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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娘子且容情(庸人谷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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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6: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娘子且容情(庸人谷之二) 作者:裘夢

她向來大剌剌的行走江湖,
最看不慣的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酸書生,
偏偏爹娘卻私自替她訂下一門婚事,
為了要取消這門姻親,
她還被她爹娘四處追殺,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親子間有什麼仇恨。
好不容易取得雙親同意上門前來退婚,
卻被他傻傻騙上婚禮拜堂!
脅迫他寫下休書休了她,
他卻表示七出之條她一樣也沒犯,
這分明就是要氣煞她也!
他明明只是個死書呆,
什麼也不會的只會背誦聖賢語,
怎麼她就拿他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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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秋高氣爽,徐徐的清風吹過,吹落枝頭發黃的樹葉,緩緩的墜落塵埃。
  
  風由小到大,由緩到疾,就似爐上加熱的茶水,由溫而至沸騰,勢無可擋。
  
  噠噠的馬蹄聲自官道上響起,一匹棗紅馬由盡頭走來,馬上之人似頗有閒情的左顧右看,絲毫不受狂風的影響。
  
  紅與白形成鮮明的對比,棗紅馬上坐著一位一白到底的姑娘,就連她的鞋都是白的。不過,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其實她的鞋邊是銀線收底,在陽光下還發出刺眼的光芒,然容貌卻隱藏在頭上那頂帷帽之下,使人無法窺視端倪一二。
  
  馬在官道旁的茶肆停了下來,白衣姑娘下了馬,往桌旁一坐,道:「來壺好茶。」聲音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的悅耳動聽。
  
  帷帽被摘下放到了桌上,茶棚內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她的臉--眉如遠山秀,眼如秋水波,鼻樑高挺,櫻唇紅潤天生不染丹朱,皮膚白裡透紅,彷彿吹彈可破。這樣秀雅至極的容貌,活脫脫就是養在深宅大院的大家閨秀,讓人甚至彷彿可以感到一股書卷之氣撲面而至。
  
  這樣的容顏,這樣的氣質,無論怎麼想都該是坐在青呢軟轎中,掀起轎簾團扇半遮面的嬌怯模樣,卻偏偏騎在了一匹看起來就很高大的馬上--很不搭。
  
  拿起茶杯的手,十指纖纖其白如玉,就連被她拿在手中的杯都似乎充滿了無限的光彩。
  
  「店家,請問蘇州紀家離此還有多遠?」她一開口說話,眾人忍不住就要醉倒在她優美的嗓音中。
  
  「回客倌,沿官道直行,大約再有百裡可到。」
  
  蘇州紀家可是個大戶人家,家中曾有人在朝為官至相位,一脈書香傳家,歷代持家者都用心經營,家產殷實,即使坐吃山空,也不用擔心生計的問題。如今紀家更因為有位愛書成癡,才名遠播的少爺而大大的熱鬧起來。
  
  據說各大名門閨秀的千金都瞅准了紀少夫人的名銜,爭相托媒下聘,只可惜癡迷於書的紀吟風始終沒表示有娶妻的意向,讓眾家女兒心懷忐忑,猶如雲裡霧裡的搞不懂紀大才子的心思。
  
  「謝了,店家。」白衣少女喝完了茶水,重新將帷帽戴上,登鞍上馬,這一回卻揚鞭催馬,絕塵而去。
  
  紀府很好打聽,蘇州城出名的紀家就只有城南的這一家,就是找遍全國也只有這一家,就連當今的聖上都對紀家的吟風少爺大加讚賞,這讓更多的朝中權貴想把自己的女兒嫁到紀府。
  
  沒有雕樑畫棟的府門,也沒有盛氣凌人的家丁,有的只是樸樸素素的兩扇朱漆大門,和一位和藹可親的老門人。
  
  「姑娘找誰?」
  
  「紀老爺。」
  
  「姑娘找我家老爺有事?」
  
  白衣姑娘自懷中摸出一方晶瑩剔透的玉佩,一看即知是貴重之物,「幫我拿這個給紀老爺,他就知道我是誰了。」
  
  「姑娘稍候。」老門人小心的接過玉佩進去稟報。
  
  不到一盞工夫,老門人出來,不但老門人出來了,就連一向極少見客的紀老爺也出來了,並且是一臉的驚喜莫名。
  
  「蘇家的女兒,妳是盈袖。」紀老爺激動的走上前來。
  
  「小女盈袖拜見伯父。」
  
  「來來,有話家裡說,家裡說……」紀老爺一路熱情的將她引進家門。
  
  樸素卻別有韻味的客廳,讓人有種特別舒服的感覺。
  
  「去把少爺找來,快去,就說蘇姑娘來了。」
  
  下人領命而去,心下卻有些犯嘀咕,少爺會來嗎?
  
  蘇盈袖摘下了帷帽,秀雅出塵的容貌讓紀家人小小的驚嘆了一下。尤其是紀老爺,他一直以為像蘇鴻遠那樣剽悍的男子的女兒即使不是五大三粗,也不該是這樣帶有江南女子清越氣質的女子。顯然,他以往的認知是錯誤的,或許蘇盈袖更像她的母親。
  
  「是蘇家小姐來了嗎?」急促的腳步聲從後廳傳來,雍容華貴的紀老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進客廳。一眼看到坐在客位的秀麗少女,不由得眸露讚許,心中的一塊大石也終於落地,她就怕是帶著江湖草莽之氣的姑娘。「真是個可人兒啊。」
  
  「伯母好。」蘇盈袖起身一拜,行的是常禮,沒有拿江湖上的禮數嚇他們。
  
  此時,一名男子匆匆走進。「爹,叫我來什麼事?」
  
  「風兒,來來,見過蘇姑娘,她就是我一直對你說的那個未婚妻。」紀老爺的神情是激動的。
  
  蘇盈袖清亮的水眸望向他,青色儒衫,方巾綰髮,眉宇之間是揮不去的書卷之氣,眉清目朗,面目間帶有一股自身獨有的無形魅力,是位難得一見的俊美男子。
  
  紀吟風的目光落在客人的身上,她像一本耐人尋味的書,這是他的第一感覺。她的目光清亮之中暗隱著一抹玩味與睿智,就像在刻意隱藏著什麼一樣。在那一瞬間他有種感覺,就是她了,他一直在苦苦尋覓的人。
  
  「伯父伯母,盈袖這次來就是為解除婚約而來,未婚妻這樣的稱呼還是免了吧。」蘇盈袖輕輕的說出自己的初衷。
  
  紀家人為之怔愣。
  
  紀吟風的目光帶著探索打量著她泰然自若的神情,「小姐是怕晚生配不上妳嗎?」
  
  蘇盈袖搖頭,微笑道:「盈袖只是認為與公子互不相識就如此草率許下終身,不妥。來前與父母仔細商量過,他們也說像紀公子這樣的絕佳人品應該匹配名門閨秀才是,似我這樣的江湖兒女,不合適。」雖然那個「商量」場面是異常的火爆,不過,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贏得了結果。
  
  紀吟風不慌不忙,「婚姻乃是人生大事,豈可兒戲,紀某等至弱冠年華,難道只為等來小姐這一句『不合適』嗎?」
  
  蘇盈袖倒是小小的吃了一驚,「那依公子之見呢?此事該當如何解決?莫不是要小女子當面謝罪?」
  
  「那倒也不必,」他搖頭,「只是這婚約倒是不必解除,晚生一點兒也不認為小姐會比名門閨秀差。」這是他的真心話,就算出身名門大戶,也未必就有她這樣的氣質韻味。
  
  蘇盈袖柳眉輕蹙,有些惱這書呆子的固執,「紀公子……」
  
  「晚生紀吟風,小姐可直呼名字。」
  
  紀氏夫婦相視一眼,大喜過望,難得看到兒子竟也會對書本之外的人感興趣。
  
  蘇盈袖這回是真的惱住了,她以為這個書呆子該是最好說服的那一個,結果卻是最難說服的。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
  
  「爹娘,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你們可以準備婚事了。」紀吟風很坦然的對父母說,然後轉身離去。
蘇盈袖跟了上去。要是不說服他,她來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不行!
  
  紀吟風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她果然追了上來!
  
  沒有進院就聞到濃厚的書墨味,蘇盈袖不由得分神看了一下眼前這個很大的院落,難不成這裡全是書?
  
  她猜的沒錯,從一個個敞開的門扉可以看到裡面書架上滿滿的書籍--目光移向走入正房的那個書生,他果然是個書呆,如果一輩子要聽他之乎者也個不停的話,她倒寧願先用劍結果了自己的小命。
  
  「紀吟風,你給我站住。」蘇盈袖有些火了,幾個輕躍便到了屋內。
  
  紀吟風在書桌邊坐下,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坐。」
  
  她是坐下了,不過是飛身坐到了他的書桌上,眼神非常不友善的盯著他,「你存心跟我過不去啊,我千辛萬苦才讓父母同意解除婚約,你憑什麼要我履行我爹當年那個不負責任的允諾?」是她要嫁啊,爹憑什麼替她做決定,尤其當年她才六歲的時候,這是不尊重她嘛。
  
  紀吟風也不生氣,只是把桌上的書本往一邊移了移,繼而對她說:「可是,我對這個婚約很滿意,又憑什麼要因為妳不滿意而拒絕?」
  
  這真的是那個外界傳言只對書本情有獨鍾的紀大公子嗎?她突然變得不確定起來。
  
  「總之,你不能同意。」她最後只能這麼說。
  
  「我已經同意了,我的父母也一定開始著手辦婚事了。」他很認真的對她說。
  
  「喂,」蘇盈袖手一伸就拎住了他的領口,冷冷的瞪著他,「你要是這麼執迷不悟的話,信不信我一劍宰了你?」
  
  「除非妳想當寡婦。」紀吟風的口吻依舊是那麼的雲淡風輕。
  
  蘇盈袖瞪大了眼望著他。傳言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啊?
  
  他伸手拉平自己的衣領,看著她溫文的一笑,「還要動手嗎?」
  
  忍不住吐了一口悶氣,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紀吟風,是我小看了你,不過,這不代表我就會答應嫁給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她何必鳥他。
  
  紀吟風突然伸手拉住了她,這讓蘇盈袖欲轉身離去的動作為之一頓。
  
  「你改變主意了?」她希翼的看著他。
  
  「不告而別是不是江湖人常做的事?」他這樣問。
  
  「當然不是。」她認為這是他對江湖人的惡意曲解。
  
  唇線輕揚,他笑道:「那就好,至少我可以肯定妳不會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
  
  蘇盈袖再次狠狠的瞪住他。眼前這個書生絕對不是傳言中的紀公子,絕對不是,她以性命發誓,傳言害死人啊!
  
  鬱悶!非常鬱悶!
  
  能不鬱悶嗎?
  
  她明明是來解除婚約的,照她原本的意思簡簡單單的一說清,就可以繼續去江湖上遊山玩水,逍遙快活去。可是,這一切都因為這件事的男主角而全部泡湯。
  
  一池殘荷,一地落葉。
  
  淒涼啊!
  
  「池荷已殘葉落盡,佳人獨坐攬餘恨。情思悠遠空念戀,不知卿心意如何?」
  
  那個死書呆,居然又跑到她身後作詩,天曉得她這幾天都快被他這位大才子給氣到吐血了,又不能以武力服人,因為那死呆子居然拿「徒有匹夫之勇」來堵她。
  
  雙眸晶亮的瞪著他,巴不得將他瞪得自動消失不見,「你又來幹什麼?」拜託讓她安靜一下好不好,那些做喜服的裁縫已經快把她弄崩潰了,她長這麼大,還沒做過多少衣物,除了白色也很少再穿其他顏色的衣服。可是這幾日,各色布料她全見識了。
  
  紀吟風依舊是江南才子的溫文氣質,在她坐的石欄邊停下,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半日不見,數月已逝。」
  
  又來了,蘇盈袖無力的抬頭望天,暗自呻吟不已。「你就不要再這樣折磨我的耳朵了,你表達不滿的方式就是這樣讓人發瘋嗎?」
  
  紀吟風很認真的看著她,「我有什麼不滿?」
  
  你狠!她闔了一下眼,「好,我會老實的讓他們給我量衣服,這總行了吧。」
  
  「當然可以。」他笑,不過卻有些像狐狸一般狡猾。
  
  她從石欄下跳下,打算回房去,不管哪裡都好,只要看不到他就行。
  
  「盈袖,妳我不久後就是夫妻,妳認為這樣的相處之道真的可以相守百年嗎?」紀吟風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轉過身看著他,伸出食指搖了搖,「首先,我沒說要嫁給你;其次,我根本就不認為我們兩個會相守百年。」書生的酸氣,她這輩子都不會受得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淺淺的笑了笑,聲音突然壓得很低,「妳一定會嫁給我的。」
  
  「哈,真好笑,你又不是我,怎麼能替我決定?」蘇盈袖當他作白日夢。
  
  「可是,如果紀吟風病危,而他的未婚妻卻臨陣悔婚,世人會如何看待這位女子?」
  
  「你--」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有被一個弱書生威脅的一天,「這就是你飽讀詩書的結果?」孔老夫子應該切腹自盡以謝天下,簡直教壞天下讀書人。
  
  「妳的手很軟,不像練武人的手。」紀吟風翻開她的手掌,嫩滑的手上沒有練武留下的老繭,就像一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般平滑。
  
  「與你何干?」蘇盈袖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試圖忽略手上酥麻的感覺。
  
  「我只是好奇,據說練武人的手上一般都會有老繭,妳為什麼沒有?」他真的是好奇。
  
  「戴鹿皮手套練就好啊。」她不知不覺的回答了他,然後懊惱的瞪著他。紀吟風這個人一定有什麼妖術,總是能讓人放鬆警戒,輕易就被他騙了去。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她死都不到江南來解除婚約,就讓他等到死,反正爹娘聯手也不是她的對手,怕什麼?
  
  看著她懊惱的神情,紀吟風的心情驀的大好,對她連日來極不合作的不滿統統煙消雲散。「秋日登高賞菊,很愜意,要不要一起去?」
  
  蘇盈袖繼續瞪著他,「不去,還有,放開我的手。聖賢書上不是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他居然又不知不覺的握住她的手端詳起來。
  
  「喔,妳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他居然敢這樣忝不知恥的回答,她真是越來越懷疑眼前這位紀公子是不是被鬼怪附了身才會如此的跟外界傳言不一樣。
  
  「喂……」她所有的不滿都被突如其來的意外給打飛,一隻該下十八層地獄的青蛙突然從旁邊跳出來,讓紀吟風一時受驚,身形晃了晃。這一晃不要緊,連帶的讓被他握住手的蘇盈袖也跟著遭殃,然後兩個人就倒做了一堆。
  
  四目相對,距離如此的貼近,氣息如此的交互……四片溫潤的唇密不可分的貼到一起,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形。
  
  她震驚的捂住自己的唇,足足與他拉開三丈的距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紀吟風慢條斯理的從地上爬起來,輕輕的拍打衣袍上的浮塵,然後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原來,女孩子的唇也是軟的。」
  
  屁話,難不成女人的唇是鐵的?蘇盈袖用萬惡的眼神繼續瞪他。
  
  「那身體自然也該是軟的。」他居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把眼瞪得不能再大。這樣的男人真的是傳言中那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這輩子只打算與古書典籍相依為命過苦行僧一樣生活的人嗎?依她看,登徒子還差不多。
  
  「假學道。」她唾棄。
  
  「盈袖,陪我到書齋待一會兒吧。」
  
  他居然還敢提出要求!
  
  蘇盈袖堅決的搖頭,「我想回房休息了。」以她目前的心境極有可能一個失手將他千刀萬剮,忍,一定要忍。
  
  「到妳房裡叨擾一杯清茶不為過吧。」紀吟風彷彿算准了她不會拒絕一樣。
  
  事實上蘇盈袖確實不敢拒絕,她絕對不想聽某人在自己的窗外念上一下午《詩經》中的那段經典求愛告白,什麼「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穿過花園長長的鵝卵石甬道,轉個彎就到了蘇盈袖暫住的臨水小榭,環境十分的清幽,從窗畔望去,入目是碧綠的湖水與湖面上自由劃水的鴛鴦。
  
  「得成比目何辭死。」紀吟風輕輕的吟了一句,讓她的心忍不住顫動了一下。
  
  看她向內室走去,他笑道:「有男客來訪,妳卻向床榻而去,似乎頗為不妥。」
  
  「閉嘴。」她突然覺得他像是故意挑釁一樣。
  
  「在我看來,妳倒有七分的誘惑之意。」紀吟風依舊故我的往下說。
  
  蘇盈袖深吸一口氣。她忍,誰叫當年爹爹落難之時就是為紀老爺所救,她不能害紀老爺晚年喪子。逕自除去繡鞋,將床幔放下,躲到繡床上不去理他,給他來個相應不睬,他自然就會沒趣離去了。
  
  腳步移向床畔,讓床上假寐之人握緊了拳頭。
  
  「盈袖,如果妳果真不想嫁我為妻,那就算了。」
  
  「真的?」蘇盈袖馬上就翻身而起,並一臉驚喜的拉開了床幔。
  
  「假的。」紀吟風輕而易舉的就坐到了繡榻上,而後很輕很堅決的吐出這兩個字。
  
  這個人真的非常欠扁,這是蘇盈袖此時最大最深的體會,手握緊了又鬆開。不斷的提醒自己,他是個文弱書生,萬一被自己打死了就慘了,這是恩將仇報啊。江湖道義最不齒的行為之一,她不會這麼做的。
  
  「據說江湖人年紀很輕就出道,妳是多大出師的?」
  
  蘇盈袖本來的確不想理他,但每次一接觸到他那如同江南水鄉月色一般迷人的眼眸,聽到他那特有的江南嗓音就會心軟,「十三。」
  
  「獨自行走江湖很難嗎?」
  
  「不會。」至少她沒這個感覺,從出道至今一直很順。
  
  「會寂寞嗎?」
  
  她偏頭想了想,然後肯定的道:「不會。」她一向都有辦法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多姿多彩,寂寞的時候碰不到。
  
  「妳一點兒都不像我聽說的江湖人。」紀吟風有些遺憾。
  
  蘇盈袖眼神怪異的瞅著他,口氣十分的誠懇,「說實話,我也感覺你一點兒都跟傳言中的紀公子不像。」
  
  看到自家公子跟他的未婚妻肩並肩坐在床邊談話,無論是誰總會感覺訝異的。
  
  紀吟風的衣服很整齊,蘇盈袖的也是,可是,蘇盈袖盤膝托腮一副輕鬆自在聊天的神情讓紀府進來送茶水的婢女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畫面,所以不消片刻,整個紀府人人皆知他們少爺與未來少夫人的感情很好,好到還沒成親就可以一起坐在床頭聊天。
  
  所以當紀吟風被人從窗戶扔出去的時候,紀家下人才會驚恐萬分,搞不清楚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言語起了衝突還是少爺行為越軌?可是,無論怎麼看他們家少爺都不像是登徒子之流的人啊,所以這才讓紀家人更困惑。
  
  「紀--吟--風,三天之內不准到這邊來!」屋內吼出一聲後,「砰」的閉實了窗戶。
  
  看來,確實是少爺做了什麼惹人生氣的事,難道他們家清心寡慾的少爺終於開竅了?
  
  困惑啊困惑!
  
  是夜,恰逢月圓之時,紀家人在花園涼亭擺了茶點賞月閒談。
  
  從小徑慢步走來的蘇盈袖穿了一件月白長裙,袖口裙襬都用銀絲收邊,在銀色月光的照耀下,流洩出一圈迷濛的光暈,就像從月宮走下的廣寒仙子般輕靈飄逸。
  
  紀吟風的目底閃過驚豔,漫聲吟道:「踏月乘風下廣寒,共賞人間一輪秋。」
  
  又來了,蘇盈袖不著痕跡的白他一眼,隨時隨地都能詩興大發,他累不累啊?
  
  「袖兒腰帶上的荷花繡得真靈秀,不知是出自誰的巧手啊。」紀老夫人目光驚喜的看著蘇盈袖的束腰寬頻,上面用銀線簡單輕巧的勾勒出一幅荷花迎風綻放的風姿,若不是坐得近,還真看不出她的腰帶上有這樣的巧思。
  
  蘇盈袖露出輕淺的笑容,「是我。」
  
  「袖兒很喜歡月牙白的顏色吧,我看妳來府換了幾套衣物全是清一色的白。」紀老夫人笑言,「花一樣的年華還是該多換幾色衣物才好。」
  
  「白色素淨,清雅。」蘇盈袖說出自己喜愛的原因。
  
  「就像妳的人。」紀吟風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紀氏夫婦相視一眼,滿意的頷首。
  
  蘇盈袖不置可否,捏了一塊雪花糕放入口內,抬首去看天上的滿月。又是月圓了,想不到不知不覺來到紀家已經半月有餘,那對活寶夫妻鐵定不知道跑到哪裡逍遙去了,早知道她就算被他們滿江湖追殺也絕對不到蘇州來。
  
  打量著她眸底閃爍的懊惱情緒,紀吟風忍不住垂首掩了掩唇,心頭暗笑。雖然她看起來一副貞靜嫻良的模樣,可是性情與外貌卻有著天壤之別,這讓她看起來平添一股不一樣的風情。
  
  「袖兒,這月十八乃是好日子,我看婚禮就訂在那天吧。」
  
  紀老夫人突如其來的提議讓蘇盈袖差點兒被嘴裡的花生米噎住,明眸漾著水波看向紀母,顯得分外楚楚可憐,「伯母,太急了吧。」
  
  「風兒都弱冠了,我們兩老也想早點抱孫子。」紀老夫人笑呵呵的說,神情極為慈藹。
  
  蘇盈袖頓時無言以對,總不能對他們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成家之事不忙在一時片刻吧。
  
  「娘,盈袖是害羞,您不好當面問她這種話的。」
  
  紀吟風的話讓紀老夫人恍然,笑著打圓場,「對呀對呀,看我是老糊塗了。袖兒,吃點心。」
  
  害羞?她是害怕啊,蘇盈袖突然覺得嘴內先前可口的點心現在如同嚼蠟一樣難以下嚥。成親?她明明是來退親的啊,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初更一過,兩老藉口困倦先行離去,徒留兩個年輕人繼續賞月。
  
  一見兩老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蘇盈袖馬上就站起了身,準備回房就寢。
  
  「盈袖,妳會跟我成親嗎?」紀吟風笑著問,似乎在說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
  
  蘇盈袖右手放在石桌邊上,瞪著他,「啪」的一聲硬生生拗下了一角石料,在手裡搓了搓,頓時化作粉塵紛紛墜地,然後很輕巧的說:「看心情。」
  
  心情不好她真會扁他一頓來解解恨,遇到他之後,她終於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受是什麼,而她就是那個倒楣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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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7: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張燈結綵,大紅燈籠高高掛。
  
  紀府上下一片喜慶,少爺要成親了,府裡當然人人面帶喜色,無一例外。
  
  為了獨子的婚事,一向節儉的紀府裡外佈置一新,光是用紅布將闔府上下圍了一遍就花去了數十匹,讓蘇州城裡的人大感訝異。
  
  有什麼好奇怪的?蘇盈袖就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那傢伙算準她愛極了白衣,不肯輕易變換服色,這才用紅布將裡裡外外包了個遍,讓她那一身白衣成為最醒目的一點,無論如何她別想在白天混水摸魚出去,無奈,她只得妥協。
  
  晚上?說到晚上,她就不由得咬牙切齒起來,那個道貌岸然的紀吟風居然不顧男女之嫌的跑來跟她秉燭夜話--她想殺人啊!
  
