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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對面住著俏冤家[亂情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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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0:58: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對面住著俏冤家(亂情1) 作者:董妮

誰規定袁尚喜偷偷暗戀他,他柳嘯月就得愛她?道理何在?
既然是她自己執意要纏著他,就別怪他對她視若無睹,
他等著她知難而退,哪知她傻得很,只懂付出,不求回報,
他心再硬,遇上這樣待他比自己性命還寶貝的傻姑娘,怎能不軟了、化了?
終於,他將她放在心頭,可問題來了──他一認真,她卻嚇得跟小老鼠似地逃走!
這下又是在演哪一出?他要怎麼接才是?他真搞不懂她的心思,
但瞧她一見他就傻、就臉紅,分明還愛著他啊,他也不許她就此罷手;
接下來的日子裏,換他跟著她天涯海角,等她感動點頭做他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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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0:59: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尚善國南方的沛州城裏有間大鏢局。
  一百多年前,柳家先祖本想叫它「天下第一大鏢局」,但怕被戳脊樑骨,就把「天下第一」四個字省掉,直接叫「大鏢局」。
  柳家有條祖訓,就是要把大鏢局做成天下第一,可惜歷經五代的努力,這個願望也沒達成。
  這件事成了沛州人茶餘飯後的趣談,還開了盤口,賭大鏢局那「天下第一」的名頭有沒有可能落實?
  當然,九成九的人都將賭注押在「不可能」那邊。
  袁尚喜也是其中之一。她甚至把每個月的例錢都拿去下注,弄得自己兩袖清風,別說買困脂水粉妝點門面,連吃顆糖都要東籌西借。
  幸虧她朋友多,三天兩頭有人請吃飯,這才稍解她貧困的窘境。
  袁尚喜最喜歡美酒、美食,尤其是酒,幾乎來者不拒。
  今天好友伍福兒作東,在伍家酒樓請客,袁尚喜興奮得從昨日就空肚子,等著吃好料。
  伍福兒看她滿頭大汗跑進來,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
  袁尚喜穿著一襲青色布衣,雖然洗得很乾淨,但下擺幾塊補丁讓她整個人添了三分落拓。她的頭髮沒梳髻,捉成一把,以青色頭繩綁在頭頂,幾繒調皮的發絲掙出束縛,就在她額頭、頰邊跳躍。
  她腰間還掛了一隻酒葫蘆,襯著她曬成蜜色的小臉,醉眼迷眸,哪里像個未出閣的大姑娘?
  她來到桌邊,看見一桌好菜,眼睛就亮了。
  「福兒,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胭脂鵝脯、水晶肘子、香草燒雞……全是她最喜歡的。
  伍福兒指著她,手指抖得像要斷掉。
  「你就算沒錢打扮,至少梳兩條辮子吧,披頭散髮的……尚喜,你這樣將來哪戶人家敢要?」
  「我本來梳了,可走到一半,頭繩斷掉,只剩一條,只好綁成這樣。」袁尚喜一臉無辜。
  藉口!「你可以梳一條辮子。」
  「我怕你等太久,梳辮子要花好長時間的。」
  還是藉口!「你是怕我等煩了走人,這一餐沒人付帳吧?」
  「你怎麼知道?」說溜嘴了,袁尚喜趕緊掩住唇,大眼直盯著伍福兒。
  伍福兒很鬱悶。她拉著袁尚喜坐下來,幫她將長髮結成辮子,重新綁好。
  「尚喜,我家的酒樓歡迎你隨時來吃,不收錢,這樣你有時間打理自己了吧?」
  「不要,無功不受祿。」
  「沛州城裏,只有我家的酒樓因為有你照顧,從無地痞流氓敢來撒野,這樣還叫無功?」
  「我偶然看見有人在酒樓搗亂,出手教訓,因為我們是朋友。你請我吃飯,我受邀,也因為是朋友,可我在這裏白吃白喝算什麼?」
  「算你太客氣。」伍福兒可不信,她能「偶然」地照顧到酒樓每一回的問題?分明是她一直注意著酒樓。
  袁尚喜熱心仗義,儘管她為善不欲人知,但大家心裏都清楚,所以經年累月排隊請她吃飯。這受人恩惠,就算不湧泉以報,也要表現點心意,否則心裏難安。
  袁尚喜笑了。「認識這麼久,從來只有你請客,我連一顆糖都沒給過你,我還算客氣?」她以行為證明自己絕不是個懂「客氣」的人——放開手腳,吃!
  「我——算了!」伍福兒被她弄得沒氣了。「你慢點兒,沒人跟你搶。」她給她倒了一杯酒。
  「香濃醇厚,人間極品。」袁尚喜一口飲盡,著迷得仿佛要飄起來。
  「我真不懂你,明明好酒、又好美食,怎能忍住口腹之欲,將所有的錢都丟進賭場那個不可能有回報的無底洞裏?」
  「誰說沒回報?」袁尚喜一口水晶肘子,一口今春新釀的青梅酒,好不快活。「我的回報大著呢!只是你看不見。」
  「你的回報就是讓三公子注意到你,可他也討厭你了,這有什麼意義?」
  大鏢局的柳嘯月,在這一輩柳氏子弟中排第三,所以沛州人都叫他三公子。
  「我的回報才不是那個……」袁尚喜臉上的笑容僵了下,又暫態恢復。「況且,我做我喜歡做的事,他怎麼想,與我何干?」
  沛州的人都在傳,袁家為長女尚喜向柳家三男嘯月提了四次親,都被拒絕。袁尚喜氣不過,才將賭大鏢局能否贏得天下第一的盤口炒弄得人盡皆知,藉此削柳家面子。
  可伍福兒並不相信。她認識的袁尚喜仗劍任俠、不拘小節,絕不是個睚皆必報的小氣人。
  「照你的說法,你上賭場跟三公子毫無關係?可三公子乃沛州第一美男子,你能不動心?」
  「你還是沛州第一美人呢!」袁尚喜挨到她身邊,將她上上下下瞧了遍。月為神來、水為肌,活生生一個白玉精雕的大美人,饒是她平常看慣,乍一細瞧,仍要目眩。「要論勾人程度,你更勝一籌……」她瞧著、瞧著竟有些出神了。
