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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霏]浪子真純情【好Man俱樂部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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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9 00:23:38
第九章

爸爸?

花拓雙手環胸,像尊門神似的守在一旁,態度保留地觀察著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的夫妻。

這種衣冠楚楚的生意人臉孔他見過不少,人心隔肚皮,儘管慈眉善目、滿面笑容,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一個不要女兒的父親為什麼會突然找上門來?

同樣的一個疑問也在花似蝶心中冒出,不過她決定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何況……她看了看侄孫,很確定自己不是屋裡最關切這件事的人

「阿拓,別只是愣在那裡,去給黎伯父、黎伯母倒茶。」堪稱百變天后的花似蝶,開始扮演著雍容尊貴的女主人,很順口地拿花家太子當台傭使喚。

「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煩。」黎振銘連連客套。「沒有事先通知就登門拜訪已經很冒昧了,我們不想打擾太久。」

「是啊,真是不好意思。」第二任黎太太幫腔。「只要小淨把行李收拾好,我們就會把她接回家去,改日一定好好地謝謝你們對她的照顧。」

花拓聞言臉色一變,哪還理會奉不奉茶這等小事。他張口想發表意見,一個突來的認知卻制止了他的衝動。

這是宇淨自己該做的決定,他多少感受到父母的遺棄對她造成的傷害,或許她仍抱著一線希望,仍渴望著來自父親的關懷……

他沒資格,也沒權利干預。

可惡!這些人為什麼不晚幾個月再出現,為什麼一連串的事情都要在同一天內發生?

「這麼說就太見外了。」花似蝶對黎振銘露出一個圓滑的笑容。「我和你父親已經是快四十年的交情了,你母親在過世前也拿我當妹妹看,宇淨自然就像我自己的孫女一般親。」

「小淨,妳也真是的。」黎太太親熱地拍著宇淨的手,臉上儘是寵溺的笑意。「怎麼不聲不響地就回臺灣,也不通知妳爸爸和阿姨,妳這不是存心讓阿姨難過嗎?快去收拾收拾行李,晚點阿姨帶妳去逛街,我們不該叨擾人家太久。」

黎宇淨忍住抽回手的衝動,只是對這個從來沒聽過的暱稱「小淨」,輕皺了下眉。

「現在的年輕人都很有自己的主張,宇淨也不是小孩子了,乾脆讓她自己決定吧。」花似蝶展現罕見的明理,對黎振銘露出的不悅裝作沒看見。

「宇淨,既然我讓妳喊我一聲姑婆,也就沒有把妳當外人看,如果妳想留下來只要說一聲,愛留多久就留多久,阿拓跟我都會很開心。」她別有深意地頓了頓。「妳爺爺都放心把妳交給我了,我相信妳爸爸和阿姨也都不會反對。」

黎宇淨本能地望向花拓,心底仍舊期望他說些什麼,然而,他只是繃著臉,雙唇緊抿,平時好看的臉像是戴著面具似的毫無表情。

她不禁心一沈。

她不想離開,但離開只是遲早。

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她早該習慣了。

「宇淨……」這時黎振銘移到她身側,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也不顧旁人在場便說:「我知道妳怪我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這些年來冷落了妳是我的錯,我不會推卸責任,可是我希望妳能給爸爸一個補償的機會。從現在開始,我跟妳阿姨都會好好地照顧妳,妳要相信我。」

