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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佟蜜]老婆饒了我【同床共枕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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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5:30 |倒序瀏覽
老婆饒了我【同床共枕之二】作者:佟蜜

一場車禍,毫無預警地打亂他的人生──
原本熱戀結婚、完美無比,怎知再熱的感情也敵不過生活,
愛漸漸憔悴,眼看只有離婚一途,這時卻遇上車禍,
雖然是大難不死,但是驚嚇有餘──因為老婆失憶了!
這下要離的婚怎麼辦?他不能丟下茫然的老婆,
況且車禍當時駕駛的人是他,更應該負起責任照顧她;
可是一向冷冰冰的老婆突然開朗活潑,內心還只有十八歲,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和少女同居一屋?
唉,離不離婚都頭痛,只是這頭痛中卻有快樂,
看來這車禍失憶未必是壞,妻子重新愛上他,
老夫老妻再熱戀一回也別有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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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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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5:48
楔子

母親說,要她和肇事者見一面。

柏千菡不願意,母親安慰她。「這是例行程序,要釐清肇事責任,看是要和解還是要提告,總是要見面談一談的,不要怕,媽會陪著你。」

可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發生車禍的經過。她醒來時就在醫院了,人已昏迷一天一夜,全身多處挫傷、骨折,警察來詢問細節,她不記得自己在哪裡出車禍、不記得自己在何處上車,當警察問她是不是駕駛人,她錯愕得無言以對--她怎麼可能開車?她才剛滿十八歲,還沒有考駕照啊!

母親卻告訴她,她就要滿三十歲了--

這場車禍,令她一半的人生支離破碎,她的身體滿是痛苦的創傷,心靈陷入混沌的迷霧。

她失憶了。

她的腦部沒有受創,醫師認為失憶是暫時性的,但也說不准何時會恢復。

幸好,至少她沒被撞成無法自理的植物人,不記得事發經過也好,至少內心沒有留下陰影,還有母親細心照料她,最壞的情況都過去了,她正在穩定地康復……每當她這樣想時,她的嘴角便會安慰地微微揚起。

她猜想,失憶前的自己,應該是個樂觀的女人吧?

或者是個逃避的女人?她不想見那位肇事者--出於直覺,她知道肇事者是個「他」,想到他,她總是全身繃緊、反胃作惡,彷彿有一塊陰森的黑影罩在心頭,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慄。

這些感覺似乎是恐懼,還有憤怒。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對一個陌生人有如此強烈的情緒反應,她對他和整起事件都毫無印象,不是嗎?

然而這一面的確是必須見的,所以這天午後,她在母親的陪同下,由看護推著她的輪椅,來到醫院內一個無人的小會議室。

三分鐘內就有人輕輕敲門,門無聲地被打開,兩名男子走進來。

她不禁捏緊輪椅扶手,怯怯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左小腿打了石膏、拄著枴杖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身形修長,有一頭修剪整齊的短髮,鬆鬆地散落在白皙飽滿的天庭上,文雅清秀的濃眉下是一副細細的玳瑁框眼鏡,框住清透明亮宛如黑咖啡的雙眸,狹長優雅的鼻樑令他的五官顯得深邃,氣質世故而精明。她猜他約莫三十歲,正處於男人開始成熟的年紀,充滿瀟灑自若的魅力,但她肯定自己不認識這張素昧平生的臉。

他臉色有些蒼白,漂亮的唇紅得異樣,似乎有些激動的情緒正在唇間滾動,但他緊緊抿唇,硬生生忍住了所有言語。他的額角有幾道傷口,左頰貼著紗布,以那紗布的面積來看,他肯定破相了。

「你……好。」瞧母親的神情,這男人顯然就是肇事者了,她心跳急劇,有點緊張。

她果然不認得他,她的傷勢多在身體右側,他則是集中在後背和左半側,不像她傷得這麼重。

他沉默,她生疏的口吻似乎讓他不知如何應對,當他深邃的眸光望向她,彷彿有一束憂傷迷惘的光芒射入她心底,她心房輕顫,驟然被一股似苦似悲的滋味充盈,同時察覺,他對她似乎並不陌生--

他認識她?

「寶貝,你不記得了?」母親愛憐地輕撫她頭髮。

「記得什麼?」她茫然反問。

母親恨恨地望了男人一眼。「你們出事時,是他開車的。」

「喔?」她依舊茫然。車禍時,她坐在副駕駛座上,母親說今天要見的是肇事者,所以她是搭他的車而發生事故?

「你真的記不得?一點都想不起來?」母親握住她的手輕輕搖晃。「他是你丈夫啊!你連他也忘了嗎?」

「我的……」她已婚?她有丈夫?她震驚地望向男人。

他臉色更顯蒼白,眉頭皺起,深咖啡色雙眸被歉疚和罪惡感攪亂--但他沒有否認,所以是真的?他與她,真的是夫妻?

「那時你大學剛畢業,就說要嫁給他,我本來不贊成你這麼早嫁人,但你很堅持,我也只好祝福你們。他是建築師,自己開事務所,你是家庭主婦,你們住在市區的公寓,算起來,你們已經結婚八年了,你想想看,有沒有印象?」柏媽一口氣說了許多,就盼能刺激女兒的回憶,看她一臉呆滯空白,只得放棄,卻在她的震驚裡再添一記震撼--

「他跟你一樣,也失憶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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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6:21
第一章

值得慶幸的是,單南荻--她的丈夫,失憶的情況沒有她嚴重,他保有婚後一年的記憶,他還記得她是自己的妻子。

該說是命運諷刺的巧合嗎?他們幾乎不約而同遺忘了彼此最重要的一段人生。

他懷著歉疚來見她,對她母親憤怒的指責全盤承受,責無旁貸地負擔她的醫藥費,對於失憶而把他當陌生人排斥的她,他天天拄著枴杖來病房陪她,他誠心補過的態度,最後竟連她氣憤的母親都息怒,在她想於出院後回自己家時,母親還反過來勸她。

「寶貝啊,媽也想接你回去療養,但你出嫁了,你該回的是你和阿南的家,他這次傷得也不輕,你們夫妻倆正是應該互相扶持的時候,而且你現在需要多和他相處,說不定可以刺激你恢復記憶呢。別擔心,阿南是你丈夫,他會細心照顧你的。」

但現在,他之於她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啊!

她的不情願怎麼可能在幾天內就融化為無異議的順從,讓他任意擺佈自己的生活起居?

或許是因為他沒有干涉太多,與她分房睡,讓她保有自己的空間,也親自帶她進行回診和復健,因此她漸漸熟悉他的陪伴,以至於後來為了方便幫她上藥,他提議同房同床時,她只是猶豫一下,便勇敢地答應了。

畢竟是夫妻,總不能因為她失憶,就一輩子將他拒於房門外吧?

她只擔心他順勢提出夫妻義務之類的要求,結果是她多慮了,夜裡睡在同一張床上時,他總保持令她安心的距離,連她的睡衣邊邊都不會碰到。

他還會照她的口味準備餐點,也會在她因復健感到灰心時鼓勵她,他對她有求必應,待她體貼入微,對她的呵護極為熟稔自然--他們過去就是如此相處吧?她越來越相信,他們原本是情深意篤的佳偶,是車禍害他們原本甜蜜的世界風雲變色。

車禍只是可怕的意外,警方也證實是他的疏失,他並非有意造成事故,他也很內疚,所以盡全力彌補她,她怎忍心再怪責他?

她只想將這樁不幸事故拋諸腦後,讓生活回到原本的軌道。

她的身體逐日康復,內心也漸漸接納他,接受已婚少婦的身份,接受她今年三十歲、內心卻只有十八歲,擁有一個據說與她在大學交往四年、畢業即結婚的學長丈夫的事實--

說實話,這令她很心慌。

日光偏移,夕陽餘暉在城市裡四處遊蕩,飛過返家的車潮,穿透家家戶戶的飯菜香,偶然闖進某扇窗,落上一張脫俗絕麗的容顏,便驚艷地流連不去了。

柏千菡站在廚房裡,夕光映得她一半秀顏明燦輝煌,她正對著爐火上的湯出神,嫻雅舒柔的弓眉下,鬈密的霧睫半掩著。她杏形的雙眸瑩黑水潤,像水養的黑珍珠,此際正在發愣,儘管夕陽和爐火烘得她兩腮瓷膚薄紅,粉藕色菱唇上泛著珠汗,但她正陷入某個想法之中。

當她不言不動時,完美的容顏與窈窕的體態,像個冷艷的洋娃娃,她很美,卻美得讓人有距離。

但她自己渾然不覺,一逕出神,直到前頭客廳傳來輕微聲響,震醒她神智,一看鐘,她驚呼。「啊!」

都這時間了,她還發呆!她趕緊動手攪拌湯鍋,一面卻忍不住繼續回想中午看過的那個房車廣告,那個拍得很唯美的廣告,由一對男女演員飾演夫妻,還有個可愛小童星飾演他們的孩子。

夫妻應該是什麼樣子?

柏千菡毫無頭緒,只能想到廣告裡那些模範家庭,在精緻高雅的屋子裡,住著事業成功的英俊丈夫、美麗婉約的妻子,也許還有幾個活潑的小孩,每個人都笑得很幸福,那和樂的氛圍彷彿要滿溢到鏡頭外似的。

除去沒有小孩,她的婚姻也該是如此吧?

畢竟她住在比電視廣告更豪華的電梯大廈裡,她的丈夫比演員更加帥氣,他的建築師事務所在業界赫赫有名,而她也是溫婉賢淑的妻子--呃,幸好她從小愛下廚,有點廚藝來充門面,至於溫柔賢淑,只要她時時含笑點頭稱是,也就扮演得八九不離十了。

但這樣就夠了嗎?這些都是表面功夫,對於夫妻相處之道,除了抓住丈夫的胃,她其實一無所知……

即便車禍後已過了半年,每次想到這些,她依然會陷入煩惱,正蹙眉思索,前頭客廳傳來聲響--是丈夫提早下班了嗎?

柏千菡關掉爐火,快步走到客廳,出現在玄關的卻是兩個中年婦人,眼見兩人腳邊堆著有大有小的百貨公司紙袋,她秀麗的容顏露出驚愕的表情。

「媽,你們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是買給你和阿南的,今天百貨公司有滿額贈,我們卯起來大買特買,給你們添購不少衣服呢!」單媽笑容爽朗,難掩血拼後的滿足。

「還好你媽記得你穿幾號鞋,要不然我們只好跟那些打折的美鞋說掰掰啦,喏,你瞧瞧,款式都是我挑的呢!」單媽抹了抹額上為了促進經濟發展而流的汗水。她身材矮而圓胖,三圍以中圍最寬廣,柏媽則個子高,瘦得像一根頂天立地的旗桿,兩人站在一起活脫脫是女版的七爺八爺。

「我記得你以前很愛買鞋,乖寶貝,你快來瞧瞧,我們幫你搜刮了十幾雙呢!」單媽招呼女兒過來。她和柏媽都守寡,除了獨生子女別無親人,兒子和兒媳出車禍後,兩個老媽子放心不下,乾脆在年輕夫妻住家對面另租公寓,就近照顧,日常生活就繞著彼此的孩子打轉。

柏千菡走近。「我們的衣服夠穿了,你們別再破費。」

「我只生了一個兒子,成天夢想有個女兒可以打扮,你就當是代替阿南滿足我的心願吧!」單媽親熱地牽起兒媳的手。

「我這身材就是一顆湯圓,不管套上絲綢還是雪紡紗,不過是變成有包裝的湯圓,像你這麼漂亮,不打扮多可惜,我最愛看你穿得水當當,帶你出門多風光哪!」

對這兒媳,單媽可是疼入骨了,雖然她個性冷淡了點,但人美又乖巧,和自家兒子原本是天造地設的好姻緣,卻險些被兒子毀掉,一場車禍讓她手心手背都疼,現在她是卯足了勁,又是進補又是採購新衣,想將寶貝兒媳滋養回原先那嬌滴滴的花朵模樣。

「我們還幫阿南買了幾套西服和新鞋,你們倆前陣子受了不少罪,好好打扮一下,人也顯得精神些。」柏媽補充。

既是兩位母親的好意,柏千菡也不便過分客氣。「謝謝,不過下次真的別再破費了。你們快去洗把臉,等阿南回來就要開飯了。」

兩位母親洗臉消暑去,她望著地板上豐盛的戰利品,軟軟一歎。若非她有專屬的衣帽間,這麼多衣物要往哪裡塞?

返家後第一次踏入衣帽間時,她傻眼,它絕對是所有女人的夢想,佔地十坪,收納種種服飾、配件、鞋子,收藏之豐富,多到有一百個她也穿不完。她的建築師丈夫簡直是將她當作貴婦供養,他工作辛苦,那麼豪華的衣櫃,讓她有備受呵護的幸福感,也有奢侈的罪惡感。

丈夫疼她,兩位媽媽也寵她,她的人生會不會太幸福完美了?

她不自覺地漾起微笑,將紙袋一一拎到沙發上,打算等晚飯後再來收拾。才整理了幾袋,大門的電子門鎖傳來開啟的聲響,她抬頭,大門正好無聲地滑開,門外的修長人影映入她眼簾。

單南荻佇立門外,他今天穿淺灰色的夏季西服,脫下的外套勾拎在肩後,另一手提公事包,頗具質感的棗紅色領帶已鬆開,敞露出頸部,時尚的菁英氣息因下班而顯得輕鬆。他本是溫文俊秀的,但左頰醒目的疤痕勾破他俊雅的氣質,他少了點斯文,卻增添幾分危險的魅力。

瞥見他喉頭光滑的肌膚,那優雅中若有若無的性感,就讓她胸口發緊,當那雙黑咖啡似的沉靜眸光對上她,總有股無可名狀的情緒暖燙了心扉,令她心口像突然亂了節奏的鈴鐺,她幾乎想伸手按住胸前,怕他聽見這騷動的怦怦聲。

她穩住氣息,展露最溫婉賢淑的微笑。「你回來了。」

「這些是什麼?」單南荻看著一地的購物袋,難掩愕然。

「媽她們又去大採購,買了很多東西給我們。」

「又買?上禮拜她們不是才買了一大堆,還麻煩計程車司機搬了兩趟,說是禮券快到期,要趕快用完,這次的理由又是什麼?」岳母是科技業老董的遺孀,自家老媽則是六家連鎖餐廳的老闆娘,她們花的是自己的錢,身為晚輩的他其實也沒有過問的餘地。

「這次是滿額贈。」他不敢苟同的表情讓她不禁微笑。「她們也是疼我們啊,不管吃的穿的用的,凡事都先想到我們。」

「我知道,可是按照她們這種採購速度,我們早晚不是得搬家,就是得把整個樓層買下,當作倉庫--」

聽見她如鈴的輕笑聲,他幾乎不敢置信,她笑了!這屋裡多久沒有她的笑聲了?

她美眸微彎,抿起的唇像嫣紅的月牙,甜甜的笑靨,美麗一如奇蹟,引得他目光貪婪地追隨。原來,非得等到忘了他,她才能重拾歡笑嗎?

驚喜瞬間變為苦澀,他痛苦地挪開視線。「她們呢?」他一面問,一面換上拖鞋,卸下領帶與外套,連著公事包就要隨手擱在一旁。

「在廚房,等你開飯……啊,我來。」他唯一的壞習慣是東西都隨手亂扔,柏千菡連忙上前接手,卻被一個鞋盒絆倒。

「小心。」單南荻攙住她,她柔軟的手腕霎時令他遺忘所有思緒,但她踉蹌的腳步踩上他的腳,很痛,痛得他潰散的理智一眨眼就回籠。

他扶她站好,順勢拉開兩人距離,很紳士地詢問。「腳有沒有扭到?」

「沒有。」她糗得快抬不起頭。平日的她不是這樣的,她確實是個好主婦,烹調料理很伶俐,打點家務得心應手,可是在他面前,她的心跳總是不聽話,表現總是失常,她對他的一舉一動都過於敏感,她已……戀上他,喜歡著他。

喜歡自己的丈夫,沒有什麼不對,但要是她能表現得更沉穩就好了,唉。

她命令自己忘掉出糗,擠出無懈可擊的賢妻微笑。「你快去洗個手,要開飯了。」

晚餐桌上,柏千菡幫每個人裝飯盛湯,等所有人都動筷,她才入座,挨著單南荻坐下。

單媽挾菜到兒子碗中,一面問:「阿南,你最近都一下班就回家,事務所不忙嗎?」

「還是一樣忙,不過我盡量把案子交給其他人,下了班就早點回家。」

「這樣也好,醫師說你頭部的外傷沒大礙,但你是靠腦力吃飯的,還是要多休養,以免留下後遺症,別忘了你還有個老婆要照顧呢。」每每想到全是因為女婿,自己的寶貝女兒才會經歷九死一生的車禍,柏媽難免還是有點惱怒。

「我就是希望能多陪陪小千,才推掉工作。」單南荻語氣慎重。「這次出意外都是我的錯,我對她很抱歉,也很難過,在她恢復記憶、徹底康復前,沒有任何比她更重要的事,足以佔據我的時間。」

這還像句人話。柏媽很滿意,只糾正一個小地方。「就算她恢復記憶了,她還是你的生活重心。」

「當然,她向來都是。錢可以再賺,但小千是千金不換的。」

柏千菡聞言,悄悄望向丈夫,他也正望著她,目光交會,他眸中溫煦的輝光在她的感動之中再添一抹羞怯。他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懷春少女,心情都寫在臉上……雖然從心理年齡而言,她目前的確是啦。

單南荻一逕維持淡笑。在家中,他總戴著這張好女婿與好丈夫的面具,唯有他自己清楚,面具底下的感情早已失溫,像冬夜一樣寒冷。

「是啊,用錢打發老婆很容易,用心體貼老婆的需要,才是大丈夫啊!」單媽好自豪,這話說得多真摯感人,她的獨子真是長成一個好男人了啊。「過去的就過去了,你們倆現在都平安最重要,我看你們結婚這麼久、感情這麼好,什麼都有了,只缺一樣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缺什麼?」單南荻不感興趣地問,他有預感,話題即將前往他不喜歡的方向。

「你自己瞧瞧四周,不是很明顯嗎?這屋子這麼大,雖然有很多傢俱,卻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你們缺的是幾個孩子啊!」

「媽,不是說孩子的事順其自然嗎?」單南荻神情未變,嗓音卻已然冷下。

「我是那麼說過,可是這一順,順了這麼多年都沒消息,媽難免心急,我也不是要給你們壓力--」

「你現在就是在給我們壓力。」

「唉喲,我是好意關心啊,我們兩家人丁太少了,生幾個孩子,家裡也好熱鬧熱鬧嘛,小千,你說說看,我這樣想難道有錯嗎?」

「呃……是沒錯。」生他的寶寶?柏千菡雙頰靦腆地暈紅,可是丈夫的不悅很明顯,他不喜歡孩子嗎?

「其實,我也這樣想過,瞧瞧你們夫妻倆,一個『緣投』得像雜誌的男模特兒,一個漂亮得可比菩薩座旁的玉女,這麼優秀的基因,不多生幾個寶寶,不是很暴殄天物嗎?」柏媽出面聲援。她的寶貝女兒這麼美,她早就期待抱孫了。

暴殄天物不是這樣用的,但單南荻不便指正丈母娘,只能試圖帶開話題。「我跟小千喜歡目前的生活,沒有計劃生寶寶……」

「你該不會是在車禍時撞斷了小弟弟,生不出來了吧?」單媽懷疑地打量兒子。

「媽!」活了三十二年的單南荻第一次面紅耳赤,他很習慣老媽的口無遮攔,但這話怎能當著他岳母和妻子的面問出來?

「喲,我在,別喊這麼大聲。沒錯,我是你媽,從小給你把屎把尿,什麼沒看過?你有什麼毛病不能對我說?」單媽年輕時當過風月場的會計,這話題給她塞牙縫都不夠。「生兒育女這檔事,我們兩個老媽子比你們還熟,你們連顆蛋都沒生過,有什麼問題當然該請教我們,不是嗎?」

「我好得很,沒有任何毛病。」他嚴正地扞衛自己的男性尊嚴,但不肯鬆口。「總而言之,孩子的事,我們還是打算順其自然。」

「我看是你事業心太重,操勞過度,以前是沒時間生,現在有時間生了,卻力不從心,對不對?」單媽輕拍一下兒媳手背。「小千,你說,阿南是不是都沒在做『厝內的工作』?」

「有啊,他會幫我掃地、洗碗、收衣服……」柏千菡茫然,所謂「厝內的工作」應該是指家事吧?怎麼突然從生寶寶的話題跳到這裡?

「不是家事,是在問你們夫妻的房事。」柏媽提點女兒。

「喔。」柏千菡尷尬了,這半年他們都在養傷,再來是復健,根本沒心思去想那些,房事當然處於停擺狀態,就算有做她也講不出口,太害羞了。

眼見自己母親肅容凝聽,單媽一臉期待,而丈夫面色不豫,她只想得到一個能終結整個話題的招數--她長長地歎息一聲,抬手撫額。

「啊--我頭痛……」她狀似痛苦地蹙起眉心,軟綿綿地往丈夫肩頭倒去。

晚餐立即中斷,單南荻抱妻子回臥房,兩位媽媽跟著送水送藥的照顧,再三叮嚀單南荻要好好照顧嬌妻,才放心離去。

單南荻送走兩位母親,回到臥室,就見妻子已坐起身,正睜著一雙寶石般璀璨的美眸望著他,精神好得很,哪裡還有病懨懨的模樣?

他瞬間明白了她耍的小把戲,揶揄道:「柏影后小姐,你裝病的功夫和你的手藝一樣好。」

「我看你快被媽她們逼得走投無路,想辦法幫你解圍啊。」沒想到害兩位媽媽那麼擔心,柏千菡有點罪惡感。「你不喜歡她們提到小孩的話題?」

「要不要小孩,本來就是我們夫妻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見來參一腳。」

「你不想要孩子?」她聽得出他強烈的抗拒,他那麼排斥孩子嗎?

「一點也不想要,小孩太麻煩了,再說,有了孩子,就不能做某些事,例如這樣--」他靠近她,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這又不是不能給孩子看的事……」她質疑的話語因他持續的吻而停頓,他溫熱的唇印上她眉心,滑下她纖細的鼻樑,當他更往下探索,銜住她的唇,她輕顫,只覺身心如糖蜜般融化,溫柔的男性氣息帶來愉悅的刺激,她迷濛輕吟,雖然失憶,身軀卻彷彿保有愛戀的記憶,誠實地反應出她有多喜愛他的親近。

他離開她的唇,以指撫摩她唇下柔軟的肌膚,引發她另一波輕柔顫慄,他低喃:「把衣服脫了。」

要她脫衣,莫非,他想要……她氣息紛亂,頰上粉艷的暈紅更深了一層,纖指挪到胸前衣扣上,卻害羞得無法有所動作。

「要抹藥了。」他眸中閃動笑意。顯然她誤會自己想要肌膚之親了,他只是想引開她的注意力,這個意圖令她分心的吻,卻也令他呼吸不穩,對他造成的強烈影響,遠遠超乎預期。

「……喔。」她怎麼忘了每晚的例行公事?柏千菡尷尬極了,還有說不出的失望,不敢看他此刻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迅速轉身背對他,解開上衣。

單南荻從床頭櫃取來一條藥膏,這是他向同事打聽來的,它對消除疤痕有良效,她的外傷都痊癒了,留下不少疤痕,傷口拆線癒合後,每晚他都親手為她上藥。

他盤腿在她背後坐下,將藥膏擠在掌心,用掌心溫熱,才抹上她的裸背,利用按摩將藥搽在傷疤處推拿均勻。

「這藥膏還要抹多久?」她原本已克服每晚在他面前解開衣物的羞怯,但想到剛才異樣的念頭,她分外不自在。

「抹到疤痕都消失為止。」每次看見她後背的傷疤,總令他感到淡淡的痛心,是他讓她經歷這些苦楚,倘若可以,他願意代她承擔所有傷痕和痛苦。「你今天怎麼沒和媽她們出去逛街?」

「百貨公司裡差不多就那些東西,逛兩次就膩了。」

「你竟然會膩?」他輕笑,但眼中了無笑意。「你以前最喜歡購物,比媽她們買得還多。」

「是嗎?我以前喜歡亂花錢、亂買東西?」一個無所事事、養尊處優,嗜好是血拼的少婦,這就是過去的她?她不喜歡那樣的自己,至少,往後她可以不要再當那樣的柏千菡。

「也不是亂買,你喜歡佈置家裡,你很有品味,選購的物品都很精緻,就是有時候購買的量……多了點。」彷彿要填補什麼缺憾似的,瘋狂搜刮一切。

「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她想瞭解被自己遺忘的自己。

「你嘛……冷淡、倔強,高不可攀,憑一個眼神就能讓男人神魂顛倒,卻連一句招呼也懶得施捨給愛慕者,有名的『柏家小公主』,超級冰山美人。」

「……你不是因為我都不記得了,就亂說一通吧?」她一個字也不信,聽起來完全不像她嘛。

他低笑。「我還沒說完,以上是你給人的第一印象,實際認識你後,就會發現你聰慧、感性、堅強,雖然被家裡保護得很好,卻不驕縱,甚至挺可愛的。」搽完了藥,他轉而按摩她的肩頸。「你不出門,在家裡都做什麼?」

「打掃、洗衣服、看新聞……」她想起一件近來碰到的怪事。「最近我常常接到奇怪的電話。」

「怎樣奇怪?」

「沒有來電顯示號碼,接起來對方都不吭聲,我試過把話筒放著,五分鐘後拿起來聽,還聽得到呼吸聲,除非我先掛斷,否則他都不掛。」

「他常常打來?一個字都沒講?」這倒是出乎單南荻的意料,她生活單純,朋友很少,打電話來的人肯定是衝著他,會是誰?