  「臨風小築」是蘇盈袖現在住的地方,近兩日來每到夜幕降臨,小築的房門就大敞,只見紀吟風捧著書或拿著棋譜待在外廳,一待就是一個通宵。讓紀府上下議論紛紛,搞不明白他們少爺到底在做什麼。
  
  調息運功一周天,蘇盈袖神清氣爽的從床上跳下,瞧瞧外面那個捧著聖賢書用功的男人只能無奈的搖搖頭。他真以為這樣就能阻止她離去嗎?她動動手指頭就辦得到了,只是--現在這親事嚷得滿城風雨,真就此一走了之,只怕恩將仇報這個大罪就終身甩不掉了。
  
  「喂,紀吟風。」她走到他對面坐下,「打個商量如何?」
  
  他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點頭,「好。」
  
  「我答應同你成親,讓你們紀家下了這個台階,但是你得立個字據,三個月後寫份休書給我,如何?」
  
  「休書?」紀吟風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緩緩將手裡的古書放下,「沒寫過。」
  
  蘇盈袖一臉的好奇,「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沒寫過也該見過吧。」
  
  他揚了揚唇角,「讀書人講究的是糟糠之妻不可棄。」
  
  「那陳世美怎麼出來的?」她不以為然。
  
  紀吟風怔了一下,失笑道:「那也不代表所有的讀書人都會如此。」
  
  「一紙休書而已,你就寫不出來?」
  
  「七出,妳犯了哪條?」他反問。
  
  「七出是哪七出?」她很好奇,依稀記得母親說過世上男兒休妻靠的就是七出之款,可是具體是哪七條,她始終也沒搞清楚。
  
  紀吟風忍不住逸出輕笑。世上果真有如此女子啊,不明白何謂七出卻硬要求休書一紙。
  
  「笑什麼?我就是不知道才問的啊。」她可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笑。
  
  紀吟風闔上書頁,很認真的看著她,「所謂七出,就是妻子無子、淫意、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妳想讓我寫哪一條?」
  
  這就是七出?蘇盈袖柳眉一蹙,神情變得憤慨,「無子能怪妻子一人嗎?淫意?男人在外面眠花宿柳怎麼就沒有事?不事舅姑,誰說父母姑婆是妻子一人侍奉的,丈夫是死人啊。口舌就更離譜了,說話都有罪嗎?娶個啞巴剛剛好。盜竊?江湖上以盜成名的大有人在,我看人家俠盜夫妻也挺自得其樂的,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呢。妒忌,難道妒忌不對嗎?喜歡丈夫才會妒忌的,要是不喜歡他想讓妻子妒忌人家都不肯呢。惡疾,這個最可惡了,難道生了病就可以不要了嗎?夫妻不是應該相互扶持,不離不棄的嗎?」
  
  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紀吟風但笑不語,耐心的等到她說完了,才慢條斯理的道:「是妳讓我寫的啊。」
  
  蘇盈袖狠瞪他一眼,「無子、淫意、不事舅姑、盜竊、妒忌、惡疾當然都不能寫了,那就口舌吧,誰叫我不是啞巴呢。」
  
  紀吟風為難的看著她,「盈袖,妳沒有搬弄是非啊,從妳來到紀家妳就一直在嚷嚷一件事,那就是解除婚約,我想妳真的沒有時間去搬弄是非,真的。」
  
  她用力一拍桌子,惡狠狠看著他,「我讓你寫你就寫,廢話那麼多幹什麼?」
  
  「人無信不立,我輩讀書人豈能枉顧事實,隨意捏造罪名扣加於他人身上乎?」
  
  又來了,之乎者也,她生平最最最痛恨的一件事。
  
  「把你那套酸溜溜的說辭給我收起來,」她在他面前揮了揮拳頭,「趕快給我寫,明天就要拜堂成親了,你總不想讓全蘇州的百姓看笑話吧?」
  
  紀吟風點點頭,「說的也是。」然後從一邊拿來筆墨紙硯,蘸好了墨,筆卻頓在半空中,閃著笑意的眸子看向她,「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妳不會食言?」
  
  「我們江湖人一諾千金。」蘇盈袖信誓旦旦。
  
  筆走龍蛇,遒勁有力,看不出一個弱質書生寫出的字倒是滿有一股陽剛之氣,蘇盈袖在一旁暗自讚賞。
  
  字據、休書很快就寫好了,她收起字據,想拿休書的時候卻被紀吟風按住。
  
  「你後悔了?」她挑眉。
  
  「我是怕妳反悔,所以休書我先保存,三個月後再交予妳。」他抽走休書,折好,放入自己的袖內。
  
  蘇盈袖撇撇嘴,點頭,「也好,有字據我還怕你什麼。」轉身向臥室走去,然後突然轉過頭道:「喂,你今晚可以回自己房裡去睡了,天天像狗一樣看著我,不累啊?」
  
  紀吟風笑道:「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有人寧願做狗,因為只有狗才會被美人堂而皇之的摟抱於大庭廣眾之下。」
  
  咦?蘇盈袖歪首看著他,眼睛慢慢瞇了起來。這個登徒子,居然占她便宜。
  
  「我在說狗而已。」他笑得很真誠,沒有絲毫的雜念。
  
  她白他一眼,繼續往裡走去。
  
  「當然了,妳抱我,我也不會反對的。」
  
  蘇盈袖霍然轉身,紀吟風依舊笑得一臉的雲淡風輕。這傢伙果然--成親前一天晚上,紀大少爺再次被人扔出了臨風小築,這回看到的人更多。
  
  第二日,一大早臨風小築就熱鬧了起來,喜娘、婢女進進出出,忙得不亦樂乎。
  
  光嫁衣就試了不下三套,哪有人連做嫁衣都做這麼多套的?是不是紀家實在有錢沒處花啊,這讓蘇盈袖眸底的火苗是越燒越旺,卻不能阻止喜娘忙碌的手腳。還得繼續忍受一群人在她臉上,頭上抹來抹去,插來插去的,然後她有一個深刻到死都不會忘的切身體會--新娘真不是人幹的。
  
  難怪以前看到新娘總會在出嫁這一天哭得淅瀝嘩啦,原來是被人整得要瘋掉又無法發洩才會以哭聲來表達。
  
  好不容易終於一切搞定,蘇盈袖被人在頭上蓋上紅巾,安坐於床沿,心裡大大的鬆了口氣,總算可以不受她們擺佈了。
  
  當喜樂響起的時候,喜娘的腳步再次走近,笑道:「恭喜新娘子,現在咱們該上喜堂去了。」
  
  真聒噪!蘇盈袖不耐煩的蹙起眉頭,任由她扶著自己走出門。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閉著眼睛也可以走得出去,又不是七老八十還得讓人扶著?
  
  越往前走,人聲越嘈雜,樂聲越響亮,她知道離喜堂也越來越近了。
  
  聽著司儀宏亮的嗓音唱著禮,蘇盈袖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注視。
  
  當司儀唱到「夫妻交拜」時,她聽到一個冷傲的聲音響起--
  
  「不能拜。」
  
  是他!他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輕若鴻毛的腳步靠近,她絲毫未動,就那麼站著、等著。
  
  「萬事通說妳到蘇州嫁人,我還不信,現在我終於可以肯定新娘真的是妳。」
  
  紀吟風打量著打斷婚禮的男子,一身的江湖勁裝,透著一股江湖氣息,容顏俊美中透出一股孤傲之氣,就像一柄沒有劍鞘的劍發出迫人寒芒,使人不能近其身。
  
  「敢問這位公子與她認識?」他猜測著這人與蘇盈袖的關係。
  
  「蘇姑娘,妳連應一聲的勇氣都沒有嗎?」
  
  眾人聽到了骨骼響動聲。這男子與新娘子有仇?
  
  紅巾之下逸出輕笑聲,蘇盈袖道:「傲視江湖群俠的血劍前來道無情賀,小女子真是感恩不盡,只是縱有天大的事情也得過了今天再說。」
  
  忽聞劍出鞘的聲音,尋常百姓哪裡見過這刀光劍影的場面,頓時有人發出尖叫。
  
  「再叫就殺了妳。」此話一出,全場立時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到。
  
  紀吟風伸手擋在新娘身前,彬彬有禮的道:「這位公子,今日乃是晚生大喜之日,就如盈袖所講,再天大的事情也得過了今天再說。」
  
  蘇盈袖輕而易舉的將紀吟風帶到自己身後,直直的迎上面前的那柄劍,她知道劍就對著自己的面門,但她無懼。
  
  「蘇姑娘,普天之下敢這樣無視我血劍的人大概也只有妳了,果真是藝高人膽大。」冰冷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絲的欽佩。
  
  「真的只有我嗎?我彷彿記得一年前有位風華絕代的女子也是這樣面對你的劍,在一處萬丈懸崖邊上被你刺中身墜崖底,粉身碎骨的吧。」蘇盈袖說得非常的輕描淡寫,卻讓人聽得不寒而慄。
  
  「她人呢?」血劍無情的神情頓時激動起來。
  
  「粉身碎骨了啊。」
  
  紀吟風突然有種感覺,自己的妻子在調侃人,而且是蓄意已久。
  
  「蘇盈袖,我可沒那麼好的耐性。」劍往前遞了半寸,紅巾飄動。
  
  「我有就好了。」蘇盈袖聲音中的笑意更加明顯。
  
  劍動、身動,眾人大開眼界,沒想到書香門第、官宦世家的紀府居然娶到了一位身懷絕技的兒媳婦,莫不是以後要走江湖路?
  
  但見喜堂紅影飄忽不定穿梭於劍光之間,遊刃有餘。
  
  紀吟風越看越只有搖頭的份,妻子擺明就是在逗人家玩,而且還玩得不亦樂乎,好像完全不記得今天是拜堂的大日子。
  
  眾人困惑的看著新郎官若無其事的走到一邊找了個位置坐下,彷彿很有閒情逸致去欣賞那一對打得熱火朝天的人。
  
  「你何必非得今天問我?」聽風辨位的躲過一劍,蘇盈袖問出心頭的疑問。
  
  「過了今天,天下之大,何處找妳?」血劍無情劍花一挽,一副不把那礙眼的紅巾挑下來就絕不罷手的模樣。
  
  「我有那麼難找嗎?」
  
  「動用江湖三幫四派七十二洞的人都找不到,不難找嗎?」
  
  這麼難找?紀吟風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思考的表情。
  
  「可你找到我了。」蘇盈袖有些小小的鬱悶。
  
  「那是因為妳在一個地方停留的天數太久,這是妳行走江湖六年從未有過的事情,連萬事通都嘖嘖稱奇,強烈建議我一定要來找妳。」
  
  「哇!那個混蛋,出賣我他有什麼好處?」蘇盈袖發出慘叫,簡直比被劍刺到還激動。
  
  「不說他就得死。」他的回答很乾脆。
  
  「林南英,你一直攻我的面門,難道你愛上我了?」
  
  明顯有舊椅碰撞的聲音,紀家這位新婦說的話很聳動!
  
  林南英的劍勢一頓,收劍退後,目光冰冷的看著她,「我只是討厭跟一方紅巾說話。」
  
  蘇盈袖攤開雙手,做出無奈的樣子,「今天我頭上的東西是要我的丈夫揭開的,你再不情願也只好忍著,不得不說你挑的日子真的非常的不好,你要是昨天或者明天來,我肯定面對面跟你講話。不過,挺幸運今天不必看到一張討債臉,下次見面我一定謝謝萬事通。」
  
  林南英的臉色當下變得更難看,越發的像討債臉。
  
  「你,馬上跟她拜完堂,把那礙眼的布給我揭下來。」長劍指向正端起茶碗準備喝茶的新郎倌,蘇盈袖已經是江湖中的異類了,想不到她嫁的丈夫也這麼的怪!
  
  司儀被迫用顫抖的嗓音唱禮,「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喜娘找來了喜秤,紀吟風在喜堂就挑起了紅布,當下喜堂一片驚豔聲響起。
  
  滿頭的珠翠也無法奪去那張眉目如畫的秀雅容貌的光彩於萬一,一雙明眸流彩無限,一身鮮紅的嫁衣越發顯得她膚自如玉,靈氣逼人。
  
  紀吟風為之一呆,沒想到上妝之後的她會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蘇盈袖,她人到底在哪裡?」
  
  「難道萬事通沒對你講嗎?」她一副好吃驚的表情。
  
  「他知道?」林南英的臉色非常差。
  
  蘇盈袖把紅巾抓在手裡玩弄著,漫不經心的道:「我把人交給他已經半年了呢,所以問他可以知道答案,問我就不曉得了。」
  
  「那妳剛才為什麼不講?」林南英的手筋暴起。
  
  「哦,你打擾了我的婚禮啊,總要回報點什麼我心中才會平和,難道不是嗎?」她衝著他嫣然一笑,笑容純真中帶著幾絲頑皮。
  
  林南英最後投給她一記厲目,然後飛身而去。
  
  「哇,你這樣沒禮貌的人,晚幾年娶到老婆是應該的,這叫天譴。」蘇盈袖得意揚揚的衝著某人的背影小聲說。嘿嘿,這下又有熱鬧可看嘍,江湖果然不是個寂寞的地方。
  
  「娘子,與人為善何必一定要斤斤計較?」紀吟風走到她身邊,笑著搖頭。
  
  她甩著紅巾,不怎麼認真的道:「有人讓我的心情不好,我就一定不會讓他的心情舒暢,這是我的公平原則。」
  
  用力將紅巾甩出去,在天空旋轉出一個優美的花形,猶如一朵徐徐綻放的薔薇開在屋頂。
  
  「各位親朋好友,可以開心的去吃喜宴了。」她露出羞慚百花的笑容,輕易的安撫了眾人方才被驚嚇的情緒波動。
  
  紀吟風拉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回到新房,然後輕輕的關上了門。
  
  蘇盈袖站在桌前專心的摘著頭上的釵環。搞不懂,把這些東西戴上去就能顯示富貴榮華了嗎?將被盤起的長髮放下,頓時感覺舒服多了,然後伸手去解自己的嫁衣,大紅大紫的顏色她一直是不大喜愛的。
  
  一雙修長白淨的手從旁邊伸過來,幫她除下身上的嫁衣。
  
  「謝了。」她隨口道謝,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緩緩回過身去,蹙眉道:「紀吟風,你不用向親友敬酒嗎?」她好像記得別人的婚禮上新郎此時都是在喜堂敬酒的,怎麼他不去?
  
  「我只是擔心自己沒有三幫四派七十二洞的朋友可以拜託。」他淡淡的笑道,將她脫下的嫁衣整齊的放到一邊去。
  
  蘇盈袖不禁失笑,「我已經說過江湖人最重承諾的,你何必如此?」笑著搖搖頭,走到衣箱邊打算翻找一件稱心的衣服出來穿上。
  
  紀吟風與她同時拿起了那件杏黃色的衣裙,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看不出,你還會幫人挑衣服啊。」她將衣服一抖,俐落的穿到身上。
  
  「妳要出去嗎?」他問。
  
  「我敢出去嗎?」她反問。
  
  「不敢。」他好看的眉揚起。夜幕還沒降臨,洞房花燭夜都還沒過,新娘子怎麼敢離開新房。
  
  「廢話。」她啐他一口。
  
  「可是,妳穿衣服幹什麼?」
  
  這回蘇盈袖瞅著他的目光可就不那麼清柔平和了,「紀--吟--風--」
  
  紀吟風翻開自己昨日看到的書頁,說道:「多脫一件衣服沒什麼差別的。」
  
  她的美目霎時火光四溢。這個傢伙實在太欠扁了,滿腦子的風花雪月不良企圖。
  
  書頁泛黃的古書被人橫空抽走,一張染著火焰的嬌顏出現在眼前。
  
  「出去敬酒,我要休息一會兒。」七早八早的被一群人挖起來折騰到現在,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覺,但是絕對不要和這個看似溫文的家夥同處一室。
  
  「大家不會介意我敬不敬酒的。」紀吟風笑得很懶散。
  
  「聖人不是教你以禮待人嗎?」她哼了一聲。
  
  「我滴酒不沾,眾所周知,自然也毋需敬酒。」他揭開答案。
  
  「哈,不喝酒?」這個倒是讓她感到好奇,「不會喝,還是不能喝?」
  
  「不想喝。」他笑著欲伸手要回自己的書。
  
  蘇盈袖往後退開了一小步,柳眉挑得高高的,「咱們來個君子協定吧。」
  
  「洗耳恭聽。」
  
  「今後同房不同床,出門我尊你為夫。你幹什麼我管不著,同樣的我幹什麼你也別管,三個月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紀吟風笑了笑,欣然點頭同意,然後順利拿回自己的書,依舊坐到桌前開始翻閱,彷彿在他的眼中書才是他要相處一輩子的娘子。
  
  這也沒什麼不好!蘇盈袖莫名覺得心頭有些悶,忍不住就這樣開導起自己來。
  
  走到床前掀開被褥,然後傻傻的看著床褥上的大棗、栗子、花生。這是幹什麼?床是用來睡的,不是用來擺水果的啊。
  
  「棗子早生貴子,花生,是讓妳花著生,有兒有女。」紀吟風帶笑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想來一定是看到她發呆的樣子了。
  
  「無聊。」她撇嘴。三個月同房不同床,能生得出來那是神仙。動手將床上的東西清理到桌上,這下總算可以休息了。
  
  當聽到均勻的呼吸聲時,紀吟風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托腮望著猶如嬰孩般熟睡的妻子,憐愛的神情溢滿眸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起身點燃了喜燭,洞房在燈光的映照下一片火紅,而她就像睡在火海中的白玉娃娃。
  
  輕輕走到了床邊,俯首看著近在咫尺的嬌顏--
  
  璨璀晶亮的水眸驀然睜開,與他兩兩相望,「有事嗎?」
  
  「妳不餓嗎?」
  
  「當然餓,我已經一天水米沒打牙了,喜娘居然告訴我說新娘子不能隨便吃東西,難道新娘不是人啊。」
  
  紀吟風輕笑,「這是規矩。」
  
  「規矩還不是人訂的啊,改了就好了啊。」蘇盈袖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在她看來一切繁文縟節都是狗屁。
  
  「我叫人送飯菜進來。」
  
  「謝謝了。」她毫不吝嗇的對他露出迷人的笑靨。
  
  紀吟風眼神一緊,急忙向外走去。
  
  不多時,可口的飯菜就被人送進了洞房。
  
  「紀吟風,過來一起吃啊。」她熱情招呼著自己的新婚丈夫。
  
  紀吟風慢慢走來,與她一同坐下用飯,「盈袖,還是不要連名帶姓的叫吧。」
  
  「哦,要我叫你相公,我辦不到,感覺好難受。」她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叫名字就好了。」
  
  蘇盈袖點點頭,「你的名字真的挺有意思的,吟風?吟風弄月,不過幸好不是風花雪月。」
  
  紀吟風看著她,勉強壓下口內的那口湯,卻被嗆得咳起來。
  
  「喝那麼快幹什麼?」她遞過了一條絹帕。
  
  看著那條月白錦帕,紀吟風目底浮起笑意,要是讓母親知道她身上帶的是白色的絹帕,怕不要大驚失色,今天可是喜事呢。
  
  「對了,紀吟風,我問你,你們蘇州的新娘出嫁都要做三套嫁衣嗎?」她想來想去還是搞不明白,決定還是問個水落石出,否則今晚肯定睡不著。
  
  說到嫁衣,紀吟風忍不住又笑了,「母親說要繡上花開富貴,琴瑟合鳴,父親說還是百鳥朝鳳好。」
  
  「那你肯定是主張幽蘭翠竹嘍。」好像她挑中的也是那件。莫名其妙的臉上有點熱,只好借著吃飯將頭低了下去。
  
  紀吟風意味深長的一笑,不著痕跡的將她的絹帕納入了自己的袍袖之內,「那是不是可以解釋成我們夫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蘇盈袖霍然抬頭,「喂,紀吟風--」
  
  「吟風。」他笑著更正。
  
  她不以為然的撇嘴,「好吧,吟風,這種肉麻的話你最好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跟我講,我怕自己的胃受不了。」只是巧合罷了,他居然也能說成這樣,真離譜。
  
  「那是說不吃飯的時候就可以講了。」他馬上做出心領神會的表情。
  
  蘇盈袖緩慢的放下了筷子,極不友善的看著他。
  
  紀吟風馬上擺手,「今天妳絕對不能把我扔出去。」
  
  是了,今天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把他扔出去是不太雅觀。可是,不把他扔出去,她心裡會非常不舒服。
  
  蘇盈袖的手挨到紀吟風身子的時候卻突然有了大轉變,靈巧的十指慢慢的折磨人心的移向他的衣帶,聲音柔得似可以掐出水來,「相公,時候不早了,奴家伺候你就寢吧。」
  
  紀吟風一頭霧水的看著她突如其來的溫柔。
  
  蘇盈袖的右眼突然輕輕的眨了眨,他腦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是了,門外肯定有人聽房的。
  
  「時候確實不早了。」他實話實說,二更已過了呢。
  
  紅燭投影到窗櫺映出兩條貼近的身影慢慢走向床榻……
  
  燭光突然熄滅,洞房一片漆黑。
  
  紀吟風感到一隻柔滑的手捂到自己的唇上,一縷幽香鑽入鼻中,迷人的嗓音在耳畔輕輕的響起--
  
  「不許胡思亂想,乖乖躺好。」
  
  可是,他已經開始心猿意馬了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但紀吟風卻覺得他的洞房花燭夜彷彿太過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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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8: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當清晨第一縷晨曦透過窗櫺射入房內時,蘇盈袖就睜開了眼睛,她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卻在打到一半的時候瞪圓了眼。
  
  猶如嬰孩般的睡臉近在咫尺,自己的半個身子被他摟抱在懷裡,昨晚被當成楚河漢界的棉被不知何時被甩到床下……
  
  「醒醒,紀吟風醒醒……」
  
  在蘇盈袖不屈不撓的拍打下,紀吟風終於自沉睡中醒來,一臉迷茫的看著因氣惱而泛紅的嬌顏。
  
  「娘子--」
  
  「不許這樣叫。」她抓住他的衣領拎近,狠狠的威脅道,「再這樣叫我就把你扔出去。」
  
  「好吧。」他頗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
  
  「你怎麼會摟著我睡的?」蘇盈袖咬牙切齒的看著他。早知道就該在外面的人走遠了時就踢他下床,而不是因為看他熟睡的容顏太過可愛而心軟,這一心軟就差點軟出問題來。
  
  「我以為自己抱的是棉被。」紀吟風無辜的看著她,雖然棉被跟人抱起來真的不一樣,但這不需要如實報告。
  
  那表情那眼神真的很真誠,這叫蘇盈袖縱使懷疑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恨恨的丟開他的衣領,然後在低頭的剎那再次將某人的衣服揪到跟前來,「紀--吟--風--」該死的,居然將她的衣衫半解,她可不記得自己睡夢中還有脫衣的習慣。
  
  紀吟風的手環上她的腰,兩個人一起重新倒向柔軟的床褥,彼此的心跳呼吸聲都可以清楚的聽到。
  
  「盈袖,妳是我妻子,這是我們的洞房,而我不是登徒子。」
  
  望著他誠懇清朗的眼神,那一瞬間蘇盈袖居然無法反駁他,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妳不願與我行周公之禮,我不怪妳,可是情之所致一時踰矩,這也並不是我的本意。」
  
  「我們說好同房不同床……」莫名的她居然感到良心有愧,真的見鬼!
  
  他伸指按在她溫潤的唇上,「但我們昨晚同床了,所以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情也並不能怪我們沒有事先約定好。」
  
  似乎說的有道理。
  
  「所以,我們可以行周公之禮了嗎?」紀吟風的聲音不知不覺中染上了幾絲魅惑。
  
  差一點「好」字就脫口而出,蘇盈袖杏目圓睜,不敢相信自己差一點就上了他的大當,「男兒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不可以食言而肥。」
  
  「我長得確實過於清瘦。」他坦承不諱。
  
  「你想毀約?」她的眸底開始冒起一小簇一小簇的火苗來。
  
  「初夜是要見紅的,娘子大人。」他認真的盯著她冒火的眼睛,突然發現其實她發火的時候眼神最迷人。
  
  「見……紅……」蘇盈袖有些結巴起來。那是什麼意思?
  
  紀吟風一看她的神情就明白怎麼回事了,「未經人事的男女行過周公之禮後雪白床單上會見紅,而通常長輩會驗紅。」
  
  蘇盈袖還是有聽沒有懂,娘似乎從來沒講過。
  
  「處子落紅啊。」他有些無力了。
  
  「你怎麼會知道?」她眼睛微瞇,口氣隱約透出一股寒氣。
  
  「書上有寫啊。」紀吟風如實的說。
  
  「是嗎?」她笑得有些冷,「我好像記得大凡富家子弟,到了一定年歲都會到青樓妓館長見識的吧?」
  
  他一臉受到侮辱的表情,「盈袖,我以項上人頭發誓,我沒有,真的是從書上看來的。」
  
  「證據呢?」她壓根不信。
  
  紀吟風馬上下床去把昨天翻看的那本書拿來。
  
  蘇盈袖看了兩頁就面紅耳赤的看不下去,咬牙瞪著罪魁禍首,「我以為你每天捧著的是聖賢書,原來是這些下流的東西?」
  
  紀吟風一本正經的道:「娘子,這妳就有所不知了,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對於自己不知道的東西自然是要抱著學習的態度了。我長到如今從未經過男女之事,而今娶親在際,總不能跟妻子在洞房面面相覷而不知所措吧。」
  
  似乎挺有道理--不對!蘇盈袖用力把書砸向他,「你這個下流胚子,還敢說自己思想純正,你從頭到尾就沒安好心。」居然還未雨綢繆。
  
  紀吟風笑著閃躲過去,「對自己的妻子心懷不軌是天經地義的,即使說出去也無傷大雅。」
  
  他居然還有理?蘇盈袖跳下床,打算一定要把他扔出窗去。
  
  「少爺、少夫人不好了,快快……快跑吧……」門外突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跑?蘇盈袖納悶的拉開房門,就見一名紀府僕役飛奔而來,一臉的驚恐。
  
  「出什麼事情了,大清早就這麼驚慌失措?」紀吟風走到桌畔坐下,劍眉輕蹙的看著下人。
  
  「少爺,外面……大廳來了一些江湖人要找少夫人,看起來都挺不好惹的。」下人氣喘吁吁的說,一邊抹去臉上的冷汗。
  
  蘇盈袖柳眉一擰,二話不說就飛身奔往前廳。
  
  一向只與官商士紳往來的紀府突然之間來了一群江湖客,的確挺叫人感到驚心動魄的,尤其來者都持刀佩劍,透露出一股濃厚的江湖氣息。
  
  一抹杏黃閃入大廳,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主位之旁已經多了一位清靈秀美的黃衣少女--她一頭如雲的烏髮散披於身後,並未做婦人打扮。
  
  「爹、娘,你們回房去吧,這裡交給媳婦就好。」蘇盈袖溫言軟語的對坐在主位的公婆說。
  
  紀氏夫婦對視一眼,想到昨天兒媳在喜堂的情形,點頭同意。
  
  目送公婆走入後堂,蘇盈袖大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環視一周,嘻笑道:「敢情諸位千裡而來是專程來恭喜我成親的嗎?」
  
  為首的中年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沉聲道:「蘇姑娘,我等前來只是想證實一件事。」
  
  蘇盈袖露出茫然的神情,輕撫著自己烏黑的長髮,「我不是江湖萬事通啊。」
  
  「敝教的聖女是否還活在人世?」中年人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的神情變化。
  
  蘇盈袖眨眨眼,好生驚訝的看著虎視眈眈的眾人,「你們不是已經把她下葬了嗎?我記得自己去參加過葬禮的,可憐我那紅顏薄命的結拜妹妹啊……」說著說著大滴大滴的淚水奪眶而出,掉落塵埃,讓人看在眼裡有說不出的悽楚。
  
  「可是,昨日血劍無情大鬧喜堂不是找妳問聖女的下落嗎?」中年男子也不由得懷疑起消息的正確性。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移情別戀愛上了別的女人?」
  
  「……」說得似乎頗有道理。
  
  「我強烈建議你們去找萬事通。」蘇盈袖微瞇的眸底畫過一絲狡黠。哼!這叫禮尚往來。
  
  「打擾了,我等告辭。」中年男子有些失望的拱手道別。
  
  蘇盈袖微笑道:「最後有件事拜託諸位,千萬不要再來紀府打擾,江湖事江湖了,相信諸位也不想與廟堂之上的人和事扯上關係才對。」
  
  中年男子點頭表示懂了,領著手下轉身離去。
  
  來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就彷彿紀府從來就沒有來過那樣一群人似的。
  
  紀吟風從門外走進,面帶困惑的看著那群匆匆離去的人,「盈袖,他們只是來問消息的嗎?」
  
  蘇盈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對他的問話置若罔聞。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凝重的表情,不禁有些好奇,「妳在想什麼?」
  
  「紀吟風,休書今天就給我。」她是來報恩不是來報仇的,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她不想扯累到與世無爭的紀家人身上,否則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紀吟風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妳忘了我們的約定?」
  
  她瞥了他一眼,緩緩從主位上站起,「我沒忘,可是我更不想讓紀家的人因我而受到傷害,江湖是個充滿了血雨腥風,又毫無道理可講的地方。」
  
  「夫妻本來就是要相互扶持的。」
  
  「紀吟風,你不懂江湖,所以你永遠不可能知道江湖有多可怕。」如果這樣可以嚇住他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她突然發現身負絕學的自己面對這位名聲極隆的江南才子時並不占上風。
  
  紀吟風突然笑了起來,眼神中流露出幾絲興味,「盈袖,敝人方才在門外看到的彷彿並不是那麼回事吧,妳唱念坐打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而且從昨天到今天光臨紀家的江湖人似乎對妳都有著一層無法言喻的戒懼才對吧。」
  
  「你的意思是……」她極不友善的瞇起了眼。這傢伙那麼聰明幹什麼?一點兒都不好玩啊。
  
  他挨近她,俯耳輕聲說道:「重承諾是江湖人的美德不是嗎?那就過完三個月再說啊。」
  
  他確實非常的欠扁!蘇盈袖素手輕揮,於新婚第一日清晨就將自己的丈夫扔出了紀府大廳,讓庭院中灑掃的下人面面相覷。
  
  少夫人似乎非常的喜歡扔少爺,而他們少爺--似乎挺樂此不疲的。
  
  紀吟風慢條斯理的從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塵,她掌握的力道十分好,一點兒都不會摔疼他,偶爾做做空中飛人也不錯。
  
  蘇盈袖從大廳走出來逕自回轉新房,一大清早就有人造訪害她連頭都沒梳一下。
  
  「娘子,妳還沒向爹娘斟茶。」他提醒她。
  
  「蓬頭垢面的斟什麼茶,我去梳洗一下。」她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是嗎?如果他們家少夫人這樣的形象都算蓬頭垢面的話,那這世上還有幾個優雅嫺靜的淑女?
  