  「找死啊?我的豆腐都吃?」伍福兒一巴掌拍在她額頭上。別看這姑娘嬌嬌弱弱,像風雨中的梨花,手下的力氣可有百斤,一巴下去,袁尚喜直接栽倒在地板。
  同時,她視線裏出現一雙腿,筆直修長,每一步落下,踏實穩健卻不驚起半點塵土。沿著雙腳往上看,月白錦衣貼身地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錦衣外罩著同色外衫,拉出立領,襯著他容顏如畫,猶如深夜,枝影搖曳,正與月華爭輝的瓊花。
  男人低下頭,和摔在地上的袁尚喜視線對個正著。他目光淩厲,仿佛可以洞金穿石,所以當他專注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能瞧得人心尖發顫。但當他刻意忽略一個人時,那份遠隔天涯的淡漠也能將人打入十八層地獄。
  袁尚喜現在就有種身處地獄的感受。她胸口緊縮,無法呼吸。
  「三公子。」伍福兒一邊跟柳嘯月打招呼,一邊伸手去拉袁尚喜。尷尬!怎麼才說人閒話,正主兒就到了。
  柳嘯月對她頷首,便繞過袁尚喜,直接走開。他根本就當腳邊沒人。
  袁尚喜閉上眼,心裏把剛才那一幕想了一遍又一遍,渾然不顧伍福兒的拉扯。
  直到她確信自己不會忘了剛才的景象,她才慢慢爬起來。
  「尚喜,你沒事吧?」伍福兒很緊張,伯自己把她打壞了。
  袁尚喜用力揉了下臉,沈重褪去,只把嘻笑留下來。「如果你答應再請我吃一頓,我就沒事。」
  「真的?」
  「假的。」袁尚喜比出兩根手指。「要兩餐我才會好。」
  「我請你吃一輩子,但你要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三公子?你……你是為了惱他,才老上賭場押盤口?」伍福兒不瞎,袁尚喜瞧著柳嘯月時那種癡迷,她看在心裏。
  「神經。」袁尚喜捉了只燒雞,拎起三亞酒往外走。「吃飽了,我先回家,你記得結帳啊!」踏著半醉的腳步,她搖搖晃晃地出了客棧。
  「這傢伙,就會跟我打馬虎眼……」伍福兒看著袁尚喜的樣子,既無奈又心疼。
  ***
  柳嘯月在小二的帶領下,上了二樓包廂,柳乘風已經在裏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大哥看了一出好戲?」他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柳乘風摸摸鼻子笑。「我瞧袁丫頭看你看呆了,你就這麼狠心,當她透明的?」
  「她的感情,她自己負責,我沒義務回應她。」如果她以為跟他搗亂,他就會汪意她,那麼抱歉,她要失望了。
  「難怪江湖人稱你『蜂蝶遠避三公子』,確實夠無情、夠冷酷,足以嚇退全武杯的狂蜂浪蝶。」
  「大哥若不忍心,何不上前安慰?」
  「我擅長的是品花鑒玉,不是憐香惜玉,對那種招蜂引蝶的事沒興趣。」話落,他掏出一隻玉盒遞過去。「對方要求一個月內送到樓倉,你動身吧!」
  柳嘯月接過玉盒把玩著,有一股衝動想看看裏頭的東西,但出於職業道德,還是忍住了。
  「大哥不覺得這趟鏢很有問題?」
  「若沒問題,物主就直接上大鏢局托鏢,而不是約我出去談了。」
  「那為什麼還要接?」
  「托鏢的是金刀大俠。」金刀大俠曾經對大鏢局有恩,推不得。
  「知恩不報枉為人。」柳嘯月點頭。「知道盒裏是什麼嗎?」
  「對方只說這東西很貴重,千金難買,其他就不肯再吐露了。」
  這是挾恩求償。柳嘯月突然覺得桌上這杯頂尖鐵觀音,喝起來一點也不甘醇,只有濃濃的苦澀。
  「放心,我沒打算拿命去報恩。」柳乘風手一翻,又是兩隻玉盒落在桌上。
  柳嘯月把三個玉盒比較一番,卻是一模一樣。「哪一個是真的?」
  柳乘風雙手一攤。「要騙過敵人,就得先騙過自己人。」
  「你直接說你把它搞混了就好。」
  「我也沒料到王駝子手藝這麼好,仿製出來的東西幾可亂真……反正總有一個是真的。」
  柳嘯月喝光杯裏的殘茶,起身。「我出發了,你和二哥也小心。」
  柳乘風看著柳嘯月俐落的背影,摸摸鼻子。
  老二是個武瘋子就不說了,老三的身法似乎也日進千里,倒襯得他這大哥無能了。
  但論到琴棋書劍詩酒花,即便十個老二、老三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轉念一想,他又得意了,因為他是最會享受的——品花鑒玉柳大少。
  ***
  袁尚喜一出客棧,便忍不住胸腹間的翻滾,她一路跑到暗巷,將剛吃下肚的美食吐得一乾二淨。
  「真浪費了……」翻個身,她攤在牆邊,剛結好的髮辮又散開了,她也懶得再梳,斜捉成一把,綁在頭頂。
  「他可真討厭我啊,完全當我透明的,嘿嘿嘿……」
  她想起伍福兒的話——她有沒有對柳嘯月動心?
  「見鬼,我才不喜歡他。」我根本是愛死他……這念頭一起,噁心的感覺也跟著湧上,但她卻喝口酒,硬把反胃感壓下去。
  他大概忘了,那年,袁家剛搬到沛州時,半夜,一場無名大火吞噬半座宅子,她大哥、小妹就死在火場中。
  那晚,柳家三兄弟都幫忙救火,而她就是柳嘯月親自背出來的,他於她有活命大恩。
  後來,她爹娘感激他,便說要讓她以身相許,但他拒絕了。
  她也不難過,反而覺得這個漂亮哥哥瀟灑又有風度,施恩不望報。她長大了,也要成為像他這樣的好人。
  然後,她開始觀察他,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曾幾何時,她的目光再也離不開他。
  她爹娘說,這就表示她喜歡三公子,便又托人上柳家提親。
  可柳嘯月還是拒絕。
  如此四回,她家人都叫她死心,她與他,註定了有緣無分。
  他們都不信,她根本沒想過嫁他。一開始,她太崇拜他,將他當神仙,一個人怎會想要嫁給神仙?後來,她被他淡漠的目光一路推到天涯海角,他根本不許她接近他一步,還談什麼結緣?於是,她絕望了。
  「誰說愛情一定要成親拜堂?」她常常這樣告訴自己。「我只要看他好,我就好,這樣也不行嗎?」
  不過被他視若無睹還是有一點點難過,他也以為她十年如一日的下注是在找他麻煩,渴求他的垂青吧?