「他每天會打一、兩次,反正現在我接到不出聲的電話,就直接掛斷了,八成是無聊人士的惡作劇吧。」柏千菡不以為意。「除了這個古怪的來電,我忙完家事沒事做,就上網,查查失憶的資料。」她每天都查,可惜到目前為止沒獲得什麼有用的訊息。

「你又在查資料?醫師不是說這事勉強不來,要我們順其自然就好嗎?」

「可是,我總覺得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而且和我們出車禍的原因有關,不趕快想起來,不能安心。」那遺忘了某件事的不安感,甚至常讓她在半夜渾身冷汗地驚醒,驚悸不已。

「警方都調查清楚了,車禍是我的疏忽,哪會有什麼其他原因?你別胡思亂想,給自己增加煩惱。」而當她恢復記憶,她絕不會感到安心,她會有什麼感覺?他不願想像。

他結束按摩,她回身面對他。「換我幫你搽藥。」

「我自己會搽--」

「你每次都這麼說,但從來都沒搽過。」她早就發現他在敷衍她,她不會嫌棄他的傷疤,至少左頰那道疤痕該做護理,臉部可是門面啊。

「我是男人,有點疤無所謂。」他不在意地聳肩。

「但我在意。我不要只有自己漸漸康復,也想看你恢復精神和元氣,我們是夫妻,應該共患難,互相扶持,我不要坐著等你照顧我,我也想守護你。」她望著他,美眸閃耀著十八歲的純真信念。「夫妻就該這樣,不是嗎?」

好天真,天真得讓他悸動不已,他沙啞道:「是啊,夫妻的確是該這樣……」視線緩緩降至她胸前。「但我想你先守護好你的胸部比較重要。」

胸部?她不解地低頭,赫見自己忘記穿回衣物,上身全裸!她驚呼,卻手忙腳亂地找不著上衣,試圖拉過毯子掩護,偏偏他就坐在毯子上頭,她拉不動。

「你……你……」她俏臉紅若草莓,美眸寫滿懇求,求他高抬「尊臀」,但他不為所動,黑眸越發放肆,瀏覽她瓷器似的白肌,飽覽胸前圓潤的美景,當目光攀上頂端嬌點,眸心變得黝黯深沉……

她使盡吃奶的力氣一扯,終於奪過毯子,他被這力道帶得摔倒在床,不禁哈哈大笑,望著她忙不迭地將自己裹成春卷,他笑著、笑著……笑聲漸低,無法從她身上挪開的眸光被苦澀滲透。

現在的她,像單純的幼犬依戀主人,樂於親近他,等她恢復記憶,她會像擺脫骯髒的病菌那般鄙夷地甩掉他。

他們的婚姻本該在車禍那天結束,卻因失憶而苟延殘喘。他永遠無法忘記事故發生前兩分鐘,她給出的冷酷答覆--

「你想離婚?好,那就離吧。」她毫無留戀,甚至揚起柔唇,帶著等不及解脫的笑意,比他更急著結束他們的婚姻。

這半年來和睦的氣氛,不過是失憶造成的假象,他心頭一再地怦悸,根本毫無意義。

「我先去洗澡,洗好再來上藥吧。」他翻身下床,去取換洗衣物。

「好,往後每天晚上就這樣,你幫我上藥,然後換我幫你。」她沒聽出他語氣的陰鬱,樂觀地逕自下了決定,彷彿已經預見他們會一起康復如昔。

他含糊地點點頭。

他們會有多少「往後」?他無法想像,也不想點破,橫豎婚姻只剩空中樓閣,等到她恢復記憶,就會轟然倒塌,在此之前,他會對她千依百順,就當是他為即將分離的他們營造的最後一點溫馨吧。

他卻漸漸地不確定,這最後的溫柔,究竟是讓自己更容易與她說再見,或是陷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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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6:41
第二章

「南荻建築師聯合事務所」,成軍不過六年,表現卻出人意料地精彩穩健,有些人專攻公共工程,有些人負責私人建案,各自傑出的表現,組成一支實力亮眼的團隊,這都歸功於老闆單南荻的領導。他年紀雖輕,但知人善任,善於調解與斡旋,在他的帶領下,事務所方能在競爭激烈的建築業迅速攻下一席之地。

蔣棻佇立在老闆的辦公室前,不急著進去,兩個高大英挺的男子正在窗邊談話,她的目光停駐在右邊那位身上。他身形挺拔,氣質優雅,大概是剛從工地視察回來,衣物染塵,面色泛紅,左頰疤痕更形紅潤,正聆聽身畔男子的解釋,不住搖頭。

「跟他們說清楚,水電圖不在合約的範圍內,既然當初沒有做,現在當然也沒有東西給他們。」

「我說過幾百遍了,但對方堅持這是我負責的部分,要我把圖交給他們。」曹亞劭一臉不堪其擾,他面容英俊而粗獷,以建材來比喻的話,蔣棻覺得他像未經雕琢的原始石材,單學長則是精緻的瓷磚,她尤其欣賞他的領袖氣質。

「把合約帶去,委婉但堅定地跟他們解釋,當初說好的範圍不包括水電圖。」單南荻沉吟。「然後告訴他們,當初溝通失誤,我們深感抱歉,也願意補上缺失的圖頁,費用打九折,這樣應該行了。」這年頭不是有理走遍天下,己方姿態低一點,再給點甜頭,多半的客戶就會順著這台階下來。

「萬一他們還是堅持要圖呢?他們上回已經撂話,不給圖就要提告--」

「那就讓他們告啊,於法於理我們都站得住腳,怕什麼?」蔣棻插話,腳步輕快地踱進辦公室。

兩個男人同時轉頭看她,曹亞劭蹙眉。「當然最好是不要上法庭啊。」

「學長,沒想到你壯得像樹,膽子卻這麼小。」蔣棻揶揄,事務所的成員多半畢業自同一系所,這兩位都是她的學長,單南荻更年長一屆。她向著曹亞劭開口,一雙美眸卻直盯單南荻,妍麗的瓜子臉上淨是挑釁的神情。

單南荻淡道:「他不是膽小,是謹慎,而你太魯莽,看你這態度,我更覺得沒把這案子交給你是對的。」

「這種『澳客』,我還慶幸你沒排給我呢。」蔣棻滿不在乎地做個鬼臉。

「上司不把案子給你,你不好好檢討,還自鳴得意?」事務所上下都喊這丫頭「小辣椒」,這外號由她刁蠻的個性而來,也暗喻她纖長傲人的美腿。對於她,單南荻向來容忍幾分,但她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從兩人互動看來,他們是上司與下屬,他是好脾氣的學長,她則是潑辣美麗的學妹,即便在摯友曹亞劭面前,單南荻依然很謹慎地維持這個表面功夫。

「是是是,老闆你精明至極,連失憶也失得恰到好處,把婚姻忘得乾乾淨淨,工作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害我也好想去撞車失憶,把討厭的事忘光光,多輕鬆啊!」

對她話中有話的挖苦,單南荻不回應,卻引發曹亞劭的關切。「學長,你還是什麼也記不得嗎?車禍的經過、以前的事……」

「都想不起來。」單南荻搖頭,踱到辦公桌後坐下,蔣棻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他臉色一沉,瞪她,她巧笑倩兮地咧出一排潔白貝齒,不高興嗎?那最好,他高興或生氣都無妨,她就是不允許他忽視自己!

「大嫂呢?也是什麼都記不起來?」曹亞劭繼續問。

「嗯,跟我一樣,她傷勢都復原了,記憶卻怎麼也回不來。」

「肯定是因為你們這陣子養傷、跑醫院,都太辛苦了,你帶大嫂來我老婆的茶園玩吧,好好讓身心鬆弛一下,說不定對你們倆的狀況會有幫助。」曹亞劭熱心建議,他的愛妻夏香芷擁有好幾片山頭的廣闊茶園,時值盛夏,正適合上山泡茶消暑,怡然徜徉於翠綠茶園中。

「你家香香不是懷孕了嗎?」車禍前幾個月,單南荻才去喝過學弟的喜酒,當時的學弟剛經歷失戀的打擊,誰想得到現在卻成了幸福的已婚男人?而他的婚姻,卻一敗塗地。

「是啊,剛滿五個月,肚子有了點形狀,她卻越來越坐不住,還照常上山去茶園做事,我爸說這胎肯定是個活潑的男孩。」曹亞劭容光煥發,藏不住將為人父的喜悅。

單南荻很羨慕他,但無法接受這份好意。「我再和小千說看看吧。」

「什麼說看看,你們一定要來啊!我跟香香說,大嫂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人,她可是很期待見到她呢。」

「你真大膽,竟敢在老婆面前讚美別的女人。」單南荻淡笑。

「她才不介意,她很清楚,我的心就像銅牆鐵壁打造的保險箱,裡頭只裝著她一個。」

「嘖嘖,學長,你真肉麻。」蔣棻做個起雞皮疙瘩的表情。

「什麼肉麻,這叫做恩愛,你羨慕吧?」曹亞劭咧嘴笑,一臉有妻萬事足的幸福模樣。

「是啊,我羨慕兩位學長的老婆,生活悠閒,有人養也有人疼愛,不像我得自立自強,想出國留學還得自己存錢,好不容易愛上一個男人,卻是個薄情寡義的混蛋。」蔣棻艷唇一撇,眸光尖銳地望著單南荻,電話卻正好響起,他拿起話筒。

「請問……是單建築師的辦公室嗎?」小心翼翼的語氣,是柏千菡。

她的嗓音其實很甜,語氣卻總是清冷,此刻怯怯的口吻罕見地帶有嬌弱的韻味,他不禁想逗她。「不是,你打錯了。」

「啊,對不起,我又打錯了--」她的道歉在聽到低笑聲時中止。「是你!我沒打錯啊,你幹麼騙我?」她忿忿的。

「連自己丈夫的聲音都不認得,你還好意思怪我?」他低笑。

「我先前都打你手機,第一次撥你辦公室分機,大概是按錯號碼,還衝著對方喊『老公』,講了好多話,他才打斷我,好丟臉。」對方大概是錯愕得忘了阻止她,任她滔滔不絕地說了半晌,才表明他並非「單建築師」。

她忸怩的口吻,聽起來煞是可愛,他微笑。「他賺到了,平白有位美女喊他老公。你該不會把他當成我,對他撒嬌吧?」若是,那人還真是耳福不淺,連他都不曾聽她撒嬌。

「才沒有,我是有正事找你,順便跟你報告我今天的『戰績』,我和媽發現一個傳統市場,我買到好多便宜的東西喔!」她雀躍地報告。「我買了一組超神奇的不沾鍋,買大送小,不用一千元;還有很方便的衣架,夾住衣物後,輕輕一拉就掉下來。還有一件五十元的短褲,花色很可愛,我買了好多件,跟老闆殺價,他讓我打八折呢!」

「你會殺價?」他驚奇,購物向來刷卡了事、從不費神看標價的柏家小公主,居然學會斤斤計較了?

「我看媽她們跟店家講價,看了幾次,就自己學著跟老闆殺價,我一開口他就答應了。」她好生得意。「對了,你中午會在辦公室嗎?我想過去找你。」她總算想起打這通電話的真正目的。

「我在,你現在就可以過來。」她不會開車,以往出入都搭計程車,他叮嚀:「你搭計程車的話,記得一上車就開手機,記下車牌--」

「我要搭公車,路線都查好了,我想給你送便當,你還沒訂午餐吧?」

「……還沒……」他的震驚加上了迷惑,失憶好像令她變成另一個人,淨做些從前不會做的事,逛傳統市場?殺價?搭公車?為他做便當?養尊處優的柏家小公主,為何願做平凡小婦人?

他驀然領悟--她是在學習當個妻子,當他的妻子……這個認知令他心坎一緊,久久的顫動不止。

他恍惚地抬頭,曹亞劭不知何時已離開,蔣棻仍坐在他對面,仍是那副渾身帶刺的坐姿,眸光卻已化柔,有一絲幽幽的控訴。

他一驚,心悸霎時煙消雲散。「小千,我得去工作了……」他擱下話筒,望普蔣棻,她凝著臉,他尷尬,相對不語的氣氛,變得沉窒而緊張。

「你老婆打來的?」蔣棻輕聲問,神態沒了方纔的跋扈,卻有點薄薄的怨。

他無奈頷首。「小棻,我--」想說的話還沒能出口,曹亞劭去而復返的身影就在辦公室門口出現。

「小辣椒,你不是說要拿設計圖給我?」他渾然不覺辦公室內詭譎的氣氛,朗聲問著。

他可真會挑時間!蔣棻按捺住不悅,望著單南荻,他神情歉疚,暗示她有第三人在場,不宜再多說。哼,他就會擺出這副可愛又可恨的表情,卻什麼也不做!她站起身,又恢復成那個老是冷嘲熱諷的蔣棻。

「學長,我先去忙啦,你放心,就算你『失憶』,有我們這些夥伴在,我們會保證事務所營運正常。喔,我剛才好像聽說,大嫂要過來是吧?等她到了,你可要知會我,我還沒見過她呢,曹學長把她描述得那麼漂亮,我好想親眼瞧瞧她的風采呢。」

語畢,她無視單南荻陰霾的臉色,輕快地走出辦公室。

掛了電話,柏千菡第一件事不是鑽入廚房淘米洗菜,而是溜進衣帽間,將剛買的短褲和衣架收好。

她天天踏進這衣帽問,每一回在讚歎它的奢華同時,也又一次感受到丈夫的疼愛,她以為模仿廣告中人那樣持家,就足以盡到妻子的本分,而他為她做的從不依循任何電視情節,她又為何傻傻地以為那個小框框裡的演示,就代表夫妻的全部生活?

使她踏出保守框框的,不是他的物質花費,而是她領略到他珍惜自己的心意,婚姻應該不只是表面功夫,而是兩個人互相設想的生活,是心意與心意的聯繫--她這麼想,沒有錯吧?

第一步,就從送便當這類小事開始,從剛才他輕快的語氣聽來,這小小的一步讓他很窩心,而他的快樂,神奇地令她的喜悅也膨脹了數倍。

這種從小事中也能汲取無限幸福的溫暖感,就是……相愛的感覺吧?

她甜蜜地紅了雙頰,好心情地哼著歌,打開衣櫥,不過,這個衣帽間還真是令她不習慣,每回進來都眼花撩亂,至今只動用幾櫃常穿的居家衣物,他的手筆這麼大,固然令她歎為觀止,而她能將這麼大的空間塞到九分滿,也算厲害。

她東翻西找,總算在牆角規劃的隱藏式抽屜發現空位,抽屜的暗處有個鞋盒,盒上蒙了層薄薄的灰塵。

她將短褲收進去,打開鞋盒。裡頭有一疊紙,以及一個沒拆封的盒子。

呆看盒上那藍底白字的英文許久,她才猛然意識到,這是一盒保險套,而且是家庭計劃包,兩腮淡淡的熱氣頓時變成滾燙。

看來他們過去有紮實地避孕,難怪沒有孩子。不過,這盒已經過期了三年,她留著它做什麼?難道它有特殊意義?

她順手攤開那幾張紙,上頭寫滿條文似地列舉事項,還有眼熟的字跡,是她的簽名。這是什麼重要文件嗎?她隨意地瀏覽其中一項,等她意識到文字的意思,兩頰唰地白了,拈著紙張的纖指不由自主地輕顫--

這竟是一份離婚協議書。

「媽……人在什麼時候會想寫離婚協議書?」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想離婚的時候。」柏媽手持水果刀,忙著將芒果去皮切塊,她和單媽約了兩位牌友,打算好好摸幾圈,此刻正在準備點心,沒留心女兒失魂落魄的模樣。

「喔。」柏千菡來找母親共進午餐,等到單媽去午睡,才敢提出問題,卻是意料中的答案,她的惶惑多過失望。

她和單南荻的婚姻是不是早就亮起不為人知的紅燈了?

「也說不定是婚前有什麼協議,所以事先準備好,那些美國明星不是很流行這一套嗎?或是其中一方想威脅另一半,拿協議書要挾他。」柏媽懷疑地瞧著女兒。「你問這個做什麼?你要和阿南離婚嗎?」

「沒有,我只是突然好奇,問問而已。」她不認為自己與單南荻有什麼婚前協議,至於以此威脅他?更不可能,她才沒有那麼壞的心機。「那你曾經聽我抱怨他嗎?」

「也沒有,你從小就是個話不多的孩子,有心事也藏得很深,報喜不報憂,不過我記得你們倆在婚禮上的模樣,寶貝啊,那天的你美極了,你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任何男人拜倒在你的裙邊,但你從頭到尾只看著他;而阿南,要不是他當天是新郎,得帥氣地陪在你身邊,我看他就像廟門口的石獅子,也想趴在你腳邊。」對於女婿的一往情深,柏媽挺滿意。

對母親玩笑的語氣,柏千菡沒笑,這只證明他們的婚姻有個兩情相悅的開始,無法解釋她為何準備那離婚協議書。她不能去問單媽,難道得問自己的丈夫?

「要是你們當真鬧到要離婚,就離吧,媽會支持你。」

「你剛才不是說不希望我跟他離婚?」

「我希望你們不要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鬧鬧地把離婚掛在嘴邊;但要是真的事態嚴重,你不想離,我還會逼你離。柏家又不是養不起你,犯不著委曲求全。」

「那……要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我覺得不快樂,可是還愛著丈夫呢?」

「嗄?哪有這種事?跟你愛的男人在一起,怎麼會不快樂?」柏媽單純的腦子無法處理這麼複雜的假設,她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反正媽會保護你,阿南要是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我就把他當這芒果--」水果刀警告地一揮,往砧板斬落。「砰砰砰,剁個稀爛!」

「萬一是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呢?」那張泛黃的協議書上沒寫前因後果,其實什麼都有可能啊。

「怎麼可能?」柏媽失笑。「乖寶貝,你從小就是最守規矩的小公主,你要是敢做壞事,烏龜都會上樹了。」

「你太溺愛我了啦。」柏千菡聽得窩心又好笑,過去靠在母親肩頭,甜甜地道:「可是我喜歡這樣。」

「傻丫頭,媽就你一個女兒,不疼你疼誰?」柏媽笑咪咪,女兒失憶後,性格變得柔軟許多,過去可不會這麼跟她撒嬌呢,她也好喜歡這樣。

結果,母親沒能給她指點迷津,柏千菡只好獨自猜想,她究竟遭遇了什麼,竟想結束這段婚姻?她擁有富裕的生活,嫁給英俊的丈夫,她的人生就是活生生的廣告,她還有何不滿?

毫無線索,她想不出任何答案,唯有一屋高雅的裝潢與她的疑惑沉默相望。

單南荻今晚有應酬,她懶得下廚,隨意吃點餅乾果腹,早早上床歇息。這不是她第一次在沒有他的大床上入眠,但今晚,身邊空蕩蕩的床位,令她格外感覺空虛和不安……

她迷糊地陷入睡眠,睡得很沉,直到有某種柔軟的棉織物攻擊她額頭。

別吵,她想睡……她咕噥了聲,揮開那擾人的東西。

對方退開,轉而偷襲她尖挺小巧的鼻尖,她不理,它鍥而不捨地滑來滑去,害她又困又癢,又有點生氣。

「討厭……」好煩,她想睡啊,她困得不想睜眼對付,索性翻身逃避,臉蛋卻這麼撞上毫無防備的偷襲者,熟悉的男性氣息混著沐浴後的溫暖水氣,撲了她一臉。

啊,她喜歡這種感覺……她備感安全地一頭埋入,還特地把鼻頭抵著對方溫熱的肌肉,泛起得意微笑,呵,這一來討厭鬼就騷擾不了她了吧?

緩緩收回用來騷擾的睡袍腰帶,單南荻驚訝地瞧著身前酣睡的麗顏,她顯然把他的胸膛當作避難所,秀氣的鼻尖淨往他身上蹭,蹭得他呼吸微微亂了,簡單卻久違的親暱,教他心悸得不敢妄動。

當溝通無效而決裂後,他常在夜深人靜時來到她床邊,這般眸帶渴慕地凝視她的睡臉,幻想他們仍是那對恩愛夫妻,他們有過深刻的感情,如今一切只存在他的記憶裡,在夜深時孤獨地回想這些,令寂寞更加鮮明、更加難耐。

唯有在此時,他才敢放縱情感,以目光溫存地描繪她的容顏,而她,她總是……發出細細的、淺淺的鼾聲,睡得香甜極了。

他默默等待片刻,身前的女子毫無動靜,俊雅臉龐露出複雜的表情。有這麼好睡嗎?

他故意將身軀往後挪,她竟跟著湊過來,堅持將鼻尖貼靠於他的胸膛,渾然不覺他迂迴複雜的心情,倒是記得扞衛她的鼻子!

他不是滋味地伸出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夾住那可愛的鼻尖。

「嗯……」因為呼吸困難,柏千菡終於被驚醒,不情願地睜眼,就見丈夫躺在身邊,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就是他在擾她好眠嗎?

她不假思索便伸手捏住他高挺的鼻尖,用力回敬。

單南荻笑出聲來,輕輕將她的手拿開。「今天這麼早睡?」

「一個人在家,無聊。」

「無聊?我以為你今天應該很忙呢。」

「沒有啊,今天和平常一樣,洗衣、買菜、做飯……」她細數今日的瑣碎事務,睡前還記得搽除疤藥膏,該做的都做了啊。

「你確定?你今天吃午餐時,不覺得少了點什麼?」

柏千菡一凜。「你怎麼知道?我就覺得媽中午煮的湯不夠鹹,少了點鹽……啊!」鼻尖又被男人不甘的手指捏住,她驚叫。

「我的便當呢?」他暗暗磨牙,她果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啊!」她又驚叫,道次是因為終於想起自己的失約。「我忘了!你怎麼沒提醒我?」

「就一個便當而已,忘了就算了。」他言不由衷,絕不會承認自己早早排開事務,將辦公室收拾乾淨,而後站在窗邊盯著一樓中庭,熱切地等待,連毒辣的陽光都似因為她要到來而溫柔許多。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表示要來他的辦公室,他像個小孩,興奮得坐立不安……結果,以失望收場。

「對不起,我忙得忘了……」不,不是忙碌導致她忘記,是因為那紙離婚協議書讓她心裡打了個鬱悶的結。

他知道那紙協議書的存在嗎?

