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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橫溝正史]惡魔吹著笛子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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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溝正史 -【惡魔吹著笛子來

內容簡介】:

一首不祥的樂曲《惡魔前來吹笛》襲擊了椿家,帶來了六樁陰森、詭異的死亡。這是被當成震驚社會大眾的天堂銀事件嫌疑犯的椿前子爵的報復嗎?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究竟有沒有可能阻止這場腥風血雨的殺戮?從昔日華族的沒落與頹廢產生的怨恨導致了一連串的悲劇。被稱為「名作中的名作」,橫溝正史的代表作!


作者簡介】:
日本推理文壇的泰斗,一生致力於推廣推理文學。西元一九零二年出生於神戶市。一九二七年就任《新青年》主編,之後陸續轉任《文藝俱樂部》、《探偵小說》主編。一九四六年春末,《本陣殺人事件》與《蝴蝶殺人事件》這兩部純粹解謎推理小說開始在雜誌上連載,大大影響了當時日本本土推理小說的創作水準與風格,開創本格推理小說書寫的潮流。一九四八年,《本陣殺人事件》獲得第一屆日本偵探作家俱樂部獎。其代表作有《蝴蝶殺人事件》,《本陣殺人事件》、《獄門島》、《惡魔吹著笛子來》、《惡魔的手毬歌》等,暢銷數十年不墜。橫溝作品中改編為電影、電視劇的不計其數,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的形象深植人心。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因結腸癌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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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5:3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惡魔吹著笛子來

    坦白地說,當我打算要開始寫這個恐怖故事的時候,我的內心一直感到很不安。

  因為這實在是一件慘絕人寰、充滿詛咒與怨恨的兇殺案。所以我很不願意把這個恐怖事件公諸於世,相信讀者們讀過之後,也會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作為作者的我,也無法預測自己將會以怎樣的方式來敍述這個故事;我想,讀者們合上這本書的那一剎那,說不定會有一種仿佛從漆黑的萬丈深淵中掙脫出來的感覺!而且,我覺得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樣的顧慮,因為他一直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相關的資料提供給我。

  這個案件的性質和我這兩三年來所寫的有關金田一耕助的其他冒險經歷差不多;至幹時間的先後,大概介於(黑貓酒店事件)和(夜行)之間。

  這件事之所以到現在仍讓我感到害怕,是因為整個事件給人一種無可挽救的絕望感,並且充滿了憎惡、怨恨的人際關係。

  不過,由於出版社再三催稿,再加上得到金田一耕助的同意,因此,我終於決定寫這個故事。

  現在,我的書桌上擺滿了金田一耕助提供給我的各種資料,其中最令我感興趣的是一張照片和一張唱片。

  這張照片大概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是一位中年紳士的半身像。

  拍這張照片時,這位紳士正好四十二歲(這個故事中所出現的年齡,全都是以虛歲計算),處於男人的厄運之年。也許是心理作用吧!我總覺得這個人的臉上寫著絕望與無助。

  他的額頭略寬,皮膚不算黑,頭髮整齊地向左邊分,鼻子高挺,眉頭深鎖,眼珠的顏色深沉,似乎隱藏著無數心事,不過,整體給人的感覺倒還滿舒服的。

  此外,他的嘴巴略小,嘴唇較薄,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尖酸刻薄,反而有一種女性的溫柔感。不過,從寬闊的下巴看來,卻像是一旦有什麼事發生,他的體內就會爆發出堅強的意志力。

  雖然他穿的西裝相當樸素,但是,垂在胸前的領帶倒是滿有藝術氣質的。

  總而言之,這張照片裏的人很有貴族氣質,是一位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就是這個恐怖事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椿英輔子爵。而他在拍了這張照片的半年後,就離奇地失蹤了。

  至於那張唱片,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G唱片公司發行的十寸大小的長笛獨奏唱片,曲名是——(惡魔吹著笛子來)。

  作曲者與長笛吹奏者都是椿英輔,這張唱片是他在失蹤前一個月才錄製好的。

  不知為什麼,在下筆之前,我突然有種想聽聽的衝動,於是把唱片放入唱機裏播放。

  不聽還好,一聽之下,我立刻感到一股強烈的寒意從脊背涼颶颶地竄了上來。

  這絕對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在長笛的旋律中,有一種像是音階走調、旋律雜亂的詭異感覺。

  此外,整首曲子充滿了仇視與憎恨之氣,一個個音符,都仿佛要幻化出一個瘋狂的、恐怖的惡魔實體。

  雖然我對音樂完全外行,但是乍聽之下,仍不由地感受到這首曲子和多布拉的長笛(匈牙利的田園交響曲)有點相似。

  不過,多布拉的曲子至少還有輕快的一面。而椿美輔的(惡魔吹著笛子來),從頭到尾給人的感覺卻都非常淒涼、哀怨。尤其是在音域漸強的部分更是恐怖,像是地獄裏的遊魂帶著積怨沉仇和詛咒,在寂靜的夜晚哀號著,即使是不懂音律的我,聽了以後也會全身汗毛直豎。

  (惡魔吹著笛子來)這首曲名應該是從木下奎太郎的名詩(玻璃批發商)裏“盲目隨笛而來”所引申的。然而,在這首曲子裏,我不但感覺不出奎太郎的情緒,反而充滿了惡魔吹笛的鬼叫聲,那叫聲有如帶著詛咒和憎惡的黑血,隨著唱盤緩緩流瀉而出。

  像我這種外行人都可以感覺出一股強烈的鬼氣,更何況是和這件事有關聯的人。在椿英輔失蹤後,突然聽到這首長笛獨奏曲時,那恐懼與震驚便可想而知了!

  之後,我一想到(惡魔吹著笛子來),就覺得那實在是一首十分瘋狂的曲子,不過它卻是這樁恐怖案件的開端。

  這件事在昭和二十二年時,曾經是轟動社會的大新聞。當時我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對這驚天動地的事情,多多少少還有一點印象。而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一件事情竟也和這個案件有微妙的關係!

  那就是震撼一時的“天銀堂事件”。

  天銀堂事件——光看這幾個字,就會讓人怦然心跳,直到今天,這件事還讓人有記憶猶新的感覺。

  當時就連海外的傳播媒體,也競相報導這史無前例的事件。讓我在這裏還是簡單地說明一下吧!

  那是在昭和二十二年一月十五日,早上十點左右,銀座的天銀堂珠寶店來了個男人。

  那個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是一個長得不錯的美男子,膚色微黑,給人一種貴族氣質的感覺。他的手臂上佩戴著衛生所人員的臂章,另一隻手則抱著一個像是醫生出診時拿的皮包。

  那個男人一進珠寶店,便走進辦公室和老闆見面。首先,他遞上一張上面寫著東京都衛生局工作人員井口一郎的名片,然後告訴老闆:因為這一帶有傳染病,凡是和客人有接觸的店員們,依規定都得喝預防藥。

  因此,老闆立刻召集所有的店員到辦公室。因為剛開門營業,還沒有客人,店員們也剛放好櫥窗內的擺飾,所以一聽到老闆的指示,大家全都跑過去,連負責清掃的清潔婦也來了,包括老闆在內,全店一共有十三個人。

  而這個自稱是井口一郎的人,看店裏所有的人全都到齊後,從容自若地從皮包裏拿出兩個不同的瓶子,倒在每個人的杯子裏,教大家如何喝這個藥。

  數秒鐘之後,這群善良的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把這兩種藥都喝光之後,淒慘的命運隨即降臨在自己身上。

  店員一個個不支倒地,有人馬上就斷氣,也有人痛苦不堪、掙扎呻吟著。

  而那個自稱是井口一郎的男人一看到這種情形後,馬上把自己所帶來的東西統統塞進皮包裏,沖出辦公室,順手抓了一把擺在店裏的珠寶,往銀座街上逃逸。

  事後經過警方詳細清點的結果,發現被搶走的珠寶大概值三十萬元左右。

  這個淒慘的案件被人發現時,已經是井口一郎逃走十分鐘之後了。

  當時一個偶爾走進店裏的客人,聽到辦公室裏有異樣的呻吟聲和低微的求救聲,於是向門縫裏張望了一下,等他看到裏面的情形,著實嚇了一跳,這樁前所未聞的命案就此揭開了。

  這樁案件裏的十三個被害人之中,只有三個人保住了性命,其餘的十個人都在醫生和員警趕來之前就斷氣了。

  這件事發生之後,雖然有人批評老闆和店員太過於相信“公務員”的頭銜,才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話說回來,就因為這個自稱井口一郎的人,看起來是那麼溫文儒雅,態度又如此從容不迫,所以當時才沒有一個人懷疑他。

  從作案手法來看,這件事相當單純,根本稱不上是智慧型犯罪,倒是兇手殘忍、冷血,以及那毫無人性的作案心態,簡直天地難容;尤其當時是在戰後不久,社會民心都不穩定的情況下,這個案件帶給人們極大的震驚和恐慌。

  大家都以為很快就可以抓到兇手,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因此這件案子才慢慢地擴大了。

  當然,警察局一直沒有懈怠過,凡是可疑的線索、兇手可能藏匿的地方、珠寶的流向,甚至替井口一郎印名片的印刷廠,他們都不放過,並且還根據三名倖存者,以及曾目擊犯人從天銀堂跑出來的兩三個證人的記憶,畫了一張兇手圖像,張貼在車站和附近的大街小巷裏,請社會大眾幫忙指認。

  兇手圖像經過五次修正後,終於刊登在各大報章雜誌上,也因而衍生出許多悲喜劇。

  指證兇手的投書和密告信,如雪片般蜂擁而至,為了這些捕風捉影的信件,警察局裏鬧得天翻地覆、人仰馬翻。員警明知可能被騙,還是不得不前往求證;也有不少人因為某些特徵和兇手相似,在街邊被員警攔住盤查,造成困擾。這些情形不只是在東京有,全日本各地都時常發生呢!

  前面提到天銀堂事件是在一月十五日發生的,大約過了五十天後,也就是三月五日的報紙上,又登出一件撼動人心的大案子。

  這樁案子才是我要寫下的恐怖三重殺人案的前奏曲。

  當時,太宰治的《斜陽》尚未出版,因此,像什麼斜陽族啦、斜陽階級啦,這一類的名詞都還沒有出現;如果當時《斜陽》已經出版的話,這樁案子必定會以“斜陽階級”這個名詞來涵括。

  三月五日的報紙上大幅報導椿英輔子爵失蹤的消息,這是戰後第一次揭露貴族階級崩潰的報導,因此社會大眾對這個消息相當感興趣。

  事實上,格英輔子爵是在四天前的三月一日就已經失蹤了。

  那天早上十點左右、椿英輔沒有對家人說明去向,就逕自離開家,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離開家時,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裝,外面罩著一件同樣顏色的大衣,還戴了一項老舊的禮帽。

  家裏的人根本沒有想到椿英輔會失蹤,一連三天過去了,他沒有回來,家人向親戚朋友打聽他的下落也沒有結果,才在四日的下午向警察局報案。

  從椿英輔當時的情形來看,也許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些,因此,警察局趁著向全國各地發出緝捕天銀堂案兇手的同時,也在五日的報紙上登了一張椿英輔的照片,就是我手邊這張像明信片大小的照片。

  因為沒有隻言片語,也沒有遺書,就算椿英輔是自殺的,其中原因也十分曖昧。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得到是什麼原因。

  像他那樣的人,要在戰後的社會裏生存,實在太痛苦了。由於椿英輔在停戰前一直都在日本宮內廳做事,自從宮內廳被廢後,他也遭到免職的下場,由於他在宮內廳的職位並不高,再加上當時的家庭環境逼迫,椿英輔為什麼會自殺就不難理解了。

  椿英輔在麻布六本木的公館雖然沒有毀於戰火,但卻由於他妻子的哥哥新宮利彥一家,以及舅舅玉蟲伯爵的房子被燒掉,因此,他不得不和這兩家人住在一起。這件事使得本來就相當神經質的椿子爵更加無法忍受。

  其實,這棟房子名義上雖是椿英輔的,實際上產權卻歸他的妻子秋子所有。

  在日本能稱得上公卿的人,一般都相當有權有勢,而椿家雖是貴族出身,但是自從明治維新以後,一直沒有出現什麼傑出的人物,因此即使擁有爵位的頭銜,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椿美輔年輕時,簡直窮得一貧如洗,根本沒有辦法保住子爵的體面。幸虧後來他和新宮秋子結婚,情勢才扭轉過來。

  秋子的娘家姓新宮,也是諸侯出身的貴族,新宮家代代都善於理財,在貴族間也頗負盛名。尤其是在工蟲伯爵掌理下,家產日益龐大。玉蟲伯爵雖然沒當過大臣,在政壇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椿英輔對玉蟲伯爵會贊成他和秋子的婚事,始終抱著質疑的態度;相應的,玉蟲伯爵事後大概也很後悔吧!他總是罵椿英輔是一個隻會吹笛子的無能者。

  像玉蟲伯爵這種勢利的人,雖然看不起淡泊名利的椿英輔,卻對除了酒、女人和高爾夫球以外,什麼都不要的外甥新宮利彥推崇備至,贊許有加。

  大家都說:家裏來了貪財勢利的伯爵,再加上一個不務正業的大哥,又被人斥責是無能者,即使是個性溫和的椿英輔也會受不了。

  放下這些暫且不談,椿英輔下落不明的消息在報紙大肆報導後,鬧得全國皆知,唱片公司也立即把握這個大賣點,推出(惡魔吹著笛子來)這張唱片。

  一如先前所說,這張唱片裏藏有許多深遠的涵義,只不過當時沒有被人察覺到罷了。這張唱片的風格不同於一般的歌曲,況且在西洋樂器裏,長笛獨奏並不是很流行,因此,並沒有得到很好的評價。

  過了許久,椿英輔依然行蹤不明,大多數的人都認定他已經自殺了。

  椿英輔在戰後曾談到他對死亡的看法,他認為與其死在家中,還不如找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一個人靜靜死去來得好。

  因為他有言在先,所以大家都認為椿英輔一定是死在哪座山裏面。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預言後來竟然成真。

  椿英輔離家後的第四十五天,也就是四月十四日,警方在信州霧峰的樹林裏發現一具男屍。從服裝和身上的遺物看來,應該是失蹤的椿英輔,所以他們馬上向子爵公館報告。

  可是椿英輔的家人卻為了應該派誰去領回遺體的事而僵持不下。秋子由於不太能接受丈夫失蹤的消息,因此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猛然間遇到這種事,她只好叫女兒美彌子的表哥一彥去辦。

  一彥不但是椿英輔的外甥,同時也跟著椿英輔學吹長笛。

  不過一彥當時二十一歲,美彌子才十九歲,兩個人都太年輕了,光是讓這兩個孩子去,還真叫人不大放心,至少得有一個懂得人情世故的大人跟著才行;而這個人當然應該是一彥的父親新宮利彥了。

  所以秋子堅持要利彥同去,但是利彥始終不肯點頭。他認為與其去領回妹婿的遺體,倒不如向妹妹要錢去找女人,或是找幾個朋友去打高爾夫球來得愉快。

  後來因為拗不過妹妹的哭鬧,再加上有筆為數不小的玩樂資金作為交換條件,利彥才帶著一彥和美彌子出發。同行的還有一個是椿美輔在戰後收留的友人遺子,名叫三島東太郎的年輕人。

  一行人到達現場後,一切的手續、善後事全都是三島東太郎在處理。

  屍體在解剖後立刻火葬。令人吃驚的是,根據現場環境和醫生的驗屍報告推測:椿英輔在三月一日離家後,就直接到這裏來了。雖然檢驗出他是服用了氰酸鉀,但也許因為霧峰這個地方天氣比較寒冷,所以屍體幾乎沒有腐爛。

  椿英輔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隨著他喪禮的結束,大家也都以為這樁失蹤案件已經告一段落,然而,事實卻不然。