  挽啊挽,挽了六次都以失敗告終,這讓蘇盈袖終於明白一個道理,梳婦人髻也是需要學問的,而她恐怕沒有這個能力。
  
  「少夫人,還是讓婢子來吧。」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婢女終於不得不開口。照他們家少夫人這個情形,梳好頭去斟茶都過晌午了。
  
  「我來。」溫文卻不容違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少爺,您--」婢女遲疑著。這不好吧?
  
  紀吟風擺擺手,「妳下去吧,我來就好。」
  
  婢女愣了一下後靈光突閃,恍然大悟,噙著笑意退了下去。
  
  蘇盈袖冷冷的看著他,「你會梳髻?」
  
  「不會。」他笑著搖頭,走過來拿起牙梳,準備給她梳頭。
  
  「那你湊什麼熱鬧?」她真想再把他扔出去。
  
  「這樣的閨房之樂敝人並不想讓旁人討了去,娘子的秀髮非常迷人,讓人愛不釋手。」他緩緩梳理著那頭柔順黑亮的長髮,就如同對待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一般。
  
  「需要我把頭髮剪下來送給你把玩嗎?」她笑裡藏刀的問。
  
  「頭髮之於女子是最寶貴的,青絲不可輕斷。」他小心仔細的將髮盤起,以一支碧玉雕花簪固定。
  
  典雅大方的墜馬髻配上蘇盈袖嫺靜婉約的容貌氣質,非常的合適,他滿意的點點頭。
  
  一伸手就將他拎到了跟前,她的神情可不大溫情似水,「你梳得真的不錯,說說看,一個只會讀書的才子怎麼連女人的髮髻也梳得這般熟呢?」
  
  「娘子應該知道世上有種人天生就聰慧過人,而愚夫不巧並不太笨而已。」他笑得非常愉悅,「娘子猜忌吃醋的表情很可愛。」
  
  「吃醋?」蘇盈袖馬上鬆開了他,一腳就將他送到外間涼快去,「下輩子也別想。」
  
  紀吟風卻依舊是笑容滿面,毫不在意的重新揮淨身上的土,笑道:「如果下輩子娘子也願意嫁給我的話,我是不會反對的。」
  
  眸光一閃,蘇盈袖衝到他跟前一把抓起了他的手,「這是怎麼回事?」是新包紮的傷口,去大廳之前還沒有的,她肯定。
  
  紀吟風無所謂的笑了笑,用衣袖蓋上,「總要見落紅的。」
  
  「你的血?」她挑眉,心裡有絲感動在發酵。
  
  「難道娘子改變心意了?」他含笑眸子瞅著她,閃爍著不可忽視的情慾。
  
  忍不住她的手就又抓住了他的衣領--
  
  「娘子,新婚頭一天妳不能太不給面子吧。」他抓住她的手,笑容帶上了一絲的賴皮。
  
  說的也是,一大清早起來就連被扔兩回的話,也確實有些不像話呢!蘇盈袖的手慢慢收了回來。
  
  他笑著拉住她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走吧,爹娘一定等急了。」
  
  她略微掙扎了一下,感覺到他收緊的動作,又看到迎面走來的下人,終於任由他牽了手向前走去。
  
  看著猶如金童玉女一樣並肩而來的小夫妻,紀氏夫婦是百感交集、欣慰異常。
  
  「爹、娘,請用茶。」蘇盈袖手捧香茗,雙膝跪地。
  
  「好好,真是乖媳婦。」紀老夫人笑得闔不攏嘴。
  
  紀吟風伸手扶起妻子,笑道:「爹、娘,你們媳婦還有話跟你們講。」
  
  蘇盈袖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怎麼知道的?
  
  「袖兒想說什麼?」紀老爺笑呵呵的問。
  
  蘇盈袖乖巧的低眉斂眉,溫順的道:「袖兒出身江湖草莽,有些江湖俗事不便帶到府中,想離開解決一下,不知父母大人可否准許?」
  
  紀氏夫婦相視一眼,然後紀老爺開口,「只是妳與風兒剛新婚,此時遠行……」
  
  紀吟風笑著插口,「父母親大人,兒子讀書甚多,感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也想出去遊歷一下山川美景,正好與娘子同行。」
  
  「那是最好不過了,」紀老夫人笑著點頭,「只是這樣不會影響袖兒的事情嗎?」
  
  蘇盈袖暗自磨牙。好啊,他願意跟著一起去,她就讓他嘗嘗苦頭。心念轉動之際,嫣然一笑,「無妨,只是我二人同時遠行,公婆膝下沒有人伺奉,這如何是好?」
  
  紀老爺哈哈一笑,「家中有這麼多丫頭僕役,你們儘管放心遠行,不會有事的。」
  
  「媳婦謝謝公婆大度,」蘇盈袖欠身拂了一禮,「如果公婆有事要找我夫妻二人,只要到蘇州街上捉個乞丐詢問就好。」
  
  乞丐?
  
  看到他們眼中的困惑,蘇盈袖笑著解釋,「丐幫乃江湖第一大幫,消息靈通天下皆知,只要爹娘報上兒媳的名字他們自然就會知道如何通知於我。」
  
  紀老爺感嘆,「沒想到衣衫襤褸的乞丐竟如此讓人不可小覷。」
  
  蘇盈袖逸出輕笑,「這是江湖中的事,爹爹不知倒也沒什麼奇怪的。」
  
  「不知你們準備何時動身?」紀老夫人問。
  
  「媳婦想今天就動身。」
  
  「這麼快?」紀氏夫婦異口同聲。
  
  她道:「媳婦原也不想這樣急切,可是我怕今早的事情再次上演,爹娘會受到驚嚇的,還是先去處理了比較好。」
  
  「那好吧。」兩老只有點頭。
  
  「那兒子媳婦就下去收拾行囊了。」紀吟風向父母告退。
  
  「好。」
  
  出了大廳在回廊一角,蘇盈袖用力扯住了丈夫的衣袖,「喂,你幹什麼非要跟著我走?」
  
  紀吟風一臉無辜,「我們才新婚妳就想拋夫?這樣不好吧,況且我們以三月為期,妳總不是想在外面混過三月直接來找我要休書的吧?」
  
  眼見自己的心思被人揭穿,她也沒什麼好隱藏的了,「是又如何?你有意見?」有意見也要把你打到沒意見為止。
  
  他拉回自己的袖子,極有君子風度的微笑道:「我不敢有什麼意見。」他只是不敢,並不是沒有,她一定要聽清楚。
  
  一路無語走回新房,他們各自收拾自己的行囊。
  
  蘇盈袖的行囊非常的簡單,只帶了幾件換洗衣物,塞了些散碎銀子,一如她來時一般輕便簡單。
  
  「娘子--」紀吟風剛喊出聲就被她火樣的眸子瞪住,只好笑著摸摸鼻子,「妳是我娘子啊。」
  
  「我怕你以後改不了口。」她咬牙,才想起來他今天好像一直在喊她娘子。
  
  我是沒想改啊!紀吟風在心裡悄悄的說,不過,臉上卻是一副訕訕然的表情,「我會注意的。」
  
  眼神閃了閃,蘇盈袖漫不經心的道:「出門在外不比你在家當少爺,衣物銀兩要帶足。」
  
  紀吟風唇線飛揚。她還是關心他的。
  
  提了行囊往外走,走了沒兩步,他就覺得手上一空,轉頭去看只見蘇盈袖帶了點彆扭的表情。「我來好了。」見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她撇撇嘴道:「我是怕你這單薄的身子受不得累,萬一病倒了,跟你同行的我不就倒楣了啊。」
  
  紀吟風道:「多謝娘子體貼晚生。」眼見她柳眉一挑又要發怒,他提起衣襬就向前跑去。
  
  看向落荒而逃的背影,蘇盈袖剛剛升騰起的怒氣不知不覺的灰飛湮滅,只餘下從心底深處升起的濃濃笑意。其實,有個與傳言中書呆子形象不符的丈夫或許並不真的太糟糕。
  
  突然意識到自己心中方才所想的是什麼的時候,火一樣的溫度席捲如花嬌顏,伸手撫住發燙的面頰,一時之間彷彿只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等在大門處的紀吟風終於瞧見自己的妻子背著行囊牽著她騎來的棗紅馬緩緩走來,他一直覺得用弱柳拂風來形容妻子的身形是最恰當的,那樣曼妙的身姿就連走動都似在跳舞一般,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將行囊綁到馬背一側,蘇盈袖飛身上馬,然後向紀吟風伸出手,「上來。」
  
  將手交到妻子手裡,瞬間感覺騰雲駕霧一般飛上馬背,穩穩落坐。
  
  「抱住我的腰,要是被甩下馬背我可不管。」
  
  紀吟風笑道:「我一定會抱緊的。」雖說君子不欺暗室,但是現在抱住妻子的小蠻腰似乎頗為光明正大啊,他只是一個文弱書生而已嘛!
  
  嘿嘿!
  
  蘇盈袖勒住馬韁,對站在門外相送的公婆道:「爹、娘,你們回去吧,我會照顧好相公的。」
  
  紀吟風道:「爹娘不必擔心,有娘子照顧孩兒當無可慮。」
  
  「你們可要早去早回啊。」紀老夫人的眼睛開始濕潤,獨子頭一次出門遠行,到底總是捨不得。
  
  「一路之上萬事小心。」紀老爺叮嚀再三。
  
  「媳婦知道了。」
  
  「兒子記下了。」
  
  蘇盈袖最後看了一眼公婆,然後揚鞭催馬,揚塵而去。
  
  感覺風像刀子一樣掠過耳際,紀吟風不由得抱緊了妻子的腰,大聲問:「妳為什麼這麼著急離開?」
  
  蘇盈袖逸出銀鈴一般悅耳的笑聲,於風中飄蕩,「再不離開,紀府就會天天被人登門造訪了。」
  
  「妳得罪的人很多嗎?」他只能這樣理解。
  
  「不是,我只是不巧認識的人太多,知道的事情比一般人多一些而已。」所以放眼江湖最能躲的人就只有她了。
  
  一出蘇州城,馬兒就漸漸慢了下來,官道旁的深秋景象也慢慢映入眼簾。
  
  樹上的枝葉已經凋零得只剩下一兩片枯葉勉強掛在枝頭隨風飄搖,彷彿下一刻就會落向大地母親的懷抱。
  
  「紀吟風,你有離開過蘇州城嗎?」她只是好奇。
  
  「有啊。」
  
  「什麼時候?」
  
  「七年前進京趕考時。」
  
  「你考中了什麼?」她微微側身看向他。
  
  紀吟風笑了笑,「殿試魁首,不過我對當官不感興趣,所以空負了一個名頭而已。」
  
  「狀元啊。」她戲謔的笑道,「我聽老百姓講,通常年少英俊的狀元郎都會被皇家看中,賜以公主下嫁,你難道沒有嗎?」
  
  紀吟風以一副遺憾的口吻道:「因為我自幼定親,糟糠之妻不可棄。」
  
  「信你才有鬼,」她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一定是那位要下嫁的公主不能討你喜歡。」跟這傢伙相處快一月,已經能很清楚的瞭解他不是一個會遵循世俗禮法的人,雖然他給世人的假像是如此。
  
  悶笑了兩聲,紀吟風抱著她的手緊了緊,「一半對一半,因為那時我對自己的未婚妻還帶有一絲幻想,怕太過武斷毀了自己的幸福。」
  
  伸手拍打他不老實的手,蘇盈袖發出警告,「不要亂摸了,老實抱住腰就好了。」這話似乎……熱氣又不可抑制的攀爬上她的頸項。
  
  看著她瞬間紅透的耳垂,紀吟風暗笑於心卻好心的不說破,他怕有人惱羞成怒之下,倒楣的就是他自己了。
  
  讓心情慢慢平復下來,蘇盈袖看看天色,說道:「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不肯入朝為官呢?」
  
  「官場不適合我。」他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地方,朝堂之上束縛太多,他喜歡自在無拘的生活,就如同跟她相處的感覺一樣。
  
  「那你以為江湖適合你嗎?」她柳眉輕挑。
  
  他低笑出聲,「娘子,妳何不明言對我講。」
  
  「講什麼?」
  
  「妳直接說我這種文弱書生根本不適合江湖就好了。」他笑著搖頭。他的小妻子真是很有趣呢!
  
  「是又如何?」她有些惱他,狠狠抽了馬兒一鞭子,馬吃痛立時狂奔起來。
  
  紀吟風的手馬上緊緊的摟抱住她纖細的腰,於風中放聲大笑。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蘇盈袖越發的惱火,自從遇到這個書呆子,她就每每落於下風,她行走江湖這麼久都沒有這麼窩囊過。
  
  無論是誰看到他們都會認為是天造地設一對,兩人的氣質簡直和諧到無懈可擊,端的是男才女貌,匹配無雙。
  
  所以當他們並肩走進客棧時才會讓眾人的目光聚集到一處。
  
  「客倌,用飯還是住宿?」掌櫃滿面笑容的問。
  
  「準備兩間上房,然後把晚飯送到房內,我們就不出來吃了。」蘇盈袖如此吩咐。
  
  「兩間?」掌櫃一臉的困惑。他們明明是一對夫妻吧,難道吵架了?看面前這位公子的文弱勁兒,實在不太可能。
  
  紀吟風笑了笑,「店家,只要一家上房就好,我家娘子正在同我生氣呢。」
  
  掌櫃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讓蘇盈袖是銀牙暗咬。他們就那麼像夫妻嗎?她說的話就那麼不可信嗎?想來想去都只能怪紀吟風長了一張特別容易讓人信服的臉,天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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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8: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進房門紀吟風的衣領就被人拎了起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靠近,「喂,你為什麼非要住一間房?」
  
  紀吟風心情大好的看著她明亮似火的眼眸,無辜的道:「我們說好同房不同床的,我沒有違約。」
  
  關鍵是她不想與他同房啊!蘇盈袖咬牙瞪著他,「你明知道我的心思的。」
  
  「妳承認我們心有靈犀了?」他笑吟吟的問。
  
  他沒有武巧,但是她已經感到自己被他弄成了內傷,「我為什麼要想不開的來解除什麼婚約啊。」她像問人,更像是問自己。
  
  「因為緣份啊。」他一本正經的說,順手將自己的衣領再次拉平。
  
  緣份?蘇盈袖突然間替自己感到悲哀,肯定是老天爺覺得她為禍江湖已久,才決定把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卻偏偏能克得她死死的傢伙送給她當丈夫。
  
  「咚咚。」外面傳來叩門聲。
  
  「客倌你們要的飯菜送來了。」
  
  「進來吧。」紀吟風上前拉開了門讓店夥計將飯菜端進房內。
  
  「客倌慢用,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店夥計放下飯菜,退出房間。
  
  蘇盈袖坐到了桌旁,拿起筷子卻覺得胃口很差,反觀坐在自己對面的紀吟風卻吃得津津有味,心裡越發不平衡起來。
  
  「說實話,我真的不懂你啊,明明是個讀書人,偏偏沒有一點儒門弟子的自覺,」感覺他有時甚至像花花公子一樣的輕浮,至少對她是如此。「明知道我想擺脫這個婚約,卻死都不願意鬆手,你到底圖什麼?」
  
  「妳很美。」他停下了筷子說。
  
  她點頭,這個毋庸置疑,滿江湖沒有一個不承認的。
  
  「可是,妳的美貌卻沒有打動我,因為再美的人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百年之後俱是一具骷髏而已。」
  
  說這樣的話,他真的非常欠扁,蘇盈袖的手抓緊了筷子,狠狠瞪著他。
  
  紀吟風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妳像一本書,一本充滿了神秘的書,我喜歡妳給我的神秘感與清爽感覺。」
  
  她面沉似水,冷冷看著他:「你既然那麼喜歡書,何不直接娶書為妻,拖我下水幹什麼?」她長得像書?人世上活了一十九載,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自己。
  
  「書是死物,妳是活的啊。」紀吟風這樣回答。
  
  蘇盈袖閉了一下眼,告訴自己要忍耐,然後緩緩睜開雙眸,「紀吟風,這不是在說笑話。」
  
  「我說的是實話。」
  
  「那我打你就不要喊屈。」竹筷在手中斷為兩截,她一臉風暴的看著他,緩緩放開了手中的斷箸。
  
  她的手還來不及將他甩出去,他的手已經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身子,兩片溫熱的嘴唇緊緊的貼上了她紅潤若櫻桃的唇。
  
  時間在那一剎那間靜止不前--
  
  蠟燭被風吹熄,只餘急促的呼吸聲在暗夜中響起。
  
  她清楚的感到他的心跳得很急,拉扯自己衣帶的手在發抖,莫名的有些想笑,這樣的男子若要偷情的話,一定很難想像會出什麼亂子。
  
  一不小心蘇盈袖就發現自己真的笑了出來,想要掩飾已是來不及。
  
  紀吟風感覺她因笑而起伏的胸脯不停的摩擦自己的身體,不由得更加意馬心猿,手顫抖的探入了她的衣襟之內--
  
  「啪」的一聲脆響,她拍開了他不老實的手,一腳將他踹上了床,從懷中掏出火摺子重新點亮燭火,房間頓時明亮起來。
  
  「袖兒……」他不滿的喊,重新走回桌旁。
  
  蘇盈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彷彿剛才暗室之中什麼也沒有發生,泰然的執箸用飯。
  
  「吃飯,早點休息,明天我們還要趕路。」她埋首吃著飯,藉以掩飾「怦怦」亂跳的心緒。
  
  紀吟風嘆了一聲,「原來妳真的有事要處理啊。」
  
  「當然,帶著你這樣的文弱書生行走江湖絕對是件愚蠢的事情,若不是萬般無奈,你以為我會讓你同行嗎?」
  
  「到底是什麼事?」
  
  蘇盈袖停下筷子,看著他,「還記得成親那天的劍客嗎?」
  
  「記得。」只怕終生難忘。
  
  她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嘿嘿壞笑兩聲,「我趕著去看戲啊。」
  
  紀吟風頓時無語。
  
  「那個該死的萬事通向他洩露我的行蹤,我就讓他也雞犬不寧,現在『飛月教』的人也攪進來了,熱鬧一定特別大,錯過不看就太可惜了。」
  
  他只能無言的嘆氣,她這種好事的個性註定會招惹來太多的是是非非,難怪就連成親這麼大的事情都有人找上門去鬧,「我以為妳會先回去看岳父岳母。」
  
  「看他們幹什麼?」蘇盈袖一臉的不解。
  
  「他們是長輩啊。」
  
  她揮揮手,道:「不用了,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哪裡逍遙快活去了,怎麼可能找得到。」要不是他們滿江湖的追殺她要她去完成那個婚約,她也不會自找晦氣的跑到蘇州去解除婚約,還給自己弄了一個這麼麻煩的丈夫來煩惱。
  
  紀吟風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當年會埋怨父親定下的這門兒女親事了,根本無從找起的兒女親家,無論是誰都會感到不可信的。
  
  「妳從小就知道這個婚約嗎?」
  
  「怎麼可能,」提起這個她就惱火,「他們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才突然告訴我,我還有一個從未謀面的未婚夫在蘇州等我去成親。」
  
  「可是妳今年方到蘇州。」他有些奇怪這一年來她做了什麼。
  
  「是呀,我被他們追殺了整整一年半,要不是最後達成協定,我也不會跑到蘇州來解除婚約。」哪有父母追殺女兒的,可是偏偏她那對活寶雙親就會,讓整個江湖以為他們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們哪裡知道這是家事啊!
  
  「真慶幸妳來了。」他緩緩揚起眉頭。
  
  蘇盈袖死命的瞪著他,「你在幸災樂禍嗎?」
  
  紀吟風笑著搖頭,「當然不是,如果妳不來,我娘已經打算替我差媒求親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你怎麼不早說。」她一臉懊惱,「我要是早知道,我就再拖一年半載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啊。」怎麼會那麼背啊,今年明明不是她的本命年啊。
  
  無可否認,這句話確實打擊到了他,想他紀吟風好歹也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多少達官貴人想把女兒嫁給他,可是偏偏他自幼定親的妻子棄他如敝屣,說不受打擊,騙鬼都不信啊!
  
  「我配不上妳嗎?」他問。
  
  蘇盈袖看了他一眼,聳聳肩,「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我從來就沒想到自己還有自幼定親的未婚夫,還是我老爹為報恩才定的,他幹什麼不把自己賣給紀家當奴僕啊?」
  
  紀吟風忍不住想笑,能教出這樣女兒的父母一定是非常之人,他有些想見見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況且,我作夢都沒想過自己要嫁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天曉得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了。還是縱情江湖,逍遙快活的日子幸福。」
  
  「妳對讀書人有偏見。」他肯定。
  
  白他一眼,蘇盈袖沒好氣的道:「就算有偏見好了,你們這樣的書香門第,禮儀規矩肯定是多於牛毛,我這樣的江湖野馬怎麼可能待得住。」
  
  「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本來就很有道理啊。」她揚起下巴,很自負的說。
  
  紀吟風笑了笑,放下碗筷走到床前打開包裹拿出一本書就著燭光讀了起來。
  
  蘇盈袖眨眨眼,確定他沒有跟自己交談的意願,悶悶的填飽肚子,讓店夥計將碗盤撤了下去。
  
  暈黃的燭光下,他坐在桌畔秉燭夜讀,俊美的臉龐在燈光下竟有種說不出妖冶,彷彿致命的吸引力,讓蘇盈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他身上。
  
  他真的很俊美,也很有氣質,如果沒有平日那些類似無賴的舉動,真的就是一位濁世翩翩佳公子,春閨少女的夢中情郎。
  
  他很想專心看書,可是被兩道探究的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努力再三都無法讓自己定下心來,只能在心頭輕嘆一聲,慢慢闔起了書頁,抬頭看了過去。
  
  不說話時的蘇盈袖完全是大家閨秀的嫺靜典範,氣質溫婉動人,任再清高的文人墨客都會為之動情。可是有了肢體語言的她卻是另一番風韻,讓人目不暇給的欣賞她多變的風情。
  
  「袖兒,妳這樣看著我,我怎麼看書?」他不是指責,只是無奈,他真的想靜下心來的。
  
  蘇盈袖無辜的眨眨眼,腦袋微微歪了歪,「我沒打擾你啊。」
  
  「妳已經打擾我了。」
  
  「第一次發現你讀書的樣子很迷人呢,這是不是就叫才子的氣質?」她眉眼微彎的看著他問。
  
  紀吟風心頭一動,笑道:「妳認為我有才子氣質嗎?」
  
  「有啊。」
  
  「可是,妳平時不都說我假道學嗎?」他笑著反問。
  
  蘇盈袖瞪他,「喂,你平日的表現像才子嗎?」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面打轉,就想著怎麼來擾她的清靜,讓她時不時的怒火衝冠,這算是才子的人品氣韻嗎?
  