「南荻……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

「我們是怎麼……相識相戀的?你應該記得吧?」

他怎麼忘得了?「那時,我是愛心服務社的社長,你是一年級新生,在社團迎新時,我們第一次見面,後來大家一起去吃宵夜,又一起送你們女社員回宿舍。」

陷入那段青澀而純真的回憶,他眸光漾起點點溫柔。

「有你的加入,我們那屆的社員暴增很多,男社員變得更踴躍參與活動,還搶著跟你分組,可惜你是冰山美人,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

「那你呢?你沒搶著和我分組嗎?」

「我是社長,怎麼可以做這麼假公濟私的事?頂多找些社團事務當藉口,和你說話,大家約你吃宵夜,我一定跟去,還因此胖了兩公斤,平常沒課就跑到社團教室,等你出現……」

「聽起來你好像不是很積極嘛。」她稍感失望,還以為會聽見更猛烈的追求攻勢呢。

「喔,你認為我不夠積極?」她的遲鈍還真是數年如一啊,他只得將當年的心態挑明了說。「你聽不出我是對你一見鍾情,千方百計想接近你嗎?」

是嗎?她芳心一顫,淪陷在他飽含情意的深邃眼眸裡。

「那時的你真的很難接近,你不愛說話,也不愛參加聯誼活動,有些人追不到你,背地酸你,說你自以為漂亮,存心玩弄追求者,享受眾星拱月的滋味,但和你處得熟了之後,我覺得你只是被家裡保護得太好,對感情比較遲鈍。」而他能打敗一眾追求者,關鍵就在他摸清了她的性格,在她身邊耐心守候,將自己一點一滴地偷渡到她心底。

「總之,我是默默耕耘。你大一那年的聖誕節,學校辦了化妝舞會,我邀你參加,你答應了,舞會後我們就成一對了。」

「所以你很喜歡我嘍?喜歡到一畢業就跟我求婚?」

「處心積慮地接近你、鍥而不捨地追到你,早早認定你,迫不及待想與你共度一生,於是畢業立刻求婚,這算是『很喜歡』?」他故作沉思。「說是為你瘋狂,應該是比較恰當的形容吧?」

瘋狂,這兩個字令他重溫那年少輕狂的熱情,為她做盡一切的瘋,那種執著熱烈、血脈飛馳的滋味,仍教他心頭騷動不已,其實不曾忘了愛她的感覺,只是刻意不去想,因為對照今日的冷淡,太感傷。

而她想像彼時情景,怦動的芳心彷彿被捧上雲端,飄浮迷醉。「為什麼你會這麼喜歡我?」

「為什麼?但願我知道,但我到今天依然想不透……倘若是因為你驚人的美貌,你不在我面前時,令我心跳不已的是什麼?在我們還是朋友,我還無從想像吻你的滋味時,對你的渴望又是從何而來?」

「那……我喜歡你嗎?」

他笑了。「這好像不應該問我吧?應該問你自己。」

「我不記得了啊。」聽他描述相戀的過程,雖然動人,她卻有隔閡感。

「我想……你是愛我的。」至少,曾經深愛過。

「我想也是,否則怎麼會嫁你?」她垂首望著床單花紋,若有所思。「但是,即便戀愛時甜甜蜜蜜,也無法保證婚後的融洽,你說是吧?」

他默然,心跳劇烈。

「人是會變的,堅固的牙齒都不見得能陪自己一輩子,何況是另一個人?結婚後要面對的問題更多,感情或許會被瑣事磨淡,或許會為生活習慣而起衝突,更嚴重時,或許會想要離婚……」

他冒冷汗,悄悄覷向她,她神色平靜。

「結婚和離婚都只有兩個字,要做要說都很容易,要維繫,卻需要千言萬語也說不盡的努力吧?我不知道我們過去有什麼問題,或許將來還會碰到,但我不會輕言放棄,因為……我喜歡你。」貝齒懊惱地咬住下唇,啊,就差一點,她差點就說出「愛」,還是會害羞。

「你喜歡我?因為我是你丈夫,你當然喜歡我。」四個月前,她連他都不認得了,現在卻說喜歡?他懷疑她弄錯了自己的感覺。

「不,我曾想過,那天在醫院,我媽若帶來另一個男人,說是我丈夫,我也會喜歡他嗎?」她搖頭。「不會的,即使蒙上我的眼睛,去跟人握手,我也能分辨哪個是你。」

他挑眉。「說不定只是我不同凡響的帥,你閉著眼睛都分得出來。」

她忍不住笑了。「別開玩笑,我很認真的,我真的很……」愛已在嘴邊打轉,卻說不出來,微赧地撇開視線,換了一個替代說法。

「或許我也曾為你瘋狂,永遠難忘吧。」

他默默瞧她,眸底竄過複雜的光芒,彷彿流星一爍,閃得她呼吸大亂,趕緊閃到被窩裡躲藏。啊,差點忘了重要的結語。

「我覺得,這次車禍失憶,或許是我們的一個轉機吧。」說完了,她趕緊把毯子拉到下巴,即使緊閉上雙眸,仍能感到他炙熱的注視,灼灼地令芳心大亂。

不論她準備那張協議書的動機為何,她沒有拿給他,她想要的或許不是離異,而是與他攜手繼續的可能。

無論他們有過什麼樣的裂痕,她不想追究,追究於事無補,她嚮往他描述的甜蜜過去,失憶以來種種彷徨茫然,在今晚被他一掃而空,只剩一個堅定的意念、一股執著的熱情、一種她渴盼的未來。

她愛他,想與他做一對幸福夫妻,從今夜起,往後夜夜皆然。

她噙笑,懷著夢幻般的情懷,沉浸夢鄉……

「……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恢復記憶。」優雅但陰沉的男性嗓音,陡然刺入她編織的美夢中。

「你說什麼?」她聽見了,但人已經睡了九成,問得迷迷糊糊。

「沒什麼。」單南荻以指順過她頰邊髮絲,神色溫柔。「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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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7:04
第三章

接下來幾天,單南荻的午間都有行程,好不容易探聽到他今天會在辦公室,柏千菡十一點前就準備好新鮮美味的便當,還特地梳妝打扮,搭乘公車來到丈夫位於市區的事務所,要給他補償的驚喜。

失憶以來,除了日常採購必需品,她甚少踏出家門,搭公車橫越半個城市還是第一次,她有些緊張,踏入位於高樓的事務所時,更為宏偉的建築所震懾。

接待的大廳采挑高設計,寬敞的落地窗容納城市景觀,空間以打磨光滑的大理石為主,格局大氣而莊嚴。作為建築師群的辦公場所,這裡予人專業的第一印象,連她這個不懂建築的外行人,也能感受到她丈夫藉此展現的企圖心,還有他對工作的用心與熱忱,她為他驕傲。

「我--我找單南荻先生。」在這氣勢磅磚的建築裡,她的音量不由自主地變小。

「你……」對上來客那張懾人的明艷容顏,接待小姐不由自主地換上敬語。「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我……我是他太太。」她是不是該打個電話,讓他下來接她?她渾然不覺自己沉思的姿態,自然流露令人不敢怠慢的冰山美人氣質。

「啊,單太太,抱歉,沒有認出您,老闆他十五分鐘前出去了,他說要去見客戶,下午兩點之前都不會回來。」接待小姐暗暗讚歎,傳說上司的夫人是大美女,傳言果然不假,連同為女人的她都看得怦怦心跳呢。

「那……我去他辦公室等吧。」柏千菡好失望。下午兩點?便當都涼透了。

「好的,需要我帶您去嗎?」

「謝謝,我自己過去就行了。」問明了路徑,柏千菡柔聲道謝,踏上接待小姐指示的長廊。

她是不是留下便當就該走了?還是要等他回來?

她猶豫不決,才剛蹭上走廊,旁邊的門扉開了,一道曼妙的身影走出來,對方瞧見她,俏麗的臉龐很錯愕。

「單太太?你怎麼來了?」蔣棻用禮貌的笑容掩飾驚詫。

「我來找南荻,請問你是哪位?抱歉,我現在不太會認人。」柏千菡禮貌地回應,這位打扮時尚的小姐,似乎與她頗熟認,她們是舊識嗎?

「我姓蔣。你應該不認識我。」蔣棻聳肩,不請自來地陪她往前走。「學長剛出去,你找他有事?」

「我送便當來給他。」柏千菡拎高手中裝有便當的提袋。

「喲,親手做的便當嗎?好賢慧,學長真好命呢。」

「你知道他去哪兒嗎?接待小姐說他出去找客戶……」

「也許客戶有突發狀況吧,或許沒有,對方純粹想找他聊聊,單學長可是很受歡迎的,尤其是女性客戶,有些女客戶會編造各種藉口,想盡辦法和他見面,其中不乏條件很好的漂亮女人。你從不來這兒監視他,對他還真放心。」

這位蔣小姐想暗示什麼?柏千菡不知如何應對這種唐突的話語,只好含蓄地微笑。「我信得過他。」

「因為你很有自信,認為自己夠美貌,拴得住他,是吧?」蔣棻酸溜溜地打量她。「我常聽曹學長說你有多美,還不太相信,沒想到他的形容還太客氣了,我要是男人,有個像你這麼漂亮的老婆,也捨不得離婚。」

「的確,南荻從來沒和我提過離婚。」柏千菡忽然想起藏在鞋盒裡的泛黃協議書。他身邊有覬覦他的女人,而他「捨不得離婚」,表示他有過離婚的念頭嗎?這位蔣小姐又如何知情?

「原來,他真的沒提過……」蔣棻喃喃,這答案聽在她耳中,說不盡地刺耳。「他就是心太軟,看見瀕死的小動物,也狠不下心給它個痛快,反而寧可浪費時間,溫柔地陪它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路。」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男人多半會被需要他們的柔弱女子吸引,很可惜的,我卻是個強勢獨立的女人。」蔣棻的笑容充滿意有所指的嘲諷。「某些女人能穩坐太座的位置,並不是因為她老公愛她呀,你明白嗎,單太太?」

「同情,或是因為她很漂亮,又會做菜。」單學長從不提起妻子,蔣棻只好憑空想像。瞧她,這位千金小姐顯然對她的言語感到不安,卻只會秀出一臉彷徨,她就是憑這楚楚可憐之姿,激發單學長的保護欲,讓他離不開她吧?而當他厭倦了這空有臉蛋的洋娃娃,她事前毫無警覺,現在才來茫然地問「為什麼」,真是蠢到家了。

蔣棻最厭惡這種嬌滴滴的弱女子,凡事都仰賴男人,保不住自己的婚姻也是活該。

「光憑普通的愛,不足以留住男人,是這樣嗎?」柏千菡若有所悟。

「是啊,你懂了吧?」終於有點自知之明了嗎?

「那,南荻應該是很愛、很愛、很愛我,所以即使我失憶,他也沒想過要離婚。」柏千菡粲然一笑,言語中充滿對丈夫的信賴,也難掩小女人的嬌羞。

「……」這女人懂不懂她在酸她啊?蔣棻匪夷所思地盯著那張絕美容顏,只看到一臉善意和感激。

「謝謝你,我第一次來這裡,對南荻的工作、他接觸的人都一無所知,往後還要向你多請教呢。」邊走邊說,兩人已抵達單南荻的辦公室門口,柏千菡道。「我要進辦公室等他,改天再和你聊吧。」她推開旁邊的辦公室門扉,走了進去,在背向蔣棻狐疑的視線時,她才輕輕吁出一口鬱悶的氣。

那紙協議書已經餵了垃圾桶,但陰影不易淡去,他們都遺忘的過去似乎埋著一個禁忌的炸彈,連他公司的女職員都有所察覺,還提到其他女人,莫非……

所以,他們現在穩定親暱的感情加倍珍貴,與其煩惱過去,她更願珍惜眼前,何況,她若花時間去猜疑哪個女人可能是勾引他的第三者,不就相對減少了花在他身上的心思?

杜絕威脅的最好方式,是令他愛她愛得無暇他顧,讓他心中沒有容納其他女人的餘地,為了他,她樂意當個有點小心機的女子,勾引他所有的感情。

倒是這位蔣小姐的態度讓她不太舒坦,她寧可相信對方是出於好意而警告她,但夾槍帶棒的語氣聽來著實刺耳,那妍麗的外貌、敵意的態度,她還是她丈夫的事業夥伴……某個不愉快的猜測令她蹙眉,感覺更加不舒服了。

別亂想,自己嚇自己是最傻的行為,她提醒自己,蹙眉掩上了門,卻意外發現辦公室裡早已有人。

有個打赤膊的偉岸男子站在辦公桌邊,他狀似投降地高舉雙手,俊臉寫滿了舒適與享受,另一名穿淺綠連身裙的女子坐在桌沿,她手持濕毛巾,輕柔地擦拭男人的胸膛,兩人聽見門這邊的聲響,抬頭望來。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瞧見辦公桌上的名牌寫著「曹亞劭」,柏千菡驚覺自己走錯辦公室,連忙要退出去。

「等等!大嫂你是來找學長的吧?」曹亞劭趕緊穿起上衣,見柏千菡茫然,他自我介紹。「我是曹亞劭,以前去喝過你和學長的喜酒,這位是我老婆。」他攙扶愛妻下桌,動作輕得像捧著易碎的琉璃。「小箱子,這位就是單學長的愛妻。」

「你好。」夏香芷柔柔綻笑,她的體態有明顯的孕味,笑容清美秀雅。

「抱歉,我弄錯了,我以為這裡是南荻的辦公室--」

「沒事沒事,我剛從外頭回來,擦個汗而已。」曹亞劭不介意地朗笑。「學長不在,你別急著走,有個客戶在等我,我去打個招呼,待會兒再跟你聊。小箱子,你幫我招待一下大嫂。」他在愛妻唇上落下一吻,夏香芷兩腮頓時佈滿紅暈,輕推丈夫一把,暗示他收斂點,旁邊還有人在。

「這又沒什麼,說不定學長在家時也常和大嫂這樣做。」曹亞劭聳肩,又想再偷個香,這次被夏香芷閃開了,她笑著推他,他無法得逞,只好摟摟她。

男人深情繾綣的眼神,女子緋紅微赧的臉蛋,無須更多解釋,柏千菡已欣羨地明白,他們是一對深愛對方的夫妻。

曹亞劭離開辦公室,留下兩個女人獨處。

五分鐘後,柏千菡就喜歡上夏香芷,她善解人意,與尖銳的蔣棻有天壤之別,溫柔可親的態度令人心生信賴,會不知不覺地說出內心話。

「亞劭挺自負的,誰也不服,唯有單大哥讓他心服口服,他常跟我談工作、談單大哥,也常提到你和他的婚禮有多麼夢幻盛大,你們看起來有多恩愛,所以今天雖然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卻一點也不覺得陌生呢。」夏香芷抿唇淺笑。

聽說這位單太太是冰山美女,乍看確實不易親近,但聊開來之後,會發現她個性單純、文雅有禮,是個外貌如冰霜、內在卻如春風的迷人女子,難怪,眼光甚高的單學長會對她死心塌地,夏香芷也喜歡她。

「我也覺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和你見面,不過,今天確實是我第一次踏入這裡。我不懂,為何我以前都沒來過?」

「肯定是因為你太美了,單大哥阻止你來,不想讓你出去拋頭露面。」

但她因此就一次也沒來關心丈夫的工作,未免太冷淡,而夏香芷正是她瞭解這裡的好機會。「你對這裡很熟吧?你知道一位姓蔣的小姐嗎?」

「你說蔣棻?」夏香芷沉吟。「她是亞劭和單大哥的學妹,以前就在這邊工讀,後來拿到執照,就繼續留在這兒。聽說她很有傲氣也很有才華,單大哥很看重她。」

「我剛才遇到她,她似乎對我很熟,我在猜想,她是不是透過南荻知道我的事?」即使是同事,蔣棻的態度也太撈過界了,柏千菡越想越覺有異。

「既然是同事,彼此熟稔是很自然的,她可能因為單大哥的緣故,把你當作自己人吧?她說了什麼話嗎?應該沒惡意,只是說話直接了點。」夏香芷對蔣棻所知不多,做出的推測也很友善。

「但願她只是過於直接了。」柏千菡略顯靦腆。「那……你瞭解南荻嗎?」

夏香芷一怔。「亞劭有時會約單大哥來我家吃飯,我跟他算是有些認識。」

「能和我談談你認識的他嗎?他的喜好、他的習慣、他常去的餐廳、他有哪些朋友……」柏千菡苦笑。「我是他的妻子,卻來跟你打聽這些,你會覺得很奇怪吧?你應該知道我們前陣子出車禍,都失憶了,八年婚姻一夕間變成空白……」

「你在煩惱失憶讓你們疏遠了嗎?」夏香芷安慰地輕拍她手背。「慢慢來,別著急,單大哥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你們畢竟是夫妻,他對你有責任在--」

「可我不希望我與他的婚姻只剩責任。既然我們當初是因為感情而結婚,感情來自記憶,失去共處的記憶,婚姻不就面臨危機了嗎?」

「我想,不至於那麼糟的……」夏香芷不知如何寬解她的不安。

「當然,我也不相信會那樣!」柏千菡毅然道。「我依然是他愛的我,他依然是我愛的他,記憶或許會失去,但愛情應該更深邃和純粹,不會輕易改變,不是嗎?所以,我不會悲觀,就把這當作一次浪漫的冒險,這是我們第二次相愛,我要它比過去更甜蜜,讓我們比過去更加相愛。」

蔣棻的危言聳聽沒有打擊她,反而激起她的鬥志。她暗指她是小動物?小動物也有地盤意識,也會為了她的男人奮戰,何況他親口承認過去對她的濃烈感情,給予她莫大的信心。

「竟然說我是引起他同情心的小動物?太瞧不起我了,我好歹也是能駕馭他的愛妻尤物吧……」

察覺夏香芷興味盎然的眼光,她才驚覺自己將內心的不服氣大刺刺地說出了口,天啊!如此勁爆的言語!她搗唇,秀顏紅得像滿月的紅蛋。

「所以你現在想做的是?」夏香芷微笑,並非取笑,而是欣賞她的熱情可愛,她越來越喜歡她了。

「呃,我缺乏對他的瞭解,所以……」

「你想找我打聽?」

「其實我應該直接問他,第一手的資料更好,但我想製造一些驚喜,事前盡量瞞著他。」柏千菡兩腮燙紅,這麼羞人的提問快令她抬不起頭來。「而且你也是人妻,應該有不少……經驗,對南荻也有一定的瞭解,我覺得向你請教是最適合不過了。」

「我是很樂意幫忙,只有個小問題,我能提供的經驗是我和亞劭的,亞劭和單大哥雖然是好朋友,但在這方面的……『喜好』,」夏香芷含蓄道。「不見得相同吧?」

「那怎麼辦?」就沒有什麼她可利用的資料了嗎?

「我即使知道什麼,大概也沒有和單大哥一起生活的你清楚。不過我聽亞劭提過,他有些特殊癖好……」

「什麼樣的特殊癖好?」柏千菡美眸微微瞠大,難掩怦怦心跳的好奇。

「他喜歡玩角色扮演,聽說,他對兔女郎情有獨鍾……」

「小千今天來過?」結束晚間的應酬飯局後,單南荻才被告知消息,不禁錯愕。

「嗯,她是午餐之前來的,當時我有事走開,讓我家香香陪她,我回來時,看她們倆笑嘻嘻的,好像聊得很投契,後來還一起逛街去了。」曹亞劭熟練地駕車。單南荻今晚喝了不少酒,就由他擔任駕駛送學長返家。

他家孤僻的小千居然主動結交朋友?單南荻不知該如何反應。「我不知道她今天打算過來,她一個字也沒提。」

「她似乎是想給你驚喜,所以沒有告訴你,後來我陪她逛了事務所,介紹我們的工作環境,還有我們的同仁,大家都跟她聊得很開心,能瞭解你的工作環境,她似乎很高興……」

「每個人都介紹?她見到蔣棻了?」單南荻完全沒聽見學弟的後半句話。

「有啊,當時蔣棻急著去和客戶簽約,匆匆跟大嫂打個招呼就跑了。」

所以兩人打了照面,並未深入交談,饒是如此,單南荻心裡的壓力也沒有減輕。

「不過,大嫂她……」曹亞劭忽然欲言又止,神色為難。

「她怎麼樣?」單南荻提心吊膽。莫非,還是被她發現了……

「她今天幫你做了便當,你不在,我和香香幫你吃了,你不怪我們吧?」

「……也就一個便當而已。」

「大嫂的手藝真好,她說她每天都下廚,我聽了好想帶著香香每晚去你家搭伙。」對那個便當,曹亞劭回味無窮。「便當裡有道煮南瓜,香香很喜歡,你能不能幫我問做法?我想做給她吃。」

「嗯,我明天幫你問。」

「謝啦!」曹亞劭沒發現學長神情鬱鬱。「以前你從不提起大嫂,我還有點擔心,現在她親自來事務所,還親手做便當,我看你們其實挺幸福的嘛。」

單南荻只能苦笑。幸福?是否就是因為感受到太多久違的幸福,多得令他難以承受,所以這幾天刻意加班應酬地躲著她?

為什麼幸福不來得早一點?它若能在他心灰意冷之前,在他絕望放棄之前,在他對別的女人心動之前……

或者,現在還不算太晚?

他們仍是夫妻,那夜她羞怯而認真地坦白感情時,他心潮澎湃,久違的柔情重回心間,才發覺,即便彼此長年冷戰,他對她仍無法忘情,他只是心灰,並未心死,她所謂的轉機,同樣令他振奮地心生希望。

但,在她恢復記憶之後,她的深情告白還能作準嗎?

他忽地滿懷希望,又忽地滿腔冰冷。

或許他不該抱持希望,而是停止自欺,徹底死心。每回他嘗試修補彼此關係,下場都是被她狠心拒絕,多年婚姻路,他走得寂寞、絕望,他累了,有再多的深情,也會被傷至筋疲力盡,或許他該學會遺忘沸騰的感情,學會放手,學會不愛。

邁著沉重的腳步,踏出大廈的電梯,佇立在自家雕鏤精美的大門前,單南荻被酒意染蒙的墨眸浮現堅毅的決定。

他不再逃避了,就在今晚,他要將一切和她談清楚。

決心卻使他的腳步更形沉重,他推開家門,訝異發現屋內完全漆黑,了無人影。

「小千?」她睡了嗎?他摸黑往屋內走,來到臥室,沒人在。

他走出臥室,找還屋內,終於在昏暗的書房發現柏千菡。

書房內也是一片昏暗,所有的燈光都滅了,唯一光線是來自外頭陽台的菱形掛燈,昏黃燈光灑入落地窗內,淡淡鑲出那趴在窗邊、姿勢不雅的身形輪廓,那顆翹在半空中的渾圓美臀,異常顯眼。

好半晌,他眼中只看見那顆穿著印滿鮮紅愛心的白短褲的小桃子,有點口乾舌燥。「小千,你--」

柏千菡沒回頭,右手迅速果斷地向後一揮,比個要他噤聲的手勢。

「你在做什--」又是一記不准他開口的嚴厲手勢,然後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安靜地走過去,他走到她身邊,她扯他褲管,要他一起趴下,他照做了。

「你看那邊。」她以耳語的音量對他說,指向陽台角落。

他依言望去,南方松搭建的陽台很昏暗,起先什麼也看不見,然後有了動靜--一張豎著尖耳朵、灰黑斑紋的毛茸小臉從樑柱後探出來,鈕扣般的閃亮圓瞳機警地四下一瞄,又藏回柱後。

「是貓?這裡是十二樓,它怎麼上來的?」單南荻皺眉。

「晚上八點多時被我發現,它不知從哪兒來的,好像受傷了,脖子後面有血跡,我想帶它去看獸醫,就弄了一盤魚肉當誘餌,可是它不肯靠近我。」

「流浪貓都會怕人,你在這邊偷看,它當然不敢過來,別管它了--」

「不行,萬一它失血過多怎麼辦?」

「它已經流了兩個小時的血,還有閒情逸致玩躲貓貓,看來是沒有大礙。」在他說話的同時,那隻小貓還在柱子後探頭探腦的,宛如在跟他們玩打地鼠的遊戲,他們趴在一起觀察它的情況,真像一對愚蠢的石獅子,但瞧見她不肯放棄的目光,他歎氣。「不然呢?你又抓不到它,能拿它怎麼辦?」

「你去抓它。」她將碎魚肉推到他面前。

他挑眉。「為什麼要我去?」

「你不是愛心服務社社長嗎?應該愛心洋溢、熱心拯救小動物,不是嗎?」

「我的愛心在社長交接時一併轉交出去了。」而且他最討厭貓,那雙在光線下會瞇成一線的瞳孔怪可怕的。

「可是,你不是在大四時,幫我救過一隻爬到宿舍屋頂的貓?」

「那時候是……」他一愣住口。「你怎麼知道這事?你恢復記憶了?」

「今晚看到這隻貓後,我想起一些過去的事,雖然只是零星的片段。你不覺得這代表它和我們有緣嗎?」她央求地望著他。「救救它嘛,好不好?」

那只活蹦亂跳的小畜牲看來不需他的救援,但他一如往常地難以抗拒她的懇求。他拿起那盤碎魚肉,不忘討價還價。

「那我救它進來,你要怎麼感謝我?」

「像那時一樣,給你一個吻?」看他意興闌珊,她加碼。「兩個?我今晚還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你喔。」

「那時是純純的愛,一個吻就夠了,現在……你打算吻在哪裡?」

她伸出纖細食指,點上他臉側,彷彿花瓣沾頰,無邪地撩撥他心弦。

「吻在臉上?一千個也不夠。」

「那……嘴唇?」他的五官之中,她第二鍾意的就是他的唇,漂亮工整的雙唇,總是偷走她的視線,此刻因算計而揚起的弧度,令她皮膚滑過微麻的熱度。

「代價若是吻,頸部以上的範圍都不考慮。」她最喜愛的雙眸無害地閃爍,她欣賞的雙唇吐出斯文而露骨的條件。「至少要腰部以下才划算。」

腰部以下是指……她領悟,粉腮紅透。「你……你先救到它再說。」

「我當你是同意這個條件嘍。」他低笑,推開落地窗。

說也奇怪,還沒等單南荻走上陽台,整晚躲躲藏藏的貓兒就從柱後出來,衝著他發出柔和討好的喵喵聲。

「小心點,別嚇跑它!」柏千菡輕嚷。

單南荻回頭瞄她一眼。他工作一天,她沒慰問他的辛勞,倒是對這隻貓牽腸掛肚,便當也祭了別人的五臟廟,他有點不是滋味。

算了。他擱下魚肉,灰貓立即以輕快的小跑步溜到他面前,大快朵頤。它怕柏千菡,卻毫不畏懼單南荻。

「它好像很喜歡你。我說它和我們有緣,果然沒錯吧?」柏千菡來到盤腿而坐的單南荻背後,以他當掩護,躡手躡腳地躲在他身後,美眸自他肩上偷覷著小貓。現在她看清楚了,貓脖子後面的不是血跡,是醬油,大概是它去哪家廚房偷食時沾上的。

「它是不是女生?」瞧那柔和的圓圓大眼、飢餓中不失優雅的吃相,她猜這是只小母貓。為了看清它,她更往前傾,渾然不覺胸脯緊緊貼在身前寬厚的男性背脊上。

好吧,他開始喜歡這隻貓了。「是男生。」

「你怎麼知道?」

「看它的尾巴下方,有器官。」

「啊。」她恍然大悟,小巧下巴在他肩頭游移,尋找最舒適的觀賞位置,他的心跳隨著她柔軟的呼吸起伏,她雙臂主動環住他腰際,央求的軟語柔柔地扇動他的感官。「我們可以養它嗎?」

「兩個吻,我就得讓這貓賴一輩子,我太虧了,不行。」

「你很愛計較欸。」她失笑,欲後退,卻被他扣住手腕。「你先告訴我,你穿的短褲是哪兒來的?」

「啊,就是我那天跟你提過的短褲,一件五十元。」她得意地解釋。「它比我以為的還軟,輕薄、舒適又透氣,可惜那天人家都是賣單一尺寸,我穿稍嫌過大,你穿起來可能太貼,不然應該也買幾件給你。好看嗎?」

「很性感。」尤其是她趴在落地窗邊那一幕,那體態、那姿勢,教他血脈賁張,「我想,它當初設計的目的是要貼身沒錯,由我來穿會更合適。」

「呃,你確定?穿這麼緊的短褲不會太……太……」不雅?