突如其來的溫情攻勢使黎宇淨一陣茫然,不知該做何感想。

「我不怪你。」她對著那張她幾乎遺忘的臉孔,靜靜地說道。

黎振銘的眼中泛著水光,顯得異常感動。

「那麼妳願意跟我回家嗎?」

客廳接著陷入一陣等待的靜默,花拓屏住了呼吸,雙拳幾乎要握碎。

終於,她下了決心。

「好。」

黎氏夫婦釋然地鬆了口氣,兩人臉上有著難掩的喜悅。

花似蝶抬眼看向花拓,他已將頭別向窗外,她暗自輕歎。

唉……瞎子都看得出他捨不得那女孩,偏偏他自己的腦筋就是轉不過來。

花似蝶故作輕鬆地又說:「反正臺北又沒多大,要見面還怕沒機會嗎?宇淨,以後只要妳想來玩就直接過來,花家隨時歡迎妳。」

黎宇淨默然點頭,花拓卻直覺地知道,今日再會,就是不再相會了。在她說出那一聲「好」時,他聽出了她的決然。

這個體認讓他的五臟六腑都扭絞成一團。

「我到樓上整理行李。」黎宇淨輕聲告知長輩,神色木然地離開客廳。

花似蝶盡責地又陪著兩位客人,聊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幾分鐘後發現花拓還是僵硬地站在一旁。幸好黎氏夫婦似乎只關心著宇淨的去留,否則阿拓那張臭臉不嚇到人家才怪。

「我去看看宇淨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花拓這時突然說道,不等任何人反應,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二樓。

所有的衣物只占了不到一半的行李箱,黎宇淨開始把書本放進剩餘的空間,神情專注,動作小心,似是要把所有釋出的感情也打包起來。

哭鬧強求並非她的個性,除了接受她愛的人不愛她的事實之外,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即使,一顆心很難再恢復原有的淡然。

「妳……真的希望跟妳爸爸回去?」背後傳來的問句使她驀地一頓。

花拓杵在門口,不知該往哪兒擺的雙手只好插在牛仔褲裡。

她沒回頭,那抹嬌小的身影就像兩人初見面時,散發著一種縹緲而不可觸及的氣質。她似乎將他阻隔在一道無形的牆外,花拓嘗到湧上喉頭的苦澀。

「對。」她繼續手邊的工作,又一次撒了謊。

「有必要這麼急嗎?我是說……我還有好幾天的假,如……如果妳又有什麼好奇想見識的地方,我可以陪妳去,反正我也沒事……」他很笨拙地又補充:「我們甚至可以再去一趟上回去的那家Pub。」

她再度靜止不動。數日來的點點滴滴浮現腦際,但是她強迫自己不去回味那份甜蜜。既然已做了選擇,她不該任記憶動搖決心。

「花拓。」她緩緩轉身,神情平和。「這不是我的家,我只是來作客的,不可能永遠賴著不走。」不冷不熱的語調讓他聽了很不舒服。

「當然──」可以!

花拓赫然閉嘴,幾乎脫口而出的辯駁,使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他是怎麼回事?早上才對人家的告白相應不理,下午又想要她永遠留下來──

「妳可以多待幾天。」他無暇分析自己的心情,改口說道。「到時候我會開車送妳去妳爸爸那裡。」

「我今天就跟他們離開,這樣對大家都好。」她幽然搖頭。

好個屁!對他不好!她怎麼都說不通?

花拓心煩意亂地在心底咒駡。他氣她的冷靜,氣她明明說愛他又毫不留戀地要走人。他也氣那對半路殺出來的黎姓夫妻,要出現也不通知一聲,害他根本沒來得及從早上的衝擊中恢復過來,就得跟她道別。

他不高興地瞪著地板,賭氣似的不肯看她,口中卻說:「如果妳爸對妳不好,或是妳過得不快樂,妳一定要打電話給我,我去揍他。」

她沒作答,目光反而落在房內的另一點。

「那件衣服……可以給我嗎?」

「什麼衣服?」他茫然抬頭,順著她的視線,才看見掛在一旁的男用亞麻襯衫。

「當然,妳喜歡就拿去。」也沒多想,他一口答應。「妳如果還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只管開口。」

