時為了保護雪堡過世的,死前向堡主托孤,求堡主善待趙家獨苗,堡主這才將尚未出生的小姐許配給趙公子,並允諾有雪堡一日,必保趙公子無失。」

  「既然趙兄弟爹娘對雪堡有大恩,何以你們竟是如此報恩?」

  「穆公子不知,當年我們只是趕走敵人,並無力剷除他,後來他仗著功力高深、來去無影,在穀中作怪,弄得人人吃喝都不得安寧。我們過了十年這樣的日子,也就是那時養成的習慣,趙公子的吃喝用度都有人事先替他品嘗,確定無礙才讓他接觸。」

  「原來沙貝兒做這些事,有一半是為了保護趙天源……」不過穆康認為,她另一半竟是小心眼。

  「那什麼天殘地缺的呢?」若惡害尚在,穆康便替他們除害。

  「十二年前,他惹了岑爺爺,被岑爺爺殺死了。」自此,雪堡的日子才算平靜下來。

  「整整十二年——」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岑爺爺就眼睜睜看著你們受苦而不出手?」

  「岑爺爺的個性比較古怪,所以……」惹火岑爺爺,絕對過得比招惹天殘地缺更痛苦,兩權相害取其輕,這種事,誰都知道怎麼選。

  穆康無比同情雪堡居民。

  他走到沙貝兒和趙天源身邊,她正把含了一口的松子糖送到他嘴邊……這也太噁心了吧?

  他給了他們一顆解毒丹,「這雖然不是我師父煉的九轉還魂丹,能生死人、肉白骨、壽百年——」可以聽得出來,他對師父的崇拜有如山高海深。「但對防止一般小毒還是不錯的,吃一顆可以抵一年,你們就不必再分著吃東西了。」

  但沙貝兒和趙天源根本不領情。

  「那樣我怎麼吃得遍集市所有東西?」好東西就是要每樣吃一口,如此才過癮。

  「不分著吃東西,我就吃不到媳婦兒的口水——啊!」趙天源又被一腳踹出去了。其實他也有聰明的時候,不過他的聰明總是用在不對的地方。

  穆康只覺自己好傻,人家小倆口有情有趣,他管哪門子閒事?

  一夥人逛啊逛的,來到一個木雕攤販前。

  沙貝兒一眼就看見一隻黃牛耕田的木雕,牛的眼睛是深茶色的,和穆康的發色好像。它面朝黃土、背朝天,姿態辛苦卻有認真而不屈的神情,像極了一進苗圃便渾然忘我的穆康。

  她偷偷瞄穆康一眼,不知道若將這只黃牛木雕送給他,他會不會開心?

  但穆康根本沒注意她,他看趙天源吃得渾身又是糖汁又是果水,正細心地幫他收拾。

  她不覺委屈。穆康為何對趙天源這麼好?而她……她也沒幹什麼事啊,為何他處處針對她?

  他到底不喜歡她哪里?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要直說,他老是把話藏心底,連眼神都不給她,算什麼嘛!

  她氣得遠遠跑走。

  「媳婦兒!」趙天源第一個發現。舉步便追。

  「真是個不懂事的丫頭。」穆康招呼阿敏,也跟著跑了過去。

  沙貝兒輕功好,趙天源根本追不上她,沒多久,就把人弄不見了。

  穆康功夫好,雖沒緊追沙貝兒,倒也將她的行蹤掌握在手中,萬一她出事,他絕對來得及救。

  所以他緊跟著趙天源,在他心裏,這天真的憨漢子是比沙貝兒更需要保護的人。

  至於阿敏,她連趙天源都跑不過了,還追人咧,只能在一邊急得團團轉。

  沙貝兒繞著集市跑了兩圈,跑得汗流浹背,心中的不甘才宣洩完畢。

  她又回到木雕攤販前。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著這只耕田的大黃牛,它真的好可愛。

  她越看越覺得它和穆康好像,就越喜歡了。

  可穆康討厭她,即便她把黃牛買下來送給他,他大概也不會收吧……

  她不應該買它,買了也沒用,但又很想要,心裏的欲望無比強烈。

  最後,她的理智還是敗北了。

  她買下那只黃牛,請商家細細包好,藏進衣袖裏,絕不讓人發現她花錢買了這種無用玩意兒,尤其是穆康。

  她緊捏著木雕,臉熱熱的,胸口也微微發燙。

  好奇怪……病了嗎?不太像啊!

  但她把木雕捏得越緊,感受就越奇怪,偏偏她還放不下它。

  她要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讓自己每天都能瞧著。

  她想著,唇角綻出一抹春風一樣的柔笑,那不是小丫頭的天真笑顏,是大姑娘情竇初開的嬌羞。

  三個月後——

  沙貝兒和趙天源的治療有了明顯的進步。

  比如沙貝兒,她居然開始長高了,這讓她興奮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

  她的心願沒有很大,像阿敏那麼高就好了。但她想,至少要長到穆康的胸口,這樣她就可以常常欣賞他寬闊的肩胸,享受一股莫名出現、她卻覺得有些欣喜的安全感。

  至於趙天源,他被沙堡主拉去祭拜先父母了,因為他居然能把千字文背完了。

  趙家祖先保佑啊!

  「應該是木頭保佑吧!」沙貝兒給穆康取了個綽號叫木頭。很像,不是嗎?做事一把罩,但一板一眼、毫無樂趣。

  那根木頭很偏心,每天都教趙天源讀書識字,一遍不會,就再教一遍,如此反覆,趙天源就算真是傻子,也該記住了。

  她覺得木頭重男輕女的念頭一定很嚴重,聽,他稱呼趙天源為趙兄弟,至於她……

  「丫頭,待會兒趙兄弟要去買些筆墨紙硯,你去不去?」聽聽,好像她是那種無關緊要、愛哭愛跟的不懂事小女孩。

  淚水在沙貝兒眼裏打轉。她不懂,為什麼穆康就是不喜歡她?

  她早就忘記她與穆康間的恩怨,但穆康總記得她的缺點,緊捏著不放,他——

  好吧,其實他也不是太愛記恨的人,所以他不會事事針對

  趙天源是救他免於出糗的大恩人,穆康行事一向點滴之恩、湧泉以報,因此他很討厭沙貝兒對趙天源頤指氣使,叫他「傻子」,把他耍得團團轉。

  趙天源是他的好兄弟,欺負他的兄弟,就是欺負他,如此一來,他怎麼可能給沙貝兒好臉色看?

  「小姐,我們要去嗎?」阿敏小聲問。

  「當然去!」她才不想放棄跟穆康相處的機會。

  真是奇怪,明明他老欺負她,為何她對他就是有一股依戀?

  難不成她喜歡被虐?想到這裏,她打了個寒顫。

  她是絕對正常的,不喜歡挨白眼,可是……她依舊大步跟在穆康身後,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若要討穆康歡心,就得壓抑自己的脾氣,她一定要變成一個溫柔婉約的千金小姐,他才會對她笑。

  阿敏本來也要跟,可被沙貝兒阻止。「這幾天岑爺爺的病況似乎有些反覆,你去看著他,若是岑爺爺醒了,立刻來通知我。」

  「知道了。」阿敏轉身跑走。

  沙貝兒繼續她的跟蹤大業。穆康正在跟趙天源介紹兔毫筆跟狼毫筆的不同,趙天源根本聽不懂,但穆康很有耐心。他做事總是這樣,從不懂放棄為何物。

  她有一點佩服他,這年頭能這麼有耐心又執著的人不多了。

  可惜他教導趙天源,就像是對牛彈琴,趙天源對聽不懂的事根本沒興趣,轉身便跑出去玩了。

  沙貝兒應該要跟著趙天源的,那傢伙別的不行,闖禍特別厲害,但她捨不得離開穆康,他認真挑選筆墨紙硯的神情好好看。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常看著他,看到發呆。

  他終於選好了東西,正想挑錢付帳,忽然趙天源發出驚呼。

  「啊!」

  穆康和沙貝兒同時沖出店門。若論武功,穆康勝她不止七十籌,但比輕功,從小逃跑經驗豐富的她絕不是蓋的。

  他們順著趙天源的驚呼來到一座廢井邊,就見他半個人已經摔進裏頭了,幾個聞聲而來的雪堡居民正在找繩子,準備把他拉上來。

  但那井緣早已腐朽,等不及眾人找到繩子,趙天源的身子已經掉向井中。

  「捉住我的手!」沙貝兒想也不想地直接撲了過去。

  穆康晚了一步,就見他倆快速地往廢井裏滑落。

  「你們兩個千萬別再動彈,保持冷靜,很快就會有人拿繩子把你們拖上來!」

  他盡力安撫他們。

  但趙天源根本聽不懂,他看著沙貝兒,又開始哭鬧了。

  「媳婦兒,我好害怕,我以為死定了……」

  「傻子,閉嘴!」沙貝兒最討厭男人哭哭啼啼了。

  趙天源只好停止號哭,轉而抽噎地拉著她的手。

  但井緣的崩潰越來越嚴重,穆康不禁擔憂。「繩子呢?難道整座雪堡連條繩子都找不到?」

  「來了、來了……」一名七旬老翁抱著一捆麻繩遠遠跑來。

  穆康趕緊過去接了麻繩,就要去救人。

  但說吋遲那時快,破爛的井緣忽然整個坍塌了。

  眼看著沙貝兒和趙天源就要一起被拖入廢井裏,突然,她右手一用力,將趙天源甩了上來,而她自己則瞬間跌入井中。

  「丫頭!」穆康大驚,及時抱住趙天源,一施巧力便讓他遠遠地遠離危險,然後他一手拉著繩子,緊跟著跳入廢井裏。

  這時,他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了,只知道不能讓沙貝兒出事。那任性、刁蠻、又有點點可愛的丫頭,她才多大,哪能這麼快進閻王殿?

  他的心隱隱揪著,向天祈禱,她千萬、千萬別出事。

  「穆大夫!」很多人大喊。現在雪堡裏除了堡主和小姐外,他的人緣最好,見他遇險,眾人還不心急如焚?

  一時間,半座雪堡都被驚動了,幾十個年輕人被派過來,就算挖也要把沙貝兒和穆康挖出來。

  沙貝兒落入井後,並未溺水,因這口井已乾枯,但不知荒廢多久,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她只聞了一下,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時,上頭腐朽的井緣已全數崩毀,各式沙石、泥磚不停地往下落,砸得她又疼又狼狽,忍不住大叫。

  但這都還好,也不知道是哪個誰在廢井邊緣釘了根大鐵釘,沙貝兒落下時,手臂就從釘子上劃過去,撕開了一條傷口,鮮血正汩汩往外流。

  她一手按著傷,完全不敢看傷到什麼程度。她怕血。

  「笨傻子、爛傻子、臭傻子,碰到你我就倒楣……」她吸吸鼻子,卻沒哭,從小到大這種事過多了,也有一點習慣了。

  誰讓全雪堡的人都欠趙天源爹娘恩情呢?有恩必還,這一點她還是明白的,不過為了報恩便得以身相許,她打死不做這種事。

  她把趙天源當兄弟,她可以替他死,但絕不會嫁給他,因為她根本不喜歡他,她喜歡的是……

  她是摔傷腦子了嗎?為什麼心裏突然浮起穆康的身影?

  那像山一樣高壯的男人,會很認真地照顧苗圃,對趙天源笑得好溫柔,好有耐心地教趙天源讀書。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這麼體貼她,該有多好?

  但是他不會,他討厭她。這念頭一起,她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穆康也是個討厭鬼,既然他這麼不喜歡她,那她也不要喜歡他了,嗚嗚嗚……

  她細細的嗚咽像杜鵑啼血一樣,惹人心憐。

  「你怎麼哭了?」這時,穆康已不到井底。「是傷到哪里了嗎?」

  「呸呸呸,本姑娘福大命大,哪有這麼容易受傷?」她死都不讓他知道眼淚是為了他流,否則她多丟臉?

  她還不明白這種乍喜還憂的感情是什麼,她只知道在他面前,她要表現得最好,要他看得起她,要他欣賞她。

  她曉得這很難,但她一定要做到。

  「我很好。那個傻子沒事吧?」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捨身救人,他不會相信這張口沒好話的女人有副好心腸。

  但她為什麼就不能修點口德呢?

  「趙兄弟無恙。」他說。「既然這裏沒水,以我的功力應該上得去才是,我帶你一把吧!」至於右手上的繩子是白搭了。

  「原來你不會游泳啊?我們雪堡的三歲小孩都比你強。」她笑道:「下回叫他們教你,多喝幾口水,保證你遊得比魚還快。」

  「那就謝啦!」他歎息,對她那張嘴已經不抱希望了。「來吧!我背你上去。」

  「你要背我?」她可以趴在他那副寬闊的肩膀上,讓他背著走?喔,老天,她的心跳得好快,腦子要暈了。

  「你怕我摔著你嗎?放心,我的輕功雖然沒你厲害,也不至如此不濟。」

  摔一百次她也不怕,她只是覺得……只要靠近他,她就變得好緊張。

  為什麼會這樣?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對他,所有的感受就是特別。

  他伸手拉她的手,就想把她負到背上。

  「唉喲!」她吃痛地悶哼一聲。他碰到她手臂上那條傷口了。

  「莫非……你受傷了?」說著,他就要檢查她的手臂。

  「沒事啦!就小小擦破一點皮而已。」她其實也不知道傷得怎麼樣,又不敢看。

  不過她捂住傷口的手已經全濕了,不曉得是血還是汗?但願是後者。

  「我還是幫你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上去再檢查啦!」她怕在這裏看到血就直接暈了,那多糗?上頭人多、又明亮,可以給她一點勇氣,任她再怕也不致昏迷。

  在他面前,她總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面,雖然往往失敗,但她確實很努力。

  他也拿她沒轍,只得背了她,先上去再說。

  當上頭的居然看到他們出現,高興得不斷歡呼。

  只有趙天源一見到沙貝兒便倒頭昏了過去,天啊!她半個身子都給血染紅了,這還有命在嗎?

  「丫頭?」

  該死,她受了傷,居然還在逞強!

  穆康看著她身上那片豔豔鮮紅,不知為何有股心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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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5:34
第四章

  趙天源昏倒後,眾人又是一陣慌亂,只有沙貝兒冷靜地叫人把他抬回祠堂——

  這回他亂跑,差點把小命玩掉,不跪上三天,她的名字倒過來寫。

  穆康看她指揮若定倒有點訝異,原來這丫頭不是只會使刁耍賴。

  他一直站在她身邊看護著,先幫她截脈止血、包紮傷口,略做處理後,才道:「我身上沒有足夠的藥物,無法替你完整治療,剩下的得回堡裏再做。」

  她聽完點點頭,讓那些年輕人把廢井填起來,別再讓人掉下去。至於其他看熱鬧的,該幹啥的就幹啥去吧!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她與穆康,她鎮定的神情突然變得一片木然。

  「喂,接下來你若看到什麼不應該發生的事,得把它們統統忘掉,聽見沒有?」她咬著牙說,其實整個意外之中最害怕的是她,那雙腳早就軟得跟棉花沒兩樣了。

  「什麼?」

  「我是說,不管你接下來看到什麼,立刻忘記,否則殺你全家……」不行,撐不住了,她的身子開始搖晃。

  「喂,你的樣子不太對勁,你——」

  他還沒說完,砰,她整個人便倒了下去,幸虧他眼明手快扶得及時,否則她是傷上加傷了。

  穆康見她嬌顏慘白,愣了下才反應過來。

  敢情她早就怕得快昏倒了,卻好面子地強撐著……拜託,像她這樣逞強的姑娘,他還真是頭一回見。

  他立刻把她抱起來,跑回雪堡。

  她的身子很輕,因為神仙配的關係,尚未發育完全,像稚嫩的、含苞欲放的桃花——不對,她應該是仙人掌,桃花沒有刺,不像她,明明身子裏藏了一顆柔軟的心,卻總是嘴利如刀,處處不饒人。

  但避開了刺,那份溫柔又美麗得醉人。

  穆康回想她撲向廢井救人的情況,心微微一縮。

  誰說她對趙天源不好,整欺負他?關鍵時,她可以為他付出性命。

  這丫頭只是脾氣彆扭,外表好強、死不服輸,其實她很嬌柔、很需要保護,不是嗎?

  他想像天殘地缺大鬧雪堡的那段時間,她一個娃兒卻得日夜保護傻傻的趙天源,讓他安全健康地長這麼大,付出的心血有多少?