「太誘惑你?」灰貓吃完了魚肉,又躲到陽台的陰影處。

「你想太多。」她抽回手,過去收拾空盤,順道瞪他一記。

「誘惑不了你嗎?」他面帶遺憾。「你這樣倒是非常誘人呢,穿著男用的四角短褲等我回家,我還以為這是夫妻間的某種暗示。」

她瞠目,手中的盤子「匡當」落地,直覺地搗住小腹。「這……這是……」

「沒錯,是男人的內褲。」他欣賞她美眸瞠得更圓,俏臉糗紅的模樣,纖手先是護住小腹,又驚慌地搗住翹臀,手忙腳亂地不知該先掩護哪邊才對,他好心地建議。「你要是不想穿,可以把它脫了。」

對喔!急於擺脫窘境的她揪住褲腰就扯下,猛覺不對勁,抬頭就看見男人眼中居心不良的狡光,顯然打算乘機飽覽她外洩的春色。

「啊!」她已經脫了一半,慌忙穿回去,拔腿往屋內沖,更衣去了。

他爆笑,笑得捶地板,笑到滾倒在地毯上。

笑聲漸歇,他身體鬆懈,在寂靜中躺著,望著陽台外的夜空,光害將夜幕染成某種不安定的暗橘色,他眼眸也似夜空,染上不安的色澤。

他在開心什麼?他不是打算跟她開誠佈公地談離婚嗎?

他抹抹臉,起身往屋內走,在衣帽間門口碰上柏千菡,她已換上另一件居家短褲,瞧見他,她臉色很臭,顯然在記恨他誆她上演脫衣秀,他又噴笑出來。

「不要笑了。」柏千菡好懊惱。她哪知道那是男用內褲?他也真壞心,居然眼睜睜看了半天才提醒她。

其實她自己也覺好笑,所以綿軟的口吻原本是要警告他,卻像是嬌嗔。

他還在笑,她揚手作勢敲他的頭,他先一步握住她手腕,她欲抽手,他不放,她微笑問:「怎麼了?」他抿唇的神情,似乎有話要說。

他不吭聲,準備好的言辭迷失在唇齒間,拇指扣在她手腕處,輕輕摩挲那細膩膚觸,某種模糊炙熱的感覺,隨著一次次碰觸,變得更具體清晰。

他不想放開她--身體的直覺反應比迷惘的心思更快。

「對了,我有個禮物給你。」她掙脫他,取出今天的戰利品。

他瞧著她手中的禮物--一個白色的兔耳髮箍,髮箍上方有一雙長長的兔耳,其中一隻還俏皮地下垂了三分之一。「為什麼送我這個?」

「因為全套的服裝不好找,我今天逛街只買到這個,先將就吧。」夏香芷解釋,有些男人對特定服裝有偏好,這些服飾會讓他們興奮,雖然她不太能理解,但既然他喜歡,她就勉強忍耐吧!

她踮起腳尖,將髮箍戴在他頭上,接著退後一步打量,他還穿著上班的西服,配上玳瑁框眼鏡,氣質溫文而優雅,但錯愕的臉龐上方頂著兩隻大如粽葉的長長兔耳朵--她粉唇顫抖,不行,她必須尊重他的喜好,但是……

「這樣真的會讓你興奮?」噗哧,她笑場了。明明就很滑稽,是要怎麼興奮啦!

「興奮?哪個男人戴兔耳朵時會興奮,你倒是介紹給我認識,你到底要做什麼?」他困惑地抬抬下巴,兔耳跟著晃動不已,剛搗唇憋笑的她見狀,又破功。

「你不喜歡這副耳朵?為什麼?聽說你喜歡兔女郎,不是嗎?」

「是沒錯,但我是喜歡看人家作這種打扮,不是我自己愛穿好嗎?」他無奈歎氣。「我喜歡兔女郎,是因為……在某個化妝舞會的夜晚,某個扮成兔女郎的可愛女孩,將她的初吻給了我,這樣你明白了嗎?」

「……喔。」她懂了,他是「睹物思人」,他奇異而溫柔的眸光令她兩腮熱燙。

「喔什麼?還不拿回你頭上戴好?」他拿下兔耳髮箍,作勢要戴到她頭上,她笑著抗拒,雙手護住頭,用投降的姿勢往後退。

「怎麼不戴?你不是想讓我興奮嗎?」他逼近,她後退,直至背靠牆。「讓我興奮之後……你計劃做什麼?」

他低沉的口氣、灼灼的目光令她理智酥麻、口齒打結,緋紅著兩腮辯解。「沒有啊,我只是想讓你開心……」他的唇吞噬了她剩餘的言語。

這只是輕輕一啄,他用短促掩飾了渴望,用輕柔修飾了激情,然而心跳卻亢奮鼓噪,他可以吻得溫柔含蓄,卻無法控制與她四唇相接時,胸膛內激切狂喜的火花。

心,比他的思想更清楚嚮往的方向。

「今晚,我很開心。」半晌,他離開她的唇,柔聲低語。

她也是啊,她容顏煥發著喜悅的光彩。「那我們可以養那隻貓?」

她還念念不忘啊?「你不是應該先兌現我救它的報酬嗎?」

「啊……那個等等再說,我先去看貓還在不在。」她支吾,轉身往書房走,逃開這個害羞的話題。

他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嘴角微微揚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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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7:26
第四章

近來「南荻建築師事務所」內常瀰漫著讓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味,從清爽的鮮果沙拉、新鮮的芒果冰沙、消暑的綠豆薏仁湯,到今天涼補的仙草雞湯,都是柏千菡與夏香芷切磋廚藝的成果,送來給眾人一飽口福。

然而柏千菡的名字越常在事務所裡出現,蔣棻的臉色就越陰沉難看。

「她突然變得這麼慇勤,是想挽回你,還是想刺激我?!」蔣棻闖進單南荻的辦公室,不顧門外的同事可能聽見,忍無可忍地嚷著。

「小聲點。」單南荻皺眉,走過去關上門。

「你伯大家知道?有什麼好怕?他們早晚都會知道,你要和你老婆離婚!」蔣棻豁出去了,她憋太久了,她今天就要一個答案!「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和她離婚?!」

單南荻注視著氣焰高張的她,他明白了。「打無聲電話來我家的是你?」

「是,又怎樣?我可沒有說半個字威脅她喔。」蔣棻撇嘴,她本以為柏千菡會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誰知那女人像啞巴,總是一聲不響,她越打越沒趣,後來就懶得打了。

「你為什麼還不離開她?你不是對她還有感情吧?你說過要和她離婚,要娶我--」

「我只說我想要離婚,但從沒說過要娶你。」

「你想耍賴?」蔣棻驚愕。

「我只是不希望你對我有錯誤的期待。」因為失敗的婚姻,他對承諾變得格外戒慎,他很肯定,自己從未給過蔣棻任何諾言。

「你什麼意思?你當初親口說想離婚,當著我的面說的!」

「我的確那樣說過,和你相處時,我深深感到過去幾年有多麼不快樂--」

「所以你想離婚,和我在一起,因為我讓你重新感到喜悅,感覺生活有意義,你愛上我了……」他眼中某種疏離的情緒讓蔣棻恐懼地住口,她不住,他是愛她的!他愛她啊!

「你說的都沒錯,我曾想過離婚,想過和你在一起,我以為能讓我開心歡笑的,就是愛……但我錯了,好朋友的陪伴,也同樣能讓我快樂。」

「好朋友?你當我是好朋友?!好朋友一起逛街、上館子、看電影,需要刻意避人耳目嗎?」蔣棻俏臉煞白,氣得想對他尖叫。

「我並不是要否認我們有過的一切。」他無法否認自己有過想離開柏千菡的心思,所以這仍是一場外遇。「但是,即使我和她離婚,我也不會娶你。」

蔣棻猛地揚手,朝他的俊臉揮去。

單南荻可以閃躲,卻挺立不動,這一耳光是他應得的,但憤激的纖手突然改變主意,半途收力,轉而勒住他領帶,蔣棻眼中的震怒收斂為令他不安的冷笑。

「你想讓我打你一巴掌,然後我們之間就此一筆勾銷?你想得美。」他肯定是迷失了,他畢竟和妻子有數年的感情基礎,不是說斷就能斷,她如果在此處自亂陣腳,就等於親手將他推回柏千菡身邊。

於是她強行按捺惱怒,改變策略,試圖誘回叛逃的男人心。「是不是你老婆失憶後,變成乖巧小女人,蠱惑了你?你難道忘了她的真面目?她揮金如土、任性冷酷,拒絕和你同房,她早就不把你當成丈夫!她讓你很痛苦!這些都是你親口告訴我的,你都忘了嗎?」

「但她原本不是那樣的……」

「得了吧,你以為還能改變她?要不是她惡劣到無可救藥,你怎會對她死了心,轉而向外發展?你敢說她恢復記憶後,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你嗎?」見他臉色驟沉,這話顯然戳中他最顧忌的事,蔣棻的口氣更軟。她知道柏千菡對他的冷淡,令他格外渴望這樣的女性溫柔。

「我不會讓你失望,也不會對你擺臉色,不會對你不理不睬,你早就不愛她了,你愛的是我啊!」她握住他臂膀輕輕搖晃。「你還是趕快和她離婚吧!」

愛?這個字觸動了他,他想起與蔣棻共度的時光,他們從未刻意約會,多半是趁工作之便聊天、吃飯,互動少了激情,也缺乏浪漫,卻是這樣清淡的情意,在他因婚姻挫敗而消沉之際,觸動了他。

然而,愛--

想起蔣棻時,他先想到的不是愛,是責任。她將感情托付於他,他因此欠她一個交代,但他沒有想像過與她雙宿雙飛,他對蔣棻有好感,但不是愛。

他愛的,始終是同一個女人。

離婚,是因為與柏千菡已走至絕境,他無法再看著她消沉憂鬱,卻假裝這不是自己帶給她的痛苦,假裝自己還有令她歡笑與幸福的可能。

當他的存在只是她的負擔,選擇只剩黯然離開,而現在--

「我不能。我不想和她離婚。」是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那夜,當她含情脈脈地告白情意,他發現了離婚之外的可能,怎能不心動?怎能不振奮?她恢復記憶固然棘手,但要是她永遠都不記得呢?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與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他想放手一搏,用一切歸零,搏回她的感情。

只要有一絲一毫留在她身邊的可能,他都不放過。

「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拋棄我!」蔣棻甩開他手臂,憤恨得想撲上去咬他。

「我很抱歉。」他真心歉疚,卻只擠得出這蒼白的場面話。

他誤解自己的感情,也誤了蔣棻,她要對他怎麼怒罵發洩,他都沒有怨言,該怎麼做,才能令她消氣?

他建議。「要不,我補償你好嗎?你想出國留學,我替你出學費--」

「你當我是妓女嗎?用錢打發我?!我愛你,我要你也愛我!不要你的錢,我要你跟你老婆離婚,現在、立刻!」蔣棻失去理智了,激動大叫。「你要是不和她離婚,我就去告訴她,我跟你接過吻、上過床--」

「你胡說!我從來沒碰過你--」急於辯說的唇驀地被蔣棻堵住,他驚愕地推開她,狼狽地斥責。「小棻!」

「現在,你吻過了,賴不掉了。」蔣棻得意地笑,笑聲還未止,就有人敲門,叩叩兩聲響過,大門敞開來,門外,曹亞劭手捧兩杯雞湯,詫異地看著兩人。

「咦,小辣椒你也在--啊!」蔣棻突然從他身邊硬擠出去,他差點灑了雞湯,慌忙舉高雙手。

「我跟你還沒完喔,學長。」蔣棻巧笑嫣然地撂下警告,翩然離去。

「她什麼意思啊?」曹亞劭走進辦公室,一面不解地問:「剛才在走廊上就聽到辦公室裡吵吵鬧鬧的,你跟她吵架了?」

「有點意見不合罷了。」單南荻勉強一笑。蔣棻已讓他見識到她的難纏,而柏千菡得知真相後的反應,恐怕也不容他樂觀,他的回頭路,顯然是寸步難行。

「先來享用我老婆和你老婆的愛心吧,今天是仙草雞湯,清心降火氣。」眼看學長神情不豫,跟蔣棻的衝突顯然很不愉快,曹亞劭不以為然。

「你就是對小辣椒太好了,她越來越沒大沒小,你是上司,她卻一點也不尊重你,想跑進你辦公室就跑進來,還對你大呼小叫,你知道嗎?其實私底下有耳語在傳說……嗯,」曹亞劭尷尬地清清喉嚨。「說小辣椒跟你有曖昧,你才這麼放縱她。」

「大家都這樣說?」單南荻一震。他以為他與蔣棻很低調,他三緘其口,難道是蔣棻說出去了?

「但大嫂來過後,這個流言被否決了,大家都認為,有大嫂那樣漂亮的老婆,你哪看得上小辣椒那種普通的正妹?」曹亞劭嗤之以鼻。「他們的舌頭爛了嗎?也不想想他們每天吃的點心是誰送來的?大嫂這麼用心,是體貼她老公,我們其他人都是沾光,由此可見你們感情很好,他們居然猜你和小辣椒有外遇?真可笑,太荒謬了!」

單南荻只能苦笑。「學弟……要是你做了一件不可寬恕的事,要如何求取對方的原諒?」

「第一步是誠實,先坦白懺悔,才能來談原諒。」

「非得誠實坦白不可?」他以為會有更婉轉的方法……

「當然,要是對方連你做了什麼錯事都不瞭解,他怎麼知道自己要原諒些什麼?」眼見學長神色越來越沉重,事態似乎很糟糕,曹亞劭小心翼翼地問:「你想求誰的原諒?」

「小千。」

「你做了什麼錯事?」

「我有外遇。」

曹亞劭剛嚥下最後一口雞湯,嘴就此合不起來,驚愕開啟的雙唇就像第三隻眼,無法置信地瞪著單南荻。

「現在,你明白我需要她原諒什麼了,教我怎麼對她坦白吧?」

「馬的!」唯有粗口能表達曹亞劭的震驚。「你竟然真的有外遇!多久了?等等,你還記得,所以是失憶前就外遇了?」

「我沒有失憶。其實,出車禍前,我正在和小千談離婚,受傷後,她身心都很脆弱,我無法在那時離開她,只好假裝什麼都不記得,連外遇對象都忘記,對方就無法逼我離開妻子。但現在,對方不肯放過我,而小千……」他眉間蒙上憂慮。「她永遠不記得最好,萬一她想起來了,我該如何解釋?你真的覺得我應該向她坦白?」

「算了吧,我剛說的是一般狀況,外遇--另當別論。」

「你確定?」

「你想想,坦白這種事,對於彌補你們的關係有何幫助?一點都沒有,所以你最好閉緊嘴巴,讓整件事爛在肚子裡,永遠不要讓大嫂知道。」

「萬一她恢復記憶了呢?」他進退兩難,現在坦白,怕她受不了打擊,若隱瞞直至她自行想起,又怕她當他是蓄意欺騙,更加恨他。這棘手的困境、悔不當初的無奈,就是外遇的報應嗎?

「那就問問你自己,她失憶的期間,除了默默地提心吊膽,害怕她發現這個秘密,你在幹麼?你就沒有做什麼事去彌補嗎?你不要她離開你,那你要給她願意留下的理由啊!」

就這麼簡單?單南荻眼前彷彿乍然出現一盞明燈,忽又喪氣。「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嗎?」

「這個,我說不準。」曹亞劭嚴肅道。「但我認為,人願意原諒另一個人,不是看他犯了什麼錯,是看他補過的誠心,令對方感受到你懺悔的誠意,她才會重新接納你。你想怎麼做?」

「保證我不再犯。」

曹亞劭搖頭。「不貳過是你應該做的,不能當作請大嫂原諒你的理由。」

「跟她承認我的錯誤,有問必答,她想知道什麼我都老實說--」

「欸,我剛不是說不要坦白嗎?她若是問起細節,你當然要誠實,但能保留的地方就不要說。」曹亞劭警告。

「用物質補償,我知道她喜歡什麼--」

「這不行,大嫂娘家不是很有錢嗎?想要什麼,她會自己買,你要找個千金難買、很難得的東西,才顯得你的道歉有誠意啊。」

「千金難買、很難得的……」單南荻沉思,苦笑了聲。「那就只有我自己了。」

「哈哈!你臉皮真厚!」曹亞劭哈哈笑,又覺不是笑的時候,連忙正色。「厚臉皮也是一招,說你有多愛她、愛得要命,沒有她你就活不下去,這招很老套,但有效,大嫂最在意的就是你對她的感情,否則幹麼氣得不原諒你呢?偷偷告訴你一個絕招:下跪。但這招不到最後關頭不能用,用多了你老婆會麻痺,往後三跪九叩也沒效了。」

「我以為你對下跪這種事很不屑。」單南荻訝異,曹亞劭性格粗獷,行事頗有大男人的作風,沒想到他對這種有損面子的做法倒是很坦然。

「不是不屑,是不想輕易使用,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既然有黃金,就應該花在干金難買的心愛女人身上,不是嗎?」

單南荻苦笑。是啊,下跪算什麼?他犯了男人最不該犯的錯,他不怕贖罪之路有多艱難,只怕她橫了心離開他,一去不回頭,他情願交出一切,交換一次重新愛她的機會。

他歎息。「老婆不要我的話,我膝下有蘋果的股票也沒用。我不排斥這招,就怕我跪是跪了,她依然不肯原諒我。」

「她不肯,你就賴著她,俗話說烈女怕纏郎,大嫂再拗也拗不過決心當牛皮糖的你。」曹亞劭打氣地拍拍學長肩膀。「不過,既然這麼愛她,怎麼會有外遇?還鬧到想離婚?」

「因為我不想要孩子。」單南荻苦笑。

「呃……就這樣?」這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吧?曹亞劭遲疑,在內心沸騰了很久的疑問終於出口。「我可以問……你的對象是誰嗎?」

「你猜不到?」

「很難猜啊,我對你的婚姻的印象,一直是那對在婚禮上笑得很幸福的新人,你竟然會有外遇?我差點就想衝去翻日曆,看看今天是不是愚人節,你是不是在誆我?」曹亞劭連連搖頭,實在想像不出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能令學長如此專情的好丈夫變心?

「你生活很單純,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我只能猜對方和你近水樓台,我們這一行的女人又不多,事務所裡也就兩、三個,年紀和你相當的只有小辣椒--」他猛地領悟,望向學長,後者沒有反駁。難道?!

「不會吧?!你跟小辣椒?!這和把手伸到鱷魚嘴裡有什麼兩樣?!」即使順便摸了鱷魚的牙齒一把,也沒蔣棻危險啊!

「那你有什麼建議,讓我安全地把手縮回來嗎?」單南荻苦笑。

「我看你得把手切了,斷臂求生,才能從鱷魚的嘴裡逃脫。」

曹亞劭愛莫能助。要想擺脫蔣棻那個刁蠻的妮子,難啊!

午後斜陽,映得陽台宛如由燦爛的金箔築成,三個女人躲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三雙眼睛密切盯著那只匍匐前進的小灰貓。

在此討食多日後,貓兒不再那麼怕生,但此刻有三個人類窺伺在側,即便難擋美食誘惑,它依然提高了警覺,步步為營、左顧右盼,極緩慢地接近那個散發魚腥美味的籠子。

在嗅到魚腥味中夾雜一絲熟悉的男性氣息後,警戒的心倏地鬆弛,還以為親愛的男主人就在籠內,歡快地「喵嗚」一聲,直奔進去。

柏千菡手中細繩立即一扯,繩子另一端繫在籠門上,門「啪」地關上。

發現受困,貓兒抗議地喵喵幾聲,縮到籠子最角落。

「抓到了!」單媽第一個從藏身處蹦起來,圓胖身體像魚丸,彈到半空中。「有夠難抓的!沒看過這麼聰明的貓!」

「奇怪,我們準備了最貴的貓罐頭,想盡辦法拐它,它就是不上當,怎麼乖寶貝你拿塊布塞進籠子裡,它就進去了?」柏媽百思不解地問著女兒。

「我也是瞎蒙的,每晚餵它的都是南荻,我猜貓聞到他的味道,會比較安心,剛才就拿了他的毛巾放進去,果然有效。」柏千菡將外出籠放至蔭涼處,打算稍後帶貓去看獸醫,好好做個檢查。

「阿南會喂貓?我記得他挺討厭貓啊。」因為自家過世的老公愛貓,兒子對貓的厭惡令單媽印象深刻。

「他大概是無可奈何吧,這隻貓每晚都來我們窗邊叫,他都會起床餵它。」所以她才想捉住貓兒,以免擾他安眠。他嘴裡說著缺乏愛心,卻從不拒絕討食的貓兒,一人一貓在深夜中的形影,是溫馨得令她微笑的畫面。

最好笑的是,他還對貓講話。

「我每天晚上都餵你,不是希望你當我這裡是動物之家,是希望你吃過這頓就不要再來了。」他常這麼對著大嚼魚肉的貓兒嘮叨。

「你這路癡要是非來不可,至少認明我這邊的窗戶,別老是去小千那邊吵,她入睡時習慣面向窗子,你不准躲在那邊偷看,她的睡臉、她的囈語、她作夢的失情……都是屬於我的,你懂嗎?」

不小心聽見他對她的獨佔心情,只要一想起,她獨自一人時也會甜甜傻笑。

「的確啊,雖然是只不懂事的畜牲,每晚夫妻辦事時,有它在旁邊瞧著,還是怪彆扭的。」難怪兒子會花精神和貓周旋,單媽瞭然地頻頻頷首。

「我們沒在辦……辦……」小灰貓附和似地喵喵叫,柏千菡俏臉窘紅地住嘴,怕越描越黑。

「喔,說到辦事,我才想起,差點忘了這個。」柏媽拿出一個薄薄的黃紙小包,交給女兒。「這是我們昨天去廟裡求的,聽說很靈驗。」

「這是……求子符?」柏千菡打開紙包,是幾張寫著符咒的黃紙,註明了用途,黃紙上的紅字像個喜氣的兆頭。

「這是我們兩個當媽的一點小期待,不是要給你們壓力喔!別想太多。」其實這是單媽的主意,怕由她開口會給寶貝兒媳帶來負擔,於是慫恿柏媽出面,單媽熱情地解說:「這個厚,有些要燒化,有的要隨身攜帶……」

「這東西我以前有過好幾個,我知道怎麼用。」柏千菡微笑。

「你會用就好,所以你們也是想要寶寶嘛!否則怎會主動去廟裡求這些--咦!」單媽驚訝。「你怎麼知道你以前有過好幾個?你恢復記憶了?」

只想起一些,從大學時代到新婚蜜月,每天都會想起一些片段,我想假以時日,我的記憶會完全復原--」

柏媽興奮的尖叫聲淹沒了她。

「你想起來了!我就知道你會恢復!我就知道!」

平日莊重的柏媽喜極而泣,抱著單媽飆淚,感性的單媽也哭了。

被氣氛感染的柏千菡也鼻酸,連忙安撫兩位媽媽。這些日子,她真是讓她們太操心了,她還沒把這件事告訴丈夫,他得知後的反應,會不會也如此喜悅激動?

肯定會,畢竟,她當年有過的各式各樣求子符中,一半以上是他求來的。

「你求這麼多個,是要我生多少寶寶?」她記得,她曾這麼嗔問過他。

「我們的愛情結晶不需要太多,只要一、兩個就好,但總是要有的,你不期待親手擁抱我們結合的證明嗎?」他當時熱情感性的語氣,教她在此刻想起,還會微微臉紅。

他們都很期待擁有寶寶,而後來……後來呢?後來為什麼變成積極避孕?

她想不起緣故,兩位噴淚的媽媽也讓她無暇再想,安撫了她們之後,趁著時間還早,趕緊帶貓上獸醫院去。

經過檢查,獸醫宣佈小貓約半歲大,健康無病,柏千菡本想請獸醫代尋願領養貓兒的善心人,但獸醫那兒等待領養的動物已太多,空間不足,她只好先將貓帶回家,還買了所需的用品和一包貓食。不過是只小貓,不難養吧?

回家不到一個小時,此貓完全粉碎她天真的想法。

她給它準備貓食,它卻去廚房的水龍頭下狂飲,等她裝好一碗煮過的水,卻找不著貓,二十分鐘後才在床鋪邊緣看到一節灰黑斑紋的麒麟尾,其餘部分在毯子下深藏不露,她抓起毯子,小貓像溜溜球般滾下毯子,「噗」一聲栽到地毯上,一骨碌躍起,火速溜出房間。

等她終於清完床上的貓毛,來廚房準備晚餐,流理台上那片上好的鱈魚已經被啃出一個媲美貓腦袋大小的洞!

這下她真的生氣了,她揪著貓的後脖子提起來,盛怒的美眸對著無邪的圓圓貓眼,小貓渾然不知自己闖了多少禍,衝著她無辜地、軟軟地喵了一聲。

它以為裝可愛就可以逃脫處罰?以為她捨不得揍它屁屁?她平日雖然連不高興都不會提高嗓門,但到了該動手教訓的時候,她絕不手軟!

「你!」她瞪著面前的純真大眼。「不……不可以再這樣喔。」軟弱無力的斥責,自己聽了都想搖頭歎氣,哪裡威嚇得了這隻鬼靈精的貓?