  半年之後,惡魔又高聲吹著詛咒之曲而來,讓人們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重新審視椿英輔的失蹤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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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6:0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椿英輔的遺言

    讀者如果看過《黑貓酒店事件》這本書,一定不會忘記金田一耕助在昭和二十二年前後,曾遭遇過一些極為奇妙的事情。

  昭和二十年的秋天,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金田一耕助的家毀於戰火,他只好住到大森山附近一間名叫松月的日式旅館裏。

  這間旅館的老闆名叫風間俊六,是金田一耕助的老友,在戰後因經營建築事業而小有成就,因為事業龐雜,這間旅館就交給小老婆來經營;當金田一耕助搬進去之後,就像生了根似的,再也不想離開了。

  風間俊六的小老婆心地善良,把金田一耕助當做自己的親弟弟般(事實上,金田一耕助年紀比她大)照顧,儘管金田一耕助在辦案時腦筋清晰敏銳,平常卻像只懶貓一般,她不但照顧他的日常起居,有時甚至還偷偷地塞點零用錢給他。

  隨著金田一耕助的名氣漸漸響亮,委託他查案的客人也絡繹不絕,這和委託人雖然要求調查的內容各異,但都對出入偵探社躊躇再三,尤其是那些年輕女顧客,她們得拿出相當的勇氣才能踏進這間旅館;即使進來了,要和金田一耕助面對面在一間只有四個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促膝而談,心裏多少會感到有些難為情。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金田一耕助正在和一位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女子坐在房間內談話。

  她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穿了一件絲綿短衫,配上黑色裙子,頭髮上夾著粉紅色的髮夾。

  她的長相讓人即使想言不由衷地讚美她幾句,也找不到合適的詞句。

  年輕女子的前額頗高,過大的眼睛配上一張扉鬥臉,看起來十分刺眼。雖然她的外貌讓人感到有些突兀,但是臉上卻流露出一種高傲的神情;看她規規矩矩地坐著,一雙手卻又不住地揉著手帕,讓人覺得她似乎坐立難安。

  金田一耕助不動聲色地觀察她,表面上卻裝出一副十分悠哉的樣子,心不在焉地抽煙。來訪的女客看他這個樣子,覺得金田一耕助這人不太可靠,心情一下子變得急躁起來,不自覺地擺動著膝蓋。

  兩人第一次見面,竟然無話可談。金田一耕助在等女客開口,女客也在等金田一耕助先問話,弄得金田一耕助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金田一耕助手上長長的煙灰啪的一聲掉了下來,女客有點驚訝地睜大雙眼,看著桌上的煙灰。

  “那個……”

  她似乎剛想要說什麼,沒料到金田一耕助居然呼地一下,吹走煙灰。

  “唉呀!”

  女客急忙用手帕遮住眼睛。

  “真、真對不起,煙灰跑進眼睛裏了嗎?”

  金田一耕助對自己的魯莽感到不好意思。

  “啊!沒什麼。”

  女客用力揉了兩三下眼睛,這才拿開手帕,含嗔帶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她這一笑,嘴裏的蛀牙也露出來了。

  金田一耕助心想,她這種樣子看起來還滿可愛的,不像剛進來時那麼陰沈。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我是個不太注意生活小節的人;你的眼睛有沒有什麼關係?”

  “還好,不要緊的。”

  女客又重新擺出高傲的姿態,冷冷地回答。儘管她的態度倨傲,但總算打破兩人之間的沈默了。

  “你去找過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嗯”

  “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那個……”

  女客似乎感到有些羞於啟齒,過了半晌,她終於鼓起勇氣說:“我叫美彌子。”

  “嗯,我知道。”

  “您誤會我的意思了,如果我只說我的名字,也許您不太清楚,其實我是今年春天失蹤的那位椿英輔子爵的女兒。”

  “今年春天失蹤……”

  金田一耕助哺哺自語著,突然兩眼圓睜。

  “哦,我記起來了,就是那位椿美輔子爵。”

  “嗯,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再是什麼子爵。”

  美彌子有點自嘲似地冷冷說道,她大大的雙眼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不禁有點手足無措,不住地搔起頭來。

  “嗯,發生那種事,也真令人意外啊!”

  接著,他抬頭看了女客一眼。

  “你來找我的目的是……”

  “懊,我是來……”

  美彌子不斷以顫抖的指尖,揉捏著那已皺成一團的手帕。

  “也許您會感到荒唐,但我可是非常認真的。”

  美彌子的一雙大眼,仿佛要把金田一耕助吸進去似的,牢牢盯著他看。

  “有人懷疑我父親沒有死!”

  金田一耕助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雙手緊緊抓住桌沿,結結巴巴地問道:

  “你為、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美彌子的雙手平放在膝上,一言不發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被看得有點受不了,大口大口地灌下涼茶,籲了一口氣,才稍稍覺得好過些。

  “我大略看過有關這件事的新聞報導,印象中你父親的屍體好像是在信州的某處山上被發現的。”

  “是的,在霧峰。”

  “那時他離開家多久了?”

  “四十五天。

  “原來如此。屍體已經腐爛,又沒有足以辨識身份的隨身物品;但是,報紙上不是都說那確實是椿子爵嗎?”

  “不是。屍體幾乎還沒腐爛,只是味道很難聞罷了。”

  “這麼說。你看過屍體了?”

  “是的,我看過了。我母親不願意去認屍,只好由我去認領了。”

  當美彌子提到她母親的時候,聲音似乎有些怪異。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細細觀察著美彌子的表情,而她也注意到金田一耕助不尋常的反應,霎時雙頰一片潮紅,連耳朵都火紅似血。

  “那時,你確定那具屍體是你的父親?”

  “是的。”

  美彌子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又說:

  “現在也相信。”

  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可思議,他看著美彌子的臉,繼續問道:

  “只有你一個人去嗎?有沒有其他人跟你一道去?”

  “舅舅、表哥,還有一位三島東太郎先生都陪在我身邊。”

  “這些人都認識你父親嗎?”

  “是的。”

  “他們有沒有說那具屍體不是你父親?”

  “不,他們都確定是。”

  金田一耕助開始皺起眉頭,有些不解地說:

  “既然大家都確認了,為什麼還有人會認為你父親還活著呢?”

  “我相信那就是我父親,直到現在仍然相信。不過屍體五官的輪廓卻和生前差異頗大,我想,那也許是自殺前的苦惱、煩悶以及吞藥後的痛苦所造成的。當時,有人說我認錯人了,我也曾經這麼懷疑過,後來,有人對我再三嘀咕著那具屍體不是我父親時,我開始有些半信半疑。因為屍體是我去認領的,當時舅舅覺得噁心,沒好好察看。這種事,我有什麼理由讓人家心不安呢?”

  美彌子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你說的舅舅是……”

  “我母親的哥哥,名叫新宮利彥,他以前也曾是個子爵。”

  “那表哥是……”

  “是舅舅的獨生子。”

  “你父親身上有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徵?”

  “如果有的話,我今天就不會來問這些問題了。”

  金田一耕助頷首說道:

  “是誰說那具屍體不是你的父親呢?”

  “我母親!”

  美彌子森冷的語氣,使金田一耕助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父親生死末卜時,我母親就不相信他會自殺,她認為我父親一定暫時躲在什麼地方;直到我父親的屍體被發現後,她才稍微有些相信,但是沒多久,她又不相信我父親已經死了,老覺得我們欺騙她,說那具屍體不過是我父親搞的偷天換日的把戲,是找個替死鬼來矇騙她。”

  金田一耕助感覺到某些微妙的玄機正慢慢從地底被挖掘出來,不過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緩緩問道:

  “是不是因為你父母的感情很好,你母親思念過深,才會這樣想?”

  “不!絕對不是這樣。”美彌子以激動的口吻說,“我母親怕他,她說,如果父親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報仇的。”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禁疑惑地眯起眼睛。美彌子發現自己說得太多了,立刻雙頰通紅,猶豫著是否應該繼續說下去。

  金田一耕助適時地轉移話題:

  “照你這麼說,你父親並沒有留下遺書,是嗎?因此你母親才……”

  “不,有一封遺書!”

  美彌子馬上打斷他的話,金田一耕助愣了一下。

  “可是,我明明記得報紙上並沒提到他留有遺書啊!”

  “是事後才發現的。那時,父親失蹤的事已經差不多平息了,如果把遺書的事發表出來的話,又會成為大家的話題,因此,我們把它視為家族秘密,不准外泄。”

  美彌子從皮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金田一耕助。

  信封上是椿英輔娟秀的字跡。

  “這是在哪里發現的?”

  “夾在我的書中。起先我並不知道有這封信,後來有一天我整理書房時,這封信正好從書本裏掉了出來。”

  “我可以看內容嗎?”

  “請!”

  遺書的內容如下:

  美彌子:

  請不要責怪爸爸,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承受這麼大
  的屈辱和不名譽的打擊了。若此事被揭露出來,我們椿
  家的名聲將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天啊!惡魔吹著笛子來……我已經沒有辦法活下去
  了!

  美彌子呀!請原諒爸爸!

  遺書的最後並沒有署名。

  “你確定這是你父親的筆跡嗎?”

  “是的。”

  “請問,信中所提到的屈辱、不名譽是什麼意思呢?是指失去爵位的事嗎?”

  “不,不是指這件事。”

  美彌子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急急打斷金田一耕助的話。

  “當然,這個問題的確曾困擾著父親,不過卻和他的死沒有關係。”

  “那又是為什麼?”

  “我父親他……”

  美彌子的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勒住脖子,邊喘氣邊說:

  “今年春天,父親因為天銀堂事件而被員警傳去盤問。”

  金田一耕助像是被人用鐵錘從背後重重地打在頭上似的,他喘著氣,吞了一下口水,雙手用力抓住桌子兩端,腦子裏一片混亂,慌張地想說些什麼,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美彌子又搶在他前面,迸出一段驚人的、像咒語般的話:

  “事實上,天銀堂事件嫌疑犯的合成照片,經過數次修改以後,簡直就是我父親的翻版!這樣的巧合真是要命,只不過最初員警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有人向員警密告。這人到底是誰,我不能確定,我只知道這個告密者肯定是跟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椿、新宮、玉蟲這三個家族之中的某個人!”

  美彌子說這段話時的神情相當激動和恐怖,憤怒的情緒籠罩著她的全身。

  金田一耕助覺得她的怒氣仿佛正化作熊熊的火焰,猛烈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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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6:27 |只看該作者
第3章、椿府的告密者

    椿英輔被認為是天銀堂事件的嫌疑犯,因此受到警方相當嚴密的調查,他的難堪與尷尬其實不難想像。

  金田一耕助的腦海中,浮現出椿英輔在沒落的貴族光環裏,驚慌地面對殘酷現實社會的情況,不免心情沉重起來。

  “這。這實在是……”

  金田一耕助吞了一下口水,企圖改善自己的結巴。

  “天銀堂的那件事,我記得很清楚;至於你父親涉及此案的事,報紙卻沒有報導過。”

  “也許是因為父親身份的關係吧!警方並沒有露出任何口風。但是父親卻被警察局傳訊了好幾次。更難堪的是,他還曾與天銀堂命案的生還者當面對質過。不僅如此,甚至連我們也都被警方找去盤問,提供父親在一月十五日,也就是天銀堂命案發生那天的行蹤。”

  “喔!原來如此,對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二月二十日,那是父親第一次被警方叫去。”

  “也就是你父親失蹤的前十天嘛!他有不在場的證明嗎?”

  “沒有。我們沒有一個人知道父親在一月十五日那天,究竟在哪里,做了哪些事!”

  金田一耕助大吃一驚,望著美彌子,美彌子則以略帶顫抖的聲音說:

  “警方來詢問時,我立刻查了一下我的日記,上面寫著父親在一月十四日早上去箱根的蘆溫泉。那段時間,父親對長笛創作十分熱衷,因此,他才會去蘆溫泉那兒住上幾天,以便尋找靈感,父親是在十七日晚上才回來的。想不到員警去調查後發現,他根本就沒去蘆溫泉。”

  美彌子把手帕揉得皺成一團,仿佛要揉掉心中的不安似的。

  “剛開始的時候,父親不願意說明那幾天自己的行蹤,惹得警方相當不高興,那時他的嫌疑很大。”

  “後來呢?總算都說清楚了吧?”

  “是的!因為父親沒有想到會被逼到進退兩難的地步,只好老老實實地說了,警方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終於查清楚,這才洗清他的嫌疑。”

  “你父親那幾天到底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父親沒有對家裏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件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椿英輔被懷疑是天銀堂命案的嫌疑犯,卻在需要提供自己不在場的證明時那麼猶豫,可見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你父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絕不可能!”美彌子斬釘截鐵地說,“我父親是一個很膽小的人,也許說他有點懦弱更貼切些。從小我就覺得父親一直小心翼翼地活著,他除了長笛外,沒別的嗜好。像這樣的人,還會有什麼秘密?真叫我想不通!”

  美彌子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像是想起什麼,卻又不確定是不是該說,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我記得一月中旬,也就是父親去蘆溫泉之前,他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似乎非常困擾的樣子……怎麼說呢?我想應該說是他在害怕什麼吧!”

  “怕什麼?”

  “自從戰爭結束後,他就一直都是這樣,今年又特別嚴重,當時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現在想想,倒還真是有點不尋常呢!”

  “那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讓你父親這麼困擾呢?”

  “不知道,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或許是因為去年底玉蟲舅公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吧,所以才……”

  “玉蟲舅公是誰?”

  “他是我母親的舅舅,名叫玉蟲公九,之前他還是個伯爵呢!”

  “哦!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拿起放在桌上的便條紙和鋼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美彌子:

  “對了,你剛才為什麼會說密告你爸爸的人就在同一間屋子裏?”

  美彌子聽到金田一耕助這麼說,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那是父親說的。我記得很清楚,二月二十六日那天,父親雖然洗清嫌疑回到家裏,但是家中的人卻都對他避而不見,只有我一個人安慰父親。那時,天色已晚,父親在二樓的書房裏,安詳地躺在椅子上休息,房裏沒有開燈,光線暗淡,我見到父親孤寂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伏在父親的膝上嚎啕大哭。”

  美彌子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一張臉扭曲變形得讓人害怕。

  但是她沒有哭出來,只是眨著大眼睛,強忍住淚水繼續說:

  “那時父親摸著我的頭髮說:“美彌子,這個家裏有一個惡魔,我就是被那個惡魔害的。”

  美彌子的語調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激動,金田一耕助覺得自己似乎快要知道椿美輔身上的秘密了。

  “當時我嚇了一跳,疑惑地看著父親。他雖然沒有再多說什麼,但我想應該是和密告者有關吧!因為那個人在密告信裏,詳細記載著父親在天銀堂事件前後的一舉一動,如果不是家裏的人,怎麼會知道那些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覺得有股涼颶颶的冷風從脊背竄上,忍不住微微發起抖來。

  “你父親有沒有說這個人是誰呢?”

  美彌子黯然地搖了搖頭。

  “那你呢?你認為這個惡作劇的人會是誰?”

  美彌子緊咬著下唇,熱淚盈眶。

  “我也不知道。不過說真話,我第一個懷疑的人是我母親。”

  “你母親?”

  金田一耕助嚇了一跳,那浸入骨髓的戰慄感又竄上來了;美彌子則默默地盯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再次拿起筆,看了美彌子一眼,說:

  “請你說明一下當時住在家中的有哪些人?應該有三個家族吧?”

  “嗯。”

  “就從你家說起吧!你的父親叫椿英輔,他多大年紀了?”

  “四十三歲。”

  “還有呢?”

  “母親秋子,四十歲。但是……”

  美彌子似有什麼難言之隱,話講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但是什麼?”