  他的笑意更深,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脈脈情意,「那是因為才子想博得佳人芳心啊,妳怎麼能如此不解風情?」
  
  「你哪裡是博得芳心啊,你根本就是要惹得我大動肝火。」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辭。
  
  紀吟風從喉嚨裡逸出輕笑。是呀,長到二十春他第一次惡劣對待的就是自己喜愛的姑娘,難怪她會這麼認為了。
  
  聽到窗外更鼓敲擊,他們彼此對望了一眼。
  
  紀吟風笑道:「二更已過,我們該就寢了吧。」
  
  蘇盈袖看看屋內那唯一的床和被褥,再環視房內一周,除了一桌兩椅,再無長物,神情不爽的看著他,「同房不同床,今天怎麼睡?」
  
  「既然我們已經同床了,而且也沒發生什麼事,那麼就繼續好了。」他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
  
  蘇盈袖玉齒輕磨,口氣也變得冷颼颼,「紀吟風,你很想被人扔到門外去,是不是?」
  
  他握住她伸來的玉手,拉到自己胸前,盯著她的眼睛,語氣異常的真摯,「相信我好嗎?」
  
  也許是他的語氣太過真摯,也許是燭光太過迷濛,也許是……總之,她點了頭,這讓她自己都很意外。
  
  紀吟風動手除去外衫,蘇盈袖挑了挑眉頭,什麼也沒說。等他在裡床躺好,她才掀起棉被在外床躺下,伸指彈出一縷勁風將燭火熄滅。
  
  初冬的天氣入夜溫度更低,僅有的這一床棉被對他而言似乎有些單薄,她感到他在發抖。心思轉了幾轉,她輕輕嘆了口氣,「紀吟風,你靠過來吧,天冷。」他畢竟是富家子弟,受不得這種江湖顛簸的。
  
  下一刻,她就感到他靠到身邊,並且伸手環住了她的腰,想要發怒最終卻壓了下去。
  
  聽著窗外掠過的冷風聲,蘇盈袖開始整理自己的心思。她應該是不討厭他的,他雖然有士子的酸儒之氣,但是他的性情卻似乎並不迂腐,這讓他有時顯得有幾分可愛又可氣。人前他總是一副文質彬彬的富家公子形象,在她面前卻多了幾許賴皮與風趣,有時甚至讓她忍俊不禁。她想那個人後的他才是他的真性情,而他似乎也只在自己面前展露這一面。
  
  感覺他均勻的呼吸聲就在身側,莫名的感到心安,漂泊江湖這麼久,似乎終於有一個根。
  
  伸手緩緩的環上他略顯單薄的身板,蘇盈袖噙著一抹淺笑入睡,覺得其實有個學富五車的相公也不是什麼壞事。
  
  當第二日清晨紀吟風睜開眼看到自己再次踰矩的扯開別人的衣裳時,只能長嘆一聲,「柳下惠這樣的品行果真不是人人具備的。」
  
  蘇盈袖見他居然還能如此調侃自己,不由得「噗」笑出聲,將衣裳掩好,戲謔的揚眉,「我記得有人時常把君子不欺暗室掛在嘴邊的,聖人的話是不是統統成了耳邊風,讀過就忘?」
  
  他發現她竟沒有一點生氣的跡象,不禁大是驚訝,心底悄悄升起一抹雀躍,這說明她接受自己了嗎?
  
  「袖兒--」他激動的攬住了她的香肩。
  
  「快點穿衣,我們還要趕路。」她不著痕跡的閃開他的手,趿鞋下地,去整理包裹。
  
  心頭閃過狂喜,她真的沒有生氣!
  
  看著兩個人神情愉悅的走下樓來,客棧掌櫃露出會心的笑。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小倆口是不會有什麼隔夜仇的。
  
  上馬前蘇盈袖替他繫上一件披風,「這種季節你真的不應該跟我一起出來。」
  
  「我很柔弱嗎?」他反問。
  
  她抿唇笑了笑,「只是看起來單薄了一點而已。」她飛身上馬,然後將帷帽戴上,再向他伸出手,拉他上馬。
  
  一馬雙跨,揚鞭催馬上路,身後是數不清的羨慕目光,這對小夫妻真是令人豔羨啊。
  
  「今天怎麼想戴上帷帽?」他想一定有原因。
  
  「我不想太招搖。」
  
  確實,以她的樣貌是很容易吸引世人目光的。記得初見面時,她的頭上就戴著雪白的帷帽,原來是為了避免麻煩。
  
  「可是,妳昨天沒有戴?」他疑惑問。
  
  蘇盈袖笑道:「因為我要讓別人知道我已經離開蘇州城啊,否則還會有人上紀家去找我的。」
  
  他心頭劃過感動,她其實是非常有心的人。
  
  馬兒奔跑了大約兩個時辰後,漸漸慢了下來,蘇盈袖鬆了馬韁任由馬兒緩緩前行。
  
  「紀吟風,問你個問題行嗎?」
  
  「問吧。」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三個月後把那封休書給我?」她鳳眼微瞇的看著前方。
  
  紀吟風從喉嚨逸出輕笑,環著她柳腰的手緊了緊,「這樣如花似玉又可愛的妻子,我為什麼要拱手讓人?」
  
  她馬上不客氣的向他不老實的手拍去,嗔道:「你聖人的書白讀了,這麼沒信用。」
  
  「聖人也說過窕窈淑女君子好逑的話,我輩讀書人也是奉為主臬的。」
  
  蘇盈袖啐了他一口,「有時看你一副謙謙君子樣,一到了我這兒你就打折扣,我欠你啊。」
  
  「是呀,說不定妳前世欠了我的情,今生才要還的。」他笑著回應。
  
  「給你三分顏色你就敢開染房。」她翻白眼。
  
  「那學生就多謝娘子恩賜了。」他的手慢慢上移至她柔軟的胸脯上。
  
  「喂喂……」蘇盈袖細若蚊蚋的叫,扭頭瞪他,「收起你的祿山之爪。」
  
  近距離欣賞著她雪白的頸項慢慢泛紅,體溫也在急遽上升中,紀吟風失聲輕笑,「娘子,馬背之上顛簸甚劇,學生也是無心之過。」
  
  信你才有鬼!蘇盈袖狠狠的瞪著他放回自己腰畔的手,「不許抱著我。」
  
  「那學生會摔下馬去的。」
  
  「摔死活該。」她口沒遮攔的脫口而出。
  
  「啊,娘子,妳這麼盼著為夫出事啊,莫不是妳對休夫不再感興趣,卻對守寡情有獨鍾?」他好生詫異的說。
  
  「紀吟風--」她要抓狂了,他哪裡是什麼謙謙君子啊,明明就是無賴。
  
  紀吟風發出爽朗的笑聲,在官道上空飄揚,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不知道這一馬雙鞍的小夫妻究竟在說些什麼好笑的事情,讓丈夫如此開心。
  
  蘇盈袖不著痕跡的偷偷掐了他一把,低聲警告,「再笑就扔你下馬。」
  
  紀吟風強忍笑意,對妻子的小懲並不是很放在心上,他愛極了她又羞又惱卻發作不得的嬌憨模樣。
  
  手下一緊韁繩一提,棗紅馬立時飛奔起來。
  
  「袖兒,不是不急著趕路嗎?」
  
  「讓你吹吹冷風清醒一下。」隱隱有磨牙的聲音傳來。
  
  紀吟風再次放聲大笑。
  
  飛鳥歸林,晚霞映紅了天際,勾勒出一副絕美的夕陽景致。
  
  他們在城門前下馬,這是座小鎮,方圓不足百裡之遙,卻也是附近唯一可以打尖的地方,今晚他們就只能投宿在這個小鎮了,再往前去只有漫漫荒野。
  
  「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面對絢爛的天邊,紀吟風慢聲吟道。
  
  蘇盈袖暗自撇嘴,逕自牽了馬走向小鎮。
  
  進了城門才發現這座小鎮小到何種程度,只有零星的十幾戶居民,鎮上只有一間客棧,一處酒肆茶樓,在這裡你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沒有消耗的地方可去。
  
  鎮上唯一的店棧坐落在街道的最後一間,店家是一對老實憨厚的夫婦,店面雖小,但是卻收拾得乾淨整潔,讓人看在眼裡,暖在心頭,那是一種家的味道,很容易讓身在異鄉的遊子放心入住。
  
  兩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店家,還有空房嗎?」
  
  「有有,當然有。」
  
  「一間上房。」
  
  「兩間。」
  
  店家夫婦面面相覷的看著眼前的這對小夫妻,一時不知該聽誰的。
  
  「娘子--」紀吟風微微蹙眉。
  
  「我要洗澡。」
  
  「一間上房。」他轉頭對店家斬釘截鐵的吩咐。
  
  蘇盈袖瞪著他,暗自咬緊了牙關。
  
  店家打量一下她的神情,「哦」了一聲。
  
  用過晚飯,店家很快就將蘇盈袖要的洗澡水打到房間。
  
  「你,出去。」她素手一指房門瞪著他。
  
  「外面更深露重,寒夜漫漫,妳真忍讓我出去受凍?」他輕笑。
  
  「我要洗澡啊。」她低叫,赧然之色悄然上頰。
  
  「我看書,不會打擾妳的。」他一本正經的揚揚手中的書卷,儘管心律已經開始不穩,但是聲音仍舊維持著平穩。
  
  「真的?」她懷疑的瞅著他。不是她多心,而是這個男人已不太值得相信。
  
  「真的,君子不欺暗室。」這話跟自己的妻子說感覺怪怪的。
  
  蘇盈袖似笑非笑的瞟他一眼,慢慢向屏風走去。
  
  隨著衣服一件一件搭上屏風衣架,紀吟風握書的手收緊,看見最後一抹淡紫的抹胸搭到了屏風之上,被熱氣吹拂得微微飄起。
  
  屏風後水氣氤氳,霧氣朦朧中隱約可見曼妙的身姿嬉戲於澡盆之內。
  
  聽著耳畔不斷傳來的撩水聲,讓坐在窗邊看書的紀吟風始終無法收斂心神,目光總是會在不經意間飛向春光無限的屏風方向。
  
  霧裡看花,花非花,意迷人。
  
  聽著腳步聲移近屏風,蘇盈袖柳眉輕揚,唇畔泛上一抹嫵媚的笑意,「相公,你也打算洗一下嗎?」
  
  書本墜地的聲響傳來,腳步頓時凌亂起來,她甚至可以想像紀吟風此時窘困的神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袖兒--」他氣惱的低吼一聲。
  
  「你是君子,孔聖人的門徒,切記切記。」
  
  無論紀吟風怎麼聽,都只能聽到隱隱帶笑的調侃意味,他唯有苦笑。
  
  重新走回窗畔坐下,就著燭光繼續看書,雖然心緒紛飛,焦距無法集中,但是他盡力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書上去。
  
  慢慢的心神收斂,專注於手中的書籍之上。
  
  側耳傾聽他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蘇盈袖嫣然一笑,掬水洗滌身上的風塵。
  
  淡淡的處子幽香鑽入鼻翼,紀吟風訝異的抬頭--
  
  美人初浴,猶如雨後荷蓮更顯清新,髮梢兀自有水珠滴落,玉面之上笑意淺淡,別有一番滋味上心頭。
  
  蘇盈袖一邊拿起乾燥的布巾輕拭著濕漉的長髮,一邊坐到了桌子另一邊。
  
  「你不洗一下嗎?」
  
  他揚眉,若有所思的看向屏風方向,唇邊泛起一抹邪肆,「用妳的水?」
  
  與他玩味的目光一接,她不由得面上一熱,將目光投向一邊,「再讓店家打來就好。」
  
  「不用了,娘子洗過的水是香的。」他戲謔的看著她泛紅的頸項。
  
  「紀吟風--」她瞪向他。
  
  紀吟風湊近她,嗅了嗅,「真的很香啊,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處子幽香?」
  
  蘇盈袖抬手就打,罵道:「你個假道學,滿腦子的旖旎風情,找打啊。」
  
  他輕輕的抓住她的手,笑道:「對著自己的娘子失魂落魄是正常的。」
  
  「正常個鬼。」她空著的左手狠狠的掐了他一把,卻反而讓他笑得更加歡愉。
  
  笑聲中他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走到屏風後脫衣沐浴。
  
  蘇盈袖繼續擦拭發上的水漬,一邊喃喃自語,「這樣惡劣性格的人怎麼會被外間傳得那麼好,沒道理啊。」
  
  「娘子在說什麼呢?」
  
  「洗你的澡。」她沒好氣的說。
  
  「幫我擦下背。」
  
  蘇盈袖噴火的眸子看向屏風,玉牙輕磨,「自己洗。」他現在可是身無寸縷,她進去不就什麼都瞧見了嗎?這個傢伙,絕對是聖人門中的敗類。
  
  「我們是夫妻啊,幫我擦一下。」他不屈不撓的繼續要求。
  
  「不擦。」她回絕。
  
  「那我就出去了啊。」他笑,屏風後響起出水聲。
  
  「不要。」蘇盈袖氣急敗壞的命令他。
  
  「那妳進來幫我擦。」
  
  她的臉瞬間紅透,下唇輕咬,猶豫片刻終於起身向屏風走去。
  
  看著她閉著眼睛走到澡盆邊,紀吟風壞心的一笑,伸手將她往近前一拉。
  
  「啊!」她一驚睜開了眼,入眼的就是丈夫光裸的肌膚,讓她紅雲上臉,羞赧得無地自容。「紀吟風,你你……」
  
  「幫我擦背啊。」他輕笑著,將布巾遞給她。
  
  蘇盈袖別過眼去,接過布巾,轉到他身後替他擦背。
  
  「娘子沒有看過男人洗澡嗎?」
  
  「你想光著身子被扔出去嗎?」她咬牙。
  
  「當我沒說。」紀吟風沒趣的摸摸鼻子,這樣寒冷的天氣他可不想這樣出去,既傷風又有礙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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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進房門紀吟風的衣領就被人拎了起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靠近,「喂,你為什麼非要住一間房?」
  
  紀吟風心情大好的看著她明亮似火的眼眸,無辜的道:「我們說好同房不同床的,我沒有違約。」
  
  關鍵是她不想與他同房啊!蘇盈袖咬牙瞪著他,「你明知道我的心思的。」
  
  「妳承認我們心有靈犀了?」他笑吟吟的問。
  
  他沒有武巧,但是她已經感到自己被他弄成了內傷,「我為什麼要想不開的來解除什麼婚約啊。」她像問人,更像是問自己。
  
  「因為緣份啊。」他一本正經的說,順手將自己的衣領再次拉平。
  
  緣份?蘇盈袖突然間替自己感到悲哀,肯定是老天爺覺得她為禍江湖已久,才決定把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卻偏偏能克得她死死的傢伙送給她當丈夫。
  
  「咚咚。」外面傳來叩門聲。
  
  「客倌你們要的飯菜送來了。」
  
  「進來吧。」紀吟風上前拉開了門讓店夥計將飯菜端進房內。
  
  「客倌慢用,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店夥計放下飯菜,退出房間。
  
  蘇盈袖坐到了桌旁,拿起筷子卻覺得胃口很差,反觀坐在自己對面的紀吟風卻吃得津津有味,心裡越發不平衡起來。
  
  「說實話,我真的不懂你啊,明明是個讀書人,偏偏沒有一點儒門弟子的自覺,」感覺他有時甚至像花花公子一樣的輕浮,至少對她是如此。「明知道我想擺脫這個婚約,卻死都不願意鬆手,你到底圖什麼?」
  
  「妳很美。」他停下了筷子說。
  
  她點頭,這個毋庸置疑,滿江湖沒有一個不承認的。
  
  「可是,妳的美貌卻沒有打動我,因為再美的人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百年之後俱是一具骷髏而已。」
  
  說這樣的話,他真的非常欠扁,蘇盈袖的手抓緊了筷子,狠狠瞪著他。
  
  紀吟風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妳像一本書,一本充滿了神秘的書,我喜歡妳給我的神秘感與清爽感覺。」
  
  她面沉似水,冷冷看著他:「你既然那麼喜歡書,何不直接娶書為妻,拖我下水幹什麼?」她長得像書?人世上活了一十九載,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自己。
  
  「書是死物,妳是活的啊。」紀吟風這樣回答。
  
  蘇盈袖閉了一下眼,告訴自己要忍耐,然後緩緩睜開雙眸,「紀吟風,這不是在說笑話。」
  
  「我說的是實話。」
  
  「那我打你就不要喊屈。」竹筷在手中斷為兩截,她一臉風暴的看著他,緩緩放開了手中的斷箸。
  
  她的手還來不及將他甩出去,他的手已經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身子,兩片溫熱的嘴唇緊緊的貼上了她紅潤若櫻桃的唇。
  
  時間在那一剎那間靜止不前--
  
  蠟燭被風吹熄,只餘急促的呼吸聲在暗夜中響起。
  
  她清楚的感到他的心跳得很急,拉扯自己衣帶的手在發抖,莫名的有些想笑,這樣的男子若要偷情的話,一定很難想像會出什麼亂子。
  
  一不小心蘇盈袖就發現自己真的笑了出來,想要掩飾已是來不及。
  
  紀吟風感覺她因笑而起伏的胸脯不停的摩擦自己的身體,不由得更加意馬心猿,手顫抖的探入了她的衣襟之內--
  
  「啪」的一聲脆響,她拍開了他不老實的手,一腳將他踹上了床,從懷中掏出火摺子重新點亮燭火,房間頓時明亮起來。
  
  「袖兒……」他不滿的喊,重新走回桌旁。
  
  蘇盈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彷彿剛才暗室之中什麼也沒有發生,泰然的執箸用飯。
  
  「吃飯,早點休息,明天我們還要趕路。」她埋首吃著飯,藉以掩飾「怦怦」亂跳的心緒。
  
  紀吟風嘆了一聲,「原來妳真的有事要處理啊。」
  
  「當然,帶著你這樣的文弱書生行走江湖絕對是件愚蠢的事情,若不是萬般無奈,你以為我會讓你同行嗎?」
  
  「到底是什麼事?」
  
  蘇盈袖停下筷子,看著他,「還記得成親那天的劍客嗎?」
  
  「記得。」只怕終生難忘。
  
  她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嘿嘿壞笑兩聲,「我趕著去看戲啊。」
  
  紀吟風頓時無語。
  
  「那個該死的萬事通向他洩露我的行蹤,我就讓他也雞犬不寧,現在『飛月教』的人也攪進來了,熱鬧一定特別大,錯過不看就太可惜了。」
  
  他只能無言的嘆氣,她這種好事的個性註定會招惹來太多的是是非非,難怪就連成親這麼大的事情都有人找上門去鬧,「我以為妳會先回去看岳父岳母。」
  
  「看他們幹什麼?」蘇盈袖一臉的不解。
  
  「他們是長輩啊。」
  
  她揮揮手,道:「不用了,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哪裡逍遙快活去了,怎麼可能找得到。」要不是他們滿江湖的追殺她要她去完成那個婚約,她也不會自找晦氣的跑到蘇州去解除婚約,還給自己弄了一個這麼麻煩的丈夫來煩惱。
  
  紀吟風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當年會埋怨父親定下的這門兒女親事了,根本無從找起的兒女親家,無論是誰都會感到不可信的。
  
  「妳從小就知道這個婚約嗎?」
  
  「怎麼可能,」提起這個她就惱火,「他們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才突然告訴我,我還有一個從未謀面的未婚夫在蘇州等我去成親。」
  
  「可是妳今年方到蘇州。」他有些奇怪這一年來她做了什麼。
  
  「是呀,我被他們追殺了整整一年半,要不是最後達成協定,我也不會跑到蘇州來解除婚約。」哪有父母追殺女兒的,可是偏偏她那對活寶雙親就會,讓整個江湖以為他們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們哪裡知道這是家事啊!
  
  「真慶幸妳來了。」他緩緩揚起眉頭。
  
  蘇盈袖死命的瞪著他,「你在幸災樂禍嗎?」
  
  紀吟風笑著搖頭,「當然不是,如果妳不來,我娘已經打算替我差媒求親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你怎麼不早說。」她一臉懊惱,「我要是早知道,我就再拖一年半載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啊。」怎麼會那麼背啊,今年明明不是她的本命年啊。
  
  無可否認,這句話確實打擊到了他,想他紀吟風好歹也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多少達官貴人想把女兒嫁給他,可是偏偏他自幼定親的妻子棄他如敝屣,說不受打擊,騙鬼都不信啊!
  
  「我配不上妳嗎?」他問。
  
  蘇盈袖看了他一眼,聳聳肩,「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我從來就沒想到自己還有自幼定親的未婚夫,還是我老爹為報恩才定的,他幹什麼不把自己賣給紀家當奴僕啊?」
  
  紀吟風忍不住想笑,能教出這樣女兒的父母一定是非常之人,他有些想見見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況且,我作夢都沒想過自己要嫁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天曉得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了。還是縱情江湖,逍遙快活的日子幸福。」
  
  「妳對讀書人有偏見。」他肯定。
  
  白他一眼,蘇盈袖沒好氣的道:「就算有偏見好了,你們這樣的書香門第,禮儀規矩肯定是多於牛毛,我這樣的江湖野馬怎麼可能待得住。」
  
  「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本來就很有道理啊。」她揚起下巴,很自負的說。
  
  紀吟風笑了笑,放下碗筷走到床前打開包裹拿出一本書就著燭光讀了起來。
  
  蘇盈袖眨眨眼,確定他沒有跟自己交談的意願,悶悶的填飽肚子,讓店夥計將碗盤撤了下去。
  
  暈黃的燭光下,他坐在桌畔秉燭夜讀,俊美的臉龐在燈光下竟有種說不出妖冶,彷彿致命的吸引力,讓蘇盈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他身上。
  
  他真的很俊美,也很有氣質,如果沒有平日那些類似無賴的舉動,真的就是一位濁世翩翩佳公子,春閨少女的夢中情郎。
  
  他很想專心看書,可是被兩道探究的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努力再三都無法讓自己定下心來,只能在心頭輕嘆一聲,慢慢闔起了書頁,抬頭看了過去。
  
  不說話時的蘇盈袖完全是大家閨秀的嫺靜典範,氣質溫婉動人,任再清高的文人墨客都會為之動情。可是有了肢體語言的她卻是另一番風韻,讓人目不暇給的欣賞她多變的風情。
  
  「袖兒,妳這樣看著我,我怎麼看書?」他不是指責,只是無奈,他真的想靜下心來的。
  
  蘇盈袖無辜的眨眨眼,腦袋微微歪了歪,「我沒打擾你啊。」
  
  「妳已經打擾我了。」
  
  「第一次發現你讀書的樣子很迷人呢,這是不是就叫才子的氣質?」她眉眼微彎的看著他問。
  
  紀吟風心頭一動,笑道:「妳認為我有才子氣質嗎?」
  
  「有啊。」
  
  「可是,妳平時不都說我假道學嗎?」他笑著反問。
  
  蘇盈袖瞪他,「喂,你平日的表現像才子嗎?」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面打轉,就想著怎麼來擾她的清靜,讓她時不時的怒火衝冠,這算是才子的人品氣韻嗎?
  
  他的笑意更深,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脈脈情意,「那是因為才子想博得佳人芳心啊,妳怎麼能如此不解風情?」
  
  「你哪裡是博得芳心啊,你根本就是要惹得我大動肝火。」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辭。
  
  紀吟風從喉嚨裡逸出輕笑。是呀,長到二十春他第一次惡劣對待的就是自己喜愛的姑娘,難怪她會這麼認為了。
  
  聽到窗外更鼓敲擊,他們彼此對望了一眼。
  
  紀吟風笑道:「二更已過,我們該就寢了吧。」
  
  蘇盈袖看看屋內那唯一的床和被褥,再環視房內一周,除了一桌兩椅,再無長物,神情不爽的看著他,「同房不同床,今天怎麼睡?」
  
  「既然我們已經同床了,而且也沒發生什麼事,那麼就繼續好了。」他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
  
  蘇盈袖玉齒輕磨,口氣也變得冷颼颼,「紀吟風,你很想被人扔到門外去,是不是?」
  
  他握住她伸來的玉手,拉到自己胸前,盯著她的眼睛,語氣異常的真摯,「相信我好嗎?」
  
  也許是他的語氣太過真摯,也許是燭光太過迷濛,也許是……總之,她點了頭,這讓她自己都很意外。
  
  紀吟風動手除去外衫,蘇盈袖挑了挑眉頭,什麼也沒說。等他在裡床躺好,她才掀起棉被在外床躺下,伸指彈出一縷勁風將燭火熄滅。
  
  初冬的天氣入夜溫度更低,僅有的這一床棉被對他而言似乎有些單薄,她感到他在發抖。心思轉了幾轉,她輕輕嘆了口氣,「紀吟風,你靠過來吧,天冷。」他畢竟是富家子弟,受不得這種江湖顛簸的。
  
  下一刻,她就感到他靠到身邊,並且伸手環住了她的腰,想要發怒最終卻壓了下去。
  
  聽著窗外掠過的冷風聲,蘇盈袖開始整理自己的心思。她應該是不討厭他的,他雖然有士子的酸儒之氣,但是他的性情卻似乎並不迂腐,這讓他有時顯得有幾分可愛又可氣。人前他總是一副文質彬彬的富家公子形象,在她面前卻多了幾許賴皮與風趣,有時甚至讓她忍俊不禁。她想那個人後的他才是他的真性情,而他似乎也只在自己面前展露這一面。
  
  感覺他均勻的呼吸聲就在身側,莫名的感到心安,漂泊江湖這麼久,似乎終於有一個根。
  
  伸手緩緩的環上他略顯單薄的身板,蘇盈袖噙著一抹淺笑入睡,覺得其實有個學富五車的相公也不是什麼壞事。
  
  當第二日清晨紀吟風睜開眼看到自己再次踰矩的扯開別人的衣裳時,只能長嘆一聲,「柳下惠這樣的品行果真不是人人具備的。」
  
  蘇盈袖見他居然還能如此調侃自己,不由得「噗」笑出聲,將衣裳掩好,戲謔的揚眉,「我記得有人時常把君子不欺暗室掛在嘴邊的,聖人的話是不是統統成了耳邊風,讀過就忘?」
  
  他發現她竟沒有一點生氣的跡象,不禁大是驚訝,心底悄悄升起一抹雀躍,這說明她接受自己了嗎?
  