想當然,這只毛茸茸的搗蛋鬼繼續在家中為非作歹,她疲於奔命地跟在它屁股後收拾,一再被稚嫩的喵喵聲收買,徹底被這小動物牽著鼻子走。

唉,可以想見,將來她有了孩子,肯定是個毫無原則、只會寵壞他們的媽。

今晚單南荻又有飯局,但她有貓作伴,不再感覺孤單冷清。她想留下它,他會答應嗎?

「這顆毛球從哪裡滾進來的?」單南荻返家後,簡單衝過澡,才進臥室,就看到灰斑毛球入侵他的睡眠空間,它正在地毯上表演追尾巴的把戲,逗得柏千菡漾出串串悅耳笑聲。

聽見他的聲音,小貓立即停止玩耍,溫馴地趴下。

柏千菡將下午誘捕貓兒的經過說一遍。「我可不可以養--」

「不行。」聽出她的意圖,他斷然否決,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情緒放鬆,說話格外直接。「明天就把它送去領養。」

「可是,你不是挺喜歡它嗎?」否則怎麼有耐心,每晚起床餵它?

「我討厭貓。」他嚴肅地宣佈,撇頭拒看那只來他腳邊磨蹭示好的生物,卻對上她央求的眼神,她討好地眨眨眼,甜甜一笑,他的堅決有崩塌的跡象。

「我會好好照顧它,不讓它打擾你,這樣也不行嗎?」

「它現在就是在打擾我。」貓一直蹭他小腿,當他是鋼管嗎?

「因為它喜歡你嘛,我今天都在教它規矩,它很聽話,會使用貓砂,也不會亂抓沙發,啊--」她驚呼,小貓無視她為它打造形象的努力,唰地將他的布拖鞋勾出一條長長的線。

他眼神一沉,斥責。「住手!」

柏千菡眼睜睜看著這只完全不聽她管教的貓,當真停止所有動作,儼然是一隻任他差遣的忠犬,跟下午不受控制的過動模樣簡直判若兩貓。

「出去!」他指向房門。「今晚不准再來打擾我,否則把你趕出門!」

然後小貓就一步一回頭,儘管對他很依依不捨,還是無異議地服從命令,離開臥室。

柏千菡很無言。早知道小貓這麼聽他的話,讓他管教就好,她還花了幾個小時與它周旋,真是浪費時間。

見單南荻上床躺下,她鍥而不捨地跟上床。「你看,『悄悄話』這麼乖巧聽話,就養它吧?」

「連名字都取好了,看來你是非養不可,何必還問我的意見?」「悄悄話」?這名字倒是別緻。

「我希望你也喜歡它嘛。」她咬唇。「如果我說……它讓我更愛你,你會比較樂意接納它嗎?」

他渾身一震。「……為什麼?因為我展現了對小動物的愛心?」

「不,是因為我發現了你和它的小秘密。」

「什麼秘密?」她眸中洞悉的光芒,催動他心跳加速。

「你先答應我可以養它,我才告訴你。」

「喔,那算了,你不說也無所謂。」她想吊他胃口,他才不上當,瞧她一臉失望,他暗笑,反過來吊她。「反正,言語說服不了我,你身體力行地好好求我,或許我會同意讓你養。」

什麼樣的身體力行?貝齒無措地咬住唇,看他雙手枕在腦後,姿態傭懶,身軀鬆懈,俊顏那道疤襯著眸中奇異的光芒,他顯得有點煽情,有點危險。

她兩腮染上若有所悟的櫻紅,遲疑地伸手覆上他胸膛,輕輕推了下。

他眼色黯下。這輕輕的碰觸令他胸腔燃燒,慾望驟然瘋狂,曾彷徨無助的感情終於釐清方向,化為渴望親近的衝動。他的身體亢奮,而情感更沸騰,連她一個最輕微的溫柔,也抵受不住。

但纖手在他胸膛上推了又推,並沒有其他動作,他困惑。「你在做什麼?」

「你轉過去,我幫你按摩捶背,不是說要『身體力行』地求你嗎?」

「……你現在是孫女求爺爺嗎?我不要這種。」他微瞇眸。「我要你像個妻子,好好地求你丈夫。」

她隱約明白了他的意圖,身子灼然的熱度更上一層,可是……

「我不太懂要怎麼做--啊!」她驀地被他扯入懷中。

「我教你。」炙熱的喃語貼在她耳畔,熨燙得她呼吸淺促,強健體魄覆住她嬌軀,他的唇貼住她頸畔,撩開她睡袍。

她嬌弱低吟,單薄的睡袍在他強悍的掌握下,彷彿是脆弱的紙,他的急切、他的慾望,太快了,被他撩撥的奇異感覺,陌生又似熟悉,她不知該迎或拒,分不清畏縮或歡愉,只能發出輕輕的嗚咽……

而他驟然停止所有動作,她茫然微喘,濕潤美眸傻傻瞧著他,他呼吸沉重,眸中佈滿鮮明赤裸的欲求,撫摸她髮絲的大掌卻輕柔至極。

「跟你開玩笑的。你看你,僵得像木頭。」他歉然。他嚇著她了,又不是小伙子了,還急不可耐,他的自制力碰上她,潰散得不像話,見她眼角滲著淡淡淚霧,他讓她怕得厲害嗎?他心憐地拭去那水光。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你害怕,別哭--」

「我沒哭。」他以為她被他嚇哭了?她囁嚅解釋。「我不是怕你,而是怕你造成的奇怪感覺……」

他愣住,偏著頭低聲笑了。「你也對我造成很多奇怪的感覺啊。」

「我又沒碰你。」她不服氣地抗議。她根本是……害羞得手腳都不知擺哪邊才對了,完全任他擺佈,哪有能耐對他造成什麼感覺啊?

「我在碰你,這樣就夠了。」他輕笑,溫暖的唇重回她頸膚,每個吻都是一次慾望的輕叩,烙燙著她每根神經。他不再躁進,僅以身軀貼住她,讓她感受他、接納他,同時喃喃低語,誘哄她向他敞開所有感覺。

她兩頰火紅,迷亂地輕喘。她懂,懂他無聲的承諾,他應允會更溫柔,但他只能給她這次喊停的機會,因為他一旦繼續,就停不下來……她忽然想起那盒過期的保險套。「我們要做保護措施嗎?」

「我們不需要那種東西。」他沙啞嗓音裡的情緒冷了一瞬,但對她的溫柔碰觸不曾停止。

「那……可以關燈嗎?」這麼眼對眼地瞧著彼此,她羞得只想閉上眼睛。

「你想關就關吧,即使看不見,也別忘了……」他關了燈,黑暗隨著他的低喃罩住她。「你要好好地……求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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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7:45
第五章

黑暗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過後,一切都靜了下來。

纏擁的身軀還未分開,呼吸仍輕淺紊亂,汗與熱交織縫繼而成的闃暗,嗅來有淡淡的性感。

柏千菡恍惚。好奇怪,明明全都不記得了,應該是很陌生的事,卻矛盾地熟悉,她原想要好好煩惱一下如何「求」他,他卻不給她思考的餘暇,關燈後,他的動作連一秒都沒停過,他貪得無厭、需索無度而且一氣呵成,熟練得令人髮指!

他不過多她一年的記憶,竟然就連摸黑都能做得行雲流水,他們那一年到底練習了多少次?

當床頭燈重新亮起,她只覺遭受到不公平的欺騙。

她委屈地瞪著身下的男人,她身上只剩睡袍,而他早已一絲不掛,精壯裸軀仰躺在鬆軟的枕頭上,鬆懈地仰首後靠,從她俯視的角度,正好瞧見他下巴與頸項的優雅線條,柔和燈光親吻的汗濕胸膛,光線造成淺淺的陰影,更突顯他與斯文氣質不符的強健肌理,連小腹都是堅硬如石,更顯得她緊貼他的腹部雖然平坦,卻柔軟平凡。不知他是怎麼練出這種肌肉的?

她暈乎乎地胡思亂想著,跟著才發現,她還沒從他身上下來……

天!這姿勢維持多久了?一定壓疼他了,看他合著雙眸,似已入睡,她不想驚醒他,輕巧如貓地試圖起身,但身軀才抬高幾寸,就因睡袍一角被什麼壓住,限制了她的活動,粉臀狼狽地跌回原位。

她也真是遲鈍,沒注意睡袍被壓住,還不死心地嘗試第二次、第三次,男性大掌倏地扣住她柔韌大腿,她才驚覺自己吵醒他了,他直接承受她的部位醒得奇快無比。

合上的眼皮撐開,黑咖啡似的眸光露骨地直視她,炙熱的慾望在眸中若隱若現,他居然以為她還想要……

「我不是要……我只是想起來……」驚覺他越發亢奮的變化,她微喘地警告。「你不要動!」

「我沒動啊。」他一臉純良無辜,身體的反應卻和表情背道而馳。

「你明明就在動!你的……你的……」

「喔,它啊?」他體貼地替兩頰緋紅的她接話,免除她找不到代稱的困窘。「抱歉,家教不好,我管不住它。」接收到她又羞又嗔的瞪視,他輕笑。她芳馥的胴體令他再次蠢蠢欲動,但她神情朦朧,顯然累了。他動手解開她的睡袍。他早就發現害她起不了身的禍首是他的臀部,壓住了她的睡袍下擺。

「我去幫你拿一件乾淨的睡衣。」他讓她躺下,自行下床,進浴室迅速清洗,片刻後帶著她的睡衣和一條熱毛巾回床上,替她清理身上歡愛後的痕跡。

柏千菡昏沉欲睡,任由他當她是洋娃娃似地擺佈。啊,這種感覺……她記起來了,過去與他歡愛後,他常這麼替她擦拭,她其實能自行去沐浴,卻因為想享受他的伺候,總是故意偷懶。

他會先拿細柔的面紙,印干她肌膚的所有濕痕,才以熱毛巾覆上她肌膚,按摩與清潔同時進行,舒緩她的酸軟疲憊,他寬大的手掌留有幾道車禍的傷痕,動作仍如她記憶中的靈巧細膩,溫柔地照拂她的每一寸。

她看他握住她單薄的手腕,拉直她屈起的手臂,抹拭肌膚,她傭懶地端詳他修長的手指,往上是覆有淡淡寒毛的手臂,他的肩膀寬而平直,穿起西服格外優美挺拔。她目光更往上,尋覓到他的雙眼,才發現他的眸光等在那兒,在她目光不經心地四處漫遊時,他始終定定看著她。

那麼專注深邃的注視,彷彿,他不願她離開他的視線。

這想法令她心口微顫,有一股甜暖的滋味在胸間渲染開來,唇線不自覺地輕揚。

她的笑意讓他好奇地揚眉,以眼神詢問:什麼事,這麼開心?

她故意不回答,他以指尖摩弄她手心,小小地懲罰她的叛逆,她癢得不住輕笑,最後呼吸輕促,美眸眨啊眨地表示投降,他這才饒過她,眸光依舊鎖住她,唇邊比先前添了抹隱約的滿足笑意;而她,嬌傭的身子像海綿,吸足了歡悅,美眸恣意追逐他的視線,執著地與他的目光纏綿。

與他凝視彼此的感覺,比做愛更深邃甜蜜。

「不是累了嗎?怎麼不睡?」他柔聲問,手指還在理順她的長髮。

「我在想一些過去的事,都是和我們……上床,有關的。」

「喔?原來我們痛快淋漓地做幾回,有助你恢復記憶?」他深感遺憾。「那我們應該早點上床才對,浪費太多時間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她臉蛋微紅,瞪他一眼。

他輕笑。「你想起什麼?」

「不少事,除了床上的部分,還想起以前念大學的事,我們交往時,你都會來宿舍接我,約會完會送我到宿舍門口,對不對?你看,我最近想起不少事喔!」她敘述著記起的往事,以為他會為她高興。

「嗯,你要我描述從前時,我沒提過這些,看來你的記憶確實在復原。」他沒有不高興,但反應也不熱切。柏千菡有點納悶,他是不是累了,所以沒笑容?

「是啊,所以你和我說話要小心,別以為可以騙我,哪天我全都想起來,發現你唬我,我可是會一一和你算帳喔。」她開玩笑地輕戳他胸膛,他這才勉強笑了,眼中卻無笑意。

「我哪敢騙你?你生起氣來超可怕的。」單南荻神色如常,內心的不安卻在擴大。

如果可以,他衷心期望她只記得他們過往的甜蜜,忘卻那些痛苦的爭執,就讓車禍埋葬了它們,該有多好?

柏千菡沒發現他另有所思,卻想起另一件事。「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疑惑。」她輕碰他左腰,那兒有車禍留下的傷疤。「車禍時,是副駕駛座這邊發生擦撞,所以我的傷勢都在右側,對不對?」

「嗯。」

「當時是你開車,駕駛座那邊沒有受到撞擊,完好如初。」這些都記錄在警方的事故報告中,她都看過,近來卻越想越覺有異。「那為什麼你會受傷?如果是從我這邊來的撞擊力道,你的傷應該也在右側,為什麼是在左側?」

「這個你問倒我了,我也不記得了。但我們都平安了,回想那些可怕的事故做什麼?」她為何突然開始追究這些?他微冒冷汗。她想得越多,越可能挖掘出他不願她得知的真相,他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該不會是無聊了,還是剛才不夠累,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那我們繼續--」

「這才不是有的沒的,這很重要!」她拍開意圖偷襲胸前的大手,不准他搗亂,她推理的興致正濃呢。「你受傷的位置不合常理,說不定有什麼警方沒注意到的真相,你趕快幫忙想一想……」她終於注意到他臉色不對勁,遲疑地嚥住話語。

他忐忑的目光、迴避的態度已昭然若揭,對於車禍,他並非全然不復記憶,他隱諱的態度讓她感到不安。「你……都記得?」

「只是……很模糊的印象,也不算記得。」單南荻只希望能對著她明淨的眼眸說謊,但太遲了,他沒想到她會注意這種細節,倉促間編不出緣由。他打定主意,他不說,死也不說,寧願她疑他惱她,也不願她知道真相。

「你都記得,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知道?難道你--怕我知道?」為什麼?怕她怪他開車不小心?或是,他真正想掩蓋的,是車禍之外的事?「那時在車上發生什麼事?」

「既然明白我不希望你知道,就別問了,好不好?」他強笑,語氣已近乎哀求。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他想瞞她什麼?他受傷的原因,還是出車禍的真正原因?莫名的恐懼讓她的思緒運作飛快,車子是在她這一側發生碰撞,她傷在右側,他卻是左側……

她靈光一閃,失去的事故記憶像釘子射入腦海,她粉潤的唇瓣霎時慘白,顫抖地拼湊出真相。

「你當時……解開安全帶,撲過來抱住我,你知道我們會撞上……」她想起來了,她記得刺耳的煞車聲,聽見他驚惶的叫喊,她嚇傻了,動彈不得,最後的記憶是他抱住她,她以為那是他們的訣別……

「你是想要……保護我……」

記憶彷彿堵塞的閘門終於開啟,不理會她能否接受,排山倒海地灌入她腦子,兇猛地衝垮現有的一切認知。她猝然搗住唇,怕自己叫喊出某些可怕的聲音。

「小千?!」單南荻握住她眉頭,她直直瞪視著他,卻視而不見,纖軀顫如落葉,圓瞠的眸中變幻著驚恐、懷疑、迷惘、呆滯,記憶在她眸中瘋狂地拉扯衝突,令他恐懼,她想起了什麼?「小千?小千?」他搖晃她。「你說說話,你--」

她雙肩猛然一縮地避開他,像閃躲一條毒蛇。

這個厭惡而防備的動作令他渾身僵凍,她看他的眼神寒冷如冰,單純熱情的柏千菡已從那雙眼中消失,他心若死灰,痛楚難言。

她想起來了,他又失去她了--

緊搗住柔唇的手悄悄擱下,她的神情複雜,眉心糾結,晶瑩瞳眸中沒有怨憤,也沒有原諒,卻有朝露似的水光,淒楚地潤澤了眼眸,她哭了。

她的淚,令他震撼得身心顫然,他竟無法分辨,此刻落淚的是這四個月來與他朝夕相處的柏千菡,或是那個與他形同陌路的髮妻?

她凝視他,眸光迷離。「出車禍時,你正在和我談離婚,對不對?」

接下來的一周,單南荻只能透過母親打探消息。他最擔心的,是柏千菡的身體狀況。

「她常常說頭痛、失眠,去醫院做了檢查,身體機能正常,至於記憶的部分……唉,醫師講了好多專有名詞,我也聽不懂,總之醫師估計她會完全復原,謝天謝地,我還怕她永遠都失憶呢。」

那她有解釋為何搬出他們的家,和兩位母親同住嗎?

「她說你們吵架,細節不肯講,我以為她是怕我夾在中間為難,偷偷跟她媽打聽,結果她對自己的媽也隻字不提。唉,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累死我們兩個老媽子嗎……」

那麼,她願意見他嗎?

「一提到你,她馬上閉嘴不說話,要是再多問幾句,她就躲回房間去,現在我們都不敢問她了。幸好親家母明事理,說小夫妻難免吵架,沒怪你,可你知道我有多尷尬嗎?」單媽越說越氣。「你到底怎麼搞的?連自己老婆也不會疼,開車開到出車禍,好不容易養好傷,又把她氣成這樣,你這猴死囝仔!到底幹了什麼好事,讓小千這麼生氣?!」

老媽的罵聲響徹整層樓,柏千菡肯定也聽見了,但門扉始終緊閉,她彷彿要永遠對他關上心門。

兩位媽媽盼他去哄老婆,但他不敢貿然進門,柏千菡顯然還在生他的氣,他只能愁坐家中,想念隔著兩扇門的倩影。

沒了她每日勤勞的整理,他們的家就像他的心情,越來越混亂,唯一快樂的只有「悄悄話」,它在各種凌亂雜物間闖出一條條路徑,每天自得其樂地在其中探險玩耍,毫不在意傷心的女主人去了哪裡,也不明白他這男主人的懊悔煩惱。

她離開他的強烈失落感,像是他的生命整個熄滅。

他究竟有多蠢,才會想要離婚?連她離開他幾天,他都受不了。

她的記憶恢復了多少?她是漸漸消了氣,或是認真在考慮跟他離婚?

凌晨四點想到這,單南荻再也無法入眠,有一股去按對面門鈴的衝動。他不願再被動等待,又害怕聽見她親口說要永遠分開,他要怎麼回答?

向她懺悔認錯,甚至下跪懇求,說他不願與她離婚,說她始終是他最深愛的女子,他真摯的剖白能挽回她嗎?

失眠多日的柏千菡,不論白天黑夜都渾渾噩噩,面對兩位母親時,她佯裝平靜,獨自躲回房中時,淚水便毀滅了她的平靜。

她想起來了。那天,他提離婚時,她沒掉一滴淚,壓根兒沒想過會有另一個女人出現,她震驚得忘了哭,痛心至極,反而神經質地笑了。

「你想離婚?好,那就離吧……」

畢竟彼此已無視對方好幾年,這樣有名無實的婚姻,沒有維繫的必要--自然也沒有忠貞的必要,所以才有了別人嗎?

她離家已七日,人就在離他幾步之遙,他不聞不問,這是他對於離婚的堅定表態嗎?

既然這麼想甩掉她,車禍後何不放她自生自滅?這幾個月的溫柔,令遺忘一切的她再次為他心動,令她又一次愛他到無法自拔,他究竟有何用意?

她將臉埋在半濕的枕頭裡,腫痛的眼眸已無淚,她的記憶陸續找回,但仍有些事想不起。她憶起他們的婚姻早已失和,卻記不得失和的原因,可是,是他先對她棄之不顧,她忘不了最後那幾年,他冷落她的種種--

他早就和她分房睡,對她的疏遠冷淡,讓她即使路過他的事務所也從不曾想要踏入;他藉故加班應酬,夜不歸營,即便在家,也是整晚不和她交談隻字片語--是不是外頭早就有人給他安慰,所以他抽走了應給她這妻子的一切,只留給她一個單太太的虛名?

那個奪走她丈夫的女人是誰?

嫉妒的怨忿燒得她無法入眠,輾轉反側,苦思丈夫出軌的蛛絲馬跡,此時,放在床頭的手機驟然響了,收到訊息。

她檢視,發現傳訊者是單南荻,心驀然一揪。他沉默了七天,終於有話要對她說了?她懷著怯怯的期待點開通訊軟體,他寄了一張照片過來,拍攝地點是他們的臥室,原本溫馨雅致的睡眠空間,已被他隨手亂扔的劣習改造成凌亂的儲藏室,慘不忍睹。

「我需要你。」照片下附了這低聲下氣的四個字。

她呆看這四個字,一把無名火起。他的意思是他欠個收拾打掃的黃臉婆嗎?

訊息發過去不到兩分鐘,就有了回應,是一行網址。原來她還醒著,單南荻很振奮,迫不及待點開來看--

是家事公司的網頁,網址之後附上無動於衷的四個字。

「你需要錢。」意思是他若缺人整理家務,就花錢去雇,少煩她。

但他想表達的是求和,希望她觸景生情,念及他們過往的甜蜜,再給他一次機會啊!她會錯意了!

他捧著手機,正煩惱該如何解釋,忽見枕畔原本屬於她的空位上,多了一團灰色毛球,「悄悄話」不知何時偷爬上床,鳩佔鵲巢地霸了她的床位,睡到小肚皮朝天。

他拍下貓的睡姿傳給她,這次不敢附字,只攝入空蕩的床鋪與鼾睡的「悄悄話」,讓鏡頭替他說話--他現在夜夜獨眠,她能體會他對她的思念嗎?她願收養無主的流浪貓,又怎忍心拋棄悔悟的他?

這次她讓他等了五分鐘才有回應,回訊沒有網址,卻也有一張照片,內容是獸醫的名片,附上落落長的文字:「它已經打過預防針,但它對打針有不良反應,會產生腫塊,要幫它揉一揉。醫師建議它要結紮……」

他不是要問她養貓的方法啊!他欲哭無淚地坐在床沿,挫敗得想抱頭大叫。「悄悄話」醒了,一如平日親熱地挨過來,跟他撒嬌。

「喵……」極其討好的甜柔叫聲,還倒在他身邊,蹭著他打滾,袒露軟綿綿的肚皮。他沒記錯的話,貓的打滾動作有挑逗異性的意味。

「滾開,gay貓。」他心情夠糟了,一隻性騷擾的貓更是火上加油!

他情緒惡劣,浮躁地抓著手機打字。「你現在到底想怎樣?」按下送出--不對,這話有殺氣,他正要營造誠心懺悔的形象,怎可如此咄咄逼人?而她回得更快更殺。

她回傳一張離婚協議書的照片。

他只覺從頭到腳冷透,寒颼颼。她竟然早就準備好文件。

她不肯原諒他?這就是她想要的結局?連一個悔過彌補的機會也不給他?

而他只能接受嗎?

他咬牙盯著照片,再次輸入訊息。

「我們談一談,好嗎?」

五分鐘後,兩人在凌晨寂靜的走廊上,面對面。

單南荻默默凝視妻子,她秀顏憔悴、神色疲憊,原本瑩如水晶的眼眸變得浮腫……都是因為他。相對於七日前溫存繾綣,七日後,她遙遠疏冷的神情令他格外刻骨銘心。

他原本準備好一番懺悔,全都出不了口,他期待在她神情裡看見一點原諒的可能,卻只看見他令她多麼傷痛,他眸光一黯,愧然地沉默了。

「不是要和我談?怎麼不說話?」柏千菡先沉不住氣。

他勉強另覓開場白。「你……想起多少事情?」

「大學時代,新婚蜜月,我們已分房數年,中間幾年想不起來……家裡的大型衣帽間,是我找人設計的,那些衣服是我為了填補內心空虛,胡亂採購的結果……」不是他的疼愛,是她的自暴自棄。

「花的也不是你的錢,我對數字和金融很有天分,進股市廝殺比炒菜還快,而這樣口袋滿滿的我,其實比你更早就動了離婚的念頭。」她幽幽地嘲弄。「我們算是扯平了。我想起的夠不夠多?」

「我們為什麼分房睡的原因,你也想起來了?」原來,她早就想離開他?他令她那麼……難以面對嗎?他悵然,胸膛填滿失望的落寞。

「沒有。反正都要離婚了,睡在哪裡也不重要。」

所以,她並未想起最重要的關鍵,單南荻稍稍感到一絲寬心的慶幸。

「那個女人是誰?」思及那張猜測想像的面孔,柏千菡只覺渾身似火。

「她不重要,我和她已經結束了。」

「她問起我時,你也是這樣回答她嗎?」

他一時被逼問得口拙,是了,這才是真正的柏千菡,尊貴淡然、卻總是犀利地直攻要害的柏家小公主,他定定地直視她。「我和她確實結束了,而你,我永遠也不會放開你。」

這話令她心窩泛起漣漪,但她神色毫無變化。「你什麼時候和她結束的?」

「大約一周前,我和她談清楚了。」他對蔣棻很抱歉,但無論她如何吵鬧,他心意已決。

「一周前?」她幽喃。「所以車禍後這四個月,你時時刻刻、心心唸唸的,依然是和我離婚?」

當他悉心照顧傷後的她,講述他們相戀的情懷時,他真正想的都是如何擺脫她?甚至那晚與她親熱時,他想的其實是另一個女人?心碎得徹底,她滿懷破碎的感情,完全沒了追究的力氣。

連愛他的力氣都不再有,因為他連一點讓她留戀的勇氣,都不給她。

「不,我……」他狼狽。「一開始的確想過,但後來沒有……」這樣薄弱的辯解,跟承認沒有兩樣。看見她眼底淚花後,他噤聲。現在的解釋都是多餘,都是在凌遲她。

「她哪裡比我好?」似乎每個女人都會問這一句,她也無法不充滿妒意地問:「比我漂亮?比我有氣質?她哪一點吸引你?她有什麼我沒有的?」

「她……其實沒你漂亮,但那時我們的關係很緊張,我跟她相處輕鬆愉快、沒有壓力,所以--」

「所以我對你而言,只是個光鮮好看的負擔?你的感情早就不在我身上,是不是?你吻過那個女人嗎?你跟她上過床嗎?上過幾次?你跟她--」

「小千,你別鑽牛角尖,好嗎?」他上前,握住她雙肩,語氣哀求。「我做錯了,你絕對有權罵我、怪我、氣我,但你別追究那些細節,這樣對事情沒有幫助--」

「怎會沒有幫助?這些讓我更加確定,我們為何要離婚。」

他倒抽口氣,執拗道:「我不離婚!我還愛你--」

「你怎樣愛我?是一面和別的女人出軌、一面想我那樣的愛,還是這四個月來哄我和你同房,卻仍盤算著離婚的愛?」她輕聲笑了,像車禍前數分鐘,令他永生難忘的,諷刺而絕望的微笑。「你的愛,讓我噁心想吐。」

他臉色蒼白,無話可說。

「你其實沒有失憶,對不對?」他對車禍經過瞭然於胸,再對照他先前言行,事實已昭然若揭。

他無言搖頭。

又是一個欺騙。她只覺麻木,絕望疲睏,已無心力追究。

「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和我提過離婚,那這四個月在拖延什麼?是不是看失憶的我變得這麼喜歡你,對你這麼熱情,像小狗般黏著你的模樣很有趣,你想多欣賞幾天?」

「當然不是……」是省悟得太遲的強烈情感將他留在她身邊,但她尖銳的態度讓他一個字也無法表達。「要是我不假裝忘記,就再也沒有待在你身邊的藉口了。」

她眸光一顫,急促的呼吸變得更急促,卻也稍稍柔軟了。

「小千,你沒有完全想起過去,但這四個月來的每一天,你都是用自己的雙眼在看,都是親身在感受,我對你的感情……就沒有一點意義嗎?你真的無動於衷嗎?」

他神情懊悔,他懇求的眸光有割捨不了的深情,他哀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她為此輕顫,怎會無動於衷?