她凝望著他許久,平靜的表象終於露出一道裂縫,她勾起一個令人心疼的笑。

「花拓,你是個好人,可是你總忘了我是個女人,這麼慷慨大方的允諾,你不該隨口就給,我會把它當真。」

他怔忡了。心中一股強烈的渴望催促他緊緊地擁住她,再也不放手,然而他的腦子卻硬要他克制住自己的衝動。雙拳在口袋中捏緊,他一動也不動。

她取下襯衫,把它折好放在書本的上方,然後蓋上行李箱。

「我會常常去看妳。」他衝口說道。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過得好,不要來找我。」

*   *   *   *   

晚餐後,花家客廳。

花氏祖孫兩人排排坐在長沙發上,年輕的那位眼神呆滯地直視前方,年長的那位正低頭翻閱著最新一期的Vogue雜誌,號稱靈犬的「船長」則貼心地趴伏在年輕主人的腳邊。

一聲歎息忽地出現,花似蝶兩眼朝天一翻,知道侄孫那種「不知她過得如何」的病症又將發作──

今日,已經是第三天。

花似蝶認命地放下雜誌。真不懂她為何要犧牲所有的約會,在家陪著這個呆侄孫唉聲嘆氣。

「她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姑婆。」

「嗯。」

「她那麼單純,受了委屈也不會說出來。」

「是啊。」

「天氣冷了也不曉得要添件衣服。」

「唉。」八月都沒過完,添什麼衣服?

「萬一她的繼母對她不好,也沒人可以保護她。」

「可憐的孩子。」他以為這是在演灰姑娘還是白雪公主啊?

「她喜歡神遊,要是他們帶她上街,一定會把她弄丟。」

「就是說啊。」他當人家智障嗎?

「她要是晚上睡不安穩,誰來陪她?」

「……」對於這點,花似蝶無語相應。

她終於很優雅、很高貴地掏了掏耳朵,決定點醒這個執迷不悟的小夥子。

「阿拓。」

「嗯?」

「那麼擔心的話,去看她不就得了?」省得成天荼毒她老人家的耳朵。

「她叫我不要去找她。」花拓雙手托著面頰,眉頭打結,一臉棄夫的哀怨。

即使過了三天,宇淨離開前留下的那句話還是教他耿耿於懷。她怎麼能那麼絕情?好傷人……

「哦?」花似蝶柳眉一挑,若有所思地點頭。「這孩子倒比我想像的敏感、成熟。」

「什麼意思?」目光灼灼的桃花眼迅速轉向高齡美女。

「愛情得不到回報,換作是我的話,也會寧願一刀斬斷兩人的牽扯,何必再見到那個狼心狗肺、無情無義、冷血薄幸、始亂終棄的傢伙,沒事折磨自己!」

「妳怎麼知道她愛我?」挨削也沒心頂嘴,花拓只揀重點問道。

「你姑婆我這雙眼睛可不是長好看的而已,人家宇淨在考慮去留的時候,第一個就是注意你的反應,白癡也看得出來她愛你,想知道你會不會留她,沒想到你這沒良心的小孩居然連個屁也沒放!」替小女生抱不平,花似蝶說話不再顧及貴婦形象。

「我以為宇淨會想跟她爸爸團聚,培養親情……而且是她自己做的決定,我又有什麼資格阻止?」

「都把人家吃乾抹淨了,你沒資格,誰才有資格?」

花拓猛地一嗆。「妳、妳怎麼知道我、我……」

「你現在不就承認了。」嘖,她花似蝶一世英明,居然會養出這麼笨的小孩!

「唉,你大了,翅膀硬了,如果你要跟人家小女生玩玩,姑婆這把年紀也實在管不著……」

「我哪有玩她!」他想也沒想地大聲反駁,沒留意另一人陰謀得逞的竊笑。

「不是嗎?」她質疑地瞅著他。「不然你對宇淨是什麼感覺?」

「我……我很努力把她當妹妹關心……」聲音愈來愈小,愈來愈虛。

「要死了,妹妹你也敢睡!」纖纖玉指朝他的腦袋重重一戳。「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說我很努力,又沒說我成功了!」花拓反駁,接著連連歎了好幾下,又煩躁地伸手在臉上抹了好幾把,就在花似蝶快被他這副落魄樣搞得抓狂時,他才又出聲。

「其實……其實我也弄不清自己對她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我就是沒辦法放著她不管,而且還想疼她、保護她……」外加沒了她,人生好像從彩色變成黑白……