  難道他不懂,沛州太小,大鏢局開在這裏,要壯大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除非擁有某些契機……她的搗亂其實是增加了大鏢局的名聲。
  她數過,從她開始幹「傻事」起,大鏢局接鏢的次數便逐年上升,至今,大鏢局已擴大了三倍有餘。
  聲名、財富、權力,三者是一個迴圈。有了名,還怕金錢、權力不隨之而來?這才是她多年辛苦的真正原因。
  可沒人理解,而她……
  「算了,莫非我還要去跟每一個人解釋?我就是我,我做什麼,自己高興就好,哪管別人想法?」揭了壺蓋,她一口喝幹美酒。「我才不怕人說,我——咦?多了很多蒼蠅啊!」
  她扔了酒壺站起來,杏實般的黑眸微眯,鎖住正埋伏在客棧四周,不知意欲為何的大漢們。
  五個人,同樣的勁裝打扮,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示出不凡的戰力。
  沛州這樣一個小地方,幾時也臥虎藏龍了?
  大漢們埋伏,她就反跟蹤。
  那些人不止武功好,耐力也強,蹲下去就不動了。
  相比起來,袁尚喜就辛苦了,她喝太多酒,現在有些頭重腳輕。
  是不是該戒酒了?
  她還沒做出決定,客棧那頭便走出一個白衣人,微風揚起他衣袂,衣上繡的祥雲仿佛也蒸騰起來,迷迷濛濛中,但見他的笑溫煦出塵,是百合初綻的顏色。
  三公子!那些人的目標是他?!
  柳嘯月似乎沒發覺自己被跟蹤,直接出了城。
  袁尚喜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柳嘯月一走就是半天,差點沒累死她。
  直到太陽落山,銀月初起,他終於停下腳步,打開手中摺扇,笑咪咪地回望來時路。
  袁尚喜遠遠瞧著,心怦通怦通地跳。他真好看。
  柳嘯月就這麼站在路邊編了半刻鐘,讓袁尚喜看得疲累盡消。美人不止飽眼福,還抵得過金山銀山加糧山。
  「諸位跟蹤柳某半天了,還不願現身嗎?」從出客棧他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特意放慢腳步,看那些人想幹什麼,誰知人家耐性好,硬是不出手,他只好主動出招。
  四周靜悄悄,一絲回應也無。
  「柳某在這裏打多久扇子,你們也在那裏蹲多久,這樣明顯的破綻,莫非你們還想用『湊巧路過』來搪塞?」
  袁尚喜偷笑。原來他剛才那番作為是在耍人。
  五個跟蹤者終於被激得現身了。「柳嘯月,交出金縷衣,爺們不為難你。」
  「金縷衣?什麼東西?柳某從未聽說。」
  「江湖早已傳遍,金縷衣出世,已被人委託給沛州的鏢局,轉送到樓倉:這麼巧,你們大鏢局就接了一樁買賣,你還想抵賴?」
  「原來你們說的是這個。」柳嘯月掏出那只巴掌大的玉盒,通體翠綠的盒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滴溜溜轉了起來。「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麼小的盒子,不可能裝進一件衣服。」
  「就是它。金縷衣薄如蟬翼,如此大小正好,把它交給我!」一個大漢說。
  「司徒鴛,你想獨吞寶貝?」另一個大漢陰沈沈開口。
  「原來你們不是一夥的,這可麻煩了,金縷衣只有一件,你們卻有五人,柳某該將東西給誰?」
  袁尚喜再次肯定,柳嘯月很壞,擺明瞭是在煽風點火。
  偏偏那五個被寶貝沖昏頭的大漢就吃他那一套,異口同聲說:「將金縷衣給我找。」
  「要不各位好漢先打一架,誰贏了,柳某雙手奉送金縷衣。」這已是**裸的諷刺了。
  五個大漢面色俱黑。「我們先殺了你,再奪寶——卑鄙!」
  他們還沒出手,柳嘯月的柳葉鏢已先發制人。
  「各位好漢是不是腦袋進水了,你們要殺人奪寶,柳某不先下手為強,難道等者挨刀?」隨在柳葉鏢後的是他的扇子,開合如風、鬼神莫測。
  這話讓躲在一旁的袁尚喜,笑得差點抽筋。
  不過論使壞,她比柳嘯月又厲害了那麼一點點。
  當他們六人戰成一團時,她就拿著一小包石灰蹲在道旁等著暗算。
  那個司徒鴛剛被柳嘯月一招逼退,袁尚喜就沖出來,一把石灰灑過去。
  「啊!」司徒鴛的慘叫聲驚天動地。
  袁尚喜的手往腰間一抹,一柄細如繡花針、又暗勝黑夜的長劍如毒蛇吐信,倏忽吻上司徒鴛咽喉。
  司徒鴛倒地斃命,至死都不知道是誰送他入黃泉。
  袁尚喜的出現不止讓四個大漢嚇一跳,柳嘯月也吃了一驚。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一把扇子使出了龍虎之風,硬是將四個大漢逼得只有招架之力。
  袁尚喜看柳嘯月吃定跟蹤者了,本想回家,反正他不愛見她,她也沒有招人嫌的惡趣味。
  可她耳中卻接收到更多淩亂的腳步聲,其中幾個更是沈實得讓人心驚。
  她錯愕的眼神投向柳嘯月,顯然他也發現異狀,鳳目微睜地看向她。
  「先把這四人收拾了!」說著,她就要動手。
  但他卻硬是使出絕招,先一步解決麻煩。
  「袁姑娘,這是大鏢局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他對她無意,因此,不想無故承受她的恩。
  她突然又想吐了,顫抖著從腰間解下酒葫蘆,灌下一大口,火熱的、刀子一般的酒液滑過喉嚨,精氣重回體內。
  「我不插手,待會兒你跟那些強盜說,我們沒有關係,請他們放開包圍,我立刻就走。」一股夜風繞著她的身邊轉,將她的長髮吹得更亂了。淩散的青絲遮住她半張臉,迷迷濛濛間,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唇角那似有若無的輕笑,不停地放大。
  柳嘯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不得不承認,單論交友,他還挺欣賞這樣的人,狂放、隨興,沒有一般姑娘的扭捏,相處起來很輕鬆。但硬要他接受她的感情,就傷腦筋了。
  他不討厭她,可也沒有喜歡,而他最痛恨的便是被逼迫。總有人問他,袁尚喜喜歡他,他怎麼想?或者,老是拒絕袁尚喜,他不內疚嗎?
  簡直莫名其妙。憑什麼他一定要為她的感情負責?明明他們之間除了是隔街相望的鄰居外,什麼也不是——
  他還來不及勸退袁尚喜,兩人已經被包圍了。
  從那數十雙貪婪到發出綠光的眼裏,他知道,要這些人恢復理智放她走,是件很困難的事。
  果然,第二波「強盜」根本不跟他廢話,提著刀劍,直接開搶。
  袁尚喜笑盈盈地迎上敵人,還不忘譏他幾句。
  「三公子,要不你往北方突圍,我朝南邊走,咱們離遠一點,旁人就不會以為我們是一路的了。」
  柳嘯月的回答是射出一把柳葉鏢,替她擋住後頭的偷襲。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再不合作,就是找死。
  ***
  擺脫一干強盜,柳嘯月和袁尚喜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遁入二龍山。
  一整夜,他們不停地跑,加上身上零零碎碎的刀劍傷,兩相折騰下來,兩人累極了。
  當天邊出現第一縷金芒時,他們癱躺在溪澗邊,沒力氣動了。
  他看著她,心裏竄過一絲煩躁。這姑娘恁傻了,陪他挨刀、陪他搏命,她就這麼喜歡他?