  「袖兒--」他激動的攬住了她的香肩。
  
  「快點穿衣,我們還要趕路。」她不著痕跡的閃開他的手,趿鞋下地,去整理包裹。
  
  心頭閃過狂喜,她真的沒有生氣!
  
  看著兩個人神情愉悅的走下樓來,客棧掌櫃露出會心的笑。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小倆口是不會有什麼隔夜仇的。
  
  上馬前蘇盈袖替他繫上一件披風,「這種季節你真的不應該跟我一起出來。」
  
  「我很柔弱嗎?」他反問。
  
  她抿唇笑了笑,「只是看起來單薄了一點而已。」她飛身上馬,然後將帷帽戴上,再向他伸出手,拉他上馬。
  
  一馬雙跨,揚鞭催馬上路,身後是數不清的羨慕目光,這對小夫妻真是令人豔羨啊。
  
  「今天怎麼想戴上帷帽?」他想一定有原因。
  
  「我不想太招搖。」
  
  確實,以她的樣貌是很容易吸引世人目光的。記得初見面時,她的頭上就戴著雪白的帷帽,原來是為了避免麻煩。
  
  「可是,妳昨天沒有戴?」他疑惑問。
  
  蘇盈袖笑道:「因為我要讓別人知道我已經離開蘇州城啊,否則還會有人上紀家去找我的。」
  
  他心頭劃過感動,她其實是非常有心的人。
  
  馬兒奔跑了大約兩個時辰後,漸漸慢了下來,蘇盈袖鬆了馬韁任由馬兒緩緩前行。
  
  「紀吟風,問你個問題行嗎?」
  
  「問吧。」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三個月後把那封休書給我?」她鳳眼微瞇的看著前方。
  
  紀吟風從喉嚨逸出輕笑,環著她柳腰的手緊了緊,「這樣如花似玉又可愛的妻子,我為什麼要拱手讓人?」
  
  她馬上不客氣的向他不老實的手拍去,嗔道:「你聖人的書白讀了,這麼沒信用。」
  
  「聖人也說過窕窈淑女君子好逑的話,我輩讀書人也是奉為主臬的。」
  
  蘇盈袖啐了他一口,「有時看你一副謙謙君子樣,一到了我這兒你就打折扣,我欠你啊。」
  
  「是呀,說不定妳前世欠了我的情,今生才要還的。」他笑著回應。
  
  「給你三分顏色你就敢開染房。」她翻白眼。
  
  「那學生就多謝娘子恩賜了。」他的手慢慢上移至她柔軟的胸脯上。
  
  「喂喂……」蘇盈袖細若蚊蚋的叫,扭頭瞪他,「收起你的祿山之爪。」
  
  近距離欣賞著她雪白的頸項慢慢泛紅,體溫也在急遽上升中,紀吟風失聲輕笑,「娘子,馬背之上顛簸甚劇,學生也是無心之過。」
  
  信你才有鬼!蘇盈袖狠狠的瞪著他放回自己腰畔的手,「不許抱著我。」
  
  「那學生會摔下馬去的。」
  
  「摔死活該。」她口沒遮攔的脫口而出。
  
  「啊,娘子,妳這麼盼著為夫出事啊,莫不是妳對休夫不再感興趣,卻對守寡情有獨鍾?」他好生詫異的說。
  
  「紀吟風--」她要抓狂了,他哪裡是什麼謙謙君子啊,明明就是無賴。
  
  紀吟風發出爽朗的笑聲,在官道上空飄揚,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不知道這一馬雙鞍的小夫妻究竟在說些什麼好笑的事情,讓丈夫如此開心。
  
  蘇盈袖不著痕跡的偷偷掐了他一把,低聲警告,「再笑就扔你下馬。」
  
  紀吟風強忍笑意,對妻子的小懲並不是很放在心上,他愛極了她又羞又惱卻發作不得的嬌憨模樣。
  
  手下一緊韁繩一提,棗紅馬立時飛奔起來。
  
  「袖兒,不是不急著趕路嗎?」
  
  「讓你吹吹冷風清醒一下。」隱隱有磨牙的聲音傳來。
  
  紀吟風再次放聲大笑。
  
  飛鳥歸林,晚霞映紅了天際,勾勒出一副絕美的夕陽景致。
  
  他們在城門前下馬,這是座小鎮,方圓不足百裡之遙,卻也是附近唯一可以打尖的地方,今晚他們就只能投宿在這個小鎮了,再往前去只有漫漫荒野。
  
  「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面對絢爛的天邊,紀吟風慢聲吟道。
  
  蘇盈袖暗自撇嘴,逕自牽了馬走向小鎮。
  
  進了城門才發現這座小鎮小到何種程度,只有零星的十幾戶居民,鎮上只有一間客棧,一處酒肆茶樓,在這裡你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沒有消耗的地方可去。
  
  鎮上唯一的店棧坐落在街道的最後一間,店家是一對老實憨厚的夫婦,店面雖小,但是卻收拾得乾淨整潔,讓人看在眼裡,暖在心頭,那是一種家的味道,很容易讓身在異鄉的遊子放心入住。
  
  兩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店家,還有空房嗎?」
  
  「有有,當然有。」
  
  「一間上房。」
  
  「兩間。」
  
  店家夫婦面面相覷的看著眼前的這對小夫妻,一時不知該聽誰的。
  
  「娘子--」紀吟風微微蹙眉。
  
  「我要洗澡。」
  
  「一間上房。」他轉頭對店家斬釘截鐵的吩咐。
  
  蘇盈袖瞪著他,暗自咬緊了牙關。
  
  店家打量一下她的神情,「哦」了一聲。
  
  用過晚飯,店家很快就將蘇盈袖要的洗澡水打到房間。
  
  「你,出去。」她素手一指房門瞪著他。
  
  「外面更深露重,寒夜漫漫,妳真忍讓我出去受凍?」他輕笑。
  
  「我要洗澡啊。」她低叫,赧然之色悄然上頰。
  
  「我看書,不會打擾妳的。」他一本正經的揚揚手中的書卷,儘管心律已經開始不穩,但是聲音仍舊維持著平穩。
  
  「真的?」她懷疑的瞅著他。不是她多心,而是這個男人已不太值得相信。
  
  「真的,君子不欺暗室。」這話跟自己的妻子說感覺怪怪的。
  
  蘇盈袖似笑非笑的瞟他一眼,慢慢向屏風走去。
  
  隨著衣服一件一件搭上屏風衣架,紀吟風握書的手收緊,看見最後一抹淡紫的抹胸搭到了屏風之上,被熱氣吹拂得微微飄起。
  
  屏風後水氣氤氳,霧氣朦朧中隱約可見曼妙的身姿嬉戲於澡盆之內。
  
  聽著耳畔不斷傳來的撩水聲,讓坐在窗邊看書的紀吟風始終無法收斂心神,目光總是會在不經意間飛向春光無限的屏風方向。
  
  霧裡看花,花非花,意迷人。
  
  聽著腳步聲移近屏風,蘇盈袖柳眉輕揚,唇畔泛上一抹嫵媚的笑意,「相公,你也打算洗一下嗎?」
  
  書本墜地的聲響傳來,腳步頓時凌亂起來,她甚至可以想像紀吟風此時窘困的神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袖兒--」他氣惱的低吼一聲。
  
  「你是君子,孔聖人的門徒,切記切記。」
  
  無論紀吟風怎麼聽,都只能聽到隱隱帶笑的調侃意味,他唯有苦笑。
  
  重新走回窗畔坐下,就著燭光繼續看書,雖然心緒紛飛,焦距無法集中,但是他盡力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書上去。
  
  慢慢的心神收斂,專注於手中的書籍之上。
  
  側耳傾聽他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蘇盈袖嫣然一笑,掬水洗滌身上的風塵。
  
  淡淡的處子幽香鑽入鼻翼,紀吟風訝異的抬頭--
  
  美人初浴,猶如雨後荷蓮更顯清新,髮梢兀自有水珠滴落,玉面之上笑意淺淡,別有一番滋味上心頭。
  
  蘇盈袖一邊拿起乾燥的布巾輕拭著濕漉的長髮,一邊坐到了桌子另一邊。
  
  「你不洗一下嗎?」
  
  他揚眉,若有所思的看向屏風方向,唇邊泛起一抹邪肆,「用妳的水?」
  
  與他玩味的目光一接,她不由得面上一熱,將目光投向一邊,「再讓店家打來就好。」
  
  「不用了,娘子洗過的水是香的。」他戲謔的看著她泛紅的頸項。
  
  「紀吟風--」她瞪向他。
  
  紀吟風湊近她,嗅了嗅,「真的很香啊,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處子幽香?」
  
  蘇盈袖抬手就打,罵道:「你個假道學,滿腦子的旖旎風情,找打啊。」
  
  他輕輕的抓住她的手,笑道:「對著自己的娘子失魂落魄是正常的。」
  
  「正常個鬼。」她空著的左手狠狠的掐了他一把,卻反而讓他笑得更加歡愉。
  
  笑聲中他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走到屏風後脫衣沐浴。
  
  蘇盈袖繼續擦拭發上的水漬,一邊喃喃自語,「這樣惡劣性格的人怎麼會被外間傳得那麼好,沒道理啊。」
  
  「娘子在說什麼呢?」
  
  「洗你的澡。」她沒好氣的說。
  
  「幫我擦下背。」
  
  蘇盈袖噴火的眸子看向屏風,玉牙輕磨,「自己洗。」他現在可是身無寸縷,她進去不就什麼都瞧見了嗎?這個傢伙,絕對是聖人門中的敗類。
  
  「我們是夫妻啊,幫我擦一下。」他不屈不撓的繼續要求。
  
  「不擦。」她回絕。
  
  「那我就出去了啊。」他笑,屏風後響起出水聲。
  
  「不要。」蘇盈袖氣急敗壞的命令他。
  
  「那妳進來幫我擦。」
  
  她的臉瞬間紅透,下唇輕咬,猶豫片刻終於起身向屏風走去。
  
  看著她閉著眼睛走到澡盆邊,紀吟風壞心的一笑,伸手將她往近前一拉。
  
  「啊!」她一驚睜開了眼,入眼的就是丈夫光裸的肌膚,讓她紅雲上臉,羞赧得無地自容。「紀吟風,你你……」
  
  「幫我擦背啊。」他輕笑著,將布巾遞給她。
  
  蘇盈袖別過眼去,接過布巾,轉到他身後替他擦背。
  
  「娘子沒有看過男人洗澡嗎?」
  
  「你想光著身子被扔出去嗎?」她咬牙。
  
  「當我沒說。」紀吟風沒趣的摸摸鼻子,這樣寒冷的天氣他可不想這樣出去,既傷風又有礙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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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9: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娘子,妳不能欺侮我沒有武功。」在數次被人毫不留情面的扔出投宿的客棧房間後,紀吟風提出抗議。
  
  「你也不能欺侮我沒你臉皮厚啊。」蘇盈袖也是頗多不滿。
  
  「不准再把我扔出去。」男子漢的尊嚴與讀書人的氣節已經快消失殆盡了,只好努力挽救。
  
  她柳眉一挑,斜睨他一眼,涼涼的道:「看情況。」
  
  紀吟風頓時傻眼。這樣的回答真的很寒,非常寒!
  
  看著路旁光禿禿的枝幹在寒風中發出彷彿下一刻就要斷裂的「嘎嘎」聲響,蘇盈袖有感而發,「天氣越來越冷了,我們還是換馬車吧。」
  
  「好啊。」他忍不住暗吁一口氣,馬背上顛簸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蘇盈袖若無其事的掃過他,心頭暗笑,他以為她真的怕冷嗎?傻瓜!
  
  換馬車自然就要去找車夫,而車夫只有集市、車市才有。而這座繁華的城鎮並不缺少這樣的車市,所以他們輕而易舉的找到一輛中意的馬車。
  
  車夫是個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他的車雖然樸素卻不難從四角垂落的流蘇看出車主的巧思所在,車廂整體被青布幔過,車簾之上兀自繡上了兩隻翩翩飛舞的彩蝶,看了就感覺與眾不同。
  
  暖意融融的車廂內與車外寒冷的天氣彷彿兩個世界。
  
  「這樣速度不會太慢嗎?」紀吟風擔心的看著她,馬車的速度與馬相差了幾乎一多半的路程。
  
  蘇盈袖撥弄著炭火,笑道:「不會,因為我相信無論林南英與飛月教的人誰先找到萬事通,江湖都不會是如此的風平浪靜。」
  
  看著她神采飛揚的表情,他會心而笑,江湖人自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
  
  蘇盈袖將一塊薄薄的青石板架到炭盆之上,待石板紅熱,再從竹筐內夾出幾片鮮嫩的肉片放上去,一股濃郁的肉香在車廂內緩緩飄散,引人垂涎。
  
  看她專心的燒烤著肉片,紀吟風笑道:「這種吃法倒還從未見過。」
  
  「這是江湖人發明的嘛,出門在外哪裡有鍋有碗啊,山林之間自有炊具,而且味道十分的鮮美。」她將燒烤好的肉片夾入一個木碗遞給他,再夾起數片,盛好遞出車廂外,「大叔嘗嘗。」
  
  「謝謝夫人。」車夫笑著道謝,他為人趕車幾十年頭一次碰上這麼和氣的夫婦。
  
  蘇盈袖鑽回車廂,繼續翻烤架上的肉片。
  
  「我們究竟要趕到什麼地方去?」紀吟風一直很好奇最終的目的地在哪裡。
  
  她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嘿嘿怪笑兩聲,「先到金陵城,不過最後……」她露出愉快的笑臉。
  
  「最後如何?」他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只待證實。
  
  「我們還是要回到蘇州城去的。」她快樂的宣佈答案。
  
  果然,他笑著搖頭,「妳這是在玩耍嗎?」
  
  她哼了一聲,揚起下巴,有點小人的說:「我的婚禮耶,搞不好這輩子就一次啊,他居然敢千裡迢迢的去破壞,不讓他兜上一圈我心裡會很難過的。」
  
  「可是,他知道後不會找妳算帳嗎?」他有些擔心。
  
  蘇盈袖笑著指指自己的鼻子,「我蘇盈袖是什麼人,怎麼會怕他來算帳,況且我可是他未來老婆的結拜姊妹,他的大恩人呢,他最後也只能打落門牙肚裡吞。」
  
  紀吟風啞然失笑。是啊,他怎麼能以看一般人標準來看待自己的妻子。他現在反而有些替那個叫什麼血劍無情的林姓男子擔心,惹到蘇盈袖這樣的女子絕對是他的不幸。
  
  「喂,紀書呆--」
  
  「我是妳丈夫。」他提醒她。
  
  「好吧,紀吟風--」
  
  「連名帶姓喊啊。」他有些抱怨。
  
  蘇盈袖當下柳眉一挑,鳳目微瞇,「名字不過是個表記,你確信要一直在這個問題上跟我作對嗎?」她不會介意把他從車窗扔出去的,一點兒都不。
  
  「不敢。」他沒趣的摸摸鼻子,唉!每到此時,他就忍不住痛恨起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鬱悶啊!
  
  「去過聞名天下的秦淮河畔嗎?」
  
  紀吟風神情複雜的看著她。
  
  蘇盈袖撇撇嘴,「我只是問問,沒說你一定去過。」
  
  「沒有。」他肯定的回答。
  
  「那我們就到金陵去好不好?」她笑顏逐開的捉住他的手。
  
  他頓時啞口無言。
  
  「到底好不好?」她追問。
  
  「不好,妳一介女流去那裡幹什麼?」
  
  「因為萬事通住那裡啊。」她理所當然的說。
  
  「咳……」很不幸的某人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蘇盈袖一臉的不以為然,「青樓妓館與灑肆茶樓一向是消息最集中的地方,他身為江湖萬事通當然會選擇最佳的地理位置了。」
  
  「妳常去?」他仔細回想她說過的話,彷彿跟那個萬事通很熟的樣子。
  
  蘇盈袖摸摸自己的鬢髮,笑容帶上幾絲遲疑之色,「我沒說嗎?」
  
  「妳肯定沒說。」
  
  「那個萬事通,他是我舅舅。」
  
  紀吟風瞬間睜大了眼望著自己的妻子。她舅舅?這不是真的吧?他真的很想昏倒給她看,如果那個萬事通真是她的舅舅,為什麼要讓人去破壞自己外甥女的婚禮,又為什麼一點兒都不擔心給外甥女帶來血光之災?
  
  「我舅舅是個很欠扁的人。」她小小聲的咕噥。
  
  「沒錯,真的欠扁。」這一次他無條件支持她的論點,那樣不良的舅舅有不如無。
  
  「所以你會陪我去,對吧。」她一臉希冀的望著他。
  
  他忽然感覺自己上當了。
  
  蘇盈袖倚向他的懷抱,溫聲軟語道:「吟風,你在生氣嗎?」
  
  沒有,他高興還來不及,她第一次投懷送抱啊!紀吟風心頭的不滿馬上煙消雲散。
  
  面對如花嬌顏、軟玉溫香抱滿懷,就算是柳下惠重生,紀吟風相信他也會把持不住,何況他一介凡夫俗子呢?慢慢的貼近肖想已久的那兩片櫻唇,在她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含入口內,輾轉吮吸,手也慢慢的滑向她的腰際--
  
  晶亮的水眸直直的看向他,緊緊的按住他伸至自己腰際的狼爪。
  
  還玩?紀吟風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他的妻子近在咫尺,他卻要過著苦行僧一樣的日子,簡直天理不容。
  
  二話不說狠狠的吻上她已然殷紅的唇瓣,緊緊的將她摟入懷中,彷彿要將她揉入體內似的擠壓於胸。
  
  情慾在窄小的車廂內慢慢升溫,喘息在加重,理智在逐漸背棄它們的主人。
  
  如雨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在車前戛然而止。
  
  「強盜!」車夫發出一聲驚恐的喊聲。
  
  「車裡的,識相的就把金絲細軟給交出來,否則大爺的刀可不認得你們。」
  
  非常標準的打家劫捨開場白。
  
  車內蘇盈袖快速的將衣裳重新掩好,最後不忘狠狠的瞪了某個始作俑者一眼。而紀吟風看著她重新掩上的衣襟只有滿腹的不甘,只差一點點而已,該死的強盜啊!
  
  蘇盈袖嬌軀一矮鑽出了車廂。
  
  幾十個身形剽悍的大漢將馬車團團圍住,在看到鑽出車廂的女人時俱露出驚豔的神情。
  
  一身月白錦鍛做的長裙,腰際環佩相扣,玉質晶瑩剔透,一望便知是難得一見之物。容顏秀美絕俗,身姿綽約,風流暗隱,讓許多人不由得心發癢,淫色浮上眸底。
  
  紀吟風也鑽出了車廂,看到那群人的眼神不禁俊顏一沉,就算是泥人他相信此時也會生氣的。
  
  「各位好漢,咱們夫妻二人只是趕路之人,並無多少盤纏在身,還請高抬貴手讓我們過去吧。」蘇盈袖溫聲和氣的說。
  
  為首的大漢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小娘子,如果妳肯留下來陪我,妳丈夫我當然會放他離去。」
  
  紀吟風俊面一寒,冷冷道:「你也是人生父母養,豈能說出如此禽獸不如的話來。」
  
  「小子,我們老大是給美人面子才這麼說,你想死我們也樂於成全。」嘍囉在下面喧囂。
  
  蘇盈袖眸光流轉,笑道:「你們要我守寡也得我同意才行啊,豈能這樣枉顧當事人的意願。」
  
  那樣溫潤甜美的嗓音讓人聽得骨頭都忍不住要酥上一酥,強盜也不例外,露出一臉的癡迷神情,「小娘子,只要妳肯留下來當我的押寨夫人,妳丈夫我自然會放行的。」
  
  她露出為難的神情,「可是我既不願留下來,也想讓我的丈夫平安無事,這可如何是好?」
  
  「只要小娘子的丈夫不介意咱們就以天為被、地為席風流快樂一番,我就放你們夫婦離去。」
  
  紀吟風俊面鐵青,「無恥鼠輩,你就無姊妹在世嗎?」
  
  蘇盈袖伸手按住他的肩頭,緩緩環視了一周,臉上雖有笑意,眸底卻一片冰冷,「好漢既然如此說,小婦人就算心有不滿也別無他法。」
  
  眾強盜露出興奮的神色。
  
  白影輕閃似一抹亮光射入盜匪群中,一陣刀劍墜地聲響過,幾十個強盜已如泥雕銅塑般動彈不停,擺出各種可笑的姿勢定在馬背之上。
  
  蘇盈袖輕輕拍拍手掌,像要彈去什麼污穢之物一般取出一方絲巾將雙手擦拭一遍然後雙掌一搓,布絮紛飛飄散四下,讓一干強盜看得目瞪口呆。
  
  「高手」二字不期然浮上心頭,恐懼從腳底升起。
  
  可悲的是他們現在就算想求饒也無法說出隻字片語,他們的聲音也離他們而去,口不能言。
  
  「妳打算如何處置他們?」紀吟風觀察著妻子的神情,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猜不出她下一步會做什麼。
  
  美目流轉,漫不經心的看向遠方,「自然會有人處置他們,咱們趕路吧。」說完登車鑽入車廂。
  
  紀吟風納悶的跟著進入車廂。
  
  馬車重新開始移動,車上的人繼續在顛簸中進行自己的旅程。
  
  車子離開不久後,一個人從道旁的樹林中慢慢走出。那是個很霸氣的男子,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狂傲不羈將一切踩到腳下的氣勢,一身黑衣的他彷彿來自地獄的素命夜叉,又恍若幽冥的黑無常。
  
  動彈不得的強盜頓時感到一股沁心涼意直透背脊,或許明年今日就是他們的忌日。
  
  黑衣人冷眼看了一眼被人點穴的強盜,手腕起落之間寒芒乍現又隱,片刻之間道上已是屍橫交錯,無一活口。
  
  無主兒的馬匹四下飛奔而去。
  
  寂靜的大道上除了冷風吹拂著冷卻的屍體,黑衣人已蹤影全無。
  
  六朝金粉地,金陵天下富。
  
  當馬車緩緩駛入金陵城,入目皆是繁華街市,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酒肆茶樓青樓歌館生意興隆,一片歌舞昇平。
  
  紀吟風發出輕輕的喟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果然。」
  
  蘇盈袖看了眼熙來攘往的街道,繼續嗑自己的瓜子,漫不經心的道:「這句話好像書上早就有吧,不要告訴我你才領悟其中的含意。」那她會決定從現在起鄙視他。
  
  他笑著睨她一眼,「家有高堂,子不遠遊。」
  
  「哦。」她若有所悟的點頭,柳眉微揚,吊詭的看著他,「難道你現在就沒有高堂在上了?」
  
  「百行孝為先,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現在他們的兒媳婦都不一定能保住,孫子當然就更不知道在何方了,所以說--」
  
  「你在行孝?」她接著說,將手中的瓜子皮撒向他,笑道,「原來讀的書越多,徒增口舌之利而已。」
  
  他笑著閃向一邊,「被娘子發現了,慚愧慚愧。」
  
  看著他酸儒的作揖,蘇盈袖笑意盈滿心懷,漾上眉梢,霎時陽春三月春回大地冰河解凍,讓人為之呆滯,無法動彈。
  
  「喂,你傻了?」發現他突然神情呆滯的盯著自己,蘇盈袖調侃了一句。
  
  紀吟風的嘴慢慢咧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果然不假。」
  
  怔愣了一下,紅暈慢慢浮上臉頰,她神情頓時有些羞赧,啐了他一口,將臉轉向了車窗。
  
  像發現天下奇觀一樣,他湊近她悄聲道:「袖兒,原來妳也有害羞的時候啊。」
  
  「閉嘴。」蘇盈袖氣惱的轉頭瞪他。這個死書呆,明明是個登徒子嘛。
  
  紀吟風暗笑於心,伸手指向街上一角,「那個酒樓看起來很不錯,我們就到那裡吃午飯吧。」
  
  蘇盈袖抬眼去看,「八仙樓」三個燙金大字映入眼簾,三層高的精捨樓閣,飛簷挑角,燈籠高掛,巨柱之上兩副對聯道盡世間商賈之心--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橫批四個金光大字,照耀四方:恭喜發財。
  
  紀吟風無心欣賞酒樓建築風格,心神迷失於妻子不經意露出的魅惑神情--水袖輕抬微掩櫻唇,鳳目微瞇透露出一抹莞爾。
  
  水眸輕轉,微露嬌嗔,「紀吟風你整天盯著我難道不煩啊。」真是夠了,時常對著她發呆,讓她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不煩,雖說百年之後再美的人都是一堆白骨,但是秀色可餐還是有道理的。」他一副找到真理的表情逗笑了佳人。
  