過了漫長難捱的三天,這種感覺只有加劇的傾向。

「那不就得了,把她討進門當老婆,你可以疼她、保護她一輩子。」順便生幾個小娃娃來玩玩。

「妳不懂啦……我大了她足足八歲,她看起來又比實際年齡小,好年輕、好單純……」

「是喔,年紀,真有創意的藉口……」花似蝶很不齒地白他一眼。「你憑什麼挑剔人家啊?她都沒嫌你長相浪蕩、惡名昭彰了!」

「妳不是常說花家就我長得最好。」他心煩意亂地隨口回了一句。

「安慰你的話你也信!」

花拓哀怨地瞥她一眼,繼續為自己辯解。「我不是在挑剔她,只是我一直以為對我來說,最理想的對象是那種進退得宜、落落大方的成熟女人。宇淨跟我原來想要的類型完全不同,我就是不確定我們兩個合不合適……」

「厚,真的會給你氣出病來……你那不叫理想,叫幻想!」花似蝶翻了翻眼,繼續用那種看著「朽木」的眼神瞅著他。

「這麼多年來,沒有你那個『理想的女人』,我看你也活得好好的!現在才三天沒見到宇淨,你就一副世界末日快要來臨的模樣,你還不明白為什麼嗎?你姑婆我以前也幻想過要嫁給一個騎著白馬、捧著玫瑰的王子,最後還不是愛上一個禿頭又短命的的老公!真愛得來不易,不然你以為我為啥沒再婚?理想是虛幻的,也隨時可以變,只要對方能懂你、知你,能給你最純粹、真誠的愛,那麼她就是你最理想的伴侶。不知道你念那麼多年書都念到哪裡去了,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花拓愣住。姑婆的話沒錯,打從一開始,宇淨便看清了他的本質,從未因他的長相而對他有所誤解……她喜歡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他。

而他,卻冥頑不靈地堅持一些跟愛情毫不相關的蠢事,拿年齡當藉口,拿幻想當理由,甚至在她勇敢地開口示愛時,他還執迷不悟地踐踏她的真心。

他真是個欠罵欠扁、活該遭人唾棄的超級大渾蛋!

「唉……」花似蝶再度長吁短歎。「說穿了,你就是不愛她,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不過反正宇淨年輕,又是粉雕玉琢的女娃一個,總有幾卡車欣賞純潔女孩的好男人,願意呵護她一輩子,到時候你這個關心的『哥哥』,也可以閃到一邊去了。」

花拓臉色大變,危機意識開始像無數支沖天炮一樣在體內亂飆。

他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也許她父親的朋友們有一票心存不軌的兒子,也許她那個繼母有什麼居心不良的侄子、外甥什麼的……

這還得了!要呵護、照顧她,應該由他來做才對!

「她愛的是我。」他粗聲抗議。

「你又不愛她,日子久了,任何女孩子都會另尋春天。」花姑婆涼涼地檢視柔荑,覺得自己差不多該上美容院修指甲了。

「誰說我不愛她!」花拓爆出一句,嘴巴久久難再合上。

一直不肯承認、不敢承認的感情終於突破枷鎖。

見侄孫終於開竅,花似蝶彎起嘴角。「你對我吼有啥用,要說你得向──」

突然響起的電話打斷了她的話,由於某人此時暫時失去行為能力,她只好接起話筒。

「喂,花公館。」得知對方是誰後,她立刻換上笑臉。「道遠哥,你好啊。」

「似蝶,我剛下飛機,想直接過去妳那兒,方便嗎?」

「你在臺灣?」

「是啊,我還是不放心宇淨那孩子,所以想來看看她。如果現在不方便,我可以晚點再上門拜訪。」

兩道柳眉一蹙。「可是……宇淨現在不在我這兒,她三天前就跟振銘回家去了,你不知道嗎?」

黎家孫女的名字一下驚醒了一臉恍惚的花拓,他跳了起來。

「是誰?是誰?誰打的電話?」他焦急地低聲問道:「宇淨怎麼了?」

花似蝶揮了揮手,少有的嚴肅臉孔迫使他不得不安靜下來。

黎道遠沈思許久才又出聲。

「難怪前幾天振銘會打電話來,還突然問起宇淨的近況。」他頓了頓。「看來他有他的消息管道,這麼快就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花似蝶追問。花拓在一旁像只猴子似的蹦蹦跳跳,只差沒伸手搶過電話。