她還記得那一夜,與他凝視彼此的感覺,她忘不了他柔情似水的凝睇,他呵護她的溫柔,她相信他當時是愛她的,她亦然……

美眸湧入刺痛的淚,兩度酸楚泫然都不是因為憤恨,是因為斷不了對他的情悸。

「但我絕不原諒外遇,單南荻。」她輕喃他名字的語氣,意味徹底決裂。

「我不離婚。」言語或懇求皆已無用,只剩執著的戀給他勇氣,頑抗到底。

「我們會離婚的。」她柔唇揚起不帶感情的微弧。她不哭,不在他面前哭,公主在傷痛至極時不會哭,她只會將傷痛化為反擊的力量。

「七天之內,你就會在我面前跪下來,求我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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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8:06
第六章

「大嫂恢復記憶了?那--」很好啊?瞧著學長陰鬱的表情,曹亞劭的道喜硬生生轉成滿腹狐疑。「這不是好事嗎?」

「她連我有外遇、要離婚的事,也一併想起來了。」對著滿桌精緻可口的商業午餐,單南荻只覺頭暈眼花、毫無胃口。才三天,他已瘦了一圈,氣色比幽靈好不了多少。「她已經和我分居了,還撂話說,七天之內我就會主動求她離婚。」

難怪,曹亞劭就覺得學長近日憂鬱消沉,工作時心不在焉。「但你不是不想離婚嗎?趕快想辦法挽回她--」

「想得到的辦法我都試了。我想和她談,打電話給她,她不接;在家門前等她,她當我是牆壁,視而不見;我改用筆談,提筆寫信給她,她有拆開,卻全都摺成紙飛機,一隻隻射到我們家的陽台上。」他還納悶,「悄悄話」怎麼老待在陽台上玩,不進屋,打開落地窗一瞧,心涼像到了北極。

他猜,她根本沒看內容。

「那……你有沒有送花?」曹亞劭幫著出主意。「女人都喜歡花,送花求和最有效了。」這招,他親身體驗過,信心十足地推薦。

「我送過,這三天都交代花店送花給她,她收了,今天早上,還特地為了花的事,找我說話……」三天來的第一次,她主動走向他,他高興得全身發軟,還以為她終於回心轉意。

「看吧!我就說有效嘛!」曹亞劭很振奮。「她說什麼?」

「她說,她不想再收到任何花束,我再送花去,她會統統轉送給別人。之前的花,她也都送給我母親或她母親。」她也不借花獻佛,就以他的名義轉送,兩位媽媽為此光彩滿面地來跟他說謝,他有苦說不出。

「呃……大嫂真是相當頑固呢。」曹亞劭腦筋一轉,貢獻新計策。「用苦肉計,如何?女人都有照顧人的天性,要是對你還有感情,絕不會坐視你受苦,袖手旁觀,要弄個傷口可能有點勉強,這時候就要裝病--」

「這招我昨天就用過了。我感冒了,昨天和她在電梯裡遇到,我故意在她面前咳嗽,她看我一眼,從皮包裡拿出口罩……」

「然後自己戴上?」不會吧?大嫂不會這麼面若桃花、心似鋼鐵吧?

「她拿給我戴,對我說:我們養的那隻貓才半歲,要我別傳染給它。」感冒又不是人畜共通的疾病,她這話是有心氣他,還是暗諷他和畜牲同等級,又病又累的他已無力分辨。

「那你就放棄了?乖乖同意離婚?」太狠了,曹亞劭也沒轍了。

他撫額,無聲歎息,眸光卻是堅定。「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會簽字離婚。她可以期待當我的未亡人,但絕對當不了我的下堂妻。」

「好!這話夠氣魄!」曹亞劭很激賞。「我在精神上支持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說!」

「我還真的想請你幫忙,能不能和你家香香說一聲,多陪陪我家小千?她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她斷然要求離婚,似乎對他毫不留戀,但她並未將離婚的打算告知母親們,這意味著她還沒有下定決心,這盤離婚的棋,還沒有走死,是吧?

他為此稍感安慰,還叮嚀花店,照樣送花給她,而且要送更多、更漂亮的花兒。

「如果她不麻煩的話,順便幫我美言幾句,我就感激不盡了。」

「呃……學長,我的確很願意幫忙,不過,最好不要把我家香香牽扯進來。」剛才還兩肋插刀地表達義氣,曹亞劭現在卻面有難色。

「對了,弟妹懷孕了,這樣可能太勞心……」單南荻一愣,隨即明白學弟的顧慮。

「不,也就談天幾句,還說不上勞心。」曹亞劭摸摸鼻子,坦承道:「我怕她跟大嫂學了這些招數,往後用來對付我,我就頭大了。」

單南荻一愣,笑了,笑得感慨,曹亞劭也笑了,兩個男人相對苦笑,笑得心有慼慼焉。

「我還是會跟香香說一聲,讓她抽空和大嫂作伴,她們倆很聊得來,至少讓大嫂心情好一點,說不定對你也會仁慈一點。」發展成這樣固然不可取,但眼看學長這麼慘,而且悔意十足,曹亞劭很同情。

「你別灰心,大嫂還是願意給你機會的,否則何必訂下七天期限?早就派律師過來了。這件事你有告訴任何人嗎?」

單南荻搖頭,他連自己的媽都沒講,怕讓母親擔心。

「要不要考慮聽聽別人的意見?也許你覺得這種事不要張揚,很沒面子,但若有第三人介入,適時勸勸大嫂,反而能讓她回心轉意,到了非走這一步時,你就暫時放下自尊吧。」

面子?自尊?掏出信用卡結帳時,單南荻反覆想著曹亞劭勸他的話,他並非拘泥在這些心態,而是求助無門。

當年他與柏千菡的關係惡化前,他是不是也早該向外發出求救訊號?

但他沒那麼做,他以為碰到無解的問題,最好的處置方式是擱置、忽視,讓它被生活淹沒而淡忘,沒想到它會化為婚姻的毒瘤。

他保持沉默、無視問題,必要時由他做出犧牲,卻不敢要她做同樣的付出,他以為她會明白,他的做法是出於對她的保護和心疼,卻被她視為對她的幸福的剝奪。

現在他懂了,婚姻屬於兩個人,不應該有自以為是的付出,不求對方明白的單方面心意,即便是出於愛,也是壓力。

他只是選了最笨拙的方式去愛她,她能明白嗎?

「……先生,您這張卡片不能使用喔。」服務生歉然的提醒將他自恍神中喚回現實。

單南荻不以為意,又換了一張卡給對方。

服務生將卡刷過機器。「抱歉,這張也不行。」

「怎麼?這張也不行?」第三張卡仍被機器拒絕,單南荻警覺有異。

「信用卡公司會提供一些超刷的額度,您的卡片都已經超過了。」服務生解釋。

在一旁打手機的曹亞劭聞聲過來。「是被盜刷嗎?」

「不可能,我的信用卡都放在皮夾裡,皮夾隨身攜帶,我這個月都還沒刷過卡。」而且三張同時超刷?更不可能,大惑不解的單南荻只能推測是機器出問題,向服務生道:「請你再試一次--」他的手機忽然響起,是單媽來電。

「唷,阿南!飛機快起飛啦,媽只能和你講三分鐘,這次謝謝你啦!我今天出門前還跟管理員炫耀咧,他羨慕得要命,我兒子這麼會賺錢,又這麼有孝心,我是老來好命,有子萬事足,生你一個抵得過五個--」

「媽,你在說什麼?」單南荻打斷老媽以子為傲的演說,聽得一頭霧水。

「就是這個歐洲一月游啊!喔呵呵呵,全程包住五星級飯店,安排專屬司機、導遊,還配翻譯,還請你岳母一起來,我們還擔心讓你太破費了,不過小千說,這是你為子為婿的孝心,我們就不推辭了……」

曹亞劭注意到學長臉色瞬間變得青筍筍,彷彿剛被惡少搶走零用錢的乖乖牌學生,滿腹委屈卻不敢聲張,他面色為難地低聲對著手機說話。

「總共花了多少?」俊臉宛如被電擊似地扭曲了下。「喔,沒關係,你們去玩吧,難得出國,好好放寬心去玩……嗯,我會照顧小千……」收起手機,乖乖牌依然一副忍氣吞聲樣,只能幽幽向好友傾訴。

「我知道卡片為什麼會超額了。」

「果然是被盜刷?」

「不,這三張卡,當初都辦了附卡,小千是持卡人,正附卡的額度是共享的,所有消費都掛在正卡名下,她送我媽和岳母去歐洲豪華一月游,說是我慰勞她們這陣子辛苦照顧我們倆的禮物,刷的是附卡……所以全刷爆了。」

這招狠、太狠,狠得讓曹亞劭啞口無言,五體投地。大嫂的目的當然是要懲罰出軌的丈夫,卻選了一個讓他無法反抗的方式,她替他做了個闊氣的大面子,卻讓他的荷包暗暗大失血,她形同公然抽他一鞭,他還得陪笑說:抽得好。

絕對不可以得罪大嫂。曹亞劭敬畏地在心頭備忘錄記上這條。「唉,要是我家香香跟大嫂學了這招來對付我,屆時卡費可以向你報帳嗎?」

「當然不行,你還得向我家小千付專利費。」單南荻現在也只能苦中作樂地開玩笑,手機卻又響了,這回打來的是事務所的助理,吞吞吐吐地報告。

「老闆,您的夫人來了……」

以現金結帳後,單南荻火速趕回事務所。

兩位母親都要上飛機了,他無法攔阻,即便能,他也不願掃了長輩的興,他的愛妻想必算準了他的反應,讓他自願落入陷阱。

卡被刷爆的殷監不遠,現在她親自前來,莫非又製造什麼教他啞巴吃黃連的狀況?他渴望見她,又有點怕怕。

他滿懷期望地與曹亞劭走出電梯,立即尋覓愛妻的身影,助理說她並未進入事務所,反而站在大門口,他向門口望去,目光卻被由另一部電梯出來的同事們擋住。

一夥建築師們剛聚餐回來,酒足飯飽地正要回到工作崗位,眼前驀地一亮-事務所門口有位耀眼的美女哪!

瞧她,純白衣裙襯著端妍五官,氣質清靈而懾人,宛若雪地的女神。她懷抱一束粉紅玫瑰,鮮花與麗色相映,更顯絕美勾人,她淺淺一揚嘴角,一干建築師們神魂飄蕩。

「我收到一束不想要的花,丟掉太浪費了,想了想,決定帶來送給大家。」柏千菡將玫瑰一朵朵地分贈給建築師們,還附上一抹客氣微笑,渾不覺自身魅力如藏不住的馨柔花香,讓每一顆男人心茫茫酥酥。

「我來得倉促,只帶了這點小東西,下次帶些好吃的慰勞大家。」

「大嫂太客氣了,你送的我們都很喜歡啦!」美女與鮮花,讓建築師們心曠神怡,飄飄然兼暈陶陶,渾然不覺身後有股森然的殺氣形成,還爭先恐後地和柏千菡搭話。

「聽說大嫂的手藝超棒,我可不可以期待吃你做的便當?」這個貪吃鬼……單南荻決定即日起派他去塵沙飄飄的工地吃土。

「想當年我也追過小千你呢,最後卻輸給阿南,你要是後悔了,歡迎隨時回頭來找我啊!」

這一個,他要讓他後悔出生在世界上。

「哈哈,老闆不在,我們才敢跟大嫂開玩笑,平常有些話可不方便給老闆聽到呢!」

這批混蛋,平日都對她說些什麼?!

慘,曹亞劭直想掩面歎息,要是他家香香打扮得漂漂亮亮來當賣花女,讓一堆單身男人對著她流口水,他會拿他們的口水將他們的骨頭熬湯。大嫂這一招太過火了,嚴重刺激愛她的男人,他得趕快安撫學長,以免釀成流血事件,他轉頭找人。

「學長--」嚇!人呢?!

拿了玫瑰的建築師們進事務所去了,柏千菡對走在最後的兩個年輕人微笑。「兩位是新來的?」

「是啊,今天是第一天上班。」第一個年輕人禮貌地應答,第二個只會傻笑,早就被電得魂魄離竅了,往事務所內走時,還意猶未盡地追問同伴。

「這位真的是我們的老闆娘?她已婚?不是什麼明星或模特兒?」

「廢話,要不是已婚,怎麼叫她『大嫂』?你小心點,你剛才衝著她淫笑,要是給老闆看到--」驀地頓住,老闆大人就在前方走廊上,以俊逸不凡的三七步等著他們,俊顏陰黑,左掌箝著一束沒收來的粉紅玫瑰。

前輩們顯然都在此被攔截了,第一個年輕人很識時務,雙手奉上玫瑰,順利通關。

「老闆,只是一朵花嘛,別這麼認真……」第二個年輕人還想打哈哈,他這輩子沒有任何艷福欸,拿一朵美麗人妻的玫瑰,無傷大雅吧?

「不要對我淫笑。」身為體恤下屬的好老闆,單南荻提供對方兩條路。「一朵玫瑰和在工地扛一周的水泥包,你自己選。」

於是,他送她的每一朵玫瑰,又回到他手上,但單南荻殊無喜悅,他走到事務所門口,柏千菡正在和曹亞劭說話,微微笑意使她側臉顯得柔和而嫵媚,當她發現他,笑意迅速熄滅。

他不在乎。當她無視他所有挽回她的努力,他幹麼還要在乎她對誰笑?

但他又確實很在乎,她毫無軟化的態度,讓他更加痛心悔恨。

這時他才發現曹亞劭身邊多了個人,是蔣棻,她顯然剛從外頭回來。

她瞧瞧單南荻,看看柏千菡,評估著兩人之間詭譎的氣氛,夫妻吵架?還是冷戰?管他呢,他倆失和,她最高興了,她暗暗竊笑。

「午休時間要結束了,我們先進去,學長你陪大嫂吧!」曹亞劭硬拖著不情願的蔣棻進事務所去。

事務所門口只剩夫妻倆。

當單南荻向她走來,柏千菡只希望內心能更無動於衷,他清瘦了,感冒奪走他的氣色,悔意鑲出他眼下黯淡的陰影,顯得頹喪而落寞,望著她時,他消沉的雙眸燃起神采,她的怨懟變得模糊,她應該氣惱,卻無法發作,她試圖將他驅逐出自己的生活,卻怎麼也無法將他驅離她的心。

甚至她將他趕出生活的嘗試,也都宣告失敗,她想盡快離婚,讓心情平靜,但他不肯,也不讓她安寧,用盡各種管道干擾她,求和的鮮花、懺悔的信紙--她不該看的,讓他有機會透過文字,對她的感情低語,結果在遇見感冒的他時,她無法狠心不理。她遞給他的應該是離婚協議書,而不是怕他病情加重的口罩!

單南荻將玫瑰遞過去,柏千菡不接,他凝視她明亮而冷淡的眸子,低聲問:「你這麼做,是要讓我難受,還是難堪?」

「你難受了?難堪了?」她慧黠地揚眉。

「我--」

「你不必解釋,我不在乎你的感覺。」她語氣嘲諷。

「但我在乎你的。」

她拒絕理會內心暗湧的情緒。「我媽和你媽都出國了,看你的表情,你也知道了吧?就趁這一個月,我們把離婚辦了--」

「我不離婚。」

她微慍。「除了這句,你有別的台詞嗎?」

「為什麼這麼急著離開我?」他固執地追尋她雙眸,渴望看見任何原諒的契機。

「女人想離開出軌的丈夫,還需要理由嗎?」

「就算這個丈夫後悔了,想改過、想彌補,你也不肯給他機會?」

「原來,問題的根源是我不給你機會?」她笑了,笑得苦澀而諷刺。「當你吻著、抱著那女人時,你不是給我機會,也不是給你自己機會,你選擇給她機會。」

「我沒有碰過她。」這話他不知說了多少次,卻完全無法撼動她眸中的冷硬,他很氣餒,但仍不肯放棄。「我至少守住了這個分寸,沒有放縱慾望。我守住肉體的忠貞,只是一次精神上的脆弱,就不可原諒嗎?我不是個完人,就不值得被你所愛?」

「你就是靠著這個想法,心安理得的外遇嗎?」她譏誚。「你當然不是個完人,你只是個事前不敢光明正大、事後推卸責任的差勁男人。」

單南荻臉色鐵青,並非因為惱怒,而是無話可說的難堪。他漸漸明白,她最在意他的忠貞,而他在這方面信用破產,在此著墨徒然更激怒她,他改變策略。

「你真的……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了?」

她沒回答,但凌厲的眸光稍斂,湧現一種令他振奮的光芒。

他靠近她一步,嗓音低柔。「現在的你不需要我的描述,你已記起過去,我不是想刻意強調我們年輕時純真的感情,希望你看在它的分上,寬恕我後來的荒唐,我只是盼望你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

「你好意思說始終如一?」她嘲弄的力道已緩了許多。

「對,始終如一。」他堅定道。「我確實做錯很多事,因為太渴望你成為我的妻,急著要你共許婚姻的承諾,卻疏忽你對婚姻的期許和需求。我以為認真工作、保障你的生活,就等於保障你的幸福,但你的幸福並不繫於我完成多偉大的建案,是你需要我時,我在你身邊。至少有一件事,我沒想錯--」

他凝視她。「當一個你需要、依賴的男人,是我最想做的事。坦白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消氣、讓你回心轉意,我只是想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我愛你……」

她猝然別開臉,無法再承受他任何深炙的注視。她討厭自己,輕易為他動容,她更害怕自己耿耿於懷的,其實只是他的背叛,而她的情感在原地打轉,始終脫離不了愛他的軌跡。

她亦始終如一,愛他一如往昔,但她能心無芥蒂地繼續這份愛嗎?她要如何在與他共同生活時,不去想起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就看在你對我也依然有情的分上,給我們一次機會,好嗎?」單南荻更加低聲下氣,無聲地逼近她,他看出她的動搖,意圖用這柔性手段抓牢她。

「我對你依然有情?」她輕喃。「也許吧……」

他大喜,不敢表現得太急躁,連聲承諾。「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不會再對你不忠,我們不要離婚--」

「我們要離婚。」

他沮喪,瀕臨絕望。「但你還愛我,你不是真心想離婚……」

「啊,怎麼辦呢?」她淡淡道。「我忽然發現,我其實沒那麼愛你。」

看著他臉色驟然蒼白,神色痛苦,她胸口也疼痛糾結,愛與不愛,都同樣傷神。她好倦,想離開這糾纏無解的局面,邁步欲走,他卻攔住她不放,她蹙眉瞪他,同時察覺有一雙眼睛在注視她--是蔣棻。

她立在走廊一角,藉盆栽隱匿,顯然已在那兒待了片刻,那位置足夠將他們的對話盡收耳裡,而她嘴角愉快含笑,彷彿看了一出精彩有趣的戲碼……這女人,竟似比她更期待他們離異?

「小棻,你出來做什麼?」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單南荻最不想看見的就是蔣棻,他緊張地以眼神示意她回辦公室。

蔣棻反而從盆栽後走出來,親暱地向柏千菡寒暄。「好久不見,大嫂,剛才真失禮,沒能和你好好打聲招呼。」

那是勝利者做作的笑,在嘲弄她、挑釁她,莫非,她就是他不想說的第三者?

柏千菡眸中燃起晶亮的火焰。「有空嗎,蔣小姐?我想和你聊一聊。」

「好哇,反正我今天很閒。」求之不得,她也正想跟這倨傲的千金女開誠佈公哩!蔣棻冷笑。

「誰說你很閒?要是手上沒案子,就去幫別人--」單南荻意圖用老闆的威嚴阻止,被柏千菡眼角餘光掃來,頓時噤聲。

「那我們就到對面的咖啡廳坐坐吧。」柏千菡提議,見單南荻亦步亦趨地想跟來,她淡淡道:「你不准來。」

小咖啡廳裡,兩個女人相對而坐的氣氛,凜冽得讓其他客人自動遠離,只敢以無言的目光偷覷這兩位美女。

趁著服務生送上咖啡的空檔,柏千菡端詳蔣棻。上回與她匆匆一會,並沒將這年輕亮眼的女子放在心上,只記得她態度傲慢、口氣無禮,現在,她明白她的敵意所為何來了。

她靜靜看著對方毫不掩飾的囂張氣焰,或許這女孩認為自己贏定了,單南荻就要為她而離婚,所以懶得敷衍她這元配,淨是放肆地盯著她,一句也不說,身為小三,既無悔意,還連一點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柏千菡因此更確定自己一開始對她的感覺:她討厭這個女孩。

蔣棻肆無忌憚地打量對面的女子。痛快啊,他們總算要離婚了!離婚想必對這女人造成不小打擊吧?上回見面還笑臉迎人,瞧她現在這副剛從冰原出土似的尊容,看了真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是她還屢屢用戴著婚戒的那只柔荑翻菜單、撩髮絲,還用它端咖啡,指間熠閃的光輝彷彿向她示威。哼,她不希罕,她會要學長買個新的給她。

「我先走了。」柏千菡放下咖啡,優雅地起身。「我會把帳結了,你隨意吧,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等一下!」蔣棻錯愕。「你不是要和我聊?」

「我忽然覺得,沒什麼好聊的。」除了幼稚的示威,柏千菡不認為她會說出什麼值得一聽的言語。

那禮貌但隱含蔑視的態度,激怒了蔣棻,她尖銳道:「你不想知道我和學長怎麼交往的嗎?」

「……不想。」柏千菡暫且坐下,基於良好的教養,人家既然有話說,她姑且聽之。「你和他交往,關我何事?你以為我對你的戀愛有興趣嗎?」

啊?這女人的反應怎麼和她預計的都不同?蔣棻持續傻眼。「可--可是,你不是很在乎學長嗎?」

「我若是在乎他,還會跟他離婚嗎?」不管她內心有多少掙扎,柏千菡都無意在這丫頭面前展現出來。

「是啊,你要和他離婚了,你明白為什麼吧?因為你太冷漠,瞧你剛才不准他跟來的口氣,像命令一條狗--」

「但他聽話了啊。」

「你--」蔣棻氣結。「所以你很得意?很高興自己養了一條忠犬?他不要你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可悲?」

「你剛才不是都聽見了?是我不要他,他在苦苦求我。」她顛倒事實的說法令柏千菡好笑,早就沒了氣。果然還是個女孩,千方百計想打擊情敵,但她懶得跟她認真。

「那是因為他人太好,不想傷害你!」這女人真可恨!向她誇示婚戒,炫耀單南荻俯首帖耳,是啊,她一聲令下不准他跟,他不敢不從,而她蔣棻呢?她苦苦哀求他離婚,他卻讓老婆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你知道我跟他交往多久了嗎?」這是她唯一能傷害這女人的武器,蔣棻緊緊把握它,就是想讓那張高雅的容顏扭曲。

「應該有兩年了吧?要是從我們一起出差那次算起,是兩年又兩個月。他每晚都得回家,但白天的每分每秒,我們都在一起,工作、用餐,用餐後從餐廳一路散步回來,有時候得加班,他擔心我的安危,還會送我回家!你呢?那時候的你在做什麼?」

她在獨守空閨,胡亂血拼,用華服與珠寶麻醉自己,騙自己不再愛這個男人。柏千菡垂首以小銀匙攪拌咖啡,顫抖的指尖,攪出一圈圈破碎的波紋。

「還不只如此,員工旅遊時,我住在離他最近的房間,白天我們和同事到處遊玩,到了晚上就是兩人時光嘍。」這點蔣棻可沒說謊喔,除了房間是她硬安排的,而她意圖營造的兩人時光,單南荻總有法子避開。

「然後呢?」柏千菡心弦絞緊。「你們……什麼也不做,就睡了?」

「當然得把該做的都做完啊。」蔣棻說謊說得面不改色,瞧那漂亮臉蛋,沒笑容了吧?還是會在意嘛?她感到快意。

「他在床上是什麼表情?」

「呃,他、他、他……」蔣棻口吃臉紅。「你怎麼好意思問這種事?!」

「你既然好意思提起,我有什麼不好意思問?不必害羞,你看過的,我也都看過,還看得比你熟,既然你夢想成為單太太,我這前輩願意將『經驗談』傳承給你,你問吧,我保證有問必答。」看蔣棻窘迫地支支吾吾,柏千菡心下瞭然,卻悠閒地啜飲咖啡,等對方的侷促尷尬醞釀至頂點,才淡淡開口。

「你根本連他的西裝褲下穿三角形或四角形都不知道,對吧?」

「我--」蔣棻惱羞成怒。「你有好好反省嗎?你老公外遇出軌,你還有心情跟我講這些五四三?」

小三居然反過來教她反省?柏千菡眸中燃起冰冷而優雅的怒火。「我要反省什麼?反省你為何跟他來往兩年,還當不了單太太?或是反省為何他這麼聽我的命令,不敢跟來保護他愛的你?」

「你--真可悲!你婚姻失敗,你老公不要你,還不知檢討,你以為他願意外遇嗎?還不是你冷冰冰,對他不好!你是個失敗的女人,是你造成他外遇,你、你--你悲哀到極點!」蔣棻氣急敗壞地叫囂,掩飾不了自己的心慌,也撼動不了面前冷靜優雅的女人分毫。

「我再重申一次,是我不要他、我休掉他,不是他讓我當棄婦。」

「你這意思是我撿了你丟掉的男人?!你是故意裝出這副不在乎的模樣打擊我嗎?!」

「我只是一一回答你的問題,沒別的意思。如果我在無意中打擊了你,我很抱歉。」

她很抱歉打擊了她?!蔣棻氣炸、氣暈,說不出話,血壓飆到血管都快脹破。她幹麼生氣?她還是達到目的了,不是嗎?單南荻不想離婚,但柏千菡態度堅定,他們分定了,殊途同歸啊,可是,當柏千菡說她遲遲當不了單太太,當單南荻因妻子的一句話將她棄之不顧,前所未有的恐懼打擊了她。

「你在急躁什麼?」因為冷靜,柏千菡慧黠的眸光看得格外透澈。「既然南荻愛的是你,而我就要和他離婚,你只需一點耐心等待,一切都會是你的,你何必向我示威?這麼漏洞百出的示威,你其實是想讓我看笑話吧?」

蔣棻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她忽覺眼前這女子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柏千菡。她究竟是單純嬌弱或聰穎冷血?在這位「柏家小公主」矜貴洞悉的目光前,她的所有思想、所有自以為聰明的佈局,都像猴子把戲一樣地可笑。

「你說我可悲?其實你很明白,真正可悲的是你吧?」看來已經沒有什麼可談了,柏千菡再度起身。

「等等!你--你就這樣走了?你不狠狠訓我、罵我,威脅要讓我無法在建築界生存?」這高傲冷淡的女人,看來血管裡沒有一丁點仁慈,怎麼可能不懲戒情敵,將她踐踏至血肉模糊?