  「我不像書了?」她笑問。
  
  「妳是書中的顏如玉。」他很認真的回答。
  
  笑意不禁攀爬上眉梢眼角,蘇盈袖第一次發現一個男人的讚美會讓她覺得心花怒放。
  
  馬車在酒樓前緩緩停穩,立時有眼明手快的店夥計上前迎候。
  
  「客倌吃飯住宿咱們八仙樓是第一選擇,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當一身藍鍛錦衣,玉簪束髮,面似冠玉,眉宇之間風采無限的紀吟風走下車轅時,店夥計立時明白大主顧上門了。不是大富之家不會有這樣的氣韻神采,不是學富五車,更不會有如此形之於外的不凡氣度。
  
  「娘子,下車了。」紀吟風伸手挑起車簾,扶住探出簾外的一隻紅酥手。
  
  幽香撲面,暗香襲來,纖手如玉,十指尖尖,蓮足輕踏,裙裾輕覆,身姿曼妙,體態輕盈,薄如嬋翼的輕紗後隱約可見如花嬌顏,讓人不經意間失了心魂。
  
  「客倌裡面請。」小二不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在微微的怔愣失神後迅速的回復正常,在前頭領路。
  
  「美人如珍寶一旦現世,必引起世人覬覦之心。」紀吟風發出感嘆之言。
  
  蘇盈袖輕描淡寫的掃了他一眼,沒有應聲。
  
  一樓大廳尚有一空桌,但是紀吟風卻決定去雅間吃,因為他突然發現酒樓食客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到自家娘子身上,彷彿非常想看看她摘掉帷帽後的絕代嬌顏。
  
  「何必太過認真。」她不以為然的輕笑。
  
  「第一次發現世上的色胚這麼多。」他頗有怨懟之色。
  
  打開雅間的窗扇,蘇盈袖漫無目標的看著街上往來的行人,淡然一笑,「那是你太過出色才引來的,往日我獨身行走江湖之時,反而沒有這麼引人注目過。」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紀吟風不由得滿心疑惑,然後仔細回想,方才跨入酒樓的瞬間似乎是挺引人注目的,但後來眾人的目光就移到了自己身邊的妻子身上。
  
  「想明白了?」她笑問。
  
  紀吟風無奈的苦笑,彷彿真的是那麼回事。
  
  「所以了,世事何必太過計較。」她灑脫的笑,繼續向窗外張望。
  
  紀吟風溢滿深情的眸光追隨著她的身影。是了,就是這種灑脫之氣,讓她秀雅的容顏平添幾許江湖兒女的颯爽英氣,猶如單調的原野突然出現清泉般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菜香飄入鼻翼,店夥計端著滿盤的佳餚走入雅間。
  
  「夫人,有人送帖子給您。」擺好菜肴,小二將一封請帖遞上。
  
  蘇盈袖伸手接過,「麻煩你了,小二哥。」
  
  「這是小的份內的事,客倌慢用,有事叫我。」小二退出雅間,替他們掩上了房門。
  
  「妳似乎一點兒都不吃驚。」這是紀吟風觀察她神情之後的結論。
  
  蘇盈袖笑了笑,逕自打開了請柬,「果然是飛來樓。」
  
  「妳早知道?」他更驚訝。
  
  「來到了飛來樓的地界,收到他們的帖子是很正常的。」
  
  「要盡地主之誼嗎?」他猜測著可能性。
  
  「或許。」她的答案模稜兩可。
  
  「為什麼?」他不明白。
  
  「飛來樓」為武林第一樓,亦正亦邪,黑白參半。上一刻有可能主持武林公義,下一刻就可能去打家劫捨。
  
  以上就是紀吟風聽自己妻子介紹的概況,他想只能算概況。
  
  「這酒樓的菜做得不錯。」她回味著唇齒間的美妙滋味,頗為享受。
  
  紀吟風輕笑,他知道她在故意岔開話題,她似乎並不想多談那個飛來樓主。
  
  「要小酌一杯嗎?」他替她倒上了兩杯酒。
  
  「你想灌醉我嗎?」她似嗔非嗔的瞅著他。
  
  「娘子不能喝嗎?」他笑得促狹。
  
  她推開酒杯,「不喝。」
  
  「只有一小杯。」他殷殷相勸。
  
  「我滴酒不沾。」她堅持自己的立場。
  
  紀吟風只好放棄,隨手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沒想到一杯香茶下肚俊面馬上就泛起了紅暈,眼神開始迷離。
  
  蘇盈袖傻眼。茶也能醉人嗎?看著歪歪斜斜走向自己的人,她的眼神收緊。
  
  眼見他被椅腳一絆馬上就要摔倒於地,她急忙伸手扶住了他,沒想到他順勢抱住了她,醉意朦朧的看著她笑道:「娘子,妳晃得好厲害。」
  
  一絲異樣的香味飄入鼻中,她神情倏然一變,一把抓過茶壺湊到鼻翼一聞,慍怒之色閃過眸底。
  
  「小二,滾進來!」
  
  有人推門進來,卻不是店小二。
  
  玄衣如墨,神情倨傲,看到紀吟風摟抱著蘇盈袖的嬌軀,眼底頓時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樓主大駕光臨有何見教?」蘇盈袖直直的迎上來人的目光,毫不退縮。
  
  雲飛來冷冷看著陷入昏睡的紀吟風,嘴畔的笑意染上幾絲血腥,「當年我說過的,妳是我的,而我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樓主說過嗎?」她訝異的挑眉。當年她當他發癲而已,哪會放在心上。
  
  「妳的記性確實該讓人提醒一下了。」他嗜血的一笑。
  
  「雲飛來,你貴為飛來樓一樓之主,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對付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傳出去就不怕江湖非議嗎?」不著痕跡的把住紀吟風的脈搏,心頭略定。
  
  「只是尋常的三杯倒。」他語音一頓,「下次就不會是這麼簡單的了。」
  
  蘇盈袖眸光一緊,「這話是什麼意思?」
  
  「像蘇姑娘這麼聰明的人,難道還會不清楚其中的含意嗎?」
  
  「雲飛來,我現在已嫁作紀家婦,用姑娘稱之怕是不妥吧。」她挑釁似的說。
  
  「你在逼我嗎?」他跨上一步。
  
  「逼你又如何?」蘇盈袖是半點兒都不怕他。
  
  雲飛來狠狠瞪了一眼兀自往佳人懷中貼近的人一眼,右掌直擊而出。
  
  雙掌接實,雙方各退一步,雲飛來揚眉,似乎頗感詫異,「妳的武功又進步了。」經年不見,想不到她的武藝越發的精進。
  
  蘇盈袖微微一笑,「多承樓主誇獎,精進談不上,跟樓主相比,妾身自認還是遠遠不足的。」
  
  「蘇盈袖妳記住我的話,不想看他受到傷害最好離開他。」他留下最後一句,從窗口飛縱而去。
  
  「你說的我就一定要聽嗎?」蘇盈袖悄悄扮個鬼臉,根本當他的話是放屁,她恣意江湖這麼久,還真沒聽過誰的呢,就是她的那對活寶父母也別想命令她。
  
  伸手拍拍紀吟風的臉,半點清醒的跡象都找不到,她不由得感慨一句,「這哪裡是三杯倒,明明是兩杯倒啊。」
  
  「袖兒……」酒醉的人無意識的呢喃著,更往柔軟的胸脯蹭去。
  
  蘇盈袖鳳眼不由得瞪大,難以置信的看著醉到人事不知卻不忘偷香竊玉的人,抬手就打算將他再次扔出去,卻在此時聽到他的夢囈,「不要離開我,我愛妳啊。」霎時所有的不悅都灰飛湮滅,只剩滿滿的喜悅。
  
  「死書呆。」輕聲啐了一口,攙扶起他向外走去,這個樣子說什麼也得去找地方落腳了。
  
  當馬車緩緩停在「秋鳳院」門前的時候,車夫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來形容。紀夫人來青樓幹什麼?
  
  蘇盈袖將車錢交付於他,轉頭對站在門口一臉驚訝看著她的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子撇嘴道:「還看啊,過來幫我一把。」
  
  兩個女人馬上飛奔過來,搶著去扶醉了的紀吟風。
  
  「提行李。」蘇盈袖馬上就帶著丈夫閃到一邊去,「這是我丈夫,妳們也要染指嗎?」哇,舅舅的手下越來越不像話了。
  
  兩名女子吃吃而笑,「喲,咱們的蘇大姑娘也知道捏酸吃醋啊,不簡單啊。」
  
  「可不是嘛,我還以為她一生只會取笑他人為樂呢。」
  
  「真是大快人心啊。」
  
  不理她們的調侃,蘇盈袖抱起丈夫向裡走去,熟門熟路的直奔最後一進院落,當看到緊閉的院門時,二話不說一腳就踹了開來。
  
  「蘇盈袖妳不要每次都讓我修門好不好?」有人發出不平之聲。
  
  「能得到我這臨門一腳,是身為房門的榮幸。」蘇盈袖振振有詞。
  
  「妳徒然浪費了那張嫺靜秀雅的臉蛋,對外不要說我認得妳。」
  
  「彼此,我也不想承認我認得你。」蘇盈袖毫不客氣的登堂入室,嘴上一點兒虧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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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9: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耳畔不停的傳來熟悉的清靈嗓音,似乎在催促他醒來。緩緩的搧動睫毛,紀吟風慢慢睜開了眼睛--
  
  天藍的床幔,金黃的流蘇垂落,放眼望去,一具畫著四大美女的屏風隔出了內外廳,熟悉的聲音正是從外間傳來,還有另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他們似乎在爭執著些什麼。
  
  「我說袖兒,妳多留點兒心,雖說上次雲飛來替妳處理了那些強盜並不代表他是好人。」
  
  「這話你說了一百遍了,我耳朵都長繭了。」
  
  「妳以為我這武林萬事通是當假的嗎?妳就不曉得他這些年是如何的到處打聽妳的行蹤,只差將江湖翻過來找了。」男子聲音中難掩擔憂。
  
  「他要真有本事就讓他找到了,事實上他一直沒找到,所以擔什麼心。」這是蘇盈袖滿不在乎的聲音。
  
  「可是,妳現在不是獨行俠了,妳有丈夫了。」
  
  「說的也是,那個書呆是挺容易暴露目標的。」
  
  他竟然成了別人的累贅?紀吟風心頭頓時陰鬱起來。
  
  「我聽他們說妳是去解除婚約的,怎麼反而成親了?妳是不是見人家讀書人好欺侮才起了不良之意,決定留在身邊一輩子欺侮人家?」
  
  「我有那麼惡劣嗎?」蘇盈袖不滿意了。
  
  紀吟風險些笑出聲來,如果真像萬事通說的那樣他就開心了,不過,這對甥舅的對話也著實有些搞笑呢。
  
  「對了,林南英沒來找你嗎?」
  
  「妳這個不孝的傢伙,怎麼能給自己的舅舅找麻煩呢?」萬事通頓時冒起火來。
  
  「是你這個當人舅舅的先開的不良開端,你害我行蹤暴露,差點給紀家引來麻煩。我才嫁人好不好,你這樣幹不是明擺著想讓我在婆家混不下去嗎?」
  
  「我是幫妳啊,以為這樣可以幫妳快點解除婚約,誰知道挑的時間還是晚了一步,早知道就該早點讓血劍無情打上門去。」萬事通無限懊悔的說。
  
  「是呀,你一輩子精明,獨獨這件事就變笨了,我的一生就這麼毀在你手裡了,踹壞你兩扇門根本就不算事情。」蘇盈袖終於逮到理了,馬上咬住不放。
  
  她踹壞了人家兩扇門,難道這甥舅二人本來要討論的就是兩扇門的問題,然後雜七雜八扯出這麼許多有的沒的?紀吟風頓時滿頭大汗,一對活寶啊!
  
  「妳的書呆相公醒了,去問候一聲吧。」
  
  他怎麼知道自己醒了?紀吟風頓時大駭。
  
  「紀吟風自己出來吧,我就不進去扶你了。」蘇盈袖語氣輕快的說。
  
  「妳就是這樣當人妻子的?」萬事通替人抱不平。
  
  「你連舅媽都沒娶呢,怎麼可能知道別人是怎麼當妻子的,不要一副你很瞭解的表情,太虛偽了。」
  
  「蘇盈袖妳這臭丫頭,從小到大妳就目無尊長,真想揍妳一頓好解氣。」
  
  「有本事你早打到了,怕你啊。」蘇大小姐完全是無法無天的口吻,簡直打算氣死自己的舅舅。
  
  紀吟風扶著依舊微微暈眩的腦袋,慢慢走出內廳,當看到跟妻子坐在一起的人時,馬上瞪大了眼。那是個非常年輕的男子,乍看跟蘇盈袖的年齡不相上下,眉宇之間依稀有幾分神似,如果不是已經知道外間只有萬事通跟妻子兩個人,他一定不認為這個年輕的男子會是自己妻子的舅舅。
  
  非常年輕的舅舅,難怪兩個人說話完全的口沒遮攔。
  
  看到他震驚的表情,蘇盈袖撇嘴,「沒什麼好吃驚的,我舅天生一張娃娃臉,已到不惑之年的他依舊是閨中少婦思春的對象。」
  
  「什麼少婦,難道不能是少女嗎?」萬事通對此說法是大大不滿。
  
  「有少婦思就不錯了,還肖想人家少女,你這個老不修。」
  
  眼見那對活寶又要開始新一輪的爭吵,紀吟風心頭大嘆,他已經可以想像未見過面的岳父母會是什麼樣子的個性,八九不會離十。
  
  「舅舅在上,請受吟風一拜。」
  
  萬事通見有人對自己行禮,當下笑顏逐開,「乖,真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就是配這無法無天的丫頭太可惜了,我這秋鳳院內各色女子應有盡有,你大可敞開了去挑。」
  
  「萬詩禮--」蘇盈袖大吼,「你敢教壞他?信不信我拆了你的秋鳳院?」
  
  「信。」萬詩禮更大聲的說。
  
  紀吟風左右打量一下這對甥舅,無語望天。
  
  俐落的倒了杯水遞給丈夫,蘇盈袖立馬又跑回舅舅跟前,「最後問一句,飛月教跟血劍無情有沒有大打出手?」
  
  「如果有的話,妳以為江湖上還會如此平靜嗎?」
  
  「那沒準了,搞不好他們是悄悄決鬥,連你這個號稱萬事通的男八婆都不曉得而已。」蘇盈袖不以為然的說出自己的獨特見解。
  
  紀吟風將空杯放到桌上,開口道:「娘子,舅舅是長輩。」估計他本人也沒那個自覺。
  
  萬詩禮像找到了知音,興奮的道:「還是外甥女婿說話知心啊,以後想找外室找舅舅,我一定幫你找朵解語花。」
  
  一把椅子馬上劈頭就砸向了說話不經大腦的某人。
  
  萬詩禮蹦到一邊躲開,大叫,「袖兒妳謀殺長輩。」
  
  「我還真想殺了你。」蘇盈袖老實的坦承。
  
  紀吟風搖頭嘆道:「舅舅,我不會想找外室的,你的好意晚輩心領了。」他的人生自從遇到蘇盈袖開始就老是碰見一些行事古怪的人,真不知是好是壞。
  
  「啊,公子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一個嬌媚的女子從門外走人,一臉關切的走向紀吟風。
  
  白影一閃,蘇盈袖中途就擋住了她的去路,笑道:「玉娘,信不信妳再靠近他半步我就毀了妳這張人見人愛的臉蛋?」
  
  「啊!」玉娘尖叫一聲,馬上跳回到門邊,雙手捂著臉頰,怨懟的瞅著她,「蘇大姑娘,妳不能每次都拿毀容威脅我吧。」
  
  「我高興。」
  
  紀吟風為之失笑,此時的蘇盈袖調皮任性又孩童心性,就像一個惡劣的頑童把眾人惹得眉毛冒火卻又對她無計可施。
  
  「舅,警告你的手下,誰敢打我丈夫的主意,別怪蘇大姑娘手下不留情。」蘇盈袖一副母大蟲的兇悍形象逗笑了萬詩禮跟他的手下。
  
  紀吟風輕笑,「袖兒,此時的妳應該可以冠上七出中的妒忌之名了,要不要?」他可是好心提醒她休書終於可以有的放矢,不用再辛苦的雞蛋裡挑骨頭了。
  
  眾人驚呼聲中一條人影飛出房門,「叭噠」一聲落於花壇邊緣。
  
  「真可憐的美男子,怎會娶到蘇大姑娘這樣的女子為妻,真是想不開啊。」
  
  「誰說不是呢。」
  
  「……」
  
  不一刻工夫,紀吟風倒下的地方就圍上了一大群花紅柳綠的鶯鶯燕燕,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完全印證了三姑六婆的經典形象。
  
  左扔一個,右拋一個,好不容易才把丈夫身前的人給清理乾淨,蘇盈袖已是大為光火,扠腰罵道:「喂,你們秋鳳院的姑娘不用接客啊,死賴在這裡對著別人的丈夫流口水像什麼話。」對別人的丈夫流口水她沒什麼意見,但是對著她蘇盈袖的丈夫流口水就絕對不能聽之任之。
  
  「外面的男人十之八九也都是別人的丈夫啊。」
  
  「我們只是拿他來練習一下勾引人的技巧而已。」
  
  「是呀,這位公子長得如此風流倜儻,與他春風一度真是人生幸事啊。」
  
  「……」
  
  七嘴八舌之後有人發出慘烈的叫聲。
  
  蘇盈袖一腳踏在某名說話太過露骨的女子酥胸之上,咬牙切齒的瞪著她,「春風一度?信不信現在就讓妳香消玉殞?」
  
  「開玩笑嘛。」女子討好的笑,一點兒也沒有被人欺侮的不悅之色。
  
  蘇盈袖收回蓮足,順手揮了揮。
  
  該女子馬上發出第二聲慘叫,「大姑娘,我剛換的新衣都沒揮土,妳居然揮鞋?」
  
  「我替妳揮啊。」蘇盈袖理所當然的說。
  
  一句話逗笑了所有在場的人,頓時一片歡聲笑語。
  
  幾天工夫下來,紀吟風已對發生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吵鬧打鬥、嗑牙拌嘴、拉扯不清的情形可以做到視而不見了,尤其是面對自己妻子跟一群青樓妓女之間笑罵打鬧的場面習以為常。在那些淪落風塵的女子眼中,蘇盈袖就像是個可愛的小妹妹,因為她把她們當姊妹一般親昵,半點都不會覺得得她們污濁,更不會輕視她們。
  
  可是,面對此時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情形,他就感覺有點不能忍受了。
  
  白衣如雪,貌似潘安,俊比宋玉,舉手投足之間風流盡展,活脫脫一位濁世羽衣佳公子,坐在一大堆煙花女子堆中談笑自如。
  
  「袖兒。」他在心裡暗嘆,這群煙花女子也是奇怪,偏偏喜歡跟他搶老婆,而且還樂此不疲,整整五日時光,他都沒能近自己妻子的身前五尺之地。
  
  扮作男兒身的蘇盈袖朝他揮揮手,「紀吟風,過來一起坐。」
  
  看她跟前花團錦簇的樣子,他哪裡有心情過去一起坐啊。
  
  「姊妹們來客人了,出去招呼一下吧。」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從門外走入,輕搖著手中的團扇。
  
  各色女子馬上一哄而散,出去迎客。
  
  「嬤嬤,這種天氣您不冷嗎?還拿把扇子。」蘇盈袖不以為然的撇嘴。
  
  「小丫頭,這才顯出嬤嬤我與眾不同啊。」
  
  「是呀,您特別耐凍。」蘇盈袖自行推演出結果。
  
  紀吟風噴笑,急忙用手捂住嘴,但是抖動的肩頭洩露他爆笑的心情。
  
  嬤嬤猶如小女孩般的撇撇嘴,不以為忤的說:「不跟妳貧了,走了。穿成這樣又打算去禍害哪家姑娘的芳心?」末了,不忘問一聲。
  
  「我哪有?」蘇盈袖冤叫。
  
  「沒有嗎?秦淮河畔近年來的花魁不都是被妳這個假男子給弄得芳心黯然,妳居然還想賴帳?」嬤嬤言語之間難掩好笑。
  
  蘇盈袖頓時沒趣的摸摸鼻子。
  
  紀吟風走近妻子身邊,好奇的問:「妳讓花魁對妳一見鍾情?」以她的男裝扮相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總比讓男人對我一見鍾情好得多了。」她頗能自我安慰。
  
  他不禁一同附和。說的也是,女子傾心不妨,若是傾心的男子太多,他這個為人夫者就絕對會醋海生波。
  
  「妳穿成這樣子,打算出門嗎?」
  
  「是呀,整天戴著帷帽好煩的。」她摸摸頭上的書生巾,擺出一副士子的傲慢神情,「學生這廂有禮了。」
  
  紀吟風再次噴笑出聲。
  
  一青一白,同樣的儒衣方巾,同樣的風流倜儻,同樣的墨香盈袖,同樣的斯文秀氣,這樣兩個才貌出眾的男子相偕同遊怎麼說都是件引人注目的事情。
  
  可是這樣兩個豐神俊秀的男子若是在大街之上被人偷襲暗下殺手的話就不是那麼讓人賞心悅目了。
  
  十幾個黑衣武士的刀劍齊齊向身著青衣的男子刺去,統一到無懈可擊的地步。
  
  卻不料青衣男子袍袖翻飛之間,談笑之間已將五六把刀劍捲入袖中,再一甩手就飛到了丈外。
  
  「飛來樓就只會幹這樣下三濫的事情嗎?」青衣男子笑問,雙袖翻飛再次卷走幾柄利刃,神情瀟灑得彷彿在談天說地一般輕鬆自如。
  
  「妳是蘇盈袖!」總算有人想明白了。
  
  「可不就是我嘛。」男裝扮相的蘇盈袖蓮足飛踢,將一人遠遠踢飛到對面屋頂之上,手上不忘抱拳施上一禮。
  
  「小心。」紀吟風在旁邊只看得心驚膽戰,卻偏偏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半點忙也幫不上。原本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同自己換衣服,現在他明白了,可是心頭卻越發的沉重起來。到底有什麼危險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她這樣獨自承擔只會讓他更加的憂心。
  
  眼見飛刀迎面而至,紀吟風卻閃避不開。
  
  蘇盈袖舉起一腳將就近的一名黑衣武士踢飛過去,不偏不倚正好承受下那三柄飛刀。
  
  她笑道:「欺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是飛來樓的強項嗎?」
  
  青衣閃挪之間,黑衣人盡數被擊飛或踢飛。
  
  「你沒事吧?」她巧笑嫣然的重回他身畔。
  
  「妳呢?」他審視著她全身。
  
  「有事的是他們啊。」她笑,俏皮的眨了下眼。
  
  誰說不是呢,十幾個黑衣人就像射飛鏢一樣倒在不同的地方,房頂、屋簷、攤位、木桶、板車……最好笑的是有一位竟然一頭栽到了飯店的餿水桶內。
  
  「我們回去吧。」被黑衣武士這麼一鬧,他一點兒遊玩的心情都沒有了。
  
  「也好。」她也沒有興致,那個飛來樓主真的很差勁兒呢。
  
  回到秋鳳院落,紀吟風一臉冷凝的坐在房中,一言不發。
  
  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他的神情,蘇盈袖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跟前,清了清喉嚨,說:「我也不是不想告訴你,怕你會擔心害怕而已,你生氣了?」看樣子是真生氣了,從相識到現在還真沒見他露過這種表情呢。
  
  「我是妳丈夫。」他說。
  
  「沒錯。」事實如此,不需要反駁。
  
  「而且他們要殺的人是我,妳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原因?」他不希望做個無能的弱丈夫,那是對他自尊的踐踏。
  
  蘇盈袖沉默了一下,笑了笑,「因為你不是江湖人,告訴你也沒用。」這個呆子,江湖事不是那麼容易說清楚的啊,而她也實在懶得去解說。
  
  「是那個飛來樓主?」雖是問話,但是他卻有九成把握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嗯。」她輕輕點頭。
  
  「他不想對妳放手?」紀吟風心頭有些動氣,她都已經嫁為紀家婦,那個男人為什麼還不肯放手呢?
  