  穆康反省自己,他是不是被某些外在的假像蒙蔽了心靈?所以才會一直忽視她的美好。

  他送她進閨房,她身上的血染在他掌間,早就幹了,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腥味。

  這並不溫暖,可是他的心卻咚咚、咚咚的,失序地跳動著。

  沙堡主和夫人都來了,他們見女兒直的出門,卻橫著被抬進來,嚇得臉都白了。

  但聽完穆康的解釋,他們卻說沙貝兒做得好,沒讓沙家人成為忘恩負義之徒,不過趙天源玩出禍事,該跪祠堂還是要跪的。

  穆康佩服他們一家子的重情重義,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應該和他們很契合才對。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是為沙貝兒心疼。

  如果趙天源是這樣會闖禍的人,那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沙貝兒,曾替他擋了多少麻煩與災禍?

  她嘴裏雖然總是「傻子、傻子」地喊趙天源,但事實上,她從沒疏忽自己的責任吧?

  不,也許她已經不把保護趙天源視為責任了,她當趙天源是哥哥,親人間互相幫助、彼此依靠,天經地義。

  所以她叫趙天源「傻子」,比不單純是諷刺,就只是普通的綽號,就像堡中也有人喜歡喊孩子狗蛋、龜孫,是一樣的道理。他們相信小孩有個平凡賤名,才能健康長大。

  因此一直以來,他是不是都誤會沙貝兒了?她並不是那麼刁蠻和自私,只是一個不懂得表達真心的彆扭姑娘。

  穆康一邊安慰沙堡主和夫人,一邊重新替沙貝兒換藥。

  剛才緊急處理傷口,沒檢查仔細,現在一看,那道將近四寸的傷口蜿蜒過她的左臂,要是刺得再深一些,她的手豈不要被刺穿?

  他的心頓時疼了起來,這麼嚴重的傷,她一定很痛吧?

  沙夫人嚎啕大哭,她哪里見過這麼恐怖的傷口?

  「穆大夫,我女兒……她的手不會有事吧?」沙堡主怕沙貝兒一隻手臂就這麼廢了。

  「放心。」穆康取出藥箱,拿出針線和三瓶藥膏。「我會治好她的,而且一點疤痕也不留。」她今天的表現真讓他欣賞,他決定了,要用最好的藥、最好的方法,讓她不受痛苦地痊癒。

  他先截了她的昏穴,以免縫合傷口時讓她吃苦頭。

  但當他第一針下去——

  「啊!」沙夫人倒頭便暈了。

  穆康看向沙堡主,也是雙腿發軟、臉色青白。

  很顯然,這一家人都有怕血的毛病,不過程度輕重罷了。

  為免他們在這裏礙手礙腳,穆康好話說盡,終於把他們都哄出去了。

  然後,他開始為沙貝兒縫合傷口。不知道怕血這毛病是不是會傳染,他一針下去,居然也是一陣頭暈心悸。

  針刺入她的手臂,怎麼仿佛刺在他的心上一樣?

  他的身體清楚地感受她的疼痛,不知不覺,他的目光溫柔了。

  為了不在她手臂上留下疤痕,他縫得非常仔細,四寸長的傷,他縫了半個時辰。

  期間,她一度差點痛醒,額頭滲出一片細密的汗。

  「放心吧,很快就好了。」他不停地安慰她,又一次點住她的昏穴。

  其實點穴止痛並不好,他師父有味藥,可以徹底麻醉一個人,就算將其開膛破肚也不感覺疼痛,但那藥太難煉,他又一直仗著自己皮粗肉厚,不怕疼痛,便將藥方丟著,從來不碰。

  可這回見沙貝兒疼成這樣,他發誓,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九轉金丹,他也要試著煉出來,再不讓她受這種苦。

  傷口縫完,穆康又為她上藥、包紮,並命僕人取來熱水,親手為她拭去頭臉泥灰,才伺候她在床上睡下。

  期間,阿敏來問:「穆大夫,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要不要去休息,小姐由我來顧就好,若有反覆,我立刻去叫你。」

  穆康搖頭。「她傷勢過重又流血過多,半夜一定會發燒,我得親自瞧著,隨時幫她診治才行。」

  阿敏暗想,客房離小姐閨房也不遠,跑快一點,不過半炷香時間,差這一些時候嗎?

  她發現,自從穆康抱著小姐回來後,態度似乎有些改變了。本來當她是刁蠻千金,避之唯恐不及,現在他神情溫柔,對小姐也關懷備至起來。

  真不知今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一切改變如此之大,教阿敏非常好奇。

  「對了,趙兄弟在祠堂跪著,可有人給他送飯?」穆康問。

  「剛剛才送去,但他說小姐沒醒之前,他都不吃飯了。趙公子平時最好吃的,想不到這回如此堅決。」

  穆康卻知道,這是因為趙天源太關心沙貝兒了,才會做出這種事。

  可惜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這樣一對未婚夫妻,真能有美好未來?他不知道。

  但不曉得為什麼,穆康看著床上昏睡的沙貝兒,心卻有些酸澀。

  公雞晨鳴之際,沙貝兒終於清醒,卻嚇得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穆康趕緊把她扶起來。「你做什麼?」這野丫頭,真是一刻也讓人不放心。

  但她很難不驚訝啊,哪個大姑娘一覺睡醒,卻發現身邊站著個大男人,以那溫柔又關懷的目光凝視自己,她沒嚇到把舌頭吞進肚子裏已經算了不起了。

  「你你你——」

  「你想問我為什麼在這裏?」

  她點頭,男女授受不親,不是嗎?他怎能隨意在她閨房留宿?

  「你昨天傷得頗重,燒了半夜,所以我才留下來看護你。」他一邊說,一邊牽起她的手號脈。

  他的手好大,襯著她的柔荑分外嬌小,就跟大人和小孩一樣。

  她的心底在流淚。都治療這麼久了,為何她的身子還是不見成長——嗯,其實是有,可長得也太慢了,她好想快快長大,成為一個可以和他匹配的大姑娘。

  「木頭,」她突然問:「有沒有哪種藥吃了,可以讓人迅速長高的?」

  「有。」這丫頭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想法,讓他忍不住想挫挫她。「魂飛魄散不只可以令人長高,還能長胖,一直膨脹下去,直到整個身子炸成碎屑為止。」

  她打個哆嗦,這世上的怪藥也太多了。

  穆康放開她的手腕,又檢查她的傷口,滿意地點頭。

  「嗯,恢復得不錯。記住,別隨便碰水,保你三個月內痊癒,連一點疤都不留。」

  「不會留疤?」她太開心了,忍不住撲向他。「木頭,你實在是太厲害了,你絕對是天下第一神醫!」

  他接住她柔軟的身子,那股帶著藥味的香氣震懾了他的心弦。

  為什麼會這樣?為何摟著她,他居然感到一種安心、放鬆的幸福?

  他很錯愕,她是有未婚夫的,他應該推開她,但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肩膀後,便動不了了。

  她在他懷裏笑得好開心,像只正在歡鳴的百靈鳥。

  他的心湖起了漣漪,不知不覺間,有了沙貝兒的身影。

  但怎麼可以?她是趙兄弟的未婚妻啊!

  他咬緊牙,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推開她,同時又後退三步。

  沙貝兒不明白,他的態度怎麼突然變了?剛才他們還一起笑得很快樂啊,可轉瞬間,他又把她當成了陌生人……

  是她得罪他了,還是他討厭她的親近?她不懂他突然的改變,一顆心沉甸甸的,從未經歷過的空虛霎時佔據心底。

  「那個……」他刻意別開頭,不看她。「阿敏告訴我,趙兄弟跪在祠堂裏說了,你不清醒,他就不吃東西,他已經餓了快一天,你若無事,就去看看他吧!」

  話落,他便轉身離去。

  她的心裏像有什麼東西被他帶走了,教她失落又慶倖。

  失落的是,從此她的心便少了一部分。

  慶倖的是,那一部分是跟在穆康身邊。

  她對穆康的要求不多,只想多跟他在一起,多瞧瞧他的笑,多聽聽他的聲音,這樣太貪心了嗎?

  她不知道,但他待趙天源的手足之情就是那樣的溫柔而誠摯,她希望變成趙天源,這樣他就會對她很好了……

  沙貝兒不想承認,但她確實嫉妒穆康對趙天源的呵護。

  「我只要他一點點的注意力而已啊……」她好沮喪,走過去移開床頭的木櫃,櫃子裏有一尊木刻黃牛,那深茶色的眼像他的發色,神情認真、敦厚而強壯,她真的好喜歡。

  她偷偷地將這黃牛也取名為木頭,只要沒人在便拿出來看,和它說話,感覺自己好像跟穆康在一起似的。

  「你為什麼不理我?」她語帶委屈,可惜黃牛不會回答她。

  木雕終究是木雕,不會真的變成穆康。

  但至少,木雕不會離開她,而穆康會。

  她忍不住眼眶一酸,淚便落了下來。

  會不會……穆康永遠都不理她了?她不喜歡那樣,一點都不喜歡。

  「穆康,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從沒嘗過這種患得患失的滋味,生平頭一回,只覺心煩意亂。

  她要怎麼樣才能恢復正常?她思量許久,卻發現很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變回原來的她了。

  一個人的心裏有了另一個人,除非把心挖掉,否則怎麼消抹他的身影?

  穆康方才的失控是因為如此,她此刻的心酸不比是這樣?

  「小姐、小姐——」突然,阿敏匆匆忙忙地闖進釆。

  沙貝兒手忙腳亂地把黃牛藏好。「你做什麼?進來都不敲門的?」

  「對不起。」阿敏先道歉,才說:「我剛才給趙公子送早膳,他又不吃了,說沒見小姐清醒,他無論如何不用膳。」

  「這傻子,就會找麻煩——」說歸說,沙貝兒還是迅速跑出閨房。

  趙天源是她最討厭的未婚夫,但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仍是她最親近的兄長。

  照顧和欺負兄長,不正是身為一個妹妹應盡之責任與義務?所以她對他既講義氣又潑辣,三天兩頭便要整他一回。

  這次他亂跑、又害她受傷,她若沒搞得他雞毛鴨血,她就不姓沙!

  當沙貝兒來到祠堂,發現穆康早就端了清粥小菜過來,正在勸趙天源用早膳。

  她以為穆康不喜歡她,不好意思出現,因此躲在門邊偷看他們。

  穆康對趙天源說:「其實沙小姐已經沒事,你不必自責了。」

  趙天源看著米粥流口水。好餓啊!自己幹麼發那種沒見著沙貝兒清醒就不吃東西的白癡誓言?

  可他這次也確實把她害得很慘,沒做點補償,他心裏過意不去。

  「穆大哥,其實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那裏有廢井,很危險,平常不會去玩的,誰知昨天不小心滑一跤、連滾幾圈,才會弄出這麼大的意外。

  「我知道,趙兄弟天性憨實,怎會故意惹禍?」

  「但我還是害了媳婦兒……」他越看米粥就越餓,不僅口水流出來,連眼淚鼻涕都一起出來了。

  「她也沒怪你啊!」穆康繼續跟他說沙貝兒已經清醒,要他別再虐待自己了。

  但趙天源這回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親眼見著沙見兒沒事,他寧可餓死也不動箸。

  「她怎麼可能不怪我?從小到大,我不曉得害了她多少回,難怪她一見我就討厭……」說著,他又哭了。

  「她若真心討厭你,豈會一聽你出事,豁出性命也要救你?」

  「她那是為報恩……」趙天源是傻了點,但從小聽聞爹娘事蹟長大,對於那些事,心裏還是有底的。

  「單純的報恩可以持續二十餘年從不間斷嗎?」他以前也是這麼看待沙貝兒的,但這次意外之後,他終於看出她彆扭外表下的溫柔。

  她其實是個很好的姑娘,好到……他一想到她,胸口便微微地暖了。

  「不是報恩,那是什麼?」趙天源卻是糊塗了。

  「傻瓜,她當你是家人啊!」穆康知道沙貝兒不愛趙天源,可至少,他們之間還有親情。

  「家人?」趙天源傻傻地笑。在他想來,相公、娘子便是家人了,原來沙貝兒對他還是有意思的。

  「現在你放心了,可以吃飯了吧?」

  「不行,我還沒看見媳婦兒。」趙天源對沙貝兒很執著。

  「她昨天流了很多血,昏睡一夜又燒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清醒,你又要她奔波著來看你,你真忍心?」

  「媳婦兒這麼嚴重啊?」

  穆康點頭,若非他處理得當,沙貝兒是有可能失血至死。

  趙天源吸吸鼻子,又開始哭了。「我真是沒用……若當時我機警點,媳婦兒就不會受傷了。」

  「那是意外。」

  「但媳婦兒就可以保護我不受傷。」

  是啊!現在想想,穆康真佩服沙貝兒的反應,不過……

  「趙兄弟,你反應慢是因為你不會武功,倘若你也有一副好身手,當不至如此。」

  「我學過武啊!」趙天源發脾氣。「只是一直學不會嘛!」

  「當時你智慧未開,所以學什麼都慢,待我幫你恢復健康,你再讀書習武,自然會有大進展。」

  「我也可以像媳婦兒跑那麼快?」

  「這……」穆康不敢保證。「沙小姐的輕功似乎經過高人指點,非比尋常,不是一般人比得過的。」

  「那我能不能打贏你?」

  「這……」穆康更為難了,他因天生神力,所學向來以渾厚為主,至於趙天源,他俊秀文弱,怎麼學他的劈天掌?「趙兄弟,我也不知道你將來能學成什麼樣子,但事在人為,我相信只要你肯努力,終有成就。」

  「好,那我要學。」文也好、武也罷,他都會努力的。趙天源告訴自己,總有一天,他會好好保護沙貝兒,再不想見她渾身是血的樣子。

  「你有此毅力值得慶賀,不如喝碗粥當祝賀吧?」

  「好啊!」其實趙天源早就餓得快死掉,不過心裏不安,才堅持著不吃,現在被穆康說活了心思,自然要將肚子填個飽滿。

  見他吃東西,穆康也放心了,他起身準備離開,去給沙貝兒換藥。

  但趙天源卻拉住他。「穆大哥,我要學東西的事,你別告訴人家喔!」

  「為什麼?」

  「他們一定會笑話我學不會的。」所以這一次,他要給大家一個驚喜。「穆大哥,你做我老師好不好?」

  「我?」他除了醫和武外,什麼也不會啊!

  「對,由你教我。」他傻歸傻,還是有感覺的,他知道沙貝兒很欽佩穆康,若能學得穆康的本事,沙貝兒一定也會崇拜自己。

  「堡中能人甚多,為何非要跟我學?」

  「當然是因為媳婦兒喜歡你啊!所以我就學得跟你一樣,媳婦兒自然業會喜歡我。」沒有人伺候,趙天源吃得渾身都是粥和菜,形容很狼狽,說的事像笑話一樣,眼神卻很認真。

  穆康愣了。沙貝兒喜歡他?他一直以為他們是相看兩相厭。

  但趙天源絕不會說謊,因此……沙貝兒確實對他另眼相看。

  他心裏有幾分高興,又有些愧疚。

  那可愛的姑娘戀著自己,他心湖也蕩著那清麗勇敢的身影,但是……她已經有未婚夫了。他看著趙天源,哪怕他生活不能自理、腦子又有些遲鈍,他們之間仍有名分。

  那他現在和沙貝兒算什麼?姦夫淫婦?

  趙天源是他的好兄弟,他絕不能幹出奪兄弟妻子的惡事。

  雖然心口很痛,但為今之計還是只有一條——揮慧劍,斬情絲。

  今生,他算是負她,但願有來世,換他細細呵護她,教她一生歡樂、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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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5:56
第五章

  沙貝兒沒把穆康和趙天源的話聽完。

  她只聽到趙天源要拜穆康為師,就氣得火冒三千丈了。

  「太可惡了!」回到閨房,她連灌了雨杯涼水才消氣。「死傻子,哪里笨了,連這麼卑鄙的纏人辦法都想得出來!你拜師,那我怎麼辦?」

  她作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她得跟一個男人爭奪另一個男人的注意。

  偏偏,穆康對趙天源的耐性、體貼還多於她。

  「完蛋了,我一點勝算也沒有啊……」她哭吼、悲泣,怎麼辦?難道學趙天源也去拜師?

  不行啊,師徒名分有定、難成正果。

  那結拜做兄妹?屁啦!這樣更沒搞頭了。

  怎麼辦?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怎麼輪到她頭上,比隔了兩座山還遠?