「我讓律師擬了遺囑,宇淨會得到我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財產。」

花似蝶歎了口氣。「原來如此,這倒解釋了她爸爸突來的關注。」

「我看我得直接上他那兒了。」

「等等,道遠哥,你還是先過來我這裡。」花似蝶別有深意地看了眼自己的侄孫,後者仍焦急地比手畫腳,那副白癡樣很讓人無力。「我先跟你解釋些事,然後我和阿拓會陪你去找宇淨。」

雖然有些疑惑,但黎道遠還是應允,收了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等姑婆放下電話,花拓便立即問。

花似蝶不耐地揉了揉額角。「恭喜,阿拓,你愛上了一個身價不凡的女繼承人。」

「那又怎樣?」

「除非你能說服她跟你走,否則她老爸絕對會很樂意把她供在家裡,順便充當她的理財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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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9 00:24:03
第十章

「沒事弄個自閉兒回家,真不曉得你跟那女人怎麼生的,生出這麼一個陰陽怪氣的女兒……」黎太太放下手中的珠寶目錄,忍不住抱怨。

「妳以為我喜歡哪!誰會想到老頭突然決定擬遺囑,把大部分的財產留給他寶貝孫女。我是他的獨生子呢,除了這棟房子之外,居然拿的跟僕人、管家一些不相干人士差不多!」黎振銘也是一臉不痛快。「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早買通那個瑞士律師的助理替我留意他們的動作,恐怕要到我爸升天之後才會發現自己吃了多大的虧。」

「說來說去也只能怪你自己,明知道老頭子疼那個自閉兒,也不會對她好一點,現在好了,人家在一夜之間成了繼承人,你這個老爸拿到的連塞牙縫都不夠!」

「我怎麼沒對她好?養她養了好幾年,當初她去瑞士,也是我爸的主意,我又沒開口趕她走。」

「你是沒開口趕她,只不過當她不存在而已。」黎太太諷刺道。

「妳自己不是一樣,她住在這裡的時候也沒看妳多關心她,還不是把她當隱形人!」

黎太太白了丈夫一眼,逕自思索著更重要的問題。

「你確定你女兒以後會願意把財產掌控權交給你?」

「放心啦,她也不是特別聰明,哪會懂這些事!只要花點時間哄哄她,她一定肯的。妳看這次我爸把她送到姓花的家裡作客,我們還不是輕輕鬆鬆地就把她帶回來了。」

「萬一她帶著那一大筆財產嫁人怎麼辦?」

「拜託,她看起來又瘦又小,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再加上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話都不說的怪性子,有哪個正常男人會看上她?只要沒人知道她的身價,絕對不會有人要娶她。」

黎宇淨正要下樓喝水,樓下兩人的一席對話卻傳入耳中。她無聲地退回房內,輕輕地帶上了門。

「自閉兒嗎……」她靠在門板上,神色木然地咀嚼這幾個字。

除了年齡差距之外,花拓是否也覺得她的性格古怪,才會認定她不是他的理想對象?

她從來沒機會問他,他的理想對象應該是什麼條件,不過肯定不是像她這種陰陽怪氣的女孩吧……

只是她真的無法明白,愛情為什麼還得有這些附帶的條件?

年齡並非她能控制,而她的個性也就是代表著她這個人,但既然花拓不能接納這兩點,自然也就不可能接受她。

縱然認清這個事實,心還是會痛啊……

她走向房間的另一角,打開豪華、龐大的衣櫥,無視於阿姨買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新衣服,只拿起了那件被她細心折迭起來的亞麻襯衫。

即使明知只是奢想,她還是把布料湊到臉頰旁,彷彿這樣就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能聞到那股屬於他的氣息……

同一時間,黎振銘仍和妻子高談闊論,直到一名傭人出現。

「先生、太太,老爺來了。」在黎家服務已久的中年僕人,不等門鈴響起,便自動自發地開門迎進黎家大老和兩位隨行的客人。

花拓接手管家的工作,推著黎道遠的輪椅進入客廳,花似蝶伴在一側。

「爸……」黎氏夫婦異口同聲,兩人臉上儘是訝異。

黎道遠冷哼一聲,寒著臉說:「原來你們還認我這個爸爸!」

「爸,您要來怎麼不通知一聲呢?」黎太太反應極快地涎著笑臉。「我跟振銘好到機場接您。」

「難道我回自己的房子還得先向你們報告?」一句話把夫婦兩人堵死。

花拓根本沒把旁人的對話聽進耳中,只伸長脖子尋找某人的芳蹤。

「宇淨呢?你們把她藏到哪兒去了?」花拓莽撞地問。

花似蝶啼笑皆非。他那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活像黎家女孩正被囚在地牢裡,並被施以十大酷刑。