  她聳聳肩,亦感無奈,「雲飛來是個太過執著的人,我個人感覺他是個瘋子,而對於瘋子我們沒必要跟他一起瘋。」
  
  「但是瘋子的對象是妳。」這才是關鍵所在。
  
  「難不成你想把堂堂一樓之主關到瘋人院去嗎?」她調侃道。
  
  「可能嗎?」他揚眉。
  
  蘇盈袖搖頭,「你去作夢比較快。」雲飛來的武功之高是江湖人盡皆知的事情,能打敗他的人據說滿江湖不超過五個人,雖然她個人是挺懷疑的。
  
  「這可如何是好。」他無措的嘆氣,一個心態不正常的男人對自己的妻子虎視眈眈,怎麼能不讓人擔心。
  
  「擔心也沒用,天一樣會黑,月亮一樣會出來,所以咱們吃飯去吧。」她笑著拉起他往飯廳走去。
  
  「有時候真猜不透妳在想什麼?」他感嘆一聲。
  
  「你不是我肚內的蛔蟲,猜不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她笑著扮個鬼臉,將他按倒在餐椅上,把飯碗塞入他手中。
  
  縱使心頭有再多的煩惱,看到她如花嬌顏紀吟風也只有拋諸腦後,或許她已經有解決的辦法也未可知。
  
  月上梢頭,二更打過。
  
  一條人影掠出秦淮河畔的秋鳳院,眨眼之間消失於茫茫夜色中。
  
  飛來樓--武林第一樓,位於金陵城外三裡之地的一處山丘之上,讓過往江湖人士心生畏懼,不敢在此地多生事端。
  
  月光下一抹倩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飛來樓腳下,晚風吹起帷帽的輕紗,露出如夢似幻的清絕容顏,讓人有月宮仙子下凡的錯覺。
  
  樓門慢慢打開,一身黑衣的雲飛來走了出來。
  
  「妳果然如約而至。」他對此很滿意。
  
  蘇盈袖笑道:「能得到樓主之請,是多少江湖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妾身怎麼可能不來。」
  
  「請。」
  
  「樓主客氣。」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走入飛來樓,樓門悄然闔上,就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
  
  牆壁之上鑲嵌的豆大夜明珠,將樓內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賓主坐定,香茗上桌。
  
  「樓主請妾身赴約不知所為何事?」她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不想多作耽擱。
  
  雲飛來深幽如海的眸子看向她如花美容,「何必明知故問。」
  
  「樓主,」蘇盈袖容顏一正,「妾身已是有夫之婦,樓主又何必癡迷如故。」
  
  「這是我的事情。」他冷笑。
  
  「既然樓主這樣說,妾身也沒有話好講,只不過我輩江湖人之間的糾紛還是不要牽扯平民百姓為好。」
  
  「妳在擔心他嗎?」雙手緊緊抓緊座椅扶手,檀木製成的扶手瞬間化為粉末。
  
  蘇盈袖輕描淡寫的瞟了一眼,泰然的道:「妻子擔心丈夫的安危是人之常情,樓主大可不必如此憤怒。」
  
  他一動,她就動,兩人之間終究隔了一丈的距離。
  
  「妳要逼我殺了他?」他猶如受傷的野獸般低吼。
  
  「殺了他,他也依舊是我的亡夫。」
  
  「但他已經是個死人。」
  
  「哦,」她若無其事的應了一聲,「我正好對守節也挺感興趣的,要是朝廷能給我立個貞節牌坊就更好了。」
  
  雲飛來額際青筋暴現,鐵拳緊攥,「江湖送妳踏月無痕鬼見愁的名號,果然實至名歸。」這是整個江湖人士之痛,卻苦於無計可施。縱觀江湖,她的仇人遍天下,相對的朋友也滿天下,是個人人頭痛,人人無奈的角色。
  
  「多謝樓主謬讚。」蘇盈袖拱手道謝。
  
  「妳以為將他放在秋鳳院內就平安無事嗎?」他的笑容嗜血。
  
  蘇盈袖心頭一緊,面上卻鎮靜如故,輕笑道:「樓主這樣講,妾身也沒什麼辦法可想,畢竟我現在遠水不解近渴。」早知道就該帶他一起出來的,該死。
  
  「妳明白就好。」他唇線輕揚,露出幾分得意。
  
  「樓主要以妾身丈夫為人質要脅於我嗎?」她揚眉。
  
  「那有用嗎?」他反問。
  
  「恐怕沒用。」她攤手,「如果我因為他而委身予你,只怕我家相公用自絕於世,結果還是一樣的。」
  
  「所以,我並沒有打算這麼做。」
  
  「想必樓主的手段一定出乎人意料之外了。」她一副好奇的表情。
  
  「妳行走江湖這麼久,有沒有聽說過『處子淚』?」他邪肆的一笑,返身落坐,有了閒暇跟她閒話家常。
  
  蘇盈袖眸光閃了幾閃,心頭大駭。「處子淚」--處子淚落五更天,是江湖盛傳最惡毒的一種催情劑。服食處子淚的男人如若不與處子交歡,必定經脈爆裂而亡。而據說如果服食處子淚而得以生還者,此生對催情藥物終生免疫。
  
  只不過據說當年研製出此藥的苗女因此藥太過惡毒,並未留下處方,但是她當年用剩的一半後來不知所蹤,想不到雲飛來居然得到手,並拿來對付個文弱書生。
  
  「我不殺他,可是我相信就算他能活下來,沾過其他女子的他也不會再讓妳留戀半分。」他惡毒的笑著。
  
  蘇盈袖瞪著他,他是料定了已嫁為人婦的她童貞已失才會用這樣惡毒的春藥,只不過,冥冥之中自有它獨特的安排,是他這種凡人無法預料的。
  
  「告辭了。」她話起身動,毫不客氣的將飛來樓三樓的窗戶撞了個人形大洞出來以供世人瞻仰,而後消失於蒼茫月色中。
  
  流星趕月般飛奔回秋鳳院,踏進自己居住的後進小院還沒走近房門,就已經聽到了痛苦的呻吟聲,當下足尖一點,從窗口飛入房內。
  
  床上原本熟睡的紀吟風被人五花大綁在床頭,一臉的情慾膨脹痛苦不堪。看來雲飛來倒是想得周到,還留給她思考的空間,讓她自己決定是不是要讓丈夫去碰別的黃花閨女,她會記得去登門拜謝的。
  
  將窗戶闔上,房門緊閉,她快步走近床榻。
  
  伸手將綁縛他的繩索扯斷,沒想到繩索剛一落地,紀吟風滾燙的身子就撲了上來,讓蘇盈袖結結實實的摔倒在地上。
  
  「喂,不要亂扯啊。」她低叫,天啊!這處子淚到底是什麼製成的啊,他怎麼突然之間變成了大力士。哇,她的衣服,剛穿上一天而已啊。
  
  「嘶嘶」之聲不絕於耳,蘇盈袖看著漫天飛舞的布條欲嘆無聲,由她自己脫不是更好,這多浪費啊。
  
  就算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地毯,她也認為還是床比較柔軟舒服。
  
  一掌將他打開,她才剛跳到床上,他就又撲了上來,簡直比武林高手還厲害。
  
  難怪叫做處子淚,蘇盈袖若有所悟,中了這種毒的男人根本就理智全失,就像一頭只剩情慾的野獸一般,惡毒的地方在於就算他與女子交歡,若那女子不是處子,他一樣會死於非命。
  
  夠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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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2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裸裎相對,原本該是一件浪漫唯美的事情,可是,在有人中了春藥的情況下,所有的唯美蕩然無存,只餘赤裸的情慾。
  
  缺少柔情的愛撫,更沒有體貼的情話,紀吟風直截了當的進入她,穿透一切阻礙。
  
  處子落紅沖刷過,他的理智一點一滴恢復,滿頭大汗的慢慢看清被自己壓於身下的人,一時張口結舌。
  
  「紀吟風--」她咬牙切齒瞪著他,掄起粉拳就打。
  
  痛死她了啊,什麼春宵一刻值千金,根本就是騙人的,明明是痛苦不堪的人間地獄。
  
  感覺到分身在腫脹發燙,他低吼一聲,猛烈的抽動起來,要將自己體內的狂躁發洩出去。
  
  如玉的纖指在他光滑若嬰兒的背脊上抓下一條條激情的見證,隨著初時的劇痛消失,淡淡的歡愉升起,玉指由抓改向拉攏,讓兩具身軀更加的貼近。
  
  男子粗重的喘息與女子嬌吟婉轉的呻吟交雜在一起,床帳之間愛慾橫流,欲罷不能。
  
  「袖兒……」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間,蘇盈袖迷濛的睜開眼,看到紀吟風放大的俊臉,下意識的蹙緊了眉頭,「別吵,睏死了。」
  
  紀吟風笑了笑,將她身子扳正,重新納入身下,俯身親吻著她敏感的鎖骨,「袖兒,別睡……」迷糊的囈喃斷斷續續的傳入她耳中。
  
  熟悉的撩撥讓睡意矇矓的蘇盈袖瞬間清醒,駭然的瞪著精力充沛的人,這個「處子淚」太惡毒了,簡直是想要人的命啊,以前聽聞有一夜七次郎,她覺得不可思議,現在她想那人說不定就是中了春藥。
  
  五更雞啼,天色大亮。
  
  院子裡響起零碎的腳步聲,證明日頭肯定上了三竿,青樓妓館這種地方的人通常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來的。
  
  睜開迷濛的水眸,感覺床似乎仍在晃動--真是太可怕了!
  
  濃重的睡意讓她真想繼續睡下去,可是腳步已經接近了房門,想來有些人是不太想讓她睡個安穩覺的。
  
  「袖兒,你們夫妻兩個不打算起床了嗎?年輕人悠著點兒。」萬詩禮隱含笑意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看吧,真是一點兒為人長輩的自覺都沒有,居然說這種話刺激晚輩,蘇盈袖忍不住翻個白眼。
  
  「舅,不說話我不會認為你是啞巴的,再來吵我,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你的賊窩。」蘇盈袖柳眉倒豎,真想衝出去踹某人兩腳解解恨。
  
  「好好,我不說了,你們繼續--睡。」一陣大笑伴隨著萬詩禮離去的腳步走遠。
  
  真欠扁啊,這!
  
  蘇盈袖才剛剛起身,一條臂膀已經從後面環上來,將她重新拉回到熱呼呼的被窩裡,慰燙的體溫貼上她的身子,引起她一陣輕顫。
  
  「袖兒,我終於明白君王貪戀芙蓉帳,不肯早朝的原因了。」暖暖的熱氣在耳後吹拂,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肩頭。好癢!
  
  「妳真美,」他貼近她耳畔,「銷魂入骨的春宵讓我刻骨銘心。」已經隱約猜到自己昨晚的失常來自於被人強灌的那杯茶水,可是,他卻只想感謝那個人。
  
  火熱頓時席捲蘇盈袖的全身,念及昨夜的瘋狂,她真想找個洞鑽進去。
  
  伸手將她的肩頭扳過來,四目相對,曖昧情絲在瞬間產生。
  
  蘇盈袖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蝦米,雙手抵在他的胸前,細若蚊蚋的說:「不要了……」她全身都快散架了,真的無法再承擔更多的歡愉,現在她終於明白「處子淚」的得名由來,處子會流淚至死的,幸好她自幼修習武功,內力深厚,否則一定死於床笫之歡。
  
  紀吟風的臉也泛上紅暈,手指從她的肩頭蜿蜒而下滑向幽谷叢林,輕車熟路的尋幽探密。感覺密汁細密湧出,手指退出,腰身一挺分身深入幽谷,馬上就感覺被她的內壁緊緊的包裹住,興奮在腦中升騰。
  
  「袖兒……」他激烈的律動,口中低喊著妻子的名字。
  
  她隨著他的律動在慾海起伏,隨波逐流。
  
  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回復平靜。
  
  平穩均勻的呼吸聲在房間飄蕩。
  
  那是一種直覺,武者的直覺。
  
  儘管蘇盈袖疲憊不堪,可是她的直覺還是讓她及時清醒,「誰?」
  
  一陣靜寂之後,來人終於出聲,「怎麼會是妳?」他不相信,他苦苦策劃的計謀會失算。
  
  蘇盈袖嘲弄的揚起唇線,「雲大樓主不敢相信是不是?說的也是,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我嫁人數月之久卻依舊是清白之身。」
  
  「為什麼會這樣?」雲飛來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嘶吼。
  
  「因為我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要跟一個文弱書生過一生。」她火上加油。
  
  「是我,居然是我親手將妳推到別的男人懷中。」雲飛來心頭劇痛,身形搖晃了一下,一口熱血湧上喉頭噴灑於地。
  
  「我家相公應該擺上酒宴來答謝樓主的一片成全之意才是。」
  
  雲飛來飛出一掌,掌風掃開了床帷。
  
  銀光一閃撲面而來,讓雲飛來不得不閃身躲避,床帷重新歸於低垂。
  
  但是,剛剛那驚鴻一瞥已經足夠讓他氣血倒翻,儘管他們錦被在身,但是從裸露於外的胳膊就可以看出錦被之下空無一物。
  
  桌椅翻倒聲在房內響起,雲飛來發出一聲巨吼,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從房間飛奔而出。
  
  蘇盈袖訝異的睜大了眼。他不會是瘋了吧?
  
  「袖兒……」紀吟風發出一聲夢囈,伸手環上了她的腰。
  
  看著睡得跟死人一樣的男人,蘇盈袖只有苦笑一聲。他還睡得真踏實啊,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轉一個來回了。
  
  當睡飽的蘇盈袖踏出房門的時候,就看到自己舅舅表情怪異的坐在天井看著她。
  
  「突然發現我更美麗了嗎?舅。」她調侃著走過去。
  
  「雲飛來瘋了。」萬詩禮期待從她這裡得到答案。
  
  「真的?」她吃了一驚,「真的瘋了?」堂堂一樓之主這樣脆弱?難道偏執的人是禁不起刺激的,或者是這個現實對他而言是致命的打擊?
  
  「來,給我說說前因後果吧。」他八婆嘴臉馬上出現。
  
  蘇盈袖柳眉一揚,很跩的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是妳舅。」他努力擺出長輩的樣子。
  
  「你不但是我舅,還是江湖有名的長舌男,所以我不會告訴你。」整個兒一大喇叭,他知道就代表全江湖都知道了,那她還不如寫個告示昭告天下呢。
  
  看著外甥女揚長而去,萬詩禮不氣不餒,將目光放到裡面的人身上,笑得一臉奸詐的走向紀氏夫婦居住的房間。
  
  剛剛將衣襟掩好的紀吟風納悶兒的看著走入房間的人,「舅,有事嗎?」該怎麼說呢,他的臉上似乎寫滿了不懷好意,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曲解長輩?
  
  萬詩禮一臉和善的走近,語重心長的說:「吟風啊,前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袖兒沒說嗎?」紀吟風劍眉微揚,笑著問了一句。
  
  萬詩禮摸摸鼻子,「沒說,你說你們兩個在屋裡待了一天兩夜,到底出什麼事了?」好奇心可以殺死九命貓,何況是他這個以好事出名的武林萬事通。
  
  紀吟風低頭笑了笑,將一臉的幸福掩飾過去,抬起頭神色一如平常,「沒什麼大事,只不過前天晚上我被人強行灌了一杯茶水而已。」一會兒逮到袖兒一定要問清楚,到底茶水裡放了什麼藥,讓他變身成不知饜足的色鬼死纏著她求歡。
  
  「前天夜裡?」萬詩禮瞪大了眼,「原來那個夜行人是故意引我離開的。」
  
  「舅?」
  
  「你被人強行灌藥,袖兒去赴約,然後次日飛來樓主得了失心瘋--」萬詩禮自言自語,陷入自己的思路當中,片刻之後露出一臉的恍然大悟,雙掌一拍,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雲飛來不自量力自討苦吃才會招來惡果。不過--」他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紀吟風,「你究竟被人灌的是什麼藥?」
  
  「我不知道。」這是實話。
  
  但顯然萬詩禮不認為他說的是實話。
  
  「你真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個淡淡的聲音飄來。
  
  萬詩禮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蘇盈袖已去而複返,手裡還端著一隻盛著飯菜的託盤,正一臉興味的看著他。
  
  「是什麼?」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問。
  
  蘇盈袖慢條斯理的將飯菜擺上桌,漫不經心的道:「處子淚。」
  
  紀吟風一臉的迷茫。
  
  萬詩禮聞言卻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吟風,吃飯了。」她逕自招呼丈夫吃飯,對舅舅變得詭異的目光視若無睹。
  
  「成親這麼久,你們兩個居然沒有圓房?」他太好奇了,明明他們平時表現得挺恩愛的啊。
  
  託盤應聲飛出,直接招呼某人。
  
  他一個筋斗翻出房間,不滿的叫,「蘇盈袖,妳太目無尊長了。」
  
  「反正你也習慣了不是嗎?」她閒閒的回了聲,將盛好的米飯遞給丈夫。
  
  「我習慣了不代表妳就可以繼續這樣。」萬詩禮在外面跳腳。
  
  「既然已經習慣了,我擔心我一改常態你反而會不舒服,這是我太孝順了,舅。」蘇盈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自己的理由。
  
  紀吟風悶笑,低頭用力扒飯,這對寶貝甥舅,簡直就是開胃菜。
  
  飯才吃了一半,萬詩禮就興奮的衝了進來。
  
  「舅,有消息了?」蘇盈袖鳳眼輕挑隨口問了聲。
  
  「血劍無情被無情門的人捉回去受審了,難怪沒來找我的晦氣。」他揚揚手上的紙箋說。
  
  下一刻蘇盈袖的眼就不由自主的瞪大,這個消息確實讓她吃了一驚,當下放下手中的飯碗,一把搶過紙條。
  
  「吟風,我們吃完飯就動身。」她飛快看完紙上的內容,隨手搓碎,然後再次端起碗。
  
  不明白,真的有點不明白,紀吟風眉頭輕蹙陷在自己的思緒中苦苦思索。
  
  「想什麼呢?」從車窗外收回目光的蘇盈袖審視著他的表情問出口。
  
  「妳舅送妳時放炮竹。」他說。
  
  她袖點頭,「對呀。」
  
  「什麼意思?」
  
  「送瘟神。」她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直接把答案提供出來。
  
  他張口結舌的看著她。瘟神?在萬詩禮的眼中她或許真的稱得上是瘟神,據說在她借住秋鳳院的十幾天內,秦淮河畔的青樓生意十分清淡,不為別的,就因為有名有姓,紅得發紫的女倌都跑到秋鳳院閒磕牙打屁,對自家老鴇的話視同放屁。
  
  「沒辦法,天生麗質難自棄,我是人見人愛的蘇大姑娘嘛。」蘇盈袖笑嘻嘻的看著他,擺出搔首弄姿的動作來,順口問聲,「有沒有一點兒風塵味?」
  
  「沒有。」他直接予以否定,她一身的幽雅氣質,想學風塵女子真的學不來。
  
  她撇了撇嘴,眼珠轉了轉,突然將頭髮放下,衣襟半解,露出細膩白皙的肩胛,鳳眼半瞇做魅惑態,用著江南特有的軟儂語調道:「現在有沒有?」
  
  紀吟風眼神一緊,聲音變得粗嘎乾澀起來,「袖兒--」佳人羅衫半掩,嬌慵懶散,美目流盼風情萬種,並且近在咫尺,渾身的血液都往一點沖去。
  
  在他撲上來之前,蘇盈袖飛快的掩好了衣裳,閃到一邊去,「我只是問你有沒有風塵味,沒有打算投懷送抱。」
  
  「我不介意。」
  
  「事實證明,她們教的法子真的很管用。」她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
  
  他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接下來的話馬上證實了他的想法,「想讓男人把持不定,這招最管用了。」
  
  伸手抹了一把冷汗,他有些無力,「妳學這個幹什麼?」
  
  「不幹什麼,只是好奇,青樓裡的女人是怎麼把別人的丈夫勾引過去的。」
  
  「妳……」紀吟風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
  
  她坐回到他身邊,「吟風,我們到京城轉轉吧。」
  
  「好。」他的手環上她的腰,頭慢慢靠近她透著馨香的領口。
  
  「啪」的一聲輕響,就讓他神情氣爽,靈魂歸竅。
  
  「好像記得聖人講過君子不能貪閨房之樂而忘了自己的責任。」那個孔老聖人講過的話實在太多了,好像隨便引用都能用到。
  
  「適可而止就好。」他委屈的撇了撇嘴。
  
  「所以了,你又想到車外去清醒一下了是不是?」她不懷好意的瞅著他。
  
  「當然不是。」他馬上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做起和尚入定的功課來。
  
  蘇盈袖「噗哧」一聲就樂了。
  
  京畿重地,歷來都是集聚天下繁華於一身。
  
  在偏僻的小店落了腳,甚至來不及休息,一入夜蘇盈袖就打算出門去探消息。
  
  紀吟風扯住了她的袖子,表情決絕的要求一同前往。
  
  「我去幽冥門啊,你跟著去不合適。」她低聲拒絕,不想驚動客棧內其他人。
  
  「幽冥門?不是無情門嗎?」他記得自己聽到的是無情門。
  
  「江湖事、江湖人你不懂。」
  
  「不,我絕對不想再讓人強灌一次藥茶。」這是他的理由。
  
  蘇盈袖沉默下來,而後無奈的點頭。
  
  一個殺手組織的總部會在京城?這無論如何都是讓紀吟風無法相信的事,可是,他又不能不相信,因為現在他們已經坐在人家總部的房頂上吹風。說實話,這樣寒冷的天氣,跑上屋頂吹風真的是非常的不舒服。
  
  「早告訴你不要跟來啊。」蘇盈袖看著他非常的無奈,伸手解下自己的白色披風給他披上。
  
  紀吟風看著她,心頭再次嘆息,不是他要說啊,夜探人家殺手總部,她還一身刺眼的雪白,真的很囂張啊!
  
  「我的衣服不好看嗎?」她微微偏了偏頭,表情帶了幾分困惑。
  
  紀吟風搖頭,「很好看。」就像踏月臨凡的仙子。
  
  「那你嘆什麼氣?」她越發的不理解了。
  
  「妳穿成這樣來探路,會不會太……」他含蓄的看著她的衣服,就算他不是江湖人也知道通常夜探都是一身黑衣。
  
  蘇盈袖「噗哧」一聲笑了,「我的傻相公,我本來就沒想隱藏啊,讓你一起跟來跟明闖一樣了。」
  
  紀吟風一臉茫然。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你不會武功,所以讓你一起來就註定要暴露行蹤。」就算她一個人來也不會刻意去換衣服的。
  
  他似懂非懂。
  
  原本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的院落,突然之間燈火通明。
  
  「朋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聲音從下面傳來,說話的人是一個錦衣玉帶的中年人,他的頷下飄著三綹青鬚,看上來居然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沒什麼見教,我們夫婦只是覺得京城的夜色格外的迷人,這才月夜賞景,借房頂站一下不過分吧。」蘇盈袖神色自如的回答。
  
  「踏月無痕鬼見愁蘇大姑娘,幾時也這樣謙虛了起來?」中年人臉上帶著笑,但是眼神卻銳利如刀,冰寒徹骨。
  
  是她的綽號嗎?紀吟風心頭嘀咕著,如果真是那還真是貼切呢。
  
  「好說好說,連幽冥門的門主大人都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京城富賈,妾身謙虛一下也是正常的。」
  
  「姑娘是為林南英來的吧。」他開門見山的直指核心。
  
  蘇盈袖摸摸長髮,咬了咬下唇,表情帶了幾許困擾,「好奇怪哦,為什麼我明明成親了,怎麼每一個見到我的人還依舊百折不撓的稱我為姑娘呢?」
  
  紀吟風仰頭無奈的看著高懸於天際的一輪圓月,袖兒又想把人弄得暈頭轉向了嗎?
  
  「這是敝門的家務事,只怕蘇大姑娘不適合插手吧。」中年人非常和氣的繼續說,顯然定力十分深厚,不虧為一門之主。
  
  蘇盈袖非常用力的點下頭,「沒錯,是家事啊。林南英愛的是我結拜妹妹啊,你把我未來的妹婿都給關起來了,我當人姊姊的自然要來看看他了,順便送口牢飯不過份吧。」
  
  紀吟風把頭轉到一邊,悶笑在心頭。
  
  「違背師訓的人應該得到懲罰。」
  
  「說的也是,」蘇盈袖贊同的點頭,語鋒卻在下一刻突然一轉,「可是,這也要看當人家師父的下的命令對不對啊,明明是你們上一代的恩怨--」她歪首作思索狀,然後繼續說:「我聽說是因為門主求愛不成,被飛月教上任教主拒之門外,一時心下不忿,從此結怨…」
  
  連紀吟風都明顯感覺四周的空氣變得稀薄了起來,可是他的妻子卻兀自說得滔滔不絕、欲罷不能,簡直像當年親眼所見一樣講得巨細靡遺。
  
  在燈光的映射下,紀吟風清楚的看到了中年人臉上陣青陣白的情緒波動,想來袖兒說的要不是與事實相符,就是背道而馳,他一是被人道破真情面子上掛不住,二是被氣到渾身發抖。
  
  「殺!」他咬牙切齒的下達了必殺令,數條黑影由暗處直撲而出。
  
  「哇!一點兒都不好玩,門主的修養太差勁了,開個玩笑你就下殺手啊……」蘇盈袖第一時間將紀吟風護到身邊,身形閃躲挪移之間已掠過攔截之人躍下屋宇,現身於庭院之內。
  
  「蘇盈袖就是蘇盈袖,能這麼堂而皇之闖進我幽冥門卻面不改色,談笑風生的妳是第一人。」中年人的眸光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蘇盈袖突然靦覥的笑了笑,試探性的說:「如果我說我早來過了,門主會不會特別生氣?」
  
  中年人的面色頓時大變,紀吟風私以為用面沉如墨,陰寒恐怖來形容都不為過。
  
  偏偏有人好像不氣倒一兩個來捧場絕不甘心的繼續說:「也不太多了,只有三次而已,加上這次不超過五根手指頭,門主不必太生氣了。」
  
  不生氣?紀吟風已經可以看到那個門主頭上隱隱冒起的無形煙火了。
  
  「妳在威脅我嗎?」中年人再一次咬牙切齒起來。
  
  「啊!」蘇盈袖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怎麼會?我只是想讓門主網開一面饒了林南英而已,怎麼敢威脅門主大人。」
  
  中年人更加憤怒的瞪著她,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全江湖的人都認為她是鬼見愁了,她根本就是以氣死人為畢生的事業。
  
  「妳來過三次,都是空手而回嗎?」怎麼想都不太可能,據說蘇盈袖從不空手而返的,卻也從不留下蹤跡讓人有跡可循,故而江湖才送她一個踏月無痕的雅號。
  
  蘇盈袖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入寶山空手而回,傻子才會幹的事情,我又不傻,不過也只是順手從你的丹房裡偷渡了一點東西出去把玩而已。」
  
  轟的一聲,中年人爆了開來,手指發顫的指著她,「原來是妳將我辛辛苦苦煉製的『命繫一線』拿去了……」
  
  那個東西一定相當的貴重,否則他不會這樣氣急敗壞的,紀吟風卻不由得好奇那到底有什麼樣的功效?
  
  沒趣的摸摸鼻子,她咕噥了聲,「這麼小氣幹什麼?才不過二十丸而已。」
  
  還而已?幽冥門主差一點兒就因為她的話而中風倒地,他苦煉三年總共才煉出三十粒而已,她就拿了二十粒,還而已?
  