  「趙天源,我恨你!」她居然輸了,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哇的——聲,她趴在桌上大哭,眼淚就像泉水一樣地流下。

  以後,穆康每天都要跟趙天源在一起,他們是師徒,同進同出,她就變成無關緊要的路人了。

  「我不要啦……」她也要跟穆康一塊兒,他們一個威武強壯、一個天真可愛,才是最合適的一對,不是嗎?偏偏中間夾了個趙天源——等一下,她和穆康天生一對?

  轟,她的臉突然燒熱了起來。

  憶起他的臉紅心跳、靠近他的心慌意亂、糾纏他的不擇手段……她……她的目光轉向床頭木櫃,再度取出那只木刻黃牛,看著它的眼睛,伸手撫摸它,想像手指滑過的是穆康深茶色的發,她整個人都發軟了。

  原來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叫喜歡。她喜歡穆康,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男人在她心頭烙下了身影。

  她每天跟他搗蛋,是想吸引他的心思,她想盡辦法接近他,是一種相思的表現,她真的喜歡上這個人了。

  但他不知道……或許,即使他明白了,也不會在乎。

  而她的情是她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她頹然坐在床上,抱著黃牛木離傻傻地發呆,就連穆康在外頭敲門,她也沒注意到。

  穆康敲了好久,直到年久失修的鎖頭壽終正寢,門板緩緩敞了開來。

  他嚇一跳,但沙貝兒卻比他更受驚嚇,整個人都跳起來了。

  「你怎麼可以破門而入?」她趕緊把黃牛藏在身後,但這樣顯得自己更怪異,她尷尬至極,忍不住便要發脾氣。「你不是最講究禮義廉恥,怎麼——」說到一半,又趕緊咬住舌頭。

  幸虧她還記得他討厭她要小性子,為了不讓他對她更反感,她努力改變自己的脾氣。

  可有時候急起來,她就忘了,不小心又犯了。

  她既難堪又委屈,為什麼自己如此倒楣,什麼難看的畫面都讓他瞧見了,難怪他不喜歡她。

  「我——」穆康滿心歉意。「對不起,我問阿敏,知道你在房裏,便想來替你換藥。我有敲門,而且敲了很久,可是……」他不知自己的力氣大到把門鎖敲壞。

  這時,沙貝兒的眼淚已像斷線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下。

  「沙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穆康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看著她哭,心痛得要死。

  「你轉過身去啦!」她抽噎著說。

  「那……要不我等會兒再來……」

  她急道:「不要!」他這一走,她又要等多久才能再見他?「你就轉身嘛,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你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那溫婉的語調像針一樣,細細地紮進了穆康的心頭。

  一瞬間,他有股衝動,想進房緊緊抱住她,小心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好。」他說,轉身而立。

  沙貝兒趕緊把黃牛藏進櫃子裏。

  「好了,你可以進來了。」她說。

  「好了?」他吃驚。這也太快了吧?

  她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說的事情,唯一的……她目光悄悄轉向床頭木櫃,那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珍貴的。

  穆康提了藥箱步入閨房,再度道歉。

  「沒關係啦,什麼東西用久了不會壞,再換新的就好。」她說。

  「若沙小姐不嫌棄,穆康還會修點東西,倒可以為小姐效勞。」

  「好啊,那就交給你了。」她點頭點到一半,好像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想了想,卻沒有線索。

  「小姐今天覺得怎麼樣?手還痛不——」

  「等一下。」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你為什麼叫我沙小姐?你不是都喊我丫頭嗎?」而且他對她的態度也變了,變溫和、變有禮、變親切……卻疏遠了,為什麼?

  「你會一天天長大,我再喊你丫頭,豈不失禮?」叫「小姐」可以為他的心裝上一把鎖,告訴自己,她是趙天源的未婚妻,不是他可以妄想的物件。

  「那我們都認識如此久了,你還喊「小姐」豈不太生疏?」

  他想了一下。「沙姑娘?」

  「貝兒。」她渴望的眼神望著他。如果他不再認為她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也不厭惡她,那麼,她可不可以貪心一點,只求一絲絲溫情,慰籍心底已酸得發苦的相思。

  他現在相信趙天源的話了,沙貝兒喜歡他——不,她愛上他了。

  但他的心更痛。他們兩情相悅,偏偏她有未婚夫。

  選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他心裏突然浮現這兩句話。

  「不如我叫你沙妹妹吧?」他說,心在同時仿佛也被割了一半。

  「你——」她氣得在房裏團團轉,做他妹妹有什麼用?她又不要他的親情,她渴望的是愛情!

  妹妹只能看著他娶妻生子,將來——慢著,有一首詩好像是這樣寫的: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

  由此可見,「小姑」是非常了不起的。

  只要「小姑」不爽了,穆家未來新婦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而且先做他妹妹,可以找理由接近他,把他身邊的雜草野花斬得乾乾淨淨,她就不信憑自己的手段,還能讓別的女人搶走他。

  沒錯!直著追求他不行,就拐著彎來。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她決定了,就做他妹妹!

  「你在說什麼山山水水的?」他沒聽清楚她的自言自語,卻記著一件事。「你這傷暫時可不能碰水,否則留下傷疤,你後悔莫及。」

  「我知道。」她這麼喜歡他,怎麼可能讓他瞧見她不完美的一面。「不過,你叫我什麼?」

  「我叫你什麼?」她今天古裏古怪的,搞得他頭都暈了。

  「你說要叫我沙妹妹的,你說話不算話。」

  原來是為了這回事。他彎腰拱手,作了個揖,「沙妹妹。如此可好?」

  「這還差不多。」她拉著他坐到床邊,自己則緊緊偎在他身畔。「來吧!換藥手法快一點,千萬別讓我覺得痛喔!」

  「沙妹妹……」他們靠太近了,教他有點不自在。「……男女授受不親……」

  「你都叫我妹妹、做我兄長了,還男女呢!」她毫不在乎地更貼近他些許,聞到他身上青草混著泥土的清爽氣息,心裏好幸福。「快一點啦!別婆婆媽媽的,你是哥哥,不是姐姐耶!」

  「可是……」軟玉溫香在側,他臉紅心跳啊!

  「喂,你到底換不換藥?萬一我的手斷了,你可得養我一輩子喔!」

  「這自然是要換藥的,可是……」他一直往旁邊退,而她不停靠過來,幾乎半個身子都在他懷裏了。

  他緊張得要命,哪里還記得換藥的程式?

  可她樂得心花朵朵開,早知道做妹妹的好處這麼大,八百年前便求他做她兄長了。

  不過這兄妹之名絕不能做實,只能私下占占他便宜,否則人人當她是他妹妹,她哪里還有機會再攀上穆夫人寶座?

  半年後

  如今已不能叫趙天源傻子了。

  他雖然沒學成穆康的劈天掌,但一些小巧功夫,諸如長拳、鞭腿、淩空掌,他倒是都能使上一遍。

  至於真正對敵,現在雪堡沒敵人,暫時看不出威力。

  他也讀了《論語》、《百家姓》、《千字文》……四書五經沒學全,但吟兩句歪詩已不成問題。

  趙天源的進步教人刮目相看,但這也是因為他夠努力,最近六個月不是習文、就是練武,連最愛逛的集市都不去了,他比人家要去考狀元的還認真。

  而這全是為了沙貝兒。他是真心喜歡這青梅竹馬的小未婚妻。

  至於沙貝兒,她長高了一寸,可愛而略帶稚氣的五官也漸漸變得成熟了。

  但有一點點遺憾的是,清麗眉目成熟後,透出的是勃勃英氣,一股江湖俠女的味道。

  沙貝兒為此嘔得三天吃不下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都說女大十八變嗎?她小時候天真可愛,少女時期清麗如仙,長大後居然……嗚,不要!她要變成嬌豔大美人,正好匹配威武雄壯的穆康。

  結果她英氣、他英明,這畫面有什麼好看的?

  趙天源想要安慰她,可口才開——

  「閉嘴。」沙貝兒喝道:「長得比我漂亮的人沒資格說話。」

  這也是一個奇跡,趙天源靈智開啟後,本就俊秀的臉添了一抹溫文,風雅翩翩,竟有一股謫仙神采。

  「沙妹妹。」穆康開口就不一樣了,沙貝兒立刻用小狗般的孺慕眼神看著他。

  倘若他真不喜歡她現在的模樣,她就去學易容,一定將自己整得花容月貌,宛若仙子下凡。

  趙天源的眼神黯了下。他已經不是原本的傻子了,經過穆康的治療,和自己的努力學習,他懂了很多事,自然也看出沙貝兒對穆康的情愫。

  但穆康於他有重生大恩,況且穆康為人正義凜然,他不信他會做出搶人未婚妻的事。

  二來,沙家人素重然諾,斷不會輕易毀婚,讓沙貝兒再嫁。

  所以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一定可以抱得美人歸。

  只是……心也真的有點酸,他與沙貝兒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怎會不及和她相處不到一年的穆康?

  是他不夠好嗎?還是他們沒有緣?

  不可能。他現在不好,只要努力,終有一天,他一定能勝過穆康。

  至於緣分,能做二十餘年的未婚夫妻,還會無緣嗎?

  他和沙貝兒絕對可以成就良緣的。他告訴自己放開胸懷,斤斤計較不是大男人作風。

  穆康給沙貝兒看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你別這樣看著我,我只想告訴你,各花入各眼,不管什麼長相的人,都會有人喜歡的。」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沙貝兒問。這才是重點。

  「我……」他愛她彆扭多情、刁蠻溫柔卻又任性體貼,他喜歡她多變又矛盾的樣貌,但是……他不能喜歡她。「不知道,我從沒想過這種事。」

  「你三十好幾了耶,難道想打一輩子光棍?」

  「師父的本領我尚學不到六成,哪里有空想其他東西?」

  「所以你一輩子只要習醫就好?」啊!沙貝兒想翻倒桌子,這樣她還有什麼希望?

  「至少要學到能治好師父。」他不希望卓不凡一生只能困在槐樹村,日日以萬年石鐘乳為食,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醫聖如今落得如此下場,教人如何忍心?

  「令師尊也病了?」趙天源想,再厲害的大夫也過不了生死一關。想那岑爺爺,病倒昏迷至今都有一年了,若非穆康強行用藥吊住他一口氣,只怕早死了。

  不過再厲害的藥也有極限,加上岑爺爺年紀大了,勉強活著,還能再撐幾年?

  「我師父不是生病,是受傷,很嚴重的傷。」穆康說。

  「那他現在還能走動嗎?」

  「當然可以。」否則卓不凡怎麼收一堆徒弟,賺取大把銀兩給自己買藥吃?不過醫聖的正式弟子只有四人,一斛珠、十兩金、銀元寶和三塊玉。

  「那還好一點。」若像岑爺爺那般只能躺著喘氣,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趙天源與岑爺爺沒有那樣深厚的感情,因此對於長達一年的日日照顧,而且還要持續下去,不知何時是盡頭,感到有些不耐。

  在穆康看來,人生際遇很難說,什麼時候會遇到什麼意外、能不能過去,都是未知,做人也只能在眼前時刻多加努力,待到雙眼閉上的瞬間,但願不悔。

  不過他情不自禁地瞥向沙貝兒,見她眼珠滴溜溜地轉,不知道在想什麼,那嬌俏模樣撩撥得他心弦震盪。

  他知道,這輩子他是註定要帶著後悔了。

  「如果岑爺爺能夠醒過來,憑他的醫術再加上你師父的本領,」沙貝兒說道,「木頭,你覺得這一加一的成果,有沒有可能讓他們兩人都痊癒?」

  「啊!」穆康欣喜得說不出話。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就算那可能只有萬分之一,他也想賭一賭。

  「你有辦法讓岑爺爺醒過來嗎?」沙貝兒問。

  「媳婦兒,岑爺爺都這麼老了,哪里——」

  趙天源沒說完,穆康便截口道:「有一個方法也許可以試上一試。」

  「什麼方法?」

  「百草參。」穆康最先想取它,就是為了卓不凡,它是聚元養氣聖品,不過一般人取不到它,也不懂得使用。

  後來他在雪堡住下來,幫忙照顧苗圃,也是見這裏奇藥豐富,若能大量栽培,于師父必有益處一。

  「別開玩笑了!」趙天源一聽百草參,就想昏倒。「每年有多少采參人在百花穀栽跟鬥,你們還想去冒險,就這麼想死嗎?」

  「我們這是為了救人。」沙貝兒與岑爺爺感情好,自然樂意為他付出。

  「救人?」趙天源斥道:「雪堡外的百花穀有多危險,堡中無人不知,你們說救人,難道把自己賠進去,丟掉兩條小命也算救人?」

  「不試試怎麼知道?」

  「媳婦兒……」趙天源搖頭,歎口長氣。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她雖衝動,人卻是機靈的,生平頭一回,他發現原來她腦子也不是那麼好。「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但岑爺爺昏迷一年了,他醒不過來了。」

  沙貝兒氣個半死。趙天源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她講話?別忘了,從小是誰在照顧他?他今天闖禍、明天惹事,成日大小傷不斷,是誰去為他求藥問診?嚴格說來,岑爺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覺得趙天源變了,自從他變聰明、讀很多書、會講道理後,那些忠厚憨實的氣質便消失了。

  大家都說趙天源現在這樣很好,俊逸機敏,反而是她衝動依舊,而今,曾說她嫁他可惜的人如今反而認為是她高攀了他。

  但要沙貝兒說,她寧可要傻子趙天源,雖然她從沒喜歡過他,但起碼他對她百依百順,也不要一個不知感恩、看不起她的優秀男子。

  「趙天源,我告訴你——」她一火大,就要動手。

  穆康雙掌一翻一拐,將兩人遠遠分開。

  「都別吵了。」他說:「這次采參,我去就好,你們誰也別跟。」

  「不行,我們是好兄妹,怎麼可以沒義氣,讓你一個人去冒險?」

  「是啊!穆大哥,採集百草參實在太危險,你還是放棄吧!」趙天源雖與他們意見不合,但穆康救他、教他,他心裏也是佩服他的。

  「其實一年前,我就做好采參的準備了,今朝不過重做一回。」他沒說的是,上回若沒他們搗蛋,也許他早就成功了——當然也可能失敗,但為了師父,不管是哪一種結果,他都接受。

  「你們怎麼一個個都這樣?」趙天源氣死了。「生命誠可貴,這道理連我都明白,莫非你們卻不懂?」

  沙貝兒倒沒說什麼,只是心裏暗暗計畫,穆康說不給跟,她就不跟嗎?開玩笑,她若如此聽話,就不是沙貝兒了。

  「沙妹妹。」穆康再瞭解她不過,便道:「你我兄妹相稱,雖未叩拜天地,卻也義勝金蘭,我知你重情重義,必不會放我單獨冒險,但今日我把話說明,采參一事,我早有通盤計畫,你若跟隨,必有妨礙,屆時,休怪我翻臉。」

  沙貝兒憤怒地別開臉。「不跟就不跟,有什麼了不起?」

  趙天源卻松一口大氣。別怪他無情,媳婦兒畢竟是自家的,只要她沒事,他就放了一大半心了。

  穆康看看他,卻是有些失望的,他還記得那個天真無邪的「趙兄弟」,怎麼智慧開了,心思也雜了,不復當初的通透如玉。

  真不知如此救他,是好是壞?他也茫然了。

  經過一年的相處,唯一沒變的還是只有沙貝兒,她衝動歸衝動,但重情重義的性子卻始終未改。

  看她現在咬著指甲沉思的模樣,就知道她又在打什麼主意了。

  這丫頭——不,她現在已是個半大姑娘了,五官精緻、英姿勃發,他發現自己無法將她的身影從心上抹除,卻只是更痛。

  所以他方才說終生不娶是真的,他不能娶她,又無法愛其他姑娘,唯有孤獨終生。否則又能如何?

  這時,沙貝兒眼睛忽地一亮。她已經想到辦法,怎麼樣可以不跟隨穆康去采參,卻又能説明他了。

  她爹有一件天蠶甲,冬暖夏涼、刀劍難傷,平常日夜隨身,除非洗澡,從不脫掉,不如今晚……

  嘿嘿嘿,抱歉了老爹,先借女兒用幾日,過後必完璧歸「沙」,您可別太生氣啊!頂多她也去祠堂跪幾天嘛!

  為了穆康,她當真是費盡心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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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6:20
第六章

  沙堡主很生氣。

  沙堡主非常生氣。

  沙堡主萬分生氣。

  因為他洗澡的時候,沙貝兒悄悄跑進來,偷了沙家的傳家寶天蠶甲,並且被當場捉到。

  當然,被捉不是重點,重點是,堡主是怎麼捉到女兒的?