  他本就討厭欠人情,尤其是她的,欠了,該怎麼還?給錢是侮辱她,難道……
  他不可能以身相許。
  應該把她趕走,省得兩人越牽扯,越糾結。但怎麼開口?他慣用的冷漠,現在還能用嗎?
  袁尚喜沒注意到他複雜的眼神,翻個身,爬到溪邊,腦袋埋入冰涼的溪水裏,凍得顫抖,但飛散的神志卻漸漸回來了。
  「袁姑娘,」他想不出勸她走的辦法,只好自己走,雖然他已經累到兩隻腳都沒力了。「休息過後,你便回家去,柳某任務在身,先行告辭,今日之恩,來日必償。」
  只是恩,沒有情?用不用分得這樣清呢?袁尚喜坐起來,幹嘔一聲,腹內又翻滾起來了,她解開酒葫蘆,灌下一大口。
  柳嘯月才移動的腳頓住了。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換作以前,他可以不理她,但現在,他做不到視若無睹。誰能將救命恩人隨手丟棄?
  袁尚喜朝他揮揮手。「你有事先走吧,我很累,要再歇一會兒才回沛州。」
  他想走,又不放心,她臉色真的很糟。
  她又喝口酒。這習慣也不知是幾時養成的,她腹裏常翻滾,在不想吐、又不想示弱時,就喝酒將它壓下去。
  一開始,她喝醇綿的果酒,歲月不經年,現在她葫蘆裏裝的是北地最烈的燒刀子。那一口下去,好像一把火,將她衰萎的性命、神志又燒得旺盛起來。
  「你不是有事?怎麼還在這裏耽擱?」
  他是想走,可他的身體不聽使喚。「袁姑娘,你可是身體不適?」
  「我很好啊!只是有些犯酒癮,等我再喝一會兒,自己會回家,你不必擔心。」
  「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你——嗯……三公子,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有人在喊救命。」柳嘯月心裏的警鐘敲響了。
  她看著他,他也將視線栘到她身上,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沒有火花,但留下了淺淺的漣漪。
  「我去看看,你有任務在身,就此告辭。」她沒有等他回答,身子就像一陣風似地消失了。
  她沒有糾纏他,不是嗎?她的感情很瀟灑,她的愛,她自己負責,她不需要他的歉疚、愧負、回報,甚至是厭惡的。
  不過眨眼間,密林裏就只剩他一個人了,獨身的滋味很輕鬆、很自在。
  終於可以不必再跟她糾纏不清。他轉身欲走,可鼻間嗅進淡淡的酒香,是她留下的。
  為什麼不是脂粉香、花香,卻是酒香?他腦海中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隨即,他笑自己,她愛在身上染什麼味道是她的事,與他何干?
  不過她一個人去找那呼救之人,會不會有危險?
  念頭一起,他的身體再度失控,朝著她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狂奔不過半盞茶時間,他耳邊聽到一陣刀劍交擊聲,心忽然狠狠地揪起。
  「袁姑娘!」柳葉鏢已經夾在指問,他身若驚雷,劃過半裏的距離,落在和她對敵的人群中。
  柳葉鏢像閃電一樣,一閃即逝,兩名大漢手腕中鏢,兵器落地。
  柳嘯月來到袁尚喜身邊。「怎麼回事?」
  「土匪搶親。」她有些神思不屬。
  「深山野嶺裏出現新娘?還有人來搶?」
  「很不可思議吧?」所以她才吃驚。
  他左右察看,翻倒的喜轎,已然身故的轎夫、媒婆,似乎,那不可能成真的事已變成事實。但是……
  「新娘子呢?」
  「被捉走了。他們一票人纏住我,另一票人捉著新娘朝東方去了。」
  倘使不知道就算了,但真遇到不平事,江湖兒女,豈能袖手旁觀?
  他握緊了下手中摺扇,已經做了救人的決定。
  「速戰速決。」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落入土匪手中,若不能及時救出,那一輩子也毀了。
  「好。」有他相勸,她還有什麼好怕的?拚起命來,狀似瘋虎。
  他第一次發覺,原來掛心一個人是非常恐怖的事,這女人打架都不防不守的,她就不怕被拽條胳臂、斷只腳?他手中的摺扇舞到極致,化成盾牌,替她阻擋一切危機。
  「袁尚喜,你小心一點!」他已經緊張到連「姑娘」兩個宇也不會說了。
  「你說什麼?」她太專心對敵,沒聽清楚。
  他氣急敗壞,才想拉住她,她已沖向最後兩名土匪,細劍撂倒對方後,也不停歇,繼續朝東方奔去。
  「三公子,有話咱們邊走邊說,去晚了,怕新娘子出事。」她不止瘋狂,體力還很好,跑了一夜,又殺了半天,居然不累。
  可歎他一個大男人,卻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他哪里知道,他的曲意維護,就像一道符,讓她瞬間請神上身,精氣神泉湧,別說打半天,再挨一日夜她都撐得住。
  不自覺地,她唇角彎起,笑意染上眉眼。真希望這一程能一直持續下去,永遠也別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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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0:59: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上天顯然比較眷顧袁尚喜,他們這一追,就是三個時辰,直追到土匪窩去了。
  她挺滿足這一日夜的相處,儘管疲累,眼角眉梢猶帶春意。
  柳嘯月不知該說自己遜,還是自己老了,他現在喘口氣都難,確實沒體力再去救人。
  兩人躲在樹上,遠遠看著那泥石堆就的房子,很破舊,但錯落有致、守衛森嚴。
  「看來這窩土匪很有組織,不好打。」他說。
  「那就不打嘍!」她滑下樹,拍拍屁股,轉身離開。
  他不信她會見死不救,否則她就不會聽到呼救聲便急匆匆地趕來了。
  「你有什麼好主意?」
  「放火、下毒、報官,你說哪一種好?」她笑得有幾分賊,又趕緊搗起嘴。別讓他誤會她卑鄙才好,他對她的印象已經夠壞了。
  他倒無所謂,傻乎乎地跑去行俠仗義、最後被揍成豬頭的人是笨蛋,做好事也要講手段的。
  「找些迷魂藥草,燒了,薰暈那些上匪應該是最簡單實用的方法。」
  「就這麼辦。」她附議。「現在先想辦法填飽肚子,睡一覺再說。」
  他看一眼日頭,距離任務到期還有—一十九天,希望接下來的行程順順利利,別再像這樣,一波三折,否則大鏢局的招牌就砸了。
  「唉!」他歎口氣。「只能如此了。」
  「你趕時間先走吧!一窩土匪而已,我搞得定。」她摸摸胸口,他那眉頭皺得她好心疼。
  他瞪她一眼,心裏頗悶。看過她對敵那種瘋狂後,除非他是石人木偶,要不怎放心她獨自應戰?