「何必呢?」柏千菡淡淡一笑。「他不愛你,還有什麼比這讓你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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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8:25
第七章

外帶了兩塊給母親們的蛋糕,柏千菡由餐廳側門離開,玻璃門扉在身後闔起時,她才想起,她們出國了。

艷陽高照,雖然斥了蔣棻一頓,她並未覺得輕鬆,只感覺累,滿心虛空,高跟鞋該往回家的方向走,但那是她的家嗎?那是母親們的住所,不是她的家,她疲憊地站在原地,忽見咖啡廳門口有個男人,是單南荻。

不是不准他跟來嗎?她繃著臉,無聲走到他身後。她發現,他所處的位置對餐廳內部一覽無遺,可以看見她先前的位置,還有尚未離去的蔣棻。

但他渾然不覺背後多了人,捧著手機專心致志地輸入訊息。

「談完了嗎?我送你回去。我愛你。」他似乎覺得不恰當,刪除了前兩句。「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我愛你。」大概是覺得提起蔣棻很不智,又重打。「今晚有沒有空?一起吃飯?我愛你。」似乎滿意了,卻遲疑著不按下送出,最後還是修改。「有空時,打給我。我愛你。」

反覆刪改的字句,唯有「我愛你」不變,在她眼前閃動,閃得她心酸楚,卻想笑。當她和第三者面對面,他以為她還有心情被這種訊息感動?他是太天真,或是太想挽回她,執著到失去判斷力了?

單南荻悵然若失地捧著手機,無法決定哪個訊息最不會引起妻子的反感,猶豫不決地望向餐廳內時,卻發現蔣棻對面的人兒早已消失,他一驚。他不過是低頭打個訊息,她去哪兒了?

他隨即從玻璃門的倒影發現背後多了個人,他猛然回頭,目光乍然撞上水晶似的美眸,心跳頓時漏了好幾拍。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他只能擠出這乾巴巴的一句話。他守在咖啡廳門外的隱蔽處,怎地沒瞧見她出來?

柏千菡沒回答,把蛋糕遞給他。「帶回去吃吧。」

「啊……謝謝。」他笨拙地道謝,真是意外的驚喜,她是在釋出和解的善意訊息嗎?

「本來想拿去餵流浪狗,但附近都沒狗,就便宜你了。」

他的地位比流浪狗還低嗎?單南荻不敢抗議,試探問:「你們談完了?」從他這邊,只看得到蔣棻氣呼呼的表情,他猜,是柏千菡佔了上風。

「你要是想知道談話內容,可以去問蔣小姐。」

「除了工作上的接觸,我和她不再有往來了。」

「是嗎?我不在乎。」他聲稱不曾碰過蔣棻,蔣棻卻繪聲繪影地描述與他有多親暱,她並不盡信,理智警告著蔣棻說的可能是實話,在感情上,她卻袒護他。

但親耳聽見他與另一個女人的親密,就足夠將她內心重燃的微小火苗滅絕。

「小千--」看她轉身就走,他問:「你要去哪兒?我送你。」

「回家,你別跟來。」她腳步稍頓,嗓音有些異樣。「你今晚也早點回家吧。」

意思是她會在家等他嗎?他心跳加速,癡癡望著她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視線中,他才提著蛋糕回到事務所。

蔣棻晚他五分鐘回來,又是直闖他辦公室,不說話,寒著臉瞪他。

單南荻也不語。他依然容忍她的蠻橫無禮,因為歉疚,不忍說重話。

最後,蔣棻開口。「巴著一個不屑你的女人,你可不可恥?」

「我發現,我挺喜歡可恥的感覺。」

蔣棻狠狠瞪他一眼,轉身走了。

這意思是和他到此為止了吧?他或許無法再和她共事了,他的過錯卻要她承擔,並不公平,但考慮到柏千菡的感受,他別無選擇。

但至少,他可以為她謀出路。這天下午,他打電話給幾位自行開業的前輩,他們都樂於接受優秀的蔣棻,他心安了點。

他惦記著柏千菡臨走前的交代,坐立難安,數著時間捱到下班,滿懷期待地飛奔回家,卻不進自己家門,反而在對面門前徘徊。

她在嗎?有沒有聽到他回來?

她沒允許他主動找她,他不敢按門鈴,又不願就此回自己屋裡,於是他假裝整理門外的傘架和鞋櫃,弄出許多乒乒乓乓的聲響。

屋裡靜悄悄的,沒反應。

他拿出手機,這時沒人打給他,不管,他對著手機大聲說:「喂,我剛到家,什麼?事務所那邊有事?哪個客戶?」他一邊提高嗓門說話,一邊瞄著沉默的大門,她還聽不見嗎?

「阿劭還沒走吧?叫他處理,對,就說是我說的……」他倚在門邊,對準了密合的門縫,賣力地表演工作繁重的口氣,實則想引起屋內女子的注意。「他不肯?叫他過來聽電話……」

他這麼大的音量,從樓梯間下來的管理員很難不注意到。

「單先生,你找你老婆嗎?她中午出門後,都還沒回來喔。」

「喔。我不是找她,我只是在……講電話。」單南荻訕訕地收起手機,原來她果真不在,那她要他早點回家是什麼意思?

他失望地拿出磁卡,插入自家大門的感應器,就聽門裡響起貓叫聲,大門一開,「悄悄話」坐在玄關,似乎等候許久,用醞釀了整天的力氣,衝著他放聲大喵。

「喵--喵喵!」急躁的叫聲,像受了委屈、急著告狀的小孩。

「噓,早上出門前不是給你放了一碗飼料?」他看貓碗,貓食還有,飲水也還有,小傢伙兀自激動萬分,在他腳邊團團轉。他換上拖鞋,蹲下來安撫它。

「你到底要什麼?餓了?想吃罐頭?」忽然發現,他剛才穿上的拖鞋是整齊地擺放在鞋櫃前的,但他今早出門明明隨便踢掉拖鞋就走了。

他抬頭,終於遲鈍地發現屋裡變了個樣,沙發上堆積的衣服物品都已收走,茶几上亂扔的書報被疊好,地上雜物都清掉,蒙上薄塵的傢俱也抹拭乾淨,屋內竟是窗明几淨,恢復平日有女主人細心呵護的整潔模樣。

她回來過!

他跳起來,奔入屋內,瘋狂尋找--待洗衣物全收入洗衣籃,她甚至幫他打包好垃圾,還洗了水槽的碗盤,到處都是她留下的痕跡,唯獨不見她的人影。

「小千?小千?」他找遍家中每個角落,小貓吵吵鬧鬧地跟著他,他無心理會。她幾時來的?為什麼不通知他?

不論他如何呼喚,只有淺淺回音在空氣中迴盪,與他應和。

她早已走了。他終於失望地停止找尋,貓兒失控的叫聲是為了提醒他,她來過嗎?

為何願意照顧他的生活,卻刻意避開他的人?她碰觸過的沙發,她撫摸過的門把,她瀏覽過的雜誌,她留下的點點滴滴困住了他,她近得像就在他激動狂熱的身體裡,卻又遙遠得杳無蹤跡,她要他今晚如何平靜?她要他再次為她瘋狂嗎?

他失魂落魄地在屋內行走,來到衣帽間前,驚見所有櫃門敞開,裡頭空空如也,所有服飾、配件,一件也不剩。

她帶走了它們。

他震驚地與那些空洞相望,它們冷靜地回望他,他恍惚著,彷彿看見她在這屋裡的神情--她從容地指揮幫手,冷漠地看著衣物裝箱,她吩咐人鉅細靡遺地打掃清潔,是為了找出所有屬於她的東西,帶走。而後,她將大門的磁卡放在開啟的衣櫃門內。

她不是要回到他身邊,她是要和他斷得乾淨。她要他早點回來,是要讓他看清她的決心。

他遊魂似地走回臥室。剛才匆忙地衝進來找她,沒有細看,現在他看見,床頭的放大婚紗照被裁去了一半,她割走了她的身影。相框裡的他,形單影隻,還兀自賣弄那抹神秘的微笑。

真像個傻瓜。

他跌坐床沿,將臉埋入手掌,久久不動。

「悄悄話」安靜下來,坐在他腳邊。

它仰望男主人,不明白他為何靜寂不動,也不知如何是好,剔透的綠瞳躊躇了半晌,最後選擇乖巧地陪伴,它更挨近他一些,半趴在他腳上,短短的灰色斑紋尾巴在他腳邊輕柔地掃動,讓他知道,還有它在身邊。

男人與貓,坐在斜陽映照的臥室裡,昏黃無語的夕光,彷彿也哀愁著。

良久,直到屋內暗下來,他摸索出手機,打電話給花店。

「啊,單先生,您訂的花實在不容易找,不過我們還是替您買到了,請問何時送來?」

「現在就送來吧,就送到平常的地址。」

「需要替您寫張署名的卡片嗎?」

「不必了。」他在昏暗中抹著臉,有點哽咽。「她會知道是我。」

柏千菡約夏香芷消磨整個下午與晚上,兩人喝下午茶、逛街、看電影,柏千菡盡量表現出興致勃勃的模樣,但神態間的倦意沒有逃過夏香芷的眼睛。

「你想不想來我家茶園走一走?」晚餐時,夏香芷提議。「我可以撥一間房給你,你不必收拾太多行李,人來就好了。」

「會不會太打擾你?」

「我平常在茶園和山下的家往返,現在肚子漸漸大了,阿劭不希望我開車,我打算就在山上長住,這樣就不必頻繁奔波,你要來和我作伴嗎?」

「我明天就過去。」柏千菡迫不及待地點頭。夏香芷肯定明白她心神不寧的原因,卻不點破,還提出如此體貼的建議,令她暗暗感激。

不過,她沒什麼行李可收拾,今天中午,家事公司的人聽到她的決定,不可思議地問:「這些衣服全部要捐出去?」

「對,全部。我不需要了。」這些衣服,等於她麻木逃避的過去,她想甩開它們,一如擺脫一個不忠的丈夫。

在她讓家事公司的人順便整理凌亂的屋子時,她就該察覺有異,既然堅決要離開這個男人,她何必在乎他會不會照顧自己?

她說過,不原諒外遇。單南荻卻似沒當真,不斷纏著她,無視她的排斥,一再送來討好的花束,惹得還未消氣的她更心煩,終於造成她忍無可忍的爆發。

她將累積多日的怒火一鼓作氣地發洩出來,刷爆他的卡、當他的面退還花束,她徹底執行離婚的計劃,也盡情發洩情緒,卻忽略了潛伏在心底的感情。

在他嘗試動之以情時,她才領悟,她對他並不是只剩下怨恨,但,外遇……她無法釋懷,感情被怨忿與傷痛挾持,找不著寬恕的方式。

他應該親眼看見她做的事了吧?終於死心了吧?她做得夠狠夠絕,他雖是負心人,但總歸有一顆心,心會累,會萬念俱灰,如今,他們都千瘡百孔了。

這就是她不原諒外遇的方式,但,她快樂了?高興了?在踐踏了一顆乞求原諒的心,拒絕一份她也有眷戀的感情後,被心酸的疲憊霸佔整個人的感覺,就是復仇的快感嗎?

在和夏香芷分別後,她茫然地在夜晚街頭徘徊,直至夜深才返家。

對面的門扉緊閉無聲。

她強迫自己忽視那哀愁的寂靜,取出磁卡開門,剛進門,就在黑暗中嗅到一股陌生的清淡氣息,令她緊繃的心緒鬆弛,暫且忘卻整日的煩擾。

這心曠種怡的香氣似是……花香?

他還敢送花來?她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或是佩服他的韌性。她摸索電燈開關,燈光一亮,她被眼前景象震懾。

是荷花。

潔白的花瓣、半綻放的姿態,像甫自夢中醒來的美人,嫻雅靜立,姿態款款地接待她。

不止一朵,也不是十數朵,無數的荷花,鋪滿整個客廳,她彷彿踏入一個荷花水池,眼中所見都是如玉如霜的嫩瓣。

不需點數,她知道肯定有一千朵--她的名字,千「菡」,菡萏,是荷花的古名。

是他來過……

她氣息一顫。一千朵白荷,純潔地在夜裡芬芳,在她心底搖曳,這一千朵的涵義是道歉,或是……再見?

她驀地熱淚盈眶。

隔天,柏千菡帶著輕便的行李,來到夏家茶園。

夏香芷熱情招待她,帶她走遍茶園,她親手摘過鮮嫩的綠葉,走過茶園的每條小徑,學了不少茶葉與泡茶的知識。

她也陪夏香芷一起做迎接寶寶的準備,其實她毫無經驗,能幫得上什麼忙?不過是和夏香芷作伴,讓她安心,倒是順便聽了不少新手媽媽的育兒知識。

這一住,就是一個月。

翠綠宜人的山林茶園,令柏千菡的情緒暫時紆解,卻無法獲得平靜。除了茶園的員工們,她幾乎與世隔絕,唯一會見到的外人唯有曹亞劭,每隔兩、三天,他就會上山來探視愛妻,得知柏千菡喜歡山下某家小店的蔥油餅,他每次都會帶一份來。

聽見熟悉的車聲,正在小憩的柏千菡彈開眼皮,車聲停下後,熱烈招呼的人聲一波波傳進三樓的窗口。

她走到窗邊,半透明的紗簾掩護了她的身影,她看見屋前的空地上,夏香芷歡喜地出門迎接來人,曹亞劭一下車就擁住愛妻,負責駕駛的人也走出車外。

望見那英俊挺拔的男子,柏千菡的呼吸驟然變得不穩。

單南荻站在車旁,搖頭婉拒夏香芷請他進屋的邀請,目送夫妻倆進屋後,他拿出手機撥號。

柏千菡下意識地望向留在小茶几上的手機,它無聲無息。他有一個月沒和她說話了。

她的視線再次回到窗外時,單南荻已抬起頭來,望著窗口,似在尋找什麼人,她動彈不得,咬緊的唇一陣冷、一陣熱,說不出究竟是希望他發現她,或是他渾然不察?

最後,她沒走出窗簾後,他也沒發現她,他收回了思念而落寞的依依眸光,卻攪得她的心情好亂好亂。

拇指幾次移動到柏千菡的名字上頭,就是無法按下,接通與她的聯繫。

單南荻最後還是收起手機,坐回車裡,等著曹亞劭出來,就要下山。

他不想放棄她,但當她徹底將她的痕跡從家中移除,他不得不去思考,自己的執著接近,究竟是令她感受到被愛的感動,或是厭煩的糾纏?

一千朵荷花是他最後一次嘗試,表明他對她的心跡。

隔天起床,沒在門前看見被她裝箱扔回來的荷花,但也沒等到她主動的聯繫。後來,他親手送割破的婚紗照進了垃圾桶。而後,他不再接近她。

他想開了,不再強迫她回心轉意,不再以愛為名,用自以為是的做法干涉她的決定,這次,他學著尊重她的感覺。

而強迫自己不去想她,好難。

她不在乎他身在何處吧?每回他來茶園,總是見不到她,至少他知道她在這裡,透過夏香芷,他得知她情緒日漸平復,食慾不錯,健康平安,常和茶園的員工們有說有笑,只要她過得好,他就很欣慰。

離開他,她果然比較快樂……他望著玻璃窗上的自己,勾起嘴角來,微微一笑,笑得像哭。

聽見腳步聲上樓,柏千菡連忙坐回原先假寐的椅子裡,閉眼裝睡。

「來,這是你要我帶的CD,這鍋是爸燉的滷肉,他很想你,週末我會來載你回家。這個,是學長買給大嫂的蔥油餅。」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曹亞劭壓低了聲音。「大嫂呢?」

柏千菡錯愕。原來,這一個月來她收到的蔥油餅,全是單南荻的心意?

「她在休息,她中暑了,人不舒服,胃口也不好。」夏香芷解釋。「你馬上就要下山了吧?我做了愛玉冰,你帶回去給大家吃。」

「好,你先過來,讓我摸摸。」曹亞劭一副撒嬌的口氣。

「什麼摸摸?你這口氣是在叫小狗嗎?」夏香芷輕斥,嗓音卻含笑。

「我怎麼敢當你是小狗?你是我最愛的老婆啊,快快快,我馬上又要走了,讓我摸一下嘛--」

一時沒了說話聲,只餘夏香芷不時的輕笑,親暱的氛圍在空氣中蕩漾。

柏千菡有點困窘,她好像偷聽人家夫妻親熱似的,想迴避,但兩人處在房間門口,她進退不得,聽著夫妻倆的談笑聲,她感覺羨慕,又有些孤單。

最後是夏香芷的笑聲打破寂靜。「摸夠了沒?他一直亂踢,每次你摸我肚子,他就特別激動。」

「他知道爸爸來了,在跟我打招呼嘛。」曹亞劭意猶未盡。「你今天要去產檢吧?唉,我應該陪你去的。」

「沒關係,你工作忙,我已經很習慣自己去產檢了,司機已經找好,還有千菡姊要陪我去……」夫妻倆絮絮叨叨地談了片刻,曹亞劭下樓去,不久屋外車聲響起,兩個男人下山去了。

夏香芷走進房間,柏千菡連忙合眼裝睡,聽著她在屋中走動,將蔥油餅擱在她旁邊的小桌上,她這才裝作從睡夢中醒來,打個呵欠。「我剛才好像聽到有聲音?有誰來了嗎?」

「是阿劭和單大哥。阿劭又買蔥油餅來了,快趁熱吃吧。」夏香芷說起謊來泰然自若。

「他……真有心。」柏千菡覺得自己好傻,曹亞劭說是他隨手買的,她就信了,夏香芷邀她來這兒,該不會也是出於單南荻的授意,請她照顧她吧?

她遲疑地拿起蔥油餅,咬了口,跟平日相同的薄脆口感,今日卻別有一種複雜滋味。

「你知道我和他要離婚吧?」

瞧夏香芷鎮定的反應,顯然早已知情。

夏香芷頷首。「單大哥跟我關照過,要多照顧你,雖然他說話閃閃爍爍,但我大致猜得出來,後來亞劭也和我提過。」她表情鄭重。「我能瞭解你的心情,我也覺得外遇是不可饒恕的。」

「你也覺得不該原諒他?」

「所以,你其實是想原諒他嗎?」聽著她不確定的語氣,夏香芷揣測著。

柏千菡垂下眸光,指尖輕撥著椅墊邊緣的流蘇,無意識而焦躁的小動作,道盡了她心中亂如麻、厘不清的感受。

「我記得,你曾跟我打聽單大哥的事,想多瞭解他,那時的你,充滿單純的熱情,想要接近他--」

「那時我還不知他有外遇。」

「但他那時確實已有外遇,他有外遇是真,你當時對他的感情,難道是假?」夏香芷平靜道。「我曾經親眼看著亞劭喜歡別的女人,他愛得很深,愛了很多年,甚至比我們結婚的時間還長。」

柏千菡震驚啞然,呆看著她嚴肅的面容。

「想起這件事,會讓我覺得受傷,所以我盡量不去想,也是亞劭讓我漸漸淡忘,他疼愛我、關心我,當我是要與他共度一世的妻子,而非某個女人的替代品,我相信,他也淡忘了那個女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只有彼此。」

夏香芷望著她,秀美容顏充滿經歷世事後獨有的圓融溫柔。「接受一份感情,就要承受對方的全部,也許會有很多無奈,有些事很難不覺得委屈,但--其實他也承受了你的全部啊,在你暗自委屈難過時,或許他也為你扛起了一些事,卻沒讓你看見,他也曾為你堅持,他也會痛苦掙扎,退一步,不代表你對他的錯誤忍氣吞聲,只是你願意給你們的感情一次機會。」

「這就是你的建議?我該給他一次機會?」

「這只是我的一些感觸,讓你參考。」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夏香芷不能越俎代庖,還是得讓柏千菡自己拿主意,她抿唇。「亞劭是在與對方分手後,才和我在一起,單大哥卻是婚後出軌,老實說,今天亞劭敢出軌,我就算已經躺上產台,照樣跟他簽字離婚,還給他機會?我要是願意讓他抱抱我們的孩子,他就該偷笑了。」

她柔柔的語氣聽起來毫無威脅性,令柏千菡微笑,但她很瞭解夏香芷的個性,她看似柔弱,內在卻堅韌,說得出做得到。

她自己呢?有割掉婚紗照的魄力,卻沒有聯繫律師、寄出離婚協議書的狠心,她確實沒有對他的錯誤忍氣吞聲,接下來,是否該給他們的感情與婚姻一次機會?