  美彌子的臉部線條變得僵硬起來。

  “如果你看過我媽媽,一定會覺得我在說謊。她看起來非常年輕美麗。當年,她在貴族的社交圈裏,還曾被譽為絕世美女呢!即使是現在,她看起來也不過三十歲左右。我媽媽心裏始終認為,有個我這麼醜的女兒,是件相當遺憾的事,因此,我常常覺得對不起她。”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美彌子,本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美彌子不像是那種喜歡聽奉承話的人,這些話還是不說為好。)

  “你幾歲了?”

  “十九歲。”

  “有沒有兄弟姊妹?”

  “沒有。”

  “那麼,你家裏有沒有工人或管家呢?”

  “現在家裏的情況已大不如前了,不過,還有三個傭人。”

  “哦?”

  “一個叫信乃,她是母親結婚時陪嫁的女傭,現在已經六十二三歲了,不過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是由她來料理。”

  “她是個可以託付重任的人嗎?”

  “嗯,她非常能幹。一直到今天,她仍然把我母親當成小孩子看待,從來不喊她太太,始終以秋子小姐或大小姐來稱呼她,因此,我媽媽也很高興。”

  “那另外兩個人呢?”

  “其中一個是三島東太郎,大慨二十三四歲,是父親還沒結婚前的好友的兒子,去年從軍中退伍後,無家可歸,因此來投靠我的父親。對我們家來說,他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

  “不可或缺的人?”

  美彌子像是被人說中心事似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金田一先生,也許你並不知道我們現在靠什麼在過日子,老實說,我們靠變賣家產過日子呢!只是對於估價的事,我們全都一竅不通,經常被奸商矇騙,自從三島東太郎來了之後,這種情形就少多了,而且,他對採購方面很在行,因此長期住在我們家。”

  “嗯,稱得上是青年才俊,還有一個是什麼人?”

  “是女傭,叫阿種,大概二十三四歲,長得比我還漂亮呢!”

  金田一耕助對這些酸溜溜的話並不理睬,繼續問:

  “這麼說,你們椿家就這六個人了。那其他兩家呢?”

  “一個是新官家。他們因為房子被火燒了,於是住在我們家裏。舅舅利彥和我父親同年,都是四十三歲,舅媽華子不知道多少歲,至於表哥一彥則二十一歲。”

  “只有這三個人嗎?有沒有女傭呢?”

  “他們還沒那個資格呢!”

  美彌子從鼻孔裏噴出笑聲,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失態,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然後又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我乾脆挑明瞭對你說吧!我舅舅的房子被燒之前,他們家裏的經濟就已十分拮據,還隔三差五地向我母親要錢。像我舅舅那種人,不但好吃懶做,而且還玩世不恭,一輩子都沒有憑自己的勞力賺過一分錢。他似乎認為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必須為他奉獻一切,而他自己卻有不事生產、盡情揮霍的特權。”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說:

  “在貴族階層裏,應該很多人有這種想法吧!”

  “是的,舅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不過,他向母親要錢並不是沒原因的。外公在我母親十五歲那年去世,因為他生前非常疼愛我母親,所以把大部分遺產都留給她;再加上外曾祖父也留下一筆龐大的遺產給她,因此,我母親非常有錢。她既漂亮又富有,深受大家矚目。”

  美彌子頓了頓,接著說:

  “我母親帶著龐大的嫁妝到椿家來,讓我舅舅非常眼紅,他老是覺得我母親的嫁妝中有他應得的那一份遺產,因此才向我母親要錢。不過我父親就不同了,他在這個家裏從來就沒什麼權力和地位。當舅舅一家和玉蟲舅公搬到我們家來時,我父親什麼話也沒說。”

  美彌子提到這些家族恩怨時,語調又高亢了許多,金田一耕助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繼續問道:

  “玉蟲伯爵只有一個人嗎?”

  “不,他還有一個名叫菊江的女伴,大概也是二十三四歲吧!當然,她的身份其實和小妾差不多。”

  金田一耕助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玉蟲舅公今年多少歲了?”

  “大概有七十了吧!”

  “他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有啊!他的幾個孩子都相當有地位,玉蟲舅公的脾氣既頑固又倔強,和他的孩子們都合不來,只跟我母親投緣,而我母親對他也相當尊敬。”

  金田一耕助的便條紙上,已經寫了十一個人的名字:

  椿英輔四十三歲
  妻秋子四十歲
  女美彌子十九歲
  老婦信乃六十二三歲
  三島東太郎二十三四歲
  女傭阿種二十三四歲
  新宮利彥四十三歲
  妻華子四十歲左右
  男一彥二十一歲
  玉蟲公丸七十歲左右
  妾菊江二十三四歲

  金田一耕助把這張便條紙遞給美彌子。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人都有密告你父親的嫌疑?”

  美彌子看了一下說:

  “也不儘然。像東太郎、阿種、菊江他們,應該沒有什麼理由害我父親。至於舅媽和一彥應該也不太可能,畢竟舅媽是個非常好的人,所以我認為其他四個人才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四人都很恨你父親,對嗎?”

  美彌子心中的怒火又熊熊地燃燒起來。

  “不,與其說憎恨,倒不如說他們藐視我父親。”

  她咬牙切齒地說著。

  “新官家的人都很看不起我父親,覺得他無能。他們以捉弄我父親為樂,舅舅就是這樣!”

  金田一耕助很感興趣地瞧了瞧美彌子後問:

  “你母親也這樣嗎?”

  “不,她有點不同。”

  美彌子忽然變得有些無精打采起來。

  “其實我母親像小孩子一樣,是個很天真的人。由於玉蟲舅公的一舉一動對我母親的影響非常大,他把我父親看成貓呀、狗呀什麼的,因此我母親也漸漸不把我父親當一回事,不過現在她卻後悔了,不,應該說她是擔心、害怕了。她現在怕得不得了,惟恐我父親來報仇。”

  “原來如此,難怪你母親直到現在還擔心你父親仍然活著。”

  “嗯,如果那是幻想,也許她還會好過一點,問題是——我母親前幾天看到他了!”

  “看見你父親?什麼時候?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急忙問道。

  “三天前,就是二十五日那天。我母親帶著菊江和阿種去看戲,在中場休息時,她突然回頭往後面看了一下,結果竟然看到我父親就坐在二樓最前面的位子上。散戲回來後,我母親就好像發瘋似地顫抖不已,菊江和阿種也一樣。”

  “她們兩人也認為那就是你父親嗎?”

  “其實,第一個發現的是菊江,然後她又告訴我母親和阿種。”

  “難道她們沒有上樓去證實一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你父親?”

  “沒有。菊江和阿種都說事情來得太突然又太可怕,因此沒有人敢去證實;反而是那個人被她們三個發現後,就一直縮著身體,好像有意躲著她們。等到菊江和阿種鼓起勇氣要上樓去看個清楚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美彌子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要看他會有什麼反應似的。

  金田一耕助的心裏好像摘了一滴墨汁,漸漸地暈散開來。

  “然後呢?”

  “對了,我們家明晚要卜卦喲!”

  “卜卦?”

  美彌子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搞得金田一耕助有些摸不著邊。美彌子又繼續說道:

  “是啊!他們要問問看,我父親到底是不是還活著。喔,對了,我還忘了一個人呢!”

  “什麼人?”

  “目賀重亮,他的年齡大約五十二三歲,是我母親的主治醫生。我母親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毛病,只不過一天到晚不是這裏痛,就是那裏痛,因此,目賀醫生經常到我們家來,就像是自家人一樣。明天的卜卦就是目賀醫生主持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著美彌子,美彌子則繼續說道:

  “最近很流行這種玩意幄!對了,金田一先生,你明天也來參加好嗎?”

  話題突然又扯回來了,金田一耕助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接著,他挪了挪身體問:

  “照你這麼說,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還真無法預料?”

  “也不是這樣,其實我根本就不在乎卜卦這碼事,我請您參加,只是希望您能好好觀察一下這些人,拜託您啦!”

  美彌子略帶憂慮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幽幽說著:

  “我最近也感到非常不安,我並不在乎母親是否還存著我父親尚在人世的幻想,因為我母親本來就是那種神經質的人。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會有幾個長得和自己相似的人,因此,我認為前天晚上,我母親應該是遇到一個長得和我父親相似的人,但是,我也覺得這絕非偶然,其中或許有什麼陰謀。”

  美彌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接著說:

  “像我母親那種神經質的人,在那樣的場合裏,是很容易上當的,因此我才認為有人故意製造假像,要我母親相信父親仍然活著。唉!我該怎麼辦呢?金田一先生,我真的好害怕!”

  美彌子一臉驚恐的神情。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去和等等力警官商量,他曾在天銀堂事件裏幫過我父親的,是他叫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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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6:43 |只看該作者
第4章、卜卦之夜

    在麻布六本木區六本木一十字路口附近,有一棟約一千兩百坪左右的大府邸。

    這就是椿英輔家的宅院。

  在戰爭前,這一帶都是盛極一時的某某伯爵、某某子爵的古宅深院,貴族們盤根錯節的屋宇將他們圍成另一個世界。椿英輔的宅院是其中之一。

  這棟老式的兩層樓洋房,是明治時代建的,其中一樓的裝潢是傳統日式風格。除此之外,另外還有一棟建於走廊盡頭的日式房屋,那是秋子結婚時,為了奉養她母親才加蓋的。

  椿英輔和新宮秋子結婚時、椿英輔的雙親依然健在,但新宮家卻不同意秋子和椿英輔的雙親同住,反而要椿英輔和秋子的母親住在一起。

  儘管分戶籍登記上是秋子嫁入椿家,但實際上椿英輔倒成了入贅的女婿

  秋子的母親雖然在戰爭前過世了,但是玉蟲伯爵和菊江卻借機住進來了。

  在椿英輔家的正屋邊上,另有一間建造粗糙的半日式半西式屋子,原本是給管家夫妻住的,也是秋子的辦公室,但由於新宮利彥的宅邸毀於戰火,因此,這間屋子現在住著新宮子爵一家人。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也就是美彌子拜訪金田一耕助的第二天晚上八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在椿英輔家寬敞、古樸的接待室裏,等待一個奇特的人。

  這個人的年齡大概在五十二歲左右,穿著一身破舊的老式服裝,領帶皺巴巴地扭成一團,系在肥短的脖子上,一張平板的臉上佈滿邋遢的鬍鬚,全身都是肥肉,胖得讓人覺得油膩膩的。

  他就是今晚卜卦的主持人——目賀重亮醫生。

  “我對這類東西並不特別擅長,只是稍微有點興趣罷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卜沙卦呢!”

  金田一耕助穿著一套松垮破舊的日式褲裝,戴著一頂早已變形的軟呢帽,走進玄關後,就把帽子握在手上。

  “這沙卦並不是我發明的,而是以中國傳來的占卜術加以改良而成,非常靈驗呢!”

  “您研究這些,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是啊!已經十幾年了,中日戰爭初期,我在北京待了一年多,那時我開始學,並且慢慢研究改進。”

  “這玩意在中國也叫做卜卦嗎?”

  “是的,也叫做‘扶乩’,和‘請神’的意思是一樣的,不過,我這套比中國的扶乩還靈驗呢!話又說回來了,你真的是一彥的學長嗎?”

  目賀醫生以他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有些慌張地回答:

  “嗯,是、是的。”

  然後,他急忙把話題轉開。

  “卜卦幾點鐘開始呢?”

  目賀醫生淡淡地笑了笑,說:

  “停電後就可以開始了。”

  “停電?”

  “是的,今時從八點半開始分區停電,只停二十分鐘,現在時間快要到了。在漆黑的情況下占卜起來比較准,當然,太黑也不行,因此,我準備了幾支手電筒。”

  昭和二十二年前後,電力供應不足,實施分區輪流停電,那次卜卦就是利用停電時進行的。

  這時,有個年輕男子從走廊那兒跑過來。

  “醫生,準備得差不多了,麻煩你去檢查一下吧!”

  “啊!好的、好的。”

  目賀醫生站起來,並躬身對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失陪了,我先去看看。”

  “請便,不用客氣。”

  “東太郎,手電筒預備好了嗎?”

  “我已經交代阿種準備了。”

  金田一耕助聽到東太郎這個名字,不由地抬頭仔細打量這個年輕人。

  他長得很高,身材也不錯,膚色白皙,雖說不上俊美,卻是個充滿笑容的年輕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表,正好八點二十分。

  分區停電的時刻就快到了,不知道美彌子究竟在忙什麼?金田一耕助剛才到達時,她還到玄關來迎接,並在接待室向他介紹日賀醫生,之後,她說要去看看母親,就再沒回來了。

  這是一個悶熱的夏天夜晚,動不動就滿身大汗,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並以軟呢帽扇風。

  當金田一耕助正在沉思時,一陣躡手躡腳的腳步聲自走廊傳來,對方一看到屋裏有人,不禁嚇了一跳,站著不動。

  金田一耕助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人應該是新宮利彥。他的身材相當高大,但看起來膽子卻很小,還給人一種好色、懦弱的感覺。

  新宮利彥以一種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則禮貌地起身向他致意,沒料到新宮利彥卻突然往後退了幾步,走出房間。

  不一會兒,又傳來新宮利彥說話的聲音:

  “喂,美彌子,會客室裏那個奇怪的傢伙是誰啊?”

  新宮利彥的聲音十分低沉,不過金田一耕助卻聽不到美彌子回答些什麼。

  “什麼?那人是一彥的學長?拜託你不要隨便帶些奇怪的人回來好不好?”

  (難道我看起來像壞人嗎?)

  金田一耕助正對新宮利彥的無禮感到懊惱時,美彌子帶著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剛才真是失禮了,金田一先生,這位是我的表哥——一彥。”

  一彥和他的父親完全不像。不過對一彥而言,不像父親倒是一件好事!

  “對不起,我父親剛才對你說了些不禮貌的話……”

  一彥的臉上充滿了誠摯,他雖然不如他父親高大,但是體型勻稱,比例恰當,看起來也比他父親有氣質得多。

  金田一耕助對一彥說:

  “沒什麼,我向他打招呼,沒想到卻把他嚇跑了,真是不好意思。”

  一彥的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美彌子則表情嚴肅,歉意地說:“舅舅老是這樣,在家是老虎,出門像豆腐,都一把年紀了,還怕見生人。”

  這時,門口傳來衣履輕輕摩擦的聲音,美彌子回頭望了一眼,說:

  “好像是我母親來了。”

  金田一耕助立刻向門口望去。

  美彌子對她母親的評語一點也不誇張,這個滿臉笑容的婦人,看起來既年輕又漂亮,略微豐腴的臉頰,像個洋娃娃似的,印著兩個深深的小酒窩;身材猶如少女一般,怎麼也看不出她已經有美彌子那麼大的女兒了。

  金田一耕助乍見秋子,雖驚歎她的美麗,但卻產生出一股說不出來的不祥感。

  秋子確實長得很美,但她的美仿佛缺少了靈魂一般。

  “美彌子!”

  秋子如小女孩般歪著頭,看了美彌子一眼。

  金田一耕助聽到她那比小女孩還要嬌甜的聲音,立刻感到肉麻。

  “你說的客人大概就是這位吧!為什麼不介紹給媽媽認識呢?”

  “我先告辭了。”

  在這種場合,一彥似乎不願多待一秒鐘,他從秋子身邊擠出去;美彌子則帶著怒意目送他離去。

  然後,她走近母親身邊,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金田一耕助見狀,不由得慌慌張張地站起來。

  “媽,我來介紹,這位是金田一耕助,他是一彥的學長,對卜卦非常感興趣,特地來觀摩的;金田一先生,這是我母親。啊!對了,我還有一點事。”

  美彌子草草為兩人介紹後,馬上轉過身,大步走出門外。

  “唉呀,這丫頭真是的!”

  秋子看著美彌子的背影,故意皺起眉頭說:

  “簡直像個男孩子,真是拿她沒辦法。現在的女孩,一點也不注意舉止儀態,不知對她說了多少遍,就是改不過來。”

  接著秋子立刻擺出一副嬌豔、慵懶的姿態,轉身對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坐到我這邊?”