  人家功夫好,就算在洗澡,也沒放鬆戒心,一發現有人私闖,顧不得渾身是水,飛身逮惡徒。

  很好,小偷捉到了,很好,他那時光著身子,很好……嗯,他女兒現在看起來大概像個二十二歲的大姑娘。

  所以沙大小姐就被罰跪祠堂了。

  「沙、貝、兒——」沙堡主的吼聲幾乎將祠堂屋頂給掀掉,「你就不能換其他時間來拿東西嗎?」他沒用「偷」這個字眼,畢竟傳家寶傳的就是子孫,他就沙貝兒一個女兒,日後,天蠶甲也是留給她的,她什麼時候想用,並不是太嚴重的事,他只是痛恨女兒選錯了時機。

  「可是阿爹……」沙貝兒也有苦衷。「平常你又不會脫掉天蠶甲,除了洗澡和……難道要我趁你跟娘一起時進去拿嗎?」

  聞言,沙堡主一個大男人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管你什麼時候拿天蠶甲?」從這句話可以聽得出來,沙貝兒的任性有一半是遺傳自老爹。「你好端端的要它幹什麼?你又想——」

  「沙堡主!」

  「沙伯伯!」

  這時,穆康和趙天源聽聞沙貝兒失手被逮的消息,不約而同趕來求情了。

  沙堡主的臉變得比炭還黑。「不要告訴我,這件事你們兩個也有分。」

  「不關他們的事。」重義氣的沙貝兒搶先道:「是我自己愛玩,與其他人都沒有關係。」

  「你當老子是白癡啊!」沙堡主吼。「你什麼不好玩,玩這個?你們最好老實招出,否則讓我查出來,哼,我讓你們跪一個月祠堂。」

  「沙伯伯,這事媳婦兒也是——」

  趙天源口才開,沙貝兒便怒道:「姓趙的,你敢說,我與你絕交!」

  「別吵了。」穆康自首。「沙堡主,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他把想要采參救人的事說了一遍。

  趙天源在旁邊補充。「穆大哥不准我們跟他去……其實我早跟他們說過,把目標放在百草參上頭太危險,要他們放棄,偏偏他們不肯。沙伯伯,你也勸勸他們,岑爺爺都九十好幾了,就算有百草參也不一定救得活啊!何苦為一件沒有把握的事情冒險?」

  很奇怪,聽完趙天源的話,沙堡主倒沒那麼生氣了,反而冷靜下來。

  「你呢?還要固執下去?」他問穆康。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岑爺爺和百草參可能是他師父最後的希望,他無論如何都要試上一回。

  「穆大哥!」趙天源惱怒。

  「趙兄弟,咱們做事,不是樣樣都要講利益、求把握的。有時義之所趨,雖九死其猶未悔。」

  趙天源氣死了,為什麼這些人的腦袋都如此僵硬?他想起早逝的爹娘,不過學了幾天莊稼把式,遇見天殘地缺也不跑。直接拼命,留下他孤苦伶仃。

  他智慧未開時,聽人說往事,只把爹娘當英雄,如今仔細想來,雪堡居民眾多,大家聯合起來,未必敵不過天殘地缺,他爹娘根本不必挺身而出,只要跑回家裏躲好,讓護衛隊去對付敵人,說不定他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那種衝動之舉根本不是義氣,是笨蛋、是傻瓜、是白癡。

  「好了。」沙堡主說道:「這件事我心裏已經有底,你們兩個先出去。」

  「沙堡主……」他們還想替可憐兮兮跪在地板上的沙貝兒求情。

  「你們不必看她,我罰她不是因為她拿天蠶甲,是她偷看我洗澡。」沙堡主氣鼓鼓地瞪女兒一眼。「告訴你,沒跪足三天,你休想起來!」他氣衝衝地走了。

  穆康和趙天源卻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天啦!跪三天?媳婦兒,你的腳受得了嗎?」趙天源悶。

  沙貝兒看都不看他。她早說過,他若把采參一事說出來,便與他絕交,她說得出,就絕對做得到。

  「媳婦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嘔氣?」趙天源對她是又氣又憐。「你還是快想想辦法,有沒有什麼人可以讓沙伯伯消氣,先免了你的刑罰再說。」

  沙貝兒照例不言不語。

  趙天源真有些憤怒了,她怎麼這樣不講道理?

  「媳婦兒,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沙貝兒別開頭。她早就不想理他了。

  趙天源氣得一甩袖,轉身想走,卻被穆康拉住。

  「何苦為了我,傷害你們感情。」他先勸趙天源消氣,才道:「我聽說沙堡主對夫人言聽計從,趙兄弟若能求得夫人諒解。說不定可以幫得了沙妹妹。」

  「對咧!沙伯母最疼我了,我去求,她肯定答應。」趙天源得到指點,欣喜地走了。

  「哼!」沙貝兒在他背後做鬼臉。「誰要承你的情了,姑奶奶就是想在這裏跪三天,你管得著嗎?」她越來越討厭趙天源一見她就對她指導說教。

  難道「相公」都是這樣,以為自己是天,做「娘子」的只能乖乖順從?那麼很抱歉,她做慣天王老子了,再不會做小。

  趙天源要找個聽話的娘子,最好別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否則她跑到天涯海角,讓他一輩子也找不到。

  不過……她笑嘻嘻地朝穆康招招手。「過來。」

  「你又幹了什麼壞事?」他走上前去,在她額頭輕彈一下,「下回別幹這種事好嗎?偷看堡主洗澡的罪名實在是……」想到沙堡主的臉色,他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我哪知道爹反應這樣快,一下子就被逮到。」總之一句話——晦氣。不過也不是沒好處,她從懷裏掏出一件銀白色、半透明狀的軟甲。「喏,你有天蠶甲在身,采參應該更有把握了。」

  「堡主竟沒將天蠶甲收回去?」

  「忘了吧?」她爹太忙著穿衣服了,落下一件天蠶甲,很正常。

  穆康想了上下,搖頭,「不!堡主是有心助我一臂之力,才故意留下天蠶甲的。」沙堡主也是義氣中人,念他救人心切卻不好當面出手幫忙,免得趙天源不棄心、沙貝兒又學得更野,才用這麼隱晦的手法幫助他。

  「我爹會有這種心機?」

  「堡主能以一人之力統領眾人生活無虞,豈會一無是處?」

  「原來我爹還挺厲害的。」雖然被爹罰跪,但聽人讚美爹爹,她心情還是很愉快。「穆大哥,這是不是代表爹贊成你去采參?」

  「傻丫頭,堡主若贊成我去采參,就大大方方組織居民幫我了,而非暗中相助。」

  「為什麼?贊成就贊成、反對就反對,哪來這麼複雜的心思?」

  「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我們做一件事,要考慮的不只對錯,還有很多其他東西。舉個例子來說好了,外族來犯,皇上御駕親征,聽起來很威風,可你知道這樣一趟征程所需花費的人力、物力有多少?若是國庫不豐、糧食欠收,那威風就是一種負擔了。」

  「所以……」她低下頭,扭著衣角。「我還是太衝動了。」

  「是有一些。」他說:「不過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其罪雖重、其情可憫。沙妹妹,此事過後,你可得好好跟堡主道歉。」

  「我知道了。」她笑得很歡快。

  為什麼穆康和趙天源說的話本質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語氣有所差別,但她聽穆康說話就很愉快。

  大概是因為她喜歡他吧,總覺得他說什麼都有道理,她應該聽從。

  而且他肯跟她說這麼多,不就代表她在他心裏也是有地位的,他才會關心她、叨念她嘛!

  努力了近一年,終於有了這一點小小、小小的成就,她樂得快要飛上天了,便纏著他,要他去把天蠶甲換起來。

  她爹的肚子比那懷孕六月的孕婦還大,穿上天蠶甲一點都不好看,穆康就不同,他生得高大健碩,穿起來一定很威風。

  穆康苦笑地連連推託。「這天蠶甲是內甲,怎能隨便穿出來給人看?」

  「反正又什麼都看不見,為何不能穿?」就讓她幻想一下他的曲線嘛!寬肩、厚實胸膛、臀部又挺又翹……不管,這麼美麗的景象,她一定要看到。

  「你就先試穿一下,若有不合適的地方,還可以請我娘修改,豈非一舉兩得?」

  「天蠶甲是任何人都可以穿,不需要改的。」

  「萬一壞掉了呢?」她反正是纏到底了。「來嘛,穿啦、穿啦……」

  穆康避無可避,幾乎都要縮進地板裏了。

  沙貝兒兩隻手在他身上東掏西摸,可把他的豆腐給吃得過癮了。

  兩人在祠堂裏鬧得不可開交,卻沒注意到外頭有一道身影隱沒在陰暗處,痛苦又嫉妒地看著他們。

  趙天源求不到沙夫人解圍,本想陪著沙貝兒一起受罰,誰知……

  他已經不傻了,他看得出來他們互相有情。

  哪怕他真是傻的,他也會在意未婚妻與人打情罵俏啊!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他們究竟把他當成什麼了?一個可以隨便欺侮、玩弄的廢物?

  他怨恨、憤怒,他想破壞些什麼來宣洩這股火氣。

  但他們一個是他的恩人,一個是他的情人,都是他最重視的人,他……到底該怎麼辦?

  穆康出發采參的那天,沙貝兒從早上一睜開眼,淚水就沒停過,那水珠一顆顆從她漂亮的大眼睛裏落出來,看得人不知道有多心疼。

  阿敏勸了她好久,也勸不停,想不到卻驚動了沙夫人,主僕倆都嚇了一大跳。

  「娘!」沙貝兒低低地喊,淚卻依舊掉下。

  沙夫人也曾經年輕過的,怎不知女兒這番少女心思,可是……若順了女兒意,舊時承諾怎麼辦?

  「穆大夫要出發了,你不去送送他嗎?」

  沙貝兒微愣,說不想送行是騙人的,可去了又如何?親眼見他去冒險,比割她的肉還疼。

  「他答應過我,他會平安回來的,我相信他。」她說著,不知為什麼,淚水掉得更凶。

  「傻孩子,你——」沙夫人不知道怎麼說,對一段沒有希望的感情用上如此心思,不是自找苦吃嗎?「貝兒,你爹提了,再過兩年,等你治療完畢,便讓你和天源成親——」

  「我不要。」沙貝兒搶口道:「我早說過我不想嫁他,以前不想,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你們若逼我,我便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

  「你以前不喜歡他,我們理解,他畢竟……大家都知道委屈你了,才會任由婚事這麼一年又一年地拖下來,但如今,天源能文會武、出口成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這跟他聰不聰明是兩碼子事,我們一起長大,我可以當他是兄弟、是朋友,可我就是不喜歡他嘛!」

  「那你就試著把他當成一個男人、未來的夫君,興許那心思就不同了。」

  夫君?沙貝兒想到穆康,論身世、論人品、論家財,他算是條件最好的嗎?未必。

  但他身上具有的氣質,卻是世間少有……她不自禁露出一抹癡迷的笑。

  「我沙貝兒若要嫁,定要嫁那重情重義、言諾千金的大丈夫。」

  「貝兒,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沙夫人心中有數,卻還是要探個虛實。

  她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正想點兩下,自己的心上人可是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又突然想到,她與穆康沒名沒分,這事情若傳了出去,他以後怎麼在雪堡裏生活?

  「娘說的哪里話?」她改口道:「我只是不喜歡趙天源膽小畏事、斤斤計較罷了!」

  「天源素來心細,做事難免謹慎過了頭,哪有你說得嚴重?」話雖如此,但沙夫人聽過丈夫轉述同堂那夜發生的事,也覺得他無情了些。

  雪堡居民多是性情中人,講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岑先生為雪堡付出良多,他們為他拼命也是正當,不能因為他年紀大,或許救不活,就不管他啊!

  在這方面,趙天源確實計較太深。

  但沙夫人念在他幼時遭劇變,好不容易才恢復健康,偶爾行差踏錯也是可以諒解的,只要好好教導,日後必有出息。

  「貝兒,無論如何,你和天源的婚約是早就定下的,你就不能試著和他相處看看?也許能培養出感情呢!」

  「娘啊,我與他青梅竹馬二十餘年,要有感情,您早就抱孫子了,還用等到現在?」

  「你又沒心上人,爹娘給你張羅的親事你也不喜歡,那你到底想怎樣?」

  想等穆康對她動心啊!可惜這事比愚公移山還難。

  「我現在只想岑爺爺能好起來,雪堡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其他什麼都不求了。」尤其是穆康,他一定要沒事才行。

  「敢情你是想當尼姑了?」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

  「萬一穆大夫不喜歡尼姑,看你怎麼辦??

  「他敢!我——」話到一半,她噤聲無語。糟糕,被發現了,怎麼辦?沙貝兒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娘,我和他——」

  「你們的事,我和你爹心裏都有數。」而且他們對穆康重義氣、守然諾的性子也很喜歡。「可貝兒,人無信不立,除非天源自動解除婚約,否則……你還是死心吧!」

  沙貝兒才不管那些東西,她只注意聽一句話——天源自動解除婚約。

  對啊!她怎就沒想到,她爹娘頑固不通,她可以從趙天源身上下手嘛!

  「嘻嘻。」她終於找到和穆康攜手終生的辦法了。

  「娘,我出去一下。」她迫不及待想去找趙天源說清楚。

  沙夫人拎住她的衣領,她太瞭解女兒的個性了。

  「不准你去找天源麻煩。」

  「我又沒說要去找他。」她去逛街偶然碰到他,不行啊?

  她掙脫娘親的束縛,便跑了出去。

  「這丫頭……」沙夫人搖頭。明明穆康用藥很有效啊!貝兒個子也長了,身子該發育的也生得玲瓏有致,怎麼就那顆腦袋始終不長進,依舊莽撞衝動?

  但她這樣暗中提點女兒,算不算對不起趙天源的爹娘?

  她心裏愧疚,可一想到女兒……唉,人總是自私的,她還是希望女兒一輩子開心快樂。

  她搖頭歎氣,出了女兒閨房,這時,沙貝兒也很「湊巧」地遇見趙天源了。

  他正在練武,一根銀槍耍得如蛟龍出海、騰風喚雨,銳不可當。

  而他學習楊家槍才兩個多月,能有如此成就,想必費了不少苦心。

  難怪他智慧漸開後,堡中越來越多姑娘對他另眼相看,如此允文允武俏郎君,哪顆芳心不震動?

  當然,沙貝兒除外,感情並不是比較,有時只是看對眼,合了心,便用上了情,她對穆康便是如此。

  說來諷刺,她對他一開始的印象是他為她逼出神仙配的藥性,整得她七葷八素,那時,她發誓與他沒完沒了。

  後來,他又醫治趙天源,人人都喊他「傻子」,穆康始終一句一句「趙兄弟」地喊他。

  沙貝兒聽得出來,他絕不是諷刺趙天源,是真心疼惜這憨傻的小兄弟,所以對他,比對她還要體貼細心。

  從此,穆康的身影進駐了沙貝兒心底,她幾度想抹去,但或許是應了誓言,她真與他沒完沒了了……

  「趙天源。」她喊。現在不能叫他「傻子」了,否則他會發飆。唉,他越來越難玩了,比以前癡癡呆呆時更加無趣。

  「媳婦兒。」他笑得整個人都在發光,顯然非常開心見她來找他。「你是無聊想逛集市嗎?我陪你去。」

  「穆大哥今天進百花穀耶,我哪里有心情去逛集市?」

  「我知道,我去送過他了。穆大哥準備充分——」話到一半,心裏一股酸意讓他臉色不由得僵凝。沙家人把天蠶甲借給他,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還是他們已經有了將傳家寶另傳他人的打算?他們看中穆康做未來女婿了嗎?他這幾天想這些事想得頭都疼了。「你放心吧!穆大哥不會有事情的。」

  「我相信以穆大哥的本事,絕對安全。」這是祈禱、也是信任。

  「所以你今天沒去送他,」趙天源發現他心裏的酸意更甚了。「你對他就這麼有信心?」

  「不是。」昨晚她想過該為穆康送行,誰知太擔心了,眼淚流個不停,一日夜哭下來。她不想出門讓穆康看見自己的醜樣子了。

  其實她現在的模樣也沒多好,兩眼腫如核桃,眼眶泛紅,但她不覺得被趙天源看見有什麼不好。相反地,他若嫌棄她,自願解除婚約。她還更高興呢!