「這是我家,你憑什麼資格大呼小叫?」黎振銘不高興地瞪著花拓。

「憑他是我未來的孫女婿。」黎道遠厲聲介面。「阿拓,二樓有個小沙龍,過了沙龍之後左手邊第一間就是宇淨的房間。」

花拓點個頭,馬上衝向樓梯。

「啊,你這人怎麼在別人家裡亂闖!」黎太太老母雞似的呱呱叫。

震驚之餘,黎振銘心急地說:「爸!你怎麼會想讓宇淨嫁給這個男人?我看他擺明瞭是貪圖她繼承的財產!」

「是啊,爸。」黎太太立刻附和。「一看就知道這種男人很花心,宇淨要是──」

「你們兩個都給我住嘴!」老人氣急怒喝。

「道遠哥,有話好好說。」花似蝶將手按在他的肩頭上,不希望憤怒對他的健康造成不良影響。

黎道遠深吸了口氣,嚴厲的眼神落在獨生子身上。「振銘,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是怎麼打聽到宇淨是我的繼承人?」

「爸,我沒有……我是真的關心她才把她接回來,本來我今天就要打電話告訴你。」黎振銘一面辯解,一面往樓上瞥,跟他太太一樣擔心小小金山會落到那個浪子手中。

「你們兩個都給我好好地待在客廳裡。」老人毫不留情地揭穿兩人的意圖,面容陰鷙地又對兒子道:「如果你不給我實話實說,今天我就打電話給律師,到時別說你們一毛錢都得不到,連這棟房子你們也別想住了。」

黎家的掌權人發出最後通牒,貪財卻軟弱的黎氏夫妻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屈服。

*   *   *   *   

「宇淨。」花拓忍住破門而入的衝動,輕叩了兩下門板。

黎宇淨猛地晃了下身子,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是不是她太想念他,所以誤認了那個聲音?

「宇淨,妳在房間裡嗎?」花拓又喊道。

這一次,她知道是他。

她走向房門,大眼直盯著門把,心中千頭萬緒、悲喜交加。

「我在。」她終於說道。

彷彿掛念了一輩子的嗓音透出,花拓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暖了起來。

黎宇淨對著造型精美的金屬制門把,將手放在其上,幾經遲疑後,她按下了鎖。

「我不想見你。」緊挨著門板,她盡可能使聲音聽來平靜。既然他無法愛她,見了面也只是徒增心傷。

門上了鎖的細微聲響,再加上那一句話,立刻將門外的男人送到北極。

「我是來接妳的!」花拓急切地說。

「我在這裡很好,不想離開。」她逼著自己又說:「你回去,不要再來了。」

「不可能,妳在這裡怎麼會好!妳爸爸不是真心對妳好,他是為了妳爺爺要留給妳的遺產,才把妳接回來的。」

她沉默地倚著門,神情有些麻木,有些空洞。「我知道。」

她並不笨,也沒有天真到相信父親突然想要彌補多年來對她的冷落,即使稍早沒在無意間聽見父親的話,她也早推敲出他的動機。

「妳知道?」花拓瞪著門板。「妳知道怎麼還跟他回來?」

「他想要錢,我會給他,只要能換來寧靜的日子。花拓……」她垂睫掩住情緒。「我已經厭倦被人當作不要的東西推過來、送過去了。」

「我要妳!」他大聲糾正她。「只要妳跟我回家,我會養妳一輩子!」

芳心陡地一蕩,她隨即又覺自己可笑。

「你是個善良的人,花拓,但是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一個哥哥來照顧我,我可以照顧自己。」

「我不是同情妳,也不是把妳當妹妹!」他一定是白癡才會先敲門,早知道就先衝進房裡,直接把她扛回家再說。

「妳先開門!我有話要當面跟妳說。」總不能叫他對著門板示愛吧!