  紀吟風扯扯妻子的衣襟,對她輕輕的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把人逼瘋了,把飛來樓的一樓之主氣瘋那是迫不得已,但凡事還是不要太過了。
  
  蘇盈袖回他一記媚笑,讓他的心當下就急促的跳動起來。
  
  「所以了,門主,真要讓我自己去找林南英被關的地方就太浪費咱們彼此的時間了。」她終於說出自己的目的。
  
  幽冥門主眼角抽搐了幾下,卻不能否認這是事實,但是又極度的不甘心,「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說的也是,」蘇盈袖贊同的點頭,「所以了,我要是再順手牽羊、反手牽牛的拿了貴門什麼東西的話,門主就請自認倒楣好了。」
  
  幽冥門主嘴角開始抽風,一時竟無法成言。
  
  「袖兒。」紀吟風嘆氣,「妳究竟是來探路還是來玩的?」依他看更像後者。
  
  「玩啊。」理所當然的答案不用問肯定是蘇盈袖說的。
  
  他無語。
  
  「我們不在前面玩,玲兒妹妹怎麼去救她的心上人。」看到遠處天空綻開的那朵煙花,她漾開了一抹絕美的笑容。
  
  「蘇盈袖--」幽冥門主大怒。她居然玩調虎離山這齣戲?而他堂堂一門門主,殺手組織的老大,居然忘了戒備之心,更是無法原諒自己。
  
  左手護住紀吟風,右袖行雲流水般揮灑,在月光輕舞曼妙的身姿猶如舞技高超的優伶在從容獻藝,讓人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跟著她的身形轉動。
  
  單手之力就可以對付一門之主,此等功力已不是言語可以形容,幽冥門眾人心頭倒抽冷氣,難怪門主的注意力會太過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而疏忽了其他事情。
  
  幽冥門主停下手,狐疑的看著始終面帶笑容的人,「這究竟是什麼功夫?」
  
  「流雲飛袖七十二翻雲覆雨手!」蘇盈袖笑咪咪的說出答案。
  
  紀吟風只覺這名字十分的雅致,但是幽冥門主卻大驚失色。果然是那個傳說中失傳三百餘年的絕世武功,難怪她行走江湖從來都是如履平地,有驚無險。
  
  「你們走吧。」他揮手放他們走,因為他知道根本就無法留住他們。
  
  「那咱們就後會有期了。」她笑嘻嘻的說。
  
  「還是不見為好。」幽冥門主的臉色越發的陰沉了,再見她他一定會血管爆裂的。
  
  「也好。」蘇盈袖從善如流,非常樂於付諸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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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0:30: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炭盆內的炭火燃燒著,讓屋內暖意融融,有別於屋外的冰天雪地,呵氣成冰。
  
  舒服躺在軟榻上,瞇眼享受丈夫拿捏適度的按摩,蘇盈袖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妳幾時與她聯繫上的?」他有些好奇,明明他一直跟在她的身邊,怎麼到最後竟不知道她已經與人串通一氣,感覺有些鬱悶。
  
  「有什麼好不開心的,你不是江湖人,自然就不懂江湖上的易容之術,我們的車夫早就換人了。」她一點兒都不覺得有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
  
  是這樣嗎?一個人可以易容成另外一個人嗎?他不明白。
  
  「下面一點……嗯……真舒服……」她滿意的逸出滿足的喟嘆。
  
  紀吟風笑著搖搖頭,寵溺的看著她,這時的她看起來就像一隻慵懶的貓兒在享受主人的撫摸與呵護。
  
  感覺身上按摩的手指慢慢的游移到某些敏感的地帶去,蘇盈袖猛的睜開了水眸,揮手拍掉了他不老實的手,再奉送一記大白眼。
  
  「袖兒--」他緊緊的黏了上來,很有些撒嬌的意味。
  
  「很冷的。」她捂緊了領口,堅決不讓一絲冷氣襲身,這種天氣還是穿得暖暖的最舒服了。
  
  「過了三九冬天就結束了,而且屋裡已經夠暖和了。」他抱怨著,而且她不是講過有內力的武林人是不怕寒冷的嗎?根本就是擺明瞭推託之詞嘛。
  
  蘇盈袖掩口打個秀氣的哈欠,揉揉眼,重新趴回軟榻之上,咕噥道:「最近很愛睏啊。」她明明不是個懶人嘛,真奇怪。
  
  「妳變懶了。」他笑,伸手將她耳畔一綹頭髮順到耳後,露出雪白粉嫩的臉頰。
  
  「說的也是。」她承認這個事實。
  
  「出門走動走動吧。」他建議,否則老關在屋子裡極易想入非非,走上邪路。
  
  「京城真的好無聊。」她越發的不滿了,要不是大雪封路,她一點兒也不想留在京城。
  
  「不會是因為妳剛剛捅了幽冥門這個大馬蜂窩,害怕人家報復吧?」他打趣著問。
  
  抬眼看了看他,蘇盈袖撇嘴道:「誰怕誰還不一定呢。」否則她就不會在踏月無痕之外還有個鬼見愁的綽號了。
  
  「起來了,出去走走。」他拉起她,幫她拉展褶皺的衣紋,再將帷帽給她戴好。
  
  「討厭。」她不滿的咕噥著,還是由得他拉著自己出了房門。
  
  由於這幾日天降大雪,氣溫驟降,待上的人明顯的銳減,幾乎已到人煙稀少的程度,看起來有些蕭條。
  
  轉過寄宿的客棧所在的街道,人漸漸多了起來,到酒樓街市時更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似乎這裡根本沒有寒流來襲一般。
  
  「去小酌一杯吧。」他笑著詢問,看向她。
  
  「好啊,驅驅寒。」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柳眉微挑,鳳眼斜睨的看著他,「你不是滴酒不沾嗎?」好像洞房花燭夜時他說過這話,她記憶猶新。
  
  紀吟風唇線輕揚,綻出一個迷人笑靨,「我是說不想喝,並不表示不能喝或不會喝。」他對自己說過的話也不會忘記。
  
  毫不客氣的奉送一記白眼,順手甩開他寬厚溫暖的手掌,賭氣的朝酒樓走去。
  
  紀吟風笑著搖頭,她越來越孩子氣了,不過,這只讓他更愛她而已。
  
  「兩壇紹興女兒紅,越陳越好。」蘇盈袖往酒樓一坐,甫一開口就讓小二吃了一驚。
  
  「一壇就好。」紀吟風恰在此時走進,順便做了決定。
  
  小二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巡視一遍,最終決定聽從這個俊美書生的話。
  
  酒菜陸續上齊,蘇盈袖抬手欲摘下帷帽,卻被一旁伸來的手阻止,「還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了。」她的美麗他只想獨自珍藏品味,不想與太多無關緊要的人分享。
  
  蘇盈袖撇撇嘴,用眼角餘光看看四周,好像的確有好事者向這邊探頭探腦,這世上好奇的人永遠是層出不窮,讓人頗感無奈。
  
  三杯酒下肚,想要斟上第四杯時卻被人攔下,她挑眉看過去,「幹什麼?」
  
  「小酌可以怡情,太過傷身就不好了。」他口氣慢條斯理淡淡的說。
  
  「三杯?」
  
  「就三杯。」他堅持。
  
  「剩下的呢?」他們可是要了一壇。
  
  「拿回去慢慢喝。」他笑。
  
  蘇盈袖可笑不出來。回去慢慢喝?要是一次只喝三杯的話,夠喝上好久的呢。
  
  「多吃菜吧。」他動手為她夾菜,將她面前的碗碟塞得滿滿的。
  
  真的很想翻白眼,但她忍住了,搖搖頭,拿起筷子吃菜。好吧,聽他的,不過真的很不爽哦,江湖人講的就是縱情恣意瀟灑過活,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啊!真真是個書呆子,一身的文人酸氣,可是,誰叫他是自己的丈夫呢,所以認了。
  
  紀吟風低垂眼底劃過一絲別有居心的笑意。
  
  確實需要慢慢喝,望著擺在自己面前的十幾壇陳年女兒紅,蘇盈袖眼刀毫不留情的飛向自己的夫婿,「你要這麼多酒幹什麼?」
  
  「小酌幾杯啊。」理所當然的回答。
  
  「小酌怡情,酒過傷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她使得一向得心應手。
  
  「我喜歡看妳微醺的樣子。」他喜歡她三分帶嬌,三分醉人,三分撒嬌的薄醉模樣,微醺的她還有四分讓人說不出味道的迷人韻味,就像是一副極佳的潑墨山水畫一夕之間被注入了一股靈氣一般。
  
  「不想喝了。」她瞪他,越過酒罈,逕自走到軟榻前坐下。
  
  「喝酒暖暖身子也好。」他不急不躁的說。
  
  「有炭盆。」她指指腳下燒得正旺的炭火,回以挑釁的一瞥。
  
  真是個愛記恨的小女人,紀吟風笑著搖頭,「這樣跟我賭氣有什麼意義?」
  
  「心裡比較舒服。」答案就這麼簡單。
  
  他為之失笑,端了一杯酒走到榻邊,放到矮幾之上。
  
  蘇盈袖將頭扭向一旁,眼神卻忽的一斂。有人,而且為數不少,方向就是他們這裡,聽腳步功夫都不弱。
  
  「紀公子在裡面嗎?」
  
  她揚眉,低聲問了句,「你在京城有朋友?」還是武林朋友?
  
  紀吟風搖頭,表情困惑的看著房門,「請問是什麼人找在下?」
  
  「靜怡公主請公子過府一敘。」
  
  蘇盈袖原先只是納悶這個說話的人嗓子怎麼會如此尖細,現在終於明白了,是太監,難怪。
  
  紀吟風的眸底閃過一抹煩躁。怎麼她還是不死心?
  
  打量著他的神情,蘇盈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須臾之間已明就裡,湊過身子,輕聲問道:「當年皇帝打算賜婚給你的人?」
  
  看到他一臉吃驚的看著她,她就明白自己猜對了,忍不住撇了撇嘴。
  
  「袖兒--」她不會誤會了吧?
  
  「我沒誤會。」她搶先開口,而後語峰一轉,神色詭譎的看著他,「我只是擔心你羊入虎口。」
  
  紀吟風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羊入虎口?
  
  蘇盈袖心頭暗嘆,請人過府一敘卻派了不下二十位的武林高手,擺明了有強請之意。而那些高手毋庸置疑就是用來牽制她的,雖然她不怎麼放在心上,但是知道有人如此惦記自己的夫婿心頭確實不怎麼開心就是了。
  
  「公子收拾好了嗎?是否可以動身了?」門外傳來催促聲。
  
  「走。」紀吟風伸手拉起妻子。
  
  「要我一起去?」蘇盈袖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真的合適嗎?」
  
  「夫妻共進退,妳是我妻子不是嗎?」他挑眉看著她。
  
  「說的也是。」只怕有人就不會這麼開心了。
  
  一走出房門,紀吟風就被眼前為數眾多的宮廷侍衛嚇了一跳,他們真的是來請他赴宴的嗎?
  
  「公子,公主殿下只請您一人前去,尊夫人就留在客棧好了。」
  
  用油頭粉面形容那個人或許過份,但是蘇盈袖就是感覺他太過女性化,就連說話的時候都捏著蓮花指--唔,有點兒想吐了。
  
  「不舒服嗎?」他敏感的察覺到妻子的不適,擔心的問。
  
  搖搖頭,她笑了笑,將掩在嘴畔的衣袖放下,「胸口有些悶,不妨事。」
  
  「煩請公公轉告公主,草民的妻子身子不適,草民改日再登門拜訪。」紀吟風不卑不亢的婉絕。
  
  公公的臉色變了變,如刀的眼神射向弱不禁風、貌若天仙的蘇盈袖。這個女人會是公主的勁敵,而為了從小看到大的公主,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蘇盈袖低垂的眸底劃過一絲疑竇,這位公公似乎頗有些來歷。
  
  「相公,你去吧,妾身在房中躺上一會兒就好。」
  
  紀吟風看向她,感覺握著手悄悄捏了他一把,然後緩緩點頭,「也好,要小心身子。」
  
  「妾身知道。」她表現得溫順嫻良,就像一隻無害的兔子。
  
  目送丈夫被二十幾個侍衛前呼後擁的帶走,蘇盈袖恬靜的臉上慢慢浮起一抹深沉。靜怡公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即使冰天雪地,也不會看不到乞兒衣衫單薄的身影。
  
  在一所破廟裡,蘇盈袖找到了一群乞丐。
  
  白色的雪,白色的人,大地蒼茫間彷彿一切皆是銀白一片。
  
  肉香在風中飄散,引得乞丐垂涎,目光終於落在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白衣人。
  
  將兩隻盛滿肉包的竹籃放至台階之上,蘇盈袖微笑著開口,「不知是否可以打聽一件事情?」
  
  望著女子不經意間露出袖口的一方玉符,乞丐神色一肅,點頭,「姑娘請問。」
  
  「靜怡公主。」輕輕的淡淡的吐出這個名字。
  
  半炷香後蘇盈袖心滿意足的離開破廟,而在她的身後沒有一隻腳印。
  
  「踏月無痕,果然名不虛傳。」為首的乞丐發出低語,擁有丐幫千年寒玉符的幾個人中,只有踏月無痕蘇大姑娘的輕功才能達到如此境界,要猜出來人身份並不困難。
  
  漫天飛舞的雪花掩蓋了行人足跡,卻掩蓋不了陰冷似寒冬的殺氣。
  
  蘇盈袖慢慢的停了下來,靜靜的站在一株枯死的老樹旁。
  
  冷風打著旋轉從遠處移來,一片枯葉在風中搖曳不定,驀然之間樹葉碎成千片萬片,散入風中消失無蹤,就像天地之間從未有過這樣一片葉子。
  
  「公公還不願意現身嗎?」淡淡的聲音就如同落地無聲的雪花般輕飄。
  
  他也是一身的白,在他抖動身體的一剎那間白色紛墜如雨,還覆一身暗黃宮服。
  
  「聽聞紀大公子娶了一位江湖女子做夫人,今時今地咱家才相信夫人確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他的聲音尖細依舊,卻不再那麼讓人作嘔,多了一種沉穩與懾人的氣勢。
  
  蘇盈袖頗有閒情逸致的整了整袖子,鳳目微瞇的看向距離自己三丈之地的人,「彼此彼此。」
  
  「夫人好銳利的眼。」
  
  「能問公公一事嗎?」
  
  「說。」
  
  「你家公主死了駙馬難道就非要搶別人的丈夫嗎?」輕淺的聲音字字如刀直刺某人的心口。
  
  公公平靜的神情霎時變得猙獰憤慨,「若不是當年紀吟風這小子堅持拒婚,公主何至於所嫁非人,殺了那人算是便宜他了。」
  
  「哦。」她淡淡的應了聲,「原來那人果然是公公殺的,公主的丈夫死了,就要搶我的丈夫,我沒有丈夫又該去搶誰的呢?」
  
  「那是妳的命。」
  
  「可我這人偏生就不信命。」
  
  「那就重新投胎做人好了。」公公聲未落,身已動。
  
  白茫茫的天地間,兩條人影纏鬥在一起,由慢到快,快到分不出彼此。又由快到慢,直至靜止不動。
  
  點點殷紅滴落雪地,就如同綻放寒冬的紅梅一般耀眼奪目。
  
  穿過層層回廊,越過亭台樓閣無數,最終在一處偏僻寧靜的院落外停下。
  
  紀吟風打量著這所院落,摒棄了前面的奢華繁富,淡化了傲人的皇家氣勢,融合成眼前這清靜平淡的氣韻。
  
  梅花雪中怒放,帶來盎然生機,平添幾許詩情畫意。
  
  蒼白如雪的面色,洗盡鉛華的容顏,清亮若水的雙眸在看到走進院落的身影時閃過驚喜。是他!當年那個文采風流,傲視天下的頭名狀元,那個午夜夢回縈繞心頭的男子。
  
  時光飛逝,風采依舊,仍是當年那撲面而來的書卷之氣。青衫如故,不沾世俗銅臭氣息。
  
  「草民紀吟風參見公主殿下。」撩袍跪於雪地之中。
  
  急奔的蓮足頓住,歡喜之色淡去,這一重皇家身份讓她厭惡,讓她與所愛之人隔了千重山、萬道關。
  
  「平身吧。」淡淡的帶著悲戚的聲音響起。
  
  「謝公主。」他揮盡雪花,躬身站立,「不知公主召草民前來有何事?」
  
  「是齊公公讓你來的吧?」苦澀劃過眸底。那個疼愛她的老人啊!
  
  「莫非公主竟然不知曉?」紀吟風揚眉,不敢置信的低語。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靜怡公主輕輕的問出聲。
  
  「承蒙公主關心,草民過得還好。」
  
  「聽說你娶妻了。」
  
  「是。」
  
  「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不該問的,可是她卻不由自主的問出來。
  
  「一個讓草民願意終生廝守的人。」
  
  「你們很相愛?」看著他的神情,她只有更加的黯然。
  
  「是。」
  
  話已盡,卻不想放他走,思念多年的人終於站到自己面前,她想多留他一刻。
  
  「吩咐下去,設宴款待紀公子。」
  
  「遵命。」
  
  「公主--」他想拒絕。
  
  「就當陪一個失意的朋友吧。」
  
  她的哀怨讓他不忍再說下去。
  
  金盞銀盃,紅燭高燃。
  
  佳餚美酒陸續上齊,但是在座的人卻都沒有半點食慾。
  
  凌亂的腳步聲從遠至近,神情慌亂的內侍走進廳堂,「啟稟公主,齊公公……齊公公……」
  
  「他怎麼了?」靜怡公主霍然起身。
  
  「他受了重傷。」
  
  「是誰大膽傷他?」
  
  內侍低下頭去,「是公公執意要去找紀夫人,結果奄奄一息的跌倒在府門前。」
  
  「紀夫人--」她驚懼的看向一邊。
  
  紀吟風面色遽變,「袖兒怎麼了?」
  
  「原來相公還記得起我啊。」帶著一絲怒意的聲音傳來,惹得周圍護衛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緩緩自廳外行來,猶如雪之仙子飄然而至的絕美身影出現在眼前,雪白的衣襟上斑斑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袖兒--」紀吟風齜牙咧嘴,噴火的眸子射向靜怡公主。
  
  她心頭劇痛。他不相信她啊!
  
  慢慢環視一周,蘇盈袖唇線輕揚,翦翦雙眸看向慌亂跑向自己的人,「我以為這裡是鴻門宴,卻原來是溫柔鄉,是我多事了。」
  
  看著自己的手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彈開,紀吟風心頭猶如重創,嘶聲道:「袖兒……」他看到了她的傷心,往昔那雙彷彿可以笑傲天下的鳳目中此時閃過的卻是被人背叛的酸楚。
  
  「踏月無痕笑天下,江湖人稱鬼見愁。輕歌曼舞舒廣袖,千山萬水我獨行。」她慢慢露出笑容,那笑容看在紀吟風眼中卻分外痛心,「奴家祝你們百年好合。」
  
  乘風歸去兮,復來無期。
  
  獵獵寒風中一抹白影翩然於雪中飛起,恰似奔月嫦娥一般消失在茫茫天地間。
  
  「蘇盈袖--」紀吟風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喊,他知道這一別再見只怕無期,他沒有三幫四派七十二洞的人可以拜託,而她向來行蹤縹緲不定。
  
  細碎的雪花變成鵝毛大雪飛舞在天地曠野間。
  
  江南三月,鶯飛草長。
  
  塞外三月,依舊黃沙撲面,氣候乾冷。
  
  一隻駱駝遠遠從黃沙漫漫的天際走來,駝峰之間坐著一位白衣女子,帷帽遮住了容顏。風吹來,掀起帽紗一角,一方雪白絲巾蒙於面上,只有一雙明如秋水,亮若繁星的眼睛露在外面。
  
  這一片綠洲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荒原中是一處極熱鬧的市集城鎮,而馬上之人的目的地就是這座位於沙漠腹地的綠洲城市。
  
  駱駝在一家酒店外停下,跪倒於地方便背上的主人下地。
  
  舉步踏入酒店,環顧一周,在一處空桌坐下,順手摘掉了頭上的帷帽,再將蒙面的絲巾扯了下來。
  
  看到她的相貌,小二有片刻的閃神,非常美麗的一位女子,縱使長途跋涉而來,卻沒有風塵僕僕之感,依舊那麼淡雅從容。
  
  「二兩鹵肉,一壺熱水,一張大餅,一碗熱湯麵。」簡潔的吩咐完畢,蘇盈袖就將目光投向了店外往來的人群。
  
  小二怔愣過後,急忙後面報飯去。
  
  離開中原幾個月了,越想淡忘反而更加的清晰,那樣的溫文爾雅,卻是那樣的任性惡劣……緩緩的仰起頭,將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強抑回去。
  
  手摸上微微凸起的小腹,一抹淺淡而幸福的笑浮現在嘴畔,那裡孕育著她與他的骨肉,縱使再多的怨恨也不能讓這無辜的生命夭折而去。她會將他養大,讓他幸福快樂的成長。在這大漠深處,人煙稀少的沙漠綠洲,絕對是個待產的最佳地方。
  
  遠離了江湖的恩怨,亦遠離了中原的繁華,只有那一抹無法拋卻的思念陪伴著她浪跡天涯。
  
  慢慢啃著沙漠獨有的厚實大餅,神思卻悠然遠走飄回那綠柳低垂的煙雨江南。
  
  一滴兩滴……終於淚眼婆娑,抽出腰畔絹帕拭去臉上的淚滴,深吸了口氣,重新收拾起心境,慢慢的將熱湯麵吃掉。
  
  付過銀錢走出店外,卻突然看到街那頭的人慌亂的跑過來,嘴裡喊著--
  
  「沙漠強盜來了,快跑啊。」
  
  沙漠強盜?時運還真是不濟啊,躲到這麼偏遠的地方居然還會碰到這種事情,蘇盈袖一時感慨萬千。
  
  靜靜的站在駱駝身邊,靜靜的等待著遠處的那片黃雲飄過來。那團黃雲正是強盜飛馬揚起的黃沙,它代表著兇殘與殺戮。
  
  馬隊突然在距離她兩丈遠的地方停下來。
  
  一個似乎是首領的落腮鬍子打馬過來,圍著她轉了兩圈,然後仰天大笑。
  
  「這是上天賜給我阿拉木的妻子啊。」
  
  「你瘋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卻又十分清楚的傳入匪首的耳中。
  
  「姑娘妳沒事吧?」面對他們一大群的沙漠悍盜,居然神色如常,並且說他瘋了。依他看,她才有可能是嚇瘋了,才導致言行失常。
  
  「你瘋了。」她依舊是那一句,然後跨上了駝背,駱駝站了起來,準備上路。
  
  二三十騎強盜將駱駝團團圍困,蘇盈袖卻視若無睹的繼續趕著駱駝向前。
  
  這是個很特別的女人,特別到沙漠強盜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向她出手。
  
  但是等到他們動手的時候,他們就在瞬間明白了一件事,退一步有時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他們再也沒有機會了。
  
  漫天飛來的不是黃蜂不是利刃,只是尋常的磨牙零食--花生和瓜子,但是就是這些非常尋常的東西就足夠讓強盜們目瞪口呆,保持著各式各樣滑稽可笑的姿勢坐在馬上或摔落於地。
  
  看了看自己手中剩下的花生瓜子,蘇盈袖輕輕淺淺的笑了起來,「一人一粒,非常的公平合理。」望了望空無一人的街道,驀地揚聲,「要他們生還是死你們自己決定吧。」以前不殺生,現在她更不想殺生,她就要做母親了啊。
  
  大漠既然不清靜,那麼就再換地方好了,她現在只想尋一處清靜之所迎接孩子的到來。
  
  一直向西越過弋壁荒漠來到了水草繁盛的天山腳下。
  
  夜晚靠著篝火坐在草地上看著離自己很近的星星,聽著悠遠的歌聲飄揚在空中,心情舒暢無比,直想終老天山,再不回中原。
  
  一點白影在夜幕下飛過,她興味的揚起了眉,中指輕彈,一縷勁風直襲上天,一抹白影從天而降,蘇盈袖輕巧的躍起接到手中。
  
  果然是隻信鴿。
  
  遠離江湖許久,還真有些想念呢,就看看到底是什麼事吧!她笑著想,然後心安理得的拆開了綁在信鴿腳上的信箋。
  
  一看之下,不由得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果然是怪事年年有,居然有人拿信鴿傳遞情書,情書啊!
  
  湊近火堆,津津有味的欣賞著別人的情書,順便安撫一下在懷裡不停撲翅的鴿子。放心,看完了就還給你,著什麼急啊。
  
  片刻之後看著鴿子飛向空中,漸漸消失,蘇盈袖抱著肚子開始狂笑。
  
  「寶寶,你相不相信,明天一定會有人找到門來的。」
  
  感覺肚皮跳了一下,她繼續說:「是吧,你也同意對不對?所以我們明天就等著客人上門嘍。」
  
  等到篝火慢慢熄滅,蘇盈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帳篷走去,喃喃自語道:「體力一天不如一天了,寶寶啊,你長大了不會是個懶蟲吧。」真不是個值得期待的事情啊。
  
  天未大亮,確切的說是天甚至離大亮還遠得很,也就是蘇盈袖才進入夢鄉不久,一個暴怒的聲音從帳外傳來。
  
  「蘇盈袖,妳給我出來!」
  
  看到簡直跟暴跳如雷沒什麼兩樣的青衣男子,她微瞇起鳳眼,笑呵呵的道:「柳大掌門哪裡來的這麼大火氣啊?」
  
  原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天山掌門現在瞪著銅鈴一樣的眼睛,直直的看著蘇盈袖鼓鼓的腹部,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到底是誰那麼勇敢啊?心頭浮上的只有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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