  金田一耕助不安地看看手錶。

  (已經快到八點半了,這裏一到八點半就開始停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裏,兩人獨處一室……)

  想到這裏,他不由地汗流浹背。

  “謝謝,我坐在這裏比較自在些。夫人,是不是快要卜卦了?”

  “卜卦?啊!對了,你就是為了這件事特地來的。”

  秋子臉上換成一副悲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先生已經死了?懊,不過我相信我先生一定還活著,前幾天我還看到他呢!”

  秋子說這些話時,像孩子似地全身抖個不停。

  “我害怕得不得了,想必我先生一定在找機會向我們報仇。”

  金田一耕助看得出,秋子的恐懼絕不是裝出來的,她的確如此深信著,並且還相當的畏懼。

  “夫人,你怎麼會認為你先生一定會回來報仇?”

  “別看我先生一副老實相,他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像他這種平時不聲不響、正經八百的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恐怖事情,所以我相信天銀堂事件的嫌犯,一定是我先生!”

  “夫人!”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唉呀!夫人,原來你在這裏。”

  說話的是位身穿鮮紅色上衣,戴了一條珍珠項鏈,年輕貌美,瘦高窈窕的女子。

  “啊!菊江,你有什麼事嗎?”

  對於菊江打斷金田一耕助和她的談話,秋子似乎感到十分不高興。

  卜卦就快開始了,請到那邊集合。”

  “嗯,我馬上去。菊江,我剛才在問金田一先生有關老爺的事,我說老爺可能就是天銀堂命案的嫌犯!”

  菊江聞言,忍不住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唉呀!這種事等會兒卜卦時就可以問出來了嘛!就快開始了,咱們走吧!”

  菊江一邊說,一邊溫柔地扶著秋子的背。

  “哇!”

  金田一耕助原想多花點時間仔細觀察這個叫菊江的女人,沒想到卻突然停電了,屋裏一片漆黑。

  “真傷腦筋,要是有個手電筒就好了。”

  “菊江、菊江,我……我害怕!”

  “夫人,別緊張,有我牽著你呢!再說金田一先生也在呀!”

  “金田一先生,請你不要離開,在我身邊……我、我……”

  “夫人,你不用擔心!”

  金田一耕助屏氣凝神地站在黑暗裏,心中感到有股說不出的詭異感。

  其實美彌子的恐懼不是沒來由的,如果有人想利用這種詭異的氣氛,在暗地裏進行殺人計畫並不困難。

  “啊!”

  秋子突然尖叫一聲。

  “夫人,你怎麼啦?”

  “誰?是誰到二樓老爺的書房去?”

  菊江不解地問:

  “夫人,你是不是聽錯了?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去二樓的。金田一先生,你聽到什麼聲音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

  “不對,我真的聽到有人從老爺的書房出來,還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以及腳步聲。”

  此時女傭阿種正好拿著手電筒進來,金田一耕助只好暫時擱下“二樓腳步聲”的事情。

  “對不起,家裏的鍾慢了,我不知道會突然停電,所以來晚了。”

  有燈光照著,秋子也安心不少。

  “阿種,辛苦你了。夫人,我們走吧!金田一先生,請往這邊走!”

  金田一耕助在黑暗中無法仔細看清這幢房子,只知道舉行卜卦的房間似乎在最裏面,半路上,美彌子也拿著手電筒跟了上來。

  “我們家的鍾大約慢了五分鐘,突然停電,嚇我一跳。”

  沒用多久,大家就都走到了舉行卜卦的房間前。

  “金田一先生,請進。”

  “好的。”

  金田一耕助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進這間卜卦室之前,他手上一直拿著那頂充滿汗臭味的軟呢帽。

  “金田一先生,請進。”

  菊江又說了一遍,金田一耕助只好把帽子套在走廊的一個花瓶口上,然後走進昏暗的房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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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火焰大鼓上的圖案

        在這裏我必須特別說明這個關鍵性的房間。

  那晚自貧重亮醫生舉行卜卦的房間,後來卻變成密室命案的現場。

  這個房間大慨十六坪大小,房門口面對著走廊,有兩扇向左右拉開的檜木門,*的正上方有個和門口一樣寬、有四扇玻璃窗的氣窗,其中有兩畝可以左右打開,不過大約只有五寸高,即使把玻璃拿掉,連一個人頭都伸不進去。

  房間正面則是一道牆,上面還有一扇相當大的窗戶,窗戶都是裏外兩層,靠外層的還裝了百葉窗簾。

  這個房間就是格英輔的工作室。他只要一有空,就會在這裏作曲、演奏。因此,這個房間距離客廳以及其他房間都非常遠,房間裏還裝了隔音設備,就算什麼打鬥、吵架聲,家人也不容易聽見。

  那一晚,金田一耕助在菊江的帶領下,踏進了這個房間。

  天花板上垂下一片黑重的大布簾,房間被這一片布簾隔成兩個空間,看不到布簾後面的景象。

  布簾前面的空間約有八坪大小,天花板上掛著一盞緊急照明燈,在這樣微弱的燈光下,椿、新宮、玉蟲三個家族的成員圍著大圓桌而坐。

  大家表情凝重,一動也不動,默默無聲,不過最讓金田一耕助感興趣的還是圓桌上的東西。

  那是一個直徑大約一尺半的大圓陶制淺盤,盤底鋪著一層白細的沙,沙上面還有一個直徑大約十公分左右的薄圓盤子,盤子上面又放著五根纖細的竹子。

  這五根竹子以盤子為中心,呈放射狀排列。此外,竹子比那個陶制盤子長十公分,而在薄盤和陶盤之間,又有五根高約三十公分的細竹,呈五角形狀排列,作為支柱。

  換句話講,在裝沙子的大陶盤上大約三十公分高的地方,有一個與它垂直裝有五根細竹的薄盤,在薄盤的中間還有一個小洞眼,吊著一根長約三公分的金屬錐子,這個雄子會沿著薄盤的底部和五根放射狀竹子之間的道遊走,在沙上寫出一些文字。最特別的是,盤子、竹子和竹腳,都塗著鮮紅色的油漆。

  介紹了這些奇怪的道具,現在,讓找來描述一下那晚參與卜卦的人。

  主持人目賀醫生坐在中間,而在他身後的布簾上,則掛著一幅畫有中國仙人的水墨畫。

  據說這個汕人叫何仙,卜卦時目賀醫生會把這個仙人請出來,問他一些問題。

  目賀醫生的左手邊坐著秋子,右手邊則坐了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金田一耕助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人正是當年貴族院的頭頭——玉蟲公丸伯爵。

  也許是受到戰敗的打擊,玉蟲伯爵已不再有當年的意氣風發,只冷冷地掃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玉蟲伯爵雖有一般老人所沒有的光滑肌膚,但他右臉靠近太陽穴處,卻有一塊明顯的老人斑;此外,他把白色的鬍鬚剃得非常短,穿著質地相當不錯的和服,脖子上還系了一條黑領巾,看來是個很注重外表的人。

  玉蟲伯爵旁邊則坐著新宮利彥,新宮利彥的旁邊是一位大約四十歲的貴婦人,看起來是新宮利彥的太太。

  新宮利彥的太太華子,和秋子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的外表端莊大方,像是聰明又有教養的女人。

  她的年齡應該和秋子差不多,看起來卻比秋子老十歲左右。只見她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心中仿佛充滿了對人生無常的倦怠感。

  金田一耕助悄悄地在一旁觀察她。

  (像這樣有氣質的女人竟跟了那個庸俗、市儈的新宮利彥,真是美滿婚姻的一大諷刺。)

  在華子旁邊的則是她的兒子一彥,一彥的旁邊是三島東太郎。

  至於目賀醫生的左手邊是秋子,秋子的旁邊是一個醜得令人難過的女人,想必她就是秋子陪嫁的女傭——信乃吧!

  她的醜,真是筆墨難以形容;更要命的是,信乃以老賣老的心態,讓她忘了女人該有的羞怯、嬌柔的特質。同時,她也好像忘了自己長得醜的事實,旁若無人、神色自若地坐在那裏,讓人不由地對她產生一種厭惡感。

  信乃的旁邊是美彌子,美彌子的旁邊是菊江,這四人依序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右手邊;女傭阿種則沒有來。

  由於時鐘慢了幾分鐘,又碰上了分區停電,讓大家有點措手不及,花了不少的時間,大家才到齊。

  當金田一耕助、秋子和菊江與隨後趕來的美彌子同時抵達房間時,玉蟲伯爵、信乃和新宮利彥的太太華子三個人,早就坐在那裏了。

  目賀醫生則比金田一耕助還晚一點來,他一邊扣著褲子的扣子,一邊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給人一種既輕浮又沒禮貌的感覺。

  “啊!對不起,我以為時間還早,就去了一趟洗手間,沒想到突然停電了,到處黑漆漆的,嚇了我一跳……還請各位多包涵。”

  目賀醫生一邊帶著敷衍的語氣道歉,一邊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現場沒有人回應他的話,大家都如同雕像似的,一個個面無表情地坐著。

  目賀醫生剛坐到椅子上的時候,一彥和三島東太郎也來了。一彥板著臉,一語不發地走到他母親旁邊一屁股坐下,三島東太郎則緊挨著一彥坐著,同時還一邊抱怨著時鐘不准,一邊把緊急照明燈往地上一放。

  這盞緊急照明燈是拿來備用的,萬一天花板上的照明燈沒有電呢?

  “目賀醫生,阿種說,她忘記哪一個才是充好電的照明燈,因此,我把這個帶來了。”

  三島東太郎一邊說,一邊看著天花板上的照明燈。

  “好,我想大家已經到齊了吧?”

  目賀醫生有些著急地看著大家問道。

  “利彥還沒來呢!”

  華子立刻婉轉地說。

  “嘿!新宮先生還沒到啊?每次都是他最慢。真不愧是公子,天塌了都可以慢慢來,嘿!嘿!”

  目賀醫生發出像蟾蜍般的笑聲。

  這時,新宮利彥正好一臉不高興地走了進來。不過目賀醫生並不理會他,只是摸摸自己的鼻子,訕訕地笑著。

  現在總算全員到齊了。

  大家依序坐定,然後,三島東太郎就把那扇門關了起來,並拉上黑色的窗簾。

  於是,十一個人被關在這間像黑箱子的房間裏,卜卦就開始了。

  目賀醫生先向何仙像朝拜了一下之後,低聲誦唱著祈禱文,只聽見“何仙”這個字音不斷出現,他大概是想把何仙的靈魂招請出來吧!

  目賀醫生的語調低沉且相當熟練,很快的,在場的所有人都集中精神,進入催眠狀態。

  他先要大家把兩手放在圓桌上面,半閉著眼,凝視著自己的前方,金田一耕助當然也跟著這麼做。

  於是,這間密閉、狹窄又寂靜的房間裏,只剩目賀醫生以蟲吟般的低沉嗓音徐緩地唱念著,聽著聽著,金田一耕助幾乎要進入沉沉的夢境裏了……

  (不可以!)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吶喊著。

  (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被催眠了!)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提醒自己。

  為了使自己保持清醒,金田一耕助四處張望,突然,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只見左邊的三島東太郎,似乎已到了忘我的催眠狀態,而他放在圓桌上的那兩隻手,只有右手戴著手套。

  金田一耕助覺得有些奇怪,他仔細端詳著東太郎的手,終於看出一些端倪來。

  此時三島東太郎已經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動著。不過他戴著手套的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抖動的幅度很小,明顯地與其他手指不同。

  金田一耕助立刻明白了,原因是他少了兩根手指頭,為了遮醜,他一直都戴著手套。

  弄清楚了三島東太郎手套裏的秘密後,金田一耕助又轉移視線,隨意地往自己的右邊看了一下,這一來,又讓他發現了一件事。

  金田一耕助的右邊坐著菊江。菊江雙手放在圓桌上,她的左手小指從第二個關節處斷掉了。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盯著菊江的手指看,不料,菊江用她的左手肘戳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側腹,並以下巴示意,叫他看著前面。

  金田一耕助抬頭一看,卻發現坐在正前方的目賀醫生,正以憤怒的眼神狠狠瞪著他。

  金田一耕助就像小學生在教室裏惡作劇被老師當場逮住一樣,一張臉立刻漲得通紅,不知所措地搔著頭。他發現搔頭也不恰當後,又趕緊把手放在桌上,眼睛也半閉起來。

  菊江一邊吃吃笑著,一邊拿出一條手帕蓋在左手上,然後,又繼續把眼睛閉起來。

  金田一耕助心裏明白,此刻現場除了他之外,起碼還有菊江不相信自賀醫生的妖術,並且也是清醒的。

  目賀醫生的語調漸漸變得高昂、激動起來,秋子好像是配合著這個節奏似的,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金田一耕助嚇了一跳,直盯著秋子看。

  秋子已經完全進入催眠狀態了,在她那張像洋娃娃般的臉上,只見一片迷惆的神情,一雙眼睛恍惚地向前看著。

  金田一耕助猛然想起昨天美彌子說的話:

  “母親是一個非常情緒化的人,而且很容易上別人的當。”

  美彌子說的一點都不錯,而且照秋子此刻的情況看來,簡直是危險極了,叫人不得不替她捏把冷汗。

  秋子恍恍惚惚地一邊向前面看著,一邊舉起顫抖的右手,然後。她用食指、中指、無名指去摸放在沙盤上那五根呈放射狀竹子的其中一根,而蟾蜍仙人,也就是那個目賀醫生念經已經達到了高潮。

  這次是美彌子站起來了。看到美彌子站起來,一彥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們兩人也像秋子一樣,用三根手指頭去觸摸那根指向他們的竹子。

  五根呈放射狀的竹子,已有三根被他們占住了,還剩下兩根。這兩根竹子指著三島東太郎和菊江。他們兩人幾乎同時站起來,同樣地,把右手的三個手指放在竹子上,金田一耕助有點吃驚。

  暫且不提秋子和三島東太郎(因為還不太瞭解三島東太郎),金田一耕助萬萬料想不到的是:美彌子和一彥,還有剛才還在噗哧噗哧笑的菊江,都會被蟾蜍仙人的咒語鎮住,他們不但把手放在竹子上,連眼睛也都是半閉著。

  接著,目賀醫生的念經聲又慢慢地緩和下來,那音調就好像是哄小孩子睡覺時所唱的催眠曲一樣低沉、單調。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其他的人,發現他們的眼神都集中在放射狀竹子中心的那個金屬錐的尖端。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全都相信卜卦,但是他可以確定的是:在這段時間裏,大家的臉上都充滿了緊張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在中世紀的時候,歐洲曾盛行召靈集會,也是在被幕布遮蓋下的房間內進行的,同樣的,現場也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金田一耕助突然聽到一陣爬刮聲,仔細一看,原來是錐子正在慢慢移動著。

  錐子在沙上畫了一道弧形線後停了下來,然後又好像活過來似的,繼續在沙上畫了一個半圓形。

  金田一耕助馬上發現這和碟仙、筆仙是一樣的原理。由於五個男女的手指一起放在竹子上,再加上每個人的手指都輕輕震動著,促使金屬錐在沙上緩緩移動。

  剛才已經說過,金屬錐可以任意在圓盤的底部和放射狀竹子之間的範圍內移動,目賀醫生則根據金屬錐在沙上所畫出的圓形來判斷運勢。這會兒,椿子爵究竟是生?是死?