  他可以不喜歡她,但相識一場,他還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
  悶著一股氣,他背對著她,走了。
  又得罪他了?她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從知道他對她沒好感後,她一直克制自己別招惹他,怎麼他總是生她的氣?
  搗著嘴,她又有些想吐了。
  「唉!」她解下酒葫蘆,連灌三口。她是不是該當他是個陌生人,他才會開心?
  看來她要加倍鍛鏈自製力了,不看他、不想他、不插手他的事、不——
  「呼、喝——」忽地,她聽見一個吐氣擊拳聲。
  「三公子!」
  自製力?那是什麼東西?在她的神智反應過來之前,她的人已經來到他身邊。
  隨即,她給了自己一巴掌。白癡!怎麼又幹蠢事了?
  適時,柳嘯月正收拾了一頭野豬,見她打自己,用力得半邊臉紅了起來,心頭滑過一絲莫名的疼痛。
  「你幹什麼?」他以最快的動作來到她身邊。
  她低頭,好半晌了才說:「打蚊子。」
  她懦弱、無能、廢物,她真的做不到對他視若無睹,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她情緒起伏不定。
  她的腳有些發軟,心跳得好快。
  「蚊子?」她當他是白癡嗎?
  「是啊……呵呵呵……」她傻笑,反正蠢話都說了,又收不回來。
  他看著她,臉上那紅腫好刺眼,刺得他心一緊。
  為什麼她這樣不懂得愛惜自己?為什麼她的傷讓他心煩意亂?為什麼他突然在乎起她的感覺了?為什麼……
  他腦海裏有太多的問題,卻找不到答案。
  「你啊……能不能不要這麼讓人擔心?」良久,他長喟口氣,給了她一瓶消腫的藥,轉身走了。
  但他留在風中的歎息好溫暖,像大雪過後的第一抹晨光。
  他們之間什麼時候有過這樣不緊繃,甚至是帶著和暖氛圍的氣息?
  「呵呵呵……」她忍不住又傻笑了,心裏又甜又酸。原來,沒有希望的愛情是如此地讓人心碎又心醉。
  她捉著藥瓶,閉上眼。今生她還有擺脫這份情的可能嗎?或許等到他成親生子,在現實的逼迫下,她才能真正做到忘情吧?
  ***
  袁尚喜花了一個時辰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等她回去找柳嘯月,他已經用完飯,在一旁打坐休息。他給她留了一份烤豬肉,和一竹筒的清水。
  她看看食物、再看看他。多好看的一張臉,但是他最讓人感動的還是這份體貼,和溫柔的心意。
  她拿了食物跟水,悄悄退離他半尺遠。
  「蜂蝶遠避三公子」,江湖人給他取這匪號是暗示他冷心冷情,專傷姑娘的心,聰明的就離他遠一點。
  但他們根本搞錯了,他才是真正的有心人。
  她喝一口水,裏頭滿滿是他的關懷,所以水很甜。
  他太好,是她這輩子永遠不敢以身相許的多情郎。
  她默默進食,填飽肚子,再退後十步,開始練功。這個距離,她可以看到他,卻不會干擾他,對於他們而言,剛好。
  柳嘯月運功九個周天后,終於將損耗了一日夜的精力補足。
  他睜開眼,看到隔著大老遠的袁尚喜,先是一愣,接著心裏湧起一股複雜的滋味。
  真不想纏人,昨天就不該急著追過來,現在算什麼?欲蓋彌彰?
  但他奇異地並不討厭這種情況,只有一點點不自在。
  愛情是一種很煩人的東西,但她的愛似乎沒那麼煩——不,她還是讓他的心湖起了波濤,但這種不平靜,卻摻著甜蜜,像是……他最愛的茶,入口微澀,到喉回甘,他生不起排斥的心。
  袁尚喜,她是第一個沒被他冷眼嚇退的姑娘,可她怎麼受得了?他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酒葫蘆上。也許是因為她喝太多酒,喝糊塗了,才會錯把他的冷漠當溫情。
  他有些好奇,當她徹底清醒後,她的感情還能不能始終如一?
  這時,她正好行功完畢睜開眼,一觸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下好奇。
  「三公子可是有什麼為難事?」
  他看著她的酒葫蘆,微笑。
  她心一驚,被嘮叨戒酒的經驗太多,她一見他眼神,便知他要說什麼。可惜這酒啊……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迷上它,但她清楚,沒有它,往後的日子都要在噁心反胃中度過,那豈非比死更慘?
  「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耽擱了,我們分頭找迷魂藥草。」她逃了。
  「你——」得了,不必再多舌,她跑得不見影了。
  他得承認,她的輕功比他高明。但是一個成天喝酒的人,是怎麼練出一身好輕功的?