  「那你為什麼沒去送穆大哥?」他看著她通紅的眼,心裏有點了悟,嫉妒遂變成了怨恨。

  「不想去就不去嘍!」沙貝兒不耐煩地說。「你管我那麼多做啥?」

  「我是你未婚夫,當然要管著你,否則以你衝動的脾氣,還不闖大禍?」

  「你管我?」沙貝兒大笑。「拜託,從小到大都是我管你、我照顧你的,好不好?」

  趙天源臉紅。「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從現在起,我會做個稱職的未婚夫,將你照顧得無微不至。」

  她打了個寒顫。「不必了。我最討厭人家管,你喜歡管人,不如去找個樂意讓你管的未婚妻如何?」

  聞言,他身如在冰窖。原來她特地來尋,和他語多周旋。目的是譴他解除婚約!沙貝兒啊沙貝兒,她還當他是一年前的傻小子嗎?

  他更憤怒的是,為了她,他不眠不休地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有為青年。現在堡中人見到他,誰不對他豎起大拇指,她到底嫌棄他哪里,為何就是不喜歡他?

  他又該怎麼做,才能挽回她的心?

  「如果你是來談解除婚約一事,」他第一次用如此冷淡強勢的語氣對她說話。

  「那你死心吧!除非我死,否則我趙天源今生只會娶你沙貝兒為妻。」

  她打個寒顫,只覺她和趙天源的關係,從此時此刻就要生出變化,再也無法如從前一般親如兄妹了。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命中註定的妻子。」

  「所以你相信命更甚於感情?」她好氣又好笑。「以前你不懂,喜歡纏著我玩,別人說我是你媳婦兒,你便相信,從此認定了我,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智慧開後,博聞強識,應該發現了,論容貌,我不是最好的,講個性,你我天差地別,再說平時相處,我們更是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我們根本不合適,你卻要為了那虛無飄渺的命運娶我為妻,讓我們兩人都痛苦?你到底怎麼想的?」

  「你怎知我對你沒感情?」他喜歡她好久好久了,也許是自她落地的那一刻,產婆抱她出來,指著娃娃告訴他,這是他未來媳婦,他便把一生的心意都放在她身上了。他是真的很愛她。

  「你若對我有感情,為何不放手,要讓大家都痛苦?」

  「你不試著愛我,怎知道將來你不會愛上我?」他上前,想握她的手,卻被她避開了。「以前我不好,處處讓你丟臉,你嫌棄我也是正常。可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會變強,變得比穆大哥更厲害,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以我為榮。」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沒有嫌棄過你,我拿你當親哥哥看待,世上有哪個妹妹會瞧不起自己的哥哥?」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向他表明自己的感情。「我只是無法把你當成一個情人來喜歡,可事實上,我仍敬你如家人。」

  「我不要做你哥哥!」他吼,俊俏容顏一時變得猙獰。「我們明明是未婚夫妻!如果——」他不想戳破她和穆康的事,一個是他的未婚妻、一個是他的恩人,他真的為難。「媳婦兒,我真心喜歡你,也會對你好,給你、也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她搖頭。「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喜歡自己的「哥哥」。」

  「假使是穆康,你就願意了,是嗎?」他終於控制不住地吼了出來。「我究竟哪里比不過他?你說啊!」

  她嚇了一跳,真不曉得為何人人都看穿她喜歡穆康,那穆康知道嗎?他會不會覺得被一個身有婚約的女人喜歡,是一件討厭的事?

  她好緊張,已經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要來找趙天源,她現在只想去尋穆康,請他不要討厭她,就算他不喜歡她也沒關係,她不求嫁他為妻,只求常伴他左右,為奴為僕她也甘願,她……

  她的眼淚不覺地流下來。真可惡,她一向最討厭糾纏不清的感情,為什麼對穆康,她卻是怎麼忘也忘不了?

  揮劍斷情,說得很容易,可實際上根本做不到——

  「唔!」

  啪,她用盡全力楊了趙天源一巴掌。這混蛋!竟敢趁她失神時強吻她,想死是吧?

  趙天源恨恨地瞪著她。「今天如果是穆康吻你,你會打他嗎?」他終於懂了,不管他如何求她、愛她,她也不會回應他,她的心裏只有穆康。

  「你不要強辭奪理。」她覺得趙天源變得聰明,卻反而越來越難溝通了。「我打你是因為你做了失禮的事,與穆大哥無關。」

  「無關?哼。」他轉身走了出去。這件事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是他的女人,天王老子也搶不走!

  「趙天源,我話還沒說完呢!你給我回來——」沙貝兒追了幾步,卻沒追上他。

  他怎麼變得如此激烈?唉,她頭痛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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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0:26:45
第七章

  百花穀內。

  倘若只是採集百草參,這事並不困難。

  百草參又不是傳說中能跑會跳的參娃兒,還會使妖法害人,但採集卻非常危險,因為大凡靈物身邊,都有怪獸守護。

  過往那些采參人折損于百花穀,十有八九就是讓怪獸害了。

  但穆康並不害怕怪獸,一來他天生神力,二來他武藝不凡,三來……他摸摸胸口,感受到貼身的天蠶甲,仿佛隨時隨地散發著沙貝兒的溫柔,暖著他的身體和心靈,有她的陪伴,他怕什麼?

  他趴在地上,細細地搜尋目標。

  一般草藥多是鮮綠,但百花墜落之穀不同,這裏萬物不生、百里蕭條,放眼望去,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而那百草參就跟沙地一般顏色,形如路邊一顆小石,稍不注意,便永遠與它錯過。

  所以冬天來尋,比如他第一回探穀,在遍地白雪中尋那參草,反而容易。

  如今秋末,寒風獵獵、沙石飛揚,反而更難尋到目標。

  如果能等到冬天大雪落下之時就好了,可惜岑爺爺狀況越來越差,隨著氣候轉冷,他幾回斷了氣息,若非他救治得快,老人家已經命喪黃泉。

  他無計可施,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他趴在黃澄澄的土地上,一寸寸地找,每一顆石頭都仔細檢查。

  第一天,他一無所獲,打坐調息兩個時辰後再繼續尋找。黑夜裏,沒有火光,他仍然跪在地上,摸著每一塊土地、石子。

  金陽升起,曬得他一身的汗水與泥灰,要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但他只是簡單啃塊乾糧、喝了幾口水,便重新投入搜尋大業。

  他找得非常認真,幾乎沒有放過任何一寸土地,但仍然沒有收穫。

  兩個日夜過去,他全身已經髒汙得看不出原樣,原本尚稱剛毅的面孔上滿布鬍鬚,說他是乞丐也沒有人會懷疑。

  第五天,他不只髒,還發出一股味道,就算離他三裏遠也能嗅到。

  一直偷偷隱著,準備在穆康失敗時以救命恩人姿態出現的趙天源,不得不將藏身之地再撤離半裏。

  他從不認為穆康會成功,畢竟雪堡居民在百花穀內隱居數百年,每年見過的采參人太多,但得參而去的,卻是一個也沒有。

  他料定穆康必然遇險,屆時,他奮力救他,兩人同回雪堡,不只別人看重他料事如神,沙貝兒也該瞭解,論才華、講本事。他才是最棒的,她的心該從穆康身上轉移到他身上了。

  其實,他暗地想,就算不救穆康,只要讓沙貝兒看到他此時的骯髒惡臭,那些愛啊情的,都要被熏得無影無蹤吧?

  沙貝兒實在是太盲目了。他搖頭歎氣。

  至於穆康,看著那野人似的身影,趙天源認為,放棄一件做不到的事是聰明,放棄一件做得到的事是懦弱,而不放棄一件做不到的事,則是愚蠢。顯然穆康正是第三種人。

  熬到第七天,趙天源已經快受不了了,他好想跳出來大喊:百草參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穆大哥,你死心吧!就算找到又怎麼樣?拿去救一個九十好幾的老頭子?

  人生七十古來稀,能活九十已屬奇跡,用百草參那種天地靈藥救岑爺爺,再過兩年,他不一樣要翹辮子?

  這種不劃算的事,根本不值得做,何況還得受如此大苦,這些人腦袋都壞了,可惡!

  第十天,穆康髒到看不出模樣的臉上,突然綻放比天上金陽更加燦爛的笑容。

  他總算找到了——這東西外型如石頭,觸感如絲綢,用力捏它不會粉碎,卻有彈性,正是書上說過的百草參特性。

  皇天不負有心人,師父、岑爺爺,你們有救了——

  他興奮得幾乎呼喊出聲,但在下一刻,他面色大變,身子如利箭般直襲長空,就連躲在遠處的趙天源都能察覺谷地的變化。

  整座百花穀都在搖晃,地面像被巨人以斧頭拼命劈砍、裂出一道道縫隙,無數的土石朝穆康的方向湧去,不多時,已經堆起一座小山。

  然後,砰的一聲巨響,小山炸開,一個牛犢大小、頭生尖角、渾身綠色鱗片、四肢如蹄的怪獸從土石裏沖出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撞向半空中的穆康。

  「獨角蜥?」穆康臉色微變,手指向怪獸彈出一點綠色粉末後,便想側身閃躲。

  「穆大哥,我來助你!」卻是趙天源現身,手持長劍斬向獨角蜥。

  「不要!」他大驚失色。

  這時,趙天源的劍已經砍中了獨角蜥。精鋼製成的利劍雖稱不上削鐵如泥,卻也是鋒利非常,可砍在獨角蜥身上,不僅沒造成任何傷痕,劍身反而裂成片片,隨風而散。

  「這是……」趙天源呆了。

  「該死!」穆康咒駡一聲。

  獨角蜥身上的鱗片比鋼鐵還堅硬,渾身刀劍難傷,又最是記仇,發現百草參被奪,本就怒火沖天,再被人無緣無故砍一刀,哪里還在乎穆康彈出的一點迷藥,當下火氣大發,它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喊。

  「快走!」穆康拉著趙天源,拼命往百花穀外跑去。

  趙天源已嚇得失神,隨他四處亂竄。

  直過半個時辰,他才恢復神智,問道:「穆大哥,我們不回雪堡找人幫忙,這是要上哪兒去?」

  「哪里沒人,就去哪里。」穆康面色一沉。「獨角蜥兇惡非常,如今又被惹怒,逢人必傷,我們豈能將禍水往家裏引?」

  「可憑我們兩個人,哪里對付得了如此厲害的怪獸?」趙天源很害怕。

  「對付不了也要對付。」穆康一臉視死如歸的神色。「趙兄弟,雪堡內都是我們的親朋好友,若為我倆生死,讓如此惡獸沖進雪堡,你試想,該有多少人傷亡?萬一沙堡主、沙夫人甚至沙妹妹……他們隨便哪一個出了事,我們終其一生可能安心?」

  趙天源聽得愣愣的,他想起為了護衛雪堡惡鬥天殘地缺身亡的爹娘,他們當時的心情是否也是這樣?

  堡裏有最親密的朋友,和唯一的寶貝兒子,怎能令他們受惡徒所害?因此不自量力,以性命一搏所有人的將來。

  雖然最後他仍是因為悲傷驚懼過度,連發一月高燒,差點成了一個傻子,但他終究是活下來了。

  他的爹娘不是笨到不懂得避難,而是舍不下那些最心愛的人們,才慷慨赴死。

  他竟到現在才明白爹娘的心意,虧他讀聖賢書,一度還看不起爹娘的愚蠢,原來,一直看不清現實的人是他。

  「發什麼呆?走啊!」穆康拖著他漫山遍野地逃跑。

  但輕功非穆康強項,實在很難擺脫獨角蜥的追擊,尤其還帶著一個武功只是半桶水、卻自以為是高手的趙天源,就更辛苦了。

  當穆康二人跑過半座山頭,他突然停下腳步,轉向北方而去。

  「穆大哥,你不是說前方有個湖,獨角蜥不諳水性,若你我能避進湖裏藏些時候,說不準能逃出生天,怎麼又改變路徑了?」

  「我聽見漁歌唱晚的聲音,顯然湖裏有人正在捕魚,我們現在過去,那些人就死定了。」

  「可我們走北邊,這裏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嗎?」

  穆康默然。其實惹怒獨角蜥後,他已經有了自我犧牲的準備。

  「趙兄弟,一會兒我再去鬥獨角蜥,你趁亂逃跑,回到雪堡後,叫大家日夜巡邏、謹慎戒備,以防惡獸傷人。」

  「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擺脫它的。」或許他可以跟它同歸於盡,這是最好的結果。

  「不行,我不能這麼沒義氣,拋下你不管,我們聯手和那惡獸拼了!」

  一直以來,穆康都拿趙天源當兄弟那麼看待,他治療他、照顧他、教育他,卻從來沒有指責過他。

  但有些話,事到臨頭卻是不得不說。「趙兄弟,來尋百草參之前,我已說過不要任何人跟隨,為什麼你還是來了?」

  「我……」趙天源面紅耳赤,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被嫉妒沖昏了頭。

  「你想逞英雄是嗎?」穆康長喟口氣。「但做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就像他那生死兩難的師父一樣。

  「我……」趙天源長吸口氣,他已錯了一回,難道還要再逃避第二回?「我知道錯了,我願意付出代價。」

  「哪怕這代價是你的性命?」

  趙天源瑟縮一下。他還年輕,真不想死,但他更不想做個拋棄同伴、無情無義之徒。

  「趙兄弟,死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輕易言死,非英雄所為,況且,你並非沒有生機,而你卻為了面子放棄它,這就更不值得了。」

  「那你呢?你的做法就不是輕易言死?」

  「只要有一絲機會,我便能逃出生天。」

  「你憑什麼這樣有把握?」

  「憑我的武功和經驗,還有……」他摸著胸口,雖然自己與沙貝兒清清白白,但他沒有推拒她的情意,在這一點上,他對趙天源有愧。「我有天蠶甲護身。」

  趙天源終於懂了,此時此地,他是累贅,不是幫手,他以為自己能在危急時刻救回穆康,贏得眾人的稱讚,根本是癡人說夢。

  他垮下肩,沮喪幾乎壓垮他整個人。

  這回他不只將失去未婚妻,恐怕連名聲、榮譽……所有的一切都沒了。

  他成了一個不知輕重的傢伙,跟以前一樣,除了闖禍,還是只會闖禍。

  「我知道了,若有機會,我會走的。」他無精打采地說。

  穆康把百草參用油紙仔仔細細地包妥,再遞給他。

  「穆大哥,你把這東西給我幹什麼?我又不會用。」趙天源納悶。

  「待會兒我將獨角蜥引走,你就帶著它,能跑多遠跑多遠,確定獨角蜥沒有追上你,你再回雪堡,把百草參交給沙堡主,他知道怎麼處理。」他早想過自己可能有死無生,便將一些急救偏方和處理百草參的法子教給沙家人,可惜只有堡主學會。

  他希望這法子能救得了岑爺爺,等他復原,再去槐樹村尋師父,兩位醫術大師若能共同論道,興許可以找出徹底救治師父的方法。

  他形貌粗獷,可心思很細,做任何事都籌備周詳,才會開始行動。

  趙天源至此才是徹底服氣。穆康的才華氣度都是一等一的,難怪沙貝兒一見他便入迷了。

  他輸了,輸得很難過、很痛苦,也很悲傷。他看著穆康,不管自己曾經多麼嫉妒他,他的治療、教育之功,他都沒有忘記。

  穆康稱他做「兄弟」,但嚴格說來,他更像他的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穆康要去送死,他心頭宛如刀割。

  趙天源小心地收妥了百草參。「穆大哥,你一定要小心,我們等你回來。」

  「我會的。」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不會放棄。「獨角蜥來了,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乘機逃走,記住,千萬別回頭!」

  「我一定安全將百草參送回雪堡。」趙天源立下誓言。

  穆康安慰一笑,只見獨角蜥越來越近,它長長的尾巴一掃,碗口粗的大樹便攔腰而斷,若被擊中,就算穿了十件天蠶甲,也是沒用吧?

  趙天源吞口唾沫。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恐怖的怪獸,穆康一人真的擋得住嗎?