  金屬錐移動得越來越劇烈了。它在沙上總共畫了兩三個不規則的半圓和弧線,就在那時,天花板的緊急照明燈突然暗了下來,不一會兒就完全熄滅了。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黑暗中,大家開始有些不安起來,同時可以感覺得到有人在歎氣,有人在走動。金田一耕助非常仔細地聆聽任何一個聲響,緊張的氣氛讓他的掌心沁出一把汗水。

  這股騷動不安的現象很快就平息了,因為蟾蜍仙人又開始念起經來,於是,這個奇妙的沙卦又開始在黑暗中進行。過了一會兒,燈又突然亮了起來;燈亮的原因並不是緊急照明燈的電力又恢復,而是分區停電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金田一耕助趕緊看了看四周,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常狀況,大家都還保持著緊急照明燈熄滅之前的姿勢。他拿出手帕,擦掉手心裏的汗水。

  當電燈亮起的時候,目賀醫生立刻停止念經。秋子像得到解脫似的,癱坐在椅子上,老太婆信乃趕緊扶著她,像安撫小孩子似地拍著她的背。其他的四個人,也陸續坐回位子上,大家都像經歷過一場災難般,人人都滿頭大汗。

  目賀醫生又喃喃自語地念了兩三句祈禱詞,然後才從容不迫地站起來,看著沙盤。金田一耕助也跟著站了起來,向盤子的中央看去。

  鏈子已經停止移動了,而沙上卻畫著一個奇怪的圖形。在剛才那個不規則的橢圓形旁邊,此刻又多了一些像是火焰般的線條,金田一耕助立刻聯想到是古代宮廷寺院所使用的火焰大鼓(日本人舉行祭典時,儀隊所用的鼓上繪有類似火焰的圖形標誌)。

  “啊!這不就是火焰大鼓上的圖案嗎?”

  金田一耕助一邊想,一邊自言自語道。

  正在看沙上圖案的目賀醫生,聽到金田一耕助提起火焰大鼓,突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眼神裏充滿著異樣的驚奇。

  目賀醫生又繼續凝視著那個火焰圖案好長一段時間後,顯得非常擔心似地看了看秋子,然後又與老太婆信乃四目相接,彼此深深地看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去看著玉蟲伯爵和新宮利彥。

  金田一耕助順著目賀醫生的目光看去,發現玉蟲伯爵、新宮利彥以及信乃等人比目賀醫生還顯得震驚呢!

  他們也是一動也不動地瞪視著沙上的幾個不可思議的圖形。

  吃驚的還不僅是他們,美彌子、一彥,甚至連一彥的母親華子,也都嚇得目瞪口呆。

  惟一沒有被嚇到的是三島東太郎和菊江兩個人。他們不斷地眨著眼睛,看著這群驚慌失措的人。

  玉蟲伯爵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他那充滿憤怒的眼神往每一個人看去,並說:

  “誰?是誰在惡作劇?”

  沒有人回答,一片寂靜。

  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三島東太郎站了起來,走過去把窗簾拉開一些,然後對著門縫跟來人講話。來人好像是阿種,隔著門,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講什麼。

  三島東太郎聽了以後,往走廊上探出頭,又好像在聆聽什麼,不久又把窗簾一拉,把門打開了。

  一瞬間,房間裏所有的人全都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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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8:31 |只看該作者
第6章、笛聲乍響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正是三島東太郎把門打開的時候。之後偵破這樁案件中,又聽了無數遍。

  在這幢死氣沈沈的宅邸裏,笛聲幽幽回蕩,讓人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慄氣氛。

  金田一耕助有些茫然地看著每張呆愣的臉孔,這些人似乎都很害怕。

  剛才火焰圖案出現時,秋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應該說秋子滿臉恐懼、驚疑,讓金田一耕助印象最深刻。

  這時,她緊緊抓著老女傭信乃的雙手,像小孩般嚇得發抖,當長笛的旋律變得激昂強烈時,秋子更是拼命用雙手掩住耳朵。

  “啊!老爺吹著笛子回來了!誰?是誰?不要再吹了!”

  大家被秋子尖銳、激動的叫聲驚得回過神來;美彌子則神情嚴肅,推開層層人群,沖出房外。

  一彥見狀,上刻跟在她身後,而金田一耕助也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分區停電的時間已經結束,此時走廊上亮著明晃晃的壁燈,美彌子在最前而狂奔著。

  美彌子後面是一彥,一彥之後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後面則跟著三島東太郎和菊江。

  到了走廊盡頭、長笛的聲音更清楚了,那聲音好像是從會客室方向傳過來的。

  美彌子一馬當先跑進會客室,會客室和剛才金田一耕助他們離開時一樣,門是敞開著的,裏面也燈火通明,卻沒有半個人影,只有那淒厲的笛聲仍幽幽怨怨、持續不斷地回蕩著。

  “啊!美彌子,上二樓!”

  一彥說完,馬上向二樓跑去.美彌子和金田一耕助立即在後面跟著,而三島東太郎和菊江也帶了一群人上來。

  一群人來到樓梯口.全部站著不動,只見二樓一片漆黑,不過笛聲確實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誰?誰在那裏?”

  美彌子顫抖地喝問著,然而除了飲泣般的笛聲外,沒有任何回應。

  “誰在那裏?”

  美彌子又大聲問著,這次還是沒人回答,她只好按下牆上的電源開關,樓梯頓時亮了起來,這時,笛聲更稍稍走調,仍不停地吹奏著。

  “美彌子,去看看吧!”

  一彥爬了五六層階梯時,美彌子雖然略略遲疑了一下,仍跟了上去。金田一耕助與三島東太郎緊跟在後面,菊江也不落人後連新宮利彥和華子也都上了二樓來了。

  靠走廊左邊有兩三間房,笛聲像是從第一間房裏傳出來的。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其他人都停下腳步,動都不敢動。

  “金田一先生”

  美彌子喘著氣,死命抓著金田一耕助的手臂。

  “那是父親的書房!”

  書房門微微開著,透出像螢火般微弱的亮光,金田一耕助一把將門推開。只見書房內一片漆黑,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了聲音的來源。

  “金田一先生,誰在裏面?”

  美彌子在後頭問。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搖搖頭。

  “美彌子,這房裏是否有留聲機?”

  “留聲機?啊!原來如此,是唱片呀!”

  美彌子一聽,立刻跑到門進,打開電燈開關,房裏頓時通明。

  書房裏的擺設與椿子爵的地位十分相稱,牆角擺了一架留聲機,那陣淒涼的笛聲,就是從留聲機裏傳出來的。

  “是誰?是誰在惡作劇?”

  知道是唱片後,美彌子松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走到留聲機旁。這時,唱片卻自動停止了,仿佛暗示著惡魔已經第一次完整吹完了《惡魔吹著笛子來》。

  大家默不作聲,面面相覷。不久,美彌子像注意到什麼似的,對金田一耕助說: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我去看看母親。”

  她的表情嚴肅中帶點怒氣,正要下樓的時候,金田一耕助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美彌子,請留下來,我有很多事想問你。”

  然後,他轉身向站在門邊的一彥和三島東太郎說:

  “你們兩位下樓去,告訴大家沒什麼事,只不過是有人惡作劇罷了,請大家放心。”

  一彥默默地點在頭,走下樓去,三島東太郎跟在他身後。

  金田一耕助走到留聲機旁,就著燈光讀唱片上面的標題。

  “喲!這是你父親的作品呢!”

  他有些驚訝地說著。

  金田一耕助從未曾聽過這首曲子,所以並不知道惹得大家害怕的笛聲,竟是椿英輔的創作曲目!

  美彌子默默地點苦頭。

  “那麼,演奏這首曲子的,想必也是你父親吧?”

  美彌子仍一語不發地頷首示意。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回唱盤上,並轉身對美彌子說:

  “美彌子,請坐,站著說話挺累人的。”

  美彌子看著金田一耕助,雖有些猶豫,但仍柔順地坐了下來。在她白皙的面頰上,顯現出過度緊張後的疲勞,眼眶四周泛著一圈黑色的陰影,令人感到楚楚可憐。

  金田一耕助也靠在桌邊坐下。

  “美彌子,為什麼剛才大家一聽到笛聲都那麼吃驚?也許在明知沒有人的房間裏,突然傳出一些令人害怕的聲音,誰都會驚訝,但是,我看到大家驚訝的程度,簡直有點離譜,是什麼原因讓大家那麼驚慌失措?”

  金田一耕助有些結結巴巴地問。

  “那首曲子……”

  美彌子遲疑了一下,接著說:

  “是父親的遺作。父親不但作了那首曲子,還自己吹奏,不過唱片發行後不久,他就被捲入天銀堂事件,之後就失蹤了。”

  美彌子極力克制自己哽咽的聲音。

  “那首曲子你也聽過了,那是父親留在人間的紀念,而且就像曲名一般,旋律中充滿詛咒、憎恨,因此母親一聽到這首曲子就非常害怕,她深信父親把對所有人的怨恨、怒意,都濃縮在這首曲子中,所以自從父親失蹤後,母親就把家中僅剩的五六張唱片全部銷毀得一乾二淨。”

  金田一耕助不禁眉頭深鎖,說:

  “全部都銷毀了?那你的意思是,家裏根本沒有這張唱片?”

  “是的。”

  “但是,這張唱片……”

  “就是因為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所以大家才覺得詭異啊!”

  美彌子說到這裏,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

  “到底是誰拿來的?又是為了什麼?”

  金田一耕助站了起來,不停地在房裏踱步。

  “(惡魔吹著笛子來),名字取得還真貼切,但這究竟暗示什麼呢?”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著美彌子問。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父親的用意可能是想以惡魔吹著笛子來抒發自己對日本戰後社會的混亂現象的看法吧!”

  “原來如此。”

  “但是,母親對此卻有另外的感受。據她說,惡魔就是我父親,終有一天,父親將會變成惡魔,吹著笛子回來報仇。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父親失蹤後,他那支用黃金打造的長笛也不見了。”

  “黃金長笛?”

  “是的,那是父親最心愛的長笛。一般長笛都是銀或木制的,音色並不完美,只有黃金才能使音色更柔和,因此,父親特別訂購了一支黃金長笛。那張唱片就是用黃金長笛演奏的。”

  “那支長笛在你父親失蹤後就不見了?”

  “是的,因此母親才會認為父親帶著那支長笛變成惡魔,吹奏著那首曲子,找家人報仇。我當然不相信她的話,但是,剛才突然聽到那首曲子,我居然有種錯覺,以為真像母親所說,父親吹著笛子回來了。”

  美彌子也許是想起剛才突然聽到的笛聲,一臉驚懼的樣子。

  “看來,你父親對笛子滿有研究的嘛!”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開朗的語氣說。

  美彌子這才眉頭微揚,有點得意。

  “椿家世世代代都是宮廷樂師,單單就長笛演奏而言,我父親是第一流的,作曲只不過是他閒暇時的消遣罷了。父親曾說,他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到法國去,跟隨莫伊茲學習長笛。”

  美彌子用眼角膜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說:

  “莫伊茲是當代聞名的長笛演奏家,如果父親換個生存環境的話,他一定可以借著長笛揚名於世,不至於像玉蟲舅公或新宮舅舅所說的那麼無能。”

  美彌子說出最後那句話時,渾身上下充滿了憤怒、憎恨。金田一耕助雖也替椿英輔感到悲哀,但臉上卻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美彌子,照你這麼說,今天晚上的笛聲,也許有某些重大的意義也說不定。不過,惡魔吹著笛子來,到底是誰?為什麼吹笛子呢?”

  美彌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帶著哀求的語氣說:

  “請你不要再說了,我好害怕,我怕得不得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渾身顫抖的美彌子面前,溫柔地凝視著她的臉。

  “美彌子,你是這個家的支柱,不好好振作不行幄!另外,我想問你,今晚放唱片的傢伙是誰,你是否心裏有數?”

  美彌子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地毯,慢慢搖著頭說:

  “我不知道。從下手的時間與機會而言,除了阿種之外,似乎其他人都在沙卦現場。難道是有人從外面悄悄溜進來?”

  “那個叫阿種的會做這種事嗎?”

  “我想不會吧!她一向支援父親,根據我的觀察,在這個家裏,只有她同情父親;父親也十分疼愛她,只是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曖昧關係。咦?難道她會做這種事嗎?”

  金田一耕助親切地看著美彌子。

  “美彌子,你的猜測未必正確,畢竟不是只有阿種才有機會來放唱片,剛才參與卜卦的人,都有下手的機會。”

  美彌子十分震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語調急切地說:

  “為什麼呢?”

  “放唱片的人知道今天晚上從八點半到九點之間停電,等到九點,電源就會自動接上;所以他趁八點半一停電,就立刻潛進書房,把唱片放要,插上插頭,打開開關。由於停電,即使打開開關,唱片也不會轉。他弄好這一切,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下去卜卦。卜卦進行到九點,電力公司開始送電,因為留聲機的開關是開著的,因此,唱盤自行轉動,笛聲便播放出來了。”

  美彌子屏息聽完金田一耕助的分析後,全身戰慄地問道:

  “那個傢伙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首先,他之所以讓大家聽這首曲子,目的是在脅迫眾人,但是他又不希望被人認出來;其次……”

  “其次怎樣?”

  “我猜,他是想把你們的注意力從卜卦現場轉移到其他地方。”

  “怎麼說呢?”

  “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想問問你,剛才在進行卜卦時,沙上曾出現一個奇怪的符號,那到底是什麼符號?為什麼每個人一看到那個符號,都露出十分驚訝、害怕的表情?”

  美彌子聞言隨即臉色大變,顫抖的聲調裏透出強烈的驚懼。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看到那個符號會那麼吃驚,不過,我倒是曾經看過一次和那相同形狀的符號。”

  “什麼時候?在哪里?”

  “那是父親的遺體在霧峰被發現時。那天我去認屍,卻發現父親衣服的口袋裏有本小小的日記簿,我想,也許可以從日記簿裏找到父親的遺書,因此便很仔細地把每一頁都翻閱一遍,只見其中的一頁上畫了和那記號一模一樣的圖形,而且那上面……”

  “上面怎麼樣?”

  美彌子深呼吸了一下,身體微微顫抖著說:

  “寫著‘惡魔的徽章’等字樣,那的確是我父親的筆跡。”

  “惡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氣。

  “嗯,當時我並不特別在意,我想,說不定是父親臨終前腦中出現一些奇怪的念頭才這麼寫的,不久我就忘了這件事。沒想到,今晚突然在沙上出現這樣的記號……”

  “家裏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你父親的日記中畫有這個記號?”

  “我也不敢確定,因為和我一起去認領遺體的一彥曾看過。那本日記簿是父親的遺物,我就把它帶了回來,也許家裏的人也都看過,我想它現在應該在母親手上。”

  金田一耕助回想起當時目賀醫生。玉蟲伯爵、新宮利彥及那老傭人信乃非比尋常的驚訝表情,毫無疑問,他們一定看見過那似火焰般的奇妙圖案,甚至知道其中的秘密。

  “美彌子”

  金田一耕助俯視著坐在椅子上的美彌子。

  “剛才停電的時候,你在哪里?”

  美彌子乍一聽到這句問話,先是不明所以,並以困惑的眼神注視若金田一耕助,等她領會出對方的意思,不由地漲紅了臉,帶著怒氣反問:

  “難道你懷疑是我放這張唱片的?”

  “唉呀!美彌子,別這麼激動好不好,我只是順口問問罷了!”

  金田一耕助說著便巡視整間書房。

  “停電後沒多久,你母親就聽到有人從這房間走出去的聲音。”

  “我母親?”

  “嗯,是的。那時我正和你母親在會客室裏閒聊,後來菊江來叫我們去卜卦室。我們正要一起去的時候,剛好停電了,於是我們在黑黑的走廊上呆立了一會兒。就在那時,你母親聽到腳步聲,她說有人走進老爺的書房。”

  “是真的?”

  “嗯,當時你母親非常害怕,我和菊江卻什麼也沒聽見,而這時阿種正好拿著手電筒來了,所以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你母親說的沒錯。那時確實有人到這裏來擺唱片。”

  美彌子又是一陣顫抖。

  “我母親的聽力十分敏銳,任何風吹草動都休想瞞得過她,這也許是她的特長吧!”

