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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寒烈]亭亭玉立逗驕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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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00:59:15
10.救場如救火

  亭亭騎著小電驢回到家,停好車,拿出手機一看,裡頭已經塞滿潘公子發來的短消息,內容無一不是:救命。下面是一個地址。

  果然是她所在小區的門牌號,臨江苑八號七樓。

  亭亭咋舌。

  臨江苑有江景房,也有聯體別墅,更有她現在住的這種沿馬路,替別墅房和江景房遮擋馬路灰塵噪音以及視線的多層建築。

  八號樓就是那種擁有開闊視野,可以將浦江風景一覽無餘的江景房,每平方米二萬美金起價,讓人望而卻步。可是你別說,還不帶還價的,愛買不買,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亭亭曾經自一集外國人在本埠生活的電視節目裡瞥到過一眼該房的風景,夜晚時候,華燈初上,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將浦江兩岸的風景盡收眼底。流光溢彩的明珠塔,江上往來的觀光船,浦江以西那一片繁華似錦的萬國建築……讓人彷彿如同置身夢中,流連不去。

  潘公子真捨得花錢,亭亭想,難怪那些大小女明星,厭倦了娛樂圈中的摸爬滾打,總想設法抓住他。

  這樣想著,亭亭慢悠悠往八號樓走去。暗忖究竟是什麼事能讓潘公子喊救命。莫非是被女人纏著不放,要她過去充場面,江湖救急?

  以潘公子遊戲花叢閱人無數的經驗,沒道理這麼容易濕手沾乾麵粉,豁也豁不掉的啊。

  亭亭替那些看中了潘公子英武俊挺外表和豐厚不凡身家的女性不值,她們統統沒看見潘公子那副皮囊之下,一顆永遠追求刺激不願安定下來的靈魂。

  他不是渴望安定的女人的港灣,同他在一起,時刻提心吊膽,怕他失去新鮮感,太容易迷失自我。

  亭亭走到八號樓底樓門廊前,電梯口的監控攝像頭對準她的臉。

  亭亭按下上行鍵,電梯門「叮」一聲左右滑開。

  亭亭站進光可鑒人,鋪著吸聲全毛地毯的電梯裡。

  有錢人就是奢侈!亭亭在心裡說,隨後笑嘻嘻地沖鏡面牆壁做鬼臉,然後伸手按下七樓的按鍵。

  等亭亭來到七樓,摁下門鈴,只聽裡面傳來潘公子毫不掩飾熱情的聲音:「一定是亭亭來了,媽,我去開門。」

  亭亭聽了,恍然大悟,不由得在門外悶笑。

  原來是潘媽媽來了,怪不得潘公子要喊她來救命。

  潘伯伯調任去了首都,潘媽媽也隨之一起去赴任,因此一年也見不上兒子幾面,潘公子更是能不上京就不上京,躲在本埠自成一統,潘伯伯鞭長莫及,想管也管不著。

  只苦了潘媽媽,實在想兒子了,就從首都飛過來,看一看,再飛回去。

  亭亭覺得潘公子這一點上,做得絕對不妥,不過,哪有她發言的份?

  潘公子從裡面打開門,看見俏生生站在門口,滿臉憋笑的亭亭,有些無奈地瞪了瞪眼睛,然後朝屋裡努努嘴,意為:全靠你了。

  亭亭瞇眼笑,有我什麼好處?

  潘公子做仰天長歎狀,我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啊。

  亭亭見他表情不甘,揮手做告辭狀,此處不求爺,自有求爺處,潘公子,白了您吶!

  潘公子趕緊伸手拉住亭亭,低聲說,「知道了,一切隨你,趕緊進去把老佛爺給我擺平。」

  這時潘媽媽在裡頭狐疑地問:「冬子,亭亭,你們倆站門口嘀咕什麼呢?」

  「我和冬子哥討論晚上請您去哪兒吃飯呢,潘媽媽。」亭亭掐了潘公子的手臂一把,示意他趕緊撒手,然後對著裡頭說。

  進了屋,看見潘媽媽正坐在對著落地玻璃窗的沙發上,窗外是浦江兩岸不夜天,很有些紅塵咫尺的味道。

  潘媽媽朝亭亭招手,「亭亭,快過來,讓潘媽媽看看。」

  亭亭乖乖走過去,讓這位幾乎像媽媽一樣對她好,恨不能把她當自己親生女兒對待的潘媽媽拉著她坐在沙發上,然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她仔細打量個遍。

  潘媽媽看了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這孩子怎麼看起來比電視機裡還瘦啊?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要實在累,就別幹了,到冬子他們公司上班,朝九晚五,法定節假日,寒假暑假,一個都不能少地給你放。」

  「媽,您乾脆讓亭亭別工作,嫁個大款當家庭主婦得了。」潘公子撫額,不帶這樣寵閨女的,兒子就不是人了?

  潘媽媽聞言,立刻狠狠剜了兒子一眼。你個沒眼力見的,這不是給你創造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呢麼?我生不了閨女,讓亭亭做我媳婦,那就是daugter in low——法律上的女兒。懂什麼呀被,閃一邊兒去!

  只潘媽媽這一個眼神,潘公子立刻敗下陣來,頹然坐一邊去了。

  亭亭看見潘媽媽潘公子母子二人眼神交鋒,潘公子完敗,忍不住笑起來,果然一物降一物,潘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看見老娘就立刻趴下。

  「潘媽媽,這次來能住幾天?」見潘公子眼神哀怨地瞟她,亭亭立刻分散潘媽媽的注意力。

  「能住一周。」潘媽媽說著,又長歎一口氣,「以前婦聯的一個老姐妹,兒子結婚,給我發了請貼,我就來了。總要提前來準備一下,不然太失禮了。唉……當初我們還是同一年生的孩子呢,人家兒子都結婚了,冬子卻連個正經女朋友都沒有……」

  潘公子又哀怨了,怎麼說著說著,又繞這上頭去了?

  他已經被老娘這樣翻來覆去埋怨了好幾個小時了,本以為亭亭來了,能把這話題岔過去呢,不想老娘跟本就掉裡頭,上不來了。

  亭亭想笑不能笑,憋得很痛苦,「潘媽媽,冬子哥眼光高,要找一個萬里挑一的媳婦給你,你別急,將來的媳婦一定又漂亮又溫柔又賢惠又能幹……」

  亭亭說不下去了,這樣的女孩子,現代都會裡恐怕比熊貓還珍貴,基本已經絕種了啊。

  潘公子的兩眼要是會發射死光,亭亭估計自己這會兒已經滿身是洞了。

  你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我上哪兒找這種人去?

  潘媽媽接下來一句話,救了潘公子,「也不用溫柔賢惠能幹,像亭亭你這樣體貼潘媽媽的就行。」

  潘公子鬆一口氣。

  潘媽媽再來一句,又讓潘公子的心揪了起來。

  「我前陣子聽說你和那個什麼鄒的在一起,那個女演員男朋友談了一個又一個,個個都高喊那是我的真愛,我非他不嫁,有了他我才知道什麼是幸福。話音才落,就聽說又分手了,一次又一次,她也不覺得累。你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媽媽是堅決反對的!他們根本拿愛情當零食,餓了拿過來吃兩口,獨自飽了就不當回事兒。那叫愛情麼?完全是兒戲!你要再這樣,我就過來常住,替你安排相親。」

  亭亭終於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潘媽媽,冬子哥去相親,肯定一相就成功!」

  亭亭簡直可以想像潘公子相親的場面。

  「媽~~~~」潘公子哀怨地叫,那叫一個蕩氣迴腸。

  「潘媽媽,我餓了,我們吃飯去罷。」亭亭知道再不打住,潘公子事後有得煩她了。

  「把你爸爸媽媽一塊兒叫出來,我也好久沒見他們了。」潘媽媽拍一拍亭亭的手說。

  「哦。」

  最後兩家人去了一間無錫館子,因為潘媽媽想念家鄉的味道了。

  吃完飯,潘媽媽使喚兒子送亭亭回去,自己要和老姐妹趙媽媽兩個人秉燭夜談。

  「老趙,愛華,你們亭亭真是好孩子。」等看著亭亭上了兒子的車,兩人一起駛入夜色裡,潘媽媽轉頭對嚴愛華感慨道,「以前我們家冬子那麼欺負她,她也不記仇,冬子一叫她來救場,她就跑過來了。」

  潘媽媽笑一笑,她這麼大歲數了,怎麼會看不出來?

  趙媽媽笑著挽住潘媽媽的手臂,「她倔起來強起來也嚇煞人,只是沒讓你看見而已。」

  「還是女兒好啊……女兒貼心……」潘媽媽緊一緊肩膀上的羊絨披肩。

  「冬子也很好,你看他自己開公司,獨當一面,游刃有餘,多成功。」

  「成功有什麼用?女朋友也沒有,抱孫無望啊!」潘媽媽又想起來了。

  趙爸爸一貫不參與這些話題,和女人們講不通,愛情這東西你急也急不來,天天念叨也沒有用!

  這時司機開著南空牌照的東風紅旗駛近,趙敬國清咳一聲,「車來了,上車再聊,外頭冷。」

  沒有人注意到,餐廳大堂裡,一個美麗女郎,挽著一個男人的手,從亭亭和潘公子他們站在門口等車開始,就一直注意著他們的動靜。

  等他們上車走了,女郎才輕輕問男伴,「你看見先前坐寶馬車走的女的了沒有?」

  男人輕笑,「看見了,好像以前和你一起主持過節目,後來去了生活頻道,名字記不太清了。」

  女郎微微勾一勾嘴角,「她怎麼會和潘公子湊在一起?」

  「你問我,我去問誰?」男人摟在女郎腰間的手緊了一緊,「反正她只要不是和我湊在一起,你就沒必要緊張,是不是啊,娜娜?」

  女郎向男人仰起那張嬌媚的臉,赫然是娛樂台當家花旦——娜娜。

  男人深深一笑,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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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00:59:35
11.錄製

  改版試播第一期的明星嘉賓是蕭笑通過關係,請來的一位大牌,最近熱播的三部連續劇當中,有兩部由她主演,媒體戲稱伊為「媳婦專業戶」,演繹了各色八十後,本地外地,高學歷,高收入的媳婦,在戲裡時時與各類型婆婆上演婆媳大戰。

  亭亭偶爾會得看上兩眼,只是一看到婆媳戰爭,亭亭就頭大如斗,不明白何以一個可愛活潑的女人,結婚以後,會被婆婆欺壓成那種狀態,連精神都彷彿不太正常的樣子。

  亭亭理解不上去。

  亭亭和爺爺奶奶相處時間不多,二老都是典型的農民,因著再供不起家裡五個孩子讀書,便將讀書成績最好的大兒子,也就是亭亭的爸爸送去參軍,指望著兒子靠當兵的津貼來補助家用。

  後來趙爸爸平步青雲,升職當官,經濟條件寬舒了,時時給家裡寄錢,亭亭也沒有看見過媽媽板起一張臉不願意的顏色,反而常常聽媽媽說要把爺爺奶奶接到城裡來過年。

  可是爺爺奶奶自亭亭有記憶以來,只到城裡過過一次年,後來嫌城裡過年不熱鬧,連鞭炮都不許放,還是在老家好,走親訪友串門子,沒等到正月十五鬧元宵,二老就又趕回鄉下去了。

  其實二老不知道,部隊大院,後頭就是油庫。有一年兩個調皮鬼放夜明珠,煙花「哧哧哧」地飛過圍牆,直飛到油庫那邊去了,油庫的警衛和值班領導嚇得魂都快飛了,一頭組織力量,趕緊撲滅一切可能的火災源頭,一邊跑到大院裡來,向首長請示。

  首長一聽這還了得?!當即下令,以後不得在大院燃放任何可以升空的煙花爆竹,以免波及油庫,造成安全隱患。

  而那兩個不知道後果嚴重性的調皮鬼,則被各自家長領回家去,痛打五十大板。

  亭亭事後聽說,那兩人裡,有一個就是潘公子,可惜這事兒一直沒有得到證實。

  總之,趙家爺爺奶奶說在城裡住不慣,囑咐兒子好好為人民服務,不用惦記老家的弟弟妹妹,家裡錢夠花,如果有事他們會找他的,然後就再沒有主動進過城。

  亭亭長大以後,才約略覺得,也許是二老在大院裡覺得有壓力,不自在罷。

  反正,趙媽媽基本上就沒怎麼和公婆相處過,這使得亭亭不怎麼能理解為什麼婆媳關係會像電視裡演的那麼水火不容。

  亭亭將疑問拿來與節目組其他人討論,換來已婚人士的嘲笑。

  「小孩子懂什麼?等你結婚了就明白了。」

  「哎呀,亭亭,哪個媳婦結婚之初不是抱著要和婆婆搞好關心的天真想法與婆婆相處的?那種對立甚至彼此仇視的關係,都是在生活當中漸漸積累,最後成為不可調和的矛盾,至死不休。」

  啥?至死不休?亭亭傻了。

  「傻姑娘,不知道了罷?有些媳婦,即使自己都當婆婆了,老婆婆都已經故世了,還對當初老婆婆做的事耿耿與懷,提起來就咬牙切齒呢。」過來人拍一拍亭亭紅撲撲的臉蛋,「就你這樣的,七情上面,開心不開心一眼都看得明白,哪裡能鬥得過婆婆哦~~~婆婆爽朗點的還好,怕只怕那種陰嗒嗒,有什麼都放在心裡不說,在背後給你使手段的,那就苦也苦死了。」

  「你們別嚇唬亭亭,這樣跟她說,她以後哪裡還敢找對象結婚?」蕭姐適時出聲制止過來人對亭亭的進一步洗腦。

  饒是如此,亭亭也打個冷戰,太可怕了。

  所以見了媳婦專業戶淺淺,亭亭在錄製節目,陪淺淺去超市挑選食材的時候,忍不住會問:「淺淺你演了那麼多媳婦的角色,和不同的婆婆進行戰鬥,會不會對媳婦這樣的身份產生抗拒和牴觸?會不會擔心以後也碰到這樣的婆媳關係?」

  腳本大哥在一邊跺足,沒有這句台詞,沒有!