  穆康給了他一個滿含自信的眼神。他早知生長百草參的地方必有怪獸守護,也配好了強力迷藥,只等拿到參,便想辦法迷了怪獸,乘機逃跑。

  誰知趙天源壞事,獨角蜥大怒,中了迷藥卻連暈眩都沒有,便瘋狂地追擊兩人,才會弄得他們如此狼狽。

  這時,穆康拿出自己的藥鋤,藥鋤漆黑得不起眼,卻是寒鐵所鑄、九煉而成,無堅不摧。

  他使出全力,硬撞上獨角蜥額頭金角。

  同時,他大聲吼道:「走!」

  趙天源不敢往來時路奔去,怕連累那些捕魚人,便朝南方跑去。

  獨角蜥被穆康這一撞,居然一陣搖晃,用力搖了兩下頭部,小巧的墨綠眼睛憤恨地瞪著穆康。

  穆康也聚起全身功力,準備與它拼個死活。

  誰知它看了穆康兩眼後,卻轉身朝南方而去。

  穆康怔住。這畜牲有如此大度?被他狠扁一下,只瞪他一眼便饒他而去?那它是為什麼追他們,它——

  「糟了,百草參!」原來獨角蜥能聞到百草參的味道,所以不管它們跑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

  現在他把百草參給了趙天源,卻是間接害他陷入險境。

  「該死!」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朝趙天源直追過去。

  這時,趙天源已被逼到瀑布邊,一面是大水奔騰、一面是恐怖的獨角蜥,似乎不管他選哪條路,都是死路一條。

  「把百草參丟過來!」突然,穆康抓著樹藤,從獨角蜥頭頂蕩了過來。

  「吼!」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獨角蜥毫不客氣地尾巴一掃。將穆康狠狠掃下來。他仰頭噴出一口血。

  「穆大哥!」趙天源急紅了眼。

  「把百草參丟給我……」穆康邊說,鮮血邊從他的眼耳口鼻不停湧出,顯然獨角蜥那一下讓他的內腑受了重傷。

  趙天源哪里遇過這種事,早就驚慌失措,穆康怎麼說,他便怎麼做。

  當他把油紙包著的百草參丟出來的時候,獨角蜥也動了,宛如一座大山般沖向穆康。

  但穆康不與它硬碰,他飛起一腳,把油紙包踢入了瀑布中,自己也隨著這態勢躍入水底。真感謝沙貝兒激他學會游水,否則他現在真的已經是屍體一具。

  他想,獨角蜥不是能聞百草參的味道嗎?但水能隔絕各種氣味,到了水中,不信那畜牲還能稱王稱霸。

  但獨角蜥只遲疑了幾個眨眼的時間。它似乎很捨不得百草參,所以半畏懼半憤怒地跳下瀑布。

  直看到這裏,趙天源才隱約瞭解為什麼穆康沒能把獨角蜥擋住,害他被追得如此淒慘。那畜牲要的從來不是他們,是百草參。

  現在人、參、獨角蜥都在水裏,誰才是最後的勝者?

  趙天源沒本事從瀑布上跳下去,便沿著山道往下走,來到瀑布下的水潭邊。他沒見到穆康,至於小小一包的百草參?除非老天降鴻運了,否則哪這麼容易找到?

  倒是獨角蜥在水裏翻騰得厲害,一會兒升、一會兒潛的,看來它並不會泅水,剛剛那一跳,純粹是貪心作祟。

  只是它折騰得也太厲害了,弄得潭水翻滾,有幾回大浪突然打下,趙天源避無可避,也給淋了一身濕。

  他更害怕了,不敢下水,就在潭邊等著。差不多一個時辰後,獨角蜥終於沉多升少,然後,漸漸不見身影。

  他不知道它溺死了沒,但他擔心穆康。穆康跳下來之前可是受了重傷。

  趙天源慢慢沿著潭邊找,試著找尋穆康的身影,若是不能……他心裏一抖,自己的水性也很差,讓他下水救人,恐怕十死無生。

  「穆大哥、穆大哥……」他小聲喚著,一邊祈禱那只獨角蜥快點淹死,否則他和穆康一樣有危險。

  他找了大半天,也沒見著穆康的身影,卻發現一件令人心神俱喪的事——那只獨角蜥正往上浮,雖然很慢,但它確實浮起。

  老天,它沒淹死,它又起來了!趙天源手腳並用,儘量游離獨角蜥。

  但他終究沒逃。不能棄穆康不管,就算他死了,至少也要給他收屍,否則還算是人嗎?

  獨角蜥已經整只浮上水面,並且往潭邊靠過來。

  趙天源一步一步地退,等獨角蜥上了岸,他已經游到水潭中央。他寧可淹死,也絕不跟獨角蜥在一起。

  「趙兄弟,你在幹什麼?」突然,一個虛弱的聲音像天邊的佛唱一樣,讓趙天源恐懼的心靈瞬間解放。

  「穆大哥!」他開心地靠過去。「你你你——」穆康是不是瘋了?他居然不趁獨角蜥危急時取它性命,反而將它推上岸?他想害死大家嗎?

  「幫個忙。」穆康要他一起救獨角蜥。

  趙天源嚇得手腳發軟。沒沉下水中就不錯了,還救怪獸咧!

  沒辦法,穆康只得自己將它推上岸,之後,他再沒半點力氣,沉重的身體像灌鉛鉗似的,咕嚕咕嚕地往水裏沉。

  「穆大哥!」眼看穆康就要沒命,趙天源也顧不得怕了,慌忙救人。

  等他將穆康拉上來,才發覺穆康簡直面目全非,臂骨、胸骨也折了好幾根,眼耳口鼻都滲出血水。

  他的藥鋤斷了一截,但細看獨角蜥,那粗重的尾巴上也被戳了好幾個洞,正汩汩冒著鮮血。

  看來在水裏,穆康和獨角蜥又打了一場,不過這回,穆康慘勝。

  趙天源讓穆康在岸邊躺平,又喂了他幾顆平常帶的療傷藥,希望能減輕他的傷勢。

  然後,他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穆康手裏居然還捉著那包裹百草參的油紙包。這麼大的水潭,他到底怎麼找到它的?

  尤其,剛才情況如此危急。他仍不忘自己使命,趙天源更是佩服他的韌性。

  沙貝兒就是看見他這份勇猛,才會愛上他,死活不嫁自己吧?

  趙天源無法確定,但已經徹底認輸。既然良緣非己,不如成全他們,也算一樁福報。

  穆康服了藥,沒多久,又掙扎著起身。

  「趙大哥,你上哪兒去?」趙天源扶起他。

  「我跟獨角蜥講幾句話……」

  「什麼?」趙天源懷疑他傷到腦袋了。「一隻怪獸怎麼聽得懂人話?」

  「它守護這參也不知多少年頭了,平常並不傷人,這回若非我們奪寶,它不會凶性大發,說來是我們搶了它的東西,才有今天的禍事,其錯在我,不在它。」自從獨角蜥棄攻擊改追趙天源,他便看出這是只已有靈性的怪獸。

  對於這些天地靈物,穆康一向心存敬畏,若非百草參事關岑爺爺、師父兩條性命,也許他會把參還回去。

  趙天源想,忠義之人腦袋多半也不拐彎吧,他居然還去同情一隻獸?

  他啼笑皆非,但還是扶著穆康來到獨角蜥身旁。

  穆康摸著它有些歪邪的金角,見它墨綠色的眼流下豆大的淚珠,不禁感慨。

  「對不起,你好好在百花穀生活,也不傷人、不害人,但人們卻不停地打擾你,是我們不對。」

  獨角蜥委屈地哼了哼。

  「但我真的很需要這參救命……我也不要多,就取一半,剩下的還給你,你大人有大量,便將這事揭過如何?」

  獨角蜥眼睛亮了,當下,腦袋反覆點了三次。

  穆康松一口氣,取了油紙包打開,將百草參一分為二,一半重新包起,一半遞給獨角蜥。

  它一口吞下,大概是被搶怕了,好東西不要等,吃了就是。

  獨角蜥吃了參,身上的傷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癒了,金色的角甚至長大一圈,發出淡淡的光芒。

  它對穆康點了個頭,代表恩怨兩清,從此不找他們麻煩,然後便轉身離去。

  趙天源看得眼都直了。原來怪獸真的通人性,這實在太神奇了。

  「穆大哥,它它它——」咚,他還沒說完,便聽到一記撞擊聲,原來穆康已經支撐不住,昏倒在地。「穆大哥,你別嚇我啊!」他趕緊背了穆康跑向雪堡。

  老天保佑,他千萬沒事才好,否則……沙貝兒一定很傷心。

  想到她,他心裏還是酸酸澀澀的。二十餘年的情分,終是斷了。

  但經歷這一切後,他奇異地不再有怨。像穆康這種為了別人的事,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他苦笑,誰能恨得了?

  他還沒有辦法為他們祝福,但他會學著看開的。

  至於現在……

  穆大哥,你要撐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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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穆康被送回雪堡後,所有人都被他身上的傷勢嚇了一跳。

  沙堡主趕緊把他離去前留下來的護心丹喂他吃下去,先吊住他一口氣。

  沙夫人和沙貝兒替他清理傷口,外衣剝開,裏頭的天蠶甲早已碎裂,可見當時情況之激烈。

  趙天源本想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跟穆康在一起,但見大家忙碌,也沒人理會他,不由得鬱悶,沮喪地走了出去。

  沙堡主注意到了。但為了搶救穆康的性命,他現在真沒時間去安慰一個以為自己能獨當一面、其實尚未完全成長的半大少年。

  他只希望經過這件事,趙天源能真正成熟。

  沙貝兒拿寶刀劃開了天蠶甲,這件傳承數百年的傳家寶,至此算是廢了。

  但她一點也不心疼,她只對甲下那整片黑青、幾乎不見完好的肌膚感到悲痛。

  早知道采百草參那麼危險,她就陪他去了,生同衾、死同穴,她對他的感情已到了生死與共的地步。

  沒有他,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繼續活下去?思念他嗎?

  他們相處了一年,卻要她用一輩子來遺忘?

  她的心如刀割過那麼痛,但為何如此傷疼的時候,她仍不後悔當初的深情?

  「穆大哥,忍著點,很快你就會好起來,對不對?」她安慰自己,也安慰他。

  依稀間,穆康似乎呻吟了聲。

  沙貝兒好開心。「他在回應我!他聽得見我說話,他答應我了……」

  沙堡主和沙夫人都沒開口,因為他們什麼也沒聽見。他們只擔心穆康有個萬一,女兒八成也要瘋了。

  但沙貝兒不管,她只是眼眶含淚,唇角卻揚起期待的笑,——為他接上斷掉的肋骨,救治他的傷勢。

  然後,她除下他腹部最後一塊天蠶甲。

  「嗚!」沙夫人發出一記悶哼,臉色整個白了。

  穆康的腹部有一道好大好深的傷口,只差那麼一點點,那些腸子脾胃就要露出來了。

  如果要處理傷口,就得把那些內臟推回去,再幫他縫好傷口。

  但是……誰做得了這麼恐怖的事呢?別說沙夫人了,連沙堡主都轉過頭去,不忍再瞧。

  只有沙貝兒直直地看著那道巨大的傷口,因為她必須記住臟器的位置,才能夠處理穆康的傷口。

  她拿起針線,手沒抖,但心已經揪成一團了。

  她匆匆地擦去眼角的淚,逼自己冷靜,她現在不需要感情,因為那只會妨礙她救人。

  但她仿佛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那是心在淌血的聲音。

  「貝兒……你……我……」沙堡主有些結巴,這裏血腥太重,他怕女兒受不住。「要不要爹來替你?」

  「不必,我可以的。」他去取百草參前,教了沙家人很多急救方法,他早知道自己這一趟去必定危險。

  那時沙貝兒就做了準備,所以他教的東西,她聽得特別仔細。

  她記得他說過,越是危險的時候,越要冷靜,存活的機會越大。哭泣不能解決問題,所以她聽他的話,擦幹淚、洗淨手,將他的內臟推回腹腔裏。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他一動也不動,她只能繼續接下去的工作——縫合他的傷口。

  她手中的針線穿過他的皮肉,帶出鮮血,仿佛也把沙貝兒的眼睛染成紅色了。

  「貝兒,你……累不累,剩下的讓娘來做……」沙夫人好怕女兒倒下。

  但沙貝兒搖頭。

  「不必了,我可以的,不過他雙腿和手臂上的傷就要麻煩爹娘了。」她平板的語氣幾乎不像個活人。

  沙堡主和沙夫人都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女兒,那衝動莽撞的小姑娘在刹那間成熟了,被悲傷逼得長大了,失去了她的天真嬌憨。

  他們曾經渴望她長大,整整十年,他們期望著她從嬌俏可愛的少女,蛻變成溫柔穩重的大姑娘。

  如今他們的希望成真了,可為什麼他們一點也不高興?

  夫妻倆流著淚又迅速擦掉,專心幫忙沙貝兒救人。

  沙貝兒的針線功夫從來沒好過,她繡只鳳凰,人人都當是烏鴉,但當她縫合穆康的傷口時,下手卻穩得像個大師。

  細針穿過皮膚、然後是肌肉,再是皮膚、肌肉……沒多久,針和線以及沙貝兒的手也完全染上血色。

  鮮血帶著一種她終生都忘不了的可怕腥味,但不管再難受,她還是很認真,一針一針地數著……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整整縫了一百零八針,她才將穆康的傷口處理完畢。

  這時,沙堡主和沙夫人也包紮好穆康手腳的傷勢了。

  沙堡主又喂了他兩顆護心丹,讓他不穩的氣息稍稍穩定下來,但他的臉色依然詭異暗沉。

  沙家人不是深諳醫術的大夫,他們只學過幾天的急救之術,也不知道他這種情況算不算正常?

  可沙貝兒看得出來爹娘都累了,連續四個時辰的急救,每個人都乏得手腳發軟。

  她說:「爹娘,穆大哥剛服了藥,也許需要一些時間恢復,這裏有我就夠了,你們去休息吧!」

  「你也累了,不如叫阿敏來守著,你去睡一會兒,再來看他。」沙夫人很擔心女兒。

  「我就算回房也睡不著的。」沙貝兒即便答話,可眼神片刻也沒離開穆康身上。她全副心思都在觀察他的心跳和呼息,祈禱它們能越來越強勁,他終究能恢復過來。

  但結果只是讓她失望。

  「娘,你去睡,我一定要看著他醒過來。」她坐到穆康身邊,挨著他,好像就在那裏紮根了。

  沙夫人拿她沒轍,只好和丈夫先回房,同時吩咐廚房給小姐燉雞湯、熬雪蛤,反正什麼滋補就煮什麼,現在需要調養的不只穆康,連沙貝兒的情況也不好。

  唉!只是采個參,怎麼會弄成這樣子呢?沙夫人真是不懂。

  「待明兒個找天源問問吧!」沙堡主說。

  「你是說,這事和天源有關?」

  「當然有關,要不他們會巧到一起回來?」

  沙夫人低下頭,沉思許久,才道:「相公,若是天源害了穆大夫……你打算怎麼辦?」

  「應該不至於,否則他哪里敢把人帶回來?」沙堡主說。「不過穆大夫的傷,九成九與他脫不了關係。我希望穆大夫能醒過來,天源的事就由他來處理了,畢竟一人做事一人當,天源現在也讀了不少書,該知道負責任了。」

  「那女兒和天源的婚約……」

  「你看貝兒那樣子,像是肯嫁天源的嗎?」沙堡主越想越怒。「老祖宗曾交代,岑老頭不是個普通的大夫,堡中人絕不能怠慢他。我也把他當爺爺一樣供著,就差每天三炷清香祭拜了,結果呢?貝兒打十六歲起就沒再長過,我請岑老頭幫貝兒治療過幾回,有用嗎?天源高燒,傷了腦子,變得半癡不傻,他治了幾年也沒治好,直到穆大夫出現,只花一年就讓貝兒和天源恢復大半,你不覺得這其中有問題?」

  「相公的意思是……這些事都是岑爺爺搞出來的?」

  「恐怕是貝兒不想嫁天源,才聯合岑老頭幹的壞事。」

  「想不到貝兒為了拒婚,居然……」沙夫人長喟口氣,既惱女兒的刁鑽,也心疼她的處境。愛她的人,她不愛;她愛的人,不敢愛她,這已成一團打不開的死結。「相公,有沒有可能——」

  「你想讓天源和貝兒解除婚約?」

  「我看貝兒是真的很喜歡穆大夫,若逼她嫁天源,也不會幸福的。」

  「那穆大夫喜歡她嗎?」

  「穆大大為人最是謙和,雪堡裏誰不誇他忠厚老實,唯獨對貝兒特別嚴厲,我看他對貝兒是特別的。」

  「不是特別討厭吧?」

  「怎麼可能?我認為穆大夫對貝兒是想愛卻不敢愛,只好嚴厲拒絕她,以保安全。」

  「果真如此,也不枉貝兒一片癡心。只是天源……我們怎麼對得起他爹娘?」

  是啊!想到趙氏夫妻死前托孤時的淒涼與悲壯,沙堡主夫妻便發愁了。今天為女兒幸福,擅毀承諾,他日九泉之下,怎麼見故親好友?