彷彿又嗅到那清清淺淺的荷花香,縈繞心間,不斷衝去她的怨忿,但她最常想起的並不是荷花香,也不是與他一夜溫存,是車禍時,他撲過來保護她的勇氣。

在他決定離開她時,他還是不自禁地將她拉回懷裡保護。

而她在決定離開他後,躲到山上,老是躲在窗簾後偷看他。

兩個人都不幹不脆,都無法斬斷感情--她猶豫著、躊躇著,寬恕的念頭早已醞釀多時,卻總是無法跨出去。

「時間差不多了,你不是要去購物嗎?我們提早下山吧,我打電話喊趙姊一聲,你順便拎著你最愛的蔥油餅上路吧。」瞧柏千菡今天神色格外柔和,夏香芷大膽地揭露一個月來的秘密。「其實,這些都是單大哥買的,他怕你不肯收,每次都假借亞劭的名義送來。」

「我知道。」

「咦,你早就知道了?」夏香芷驚奇。「為了這事,我的胎教做得好辛苦欸,每晚都要跟肚裡的兒子千叮萬囑:『媽媽是在幫忙拯救一段姻緣,不得不說謊,你不可以學』,結果都是白費心機啊。」

「我以為你和我是一國的,竟然偷偷在幫他。」柏千菡橫她一眼,眼中沒有怒氣,倒是有點笑意。

「沒辦法啊,他每次都要跟著亞劭上山,亞劭不好意思不讓他跟,結果我們都沒辦法獨處,不趕快打發他走,亞劭好哀怨。」夏香芷悠悠歎息。「單大哥每次上山,就一臉憂鬱,盯著我們這裡的房屋瞧,他在偷偷找你,又不敢明說,發現我在看他,他就趕快假裝欣賞景色,那模樣好可憐喔。」

這話是故意說來讓她心軟的,柏千菡明白,垂頭望著自己踏在地板上,穿著軟拖鞋的雙腳。

她並未退一步,始終就留著那一步,等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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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01:18:45
第八章

採購結束,仍由茶園的女員工駕車,送柏千菡與夏香芷抵達婦產科診所。

這是家小診所,由兩位名醫共同開業,候診區以粉紅色佈置得溫馨柔美,米色沙發排成n字形,方便待診的准媽媽們互相交流。

夏香芷進入看診間後,柏千菡就和幾位等待看診的孕婦坐在一起,大家的話題自然離不開孩子,她插不上話,只好微笑沉默,大家看她的目光都很溫柔,一位肚子大得像籃球的孕婦主動跟她搭話。

「你好漂亮啊,你的寶寶一定會很可愛。」

當她也是個孕婦就對了。柏千菡含糊地繼續微笑,沒有多解釋。

她起身去洗手間時,收到單媽傳來的簡訊,附帶與她母親的合照。母親們是在歐洲玩上癮了,兩人自行將行程加碼,要再多玩一個月。

照片中,兩位媽媽一起燙了法拉頭,打扮得時髦亮麗,跟一位金髮碧眼的德國中年帥哥合照,帥哥的手很親密地搭在單媽圓潤到沒有角度的肩膀上,柏千菡不曾見婆婆笑得這麼害羞,還很可愛地附了一行悄悄話問她。

「你會不會排斥金頭髮藍眼睛的公公?」

柏千菡看得直笑。婆婆有第二春,她當然為她高興,不過比起她這兒媳,婆婆更應該在意兒子的意見吧?

想到單南荻,她笑容微斂,站在洗手問門口出了神,直到護士帶著一位面紅耳赤的少女經過,兩人邊走邊說。

「一條線是沒有喔!你太緊張了,你還年輕,生理期比較不穩定,記得作息要正常,注意飲食均衡……」經過護士詳細的解釋,總算讓少女安心離開,護士瞧見柏千菡,驚訝道:「單太太?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柏千菡禮貌地回應,碰到認得她、她卻不認得的人,她不會立刻解釋自己失憶,而是視對話的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告知,若是點頭之交,自然沒必要交代太多,

「好幾年沒看到你了呢!你今天是來做檢查的嗎?」

「我是陪朋友來的。」聽護士這問法,她從前來過這診所吧?畢竟結婚多年,曾經懷孕也不足為奇。

「喏,這裡有一支多的,你順便用掉吧。」親切的護士將一支驗孕棒交到她手中。「你的狀況比較特殊,不過還是要小心,偶爾驗一下比較安心喔。」

「呃,我不需要……」

但就這樣,柏千菡手裡多了一支驗孕棒,哭笑不得。她過去八成和護士小姐混得挺熟的,才有這種……「熟客的優待」吧?

既然拿了,姑且用之吧。

真的,她只是想用掉它,沒有別的念頭,沒有任何期待,所以,當它浮現兩條線時,她真是受到驚嚇了。

這代表……她肚子裡有寶寶了?

可是她近來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推算起來,她是一個月前受孕的,就那麼一次,會不會太準了?

真的有了寶寶嗎?

她撫著依舊平坦的小腹,嘴角恍惚地揚起,喜悅緩慢地擴散開來。她懷孕了!該通知孩子的爸嗎?他會高興嗎?

她握著驗孕棒,獨自傻笑,在洗手間裡走來走去,最後決定先聽聽母親的意見。她拿出手機,撥給正在德國的母親。

「媽,我……我懷孕了。」

電話那端的母親沒反應,似乎被嚇呆了。

「其實,我和南荻吵架了,他說過不想要小孩,所以--可是,我還是想要這個寶寶,這是我的孩子!就算他不要,我要!」因為興奮和緊張,她講話有些顛三倒四,不斷追問母親。「媽,你覺得我該生下來嗎?只要我養得起,其實不必理他的意見,對不對?媽?」

「誰說你懷孕的?」手機那端終於回神,有了回應。

「我在婦產科診所,剛才用了驗孕棒--」慢著,這低沉的男聲。「南……南荻?」

她驚愕,她打錯了,打給單南荻了!

「你懷孕?你確定嗎?」

他不曾用如此兇惡的語氣對她說話,她畏縮。「我--我不確定,但驗孕棒顯示是兩條線……」

他寂然不語,呼吸憤恨急促,沒有半點喜悅,唯有陰森的怒火。

「你怎麼可能懷孕?」他冷笑。「我四年前就結紮了。」

接下來手機那邊爆發大吼,衝著她咆哮。柏千菡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聽不見,她機械式地掛了手機,呆看手裡的驗孕棒。

貨真價實的兩條線。

是這東西出錯吧?一定是,他結紮了,她當然不可能懷孕,除非,除非是別的男人--

不可能!不論是別的男人碰過她或她懷孕,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昏眩混亂,直冒冷汗,走出洗手間,遇到護士,她將驗孕棒給護士看,護士替她掛號,說安排四年前幫她看診的同一位醫師。

她的臉色大概很壞,夏香芷陪著她,不斷柔聲安慰她,她還在恍惚--他曾說他們不需要保護措施,原來如此,他很有信心,因為他結紮了。

她終於想起來了……

結婚時,她才二十二歲,年輕又天真,人生一帆風順,他是她的初戀情人,也是她體貼出色的丈夫,他很早便坦言想要孩子,為他生兒育女是她給自己的甜蜜使命。

一切像個完美的夢。

婚後第一年,她便懷孕了。原本都很順遂,她最後卻流產了。

他心疼她的身體,而她為失去的孩子難過,自以為年輕,流產是意外,只需好好調養就能再懷孕。

她確實又懷孕了,也再度流產,她在醫院做了檢查,查出一個青天霹靂的消息--她的子宮發育不全,難以孕育胎兒。

「所以,她不能再懷孕嗎?」他惶惑地問醫師。

「能懷孕,但很容易流產,胎位異常的機率高,即使足月,也可能難產。」

「治療的方法呢?」她想,最多是要吃藥吧?

「要開刀,進行手術……」醫師描述手術細節,他聽得臉色慘白,她心驚膽顫,有點害怕,但她年輕,身體復原能力強,她想接受手術,他卻不願意。

「放棄吧,我們不要手術,也不要孩子了。」當晚,他這麼對她說。

「現在醫學發達,醫師說手術成功率很高,就試看看……」

「要試幾次?試到你弄壞身體為止嗎?你流產兩次,都是大出血,瘦了多少?掉了多少頭髮?何況手術也有風險,醫師說你的手術難度較高,還要配合吃藥,太多痛苦了,你的身體會受不了。」他一向縱容她,唯有這件事異常堅持。

「我不怕痛苦。」為了他,她願意承受痛苦。

「但我無法看你痛苦。」他目光幽幽。

「你想要孩子,我也是,讓我再試一次,好嗎?」她哀求。「只要一次,只要一個孩子就好,有了孩子,我們的家才完整……」

「那我寧願這個家有殘缺。」他語氣堅決。「我只要你健康就好。」

殘缺二字,令她久久不能釋懷。她知道,他不是怪責她,只是遺憾,但她不是他的幸福,是他的遺憾,這種挫折感比他的話語更傷她。

從那時起,他們美滿的婚姻就有了裂痕。她嘗試說服他進行手術,他不肯,他們為此爭吵,她瞞著他,偷偷將保險套弄破,於是當她第三次懷孕,他發現她的小伎倆後,怒不可遏。

「既然懷孕了,讓我再試一次,好不好?」她求他。

「拿什麼試?!你的命嗎?你要我說多少次才懂?」他眼神陰騖。「我們不要小孩!我不要這個孩子!--」

「我絕不墮胎!」她執拗地護住還未隆起的小腹。「我只是要比常人更小心一些,不是不能生,為什麼不讓我盡妻子的義務?」

「有個像你這樣的妻子,我已經認了,你為什麼不肯認命?」他氣得口不擇言,看見她倒抽口氣,眸中淚意顫然,他懊悔,伸手握住她。

「就這一次,我保證是最後一次。」她凜容甩開他的手,卻甩不開他傷人的言語。

他讓步了,神情卻僵冷得像石雕。「我保證,這是你最後一次懷孕。」

因他的妥協,她重燃希望,卻沒聽懂他話中冷酷的決心。他越是排斥,她越相信婚姻全部繫於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他們的齟齬都會消失,他們的家庭就會圓滿,他不會再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當他語氣如此尖銳,她更確信他其實很在意她無法孕育他的骨血。

她比前兩次懷孕更小心翼翼,他雖不悅,卻還是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但這次,胎死腹中。

她出院返家後,他才告訴她,在得知她三度懷孕的隔天,他就去結紮了。

「這是為你好。」身心俱疲的她,虛弱地臥床休養,麻木地聽著。「忘了孩子的事吧,就我們兩個,就當我們是永遠在戀愛,沒有小孩來打擾,不也很好嗎?」柔情的吻落在她額上,落在她冰涼的唇上。「不要再執著孩子的問題了,有我愛你,這樣還不夠嗎?」

他不跟她商量一聲,永遠剝奪了她當母親的權利,這就是他愛她的方式?

她緊閉雙唇,第一次抗拒他的吻,心就在那時鎖上。

她憤怒,恨他擅自決定,尤其無法忍受他與她做愛。結紮後,他再也不用顧慮她會懷孕,他做得肆無忌憚,她只覺得他是在發洩慾望,不再有被愛的感覺。

她厭惡他的碰觸,要求分房。

他依從了她,在她三度失去孩子後,他什麼也不敢違逆她,她的要求讓他很傷心,但在結紮一事,他不肯讓步,每次談起就爭吵,夫妻之間的話越來越少,越來越疏離,他漸漸的越來越晚歸。

他的冷淡讓她備感痛苦,還說什麼愛她呢?一個令他無法擁有子嗣的妻子,即便他能愛,也愛得勉強,她不怪他疏遠她,卻無法不感到自責和自卑,她只好逃避,靠採購血拼遺忘被他冷落的寂寞,填補她無法生育的遺憾。

他們的家,曾經溫暖美好,如今變得冰冷陰沉。

她一度寫了離婚協議書,但無法拿給他,她無法原諒他的獨斷,卻不是對他沒了感情,她仍舊作著最初的夢,夢想做那個令他幸福的女人。這個夢,越來越心酸遙遠,但她不想放手。

她抱著渺茫的希望,將離婚協議書扔進鞋盒,擱置過期的保險套也丟進去,繼續日復一日的逃避與期望。

這些事,都瞞著雙方母親,直到發生車禍,她將一切遺忘--

「……千菡姊?」夏香芷輕拉她。「輪到你看診了,還有,單大哥來了。」

柏千菡茫然抬頭,迎上單南荻的視線。

他是匆促趕來的,西服和髮絲都有些凌亂,看見她時,他神情冷硬,唇線嚴厲地緊抿。他怎知她在這裡?

「我知道你今天要陪香香來產檢,這裡就是我介紹給亞劭的。」他看穿她的想法,走到她面前。「確定有了?」

柏千菡點頭,看他繃緊面孔,危險地瞇起雙眸,神色殊無喜悅。對她懷孕一事,他的態度依然沒有改變。

「單太太,輪到你嘍。」護士小姐催促著。

單南荻扶住妻子,走進診間時,他咬牙低語:「別以為你拿離婚威脅我,我就會同意讓你再懷寶寶。」

診間裡,白髮瘦小的醫師等著他們。「單先生、單太太,好久不見。」這對夫妻每次來找他,氣氛都不大好,他只好努力多擠出一點笑。「單太太--」

「那見鬼的驗孕棒出錯了。」單南荻粗魯地打岔。

「是有可能,但機率不大,單先生,當初我也提醒過你們,單太太雖然不適合懷孕,但還是有可能--」

「我結紮了,她不可能再懷孕!」他的怒火又開始沸騰。他就是怕她再懷孕,寧可自己挨一刀,醫師跟他保證男性結紮的避孕效果比女性更好,後遺症也少,為什麼她又有孕?!

「結紮也不是百分之百保險的。」醫師解釋。「結紮後,十年之內懷孕的機率有百分之一,也有夫妻都結紮後,依然懷孕的,這些都是真實案例。」

「我知道,結紮後三個月內,精液之中仍有精子,需要射精十五次左右才能清空,但我不是結紮短短三個月,我結紮四年了!」

這位先生做足了功課喔,醫師欣慰地點點頭,這樣就免得他多費口舌。「人有兩條輸精管,結紮就是紮起這兩條,斷絕精蟲的輸送道路,但有時醫師綁錯地方,或者有異位性輸精管,也就是有第三條,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要是醫師沒有扎錯呢?」單南荻臉色陰沉。

他是在暗示她跟別人有染才懷孕嗎?柏千菡氣極。「說不定不是醫師的錯,是你的精蟲有任意門,照樣能直達我的子宮。」

他瞪她,她冷冷回瞪。

「經驗豐富的醫師不會弄錯,但確實有特例,有些男士在結紮後,隔了幾年,輸精管自行接通的,這個實在是不能怪醫師啊。」老醫師呵呵笑。「你可能就是這種天賦異稟的男士啊,單先生,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單南荻以暴躁惡犬的口氣問著。

老醫師尷尬地搔搔頭。「抱歉抱歉。」趕快轉向親切溫柔的單太太。「你現在覺得如何?」

「什麼感覺也沒有。我前幾次懷孕也是這樣,一開始沒有感覺,兩個月時才會有害喜的症狀。」

「我再幫你安排詳細的檢查,這是你第四次懷孕了,你的狀況雖然比較麻煩,但只要步步為營,還是能平安產下寶寶。」

「好,我會很小心的。」她好高興,無視身邊男人渾身散發震怒的反對訊息。寶寶在她肚子裡,他管不著。

單南荻冷眼旁觀,聽醫師笑咪咪說:「你有看過新聞吧?有一位切除半個子宮的女性,也懷孕產子,你雖然先天不足,也不要悲觀喔。」

他臉色越來越黑,醫師還在鼓舞她。「我去年才接過一個案例,她生了三個兒子,是在做健康檢查時,才發現子宮發育異常,但她懷孕生產都很順利,你說不定也會這樣,放寬心就好。」

他隱忍著暴怒,額角青筋暴露,醫師還在講。「你很勇敢,只要做好保護,要多生幾胎,不是問題--」

「夠了!」單南荻忍無可忍地揪住醫生掛在胸前的聽診器,衝著對方咆哮。「你敢再說一個鼓勵她生孩子的字,我就把你從窗戶丟出去!」

老醫師嚇傻,所有護士聞聲跑進來制止盛怒的男人。

柏千菡再三道歉,護士將他們請出診間,等單南荻情緒平復再繼續看診。

夏香芷也過來關切,柏千菡保證自己能處理,讓茶園的女員工先送她離開,而後來到診所附設的小休息室裡。

單南荻獨自佇立窗邊,望著窗外景色,不看她,冷漠地以背脊對著她。

她感到與四年前相同的困境。「你要逼我墮胎嗎?」

「如果可以,我會這麼做。」他口氣森冷。

她心一痛,他的無情點燃她的怒火。「幸好,我們就要離婚了,你無法干涉我。」

「只要證明寶寶是婚生子女,我就能干涉。我是他父親。」

「不要孩子的人,還有臉自稱父親嗎?」

他霍地轉身面對她。「你為什麼非要生不可?」

「你以為我不怕生產困難?你以為我一再失去寶寶不會心碎?」是什麼令她堅強,是什麼令她勇於承擔為母的責任,他難道還不明白?

「那就放棄,我從來沒勉強你做這些事。」

她咬唇,彷彿咬破了自己的心,淌出鮮紅傷痛的血液,倘若她說她的努力是出於對他的愛,他也會要她放棄嗎?

她淒楚低語:「有個像我這樣的妻子……讓你很痛苦,是吧?」

「你明白嗎?」他疲憊。「沒有孩子,我認了;瞞著你去結紮,你生我的氣,我也認了:你拿走所有物品,割掉婚紗照,如果這樣會讓你高興,我也認了;如果離開我,你才會真正得到平靜,我……全都認了。」

他哽咽,積壓多年而不懂如何傾訴的感覺,終於崩潰。

「我知道,你堅持要孩子是為了我,我都懂,可是……為什麼要用傷害你自己的方式來愛我?我只希望你健康平安,我們過得平凡一點,過得不完美一點,這樣……真的不行嗎?」

她被他痛楚的語氣震懾,握住他的手,發現他在顫抖。一直以為他是堅強可靠的丈夫,從未發現他也會傷心恐懼,但她失去的寶寶也是他的小孩,他陪她告別無緣的孩子,親眼看她飽受身心折磨卻無能為力,他該有多絕望無助?

她想起夏香芷的話:其實他也承受了你的全部啊,在你暗自委屈難過時,或許他也為你扛起了一些事,卻沒讓你看見……她其實都看見了,卻耽溺在自己心力交瘁的悲傷裡,對他視而不見。

現在,她凝視他,學習去體會他的感受,在他真心的剖白裡,重新覓得被關懷惦念的窩心,一絲溫存的濃情滋味是她以為早已失去的,被愛的感覺。

四年前,若是她能暫時擱下自己的情緒,會不會早點發現他說不出口的彷徨?她歉疚而後悔。

「對不起,我忘了顧念你的感覺,但如今不同了,這次懷孕,我們--」

他猛然抽手,態度強硬。「你最好是詢問醫生,趁早做人工流產。」

「你真的要我墮胎?你要扼殺我們的孩子嗎?」

他咬緊牙根,呼吸混亂,她兩次流產而大出血的情形,歷歷在目,再目睹一次,他會發瘋,絕對不行。

「我保證……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他低頭瞧她,她淚光瑩然,動搖他的決心,早已決定不再用自以為是的做法,不是嗎?可是回想過往,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放寬底線是正確的做法。

保護她與滿足她心願的念頭拉鋸了好半晌,他終於讓步。

「我有三個條件,第一,絕對配合醫囑,我要帶你去看其他醫師,多聽一些意見,只要半數醫師都認為你的身體無法負荷,必須終止懷孕,你就得聽話,你同意嗎?」

柏千菡蹙眉。她不同意,她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她並非盲目嘗試,是真的對懷孕有信心,可惜身體不配合--罷了,醫師的說法比她的感覺更能說服他,她已讓他操太多心,就依他吧。她毅然頷首答應。

「第二,無論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我會再去做檢查,查清楚為何有『漏網之魚』,再徹底做一次節育手術。」

這次她明白,他的本意是為她設想,並非狠心剝奪,她輕道:「這樣,你不是太委屈了嗎?」挨那一刀,他斬斷的不但是她當母親的可能,也是他成為人父的希望啊,而他的回答更讓她鼻酸,深感過去只顧著自憐,太不應該。

「我受一點委屈,好過你將來受更大的痛苦。第三……」這個條件,她可能不會同意,單南荻繃緊期待的神經。「你得搬回家,讓我照顧你。」

「好。」她想都沒想,爽快答應。

他懷疑地瞧她。他是藉機要她回到身邊,她一旦回家,他絕不放她離開,她看不出他的用心嗎?

「醫師還在等我,要安排我做檢查,先讓我跟他談完,你等等陪我回茶園收拾行李,好嗎?」

他點頭,只要她不攆開他,什麼事他都順著她。

單南荻調好鬧鐘,此後每天早晨,都會比妻子早起半小時。

他下廚,準備好早餐,也許是清淡的鹹粥,也許是變化多的吐司料理,端視前一晚妻子開的菜單而定,而後他進臥室喚醒她,宛如護送公主般帶她到廚房,兩人用完早餐,他清洗碗盤,叮嚀她待在家裡,不要亂跑,自己出門上班去--

他的正常行為只到此為止。

他變得異常神經質,上班時不斷打電話回家,確認柏千菡安然無恙。他還在家中各處安裝了攝影機,監看她的一舉一動,唯恐她有突發狀況,無人救護。若非考慮事務所沒有適當空間,讓她安適地休息,他巴不得將她打包帶到辦公室貼身照顧。

他推掉所有應酬,下班便回家看顧她,有些人背地笑他成了「妻奴」,他不在乎,妻子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安慰。

她四度懷孕,他煩惱到失眠,半夜不睡,淨是盯著她還未隆起的肚皮瞧。

他還學習做家事,當他發現家裡怎麼也收拾不乾淨,而造成凌亂的主因是他丟三落四的惡習,他卯起來改正這個缺點--

因此他養成奇怪的習慣,在家中走動時,會突然停住腳步,像影片倒帶似地循著先前路徑倒退,將走過的地方環視一逼,撿起剛才順手丟下的東西,往往撿起四件,還是丟下一、兩件給柏千菡收拾。她好笑,要他別瞎忙了。

「家事交給我吧,醫師說懷孕時也需要運動,我動一動也好,並不會太累。」

柏千菡安撫他。他實在有點神經過敏了,但依然堅持學做家務。

「從前,我做錯很多事,現在努力在改正,即使是再小的細節,我也想讓你親眼看到我的誠心、我的改變。」

她很感動。他的心意,她確實都看見了,他竭力在彌補過去的錯誤,她也努力在改變,是失憶抹去她性格中冷硬的部分,還是肚裡的寶寶引發了她的母性?或許,只是與他互相都少一點堅持,多一份體諒,為對方設想的心意,更懂得溝通--心意和心意的聯繫,令他們的婚姻再無遺憾。就像她當初的想法。她想著,滿心溫馨。

即便這次依然失去寶寶,或許她不會再那麼失落傷痛了。

當然,她還是祈求自己能順利為他添個活潑的兒子或女兒。

兩位媽媽得知她有孕,緊急終止旅遊、回國陪她,她的肚子是全家人的期待。有他的呵護,她心情好,容光煥發,一切順利。

當柏千菡懷孕滿兩個月之際,單南荻自覺神經已經被鍛煉得很堅強,在醫師宣佈意外消息時,他的情緒比她還平靜。

「是雙胞胎?」柏千菡喜上眉梢,連聲問醫師。「真的?」

單南荻很鎮定,甚至有點欣慰地暗忖:雙胞胎啊,那很好,生一胎抵兩胎,正好斷了她再拚一個給孩子作伴的念頭,真是一石二鳥、一舉兩得,然而醫師接下來的解釋,粉碎他的慶幸。

「懷雙胞胎時,二十四周起就要在家中待產,因為有兩個寶寶,負擔會比一般孕婦多一倍,我建議單太太立刻開始臥床休養,並且放棄自然產的打算。自然產的風險較高,即使第一胎順利產出,產婦可能耗盡體力,第二胎生不出來,會有危險,只要胎兒體重足夠,就可以考慮剖腹……」

「必須臥床?剖腹?」單南荻的神情開始繃緊,臉色開始陰鬱。

老醫師戒備地抓緊脖上的聽診器。

「早期臥床是預防流產,後期則是防止早產。雙胞胎的妊娠期平均約三十五周,撐到三十八周的產婦不是沒有,不過以單太太的情況,不太樂觀……」看見為人丈夫的表情難看,老醫師心驚地修飾用字。「呃,不能掉以輕心……」偷瞄一眼,他狂冒冷汗地再改敘述。「不能……不能……」嗚嗚,他詞窮了,不要為難他啊,他不過是個盡力照顧孕婦的老醫生。

「我可以繼續懷孕嗎?兩個寶寶都能保住嗎?」柏千菡直接切人問題核心。

老醫師退後一點,保持與單南荻的安全距離。「當然可以繼續懷孕,現在還是初期,後續好好觀察,切記,要臥床靜養。」

出了診所,坐上車,柏千菡開心得坐不住,揪著丈夫問:「你看要不要開始看嬰兒床了?兩個寶寶要睡同個房間吧?原本準備的房間會不會太小?要不要換一問?」

「母體會有雙倍的負擔,增加雙倍的體重,雙倍的風險……」單南荻喃喃盤算,一切負擔都加倍,她懷孕已經夠讓他頭大,現在他更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醫師說沒問題啊,是誰說要聽從醫囑的?」

是他。他警告。「醫師一旦要你終止懷孕,你必須聽話。」

「他又沒這樣說。」她興致正好,催他。「不是要去買小冰箱嗎?」

為了方便食量越來越大的她吃宵夜,他打算在臥室添購小冰箱,於是開車前往賣場。冰箱款式早就決定好了,他留她在車上,獨自進賣場,將信用卡遞給售貨員,填單送貨。

等待售貨員寫單子的空檔,他還在煩惱,原先已準備好平常心,是男是女他都無所謂,沒想到會是雙胞胎……最擔心的是她的身體,她熬得過去吧?萬一……他不願想萬一。

他們的寶寶會很可愛吧?他偷偷承認自己想要個女兒,連名字都想好了,希望女兒會像她,希望女兒健康,希望生產時母女均安……

他的期待越來越多,煩惱也越來越多,忽然歡喜、忽然憂愁地想得出神,直到售貨員將信用卡遞還給他。

「先生--」售貨員笑咪咪道。「您的卡不能刷喔,已經超額了。」

他愣住。「又超額?刷爆了?怎麼可--」

他驀地閉嘴,難道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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