  反倒是導演鎮定,示意看看淺淺的反應。

  淺淺本人也微微一愣,因為經紀人收到的節目腳步上並沒有這樣的問題,不過——

  淺淺微笑,挑了一盒雞胸肉放進手推車裡,「我第一次演媳婦的時候,還不太容易入戲,總有些抽離敢,彷彿在旁觀一樣。導演就啟發我,可以回去問問親戚朋友,是怎麼和婆婆相處的,婆媳相處究竟難在什麼地方。等到第一部戲演完的時候,我一度難以出戲。那種感覺是很可怕的,那麼愛一男人,愛到願意融入到他的生活當中去,愛到願意為他生兒育女,可是——這個男人的母親,卻成為這種愛的障礙,彼此厭惡,憎恨,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真的很極端,很可怕……」

  亭亭等淺淺斟酌片刻,繼續往下說,「然而,接下來又拍了兩部婆媳電視劇後,我忽然明白一個道理,我接拍這些角色,就是要在以後現實生活裡,避免與婆婆發生同樣的矛盾,避免悲劇。人不能因噎廢食,我也不能因為演多了婆媳戰爭,就害怕成為媳婦,你說是不是?」

  說完,淺淺俏皮一笑。

  亭亭聽了,大力點頭。

  是!怎麼不是?說得太好了。

  連導演都不由得在攝像背後,朝亭亭豎起了大拇指。

  在超市挑選後食材以後,亭亭一行人驅車去到一處渡假別墅。

  別墅是許霆宇通過朋友關係,租借到的一處酒店度假別墅。攝制組前去實地考察後,導演滿意得直拍許君的肩膀。

  「小許,多得你,不然還真不曉得要死多少腦細胞。」

  許君笑起來,「我也是正好有朋友認識這邊的總經理,我們聚會的時候聽我約略提起過想找場地的事,所以就幫我聯繫了一下。算是無心插柳。」

  天晴事後對著亭亭感歎,「許八檔要學識有學識,要人脈有人脈,難得還謙虛穩重。他如果沒有女朋友,我可要行動了。」

  亭亭忍不住摸一摸天晴額頭,「那北方怎麼辦?」

  雖然兩人沒有公開,可是成個節目組都知道這一對鬥嘴成癮的冤家,其實私下裡是一對戀人。

  天晴滿頭黑線,「亭亭你不是這麼古板罷?我和北方到底還沒有談及婚嫁,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麼關係呢?」

  亭亭張了張嘴,最後化做一聲歎息,「北方就是嘴巴壞,心地卻是很好的,你想清楚了。」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腳踩兩條船,最後兩腳都踩空。

  天晴和亭亭相處日久,哪裡會看不懂亭亭臉上的顏色,便伸手來攬住亭亭的肩膀,「好姐妹,假如我最後兩手都要抓,全都沒抓牢,記得借出肩膊頭讓我哭一場就好。」

  亭亭聽了,噗嗤一聲笑,「希望永遠不必用到我肩膊頭。」

  此時此刻,許君走在離亭亭和淺淺身後不遠的地方,與導演在低聲討論問題,從超市買來的食材裝在淺藍色環保袋中,輕鬆地拎在他的手裡。

  連見慣各色男明星的淺淺也偶爾留意身後的動態。

  「想不到許老師過檔到你們台來了。我以前在一個衛星台接受過他的採訪。他不咄咄逼人,可是問的問題很有深度,並不是敷衍了事。我最怕聽主持人問,你挨過打嗎?小時候數學好嗎?是啊,真的啊?」

  亭亭笑到岔氣,是,她也見過這位瘦到幾乎如饑民般的主持人提問嘉賓,嘉賓滿頭黑線的樣子。

  「第一次做這種美食節目嘉賓,我很慶幸,能與許老師合作。」淺淺抿嘴笑一笑,「和你合作也很舒服,你開始的提問很犀利,可是的確沒有人問過我。」

  亭亭有些靦腆,她做娛樂主持人時,還沒有現場採訪過一位明星呢,想不到做美食節目,卻圓了她最初的夢想。

  「希望看到你更出色的表現。」淺淺向亭亭伸出手。
  
  節目錄製現場,場務進行了清場,燈光音效就位,導演喊一聲開機,節目正式開始錄製。

  許霆宇負責解說,亭亭則給淺淺打下手。

  「淺淺平時在家燒不燒菜呢?」許君微笑著問正在沖洗青菜的淺淺。

  淺淺手中動作頓一頓,然後繼續沖洗,「我平時不太做菜,最拿手的是蛋炒飯和黃瓜炒蛋,還有一個鮮蔬湯。今天要燒的這道菜,還是拍婆婆和三個媳婦的時候,戲裡演我婆婆的李老師教的。」

  「在婆婆和三個媳婦這部電視劇裡,你和婆婆的關係是水火不容的,但私下裡,你們的關係很親密?」許君的腳本裡也沒有這些台詞,可是亭亭的臨場發揮令得他也被激發出久違的採訪慾望。

  淺淺的經紀人跳腳,這節目改清談節目得了!

  導演卻微笑,很好!亭亭和許霆宇,好樣的!越是在嘉賓在認真做事的時候,他越容易放下心防,吐露一些在其他訪談節目裡不會談及的話題。

  「是,李老師很關心年輕演員,下了戲以後,會開導我,讓我盡快出戲。天氣熱我胃口不好,她就做了這道菜給我吃,呵呵,那天我吃了一大碗飯。」淺淺回想起來,眉目柔和,「結果晚上不得不餓一頓,免得第二天拍戲的時候,小肚子彈出來。」

  淺淺將洗好的青菜放到一旁的淘籮裡瀝水,又洗香菇。她買了新鮮香菇,那種香菇特有的味道並不濃重。

  「跟我們說說這道菜。」

  「李老師給這道菜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二十四橋明月夜。」淺淺將香菇上的水抹乾,交給亭亭,示意亭亭將香菇切成碎末。

  「很詩情畫意的名字,有什麼典故嗎?」

  「李老師說她也是看了香港的一個美食節目,受到了啟發,自己琢磨出來的。」淺淺笑起來,「我覺得這道菜的名字好聽,菜又好吃,所以就跟李老師要了菜譜,自己學著做。不過我發揮不太穩定,時好時壞。」

  說話的功夫,亭亭已經配合淺淺,將瀝過水的青菜放進燒開了的水裡,汆熟以後立刻撈出來,擺放在潔白的橢圓大盤裡。然後取一塊老豆腐,用挖冬瓜球的小圓勺在上面挖出二十四個洞來,將剁成蓉的雞胸肉,香菇粒,火腿蓉,和各色調味料攪拌均勻入味後,一起釀到豆腐上的小洞裡,然後上鍋去蒸。

  在蒸豆腐釀雞胸香菇火腿蓉的時候,淺淺調了一個玻璃芡汁,等豆腐蒸熟了取出來,放在鋪好青菜的盤子上,最後澆上芡汁。

  「好了,大功告成!二十四橋明月夜!」淺淺高興地一拍手,「嗒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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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試播

  「這個女演員我挺欣賞的。」章父一邊夾起一筷子腐竹燉肉,添到外孫女的飯碗裡,一邊對兒子說。「演技滿到位的,做人也不張揚,沒什麼緋聞,靠的就是實力。」

  朝陽分心多看了一眼客廳裡巨大的等離子屏幕,一邊對父親說,「爸爸,不要在囡囡吃飯的時候給她看電視,影響消化的。」

  「你知道什麼,這是月月特意交代的,如果囡囡不肯安心吃飯,就給她看電視,只要不是什麼情情愛愛的電視劇就好。」章父理直氣壯對兒子說。

  朝陽只好搖頭。這就是隔代教育的弊端,老人只管孫輩不要哭鬧,肯好好吃飯,其他的一概不關心。

  他那個在家啃老的妹妹也是,自己打扮得如同未出閣的少女似的,趁週六出門去找第二春去了,就這麼不負責任地把女兒扔在家裡給二老照顧。

  「舅舅,這個阿姨很凶的,天天在電視裡和一個阿婆吵相罵。」三歲的寶寶塞了一嘴的腐竹燉肉,忽然插口道。

  「你怎麼知道?」朝陽好奇,他決少看電視連續劇,覺得實在消耗精神浪費時光。

  「奶奶每天晚上一邊看一邊要罵伊的。」寶寶告密。

  章母老臉一紅,「演得實在太真實了,哪恁有這麼錯氣的媳婦的啦?」

  章母講一口洋涇濱普通話,還帶著本地口音,寶寶聽了糾正,「奶奶,應該是怎麼有這麼討厭的媳婦的啦~~~」

  「哦,囡囡乖,普通話比阿娘講的靈光。」章母連忙摸了外孫女的小臉一把,以示表揚。

  朝陽聽不下去了,趕緊三兩口把飯扒乾淨,移師客廳,看電視去。

  電視裡亭亭扮演打下手的角色,將一切光芒讓於那個以知性敢言著稱的男主持人,絲毫沒有一點點搶鏡頭的念頭。

  可是朝陽偏偏能在鏡頭裡絲毫不差地捕捉到她的身影,窈窕,柔和,可是又透著一股蓬勃生氣。

  當女明星一邊洗菜一邊和男主持人聊天的時候,亭亭在一邊微微低著頭切菜,一縷細碎額發垂著她的眉骨上方,形成淡淡陰影。她切得很認真,一刀一刀,看得出平素並不經常下廚,是以更加全神貫注,攝像師只給了她這樣一個鏡頭,然後便轉回到嘉賓身上去。然則這個鏡頭卻深深烙在朝陽心裡。

  女嘉賓的菜烹製完成以後,請現場的主持人和幕後工作人員品嚐。

  鏡頭給到亭亭,伊認真咀嚼片刻,然後彷彿眼睛一亮,「老豆腐事先在高湯裡煮過,吸收了所有高湯的精華,又釀了雞肉香菇火腿蓉在裡面,豆腐的軟嫩和攪拌得起膠的雞肉香菇火腿蓉的那種富有彈性的口感,融合在一處。味蕾最先感受的是高湯的清甜,然後雞肉香菇火腿蓉的豐富味道煙花般綻放瀰漫開來,充滿了一重又一重的驚喜,好吃極了。」

  男主持人笑著對攝像說,「看看我們工作人員的吃相,就足以說明淺淺的廚藝到底有多高明了。」

  鏡頭一轉,一群捧著盤子的大漢們進入視線,屏幕上依次跳出註解,直豎大拇指的絡腮鬍子是導演,戴棒球冒大墨鏡充明星的是編審,矮小精幹的是劇務,身上永遠穿有N多只口袋的馬甲的是攝像……

  「攝像大哥也嘗一口罷。」亭亭笑瞇瞇地端著盤子舉著調羹到鏡頭跟前。

  朝陽看到這裡,微笑起來,別人未必會注意到攝像因為扛著器材,所以分不出手來,可是,這個女孩子卻細心地注意到了。

  「舅舅,你笑得好恐怖哦。」小寶寶吃完飯,也跑到客廳裡來,和朝陽擠在一張沙發上,側頭看了一會朝陽,然後得出觀察結論。

  「哦?舅舅笑得怎麼恐怖了?」朝陽收了笑,推了推眼鏡,問外甥女。

  寶寶把肥肥胖胖的小手往眼角左右一拉,「喏,就是這樣的,眼角要飛起來一樣。好像在動什麼壞腦筋!」

  朝陽一把抱給起碼超重十斤的小胖妞,「這你也知道?」

  「幼兒園裡的阿姨講了,如果有壞叔叔這樣和小朋友講話,我們一定不可以理他,要告訴警察叔叔!」

  朝陽聽了,噗哈哈笑個半死,「幼兒園阿姨說得對,碰到這樣的叔叔,千萬不要理他!」

  「被囡囡講成壞叔叔,還笑得噶開心,我看你吃壞腦子了。」章母也吃完飯,坐過來捅一捅兒子的太陽穴。「有辰光在家裡哄小孩,不如給我出去正經找個女朋友回來!」

  「奶奶,不是噶開心,是這麼開心。」寶寶堅持不懈地糾正。「是有時間,不是有辰光!」

  朝陽當即收斂笑容,垂下半邊臉,做反思狀,便又似梁朝偉上身。

  章母無奈,生了個兒子,看看麼賣相麼好的,學歷麼高的,身家麼豐厚的,人品麼過得去的,怎麼年過三十了,還不打算結婚,讓她這老的抱孫子啊?還好身邊還有小外孫女,可以讓他們兩個老的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等找了女朋友,一定第一時間帶回來給您過目,不過……」朝陽瞥了一眼熱中婆媳倫理苦情劇的母親一眼,「您別電視劇看太多,把劇情和現實混淆在一起,覺得與媳婦斗其樂無窮就好。」

  章父吃完飯收拾了飯桌,走進客廳,恰聽見兒子和妻子的對話,不由得看了兒子一眼,然後對老妻說,「他們年輕人的事情你操那麼多心做什麼?感情的事急也急不來,他哪一天真有女朋友了,你只管放鞭炮把他趕出門去,反正最後還不是他們小兩口過日子?」

  朝陽摸摸鼻子,還是老爸看得穿。

  當初他失戀,無心工作,混吃等死,也是老父與他徹夜長談,他才振作起來的。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意識到,欣月並沒有對不起他,在他埋頭苦幹的時候,他又何嘗考慮過欣月的心情?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尚且各自飛呢,他和欣月,不過是一對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情侶罷了,誰又能苛責誰?

  他當初若愛得執著,大可以追上去,挽回這段感情。

  可是他並沒有,不是麼?

  想到這裡,朝陽向父親笑一笑,「我要是找一個很凶很霸道的女朋友回來怎麼辦?」

  「一樣放炮仗趕出門去!」章父瞪兒子一眼。

  「為什麼要放炮仗?」小寶寶不明白了。

  「喏,阿娘講給你聽,因為吶,結婚的辰光是要放爆竹的……」

  「奶奶,跟你說了,是時候,不是辰光……」

  「囡囡,阿娘講一輩子方言了,普通話沒你講得好,你要原諒阿娘……」

  朝陽聽著母親和小外甥女你一言我一語地,想,如果有一天,帶女朋友回來見家長,她看見這樣一幕,會不會也同他一樣,覺得溫暖與安心呢?
  