  他不知道,她只在跟他有關的事情上才會神力發作,其他時候,她的功夫只能算二流。
  「唉喲!」跑太快,拐腳了。袁尚喜扶著一棵樹坐下來。「真疼。」她檢查自己,幸虧沒扭到筋。
  「還好跑得快,繼續被他看下去,我這酒葫蘆就不保了。」不必他逼,她就會在他灼如焰火的目光中,扔掉葫蘆。
  揉了揉腳,痛楚漸緩後,她站起來,四處搜尋迷魂藥草。
  「其實我也沒有喝很多啊!每次不過幾口,一個葫蘆我可以喝三天呢!」可惜這些話沒膽在他面前講。
  「再說,沒了酒,我怎麼活?整天吐,會出人命的。」她的日子裏,柳嘯月最重要,其次大概就是這一葫蘆的酒了。
  「嗚嗚嗚……」一陣野鳥叫聲起,但音調卻是屬於柳嘯月。
  出事了!她亡命似地往回奔,卻見柳嘯月站在原地等著她。「你……」
  她的臉色很難看,整個人嚇得好像要昏倒,讓他有些愧疚,又有些感動。
  「丈八燈檯,照遠不照近。」他指著自己腳邊一叢開著黃色小花、綠色葉面、紫線環繞的藥草。
  「醉八仙!」最好的迷魂藥草原來在這裏,虧她還到處去找。
  他指間夾著一柄柳葉鏢,將那些藥草割得乾乾淨淨。
  「我本來還擔心你跑太遠,不知道怎麼找你回來,試著叫兩聲,你倒認出來了,看來我學鳥鳴學得不好。」
  「也不是,你叫得很好,不過你的音調很特別,我一聽就知道。」她不覺地回答。他平安,真好。
  「怎麼個特別法?」
  她蹲下身,幫忙撿拾那些醉仙草。
  「就是……乍聽清淡,帶著一股冷意,但多聽一會兒便很溫暖,像你的人,面冷心熱……呃!」她說了什麼?錯愕的抬起眼,迎上他驚訝的眸,她立刻又低下頭,慌得不知所措。
  柳嘯月真的很吃驚。她把他看得通透,他別開頭,居然覺得不好意思。
  「藥草有了,我們準備救人吧!」他只得轉移話題。
  她巴不得他忘了她剛才的話,歡快地點頭。
  「對,救人,我們快走吧!」她又像一陣風般,飛在他前頭好遠。
  柳嘯月也松了一口氣。誰都不要追究那莫名的差錯,很好。
  他心情愉快,笑容如冰雪初融般,皎潔燦爛。這姑娘的戚情雖濃烈,卻不沈重,倒是挺貼心的。
  不知不覺,他已經忘了要儘快與她分道揚鑣的念頭。
  袁尚喜回頭偷看他,立刻被那出塵俊顏迷得腦子眩暈。
  他眼睜睜看著她在什麼也沒有的地上跌個五體投地,揚起的泥塵把她半邊臉都染灰了。
  「你沒事吧?」他緊張地奔到袁尚喜身邊。
  她兩手捂著臉,不敢看他。
  「摔傷哪里了?」他扶起她,心微疼,剛才她摔得很用力。
  她低頭,不敢看他。「沒事,我在體悟人生。」
  原來傾城之貌就是他這樣,好震撼!
  ***
  柳嘯月和袁尚喜怕時間拖久了,新娘子會被欺負,因此不顧大白天,便在山寨的上風處點燃醉仙草。
  也是他們運氣好,今天滿空烏雲,山霧迷茫,醉仙草的煙霧沒有引起土匪的注意。
  半個時辰過去,他們判斷藥性發作,煙霧也隨風飄走了,才進入山寨。
  「醉八仙是強烈迷魂劑,但我們沒有時間精煉它,單靠火燒,功力高深者依然可以抵抗,你要小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個搖搖晃晃的土匪朝他們撲過來。
  袁尚喜一腳把對方踢飛出去。
  「你說什麼?」她有點緊張,沒聽清楚。
  他看著正從牆壁上緩緩滑下的土匪,暗贊她的功力真不錯。
  「沒事了,你——」他突然被她拉到後頭,她一掌劈翻了一名半昏半醒的土匪。
  「你好生睡著不好嗎?非要來討皮痛。」她轉頭問柳嘯月。「三公子沒事吧?」
  他想笑,什麼時候,他也需要姑娘保護了?
  但她關切的眼神卻讓人心窩暖暖,原來被人千般珍視,感覺……挺不錯的。
  他恍然發覺,其實她沒逼過他什麼,那些要他重視她、令他煩躁的話都是別人說的。說她纏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第一次反省自己,他對她真的不太好,要改進。
  「我沒事,謝謝。」也是第一次,他重新看待這個姑娘,隨興瀟灑,有股很自然的風情,與她相處,如身處曠野,心胸不自覺開朗。
  袁尚喜被他認真的眼神嚇一跳,像只小老鼠似地突然往前竄去。
  「袁姑娘——」他急忙追上。「你怎麼了?」
  「我……」她摸著胸口,還好,不看他就沒那麼緊張了。「我心急救人。」
  「也是。」他頷首。
  兩人一路走過來,看到每一個昏迷的土匪,便在他們身上補一指,保證上匪們睡到明天,不會中途起來搗亂。
  「看來這些土匪就算不暈,也沒有太大的威脅了,不如我們分頭找人?」他說。
  「好。」她走向西方,一間房一間房地查看,這座土匪窩外表看起來還不錯,裏頭卻髒得媲美豬舍。
  好幾次,她一腳踹開門,被沖出來的酸臭味熏得眼睛發痛。
  這種環境,居然有人住得下去,不可思議。她不得不抽出手絹,掩了口鼻。
  找到第十間房,她眼睛已經被熏得紅了,終於在床上看到一身豔紅喜袍的新娘子。
  「找到了!」她開心得大叫。
  「在哪里?」柳嘯月聽聲尋來。他也快被土匪窩的髒臭搞瘋了,乍聞喜訊,與她一樣興奮。
  袁尚喜立刻檢查新娘子。她被綁在床上,喜袍半敞,一個滿臉橫肉,長得鐵塔也似的土匪就倒在床腳。
  顯然,在醉仙草的藥性發作前,那土匪正想對新娘幹壞事,卻在緊要關頭被破壞了。新娘子安然無恙。
  柳嘯月來到床邊,一見新娘,又迅速跑出去。
  「袁姑娘,你在幹什麼?」
  「我?」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新娘。「我在幫新娘穿衣服啊!」
  「你應該先告訴我,她沒穿衣服。」男女授受不親。若讓人知道他瞧了新娘的身體,豈不壞人名節?
  「她有穿,只是沒穿好。」她已經很努力在幫忙了。「現在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衣著整齊,不是隨手掩上?」
  「對啦!」她不知道,原來他的男女之防這麼嚴重。
  他這才小心翼翼踏進房間,先瞄一眼新娘,寸膚不露,很好;再看袁尚喜,她臉上綁著一條粉色手絹,繡著桃花飛舞,紛落如雨。
  他有些吃驚,她這麼大剌剌的姑娘,竟用如此可愛的手絹?感覺挺不搭……不,再細瞧,其實別有一番韻致。
  「我們來得及時,這傢伙沒得逞。」她踢了床下的土匪一腳。「人渣。」雖然他已經昏倒,但她還是不放心,又點了他的穴,再拿他綁新娘的繩子捆住他雙腳,最後更扯下臉上的手絹將他的雙手反綁在背後。
  柳嘯月突然為那條手絹惋惜,好端端的,卻落了泥塵。
  「不必這麼誇張吧?你都點住他穴道了。」
  「你看這傢伙,高頭大馬,萬一他掙脫束縛,肯定麻煩,還是小心點好。」她扶起新娘子。「這裏面太臭,我受不了,我們出去再說。」
  「我也這麼覺得。」既然她扛得起新娘,他就不插手了,省得新娘清醒,說他佔便宜。
  她領先走了出去。他跟在她身後,行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去看那綁在土匪腕上的手絹。
  他的眼力本來就好,這一細觀,便發現手絹角落以紅色絲線繡著小巧的「喜」字。
  這漫天桃花飛舞難道是她繡的?手工真好,片片桃花,細緻精巧,迷蒙間,仿佛還能聞到新春時節千花萬樹齊放,花香迷人,薰人欲醉。
  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何會這樣做——他轉回房,撕下一塊床帳,代替那手絹捆綁土匪的手,而她的手絹,則被他收入懷中。
  他再次走出房,彷佛剛才的事從未發生。
  袁尚喜在前方跟他招手。
  柳嘯月的臉莫名地燒了起來。
  ***
  「金多寶?」
  柳嘯月和袁尚喜沒想到,他們辛苦救出來的新娘子竟然是江湖三大害之一,見錢眼開金多寶。
  「不可能,金多寶何等狡詐,怎會這樣簡單就被捉進土匪窩?」袁尚喜不信。
  金多寶沒回答,一雙夜空般漆黑的眼睛只顧著在柳嘯月身上徘徊。
  柳嘯月抿緊唇,臉色陰沈沈的。
  袁尚喜明白金多寶的狀況,柳嘯月生得太俊俏,幾個姑娘抵擋得了?