  尤其趙天源喜歡沙貝兒,唉,這問題就更難解了——

  趙天源給沙貝兒送來藥膳。

  他見她不眠不休照顧穆康,心裏既感慨也酸澀。

  他們情深義重,他還要繼續強插一腳嗎?

  就算他堅持娶了她,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吧?

  他和媳婦兒——不,從此以後,她怕是再成不了他的媳婦了,可憐他二十餘年的期盼,終究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媳——」好努力,把心都扭疼了,他終於改口。「貝兒,伯母讓人給你燉了湯,你要不要喝一點?」

  他盛了一小碗給她,還怕她悲傷過度,不肯飲食,準備了一大篇勸誡之語,正要說給她聽。

  哪知沙貝兒直接拿過湯盅,一口一口,喝盡了滿是藥味的雞湯。

  趙天源有點吃驚。「呃,那個……你以前不太喜歡補湯,要不要來顆松子糖清清口中的苦澀?我去幫你買。」

  沙貝兒依然握著穆康的手,她隨時都在查探他的脈搏,希望得到好消息,只可惜……但沒關係,她不會放棄。

  她回身,給趙天源一抹溫婉的笑,像春末的桃花,已經綻放得最美,卻不知何時讓暴雨一打,遍地落紅。

  「貝兒……」趙天源忍不住心痛。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她繼續審視著穆康,專注得仿佛已和他合為一體了。「我還要看護著他痊癒呢,怎麼可以倒下?」

  「是嗎?」真是羨慕穆康,有個女人如此愛他。「穆大哥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我不知道,從你背他回來後,他就一直昏迷,我已陸續喂了他六顆護心丹,但他還是沒醒。」她好後悔,小時候岑爺爺曾提過教她醫術,但她嫌悶,只去玩了兩天就放棄了。

  倘若當時她努力學習,現在說不定就可以救他性命了……

  她悄悄地決定,他若痊癒,她便努力學醫,將來懸壺天下、濟世救人。

  「我記得穆大哥離去前,留下一瓶護心丹,總共十顆,說是危急時的救命靈丹,而今已吃了六顆,萬一……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辦?」

  她瞪大了美麗的眼,絕望的眼神像暗夜一樣漆黑。

  「貝兒,要不我去外頭找找有沒有什麼厲害的郎中、大夫,請他們來為穆大哥治療?」

  「如果連護心丹都不行……」沙貝兒的嗓音帶著哽咽。「普通的大夫更無能為力了。」

  「但護心丹的功效——」趙天源還沒說完。

  沙貝兒突然臉色大變。她就算在說話,也始終注意穆康的狀況,見他五官滲血、顯見他的傷勢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惡化。

  她趕緊又喂了他一顆護心丹,過不了多久,他的出血停了,但依然昏迷不醒。

  這兩天,他的病情就是如此反覆著,沙貝兒好怕好慌。護心丹快吃完了,到時候怎麼辦?

  「若是岑爺爺在就好了。」趙天源感慨,以前有岑爺爺、有穆康的時候,堡裏何曾發生過這種束手無策的事?

  雪堡曾經擁有過兩個神醫,可現在都倒了。唉,莫非是天意?

  「岑爺爺——」她眼睛一亮,對啊!他們還有岑爺爺這最後一張王牌。「你快去找我爹,讓他按穆大哥留下的指示,將百草參處理了,餵食岑爺爺。」

  「什麼?」現在比較危險的不是穆康嗎?幹麼分心去照顧別人?

  「如果穆大哥留下的藥方正確,岑爺爺服藥後,很快便會清醒,也許他會有辦法救穆大哥!」

  「喔!」他恍然大悟,急匆匆地往外跑。「我這就去找堡主,讓他準備熬藥!」

  沙貝兒像湖水者難得地捉到一線生機,興奮得全身發抖。

  她握著穆康因為重傷而日漸削瘦、指節凸出的手,低頭輕吻他乾澀的唇。

  這些事都是他清醒時,她不敢做的,但她現在能做了,卻一點也不開心。

  因為他無法回應她,哪怕只是掙扎也好,她多希望他仍是之前那個和她針鋒相對的男人。

  她真的好愛好愛好愛他,愛到只要他平安,她願意付出一切。

  可是,老天不給她機會。

  「穆大哥,我求你一定要撐下去,哪怕只是為你師父……你不是一直想救他嗎?既然如此,你怎麼可以比他先死?」

  「穆大哥,我答應你,只要你醒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聽,我會很乖巧、很溫柔的。」

  「穆大哥,你知道我這輩子最不願意做的是什麼嗎?我不要實現那樁指腹定下的婚盟,為此,我寧願吃下神仙配,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是你說一諾千金,人不可以食言而肥,我覺得很討厭,又不是我許的諾,為何要我承擔?可你都開口了,只要你清醒,我……我願意嫁,你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一定為你披嫁衣,好不好?可是……穆大哥,你願意親手送我這個「妹妹」上花轎嗎?我不要爹娘牽,我就要你陪著我,一路送我進入趙家門……」

  「穆大哥,我發誓,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求求你醒過來吧!我、我不會再纏你……你不要我的愛,我就不愛,沙貝兒這輩子心底再也不會有「愛」這個字了……你醒醒吧!穆大哥……」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著,每一個字都是一份濃烈的情意。

  不知為何,穆康朦朧地聽見有人在說話,心頭湧上一種很悲傷,卻又很依戀的感受。

  他不喜歡那話裏的絕望,他想伸出手,握住那只纖細的柔荑,緊緊地擁抱她。

  但他動不了,無論怎麼使力,就是什麼也做不到。

  他這才明白何謂後悔。

  為何在他可以回應運份稚嫩又笨拙的感情時,自己沒有緊緊捉住她,反而一次又一次將她推開?

  老天爺,再給他一次機會吧!這一回他會摟緊她,再也不鬆手。

  他要告訴她,妖嬈美麗固然賞心悅目,但他更喜歡她的英氣勃發。

  他要告訴她,他雖然覺得她不擇手段避婚太離譜,卻欣賞她十年如一日的毅力。

  他要告訴她,其實他很佩服她從小照顧趙天源長大的勇氣。

  他要告訴她……貝兒,好久好久以前,在他第一次為她治療,而她咬牙堅持下來時,他就已經喜歡她了。

  愛情在歲月中增長,他每天都發現她的一點好處,便多愛她一些。

  但他又覺得搶趙天源的未婚妻,有失厚道。

  於是,就在明知她亦對他有情的時候,他選擇逃避。

  可她從沒放棄過這份情愛,所以就變成他退一步、她進一步的關係。

  然而,愛不是說不要就能丟棄的東西,愛是他越退,越是心傷,越退,越邁不動腳步……他已經退無可退了。

  她的身影在他心裏紮了根,除非將他的心挖掉,否則要怎麼除去她?

  他愛她,他愛上了自己兄弟的未婚妻,這樣太卑鄙,可他控制不了。

  當他以為自己會被獨角蜥打死時,他腦海裏唯一的念頭是,為什麼他沒有跟沙貝兒說一句——我愛你。

  他後悔,今生不能用這雙手臂緊緊擁住她,親吻她宛如花辦的櫻唇,對她許下愛的誓言,他至死無法瞑目。

  貝兒,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可惜,這己無法說出口。

  趙天源將沙貝兒的辦法告訴沙堡主後,他差點嚇死了。

  沙堡主一輩子沒下過廚房,頭一回居然是要熬制如此珍貴的藥材,天啦!萬一失敗……喔!他不敢繼續往下想,心快麻痺了。

  如果有人可以代替他就好了,可惜……他瞄一眼身邊的夫人,昔日穆康教授沙家三人急救之道時,他妻女的表現實在是……無言以對。

  他向上天禱告一定要成功。穆康說過,這並不難,把藥引丟進去,三碗水煮成一碗,再放入一片百草參就可以了。

  問題是——

  「夫人,三碗水煮成一碗,是大火煮還是小火熬?」

  「這個……」沙夫人跑出廚房。「我找人幫你問問。」

  「你問誰啊?」雪堡裏兩名大大都倒了,還有其他懂醫藥的人嗎?

  但沙夫人還是找到答案了。「阿敏說,既然無法選擇大火或小火,就用中火煮吧!」

  「這樣也行?」但沙堡主沒有選擇餘地,因為他根本不懂,只能有人說,他便照做。

  然後,他每隔半炷香,就將藥水倒出來量一量,檢查到底變成一碗了沒,因為接下來要放參片。可是……

  「娘子,一片百草參到底是多大片?」

  「這個……」沙夫人再度跑出廚房。「我找人幫你問問。」

  「你要不乾脆讓阿敏也一起來算了。」

  「好主意,我立刻去叫她!」沙夫人走了。

  沙堡主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糟糕,藥汁不小心熬過頭,一整碗只剩八分滿,怎麼辦?再加點水進去行不行?

  為什麼熬藥如此麻煩?他決定了,如果岑老頭或穆康誰能醒過來,他要堡裏八歲以上的孩子,每人都去學兩年的簡單醫藥知識。

  至少,他們都得學會熬藥和切參片才行!

  「可不可以再放點水進去,讓藥汁變成一整碗……」他考慮著這個神聖的問題。

  「沙伯伯,貝兒讓我來問你,藥熬好沒有?」突然,趙天源走進來問道。

  「那個……差不多了,只剩……」真是沒面子啊!「我不知道要切多大片的百草參進藥汁裏?」

  「啊!」這種事也需要考慮嗎?趙天源直接把參和刀一起接過來。「我切吧!」一塊拇指大小的參片丟進了藥汁裏,說也奇怪,本來黑漆漆、散發濃厚藥味的湯汁居然變成乳白色,隱隱飄著花香。

  沙堡主和趙天源看得呆了。「這真的是藥?」

  「應該是吧?」趙天源想到那頭獨角蜥吃了半顆百草參,全身上下的傷都好了,不禁有點羨慕,畜牲就是幸福,受了傷,找到靈藥可以直接啃,也不怕身體撐不住,不像人,還要加一堆藥材熬煮,才受得起藥力。

  「那還等什麼?趕快端去喂岑老頭啊!」沙堡主拉著趙天源往外跑,卻在門口撞見姍姍來遲的沙夫人與阿敏。

  「你們去哪兒?」沙夫人追著兩人的腳步問。

  「藥熬好了,我們拿去喂岑老頭喝!」沙堡主說。

  「你怎麼知道要切多大片的百草參?」

  「對啊!」沙堡主把問題丟給趙天源。「你怎麼知道要切多大片的百草參?」

  「我雖沒見過百草參,但這一年多來,穆大哥每日給我抓藥、熬藥,我也真是天天看著的,什麼藥、怎麼處理、多少分量,就算弄不精准,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吧?」趙天源說。

  「原來如此……」沙堡主陷入沉思。如果雪堡勢必得有第三個大夫,趙天源能不能成為人選?

  四個人迅速跑到岑老頭的住處,沙貝兒已經等在那裏。

  「怎麼樣?藥熬好了嗎?」她問。

  「好了。」趙天源把藥碗遞給她。「貝兒,要不要我們幫你?」

  他話一說完,沙夫人眼睛就眯起來了。趙天源改口了,不是媳婦兒,是貝兒,難道……他死心了,願意自動退婚?無論如何,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不必了,我去就好。」沙貝兒搖頭。「岑爺爺一向不喜歡別人踏入他的居所,所以佈置了一些機關毒物,你們不熟悉,萬一中招就麻煩了。」

  四個人很乖地點頭,因為他們都中過招,那種生死兩難的痛苦,沒有人願意再試一遍。

  沙貝兒端著藥進入屋內。她所有的希望都在這碗藥了,上天保佑,它一定要救醒岑爺爺,讓岑爺爺醫治穆康。

  老天爺,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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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穆康給岑爺爺開的藥方並非一服就見效,必須每隔兩個時辰服一帖,三帖過後,岑爺爺可能有六成的痊癒機會。

  他行事一向保守,有三分本事,只會謙虛地說一分,絕不會誇張成十分。

  但這回穆康卻是大大失算,當沙貝兒將那碗含有百草參的藥湯給岑爺爺喂下去,不過半個時辰,老人家就睜開雙眼了。

  「這是什麼東西……卓不凡,你敢破壞我的好事?岑顛與你勢不兩立……」他依然很虛弱,聲音比蚊蚋還細,但火氣卻不小。

  「岑爺爺……」沙貝兒一見他睜眼,滿腔的害怕、憂慮、疲倦便再也忍不住,化做淚水,傾洩而出。

  「你誰啊?」近一年,沙貝兒成熟很多,岑爺爺一時竟有點認不出她。

  「岑爺爺,是我啊!」她小手在他肩膀上輕捏一下,很小力,卻喚起了老人家的記性。

  「貝、貝兒……你怎麼長大了?」可惜了,如今一點都沒有小時候的清麗嬌憨。唉,小孩子就是這樣,長大後都不可愛了。

  「有人給我解了神仙配的藥性,於是我開始成長了。」說著,她再捏一下。

  「你當初讓我吃藥的時候還說不傷身,一點都沒告訴人家,那會讓人再也不長個子。」

  「你小小的才可愛,長那麼高做啥?」剛清醒就說了這麼多話,岑顛也有點累了,嗆咳幾聲,閉眼喘息。

  「岑爺爺,既然這藥有效,一個半時辰後,我讓爹再去煎一帖。你連吃三帖,保證又能像以前一樣生龍活虎。」說著,她便想退出臥房。「你先休息,我一會兒再來。」

  但岑顛卻不想放過她。「等一下。你先告訴我,這藥方是不是一個姓卓的人開給你們的?」

  「不是。藥方是穆大哥開的。」

  「穆?他叫什麼名字?出身來歷?師承何脈?」

  「他叫穆康,綽號一斛珠。至於他的師父,我聽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不過現在身受重傷,隨時有性命之虞。」

  「身受重傷?莫非真是卓不凡?當年一直沒找到他的屍體,莫非他逃出生天了……」岑顛呢喃自語著。

  「岑爺爺,穆大哥為了取百草參救你,受了很嚴重的傷,我和爹娘給他急救,還喂了護心丹,可他依然昏迷不醒,隔三差五便口吐鮮血。」想到穆康現在的慘狀,沙貝兒的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你一定要救救他……岑爺爺,請你救他一命……」

  「護心丹?果然是醫聖一門的玩意兒,不過他怎麼會來這裏?應該沒人知道我隱居在此,難道……對了,卓不凡自己也受了重傷,那穆康必然是聽聞百草參神效,才特地來采參……可惡!醫聖一門真不是東西,老夫花了大把時間培育的靈藥,你說摘就來摘,當我閻王門是紙糊的嗎?不過……嘿嘿嘿,你們絕對想不到我能弄到一頭獨角蜥替我守藥,就憑你們想采參?下輩子再說吧!」

  話說岑顛六十幾歲時,已經是名滿江湖的神醫,只要他出手,沒有救不活的人。他曾放話,沒有百金,別去找他,丟人現眼。

  而當時的卓不凡才二十余歲,豐神俊朗、平和仁善,救治窮人甚至不收診金,受過他幫助的人敬他高義,便稱他為醫聖。

  聖比神更是高了一籌,岑顛的面子哪里掛得住?於是約了卓不凡比試,非要比出誰才是天下第一不可。

  適巧,展城發生瘟疫,卓不凡便道:「不如比試誰教的人多,則為勝者。」

  岑顛欣然同意,小小瘟疫還不放在他眼裏,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六十好幾了,體力精神都有所欠缺,可卓不凡年輕氣盛,加上武力支撐,可以連熬十日不睡、拼命救人,至於岑顛,第八天時,他受到感染也倒下了,竟成為待救的病患之一。

  至此,岑顛名譽掃地,恨死卓不凡了。

  他心有不甘,便與卓不凡再次約戰,十五年後,尋一絕症者,看誰能用最神奇的方法治好病患,誰就贏。

  岑顛為了重新奪回第一名醫的稱號,尋遍天下,最後找到百花穀,發現百草參。當時,百草參還只是個指頭大小的玩意兒,已散發出非凡靈氣。

  岑顛認為,下一戰的勝負就在這百草參上頭了。

  從此,他在百花穀住下,可惜那裏生活太差,他幾度支撐不住,後來被前雪堡之主所救,才在雪堡定居,偶爾給人治治病,當然,最大的目的還是照看他的寶貝百草參。

  隨著參草長大,越來越多人盯上它,岑顛為防參草受損,想盡辦法弄來一頭曠世怪獸獨角蜥,為他守護百草參。

  他一心等著十五年後,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名譽,卻想不到卓不凡捲入朝廷政爭中,傳聞身殞、屍骨不存。

  當時,他心裏說不出是憤怒還是絕望,他一輩子最大的對手居然就這樣死了,從此放眼天下,還有誰能與他比試?