  娜娜約亭亭一起去吃飯時,亭亭一愣。

  自從她和娜娜競爭娛樂主播的崗位落敗,娜娜看她的眼神,就總透著那麼一點點看手下敗將的味道,一點點自傲,一點點疏落,一點點看不真切地嘲笑。

  亭亭又不傻,你自覺高人一等,電視台又力捧你做小花旦,我和你又不在一個頻道,渾身不搭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

  平素亭亭出去和同時歡樂時光,也都是生活頻道的一干同仁,大家約了,唱個歌泡個吧,也不很頻繁。

  亭亭因是正統軍人家庭出身,風格比較正,對那種魚龍混雜的場合就帶著一點點抗拒。

  反觀潘公子,就混得如魚得水。

  亭亭想不通,那種音樂嘈雜,人聲鼎沸,比較交談需要靠吼,男男女女個個都似喝了咳嗽藥水,在擠沙丁魚似的舞池裡搖頭甩腦,認識不認識的男男女女都肉貼著肉的舞廳和酒吧,到底有什麼好玩的?閃爍的燈光簡直能把眼睛刺瞎。

  亭亭讀書時難卻同學的盛意,去過兩次,基本上就沒有太大興趣了。出社會工作以後,除非是節目組和台裡的活動,否則亭亭是沒有興趣去這些地方荼毒自己的聽覺和呼吸系統的。

  亭亭本能地想拒絕娜娜的提議,可是娜娜一把挽住了亭亭的手臂,嗲溜溜地說:「哎呀亭亭,我們畢業快五年了,我們這一屆的同學還沒有正式聚過呢,我是聯絡人,你要給我面子的呀。」

  亭亭一聽,娜娜都打出五年同學會的旗號了,只得笑一笑,「那地點定在哪裡?」

  「放心……」娜娜將下巴靠在亭亭肩膀上,「不會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啦,我定了日落大道,五號包房。」

  亭亭咂舌。

  日落大道五號。

  日落大道是好萊塢著名的一條街道,這條大道上六十號是派拉蒙電影公司,也有五號,貝弗利山莊最著名的一對夫妻的房子,裡頭住著足球金童和他的歌星妻子,以及他們的三個孩子,即使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他們的婚姻還是堅如磐石,令人稱羨。

  而本埠的日落大道,則是一間私密性極高,常有明星出入的餐廳,娜娜能在那裡定到包房,真是不能小覷了她的關係網啊。

  娜娜得意地笑起來,「說好了,週五晚上,七點,不見不散,你要不來,哼哼……」

  亭亭皺眉,不太能理解娜娜語氣裡那種「如果你不來,要你好看」的篤定和惡意,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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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01:00:17
13.試探

  週五亭亭與天晴換了班,得以準時下班。

  編審大哥在走廊裡遇見亭亭,上下看了看亭亭比平日裡略修飾過的打扮,翹一翹大拇指,「小亭這樣子跑出去,還怕男生不排著隊來追求?」

  亭亭哈哈笑,「花多眼亂,桃花成劫,挑來挑去挑到最後要挑戇掉的。」

  「你哦……」編審大哥歎息,咋有這種感情上乾淨得淡出鳥來的女孩子捏?

  編審大哥不知道,亭亭大學裡曾經喜歡過一個比她高兩屆,表演系的學長。

  那男孩子眉目濃重英挺,乍眼望去,很有一點混血兒的味道,兼之又是童星出身,少時已經拍過不少經典影視劇目,得過童牛獎。長大後更是帥氣非常,即使走在出產俊男美女的戲劇學院,也能引來大把回頭率。喜歡他的女生更是不在少數。

  亭亭便是其中之一。

  亭亭彼時對感情一事,還是敢作敢為的,既然喜歡了,戲劇學院由來風氣開放,不表白太對不起自己。在同學攛掇之下,亭亭熬夜寫了告白信,找了適當時機當面交給學長。

  學長含笑收下,並沒有當面拒絕。

  事後在校園裡遇見了,仍會對亭亭微笑。

  天真的亭亭想,既然沒有拒絕,那麼就是接受了嘍?心裡不知多雀躍。

  可是過不了多久,那位學長在臨畢業前,當眾攬著小他一屆的表演系師妹在校園裡走過,炫示他已經名草有主的事實。

  亭亭知道了,不知多想衝過去找他問個明白,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不直接拒絕我?看見我笑什麼笑?

  同學連忙攔住烏雲罩頂的亭亭,怕她這傻女真會不顧一切跑過去當眾質問。

  「人家那叫禮貌。禮貌!懂不懂?就是『我雖然不喜歡你,可是我也不會當眾給你難堪拒絕你』的意思。」同學拍一拍亭亭肩頭,「你啊,就是家境太好了,從沒吃過一點點苦,所以不知道他們這些明星,是不會輕易得罪人的。」

  亭亭怔忪,這和她家境好,沒吃過苦有什麼關係?

  自那以後,亭亭關上了那道名叫「感情」的門,也很少會對人說起自己的家庭,她走到今天,並沒有憑借父母的庇蔭,全靠一己之力。

  否則以趙爸爸南空後勤本地房地產管理處處長,和趙媽媽空軍部隊文工團團長的身份,亭亭要想在娛樂圈這個複雜的江湖裡謀得一席之地,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亭亭騎著她的小電驢出了廣電大樓,在下班高峰的車流裡,小心駕駛。

  反正是同學聚會,遲到片刻也不要緊,亭亭不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冒險。

  廣電大樓門前的馬路,從來車來車往,川流不息,過個橫馬路要等十好幾分鐘,急死個人。

  亭亭隨大流過了馬路,朝著聚會的目的地日落大道前進。

  冬天的晚風刮在臉上,即使戴了耳朵套圍巾口罩,只餘一雙眼睛在外頭,也不由自主覺得冷。只有在這時候,亭亭才會暗暗想,滿好接受爸爸媽媽好意,收下那輛迷你庫珀的,至少在大冬天的時候,是鐵包肉,不是肉包鐵。

  不過迷你庫珀太招搖,回頭就得有謠言說不曉得生活頻道的那個小主持被誰包養了云云。亭亭搖搖頭,還是BYD好啊,國產小車,小排量,環保又節能,價錢還便宜。

  亭亭在心裡合計了一下自己的存款,買一輛國產小車,應該沒問題,而且也不會太過招搖,惹人閒話。

  休息天去看車罷,亭亭對自己說。

  思量間,已經到了日落大道門口。

  亭亭抬頭看一眼黑黝黝向下延伸的地下停車庫車道,再看看自己小馬力的小翠,以及車道上均勻間隔的防滑鋼條,無聲歎息。她的小翠開得下去,開不開得上來,這是個問題。

  這時有保安走上前來,「女士想停車嗎?繞到後面,有非機動車停車區。」

  年輕的保安指一指日落大道門口一條繞向左側的水泥路,面上沒有一點點看不起的顏色。

  亭亭感激地笑一笑,趕忙推了小翠過去停車。

  停好車,穿過安全門和一條過道,亭亭便已然身處餐廳大堂。

  日落大道的大堂,有著濃重的好萊塢三十年代電影的風格,老唱機,巨大水晶吊燈,暖暖燈光,盤旋而上的樓梯,配著珵亮的黃銅扶手。大理石地面上鋪著土耳其手織地毯。

  亭亭吐舌頭。這種地毯她在一位有錢的闊太家裡見過,根本就是掛在牆上當壁畫一樣,不料此間就這樣任君踩來踩去。

  只不過是一個錯神的工夫,已經有中年清臞的領班走過來,頜首,「請問女士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我約了人,五號包房,鮑小姐。」亭亭報上娜娜的名號。

  「呵是鮑小姐的客人,請隨我來。」領班引亭亭先他一步進電梯,然後才進電梯,按了二樓的按鍵,亭亭只來得及眨了一下眼睛,電梯已經上行到二樓。

  領班將亭亭領到五號包房門前,伸手敲了敲門,然後替亭亭推開門,裡面頓時一股熱浪與喧鬧人聲撲面而來。

  「您請。」領班見慣各色場面,只微笑著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亭亭走進包房,自有服務生接過亭亭的藕荷色羽絨外套替她掛起來,又接過她的大包包一併放在門口的衣帽間裡。

  「哈,我猜進來的是女生罷?來來來,老歐你自罰三杯!」亭亭聽見有男聲哄地大笑說。

  「這不是趙亭亭嗎?她來得晚,應該先乾三杯才對!」那叫老歐的男人賴皮,「還害我要自罰三杯,需得再加罰三杯,才能放你過門。」

  亭亭駭笑,這才剛進門,什麼話都沒說,就要連喝六杯?忙不迭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開車來的!現在抓酒駕抓得緊,你們饒了我罷。」

  「亭亭你騎電動腳踏車,警察不會管的。再說……」人群裡傳來娜娜嬌糯的聲音,「要真喝醉了,叫人來接你不就行了?」

  亭亭皺眉,「娜娜,你這不是拆我的台麼?我明天還要早起錄節目,腫著臉去可不好。要不你替我?我去錄你的晚間娛樂新聞。」

  娜娜嬌笑,「亭亭你真會說笑,你們新出的明星我做煮,收視率那麼高,你哪裡會看得上我們的娛樂新聞檔啊。」

  亭亭笑著走過去,眾人趕緊起身讓位,將娜娜身邊的位置讓出來給亭亭。

  亭亭一一與眾人打招呼。

  這班同學,有些變化不可謂不大。畢業不過五年,有人已經大腹便便,一副腐敗幹部的形象;有人則煙不離手,還未正式開席,已經醉眼朦朧;亦有人拉著同學,喁喁低語,還從包裡拿出化妝品來介紹,分明是在做傳銷……

  真叫亭亭大開眼界。

  「現在看來,我們這班同學裡,還留在主持人崗位上的,大抵只有娜娜和亭亭了罷?」大腹便便的老歐問。

  「還有天昊。不過他今天要錄節目,來不了。」娜娜笑瞇瞇,「他現在可是很受小朋友喜歡呢,每天不知要收多少小觀眾的來信。」

  亭亭抿一口玉米汁。天昊,就是當初為了繼續留下來,而轉去做少兒節目的男生。因為努力,也因為外形,現在深受小觀眾喜愛,也算是另辟鼷徑,獲得了成功。

  「哈哈是,我兒子最喜歡他主持的小明星劇場。」有畢業之後便閃電般結婚生子的女同學笑言,「還一直吵著要讓我帶他去見天昊,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我和天昊以前是同學,很是懷疑過我。」

  「為什麼?」亭亭好奇。

  女同學拍一拍自己產後就沒有再扁下去過的小腹,又伸了伸自己戴著碩大鑽石戒指的雙手,「他覺得媽媽是一個又胖又不工作的家庭主婦,怎麼會和那麼帥又那麼會玩的天昊哥哥是同學呢?氣死我!」

  眾人聽了,俱是哈哈大笑。

  亭亭很替女同學高興,肯這樣調侃自己的,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反倒是那些處處標榜自己過得如何如何幸福,又如何如何成功的人士,背後卻總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老歐你呢,現在做什麼生意?」亭亭最先聽到的男聲,以前班裡的小品王,向老歐舉杯。

  「我?」老歐摸一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我現在開寵物公司。」

  亭亭目瞪口呆。老歐在校時也是一個風流人物,寫一手極漂亮的毛筆字,學校裡寫宣傳海報的工作一直都交給老歐來完成的,人雖然不是頂帥,可是到底還有些才子特有的清爽乾淨,怎的五年不見,就做寵物店老闆了?

  看見亭亭詫異的眼神,老歐笑一笑,「主要是名種犬的進口代理,亭亭如果想養有血統書的純種名犬,記得找我。」

  說罷雙手遞上名片。

  亭亭接過之後,訥訥一哂,「那個我沒有名片。」

  老歐聽了,呵呵笑,「亭亭你還要什麼名片?你和娜娜都是名人,電視上天天見,誰不知道你啊?」

  娜娜掩嘴笑,「老歐你做了老闆,嘴果然比以前甜多了。」

  眾人一頓亂聊,菜也陸續送了上來。

  亭亭一看,是道地西餐,心中哀叫,這一頓下來,如果AA的話,得多少錢啊?娜娜你為什麼不選個便宜點的地方啊啊啊~~~

  不過實在好吃,鵝肝肥嫩醇香,擱平底鍋兩面煎得金黃,配上一點歐芹,淋上一點點檸檬香草醬汁,放一小塊進嘴裡,彷彿還來不及咀嚼,已經融化在舌尖;牛排煎得半熟,肉汁被很好地保留在了牛排裡,用最傳統西班牙汁澆在上面,咬在嘴裡,鮮嫩的牛肉味道直衝味蕾,幾乎能聽見肉汁「滋」一聲在唇齒間四溢開來的聲音;蒜蓉麵包烤得噴香鬆脆,掰一下塊下來,沾著濃稠的番茄海鮮湯,一起吃進嘴裡,蒜香和著黃油香和番茄海鮮的味道,像是一場盛會,讓人連眼都不捨得眨一下,因為一眨眼的工夫,恐怕會疏漏唇齒間的美味。

  好罷娜娜,且原諒你,為了此間如此的美味,亭亭在心裡說,或者下次可以考慮到日落大道來尋找美食,就不曉得經費夠不夠用了。

  眾人酒酣耳熱的時候,聚會也到了尾聲,娜娜說由她做東,可是在座的哪裡肯?紛紛搶著掏夾萬,最後AA制了事。

  散席以後,娜娜挽著小喝了兩杯的亭亭走在最後頭,「亭亭,你喝過酒,自己回去行嗎?不行的話,叫你朋友來接你罷?你打個電話,我等你上了車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我叫出租車好了。」亭亭掙了掙,沒有掙開娜娜的手。

  「你一個人乘出租車不安全,又喝了酒。電話給我,我替你撥號。」娜娜的熱情叫亭亭吃不消。

  可是亭亭不想叫爸爸媽媽擔心,家裡的司機一接到她電話,肯定是要向首長匯報嘀。至於潘公子——亭亭搖頭,給他知道那還得了?給他知道那就是給全部隊大院知道了。

  正在亭亭糾結的時候,一道好聽的聲音,如天籟般傳來。

  「亭亭?」

  亭亭循聲望去,看見朝陽站在大堂的另一頭,也正望向她,不由得大喜過望,掙開娜娜的把持,向他大力揮手,「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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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01:00:35
14.醉酒

  朝陽好笑地看著亭亭如蒙大赦般,掙脫了那個把持著她手臂的明艷女郎,向他大力揮手的樣子,那種恨不能腋下生出一對翅膀來的迫切表情,令他心間愉悅。

  朝陽泰然走到亭亭和娜娜跟前,伸手輕輕握住亭亭肩膀,然後朝娜娜微笑,隨即側首問亭亭。「和朋友出來吃飯?」

  亭亭點頭,「我喝了兩杯紅酒,娜娜不放心我騎小翠回家,又不放心我一個人搭出租車回家,正讓我叫朋友來接呢。」

  「你朋友想得很周到,喝了酒的確不應該騎車。」朝陽向娜娜頜首,「謝謝,我來送亭亭回家罷。」

  亭亭「嘿嘿」傻笑一聲,只要能擺脫娜娜這份詭異的熱情,不管朝陽說什麼,她都只一味傻笑附和。

  娜娜只消眼睛一掃,已經看明白朝陽通身上下穿得極舒適,可是沒有一件名牌,只足下一雙鞋,是意大利全手工定制的小牛皮平底便鞋,那種精緻細膩,決不是國內某市批量生產出口到歐洲的皮鞋所能比擬的。

  娜娜有些吃不準此君是否那晚寶馬車的司機,她那晚因為要避著亭亭,所以從包房裡出來,看見亭亭的側影站在門口,便刻意在大堂的發財樹下多站了片刻,是故只看見那寶馬男的一個高大背影。

  「亭亭,這位是?」娜娜笑問。

  「啊,忘記介紹,朝陽,這是我的同事,鮑娜。娜娜,這是我的朋友,章朝陽。」

  娜娜眉尖微動,張朝陽?!彷彿不是長這個樣子罷?