而且,他需要看見她,需要碰觸她。

「沒什麼好說的。」她緩緩地坐到地上,雙臂緊抱著膝蓋,彷彿怕自己會忍不住打開房門,不顧一切地撲進他懷中。

她的話少,卻字字認真。那個小腦袋裡的固執,讓花拓急得快腦中風,又不敢冒著可能傷到她的風險,硬用身體把門撞開。

「我愛妳!妳聽見了嗎?是我遲鈍、我白癡,才會一直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覺,還用一大堆驢到不行的理由來逃避。」事到如今,就算要他跪著親吻門板,他也會照辦。

「花拓,我們不適合對方,不管你心目中的理想女人是什麼樣子,我知道我沒辦法改變自己來迎合你的要求。」

花拓很想拿頭撞牆,的確是他活該。

「我不要妳改變,我就愛這樣的妳,妳懂嗎?我愛妳!我會在這裡等到妳願意見我為止。」

霧氣湧上眼眶,她知道心在動搖,可是她又好怕花拓最終還是會認為她不是他心中所要的女人,她好怕會再失去他一次……

花拓等了又等,門內遲遲沒有回應,他開始來回踱步,強迫自己沈住氣。這時,他看見了小沙龍裡的那架鋼琴,腦中靈機一動。漂亮的白色平臺鋼琴八成是那對沒心肝的夫婦買來做擺飾的,不過正好派上用場。

「宇淨,妳不是喜歡聽我彈那首曲子嗎?我現在就彈給妳聽。」他大步走到樂器前坐下,打開琴蓋。

他試了試琴鍵,發現自己的猜測沒錯,顯然這屋裡沒人想到要給樂器調音,有幾個音已經走調,但現在也只能將就。

一串兩人都熟悉的音符在修長有力的十指間流泄而出,不知是心情所至,還是靈感突發,他竟張口唱了起來──

從相識的最初,

便對妳心生渴慕,

從此為妳牽腸掛肚……

是我的愚蠢,是我的盲目,

忽視唾手可得的美好與幸福。

不求妳的寬恕,

只求一個機會,

讓我給妳一生的呵護。

旋律飄入房間,晶瑩的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滑落,她用手背抹去頰上的潮濕,卻只引來更多的淚滴。距上回哭泣,已經太久太久,她幾乎忘了那是什麼感覺。

花拓能讓她笑、讓她哭,又把她的心占得一絲縫隙也不留,教她怎能不愛這樣的一個男人……

曲子不長,花拓得反復彈奏,即興編出的歌詞也因此而前後有出入,但他不在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彈著,一遍又一遍地唱著,彷彿要將一切的感情投注在音樂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抹嬌小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出現,猶如羞怯的小精靈,平時清澈的大眼因淚水的洗滌顯得更加明亮。黎宇淨走到花拓身後,三天來的思念頓時傾泄而出,她衝動地伸手環住他的頸項。

又彈又唱的花拓身子一僵,欣喜若狂地想立刻轉身將她擁入懷中。

「不要轉身。」她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上,不願他看見她哭泣。「再彈一遍。」

她的要求就是聖旨,花拓壓下心中的渴望,雙手在鍵盤上又來回舞動了起來。

「為什麼不唱了?」悶在他肩上的問題傳來。

「我……我忘記歌詞了。」她的出現讓他太過興奮,一時之間完全想不起剛剛唱了些什麼。

「編新的。」她任性地說。也只有對他,她才會想要任性。

他莫可奈何,硬著頭皮又拉開了嗓子──

我有我的理想,

理想就是妳的模樣,

只有妳讓我心神蕩漾,

我的人和心,都在妳掌上,

啦啦啦,反正這輩子愛定妳了。

啦啦啦啦啦……

她搥了他一下。「這段好驢,你沒誠意。」

「不是啊!」他連忙辯解。「我發誓,我的誠意絕對很夠,也很認真在唱,只是作詞的天分不足,之前唱的那一段,不管歌詞是什麼,恐怕是我最好的作品了。」

肩上感到一陣濕意,花拓驚慌地瞪大眼睛。「宇淨,妳在哭嗎?」

她沒回答,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地轉身將她拉到身前,那張小臉證實了他的猜測。「妳怎麼哭了?」