  「喂,收斂一點,不然他發火,你連瞄的機會也沒有了。」袁尚喜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
  柳嘯月氣結,走一邊去,懶得理這兩個瘋女人。
  金多寶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你問我什麼?」她還是有在聽袁尚喜說話,不過剛才被柳嘯月迷暈了,沒空回答。
  袁尚喜把遇見劫親、一路追到土匪窩救人的事說了一遍。
  「你真是那個見錢眼開金多寶?不是同名同姓?也不是冒充的?」
  「這名字很好聽嗎?也值得冒充?」金多寶白眼翻到一半,突然跳起來。「你說送親隊伍死光了?」
  「我們晚到一步,沒救著人。」
  「開玩笑吧?唐門雖然沒落了,也不可能弱到這種地步啊?十幾個弟子被一窩土匪殺個精光?那我的銀子怎麼辦?」金多寶咬牙切齒。「不行,他弱是他家的事,我任務既成,他們就要付我賞金,否則我把土匪們放了,再引他們去唐門搗亂!」
  果然是為了錢不擇手段的金多寶,袁尚喜相信她的身分,也隱約猜到她落難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這場送親是個局?你是受人委託,故意被捉?」她就知道送親送到深山裏必有問題。
  「當然,要不是為了五百兩賞金,誰會跑到這窮山惡水來?」
  「為了五百兩,你幹這麼危險的事?你就不怕真被土匪欺負?你要錢不要命了?」
  「銀子本來就比我的命重要。」
  不愧是武林三大害之一,腦子果然不像一般人。
  「唐門為什麼要請你幹這種事?」袁尚喜問。
  「那個山大王數月前欺負了唐門一個姑娘,唐門想捉他血祭,可惜山寨地勢險危,唐門幾次圍捕都失敗……現在想來,土匪雖厲害,但失敗的關 鍵還是在於唐門能力太差。他們請我混入山寨,來個裏應外合,一舉擒賊,誰知……」金多寶笑嘻嘻地看著袁尚喜。「你們兩人抵得過一個唐門,居然把整山寨的上 匪都剿了。」
  「我們也是運氣好,碰著陰天,又有山風幫助,才能一舉迷暈恁多上匪。」
  「可你們做這些事,也只想救人,現在我平安了,你們沒其他要求吧?」
  袁尚喜怎會不理解她的意思?「放心,我雖愛錢,可也沒到見錢眼開的地步,不會跟你搶賞金。」
  「那就多謝啦!還沒請教兩位恩人尊姓大名?」得到保證,沒人跟她搶錢後,金多寶的注意力又悄悄地轉到柳嘯月身上。
  她們的對話,柳嘯月一字不漏聽進耳裏,對金多寶的印象差到不行。袁尚喜好歹救了她性命,她卻只顧著錢和他,見錢眼開,不僅貪婪、而且無德。
  袁尚喜倒是很能將心比心。飽暖思淫欲,有了錢,是人都會追求美色啦!
  「他叫柳嘯月,我是袁尚喜。」
  「蜂蝶遠避三公子!」金多寶兩顆眼睛亮了起來。「難怪如此俊秀,又如此冷漠。」
  柳嘯月緊皺的眉頭差不多可以夾死蒼蠅了。
  金多寶卻不在乎他的惡臉,微笑著貼上去。「多謝三公子救命大恩。」
  「若非她提議,我不會多管閒事。」柳嘯月的口氣像冰。
  金多寶卻不似一般女子,被凍得半死,反而陶醉萬分。「好有個性喔!」
  柳嘯月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已經變成刀子一般銳利。
  袁尚喜有點同情柳嘯月,想去把金多寶拉回來。
  「既然人已經救出來,我們責任已了,下山吧!」柳嘯月只對袁尚喜說。
  「不行。」金多寶插口。「你們走了,萬一那群土匪醒過來,剩我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了?」
  柳嘯月只當沒聽見她的話,逕自對袁尚喜道:「你走不走?」
  「天快黑了,在山裏晃,很危險的。」金多寶還不死心,企圖留下他們。
  柳嘯月只是盯著袁尚喜看。
  金多寶倘若是好色,袁尚喜則是根本沈溺在柳嘯月的魅力中,無法自拔。他都開口了,她一定是乖乖跟著走。
  柳嘯月走過金多寶身邊,別說招呼了,看都沒看她一眼。
  袁尚喜倒是對她拱拱手,以示告辭。
  金多寶氣得直跺腳。「你用得著這麼酷嗎?」她要留下來,親手把土匪交到唐門手中嗎?這樣是可以快速拿到賞金,可萬一唐門的人遲到了,土匪們提前清醒,她一個人要面對近百惡漢,很危險耶!