  亭亭很想拿胳膊肘捅朝陽的腰眼,你看你看,聽見你的名字,都這個反應。不過到底沒有。

  朝陽淡然一笑,「是立早章,不是弓長張。」

  娜娜的眉梢一挑,她說呢。

  「既然你有朋友來接,那我就放心了,我們台裡見。」說完,裊娜轉身,上電梯,往地下一層去了。

  朝陽看著娜娜裊娜娉婷的背影,彷彿記憶裡那個白色決絕而去的女子,笑一笑,這麼要強,姿態如此之高,亭亭只怕不是對手呢。

  見娜娜進了電梯,電梯門左右合攏,這才鬆出一口氣,垮下肩膀,今天娜娜真奇怪。

  朝陽推一推眼鏡,掩去眼睛裡的深思顏色,問兩頰紅撲撲,眼睛卻粲然得如同鑽石的亭亭,「這裡的菜色好不好吃?」

  亭亭回想一下,「好吃,就是太貴,半個月薪水不見。」

  朝陽聽得笑容加深。

  「朝陽,你也來吃飯?」亭亭忽然想起來,如果不是這麼巧遇見朝陽,她只怕還找不到借口逃不出娜娜的「魔爪」。

  「他們的總廚是我的朋友,我今天過來找他敘舊。」朝陽等電梯從地下一層上樓,再回到大堂,牽著亭亭走進去,下到地下一層,取了自己的標緻二零七,送亭亭回家。

  「其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亭亭覺得抱歉,「反正娜娜走了,我——」

  「你一個女孩子喝了酒,一個人回家的確不安全,身為朋友,理應送你回家。」朝陽截斷亭亭,「你的小翠放在這邊很安全,有空過來拿就好。」

  亭亭暗暗想,有車就是好,娜娜只要說,晚上要開車回家,便可以擋去所有敬酒,整晚滴酒未沾。可憐她趙亭亭,因為騎一輛小電驢,就不得不應酬老同學,架不住勸,喝了酒。如果她也有車——亭亭悲從中來,她一定要買車車車……

  聲音在心裡迴響,紅暈爬滿臉頰,兩眼熠熠生輝。

  朝陽邊開車,邊分心看了不做聲的亭亭一眼,心知她是酒意上了頭。

  「亭亭!亭亭!先把你家地址告訴我!」趁她還沒有徹底被酒精征服以前,朝陽趕緊問地址。

  地址?對,地址!亭亭搖一搖頭,想把浮在腦袋裡的那一串爛熟於心的地址報出來,可惜,酒精先一步接管了她的大腦,整串文字與數字組成的地址,彷彿飛蟲般飄來飄去,無法捕捉。

  朝陽只聽見「匡」地一聲,瞥眼望去,亭亭的腦袋已經磕在玻璃窗上,整個人處於一種昏昏然的狀態。

  朝陽太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沒來得及問地址。

  朝陽放慢車速,靠馬路邊停在一個出租車揚站點,解開自己身上的保險帶,傾身越過排擋,伸手到亭亭的小腦袋與冰冷的玻璃窗之間,墊住她的頭,一點點用力,往自己方向推帶。

  亭亭大抵覺得不適,動了動脖子,然後在朝陽的掌心蹭了蹭臉頰,找到最舒適的位置,閉上眼,鼻子裡已經帶了一點點小呼嚕。

  感受著掌心那絲絲柔順頭髮與酒精上頭而導致熱得發燙的皮膚溫度,朝陽有些無奈。

  怎麼會有如此天真毫無戒心的女孩子?

  他們才認識多久?她就這樣放心醉酒睡在自己的車裡?

  朝陽的心卻因為亭亭鼻息間那細細的小呼嚕,而頃刻柔軟下來,慢慢將她的頭撥到自己一側,輕輕壓在肩頭。

  忽然聽見有人敲車窗。

  隔著玻璃,朝陽看見閃爍的警燈,還有站在車窗外一臉嚴肅的交通警察,不由得苦笑起來。

  交通警察在車外敬了個禮,然後示意朝陽搖下車窗。朝陽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小豬似輕輕打鼾的亭亭,輕輕搖下一點車窗。

  「同志,請把車窗全部搖下來。」警察叔叔說。

  朝陽一隻手摀住亭亭滾燙的腦門,一隻手按下車窗。

  「請問你喝過酒了嗎?」交警同志壓低身體,探頭進車內聞了聞,又仔細觀察朝陽的神色,然後看了看靠在朝陽肩膀上的亭亭。

  「沒有。」朝陽說。

  交警蹙了蹙眉,車廂裡這麼大股酒味兒,還說沒有?取出酒精測試儀,交警請朝陽下車。

  朝陽肩膀上的亭亭動了動,大約是被冷風吹到了,「……媽,把窗關上……」

  朝陽注意到警察同志嘴角抽了抽,然後把酒精測試儀遞進車裡。

  朝陽對著吹嘴吹了一口氣,過了沒有多久,儀器得出結果,一切均在正常值,警察同志再次敬禮,示意繫上保險帶以後,朝陽就可以走了。

  朝陽重新開車,肩膀上趙小豬的腦袋看上去不大,可是失去意識以後,沉得出奇,不多一會兒朝陽半個膀子已經發麻。

  朝陽驀然笑了起來,低低沉沉,「我開車三年,這還是第一次被警察攔住,亭亭,你知道嗎?」

  亭亭自然不知道,發生的一切她都全然沒有知覺。

  朝陽終於把車駛回他住的小區外頭,馬路上劃著停車位,朝陽把車停進去,然後告一聲罪,一把薅(hao)過亭亭的大包,翻了半天,摸出手機。

  他不知道亭亭是否與家人同住,如果亭亭自己住,倒也罷了,可是如果是和父母同住,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不回家,家長是要擔心的罷?

  思來想去,朝陽翻開亭亭電話裡的聯繫人,果然排在第一位的是家裡,然後是爸爸媽媽,接下來是司機。

  司機——朝陽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睡得賊死的亭亭——什麼背景的人家,會配有專職司機?

  再接下去,朝陽看見幾個本埠赫赫有名的人物的名字,出現在聯繫人名單裡。

  朝陽的腦海裡,亭亭的背景已經呼之欲出。

  忽然肩膀上的亭亭叫了一聲:「我要買車!」

  朝陽以為亭亭醒了,然而及目望去,卻還是睡得人事不知。

  朝陽失笑,這姑娘,被刺激了啊。

  終於還是撥打了亭亭電話裡的那個住宅電話。

  過了片刻,有人接起電話。「趙處長家,哪位找?」

  女聲上了些年紀,還帶著些蘇錫口音。

  朝陽瞥了一眼肩膀上亭亭頭頂的發旋,「我是亭亭的朋友。」

  「啊——亭亭不在家。」蘇錫口音的阿姨道,「你找她有事的話,打她手機好了。」

  「……」朝陽笑,阿姨很謹慎呢,「亭亭在我車上,她喝醉了,我想送她回家,可是不知道地址。」

  「什麼,亭亭喝醉了?」阿姨的嗓音高了,背後還有男聲在問,亭亭怎麼了?

  朝陽把自己所在小區南北路名報了一下,「方便的話,我可以送亭亭回去,或者等你們過來接她。」

  男聲接過電話,「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亭亭的朋友,姓章,章朝陽。」朝陽回答,直覺這把渾厚的聲音,是亭亭的爸爸。

  「我是亭亭爸爸,麻煩章先生把亭亭送回來罷,地址是——」趙敬國報上地址,「到門口跟警衛說,你找九號樓趙處長,他們會放行的。」

  「好的,我大約半小時後到。」朝陽掛斷電話。那個地址他知道,讀大學的時候經常會從那邊經過,早晨晚上都能聽見那邊的起床號與熄燈號,連著他們這些學子都養成和部隊官兵一樣的作息習慣。

  彼時那個世界是如此神秘遙遠,想不到亭亭卻是從那裡出來的。

  夜裡的高架路一路暢通,朝陽很快到了五角廣場,然後駛向駐本埠空軍部隊大院。

  門口警衛攔下他的車進行查問,朝陽按照趙爸爸交代,說著九號樓趙處長。

  警衛看一眼睡在朝陽肩膀上的亭亭,並腳敬禮放行。

  才進大院門,就看見一個胖胖阿姨穿著長及腳面的軍大衣,一手抱著一團東西向他揮手。

  朝陽駛過去,將車窗搖下一條縫。

  「乃啊是章先生喔?」阿姨看見朝陽肩膀上一個毛茸茸的頭頂,急得方言都出來了。

  「是,我姓章,您是亭亭的家人罷?」

  阿姨自動自發打開後車門坐進後座,給朝陽引路,「到前頭大轉彎,開到底小轉彎……」

  車開到一幢兩層獨立樓房前停了下來,阿姨幫著朝陽把亭亭扶下車,將手裡的大羊毛毯攤開,把亭亭由頂至踵裹在裡面,然後往屋裡帶。

  朝陽覺得已經沒自己什麼事兒,便打算上車回家,不料電話裡那把渾厚的男中音叫住了他。

  「章先生是罷?麻煩你這麼晚送亭亭回家,進來坐一坐罷。」

  朝陽看見門內穿一身軍裝剃平頂頭面目嚴肅的中年人,推一推眼鏡,「那就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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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登堂

  朝陽在趙處長家寬敞客廳中的紅木沙發裡落座,有小阿姨沏了茶送上來,交到他的手邊,「先生請喝茶。」

  「謝謝。」朝陽雙手接過。

  趙敬國趁機打量這個自雲叫章朝陽的男人。

  趙處長家教甚嚴,因為妻子出身比他高,學歷比他高,雖然夫妻感情甚篤,但仍免不了聽見背後有人嘀咕,姓趙的憑什麼升得這麼快這麼高?還不是他額角高,娶了副司令的女兒?他自己有什麼本事?

  趙敬國為此不曉得生了多少悶氣。

  後來女兒出生,趙敬國便用了十分心思。雖然他是鄉下來的孩子,在外人看來不知走了什麼死鼠運,娶了軍區最美麗的軍花為妻,可是他要把女兒培養得不比任一家首長家的孩子差,通身上下沒一點壞毛病,自尊自愛,讓所有人都翹大拇指說:趙敬國的女兒好樣的。以茲證明即使農村出來的人,一樣有好的家教和素養。

  他家亭亭二十五年來,除了大學畢業時候吵著搬出去住讓他頭疼過一次外,基本上沒有讓他操過心,小時候是乖寶寶,求學時一直名列前茅,出社會工作從沒有耷拉個臉回來要老父老母動用關係,阿姨過去打掃衛生,回來說小公寓裡從無異性來過夜的痕跡……大體說來,亭亭是個叫人省心的孩子。

  因此趙敬國對女兒在人際關係錯綜複雜的娛樂圈工作,還是很放心的。

  直到今天晚上!

  阿姨接到電話說亭亭喝醉了,還在一個不知道她住址的男人車上!

  趙敬國承認自己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不淡定。

  那是他養了二十五年的女兒,從剛出生小小一團皺巴巴,小猴子般大小,小心翼翼地呵護,傾注所有關愛,直到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雖然說不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星星給月亮,但也是他趙敬國和嚴愛華的掌上明珠心頭肉。以前老潘家的冬子欺負他家亭亭,他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每每冬子事後被老潘修理,罰跑十公里,他都會笑瞇瞇地在心裡說:看你小子還欺負我家亭亭不!

  就是這樣被父母寵愛了二十五的女兒,忽然由一個陌生男人打電話回來說,喝醉了,在他車上,他不知道地址,做父親的怎麼能淡定得起來?

  在等女兒被送回來的那短短三十分鐘,趙敬國只覺得度秒如年,阿姨算算時間差不多,捧了毛毯說,「處長我到大門口迎一迎亭亭。」

  趙敬國彼時想,還好老婆不在家,否則還不定怎麼瞎擔心。、

  等阿姨把亭亭扶進家門,趙敬國出聲叫住了打算上車離開的男人。

  雖然他看得出,這個男人眼神清澈,身上全無一點浮誇顏色,可他還是不能全然放心。

  抿一口茶,趙敬國放下茶盞,「章先生在哪裡高就?」

  「家裡做餐飲生意。」朝陽知道這是一個做父親的謹慎,所以並不隱瞞,也沒有一點不快。

  「不曉得章先生是怎麼認識我家亭亭的?」趙爸爸自認對女兒的社交圈還是有些瞭解的。週末女兒回家吃飯的時候,遇見趙媽媽在家,兩母女咭咭咕咕可以講一天體己話,電視台裡的逸聞啦,明星幕後故事啦,所見所聞啦……趙爸爸有時裝做看報紙或者打電腦,其實耳朵豎得老高,也將女兒說的那些小八卦聽進六七成去。

  所以趙爸爸多多少少知道女兒的社交圈裡,似乎沒有這樣一個人物。

  朝陽笑一笑,將他和亭亭相識的過程,簡短地說了一遍。

  趙敬國微微蹙起濃重的眉,亭亭這孩子,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不叫家裡的司機去接?她現在用的是什麼破電話?緊要關頭竟然沒電?要是真有什麼事,需要給家裡打電話,可是卻沒電了,如何是好?!

  「今天亭亭怎麼會喝醉?」

  朝陽收斂微笑,「好像是同學聚會,大約喝了兩杯酒,我正好有事經過那家餐廳,就送她回來了。」

  朝陽省略中間亭亭看見他,如釋重負如蒙大赦的一段,直覺認為那個叫鮑娜的女人和亭亭之間的關係,看起來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和諧。

  這時候阿姨從樓上下來,微不可覺地朝趙敬國搖了搖頭,趙敬國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算是歸復原位。

  「如此說來,真是要謝謝你了,章先生。等亭亭酒醒以後,一定讓她親自登門致謝。」趙敬國站起身來,隔著茶几,與朝陽握手。

  朝陽自然看得懂趙處長送客的意思,輕輕放下手裡啜過一口的茶盞,與趙處長寬厚的大手交握,「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很晚了,我不打擾了。再見。」

  趙敬國看著朝陽頜首道別後走出門去,上了標緻二零七,駛了開去,暗暗點了點頭,這年輕人,有理有節,沉著穩重,明知阿姨上去是檢查亭亭有沒有受到侵犯,可是卻一點沒有焦急不安顏色,可見不是心理素質過硬,就是真的問心無愧。

  「阿姨你怎麼看?」趙敬國問正收拾茶几的阿姨。

  阿姨想一想,「手指很乾淨,指甲剪得很短,人挺沉穩的,看得出來心滿細的。」

  「亭亭怎麼樣?」趙敬國更關心女兒有沒有吃虧。

  「裡裡外外衣服都穿得很整齊,沒有一點點不該有的痕跡。」阿姨搖頭笑,「睡得像小豬那麼熟,還打呼,搖也搖不醒,還說夢話……完了,在那男孩兒眼裡形象全毀!」

  阿姨一想,頓足。

  「要好好謝謝他才對。」趙敬國掏出香煙來,可是思及太座大人勒令戒煙的指示,戀戀不捨地放在鼻尖下聞了聞,又放回煙盒裡去了。「換一個心術不正的,亭亭要吃大虧的。」

  阿姨大力點頭,可不是!

  這樣說起來,倒是個好孩子,難得的是,做了好人,也沒有一點得色:看我幫了你們家的閨女,還不快來感謝我?
  