  美彌子溫柔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生你的氣。只是家裏發生這種事,誰都想證明自己的清白,我當然也不例外。”

  “美彌子,我理解。”

  “老實說,停電時我正躲在自己的房裏哭,因為趴在床上,所以不知道停電了。其實我非常看不起自己的母親,儘管我盡最大努力強迫自己不要這麼想,但是我還是辦不到。您想想,對於一位初來我家的客人,她卻想去勾引他,真使我感到無地自容。”

  美彌子說到這裏,雙肩顫抖,悲傷得垂下眼瞼,眼淚也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由於美彌子並不漂亮,而她母親又太美麗,才使她有意無意地強裝嚴肅。此刻金田一耕助看到她垂頭喪氣、潸然淚下、楚楚可憐的樣子,倒是覺得十分心疼。

  他本想安慰她,但是一時間又找不到適當的詞句。

  這時,美彌子突然抬起頭來。

  “對了,你不妨馬上詢問每個人,他們停電時都在哪里?做些什麼?”

  “嗯,下樓去問問看也好。不過,我想恐怕是白費心機,因為當時一片黑暗,即使有人說謊,我也無可奈何。”

  美彌子緊咬嘴唇,露出奇異的眼光看著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兩人一同走下樓,菊江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看書,離她稍遠一點的地方,一彥則呆呆站立著,看著壁爐上掛著的油畫。

  菊江看到他們兩人,立刻把書放下,起身說道:

  “美彌子,聽說那笛聲是從唱機中傳出的?”

  美彌子不作答復,只是偏過頭去,盡可能不看菊江。

  菊江倒不在乎美彌子愛理不理的樣子,繼續追問道:

  “查出來是誰放的嗎?”

  “還不曉得。”

  “是嗎?至少不是我!”

  菊江對金田一耕助露出爽朗的笑容,又說:

  “金田一先生可以替我作證,雖然我不曉得是誰放唱片,但是,那一定是在停電後沒多久的事,那時秋子夫人不是還很害怕地說二樓好像有人,所以我想,歹徒一定是那個時候跑進老爺的書房。那時,金田一先生、我,還有秋子夫人三個人一直都在一起。”

  美彌子有些驚訝地看著菊江,然後再瞧瞧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

  “菊江小姐,你還真聰明呢!把放唱片的時間算得剛剛好。”

  “這種小事我還可以應付嘛!當笛聲響起時,除了阿種以外,家裏每個人都在卜卦現場,而阿種並不像是會做這種無聊事的人,可見是自己人做的。這樣一想的話,也就知道那人是利用停電機會惡作劇的。”

  “菊江小姐,你怎麼知道惡作劇的人也參與了卜沙卦?”

  菊江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子,她看看美彌子,又看看一彥。

  “如果你對這個家庭的認識深一點的話就會知道,這一家人非常奇特,大家互相懷疑、憎恨、懼怕、詛咒,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也搞不清楚,我只覺得大家隨時都保持著進攻的姿態,每個人都想給別人重重一拳……唉呀!美彌子,真不好意思,我怎麼在外人面前說出這些話……”

  美彌子雖然怒氣衝衝,卻也沒表示任何意見,大概她也認同菊江的話吧!

  金田一耕助對眼前這個菊江似乎更感興趣了。

  前面提過菊江是個纖瘦窈窕的女人,十分性感,和美彌子那張總像是在生氣的繃緊的面孔恰恰相反,菊江看起來總是笑眯眯的,一副毫無煩惱的樣子。

  (所謂戰後新女性大概就像菊江那樣吧!大大的眼睛,微聳的顴骨,抹著濃豔的口紅,不在乎禮貌,有些口無遮攔。)

  美彌子面有溫色地瞪一眼菊江,然後馬上轉頭去問一彥:

  “一彥,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一彥還沒回答,菊江卻插進來搶先答話;

  “卜卦已經暫停了,你母親又犯了歇斯底里症,看起來還滿嚴重的,一彥的母親和信乃已經扶著她先回房休息,目賀醫生還幫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但是為了預防萬一,醫生今晚會留下來照顧你母親。”

  菊江說這些話雖無惡意,但語氣上明顯流露出諷刺的味道,美彌子感到被羞辱,氣得滿臉通紅。

  菊江不理會美彌子,仍舊笑嘻嘻地說道:

  “玉蟲伯爵走回自己房間之前,還告訴我他要喝個痛快呢!他那個人呀!血壓那麼高,醫生早就警告他叫他不要喝酒,他就是不聽,不過我才不想管他呢!反正他愛怎樣就怎樣。美彌子,為什麼大家都變得這麼神經兮兮的?”

  美彌子帶著憤怒的眼神狠狠瞪了菊江一眼,然後她挺直腰背走出房間,站在門口,朝金田一耕助說:

  “真抱歉,我得去看看我母親的情況,今晚就到此為止吧!”

  “這樣也好。”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停留一會兒,仔細觀察這一家人,聽到美彌子這樣說,心裏多少有些失望。

  於是他落寞地在會客室內到處張望。

  “金田一先生,您是不是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菊江有點不懷好意地問著。

  “我、我的帽、帽子到哪兒去了?”

  金田一耕助結結巴巴地說。

  “你的帽子?我記得好像放在卜卦房間外面嘛!我去幫你拿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好了。”

  四個人一起來到卜卦的房前,帽子果真在那裏。

  剛才停電的時候,金田一耕助無意中順手把帽子放在一個非常奇妙的地方。

  卜卦房門的左側有一張黑色的、堅固的臺子,上面放著一隻唐代描金花瓶,由於花瓶的高度正好到金田一耕助眼睛的位置,因此,他便順手把帽子戴在花瓶口上。

  “呵呵呵,這真是個好地方呀!”

  菊江笑著伸手去拿帽子,花瓶卻因重心不穩而往一邊傾斜。

  “啊!危險!”

  一彥和美彌子慌忙從兩邊伸手扶住花瓶,不過這喊叫聲仍把在屋子裏的三島東太郎引了出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金田一先生的帽子戴在花瓶口上拿不下來,東太郎,幫忙拿一下吧!”

  “我來試試。”

  三島東太郎上前試了試,但仍無法把帽子拿下來,這一方面是花瓶口的大小正好和帽子尺寸完全吻合;另一方面是花瓶上面雕著龍的圖案,龍頭部分正好勾住帽子的內襯,當三島東太郎用力把它拉下來時,帽子卻嗤的一聲被撕破了。

  “唉呀,糟了,把你心愛的帽子給弄破了!”

  “哈哈哈,菊江小姐,你別挖苦我了。”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

  這時,房裏突然傳來怒喝聲:

  “是誰在這裏吵吵鬧鬧的?”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其他人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他悄悄往屋裏一看,原來是玉蟲伯爵。

  玉蟲伯爵把剛才目賀醫生坐過的椅子轉過來,一隻腳翹在上面,旁邊還有一個威士卡的空酒瓶,他醉薰薰的雙眼裏佈滿血絲。

  圓桌上放著一個沙盤,沙盤內仍留有剛才卜卦時的圖案,金田一耕助注意到屋子裏還有一個有趣的東西。

  那是一座高約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徑約三寸、類似神像之類的東西,放在屋子的右手邊,靠黑色窗簾前面的那張高腳桌子上。

  (剛才有這種東西嗎?)

  金田一耕助略偏了偏頭,立刻發現剛才那盞緊急照明燈竟照不到神像這個角落。

  (啊!我竟然沒注意到這點……)

  金田一耕助正靜靜思考這件事的時候,玉蟲伯爵的火氣又爆發開來。

  “誰在那裏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由地嚇了一跳。

  菊江吐了一下舌頭。

  “我把他放在這裏不管,他生氣了,真不好意思,你慢走!”

  菊江撩起裙子下擺走進房裏,此時三島東太郎也正好把金田一耕助的帽子拿了下來。

  “對不起,有些破損了。”

  “啊!沒關係,不要緊。”

  “一彥,你送客人到門口,我得去看看母親。”

  美彌子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所以一說完話,立刻轉身走了。

  金田一耕助看著她的背影,這時,從敞開門的房間裏傳來菊江撒嬌的聲音:

  “不要喝了好不好?你再這樣喝下去怎麼辦喲!萬一被醫生知道了,准會被罵個半死的。咳!什麼,你說那個討厭鬼?那傢伙像個流浪漢嘛!有什麼好嫉妒的?”

  這些話顯然是指金田一耕助的,他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當一彥把他送到門口時,他立刻快步離開了。

  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回到大森山松月旅館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他一回到住處,立刻給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打電話,但電話響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接。

  金田一耕助覺得很失望。

  從昨天開始,他就不知道給等等力警官打了多少次電話,希望在開始調查椿英輔這件案子之前,先和他見個面,瞭解一下椿家和天銀堂事件的關係。

  當晚,金田一耕助帶著焦慮不安的心情鑽進被窩裏,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他的腦海中旋轉著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臉,還有那長笛聲,以及如火焰般不可思議的符號。

  天漸漸亮了,金田一耕助正迷迷糊糊地要睡著的時候,松月旅館的女傭來敲門。

  “先生,有您的電話。”

  “電話?誰打來的?”

  他立刻從床上爬起來,看看放在枕邊的手錶,時間是六點半。

  “是一位姓椿的小姐打來的。”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從床上跳起來,穿著睡衣走到客廳,一顆心卻狂跳不已。

  “喂,我是金田一耕助,你哪位?美彌子嗎?”

  “我是美彌子,椿美彌子。金田一先生,請您馬上來,發生事情了,昨晚,終於……昨晚,終於……”

  電話那頭的聲音如蚊子般細小,金田一耕助聽得不太清楚。

  “發生了什麼事?喂,美彌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之,請您趕快來,殺人了!家裏……我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快來……殺人了!”

  金田一耕助啪地掛上電話,立刻從客廳沖回房間,換了衣服,又沖出旅館,直往椿家奔去。

  啊!惡魔終於吹著笛子來了。

  椿家的第一幕慘劇就這樣轟轟烈烈地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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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8:48 |只看該作者
第7章、血案發生在深夜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三十日。

  雖然已是九月底,但這天的早晨卻分外悶熱。

  金田一耕助搭乘擁擠不堪的電車在六本木車站下車之後,朝著椿家的府邸走去。正好是上班的時間,路上人來人往,十分嘈雜。

  前面曾經提過,這附近的房子因為受到戰火的波及,幾乎都燒光了,惟一剩下的就是椿家。

  椿家的四周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儘管每個人臉都有種按奈不住的亢奮,但是周圍的氣氛卻仍十分凝重,而且還可以感受到一絲的不安。

  其實椿家的房屋雖然還算完整.卻也並非完全沒有受到戰火的波及,不但庭院的花木被流彈射中而燒得焦黑,就連圍牆也顯得殘破不堪。

  以椿家當時的經濟情況,根本沒有餘力來修補,因此他們就用一些石頭、木板等東西暫時擋著。這天早晨那些看熱鬧的人和新聞記者就是從這些圍牆縫隙裏鑽進院來,圍在房屋前,後來才被員警趕了出去。

  這天早上,員警十分忙碌,他們除了要驅趕看熱鬧的人群之外,還到處和無孔不入的新聞記者起衝突,認真得簡直像在鎮壓暴徒似的。

  一班班來來往往的電車從旁邊經過,車上的乘客也相當好奇地向這還張望。

  (報紙上還沒登出椿家發生殺人命案的消息之前,這裏就已經轟動成這個樣子了。一旦真有什麼重大消息,這裏豈不是要被踏平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這裏,不由地苦笑起來。

  事實上,椿家命案之所以如此轟動,是有以下幾個原因的:

  第一,這是當時最受矚目的所謂“斜陽族”的命案。第二,這樁命案必然和椿英輔的失蹤有關聯。至於第三個原因,也許當時一般人還不知道,因為這也和不久前曾轟動一時的天銀堂事件有關係。正因為如此,警方極為重視這個案子,並全力組織偵辦。

  而金田一耕助來到現場,也使警方興奮不已。

  金田一耕助穿過重重人群,經過許多關卡,好不容易抵達了命案現場。

  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個衣衫襤樓、戴著一項既破又舊而且還皺得不成樣子的帽子的人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這件案子的負責人是等等力警官,無論美彌子再怎麼替他說明、辯解,金田一耕助也會像那些新聞記者和看熱鬧的人一樣,被這些情緒激昂的員警趕出來。

  “啊!這真是一場大風波呀!警官,為什麼大家都這麼亢奮呢?”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著,一邊從人群中擠出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傻笑著問。

  等等力警官卻是一副哭笑不得、尷尬不已的樣子。

  “金田一,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呀!而且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實在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哩!”

  等等力警官的聲音異常沙啞,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向他深深看了一眼。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非常熟悉,在昭和十二三年的時候,等等力警官遇到難以解決的案子,都是靠金田一耕助的幫忙才破案的。因此,從那個時候起,等等力警官就很佩服這個一頭亂髮、矮小又貌不驚人的男子;而金田一耕助也十分尊敬這位爽快幹練的警官。

  兩人以英雄惜英雄之心結成忘年之交,不過金田一耕助倒是第一次看到等等力警官這樣煩惱。

  “警官,到底出了什麼事?不是有人被殺了嗎?是誰?”

  等等力警官以銳利的眼神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還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剛才美彌子打電話來,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

  “好吧!跟我來。現在大概正在拍現場照片。”

  不管是接待室或是走廊,到處都有戒備森嚴的員警,但是卻沒有看到椿家的任何一個人。

  金田一耕助被等等力警官帶到昨晚舉行卜卦的房間,他好奇地向站在房門前的兩個員警詢問:

  “這裏就是命案現場嗎?”

  員警一本正經地回答:

  “是的,金田一先生,聽說你昨晚到過這個房間?”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跟著等等力警官走進房間裏,只見攝影人員正在拍攝命案現場的各種情形。

  他一邊躲著閃光燈,一邊迅速地掃視著房間,沒想到第一個映入眼簾的竟是呆立在房間一角的目賀重亮醫生和三島東太郎。

  他們兩人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進來,顯出十分吃驚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發現他們兩人站在這裏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房間裏的死者身上了。

  房間和昨晚一樣,正前方那片黑布簾還拉著;中央的圓桌和圍著桌子的十一張椅子也和昨晚一樣排列著。但是在一進門的右邊,有兩三張椅子倒了過來,玉蟲伯爵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什、什麼?被殺的是玉蟲伯爵呀!”

  金田一耕助吃驚得連說話都給巴起來。

  “對啊!金田一先生,不然你以為是誰呢?”

  坦白地說,金田一耕助雖然沒有看到現場的情形,但是在聽到美彌子的電話時,他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是秋子的臉。

  攝影師們正圍著屍體不斷地拍照,金田一耕助為了不妨礙他們的工作,就遠遠站在旁邊觀察。

  可以看得出來,玉蟲伯爵的致命傷在後腦勺上,因為他那一頭白髮已被血染成暗紅色,而流出來的血也把地毯弄濕了一大塊。此外,在離屍體約一公尺左右的地方,還有一個類似神像的、黑黑的東西倒在那裏,上面有一塊紅黑色的印子。

  按現場情況來看,玉蟲伯爵應該是被這個神像打傷的,不過暫時還不能肯定。

  玉蟲伯爵細細的脖子上綁著一條黑領巾,它不但緊緊勒在玉蟲伯爵的脖子上,而且還打了一個死結,照這情形看來,玉蟲伯爵似乎是被這條領巾勒死的。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仰躺在地上的玉蟲伯爵,只見他兩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張著,一副想要求救的樣子。

  (玉蟲伯爵在臨死之前,究竟看到什麼難以形容的恐怖事情呢?)

  金田一耕助又慢慢觀察屍體的肢體部分:玉蟲伯爵的後腰帶松了,衣服也半敞開著,此外他的兩隻褲管卷起,尤其是右腳部分,連大腿都露出來,可以想見他被殺之前曾激烈地反抗過。

  由於他的衣服半敞開著,因此,金田一耕助可以看到屍體從胸部到腹部滴下一串鮮血。

  屍體的腳上雖然穿著夏天的薄襪子,但兩隻拖鞋卻飛到離屍體相當遠的地方。

  “警官,這樣可以了嗎?”