  無敵最是寂寞,而岑顛就這樣一個人坐在醫界的最高峰,品嘗永無止盡的孤獨。

  他再也沒離開雪堡,也不再與人爭強鬥勝,失去卓不凡的日子變得再也沒有意思。

  然後,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他邁入九旬高齡,身體也漸漸老化。他並未太用心調養那些小毛病,就算治好了,能活上一百歲、兩百歲又怎樣,不一樣寂寞?

  後來他的病越來越嚴重,從腰酸腿疼到咳嗽、胸悶,最後發燒、暈眩。去年,他一口氣沒上來,竟昏迷過去了。

  其實以他的內力修為和年輕時對身體的調養,不至於一病不起,他只是有種活膩了,不想再起來的念頭,便一直睡下去了。

  直到他被那碗藥喚醒。

  那碗藥,為了讓病人咽下,藥湯在九分苦澀中帶著一分甘美;下藥要溫和,不能急功近利,以免壞了病人根本。

  這種近乎苛求的用藥方式是卓不凡專門的,所以他迫不及待醒來,想會一會這生平唯一的對手。

  但開藥的不是卓不凡,只是他一個徒弟。他真的有點失望,但沒關係,找到徒弟,還跑得了師父嗎?

  「哈哈哈——」岑顛太開心了,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又暈過去。

  「岑爺爺!」沙貝兒嚇一大跳,急匆匆往外跑。「你撐著點,我讓爹再給你熬碗藥去。」

  岑顛癱在床上,又一次品嘗到氣虛體弱、動彈不得的滋味。

  但他一點也不難受,反而興奮。

  「卓不凡,你等著,老子很快就會去找你了……到時候,老子要你輸得連件褲子都不剩,哈哈哈……」

  多久了,他第一次這麼開心,原來人生爬到巔峰卻毫無對手,是一件痛苦至極的事。

  聽說卓不凡受了重傷,肯定嚴重,否則他的徒弟不會來采參……決定了,這次賭鬥,那絕症患者就選卓不凡!

  等他用百草參治好那個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還一張假仁假義嘴臉的臭小子,看他還怎麼囂張?

  哈哈哈,到時候一定要叫他給他磕頭喊一聲:「岑爺爺,我輸了。」

  啊!想到那一幕,岑顛樂得快翻天了。

  不多時,沙貝兒又急急地端了一碗藥走進來。「岑爺爺,你沒事吧?來,快點把藥喝下去,這是第二帖,等你——」

  「慢著。」岑顛清醒久了,腦子也漸漸活絡了,開始察覺有些不對勁了。「貝兒,你這藥的氣味聞起非常特別……你們不會采到百草參了吧?」

  「哇!」說到百草參,沙貝兒的眼淚就特別多,像春雨那般落個不停。「為了給岑爺爺尋藥,穆大哥至今重傷昏迷……岑爺爺,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救治穆大哥,否則——哇!」她忽然嚇得大叫。

  因為岑顛聽見百草參竟然已經被採集,還讓自己喝下了肚,要拿什麼去救卓不凡?贏回他天下第一的名譽?

  穆康!你個混帳王八蛋兼龜兒子生的龜孫子,老夫半生心血就這麼被你毀了!

  好好好……岑顛氣得眼一翻,暈了過去。

  但昏迷之前,他已下定決心,終此一生,他和穆康沒完沒了。

  岑顛康復後第一件事不是救治穆康,而是把趙天源捉來揍一頓。

  「我讓你去采百草參、我讓你去鬥獨角蜥、我讓你切參片……」他幾乎把趙天源打成豬頭,才放過他。

  趙天源冤枉死了,要說采參,主謀者也不是他,他不過是跟屁蟲,為什麼把所有的罪都算在他頭上?

  況且,若無他一番辛苦,將穆康和百草參一起帶回,岑老頭說不定早死了。還有力氣在這裏揍他?

  不過當他看見岑顛拿著只剩指甲蓋大小的百草參時,那副萬般不舍,心痛萬分的模樣,他心裏也不氣了。真是一物克一物啊!

  岑顛揍完趙天源,終於決定去救穆康,再跟他算百草參的帳。

  「我真是有夠倒楣。」趙天源揉著一身疼痛,拖著腳步正準備回房,突然發現一雙手扶住了他。

  「沙伯母?」他吃驚。她怎麼會在這裏?

  「不好意思啊,剛才的事……嗯……」沙夫人尷尬地低頭。「我都看見了,可是……天源,你得原諒伯母,岑老頭的功夫真的很厲害,伯母沒膽子出來阻攔。」

  「沒關係啦!我知道他不會打死我。」就是有一點痛而已。

  「我帶你回房敷藥。」沙夫人說。

  「謝謝伯母。」

  沙夫人送他回房,先用藥酒幫他揉散身上那些瘀青,再拿金創藥塗抹他臉上的傷口。

  這些東西都是穆康來了以後專門煉製的。不得不說,他的醫術雖不一定勝過岑顛,但醫德肯定贏上百倍。

  穆康給的藥不僅效果好,敷上去後,傷口陣陣清涼舒爽,不像岑顛做的,藥散敖上的瞬門鮮血立止,而傷口也同時痛如火燒,可以把一個好漢子徹底疼暈過去。

  因此自從穆康來了,大家都不太用岑顛煉的藥了。

  沙夫人一邊給他抹藥,一邊想著該怎麼問他,為何突然不喊媳婦兒,改喚貝兒了?他真的死心了?那要不要順便把婚約也一起退一退?

  這陣子穆康昏迷不醒,沙貝兒與他朝夕相處、片刻不離,沙家夫妻早就頭痛死了。這沒名沒分的兩個人日夜混在一塊兒,算什麼?

  尤其女兒還掛著趙天源未婚妻的頭銜,若是傳揚出去,她還有半點名聲嗎?

  一定要想辦法在事情惡化前,將它徹底解決,可是……貝兒是他們的心頭肉,天源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寶貝,手心手背,如何處理才不會寵了一個,卻傷了另一個?

  「伯母。」趙天源閉眼享受沙夫人溫柔的關懷,自他爹娘過世後,沙堡主夫妻接手照顧他,待他有如子侄,他也視他們如父如母,現在「娘親」有事煩惱,他自然不會視若無睹。「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啊?」沙夫人愣了下,差點把藥膏塗進他的眼睛裏。

  「唉喲!」幸虧他閃得快,否則有得罪受了。「伯母,你若有事,儘管直說,只要天源辦得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個……」沙夫人想著委婉的說辭,儘量不要傷害這可憐的孩子。「你……最近堡裏發生太多事,沒太顧著你,那個……你還好吧?」

  「很好啊!穆大哥開的藥方還留著,阿敏每天都會熬一碗給我喝,我感覺最近腦子越來越清明了,連貝兒都說我機靈許多。」

  「那就好、那就好……」沙夫人笑著,總覺得管人姻緣這事真是天底下第一困難。真不知怎有那麼多人喜歡做媒婆,煩死了。「你……你和貝兒沒再吵架了吧?」

  「穆大哥昏迷不醒,我們都很擔心他,哪里有閒暇吵架?」

  「那你和貝兒,你們……」

  趙天源大概有些懂了,原來沙夫人特地找他,想問的是這件事——他和沙貝兒的姻緣。

  那曾經是他的夢,他的理想、他的一切……可人不是神,一生短暫,有些東西能夠屬於自己的時間更短,而現下,他和貝兒的夫妻情緣就到這兒了。

  從今而後,賢妻是大嫂……他突然有點想哭。

  「我和貝兒很好啊!」不管心再痛,他努力讓自己微笑。「她就跟我的妹妹一樣,之前我們還說過,若穆大哥有幸清醒,不如我們三人結拜,她就是我們的小麼妹了,結果不知怎地,被她揍了一頓。」

  「你們……兄妹?」沙夫人簡直不敢相信,這事情的演變也太快了。

  「是的。」趙天源恭恭敬敬對著沙夫人鞠躬。「對不起,伯母我知道爹娘過世前,曾為我與貝兒指腹為婚,但我們實在不適合,所以小侄想,我們能不能解除這樁婚約?」

  「天源,你……」沙夫人哽咽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知道先變心的是沙貝兒,但趙天源有成全她的這份胸襟,確實很了不起。「委屈你了,天源,這件事是我們沙家對不起趙家,我和你伯伯有負你爹娘死前所托——」

  「伯母。」趙天源打斷她的話。「你和伯伯對我已經夠好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至於貝兒……其實我們一直像兄妹,不似情人,不是嗎?姻緣天註定,既然無緣,那就算了吧!我相信不管是我、還是貝兒,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緣分。只等那一天到來,我們……大家都會很幸福的。」

  「天源,你真的成熟很多。」

  「我吃了那麼多藥、讀了那麼多書,再不成熟,未免太不長進。」他說著,將沙夫人送出臥房。「伯母,你放心吧!這件事一定可以完美落幕的。」

  「嗯!」沙夫人點頭,心裏其實頗歉疚,也為趙天源心疼,但木已成舟,又能如何呢?她只能在心裏不停向他道謝,感激他成全了女兒的幸福。

  趙天源微笑著凝視她一路離開,看起來很滿足,也很快樂。

  直到沙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回到屋內,門一關,雙腳再也支撐不住地癱倒在地。

  他雙手捂住臉,淚水不停地自指縫間滲出。

  沒有了,他最愛的媳婦兒沒有了,從此而後,她再也不屬於他。

  「媳婦兒……」有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沒有恢復,就可以繼續傻傻地纏著她,不管她趕他,踹他還是罵他,甚至她為穆康哭瞎雙眼,他都不會有感覺。他只要跟她在一起,只管自己的開心就好了。

  但他清醒了,讀了書,有學問,會武功,明事理,堡裏其他大姑娘、小婦媳都贊他原來生得好相貌,堪比潘安、宋玉。

  他也很驕傲,以為沙貝兒會跟他一起分享這榮耀,可是她並不喜歡這樣的他。在她眼裏,情義比才學重要多了,所以她愛上了堪稱濫好人的穆康,真的很諷刺,不是嗎?

  然後,他們之間越來越遙遠,不管他怎麼追也追不上,最後,他不只看不見她的身影,連她的人也失去了。

  他壓抑著聲音大哭。他愛沙貝兒,真的好愛好愛她……

  媳婦兒、貝兒……他無聲地吼著,也只剩下現在可以這樣呼喚她了,等穆康清醒,等他們定下名分,從此而後——

  她便是他遠不可及的大嫂了。

  岑顛本來對救治穆康很感興趣,他是個大夫,對各式疑難怪症都特別好奇。

  伹當他看見那個號稱吃了十顆護心丹,依然昏迷不醒的穆康後,他只想把他揍得永遠不醒。

  這傢伙哪里有什麼問題?不就一截斷裂的胸骨插進肺裏,反覆破壞他的內腑,才會讓他嘔血不止。

  「當初是誰給他處理的?」他要順便再把那個蒙古大夫打得變樣。

  「我、我、我。」沙家三口一起舉手。

  對於沙堡主和夫人,岑顛是打得下手,但淚汪汪的貝兒……算了,當那個問題沒想過。

  「岑爺爺,穆大哥怎麼樣?他會不會好?」沙貝兒拉著他的手一直發抖。丫頭這回恐怕是玩真的了,唉,卓不凡的弟子有什麼好呢?還不如趙天源那個傻小子,雖然他傻的時候不可愛,清醒的時候一樣難玩,讓岑顛對他沒好感。

  他也不怕人知道,他早有能力救治趙天源,但就是不想救。他覺得趙天源不是丫頭的良配,還故意幫丫頭避親。

  他甚至敢大聲說,趙天源若想強娶丫頭,讓丫頭不開心,他就讓他傻得比以前更厲害。

  他的個性就是如此,而他自己則非常以這份特立獨行為榮。

  「放心,他沒事的。」岑顛安慰沙貝兒。

  「可是……」沙貝兒話沒說完,就見一抹鮮血自穆康嘴角蜿蜒流下。「護心丹!」她不禁大喊。

  但岑顛一指點了他的穴道,鮮血立刻停了。

  「不過小小時內傷,用得著護心丹那麼珍貴的藥物嗎?」

  「可這五、六天,他一直這樣……」沙貝兒看著他日漸削瘦,心痛得簡直要碎成兩半了。

  「他會這樣是因為你們當初為他接合肋骨時沒接好,讓其中一截斷骨插入他的肺臟。損傷了他的內腑,只要把骨頭調回來,自然沒事。」岑顛說。

  沙家三人互相看了看,又將穆康的胸膛仔細望了一遍,好像、似乎每一根骨頭都接好了啊,哪里錯漏了?

  岑顛也懶得跟他們解釋,直接動手幫穆康處理傷勢。

  不知是不是錯覺,岑顛調整完後,沙貝兒仿佛聽見穆康發出一記深深的喘息。

  「穆大哥!」她沖過去拉起他的手。「對不起,之前你一定很痛苦吧!都是我們不好,害你吃這樣的苦頭,但你放心,岑爺爺醒了,只要有他在,你一定很快能恢復健康。」

  「嗯!」岑顛有點不爽,丫頭本來最親的人是他,現在居然是別人,他哼了聲。「反正也不是什麼重傷,休養個三月、半年,應該就沒事了。」

  「這麼久?」沙貝兒不樂意了。「岑爺爺,你以前治人都很快的,這回怎麼要用如此長時間?」

  「你沒聽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嗎?這骨頭都斷了,沒有三個月,怎麼可能會好?」

  「以前小祖宗也摔斷過腿,但你用三天就治好它了。」她指的是那只能放毒煙的白狐。

  「這個……」岑顛一時被問住了。救穆康不難,但……他不爽啊!

  「岑爺爺欺負人家……」

  好了,百試百靈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來了。

  岑顛自己都不明白,他最討厭別人糾纏不清,偏偏沙家丫頭對他口味,兩人像對活寶,沙貝兒自從懂事起,就愛跟著他四處玩鬧,攪得他不得安寧,這日日夜夜下來,他真覺得小孩子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

  更可怕的是,丫頭越來越討他歡心,她刁鑽任性、野性難馴,與他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不知不覺,活寶演變成祖孫情,獨身一輩子的岑顛也有了個「家人」。

  要不,當年他何須費大心思替她煉神仙配,擺脫婚約?

  唉,小丫頭也算是他命中魔星了。

  「好啦、好啦!我想辦法讓他儘快好起來。」不過一定要穆康付出代價。哼哼,敢拐他的小丫頭,就要有活受罪的準備。

  「儘快是多久?三天、十天、半個月……」沙貝兒打破砂鍋問到底。

  「一個月。」岑顛咬牙道。

  他漫天開價,她便就地還錢。「二十天。」

  「二十五天!」岑顛火了。

  「十五天。」沙貝兒瞪圓了眼,大有「你不依,我便再哭一場」的意思。

  岑顛氣死了,而這些帳全都要算到穆康身上。

  「催催催,催那麼急,趕投胎啊?」

  「岑爺爺——」

  「別喊了,這不已經在救了!」不過他掏銀針、取藥的動作很慢罷了。

  沙貝兒忍不住就要氣他。「人家穆大哥可以一次用上三十六根針呢!哪像岑爺爺,一根一根地用,慢得像烏龜。」

  「彈針法是他們醫聖一門的絕學,卓不凡能一次使用一百零八針呢,這小子才會用三十六針就敢出來江湖混,不自量力。」

  「穆大哥才幾歲,等穆大哥到了他師父的年歲,肯定更厲害。」

  岑顛詭異地看著她。「丫頭,你到底以為卓不凡幾歲?」

  「能把穆大哥教得這麼厲害,應該跟岑爺爺差不多吧?」

  「難怪人家說,頭髮長長、見識短短,唉!」

  「岑爺爺——」

  「丫頭,告訴你吧!卓不凡頂多四十,是個——」岑顛不願承認,但他還是必須說,世上有一種人叫天才,而天才若肯吃苦、加上努力不懈,便成了千載難逢的絕世天才,那便是卓不凡。

  這才是岑顛幾十年來念念不忘與他二度比試的原因,能得一個絕世天才做對手,是他這一生中最滿足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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