  亭亭醒來時,頭疼眼睛疼,眨了好幾下眼,才覺得眼球表面濕潤一些。環顧左右,是自己家中的臥室,低頭一看,通身一套粉藍大麗菊花紋棉睡衣。

  應該是阿姨給她換的衣服,亭亭想,然後托著下巴回憶片刻,記憶由同學聚會,擺脫娜娜的無端熱情,到上了朝陽的車邊戛然而止。

  啊啊啊啊~~~~亭亭在心裡哀叫一聲!

  竟然在人家車裡醉到人事不知,連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

  這時阿姨敲門進來,看見亭亭捧著臉坐在床上發呆,失笑,「醒了?」

  亭亭聞聲抬起頭,阿姨一見,噗嗤笑出聲來。這孩子,死睡一晚,大抵連翻身都沒翻過,半張左臉一片睡覺壓出來的紅印子,頭髮蓬蓬亂,眼神迷茫,哪裡有半點平日裡乾淨清爽的樣子?

  「阿姨……」亭亭宿醉起來,聲音沙沙,腦筋還處在半停工狀態,不曉得阿姨在笑什麼。

  「喏,先喝一杯蜂蜜檸檬水,醒醒酒,潤潤腸胃,然後洗臉刷牙去。處長已經起來了,等你吃早飯呢。」

  「哦。」亭亭木篤篤接過玻璃杯,喝光蜂蜜檸檬水,在阿姨的催促聲中,起床,披上晨褸,進衛生間洗臉。

  隔了三五秒,阿姨聽見衛生間裡傳來一聲慘叫,搖頭,拿了從冰箱裡取出來的冰紅茶包給亭亭敷腫眼泡。

  「看你以後還喝不喝酒!」阿姨站在衛生間門口對亭亭說。

  「同學會啊,我又沒開車來,怎麼推也推不掉。」亭亭噘嘴,她是受害者好伐?「阿姨,你說我買輛車好不好?以車代步,以後碰到這種應酬,就可以借口說我是開車來的,不能喝酒。」

  阿姨點頭,「好是好,不過,你會開車麼?」

  亭亭傻眼,是哦,她還不會開車。

  「先洗把臉,下樓吃飯。吃完飯你和處長商量商量,合理要求他是會答應你的。」阿姨催促亭亭,「我下去給你做早點去,你快點。」

  亭亭望著阿姨胖墩墩的背影,不知多想捶胸頓足學人猿泰山哦啊哦啊哦地狂叫一聲,可惜怕把阿姨嚇出心臟病來,只能在心裡歪歪一下過癮。

  亭亭洗完臉換了居家服下樓,免不了要被板著一張撲克臉的趙爸爸一頓訓話。

  亭亭低頭做洗耳恭聽,自我檢討狀。

  趙爸爸訓話片刻,見女兒態度「誠懇端正」,便放緩了語氣,「爸爸不干涉你交友和業餘生活,可是以後碰到喝酒這種場合,你提前一點通知家裡,你不讓爸爸或者冬子去接,也可以讓司機去接。昨天如果不是你那位姓章的朋友人好,你讓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爸~~~我知道了錯了,以後不會了。」亭亭趕緊趁機表態,「要不然,我學開車,以後開車上下班罷,爸爸,你說好不好?現在查酒駕查得嚴,聚會一說是開車來的,人家就不會來敬酒了。」

  趙爸爸想一想也對,「買給你的那輛迷你庫珀還停在車庫裡,你開去就行了。」

  「爸~~~太招搖了,人家會說閒話的。」亭亭最怕老爸提起那輛寶馬迷你庫珀。

  趙爸爸幾乎要太息了。人家孩子恨不能買輛好車名車開,他女兒可好,一輛迷你庫珀都嫌招搖。

  「你們年輕人喜歡什麼車,我不拎行情,叫冬子陪你去買罷。」趙爸爸揮揮手,「這方面他在行,學車辦駕照的事讓他一併幫你都處理好了。」

  「哦。」亭亭接旨。心知有點傷到老爸的心了,趕緊夾一筷子梅子魚到趙爸爸碗裡,「爸,多吃點菜。」

  兩父女吃完早飯,趙爸爸乘車去房地產處開會去了,亭亭陪阿姨在廚房裡洗碗,阿姨負責洗,亭亭負責將碗一個個放到消毒櫃裡去。

  洗完碗,阿姨去把亭亭昨晚穿回來,滿是酒味兒煙味兒的衣服拿去洗,見亭亭還想跟上來,手一揮,「去,找冬子他們玩去!」

  閒在家中的亭亭便被趕小雞似地趕開了。

  亭亭無奈,只好回房間,東摸西摸了一會兒,心裡總有個聲音在對她說:還瞎摸什麼?打個電話過去道謝啊!

  另一個聲音就立刻跳出來說:太不矜持了。

  頭一個聲音便「切」一聲,道:和矜持沒關係好伐?受人滴水之恩還當湧泉答報呢,他已經幫助你不止一次了!

  反對的聲音沒動靜了。

  亭亭撲到床上,從扔在地板上的大包裡摸出手機,翻到朝陽的號碼,按下通話鍵。

  聽筒裡傳來張學友一路上有你的歌聲,亭亭凝神細聽……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就算這輩子注定要和你分離……

  歌神的聲音那麼好,溫柔的情歌叫人聞之神傷,亭亭沒想到朝陽的手機音樂會是這樣一段。

  想到自己兩次在朝陽那裡吃飯,偌大的房子裡,似乎只得他一人,並沒有女主人存在的痕跡,他手上也沒有戴結婚戒指,亭亭暗暗奇怪,朝陽燒得一手好菜,人又溫柔體貼,難得的新好男人,怎麼會單身呢?

  莫非是曾經有一段傷心事?

  就在亭亭胡思亂想的時候,朝陽的電話接通,他好聽溫潤的聲音傳來,「亭亭?」

  亭亭振作一下精神,「你好,朝陽!謝謝昨天晚上送我回家。」

  朝陽在那邊笑起來,「以後單獨參加聚會,不要喝酒,或者告訴家裡一聲,讓他們過去接你。」

  「你和我爸一個腔調。」亭亭嘀咕。

  朝陽哈哈笑,「都是為你好啊。」

  「為了鄭重答謝你的兩次出手相助,我請你吃飯罷。」亭亭玩著手機上掛著的大嘴猴掛件,小心肝撲通撲通直跳。

  那邊朝陽停了笑,「好,你定時間地點。」

  「嗯。」亭亭聽了,眼睛笑成了月芽。

  「那麼,到時見了,亭亭。」

  「到時見。」亭亭掛上電話,只覺得朝陽最後那一句「亭亭」,簡直蕩氣迴腸,溫柔似水。

  完了!趙亭亭童鞋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捂著一邊臉,對自己說,我好像喜歡上這個叫章朝陽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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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娜娜(上)

  隔天上班,小翠已經由司機小周開著吉普車從日落大道後面的停車區取回來了,停在她臨江苑公寓的樓下。

  亭亭謝過司機小周,又送了兩張自助餐的餐券給小周。小周再三推辭才接了過去。

  「那邊的海鮮自助餐很好吃,我爸不用車的時候,你帶女朋友一起去。」亭亭知道小周有一個從家鄉來的女朋友,現在給大院裡一位首長家當小保姆。

  小周笑一笑,又幫著亭亭把趙爸爸給帶的一箱進口櫻桃和紅毛丹搬到樓上去,「亭亭你有什麼事要用車儘管打電話給我。」

  「怎麼好總麻煩你呢,小周。」忽然潘公子的聲音自後頭傳來。

  亭亭白了神出鬼沒的潘公子一眼,然後示意小周可以走了。

  小周向潘公子點點頭,下樓去了。

  潘公子看一眼放在客廳桌上的水果,逕自去摸了一顆紅毛丹出來,剝了外頭毛茸茸的硬殼,然後將晶瑩潔白的果肉放到嘴裡去,隨即被酸得直皺眉。「你怎麼喜歡這種酸溜溜的東西?」

  亭亭不理他,將換下來洗乾淨的衣服放進衣櫥,又拿來要穿的衣服,關上臥室門之前,警告潘公子,「把鑰匙交出來!」

  潘公子笑一笑,只當沒有聽見,等亭亭關上門,笑容便一點點隱去。

  他雖然不住在大院裡,可是消息耳目還在,次日已經有人對他說亭亭前晚喝醉了酒,由陌生男人送回家,趙處長還讓那男人進去坐了有十分鐘的樣子。

  潘公子不由得眉頭鎖緊,亭亭是少見開朗率真的女孩子,這種性格不要說在大院裡不多見,在社會上都實屬少見。他以前欺負她,冷落她,她從沒有去向家裡告狀——雖然事後他總少不了挨一頓罰;長大以後,他照顧她,呵護她,她也沒有自覺擁有特權,頤指氣使。

  亭亭對每個男孩子的態度都一樣,不過分親暱,也不過分高傲。

  正因為這樣,他才更加願意和亭亭相處。

  亭亭讓他想起早晨八九點鐘,最清新明朗的陽光。

  只是——這一縷清新明朗的陽光,彷彿好像,要照進別人的心房去了呢。

  潘公子瞇起眼睛,盯著亭亭臥室的房門。

  這笨丫頭不會吃虧罷?

  這樣想著,亭亭已經換好了外套褲子出來。

  「趙叔叔和我打招呼,叫我陪你去挑車,你什麼時候有空?」潘公子略過心裡關於吃虧與否的問題,瞇瞇笑著問亭亭。

  「下週六或者週日罷。」亭亭翻了一下記事薄,最近台裡忙,又要錄製春節特別節目,又要趕錄改版節目,又要保證正常節目的播出,還要做兩週年美食圖譜的簽售活動,很有些連軸轉的味道。

  潘公子點頭,他一向知道亭亭重視工作甚於其他,所以也不多追問,「那我週六再給你電話。」

  隨後將帶來的紙袋交給亭亭,「喏,給你買的早點,杏花樓的叉燒包,黑豆漿,趁熱吃。」

  「謝謝冬子哥。」亭亭誠心致謝,大冬天早上有熱騰騰的點心吃,太幸福了。

  「哼,謝一聲就夠了?」潘公子做生氣狀。

  那你想怎麼樣?亭亭瞪了他一眼,打開紙袋,摸出一個宣軟的叉燒包,咬了一口,唔唔唔……太好吃了……

  潘公子指一指自己的臉頰,親一個!

  亭亭看了一眼手裡的叉燒包,又看了一眼潘公子早晨才剃過鬍子,光滑乾淨的臉頰,走過去,走過去。

  潘公子眼裡笑意漸濃,眼看著亭亭走過來,走過來。

  然後,把手裡咬了一口的叉燒包和紙袋一併塞回潘公子的手裡,「喏,還給你。」

  潘公子先是一愣,隨即噗嗤一聲笑,「幹什麼,逗你的啦。」

  「看我的臉。」亭亭用左右兩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我不經逗來兮的。」

  潘公子把叉燒包又交到亭亭手裡,「好了,不逗你,趕緊吃了上班。」

  「……」亭亭默了。
  
  進了廣電大樓,亭亭又在電梯裡碰見娜娜。

  娜娜今天換了一件黑色羊絨大衣,裡頭一條煙灰色織銀絲的及膝連衣裙,配蕾絲□,踩一雙裸踝靴,長髮綰在腦後,畫著小煙薰妝,挽一隻寶藍色鉑金包,整個人艷光四射。

  亭亭和她站這一處,簡直似她的助理。

  亭亭還沒來得及按上行鍵,一隻乾淨大手擋住了即將關上的電梯門,「等一等。」

  許霆宇穿著黑色皮大衣閃進了電梯,看見亭亭和娜娜並肩站在電梯裡,微微挑了挑眉。

  「早上好,小亭。早上好,鮑小姐。」許君好聽的聲音在電梯裡響起。

  「早上好。」亭亭點了點頭。她一直覺得許君給人一種距離感。他的主持經驗豐富,其實也沒有架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予人無形的壓力,生怕共事時自己會出紕漏。

  娜娜靠在亭亭肩膀上,掩嘴笑,「大家都是電視台的同事,叫小姐太生疏客氣了,不是麼,許先生?請叫我娜娜就好。」

  許君看看穿著高跟鞋比亭亭高出半頭的娜娜小鳥依人地靠在亭亭肩上,覺得頗不協調,不過,與他何干?她自己認為這樣優美就好。

  電梯裡有短暫的冷場,不過娜娜到底是慣於控制場面的,便微笑著問亭亭,「你前天回去沒事罷?」

  能有什麼事?亭亭想,「沒事,到家就睡了。」

  「那就好。是我考慮不周,還麻煩你朋友來接你做什麼?我直接送你回家不就好了?我也是開心得糊塗了。」娜娜十分自責的樣子。

  「沒關係。」亭亭還是不太習慣娜娜詭異的熱情。

  「我們到了。」許霆宇適時說。

  「亭亭,我們有時間多聚一聚啊。」娜娜軟糯的聲音傳來。

  「哦。」亭亭逃也似地和許君一起出了電梯。

  娜娜望著亭亭和許霆宇走出電梯的背影,冷冷地微微瞇起眼。

  前天晚上,她從日落大道出來,並沒有立刻開走,而是停在馬路邊上,眼見亭亭坐著一輛標緻二零七離開。

  標緻二零七雖然是進口車,可是同寶馬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顯然在日落大道大堂裡碰見的眼鏡男和上一次的寶馬男並不是同一個人。

  娜娜咬了咬嘴唇,心中那一點點疑問,醞釀成不甘。

  娜娜從小美麗,媽媽把她帶出去,人人見了,都說她像只真人大洋囡囡,大眼睛長睫毛紅嘴唇,整個裡弄的人都知道有一個漂亮小女孩兒叫鮑娜。

  可是,美麗有什麼用?在她讀小學的時候,父母雙雙下崗。父親沒有學歷,只有那點車工手藝,母親所在的市百集團將效益不好的店逐一關閉,母親就在那些買斷工齡從此自謀出路的一批女營業員當中。

  雙職工下崗,家中一個還在讀小學的女兒,街道裡給發了最低生活保障金。

  娜娜媽媽拿著那一點點最低生活保障金髮愁,這點錢哪裡夠家裡開銷?可是娜娜爸爸鮑金來卻覺得滿意,不用工作,還有錢拿,夠他抽煙喝酒搓衛生麻將的了。

  從那時起,家中永遠充斥了父母的爭吵聲,爸爸說把媽媽,便把門一摔,到隔壁弄堂搓麻將去,連晚飯也不回來吃。

  她是一個要強的女孩子,見父母爭吵,無法勸阻,只好默默在小小亭子間裡把作業完成,然後幫助媽媽揀菜淘米生煤球爐。任人看見了,都要生出陋室明娟的感慨來。

  到娜娜上初中時,爸爸鮑金來已經絕少回家,幾乎是媽媽一人獨力支撐兩母女的開銷用度。漸漸娜娜聽見背後有風言風語,直指娜娜媽媽趁娜娜到學校讀書的時候,在家裡軋姘-頭。

  娜娜已經曉事,知道軋姘-頭是什麼意思,氣得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渾身發抖。

  回到家裡,媽媽燒了一桌好菜,有蝦有魚,還有烤鴨,笑瞇瞇招呼娜娜快洗手吃飯。

  娜娜問:這都是你軋姘-頭換來的?