  攝影人員大聲向等等力警官請示。

  “嗯,再把桌上和房間四周仔細拍一下。”

  “好的。”

  等攝影師移開鏡頭後,金田一耕助才慢慢走近屍體。只見屍體的四周有一片沙子,而沙子的上面還散佈著斑斑血跡。

  金田一耕助低頭看死者的臉部。

  “警官,被害人生前好像被人打過耳光喲!”

  “嗯!我也這麼認為。你看,衣服上、胸部和腹部的血跡,會不會是鼻血呢?”

  “不過,死者的臉上居然沒有沾到一滴血,真是有點不可思議呢!”

  “嗯,好像被人擦過的樣子。喂!你看,那裏有一條手帕。”

  金田一耕助朝著警官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一張四腳朝天的椅子下,果然有一條揉成一團的血手帕。

  金田一耕助驚訝地問道:

  “是誰把血擦掉的?”

  “這我就不曉得了。如果是兇手,他幹嗎要這麼做呢?若不是兇手,又會是誰呢?總之,一定有人把他臉上的血擦掉了。啊!你看,沾在衣服上的血也有被擦過的痕跡。”

  等等力警官大聲對金田一耕助說。

  看到這情景,金田一耕助心裏更疑惑了。

  “警官,兇手既然已經把人殺了,為什麼還把血跡擦掉呢?”

  “誰知道呢!其實,這整個案件就是一團謎呀?”

  等等力警官一面皺著眉,一面咬牙切齒地說道。

  金田一耕助把視線移到攝影師正在拍攝的圓桌上。

  沙盤雖然仍像昨晚一樣還擺在圓桌上,但是架在上面的五根放射狀竹子卻已經被人折成好幾段,丟在各處;沙盤裏的沙則散落滿桌,被染成暗紅色。

  金田一耕助屏住氣息,凝視著那些血跡,突然間,他睜大了雙眼,看到那個大沙盤的沙上浮出一個黑紅色血跡印出來的圖案。

  這個圖案正是惡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立刻朝目賀醫生看去,目賀醫生也注意到這個圖案了,他和金田一耕助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他故意乾咳了兩聲,然後趕緊把臉轉開。而三島東太郎則滿頭霧水、一臉不解地看看惡魔徽章,又看看他們兩人。

  金田一耕助又往前走了幾步,低下頭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個長約七八公分,寬不到五公分的橢圓形圖案,和昨晚出現在沙卦上的圖案非常相似。可惜的是,昨晚在沙盤上的圖案已經不見了,無從比較。

  金田一耕助朝等等力警官看了一眼。

  “警官,這個惡魔的徽章別忘了拍喲!”

  “惡魔的徽章?”

  “對啊!千萬別忘了拍照!”

  眼看著現場的攝影終於結束了,等等力警官使了一個眼色,在走廊上站著的兩個員警馬上進來,並把門關上。

  金田一耕助這才發現其中的一扇門上,有一道相當大的裂縫,看樣子好像是被斧頭砍破的。

  員警把門關上後,再從裏面掛上門鉤、上鎖,然後把黑窗簾拉過來,只見黑窗簾上濺了一片血跡。那血清還半幹半濕,看來命案發生時,窗簾是拉上了的。

  “目賀醫生,命案現場是這樣的嗎?”

  等等力警官問目賀醫生。

  “不,還有氣窗。”

  目賀醫生說完,轉頭向三島東太郎求證。

  “東太郎,氣窗好像也是關上的吧?”

  “對,我是從外面打開的。”

  “好的,那把氣窗也關起來。”

  有一個員警拿了一把椅子放在門進,然後站在椅子上,把細長的氣窗關上。

  員警把所有的氣窗都關上之後,等等力警官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房內四周,並看看自賀醫生和三島東太郎。

  等等力警官的聲音仿佛有著一絲狐疑。

  “你們今天清晨三點左右發現這樁命案時,房間裏的情形就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嗎?”

  “是的。”

  目賀醫生皺著眉回答,又不安地看著三島東太郎問:

  “東太郎,是這樣沒錯吧?”

  “嗯,門上的裂縫是我用斧頭劈開的。然後,我再從那裏把手伸進去,挑開門鉤,再拉開門鎖。”

  三島東太郎一邊說一邊在房間四處東張西望著,右手依舊戴著手套。

  等等力警官瞪視他們兩人的眼神裏,似乎要冒出火來。

  “也就是說,當你們進來的時候,房間內除了被害人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對嗎?而且,這片窗簾後面的窗戶,也全都是從裏面上鎖的,對嗎?”

  金田一耕助一直注意聽目賀醫生和警官交談,這時他突然開始用力搔起頭來了。

  “那、那麼說,警官,這、這是密室殺人案件?”

  他結結巴巴地說。

  等等力警官望著金田一耕助,然後一字一句地說:

  “這裏有明顯打鬥過的痕跡,而被害人除了後腦勺有兩三處似乎是被神像打傷的傷口外,還有一個大裂口;脖子上也被領巾緊緊勒住。不過我想,他的致命傷大概是後腦勺的傷口或是窒息而死,雖然真正的死因要等到解剖報告出來後才能知道,但是我敢肯定,死者絕對不可能自殺!”

  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接著說:

  “另外,從那扇氣窗向房裏窺探命案現場的人,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美彌子和女傭阿種,以及被害人的小妾菊江。他們在破門進來後,除了被害者外,都沒有看到其他人,而且所有的窗戶都是從裏面鎖上,這種事除了密室殺人,還有什麼其他可能呢?可是天底下真有密室殺人的事嗎?殺人者怎麼離開現場呢?”

  等等力警官說到最後,語調越來越高昂,兩頰也漲得通紅。

  金田一耕助也分外亢奮,他的頭髮被自己搔成一個大鳥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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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9:09 |只看該作者
第8章、神像之謎

     照相組的人撤離後,屍體就被裝上救護車運到鑒定組解剖,至於現場則一片淩亂,宛如暴風雨過後一般慘不忍睹。

  鑒定組那班人馬為了採集嫌犯的指紋,東一塊西一塊地撒白粉,再加上鮮血四處飛濺,整個卜卦室呈現出一幅哀戚的畫面。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查看了三片窗簾,也仔細推敲從窗戶向外看的情景。其中有兩扇面向院子的窗戶,為了隔音,每一扇窗都做成雙層,為了防盜賊,還加裝了間隔細密的鐵窗。

  金田一耕助試著搖動每一扇鐵窗,一邊檢查一邊說:

  “看來即使不上鎖,這裏的窗戶也滴水不漏。”

  說完,他把左右兩扇門關上,閂起來,重新巡視了屋內一遍,然後問目賀醫生與三島東太郎:

  “當你們趕來的時候,房內的情形就是這個樣子,而且當你們破門而入的時候,這裏除了被害人,沒有其他人在對不對?”

  目賀醫生神情黯然地點點頭,三島東太郎則露出不解的眼神,斜著眼睛看看金田一耕助,再看看等等力警官。

  “因此大家都覺得兇手行兇後,就如煙雲般消失不見了!但事實上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對方一定是用某一種方法殺了人之後,再把房間門窗關閉起來。警官,你看兇手有沒有可能從門上的氣窗逃走?”

  等等力警官立刻叫一個刑警站到椅子上,看能不能從視窗逃出去。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兇手若想從那裏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寬度雖然夠,但高度卻有問題,再怎麼瘦小的男人也無法從那裏鑽出去。

  “可以了,謝謝!由這個示範動作可以知道:要想從這扇氣窗逃走是不可能的事,事實上,”金田一耕助面帶微笑地說,“兇手行兇後,大可以從房門走出去,何苦大費周折地從這麼小的窗子鑽出去呢?換句話說,兇手是以某種方法從外面把門閂上、鎖住,再把窗簾拉上的!”

  “不,等一下!”

  目賀醫生輕咳了一聲。

  “說到窗簾,我覺得窗簾原本就是拉上的,從窗簾被血濺到的情形來看,我想……”

  “啊!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馬上點點頭說:

  “這樣的話,兇手只要輕輕掀起窗簾走出去就行了,所以兇手要做的事只剩下兩件……就是扣上門鎖再閂住。”

  金田一耕助說完,仰頭看著氣窗。

  “你的意思是……”

  等等力警官不明所以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舉例來說吧!兇手在走出房間以前,先用繩子綁在門把和門閂上,然後,再把繩子從窗戶拋出去,等他從房間裏走出來後,就可以站在走廊的臺子上,像釣魚一般俐落地抽動繩子,把鎖按下,扣上門閂,然後再靈巧地把繩子從門把和門閂上扯落。換句話說,他從一開始就安排好這一切,只要從外面把繩子抽回去,就可以關上窗戶,完成一樁天衣無縫的密室殺人案。”

  “簡直是胡說八道!”

  正在仔細分析密室殺人的金田一耕助,突然被一聲怒吼打斷。

  他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只見目賀醫生怒眼圓睜,不認同地說:

  “兇手幹嗎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不管這個房間是不是從裏面上鎖,都一樣有人被殺了!他為什麼要用繩子把門鎖上、扣住?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聽你說了剛才那番話,我發覺你一點常識也沒有。要不然,你去試試看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做好這些動作……金田一先生,你想想:兇手犯案後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突然進來,巴不得快點逃離現場,他怎麼會有時間從外面搞這些名堂?我看你還是別胡說八道了!”

  目賀醫生挺著大肚子,在房內不安地來回踱步,同時還吐了一口痰,以表示對金田一耕助的不滿,讓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來”

  目賀醫生見了,立刻眼露凶光。

  “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好笑的?你在笑我說的不對?還是覺得我走路的樣子可笑?”

  金田一耕助慢慢吸了一口氣後說:

  “醫生,真對不起,我絕對贊成你的說法。”

  “贊成什麼?”

  “我是說,我贊成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意見,只不過等等力警官一直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所以,我才覺得兇手設計出這一切,也有可能是向我們挑戰啊!”

  “胡說!”

  目賀醫生不耐煩地回敬了金田一耕助一句,接著又說:

  “第一,兇手到底有沒有必要將現場密閉後再離開?如果他只是想混淆被害人的死因,讓人分不清是自殺或他殺,將現場密閉,弄成看起來像自殺的樣子,這還有可能,但是這件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他殺,兇手幹嗎要多費力氣,甘冒被人看到的危險,把現場佈置成密室?”

  這時,等等力警官不滿地插嘴說:

  “金田一先生不過就事論事而已,而且照你們所說,命案現場確實是密閉的,難道是你們這些人說謊騙人不成?”

  “你說什麼?竟然說我騙人!”

  目賀醫生聽到等等力警官這樣說,更是尖著嗓門叫道:

  “我為什麼要說謊?剛才我已經說過了,不管這房間是不是密室,有人被殺的事實是不會改變的,我根本沒有說謊的必要。”

  目賀醫生慷慨激昂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著,金田一耕助見狀,於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唉呀!警官說這話沒別的意思,更何況又沒有人懷疑你和東太郎的話呀!對了,東太郎!”

  “啊?”

  剛才就一臉茫然、手足無措的三島東太郎,冷不防被金田一耕助叫了一聲,嚇得猛然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我倒忘了問到底是誰第一個發現命案的?”

  “是菊江先發現的。”

  “菊江她……唉!算了,這種事等一會兒再問她本人好了。還有,菊江一發現命案後就立刻去告訴你們嗎?”

  “是、是的。菊江從氣窗向裏面望,嚇了一跳,才把我找來,畢竟這個家裏的男人只剩我一個了;而新宮先生一家則住在旁邊那棟房。我一聽她這麼說嚇了一跳,立刻沖到這裏來,因為門被反鎖,只好和菊江一樣,站在走廊的臺子上,從窗縫向裏面瞧。”

  “那時房間裏的燈是開著的嗎?”

  “是的,因此菊江才能看見屋裏的情況。”

  “哦!原來如此。當時你立刻覺得這是一樁謀殺案,對不對?”

  “那倒沒有。您待會兒從窗縫中看了就會明白。因為縫隙太狹窄了,連頭都伸不進去,因此只能看到房間裏的一部分。當時我看到的只有玉蟲老爺的腳,根本看不到他的頭;是菊江注意到有一個卜沙卦時出現的記號,接著又發現那裏有一片類似血跡的東西……”

  “當時你注意到這個奇怪的記號了嗎?”

  “這個嘛……”

  三島東太郎稍微回想了一下後說:

  “我沒注意到。”

  “當時菊江說了些什麼?”

  “她說玉蟲老爺一定是喝酒太多了,引起腦溢血。當時我也這麼想,後來菊江把目賀醫生也叫來了。”

  “哦?目賀醫生昨晚睡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問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但是三島東太郎聽到這話時的表情卻十分尷尬。

  金田一耕助覺得奇怪,正想再接著問,背後卻突然爆發出目賀醫生一串惡毒顫抖的笑聲。

  “這有什麼好隱瞞的?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和秋子夫人睡在同一個房間裏!哈、哈……”

  像被電擊中一般,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醫生;目賀醫生一臉惡毒、陰險的笑容,一副好色貪婪的無賴模樣。他那一張一合的嘴,仿佛蟾蜍吐氣似的,讓金田一耕助感到全身忽冷忽熱起來。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尷尬地乾咳了幾聲。

  “原來如此,你是夫人的主治醫生,當然必須隨侍左右,以防她發病嘛!”

  “嗯,這倒是真的,誰叫我是她的主治醫生呢?哈哈哈……”

  目賀醫生又發出像蟾蜍般的恐怖笑聲。

  (要是美彌子在這裏,真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想必她一定會把這個厚顏無恥的蟾蜍醫生痛駡一頓,以泄滿腔怒火吧!)

  “這麼說是菊江把你叫起來的?那麼秋子夫人呢?”

  “我麻煩信乃代為照顧,幸好阿種伶俐懂事,沒有把實情說出來,因此夫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美彌子聽到嘈雜聲自己爬起來,大家都趕到出事的房間去看。”

  “你也從窗縫中往屋裏看嗎?”

  “是呀!瞧了一下。”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個記號?”

  “沒有,從那個位置看不清楚。”

  “哦!然後呢?”

  “當時菊江和三島東太郎都猜測玉蟲老爺是腦溢血,可是我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因為我從屍體的腳部,以及沙上散佈的血液量,和呈飛射狀噴出的血跡看來,都不像是單純的流鼻血,因此,我讓阿種去叫新宮先生來,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金田一耕助急急追問,目賀醫生則有些支支吾吾地說:

  “現在想起來,當初應該由我去請新宮先生才對,這樣也許能分辨得更清楚……”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種說,她在去叫新宮先生的路上看見了椿先生!我不大相信,我想,她也許神智恍館,看到的是幻覺吧!”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禁和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覷。

  “你說阿種見到椿英輔?”

  金田一耕助難以置信地低聲問著,目賀醫生卻帶著嘲諷的語調說:

  “也許是阿種過於思念椿老爺而產生幻覺也不一定呢!”

  三島東太郎瞪著目賀醫生的臉,急忙分辨道:

  “不只是阿種,夫人和信乃也……這件事醫生也知道啊!”

  “是啊!秋子夫人和信乃也說看到椿老爺了。”

  目賀醫生不得不補充說。

  金田一耕助心裏愈來愈激動,等等力警官則滿臉狐疑,輪番看著目賀醫生與三島東太郎。

  過了一會兒,三島東太郎又神情黯然地說:

  “夫人因此又再度發病。總之,昨晚這裏簡直是一團混亂。”

  金田一耕助拼命壓抑住激動的情緒,儘量保持著較為冷靜的語調說:

  “原來是這樣……這件事我待會兒再詳細問阿種和信乃吧。不過……新宮先生來了之後,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當時我對新宮先生說,事情似乎不大對,應該立刻叫員警來才是,但是他卻堅持不肯。他說,不曉得玉蟲老爺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仍有呼吸,該早點送醫院搶救。新宮先生平常難得說出這麼有條理的話,再加上我考慮到椿家的地位,也覺得盡可能不要報警比較好,因此,我試圖破門而入。”

  “一開始,我把手伸過去,由於門縫過於狹窄,手無法活動,無論怎樣都弄不開鎖,美彌子當時就在我的旁邊看,忍不住也伸手進去試試看,結果她也不能把鎖弄開,直到東太郎拿斧頭來把門縫劈開,我才能從門縫裏伸手進去把鎖打開。整個經過情形是這樣的吧?東太郎。”

  目賀醫生反問三島東太郎,三島東太郎不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頭。

  “所以你就沖講來了?那時椅子是……”

  “我知道不能隨便破壞犯罪現場,但當時大家亂成一團,我是領頭進來的,後面一擁,不小心被椅子絆了一跤,摔了個筋斗,在這種情況下,我根本不記得有誰去碰過什麼東西。”

  “那麼,到底有多少人到過這房間?”