她哽咽。「你……你唱歌好難聽。」

「拜託妳別哭嘛……」碎吻像雨水般落在那張小臉上,然後他又笨拙地用手指抹去那源源不斷的淚珠。「我以後不唱就是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破涕為笑,花拓幾乎看得癡了。

他謙卑地執起她的雙手,在涼涼的蔥指上灑下細吻。「我錯了,我不該害妳傷心,妳原諒我好不好?」

「嗯。」她羞赧地朝他點點頭。花拓終於如願以償地把她抱住,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裡。

「我好愛妳,好想妳,以後再也不會放妳走了。」

漲滿胸腔的甜蜜使她難以將情愫訴諸言語,只能緊緊地回擁住那份屬於自己的幸福。

樓下大廳裡,此時可謂幾家歡樂幾家愁。

黎道遠雙手交握地端坐在輪椅上,柔化的線條首度出現在那張久經歲月雕鑿的老臉上,花似蝶一臉欣慰地朝老友會心一笑,相較之下,如坐針氈、正等候發落的黎氏夫婦則顯得悲慘。

「似蝶,」老人鄭重的語氣中隱含著笑意。「坦白說,妳家小夥子實在不是塊唱歌的料。」

花似蝶的嬌顏流露出一絲慚愧。依她的標準來看,侄孫自創的那首情歌,不論詞曲,都不怎麼高明,尤其是後來那一段,簡直讓她羞愧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當初我只想到要請人教他彈琴,忘了該順便請一個聲樂老師。」養孫不教,的確是她的過錯。

不過,誰能料到她家死板的阿拓,也會有浪漫得扮演起情歌王子的一天!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5-5-29 00:24:18
終曲

花家、黎家兩對祖孫在書房中談話,沒人理會大廳中那對惴惴不安、彼此埋怨的夫婦。

「妳確定妳希望爺爺這麼做?」

黎宇淨篤定地點頭。「我已經有了一切,不需要爺爺的財產。」

「阿拓,你怎麼說?」老人看向眉開眼笑、滿面桃花的年輕人。「我聽你姑婆說,你的信息公司經營得不錯,要是能再吸收一筆資金,不是能幫你擴展事業?」

花拓一時也沒聽出老人的試探,有些受辱地皺了皺眉。「我對公司的現狀很滿意,就算真要擴張公司的規模,也不可能動用老婆的錢。既然宇淨不想當您的繼承人,我也沒意見,她高興就好。」反正他又不是養她不起,比較起一旁那個花錢如流水的敗家姑婆,清心寡欲、與世無爭的親親愛人可算是最甜蜜的負荷了!

老人讚賞地點頭,顯然對他的回答很滿意。

「花拓……」黎宇淨輕扯了下他的袖子,開口指出:「你沒有問過我要不要嫁你。」

「那還用問!我愛妳,妳愛我,不嫁我妳要嫁誰?」他那理所當然的語氣惹得花似蝶兩眼翻白、一臉無力。

令人絕倒的是,黎宇淨居然也贊同地點頭。

黎道遠不禁莞爾,但他看向唯一的孫女兒,回到原先的談話重點。

「算了,就依妳吧!我會讓律師把遺囑上妳的名字改為妳爸爸的,儘管這麼做實在是太便宜他們了……」

黎宇淨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祖父,多年來首次注意到,曾經強壯如山的他,已經是個佝僂的老人。

「對不起,爺爺,害你操心了……」她緩緩走向黎道遠,出人意料地輕擁住他。「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妳幸福就好。」略嫌枯瘦的手掌笨拙地在她背上拍了拍,老人眼中泛著可疑的水光。花似蝶把發紅的眼眶轉向窗外,花拓朝著天花板皺了皺微酸的鼻子。

一會兒後,黎宇淨回到花拓身旁,他無聲地握住她的小手,溫暖而堅定的掌握,向她承諾了一生的愛戀。

望著這對在彼此身上尋找到歸宿的年輕人,花似蝶和黎道遠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是的,兩個孩子會擁有屬於他們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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