  生平第一次,鮑媽媽打了女兒,劈頭蓋腦,咬著牙,幾乎是往死裡打。

  娜娜也不吭聲,就這樣任母親發洩,到母親打得累了,看見女兒滿身的紅痕,痛哭出聲。

  如果我不軋姘-頭,哪裡來的錢養活我們母女?娜娜聽見母親壓抑在喉嚨裡,如困獸般的嘶喑。

  兩母女那一晚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相對著,默默無語,將那一桌已經冷掉的烤鴨魚蝦吃下肚去的。

  自彼時彼刻起,娜娜的天□,一去不返。

  娜娜一夜之間長大,身量也漸漸長開,一張美麗如洋娃娃的臉,漸漸消瘦下去,並不比幼時更美,可是,已有青澀的風情。走在路是,會有男生頻頻注目。

  有一次還碰見一個操一口嶺南口音普通話的年輕男子,稱自己是某著名導演的助理,正在為電影物色配角,攔住娜娜問她有沒有興趣去試鏡。

  娜娜想一想,瞞著媽媽去了。

  可是去了,便後悔了。

  試鏡的地點安排在一家酒店的房間裡,燈光昏暗,空氣污濁。

  那年輕男人見娜娜應約而來,往她臉上噴一口煙說:我們這行的規矩,你如果想要上位,就要把導演伺候得滿意了。別人想要這機會都未必有。說罷上來剝娜娜的外套。

  娜娜使出吃奶的力氣,倉皇而逃。

  回到家裡,躲在亭子間裡,無聲痛哭,可是對誰也沒有提起過。

  娜娜看過電視劇十六歲的花季,知道那裡頭的小演員後來有些出名,有些便沉寂。可是她想搏一下,她想出名,想有錢,想讓媽媽過上好日子,不用被人指著脊背說這個女人靠軋姘-頭養活一家。

  娜娜上了高中,媽媽的姿色已經大不如前,經濟越發的拮據,可是媽媽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個苦字。娜娜再一次瞞著媽媽,去舞廳領舞。

  那種地方,魚龍混雜,穿著少少衣服的娜娜,免不了被吃豆腐,娜娜從那時候開始學會軟糯地笑,搓客人到賣酒小姐那邊買酒喝,然後和促銷小姐分成。當然有男客請她出去,應承有辦法讓她成名,可是娜娜一直守著自己的清白。

  娜娜想,如果真的要失去貞操,也要有它應有的價值。

  那一天很快到來。

  大一那一年,考上戲劇學院主持人專業的娜娜,仍然在舞廳裡領舞,一個有錢有家室,正好前去應酬的男人,看中了娜娜。在娜娜下班時候,用車接走了她。

  這一次,娜娜沒有反抗。

  這個男人給娜娜大把現金,給娜娜一套兩居室的小公寓,給娜娜應有的自由,唯一的條件是,有需要的時候,娜娜要隨傳隨到。

  娜娜白天在學校上課,參加活動,晚上去領舞,或者,在那個男人懷裡,度過一個充滿肉-欲的夜晚。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來去匆匆。學校以為她走讀,媽媽以為她住校,有事都打她手機,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再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純潔的娜娜。

  想到這裡,娜娜冷冷地笑,一看就是家境極好,從小不知人間疾苦的趙亭亭,哪裡會知道她為了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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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娜娜(下)

  下班時候,娜娜看見亭亭騎著小電動腳踏車從廣電大樓的停車場離開,嘴角帶起一點笑來。

  她隱約聽說趙亭亭家境不錯,電視台填寫的員工資料上,趙亭亭的地址在本埠最高檔住宅小區之一的臨江苑。據說當時開盤房價已在一萬多美金一平方米。娜娜不認為憑亭亭剛畢業的那點實習工資,有能力負擔得起臨江苑的房價。如果不是家裡有錢,就是男朋友有錢。

  這麼有錢,偏偏要做出一副窮酸樣出來,給誰看呢?

  娜娜知道,如果單比專業素養,她同亭亭不相伯仲;比美麗,她可能比亭亭略勝一籌。可是說到比人緣,亭亭以前在學校裡就很有人緣。

  就在娜娜以為自己在這場無形的戰爭中,無法取得勝利時,那個使她由女孩兒變成女人的男人,卻給了她一份禮物。

  那個人要舉家移民了,經過這些年相處,對娜娜多少有點不捨,便在臨走之前,給了娜娜一筆錢。

  「娜娜,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手段,只是缺少一點人脈。」男人親吻娜娜的眼角,「我要走了,以後沒辦法再照顧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工作上,自己專業過硬很要緊,可是給領導留下好印象也很要緊。」

  娜娜偎在男人懷裡,軟軟地應。「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傻姑娘。」男人點一點她的鼻尖,「領導的馬屁是一定要拍的。同樣兩個工作出色的員工,一個死硬脾氣,開心不開心都擺在臉上,領導有錯就直接當面指出;一個圓滑通融,能屈能伸,懂得討領導的歡心,你說領導更喜歡哪一個?」

  娜娜抬起頭來,望著男人眼角的那些少皺紋,忽然淚盈於睫。

  她與他之間,或者沒有真愛,可是,四年的時間,他們彼此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到達欲-望的彼岸,多多少少,他放了真心在她身上罷?

  「女孩子在社會上奔波,身段要放軟,別跟領導對著幹,看上去就一副強頭倔腦的樣子……」男人摸一摸她的頭頂,「走以前,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也許以後能幫得上你的忙。」

  娜娜記得那以後,從來沒有帶她參加過任何公開場合的男人,偕她出席了幾場私人性質的宴會,將她介紹給商場上的朋友。

  「這是我老同學的女兒,剛參加工作,在座的叔叔伯伯以後要多多提攜。」男人笑著讓她給那些看上去功成名就身家不薄的客人敬酒。

  她微笑敬酒,嘴裡說:「叔叔以後請多多指教!」「伯伯以後請多多指教!」

  有人欣然笑納,有人不冷不淡,有人眼含輕蔑。

  可是她已經不是那個聽別人背後說媽媽「軋姘-頭」,臉上會滴出血來的娜娜,她記得男人的話,只管放軟身段,微笑。

  然後,男人攜妻兒去了大洋彼岸。

  留下她在紅塵裡獨自掙扎。

  再後來,她在集團的年會上,看到了那些「叔叔伯伯」中的一人,四十歲上下,意氣風發,眼睛炯炯有神,走起路來,彷彿足下生風。

  他上台去致辭,說歡迎應屆畢業生加入廣電集團的大家庭。

  下得台來,他挨桌敬酒,到了他們這批實習生的一桌,笑問:「我們的未來生力軍,工作還習慣嗎?有什麼問題的話,多想前輩請教。」

  幾個男生豪氣萬丈,她則舉杯微笑,那個趙亭亭在一邊睜大眼睛,很好奇的樣子,彷彿沒見過世面。

  娜娜看見他眼裡的光,那種男人為美麗女人心動的明光。

  娜娜垂睫微笑起來。

  如同她現在,站在電梯裡,垂睫微笑的樣子。

  男人都抗拒不了這種欲語還羞的一笑。

  娜娜取鑰匙開門進屋,看見玄關處一雙男式皮鞋,抿一抿嘴,將鑰匙「丁零」一聲扔在一旁博古架上的青瓷大碗裡,鉑金包順手放在裝飾用的鼓凳上。

  廚房裡男人聽到聲音,探出頭來,「娜娜,你回來了?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又縮回廚房去。

  娜娜應了一聲,「別忙了杜輝,簡單一點就好。」

  廚房裡男人含糊地說「知道了」。

  娜娜搖頭笑,這個杜輝,在外頭吃香喝辣,跑到她這裡,做牛做馬,還自得其樂,甘之如飴。

  進房間換了居家服出來,杜輝已經將晚飯燒好上桌。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娜娜坐在杜輝身邊,挽住他的手臂。

  「想你了。」他吻一吻娜娜臉頰,「先吃飯,我就這點手藝。」

  「只要是你燒的,我都喜歡。」娜娜回吻一下男人的臉頰。

  他並不頂英俊,只是因為意氣風發,所以格外有精神。

  娜娜從來沒有問過杜輝,你太太呢?你會不會同她離婚?我們是否有將來?

  娜娜知道,像他們這樣的人,是吝於離婚,給外室承諾的。

  娜娜也從沒有奢望過。

  她只想多存點錢,以後給媽媽和自己養老,再不用看人臉色。

  媽媽已經同爸爸離婚,老房子拆遷,久不露面的爸爸忽然出現,一副無賴嘴臉,聲稱房子寫的是他的名字,拆遷費應該悉數歸他。倘使不離婚,那便是婚內財產,離婚以後,便是由他一人獨得。

  媽媽苦熬苦等,她已經工作,她再不必為了那個名存實亡的家辛苦,只想早早簽字,擺脫這段婚姻。

  可是娜娜不同意。沒道理爸爸十幾年來,為這個家沒有一點點精神和物質上的付出,這時候卻又從峨眉山上下來摘現成的桃子。

  「離婚可以,要給媽媽十五萬,作為對我們母女這些年來的一次性補償和婚內財產分配。」娜娜對著鮑金來冷淡地說,「隨便你去偷去搶去借,先把十五萬給媽媽,餘下的,無論拆遷款有多少,也同我們沒關係。」

  鮑金來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並不吃虧,也不知道從哪裡走得門路調得頭寸,真籌到十五萬,給了娜娜媽媽。

  寫好字據,由公證處公證,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娜娜媽媽與鮑金來離婚,投向多年來一直默默守侯她的男人,重組家庭去了。

  鮑金來一人獨得全部八十萬拆遷款,隨後人間蒸發,再無消息。

  娜娜全不關心生父去向,她希望他在某個地方爛賭爛嫖,死在外邊,永不回來!

  娜娜不覺得自己冷血,她只是憎惡生父貪得無厭又毫無羞恥的嘴臉。

  吃過飯,把碗放進洗碗機,由得洗碗機在那邊工作,娜娜和杜輝相擁坐在沙發裡看電視。

  杜輝看了兩眼新聞,換台,恰恰是生活頻道的美食節目,亭亭紅撲撲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杜輝下意識要換抬,娜娜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背。

  杜輝笑睨娜娜,「你不怕我動心?」

  娜娜捏起他手背上的肉,掐了一把,「你敢~~~」

  他便哈哈笑,「是是是,我不敢。」

  屏幕裡亭亭撐著雨傘在採訪路人,這種陰雨纏綿的冬天,吃什麼最好呢?

  幾乎所有路人都說,火鍋!

  然後便通過拍攝的片段,介紹了城中幾家獨具特色的火鍋店。

  「他們節目很受歡迎,七點檔收視率最高。」娜娜靠在杜輝肩膀上。

  「怎麼,想過去?」杜輝垂眼問。

  娜娜搖頭,「才不要!收視率雖然高,可是跑外景太辛苦,日曬雨淋,三餐不定。」

  杜輝輕笑,「但是群眾緣好啊,婆婆媽媽都喜歡,叔叔伯伯俱欣賞,很多年輕白領都是忠實粉絲。台裡好幾個金話筒主持人,都是從街頭外景主持人做起的。」

  娜娜猛然抬起頭來,「可我喜歡他們週末版的形式,不是單純地傻站在那裡報新聞,也不是坐在那邊乾巴巴聊天,主持人和嘉賓有互動,也容易讓嘉賓放下防備,採訪到獨家內幕。」

  杜輝刮一刮娜娜鼻樑,「你直說想去做他們的雙休日版不就好了。」

  娜娜噘噘嘴唇,「人家不想你為難嘛~~~」

  「行了,我去關照一下。」杜輝的唇壓下來,「你怎麼感謝我?」

  娜娜猛地推開他,站起身來,往臥室走去,待走到臥室門前,轉過身來,朝他勾了勾手指,「這樣感謝你……」

  音消,衣落……

  原來開司米襯衫裡,空無一物。

  杜輝的眼神燃燒起來,起身大步走到娜娜身前,橫抱起娜娜,扔到床上,然後撲了上去。

  他看見娜娜狡黠微笑的眼神,可是,有什麼要緊?

  他喜歡就好。

  他們再不用言語,只消抵死纏綿。
  


18.請客的準備

  朝陽週五下班時候接到亭亭電話。電話裡亭亭聲音朝氣蓬勃,帶著一點點忐忑,「朝陽,你有沒有特別喜歡吃的菜色?」

  朝陽聽了,調侃地問:「我喜歡吃什麼,你請我吃什麼?如果我喜歡吃辣呢?」

  朝陽知道亭亭能吃點小辣,重辣就無能了。常常會有辣到不行的表情被鏡頭捕捉到。

  亭亭在那邊悶了一秒鐘,「如果你喜歡吃辣,我知道好幾家有名的川湘黔菜館。」

  朝陽在這邊哈哈笑,「我不挑食,只要不是請我吃三叫這種很另類的菜色,我都沒問題。」

  「什麼是三叫?」亭亭在那頭好奇地問,她做節目這麼久,都還沒有聽說過有這道菜。

  「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比較恐怖。」朝陽一邊收拾了辦公桌上的私人物件,一邊夾著電話拎起包走出辦公室。他沒想到亭亭竟然不知道這道菜。

  「為什麼?我膽子很大的,昆蟲餐我都吃過。」亭亭笑嘻嘻,「我不怕的。」

  「……」朝陽默了一下,這姑娘,為了工作連昆蟲餐都吃,「其實是一道粵地的菜,將剛出生的小老鼠放到滾燙的油裡去炸,炸熟了之後吃。」

  那邊亭亭也默了一下,然後很鬱悶地問,「為什麼要叫『三叫』呢?」

  「因為小老鼠被筷子夾起來的時候,『吱』地叫一聲,扔到油鍋裡去的時候,再『吱』地叫一聲,最好咬到嘴裡,皮酥肉嫩,在牙齒之間『吱』地一聲,所以被形象地叫做『三叫』。」朝陽抿了抿嘴唇,他去粵地時候,曾經有客戶帶他去獵奇,他雖然不至於嚇到魂飛魄散,也深刻見識到了粵人什麼都敢吃的彪悍飲食習慣。

  那邊亭亭「咦」地一聲,「好噁心!好噁心!」

  然後電話斷了線。

  朝陽簡直可以想像她在電話那頭跺腳,寒毛畢立的樣子。

  數秒鐘後,亭亭電話又撥過來,「對不起,剛才不小心把電話按了。那麼明天晚上,地址是……」

  亭亭報上地址,朝陽重複一遍,表示已經記住了。

  「那——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朝陽收了線,思及剛才亭亭在電話那邊狂叫「好噁心」的聲音,哈哈笑起來,上電梯去車庫。