  “我、東太郎、菊江、美彌子、新宮家三個人、女傭阿種……總之,除了夫人和信乃外,大家都到齊了。等我發現到現場情形的確不單純後,就把女人都趕了出去。”

  “你是什麼時候注意到這個記號的?”

  “這個嘛……啊!對了,那時新宮先生和東太郎不知在爭執些什麼,我心裏感到納悶,便走了過去,這才注意到那東西。”

  金田一耕助轉頭望著三島東太郎問:

  “你和新宮先生爭執什麼?”

  三島東太郎有些慌張地解釋道:

  “哦,是這樣的,我發現新宮先生想毀滅那個記號,所以才出聲阻止他。”

  “新宮先生想把那個記號……這麼說,那時候你就已經注意到那個記號了?”

  “不,我只是覺得新宮先生的舉止有些不尋常,雖然他故意裝作沒事的樣子,卻一直在撥弄著沙盤裏的沙。我心想,他這樣做會破壞現場的完整,等員警來調查時就不好辦了,所以才想阻止他,沒想到他卻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想往前面扔過去,我馬上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時,我才注意到那個記號。”

  “原來如此,然後呢?”

  “那時突然聽到夫人發出一陣狂叫,她說,她看到椿老爺的人影,於是,她又發病了,接著,目賀醫生和新宮先生都飛奔過去看她。”

  “大家都去看她了嗎?”

  “不,我、菊江、一彥和阿種都留在這裏。又過了一會兒,美彌子小姐也來了.並說要馬上打電話給員警.當時已經淩晨四點多了。”

  金田一耕助一面思考著是不是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一面順手撿起地毯上的神像,只見那是座木雕的雷神像,上面還染著一片血跡。

  “這神像一直都在這裏嗎?”

  “是的,一直都放在這個房間裏。”

  三島東太郎回答道。

  “如果這是雷神的話,應該還有一個風神和它配成一對才是,風神呢?”

  “這個嘛……就我所知,這裏似乎只有這一尊。醫生,你知道嗎?”

  “嗯……我也只知道這一尊。”

  “那就奇怪了,這種神像一般都稱為風神、雷神,並且都是一對出現的。”

  金田一耕助握住雷神的頭反復端詳著。前面說過,這是一座高約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徑約三寸的神像,不論大小或是重量,都十分適合當做兇器。

  金田一耕助放下神像,拿出手帕擦著手。

  “警官,現場察看就先到此為止,我們到會客室去問問那些女士們。”

  金田一耕助走出房間,立刻站到走廊上那張黑色的臺子,也就是昨晚放花瓶的那個臺子上。

  他從窗縫向裏面望進去,果然只能看見房間的一部分,但是,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能清楚地看到沙盤上的那個暗紅色惡魔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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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1 11:19:28 |只看該作者
第9章、黃金長笛

    第一個被叫到客廳的是菊江。

  “嚇了我一大跳!我一點都不知道,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田一偵探呀!昨天晚上真是失禮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進門就一直彎著腰,不斷地向金田一耕助道歉。

  因為玉蟲伯爵遇害,菊江換了一套黑色的喪眼,化了淡妝,但卻一點都看不出悲傷的情緒。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很嚴肅的語氣說:

  “菊江小姐,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喲!請你務必確實回答警官的問題。”

  金田一耕助的口氣就像是在訓誡惡作劇的小學生一樣,菊江嚇得趕緊把脖子縮了縮,吐吐舌頭。

  等等力警官問她姓名、年齡、籍貫時,她都很爽快地回答。

  可是當問到她與被害人的關係時,菊江卻有些不高興,她瞪了等等力警官一眼,板起瞼說:

  “我是他的小妾。”

  這下子等等力警官反而不好意思了.不過他仍接著問:

  “喔!原來如此,那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關係?”

  菊江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大概是我十六歲的時候吧!那時我在新橋做妓女,才去不久,是他讓我變成女人的。”

  客廳裏的員警們突然發出一陣吃吃的笑聲,倒是菊江一副若無其事、老僧入定的樣子,絲毫不理會他們的嘲笑。

  等等力警官也許覺得這個女人不太好對付,所以也就沒有繼續問別的事情,很快就把重點放在昨晚的命案上。菊江也很爽快地說:

  “金田一先生回去之後,我就去叫爺爺……喔,所謂爺爺就是我那個當家的,我叫他趕緊去休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非常生氣,什麼話都不肯聽,反而還訓了我一頓,我只好一個人先去睡覺了。”

  “那時大概幾點鐘?”

  金田一耕助插嘴問。

  “十一點多吧!不過,我也沒特別注意。”

  “那個時候東太郎和阿種他們在哪里?”

  “他們大概是不想挨駡,所以先去睡了。”

  “因此你出去後,房間裏就只剩玉蟲伯爵一個人了?”

  “嗯,對啊!”

  說完,菊江又吐了吐舌頭。

  “那時玉蟲伯爵怎麼樣呢?”

  “我剛剛說了,他非常生氣,而且還一直自言自語的,不知道在發什麼牢騷。”

  “他從昨天晚上開始就這樣了嗎?”

  “不,他是在卜卦之後才變成那樣的。一定是那個火焰圖案引起的!總之,他好像一直很擔心,而且還怕得發抖呢!”

  菊江說著,又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說:

  “這對爺爺來說,不,我是說我那個當家的,可是非常稀罕的事喲!我很少看到他怕成那樣的。”

  “那麼,你離開之後又做了些什麼?”

  “我馬上就上床了。剛開始我還在等我那個當家的回來,可是左等右等都沒見到他,於是就這樣不知不覺睡著了。不過我先聲明:我是開著燈等他的。”

  “然後你在三點左右醒了?”

  “是的,我一睜開眼就嚇了一跳,因為那時燈還是亮著的,挺刺眼的,而且我那當家的也不在床上。我心想:他再怎麼生氣也不能徹夜不眠啊!於是我就去那個房間看看,發現電燈還是開著的,門也從裏面鎖上了,不管我怎麼叫,都沒有人回答,我才站在那個臺子上,從氣窗往裏面看,沒想到竟看到他躺在地上。”

  “那時你有什麼想法?”

  “當然是腦溢血啦!他有高血壓的毛病,所以我才叫他早點休息的。”

  “那麼,你有沒有向沙盤那邊看?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圖案?”

  “我沒注意到,因為從氣窗外看不到呀!”

  “不,應該看得到,而且還很清楚呢!”

  “是嗎?那就是我沒注意到。”

  “你知道那個圖案所代表的意思嗎?”

  “不知道。為什麼爺爺……唉呀!真對不起,我說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那個圖案為什麼會讓我那個當家的這樣震驚,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知道那個徽章意思的人好像滿多的喲!”

  菊江說到這裏不禁眉頭深鎖起來。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問:

  “接著你馬上就去叫東太郎是嗎?之後的事我們已經聽目賀醫生和東太郎說了,不過,這其中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呢?”

  菊江略想了一下後說:

  “啊!對了,金田一先生,聽說阿種和秋子夫人見至到已經過世的椿老爺了。”

  金田一耕助的心跳似乎立時加快了許多。

  “嗯,對於那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我不是個迷信的人,我想,那天我如果沒有和秋子她們一起去東劇場的話,一定會認為她們是神經病。不過話說回來了,在東劇場的那個人真的和椿老爺長得一模一樣哩!當時我一看到他就嚇得頭皮發麻,因為椿老爺已經死了啊!”

  “那你是不是認為那個長得像椿老爺的男人昨晚來討?”

  “有可能喲!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到處都有和你長得相像的人吧?有這麼一個就夠你受的了。”

  “那你覺得那個男人就是椿英輔,還是只是長得像他呢?”

  菊江愣愣地盯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身體突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您就饒了我吧!我雖然不是個膽小的人,但是你這麼一問,突然讓我有種不安的感覺……”

  “真對不起,那麼請你去把阿種找來。”

  菊江離去後,等等力警官和刑警們開始議論著這個女人,大家都一致認為菊江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

  “總而言之,這個女人對她丈夫的死一點都不悲傷;不但不悲傷,而且還很無所謂的樣子,更糟的是,她完全沒有想要掩飾的念頭。”

  不知是誰下了這個結論。

  過了一會兒,阿種就來了。

  阿種的出現,就好像豔陽高照的大晴天突然變得烏雲密佈似的,談話變得困難而且壓抑。

  因為阿種並不像菊江那樣對答如流。雖然她對姓名、年齡,以及在這個家待了多久等等問話都回答得很流利(聽她說在這個家已經待了六年了),但是一問到關於椿英輔的問題,她就會緊張得語無倫次起來。

  阿種的說法如下:

  當時目賀醫生命令她去叫新宮利彥來,而由於時間緊迫,因此她出門時忘了帶手電筒。

  雖然那天晚上的雲滿多的,但仍然可以透過飄移的雲層看到月光,因此庭院裏並不算太黑。

  阿種小跑步穿過花園,正在樹林間行走時,突然聽到某種聲音,嚇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那是笛聲,長笛的聲音。

  阿種心想大概是自己聽錯了,但是接著,她又聽到一聲短音。

  阿種頓時覺得全身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不住地顫抖,但還是鼓起勇氣問:

  “誰?是誰在那裏?”

  突然,不遠處的草叢裏,竟有一個人影站了起來。

  阿種見狀,嚇得心跳都快停住了,她想大聲喊叫,卻怎麼都叫不出來,只是全身抖個不停,整個人好像被釘在那裏似的,甚至連眼珠子都轉不動了。

  樹林裏很暗,她只知道對方是個身材中等的男人,至於面相,根本看不清,那人把手上的東西放在嘴邊,朝阿種吹了一個輕輕的短音——

  那分明是長笛的聲音!而且正好當時烏雲移開了,月光照在那個人的身上。

  “阿……阿……阿種,你……看……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了嗎?”

  金田一耕助上氣不接下氣地問.等等力警官也緊咬著拿在手上的筆桿,盯著她看。

  此時客廳裏充滿緊張的氣氛,大家都把視線集中在阿種身上。

  “沒有!沒有!”

  阿種非常痛苦地皺著眉,喘了一口大氣。

  “月光只是照在那個人的背上,所以我沒有看清楚他的臉;可是……可是……”

  阿種又喘了一口氣,才勉強說出:

  “可是,我看見那個人嘴邊的長笛,那長笛還閃閃發光呢!那是……是黃金長笛呀!我家主人最珍愛的黃金長笛……也是……也是跟我家主人一起失蹤的黃金長笛……”

  阿種再也忍耐不住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源源不斷地流出。

  這時,現場陷入一片凝重的氣氛裏。

  大家都覺得屋子裏陰氣逼人,每個人都不由地抱緊自己的胳膊,眼睛環顧四周,似乎是想看看身邊是不是有什麼鬼魅陰魂。

  停頓了片刻,金田一耕助終於打破沈默。

  “阿種,你認為那個人就是你家主人嗎?還是有人故意裝成他的樣子來嚇你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阿種一邊搖頭,一邊說:

  “我只知道那支長笛是我家主人的,雖然……雖然我不是看得十分清楚,但是那張……那張哀怨、憂鬱的臉,真的好像我家主人,而且後來夫人和信乃婆婆也……”

  “這件事我們等一下會直接問她們兩人。對了,阿種,後來你怎麼做的呢?”

        阿種用袖口擦了銀眼淚,哽咽地說:

  “我真是笨蛋!當時我應該立刻走上前去才對,像主人那樣脾氣好又疼我的人,我應該向他打聲招呼的,可是……可是,我卻不敢……”

  阿種聳著肩,抽抽搭搭地哭著說:

  “那時我實在是嚇呆了,幾乎連滾帶爬地逃到新宮先生那裏。”

  “那你有沒有對新宮先生說,你看到了一個很像椿英輔的人?”

  “當然說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後來大家在去沙卦室的途中時,一彥少爺還到附近去看了一下,結果連個人影也沒有發現……”

  從阿種的口氣聽來,她好像深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個人就是椿英輔。

  如此一來,這件事就更玄奧詭異了,大家都緊繃著臉,想不透這件事的原由。

  “好吧!阿種,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金田一耕助儘量掩飾心中急躁的情緒,故意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問道:

  “玉蟲伯爵遇害後,你有沒有從那個房間的氣窗向裏面看過?”

  阿種拼命地搖頭。

  “沒有,實在太可怕了,我根本不敢看。”

  “那你知不知道還有誰看過那個房間?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目賀醫生、東太郎和菊江他們都看過那個房間。”

  “對了!美彌子小姐和一彥少爺好像也看過。”

  “新宮先生呢?他沒有看嗎?”

  “他啊!他是一個膽子非常小的人,甚至比我還膽小,怎麼敢看呢?”

  一提到新宮利彥這個人,阿種臉部的線條就緊繃起來,也許是厭惡的關係,那緊繃的臉頰上隱約可看到肌肉在跳動。

  “嗯,謝謝你。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好的”

  阿種兩眼無神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慢慢站起身來。

  “要不要我去叫哪位到這裏來?”

  “不用了,我們現在還有點事要商量,等一下我們再派人去叫。”

  “好的。”

  阿種恭敬地彎腰行了禮後,正準備要出去,卻突然像被釘子釘住似的,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客廳的門口。

  原來有一個員警匆匆忙忙跑了進來,他手上拿著一樣東西,引起了阿種的注意。

  “警官!這個東西掉在庭院後的防空洞裏,不知道是不是和這樁案子有什麼關聯。”

  那是一個長約一尺,寬有七八公分,有點老舊的皮盒子。

  “金田一先生,這個盒子是裝什麼的?”

  “嗯,我也不太清楚。”

  金田一耕助正要把它拿過來仔細看時,阿種卻慌慌張張地問:

  “對不起,可不可以讓我看一下?”

  接著她便用顫抖不已的手拿過盒子。

  “這個是……是我家主人用來裝長笛的盒子呀!不信你可以給美彌子小姐或一彥少爺看,他們一定更清楚!”

  “裝……裝長笛的盒子?但是長笛那麼長……”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解地問。

  “那支長笛可以分成三段,所以……”

  阿種的眼睛裏閃著淚光。

  “你確定這是椿英輔用來裝長笛的盒子嗎?”

  等等力警官聽到,立即搶過盒子,把蓋子打開檢查。

  突然,他好像變成一個化石似的,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盒內。過了半晌,他蓋上蓋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朝阿種望去。

  “阿種,謝謝你,現在你可以走了。”

  “要不要我去叫美彌子小姐和一彥少爺來呢?”

  “喔!不必了,等一下我們會叫他們來。”

  阿種的身影消失後,金田一耕助馬上沖到等等力警官的身邊,拉住他的手。

  “喂,警官,那個盒子裏有什麼?”

  等等力警官又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打開盒子。

  “盒子裏貼著一塊布……還有這個東西。”

  說著,他用手挾出一隻鑲有鑽石的金耳環,金田一耕助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力警官對那個拿皮盒子進來的員警說:

  “澤村,你現在拿著這只耳環到銀座的天銀堂去調查一下,看是不是一月十五日那天失竊的珠寶之一。千萬不要講這是在哪里找到的,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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