  助理和秘書兩人看著老闆的背影,面面相覷,待朝陽進了電梯,彼此挑眉。

  「老闆笑得好風-騷。」

  「莫不是春天來了?」

  「還是數九寒天好伐?」

  「內分泌失調?」

  兩個男人忽然齊齊沉默,滿頭黑線,然後同時歎息,「男人得不到愛情的滋潤,很容易變態啊。」

  「趕緊找個女朋友罷。」

  朝陽不曉得自己手下兩員大將被他少見的笑聲刺激了,吹著口哨驅車回家。

  回到家裡,又給老父老母打電話,通知二老他週六不回家吃飯,讓二老不用特地等他。

  章爸爸只來得及「哦」了一聲,電話裡已經傳來章媽媽的聲音。

  「朝陽你不回來吃飯啊?有約會?」

  朝陽估計老娘又在分機上監聽,也不拆穿母親,「不算約會,只是朋友請吃飯。」

  「什麼朋友?男的還是女的?多大年紀?做什麼工作?哪裡人士?」章媽媽跟審問特.務似的?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多跟朋友走動是應該的。」章爸爸十分淡定地阻止老妻追問兒子朋友的祖宗十八代。

  「去,你懂什麼?!」章媽媽淬老伴一聲,重新掌握話語權,「兒子啊,有談得來的女朋友麼就帶回來,媽媽爸爸沒有別的要求,人品好就可以了。」

  「舅舅,還要會給我買巧克力!」一邊小外甥女的聲音很響亮地傳來。

  朝陽笑起來,他一個人的電話,三個人監聽,結棍的。
  
  週六亭亭起了個絕早,捏著昨晚擬的菜單,到附近大型超市的生鮮區域去買做菜需要的材料。

  做節目的時候,亭亭採訪過精彩買菜的老法師,約略知道禽肉海鮮應該挑什麼樣的比較新鮮,至於蔬菜,亭亭只撿那些叫得上名字,自己也吃過的買。

  超市裡有金髮碧眼老外,看見亭亭,笑著過來打招呼,「你是那個電視裡的小亭?」

  亭亭點點頭,老外便笑得愈發燦爛,「你們的節目我每一期都看,學會不少中國菜。怎麼說來的?受益匪淺。」

  亭亭聽得此言,心裡很高興,連外國朋友都喜歡他們的節目,再苦再累都值得。

  回到家裡,亭亭把買回來的材料分門別類,該進冰箱的進冰箱,該洗該切都都放在料理台上。

  亭亭主持了兩年有餘的美食節目,採訪過不少名家高手,理論知識豐富,實踐經驗稀缺。

  看著買回來的三文魚,亭亭紮著手,無力感油然而生。

  想得是很美好滴,可是實際操作起來,是有難度滴。

  連忙打電話回家,接電話的是難得在家休息的趙媽媽嚴愛華。

  「媽媽,阿姨在不在?」亭亭火急火燎地問。

  「阿姨買菜去了,你有什麼事?」嚴愛華招手示意正因為戒嚴而百爪撓心的趙敬國一起聽電話。

  「媽——我買了三文魚,要怎麼樣才能把它片得像壽司店裡一樣薄?」

  問題一出,嚴愛華愣了。她從小就沒做過家務,當文藝兵的時候,也只學會了洗衣服疊被子這些最基本的,從來就沒有進過一次廚房。結婚以後,阿姨就已經在他們家了,更不用她洗手做羹湯。對她來說,廚房簡直似外太空般陌生。

  趙敬國歎息一聲,把電話從妻子手裡拿過來,女兒也是急病亂投醫,完全忘記她們兩母女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呵。

  「亭亭,三文魚不同的部位,在壽司店裡是切成不同厚薄的。你買的是什麼部位?」

  呃?亭亭愣住了,去看三文魚的外包裝,只寫了三文魚,沒有寫是什麼部位。

  「爸,上面沒寫。」

  趙敬國汗笑,「那就別管它,你用手掌壓著它,然後刀刃與砧板成三十度角,斜著片下去。」

  亭亭理解不能。

  「爸,刀刃與砧板成三十度角是乜?」

  亭亭爸爸不淡定鳥,「女兒啊,你做美食節目主持人,總看過廚師片魚的罷?」

  「可是爸爸,很多廚師都說這是保密的絕技,不允許拍攝的。」亭亭悲催地發現,看起來很簡單的動作,到她這裡,完全沒有操作的可行性。

  「你怎麼想著要片魚了?」趙爸爸奇怪地問。

  「那個——嘿嘿——我說了要請朝陽吃飯,謝謝他兩次相助。我覺得在外面請他吃飯沒誠意,所以——嘿嘿嘿……」亭亭在電話裡傻笑。

  趙爸爸無語了。

  趙媽媽把電話接過去,「什麼時候請小章吃飯?」

  嚴愛華從文工團回來,阿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轉述給她聽過了,她對這個未曾謀面的章朝陽有些好奇,也頗有些好感。

  「晚上。」

  「那時間還來得及,等阿姨買完菜回來,我立刻和阿姨過去。」

  「我也去。」趙爸爸舉手。

  「你去做什麼?」趙媽媽瞪了一眼,「我好幾天沒看見女兒了,去和她說體己話,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抽煙可以不可以?」趙爸爸趁機問。

  「看我的口形——」趙媽媽笑起來,「不-可-以!」

  亭亭在另一邊噗哈哈笑,「媽,我等你。」
  
  趙媽媽和阿姨乘車趕到臨江苑公寓的時候,亭亭的房間裡正瀰漫著一股清甜好聞的飯香。

  「什麼米這麼香?」阿姨笑著問穿著圍裙跑來開門的亭亭。

  「東北極品稻花香,米店老闆說這種米最香最好吃。」亭亭笑著接過媽媽和阿姨的包,放到沙發上去。

  「多少錢一斤?」阿姨跑進廚房,自動自發換上圍裙,開始摘豆苗。

  「三塊五角。」亭亭跟進廚房。

  「……」阿姨和趙媽媽對望一眼,這孩子挨宰了啊。「下次媽媽叫小周送米上來,從他們老家來的米,又香又好吃。」

  「哦。」亭亭對這些東西並不在行,她只管吃口好不好,從來不會貨比三家。

  沒一會,阿姨已經把一籃子豆苗都掐去老根,放在食品口袋裡。

  「晚上炒以前在水裡浸泡十到二十分鐘,免得上面有農藥殘留。」阿姨叮囑亭亭。

  亭亭點頭,這個她是知道的。

  「喏,片魚麼要這樣片的。」阿姨又取過砧板和兩個小人LOGO的女式用刀,「吶——手指並排壓在魚肉上,要用一點力,然後刀刃斜著下去,和砧板成三十度角——到這邊來看……」

  阿姨努嘴示意亭亭到她左手邊去看。「看清楚了沒有?」

  「大概看清楚了。」

  阿姨把位置讓出來給亭亭,刀柄也交到亭亭手裡,「你試試看。」

  亭亭接過刀去,學著阿姨的樣子,顫顫巍巍地斜著刀去片魚,「阿姨~~~會不會把手上的肉一起片掉?」

  阿姨很想笑,又怕傷了亭亭的自尊心,「慢點來,不會的。」

  嚴愛華搖頭,「你請小章到外面吃好了,費這麼多周章做什麼。」

  「朝陽燒菜很好吃的,不比外面的大師傅差。我請他出去吃,多沒誠意?」亭亭說不出具體的原因,只覺得雖然自己手藝一般,可勝在夠誠心,「我自己燒的,心意更勝一籌。」

  看著女兒認真垂頭,幾乎要貼到砧板上去片魚的樣子,嚴愛華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和丈夫趙敬國,一個在南空後勤處,一個在部隊文工團,雖然有電話,可是卻寧可書信往來。等待對方的來信的時間,雖然煎熬,可是當收到對方的信的時候,那種甜蜜喜悅,卻是任何語言也無法形容的。

  再看女兒此時的表情,雖然她絕對有能力請姓章的男孩子在本埠最豪華的餐廳吃飯,可是卻堅持要自己親自下廚,只為了讓對方感受到她的心意——

  嚴愛華的心裡,湧上一股淡淡的酸楚,女兒長大了啊,已經不自覺地,到了要將一片赤誠心意,努力傳遞給另一個人的年紀了呵。

  嚴愛華叫阿姨,「素惠,廚房交給亭亭罷,她搞不定了,你再進去指導她一下。」

  阿姨看看亭亭,又看看嚴愛華,點了點頭。

  這兩個從亭亭出生開始,就一直愛護寵溺亭亭的女人,倏忽明白,小鳥已經長大,要飛離媽媽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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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01:01:57
19.狀況迭出

  朝陽比約定時間早五分鐘抵達,看著大門上金光閃閃紅燦燦的福字,朝陽微笑起來。

  門鈴響過沒多久,門內就傳來亭亭清澈的聲音,「啥寧?」

  「章朝陽。」朝陽在門外朗聲說。

  下一秒,門向內打開,露出亭亭一張俏臉,「請進。」

  朝陽走進亭亭的私人世界。

  亭亭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延朝陽進屋,「隨便坐,晚飯很快就好。」

  然後就又轉進廚房裡去了。

  朝陽頗覺意外。

  他看見私宅地址,原本以為亭亭打算請他吃私房菜,可是上得樓來才知道,這是亭亭自己的住處。房間裡處處透著趙亭亭獨有的痕跡。茶几上擺著她四處旅行時所拍的紀念照片,正對房門的整面牆上,掛著一張巨大黑白照片,照片裡亭亭穿著芭蕾舞衣,纖臂略展,腳尖點地,明眸微垂,盈盈似一支含苞待放的青荷。

  亭亭從廚房間出來,正看見朝陽望著那張巨大黑白照片發呆,微微笑一笑,奉上加過一點檸檬汁的溫開水,「那是我十六歲時候拍的,一晃眼十年都快過去了。」

  朝陽接過溫開水,抿了一口,「姿勢很專業。」

  亭亭也隨他一起望向那張黑白照片,「我以前是學跳舞的,本來打算考舞蹈學院的。」

  朝陽轉過頭來望著亭亭的側臉。她今天濃黑頭髮扎一把馬尾,用糖果色樹脂球發圈束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一件長及膝蓋的羊羔絨衛衣掩去了她的所有曲線,一件哈嘍凱蒂貓圍裙幾乎淹沒了她,使她顯得格外嬌小。

  亭亭這時歪了歪頭,「我比那時候胖,是不是?跳舞的人一但停下來,就會胖。」

  朝陽搖頭,「不會,這樣正好。」

  廚房裡忽然傳來液體沸騰溢出來滴在火苗上才會發出來的「哧哧」聲。

  「啊——我的湯——」亭亭一聲慘叫,管不了什麼姿態禮節,扔下朝陽往廚房狂奔而去。

  朝陽看著亭亭火急火燎的背影,倏忽覺得很想笑,不過考慮到女孩子的臉皮薄,還是忍住了。

  朝陽放下手裡的玻璃杯,脫下身上的羽絨服,放在沙發椅背上,跟在亭亭後頭走進廚房裡去。

  廚房的流理台上已經擺好了冷盤熱炒,只有燃氣灶上還燉著一鍋湯,只不過這鍋湯在片刻聊天功夫,溢了出來,幾乎將下頭火苗統統熄滅,此時只得幾個灶眼裡有橘紅色火苗奄奄一息的搖擺燃燒。

  亭亭手裡抓著抹布,竭力挽救局面,只是濮出來的湯太多,一塊抹布完全不解決問題。

  朝陽走過去,拍一拍亭亭肩膀,「我來罷。」

  亭亭頹然地交出抹布,眼巴巴看著朝陽先關了火,然後快速將一鍋湯端下來,移到另一邊沒有被湯水澆到的灶上,開了小火,繼續燉著。然後,將那塊已經吸飽了湯湯水水的抹布放到水槽裡,換一塊乾淨抹布繼續清理滿是湯水漬的灶台。

  「暫時先這樣,因為現在菜都還放在這裡,等吃完飯,噴一點威猛先生,一抹就乾淨了。」朝陽在水槽裡洗乾淨手,對亭亭說。

  「哦。」亭亭看上去有點呆。其實正心中懊惱,只多說了那麼兩句話,這湯就能溢出來,太不給姑娘我面子了。

  朝陽看著有點呆的亭亭,心下柔軟,摸一摸她的頭頂,「我餓了,可以開飯了嗎?」

  「啊?哦。」亭亭聽了,忙不迭點頭,「可以了。」

  「這些菜都要拿出去?」朝陽指一指流理台上擺放著的冷盆和熱炒。「菜色很豐盛啊。」

  亭亭這才從糾結中省過神來,剛想伸手抓劉海兒,就被朝陽輕輕握住了手腕。

  「手上都是油。」朝陽驚覺自己手中的手腕是如此纖細。

  亭亭傻笑,「啊,忘記了。」

  心中又糾結了,讓他看見我這麼笨手笨腳,大大咧咧,會怎麼想啊?

  等亭亭洗完手,朝陽基本上已經幫她把所有的菜都端到客廳的餐桌上了,亭亭只做了拿碗筷調羹的瑣碎工作。

  「你坐,湯燙,我去端。」朝陽把亭亭按在椅子裡,去廚房盛了醃篤鮮湯來,端放在餐桌中間。

  亭亭隔著熱氣騰騰的湯碗,望著餐桌對面的朝陽,恍忽有種小夫妻過日子的錯覺。

  可以了趙亭亭,你別瞎想八想了!亭亭暗暗對自己說,喜歡到手忙腳亂,真沒出息。

  朝陽不曉得亭亭百轉千回的女兒心事,拿起筷子,「我不客氣了。」

  亭亭終於鎮定下來,「我燒菜的水平很一般,今天這一桌還要靠媽媽和阿姨指導,和你不好比。如果不好吃的話,還請海涵。」

  朝陽笑起來,現在未婚女性會得燒菜的,不是沒有,只是少之又少。亭亭肯親自下廚房洗手做羹湯,實在已經給朝陽很大驚喜。

  「我妹妹結了婚,孩子都三歲了,照樣不會燒菜,比起她來,亭亭你已經強了很多。」朝陽倒不是安慰亭亭,他妹妹只比亭亭小一歲而已,到現在都還呆在家裡啃老,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逍遙人。

  與他妹妹比起來,反倒是家境頗好的亭亭,認真工作,塌實為人,十分難得。

  朝陽夾了一筷子涼拌黑豆芽放到嘴裡,然後瞇了瞇眼睛。

  黑豆芽極清脆爽口,沒有一點澀味,只放了一點鮮醬油和芥末,淋一點點麻油在上頭,非常清爽開胃。

  「我受了你那天請我吃的涼拌黑木耳的啟發。」亭亭自己也夾起一筷子來,唔,好吃,這道菜算是成功了。

  「很有悟性嘛。」朝陽讚賞,燒菜這門藝術,的確是一通皆通的。

  朝陽又吃了一塊三文魚壽司,魚肉切得有點厚,不過絲毫不影響口味,米粒富有彈性,酸得恰到好處,即使紫菜捲得有點鬆,黃瓜條切得粗細不均,也不妨礙壽司的美味。

  看到亭亭大眼生生,緊張地望著他的表情,朝陽扶一扶眼鏡,「這是哪家壽司店的壽司?很好吃。」

  亭亭笑了開來,月芽眼彎彎,露出一口潔白牙齒,「趙亭亭家的。」

  「那我要多吃兩塊。」朝陽微笑,這孩子真好哄,只一句好吃已經眉眼彎彎。

  亭亭的緊張情緒漸漸散去,開始健談起來。

  「……有一次走茶馬古道,漫山遍野都是茶樹,空氣裡彷彿飄散著綠色的氧氣。當地導遊帶我們去看一株有五百年樹齡的野茶樹,當地人奉它為茶神。那棵野茶樹有這麼高——」亭亭比一比房頂,「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茶樹可以長得那麼高大……」

  朝陽一邊夾亭亭炒的龍井蝦仁吃,一邊聽亭亭講旅途見聞。

  「當地人喝茶用的是山泉水。泉水清澈乾淨,不用煮沸消毒也能喝。他們會把山泉水倒進竹筒裡,然後放到火上加熱,等竹筒裡的水沸騰了,再將新茶投進去。泡出來的茶水多了一種竹子的清香,沁人心脾,非常好喝。喝上一杯這樣的竹筒茶,爬山半天的那種疲勞似乎一下子就都消解,整個人又充滿了力量。」

  亭亭這樣描述的時候,兩眼明亮,如同天上熠熠的星,讓觀者不由得心生嚮往。

  「被你這樣一說,我也想去茶馬古道了。」朝陽說。「你如果不主持美食節目的話,去主持旅遊節目,也一定很受歡迎。」

  亭亭睜大了眼睛,記得她似乎沒有對朝陽提起過自己的職業,隨後恍然大悟地笑,「你看到我的節目了。」

  朝陽點點頭,「我們全家都喜歡看這檔節目。其實是我太遲鈍,沒有一下子認出你來。」

  亭亭有點赧然,「美食節目主持人,不會燒菜,讓你見笑了。」

  朝陽不由得想起初見那晚,她肚子餓得咕骨叫的樣子,「美食節目主持人,餓得肚皮打鼓,也很罕見。」

  啊啊啊~~~~亭亭捂一捂臉,的確是啊!

  朝陽不忍見亭亭糾結,連忙轉移話題,「你說自己廚藝水平一般,都燒得這麼好了,如果水平高超,那簡直可以媲美星級飯店了。」

  「沒有你燒得好吃。」亭亭哪裡會不知道朝陽是在轉移話題,「我這是關公面前舞大刀,班門弄斧,獻醜了。」

  朝陽搖頭,哪有這麼貶低自己的?現在外頭哪個不是三分滿都要說成十分滿,瘦馬非要裝成駱駝的?傻姑娘,不自我膨脹,可是也不能太過自謙了啊。

  「你怎麼會燒這麼一手好菜?」亭亭一直很好奇,看朝陽的氣質,也不像是一個慣於與鍋碗瓢盆打交道的人,偏偏卻廚藝高超。

  「我?」朝陽一愣,隨即笑一笑,「美食能令人擁有好的心情,而我想天天都擁有好心情,也讓周圍的人也擁有好心情。」

  亭亭知道這只不過是官方答案,也不追問,只笑說,「吃不吃得飽?廚房裡還有飯,我做壽司剩下的。」

  「好啊,來一碗。」朝陽也不客氣,食物當前,他總是享受的。

  亭亭起身進廚房盛飯去了。

  這時房門口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門推開的同時,伴著男性醇厚的嗓音,「亭亭,做了什麼好東西,這麼香?」

  朝陽聞聲望去,上次在會所走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英挺男子,正推門進來。

  看見朝陽坐在餐桌前,男子飛揚的濃眉挑了起來。

  朝陽坐在原地,微笑。

  端著飯碗從廚房裡出來的亭亭,看見門口拿著鑰匙做男主人回家狀的潘公子,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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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01:02:14
20.煩惱與覺悟

  週一選題會上,群情激昂。週末版明星我做煮版塊收視大捷,超過兄弟台同時段綜藝節目和電視相親節目將近兩個百分點。觀眾紛紛登陸電視台網站,在生活頻道的論壇上留言。

  亭亭在筆記本電腦上,大致瀏覽了一下,簡直好評如潮。

  「哈哈,觀眾的反響很熱烈啊。」北方笑聲響亮。「連我都有點期待第二期呢。」

  「情歌王子已經爽快答應我們,空出檔期來錄我們節目。」蕭笑保持鎮定,可是一雙笑眼出賣她的好心情,「因為反響熱烈,頗多明星都來與我們節目組聯繫,願意上我們的節目。我們開了一個好頭,要保持下去!」

  「情歌王子?!」天晴抱住亭亭一條膀子,「蕭姐!我要做這一期!他是我的偶像,我聽他的歌長大的!」

  北方的臉都黑了,「你的偶像?聽他的歌長大的?蕭姐,我也要做這一期。」

  亭亭偷偷笑,北方的情路不可謂不坎坷,天晴是標準顏控,花樣男子總能吸引她的目光,一顆芳心總定不下來。可憐北方一個豪爽的東北漢子,被江南水鄉的俏女郎惹得一顆老心七上八下,只能靠鬥嘴置氣來掩飾不安。

  蕭姐笑了笑,「你們鬥嘴不會鬥到節目裡去罷?」

  「保證不會!」天晴舉手做發誓狀。

  蕭姐點點頭,不置可否,「今天還有一件事要和大家說。春節特別節目,各台都已經在錄製當中。上頭說完全可以按照明星我做煮的這種形式,搞一台由主持人參加的春節美食特別節目,讓平時處在解說和點評位置的主持人,站到爐灶後面去,一展自己的廚藝,讓觀眾看到與平時不一樣的他們。」

  許霆宇贊成,「這是個好創意。每年春節特別節目,觀眾已經看多了主持人唱歌跳舞演小品,可是還真沒有幾個主持人在電視上露過自己的廚藝呢。」

  「上頭任務已經佈置下來了,時間非常緊迫,我們要抓緊時間做出一個流程來,然後和友台主持人進行溝通,排時間,預留場地拍攝。不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還要有備用方案,以防臨時有什麼狀況。」蕭笑十分重視這次特別節目,畢竟是第一次,不能搞砸了。

  接下來便是就節目的具體形式,具體內容進行討論。事出突然,還沒有來得及與兄弟台的主持人進行面對面的討論,一切都充滿了便數。

  好在大體輪廓已經成形,只需要和兄弟台溝通細節。

  「我去和娛樂部新聞部體育部的領導通氣,你們繼續討論。」蕭笑拿著特別節目的流程草案,上樓去了。

  編審策劃導演一眾人陷入了七嘴八舌的討論之中,許霆宇拍一拍今天一直顯得很沉默的亭亭,「昨天沒睡好嗎?」

  「?」亭亭揚睫。

  「很眼圈很重。」許君淡淡地指一指亭亭的眼眶。

  「啊,看得出來?」亭亭伸手壓一壓眼角,她以為早晨用冰紅茶包鎮過,已經不那麼明顯了。

  「嗯,很明顯。」許君一邊整理手邊的節目流程記錄,一邊狀似無意地問:「有心事?」

  心事?亭亭抿一抿嘴唇,豈是有心事這麼簡單?

  週六說好了她請朝陽吃飯的,她特地買了菜,親自下廚——雖然廚藝不咋地——答謝朝陽。

  雖然湯從鍋裡溢出來,使得她在最後時刻有些手忙腳亂,但這並不影響用餐時的好心情。朝陽是個非常好的聽眾,雖然話不多,可是總能給予最直接的反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本來氣氛融洽,相談甚歡,直到——潘公子拿著她家的門鑰匙,一副男主人的腔勢,開門進來的時候。

  潘公子也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明明看見她有客人,暗示明示,統統充耳不聞,逕自進衛生間洗了手出來,坐到餐桌旁,說:「亭亭,我也餓了,給我也盛碗飯。」

  亭亭幾乎想上去掐住潘公子的脖子把他搖散架了,可是——朝陽在場,她要是對潘公子使用暴力,不外留給朝陽兩個印象:一是她和潘公子關係密切到熟不拘禮;二是她脾氣不好,動輒使用暴力。

  亭亭心裡有個聲音說:趙亭亭,你的命咋這麼苦?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人,還沒來得及培養感情,潘公子就來壞事。

  還是朝陽替她解圍,「亭亭,你飯煲裡的飯有沒有多?多個人吃飯熱鬧。」

  她就傻呵呵去盛飯了。

  盛飯回來,客廳裡氣氛詭異地安靜,見她回來,潘公子嗔怪,「亭亭,請朋友吃飯也不叫我,壞人。」

  亭亭自覺渾身寒毛畢立,潘公子太反常了。

  「我還等你打電話給我一起去買車呢。」潘公子繼續做哀怨狀。

  亭亭在心裡內牛滿面。潘公子,你被什麼附身了?你快恢復正常啊!

  最後晚飯就在詭異的氣氛中落幕,朝陽說時間晚了,他也該告辭了。

  亭亭打算送朝陽下樓,被潘公子攔住,「外面冷,我送章先生下去好了。」

  朝陽也微笑附和,「是,亭亭,外面冷,不用送我了。」

  就這樣,她眼睜睜看著朝陽和潘公子兩個身高不相上下的背影,一起乘電梯下樓去了。

  然後,趙亭亭童鞋,兩晚沒有睡好覺。

  潘公子送完朝陽,一去不回。

  亭亭不擔心潘公子,他狐朋狗友遍天下,兼之神出鬼沒,夜生活節目豐富,倘使他送完朝陽之後,還要返上來,陪她一起看電視聽音樂,那亭亭倒要摸他額角了。

  亭亭只惦記朝陽,不曉得潘公子這一路下去,會和他說什麼不著調的話。

  亭亭求學時代,不是沒有男生追求她,只是一因亭亭是走讀生,除了課堂上,業餘時間相處不多,二因有自詡為她哥的潘公子,男生接近她五米以內,都有人向他匯報,過不多久,那些有意示好的男生,便都偃旗息鼓,另覓目標了。

  初時亭亭不解,為什麼別人的學生時代,都有純愛記憶,可偏她趙亭亭是一片空白?後來高中畢業時,終於有男生鼓足勇氣對她告白:趙亭亭,我喜歡你,可是我鬥不過你哥的惡勢力。原諒我直到畢業分離時才來向你表白。

  亭亭這才明白,不是她不可愛,而是潘公子在背後使壞。

  後來進了大學,她喜歡上了學長,鼓足勇氣去表白,卻遭到婉拒,教十九年來感情一片空白的亭亭大受打擊,從此再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這一次,對朝陽的喜歡,才方萌芽,亭亭怕潘公子從中攪和,給朝陽造成錯覺。

  只是以亭亭對潘公子的瞭解,他也未必有心會對朝陽做什麼,然則如果她去警告他,潘公子你不許對朝陽說三道四,憑潘公子一向陽奉陰違的性格,恐怕本來無心,也會變成有意。

  亭亭心裡不塌實,晚上便沒睡好,黑眼圈即刻浮上來給她顏色看。

  亭亭以為自己掩飾得不錯,不料許君心細如髮,一眼就看出來了。

  開完選題會,散會以後,許霆宇從抽屜裡摸出一副眼貼膜扔給亭亭,「中午貼上瞇一會兒,效果很顯著。」

  「謝謝。」亭亭笑了,想不到許君一個大男人,竟然還用這個。

  天晴看見了,轉椅一滑,湊到亭亭跟前,「私相授受,我聞到了奸-情的味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許君——」

  天晴左右手大拇指相對彎了彎,向亭亭眨眼睛。

  亭亭拿起一疊腳本抽打天晴,天晴機靈地又滑回自己座位裡去了。

  亭亭想調侃天晴兩句,天晴卻先一步「嗖」地起身,「我出外景去了,表太想我哦。」

  亭亭抓起一張廢紙團成一團,朝天晴扔過去,被天晴笑著閃躲開,落在地上。

  走廊裡留下一串天晴清脆的笑聲。

  亭亭看見北方望著天晴離去背影凝視的深情顏色,微微垂下睫毛。

  天晴,你知道有人愛你在心口難開麼?
  
  午飯時候,亭亭把玩手機,在打電話給朝陽,與不打電話給朝陽的問題上,糾結徘徊。

  在對待感情的問題上,亭亭並不比時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更成熟,更有經驗。

  一同下來吃飯的蕭姐端著托盤坐到亭亭這一桌,「遇到問題了?眉頭皺這麼緊。」

  蕭笑喜歡亭亭的熱情開朗直率,也許因為她自己本身是女性罷,相比那種矯揉造作,空有美貌的女主持人,她更欣賞亭亭這樣充滿活力,幹勁十足,從不叫苦叫累的女孩子。這也是為什麼當初製作部將亭亭介紹過來,她肯收下亭亭的原因之一。

  另一重原因,是蕭笑在亭亭身上,看見了初出茅廬的自己,對工作有著滿腔熱情,帶著理想主義色彩,沒有一句怨言。

  雖然時間將她磨練成現在這個圓融干連的製片人,可是當年參加工作之初的一腔熱血,還在血管中流淌,折射在亭亭身上,令她分外欣慰。

  趙亭亭沒有被同事之間的勾心鬥角,相互傾軋,磨去身上與生俱來的天然光芒。

  蕭笑覺得亭亭這種清新的氣質在當今主持人圈子裡,實在難能可貴。

  所以她注意到亭亭情緒有些低落,特意在與樓上各部門主管溝通完畢後,下來看看,能不能和亭亭聊一聊。

  亭亭看著蕭笑和藹的笑眼,忽然很想傾訴。不是不可以和媽媽說,可是媽媽會擔心,然後會調查朝陽的祖宗八代罷?

  輕輕問:「蕭姐,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可是又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自己,該怎麼辦?」

  蕭笑一愣。原來困擾亭亭的,竟是感情問題,隨後她笑起來,摸一摸亭亭的頭頂,這傻姑娘。

  「對方有家室或者女朋友嗎?」如果有的話,她會第一時間勸這傻孩子趁還沒有情根深種,快刀斬情絲。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和動機,和一個有家室女友的男人糾纏,都不應該。

  亭亭搖搖頭,憑她的觀察,應該是沒有的罷?

  蕭笑拍一拍亭亭肩膀,「如果真喜歡,就去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情,確認對方是不是也喜歡自己。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亭亭聽了,怔忪片刻,然後展顏微笑。

  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再正常不過。

  想得那麼複雜做什麼?

  「謝謝你,蕭姐。」

  「不用謝,你恢復精神,好好工作。」

  「是!蕭姐!」亭亭敬個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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