  怎麼辦?她回頭望一眼沈寂若死域的山寨,再看柳嘯月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還是不要孤身冒險的好。她隨手將唐門給的火訊甩上天空,剩下的爛攤子就讓唐門自己來收了,她嘛……
  「三公子,等等我!」美人跟金錢她都喜歡。先跟柳嘯月他們下山,過後,她再去唐門收錢,就兩不相誤了。
  柳嘯月終於看她了,那眼神像把刀,隨時要把她一刀兩段。
  金多寶怔忡。這一刻,她真真實實感受到柳嘯月的殺意。他不是在嚇她,他確實想殺她。
  袁尚喜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喜歡欣賞漂亮的東西是人之常情,不過他脾氣不好,你得小心色字頭上一把刀。」
  「你是……」不好意思,美人太可口,金錢太誘人,金多寶自然把袁尚喜的自我介紹忽略了。
  「袁尚喜。」她也不在乎,常年帶笑的臉上染著三分傭懶,瞧來分外可親。
  「你好。」金多寶也是自來熟的人,很快便勾住她肩膀。「你的話聽起來……經驗豐富,很有說服力,那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想問我是不是也喜歡他?也吃過同樣的排頭?受過相等對待嗎?」金多寶的江湖名聲是很差,但她對柳嘯月的熱切卻讓袁尚喜覺得親切。曾經,她也跟她一樣瘋狂過。現在,情思依舊,但她已不再那麼癡纏了。
  她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烈酒入腹,好像又把那情愛重新燃燒一遍。「是,那些經歷我都有。可怎能怪他,是我們打擾他了,莫怪他發火。」
  「就看幾眼,也不會少塊肉,恁小氣的。」
  「我這樣看著你。」她學金多寶看柳嘯月的眼神。「你別不彆扭?」
  金多寶後退一步。「是挺彆扭。我不死盯著他了,我用偷看的。」
  「這樣就對了。」
  前方的柳嘯月只想昏倒。不管是死盯著,還是偷看,還不一樣是騷擾他?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喜歡金多寶,根本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
  但他沒發現,他對袁尚喜並沒有多少怒氣,似乎,他已漸漸習慣了她帶著仰慕的眼神,而且可以在那種視線下悠然自得。
  他的這份優待,只給袁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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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0:59: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因為下雨,柳嘯月三人被困住了。
  他們躲在山洞裏,聽著外頭雨聲飄潑,這雨大得好似天上開了個洞,天河的水直接朝地面灌。
  柳嘯月和袁尚喜有些悶,不知這雨要下多久,他還得護鏢到樓倉,而她,則是為他的任務擔心。
  只有金多寶很高興。不管柳嘯月多不耐煩,現在都得乖乖和她一起窩山洞,這是天意,老天都支持她找樂子。
  「三公子,閑來無事,不如我們來聊天?」
  柳嘯月二話不說,開始打坐練功。
  袁尚喜搖頭歎笑,也走到山洞最內側,準備練功。
  「連你也不理我。」金多寶鬱悶了。「不准練功。」她跑過去拉袁尚喜。至於柳嘯月,她很想騷擾他,但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寒氣讓她有些膽怯。
  「不練功要幹什麼?這雨也不知要下多久,難道我們要一直大眼瞪小眼到雨停?」
  「你可以陪我聊天啊!」
  「你想聊什麼?」
  「聊……」其實金多寶沒有特別想說的,她就是無聊,想要人陪。「你要練功,哪里都可以,躲這麼角落幹麼?」
  「我喜歡在這裏練。」因為這裏距離柳嘯月夠遠,她不會打擾到他。她現在很同情他,長得太好看,到處受矚目,日子真的很不自在。
  將心比心,袁尚喜覺得有必要約束自己的行為,別給他添太多麻煩。
  「然後呢?你不多說幾句?」金多寶眨眼,不敢相信袁尚喜外表隨興,骨子裏也這麼悶,一點聊天說八卦的天賦都沒有。
  袁尚喜搖頭。
  「你——算了,剛才當我問錯話,我們聊其他的,聊……」金多寶歪著頭,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一下子又轉到柳嘯月身上。
  袁尚喜不禁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想當初,她最癡迷柳嘯月時,也不過是爬上自家屋頂,居高臨下,探看大鏢局的情形,比起金多寶的率直,她遜色多矣!
  「金姑娘,哪怕你再喜歡他,也得讓他適應。你步步緊逼,不覺得他太可憐了嗎?」
  「你太天真了,遇到好東西,不儘快占為已有,萬一被人搶走,豈不懊悔終生?」
  「他是人,不是東西。」
  「一樣。無論是人或東西,最好的,永遠最多人搶,你不先下手為強,註定成為輸家。」這是金多寶的經驗。「喂,如果我把他搶走,你會怎麼樣?」
  她……腹裏有些翻滾,解下酒葫蘆,狠狠灌下一大口。
  金多寶皺鼻子。「你這是什麼酒?酒氣如此嗆烈。」
  「燒刀子。」最烈的酒,才能壓下她心底最深的情。「金姑娘,我覺得感情是個人的事,你愛他,是你的事,他回不回應,是他的事;我喜歡他,是我的事,同樣地,他感覺如何,他自己作主,這些事情不能混為一談。」
  金多寶已經被她一串你的事、他的事搞得一頭霧水。
  「你說什麼啊?莫名其妙的。」她終於發現眼袁尚喜聊天一點都不好玩,寧可跑到洞口窩著等雨停。
  但袁尚喜的話落入方收功的柳嘯月耳中,卻生出終遇知己的快感。他本來就覺得,個人的感情個人負責,有緣兩情相悅,那是上天註定的福分,否則,只是三生石上忘了留名,不該強求。
  可惜,長久以來,他從沒有找到理念相合的人,想不到袁尚喜卻是那個知音人。
  現在想想,袁尚喜除了每個月給賭場下注,賭大鏢局無法成為天下第一之外,她的感情就如落花,片片飄灑,將他圈捲進花雨中。
  但花瓣不是束縛、也沒有感脅,隨他高興,他可以徜徉在如畫美景裏,厭了、膩了,也隨時可以一步跨出,天南地北逍遙。
  說她纏他,她沒幹過那種事,只是她的目光太柔和了些,他雖然總裝作看不見,其實心已受牽絆。
  他是自願為她停下腳步的,卻誤會是她妨礙了他。
  忍不住,他探手入懷,握住那方手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把它撿回來——在這十餘年相識相處中,他心頭已隱隱掛上這個人。
  「嘿,雨停了耶!」金多寶突然大叫,興奮地跑出山洞。
  柳嘯月和袁尚喜跟著走出來。
  他看天空無月無星,烏雲依然陰沈沈。「這雨恐怕還會再下,我們不如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不要——」金多寶哀號。「山洞裏悶死了,我們趕一趕,也許能在大雨來前下山。」
  「天雨路滑,趕太急危險。」袁尚喜覺得柳嘯月的主意比較保險。
  「如果要在這裏耽擱,我們當初就不該離開山寨,那裏雖然髒,好歹有吃有喝……」金多寶還沒說完,大雨又嘩啦嘩啦地下了。她的臉色變得好苦。「該死!老天就這樣幫你們,你們說要留,它就下雨……我……氣死我了……」她跺腳,就想往山洞走。
  「等一下。」袁尚喜拉住她。她聽到一個奇怪的沙沙聲。
  「幹麼?我都同意回山洞,等天亮再下山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
  「我們不能回山洞——」袁尚喜神色驚慌。「快走,離這裏越遠越好!」
  「為什麼?」金多寶不懂。
  柳嘯月也聽到那個聲響,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走!」他推著兩女人在前頭跑,自己護在她們身後。「山崩了,我們再不走,會被土石流活埋。」
  「不是吧——」金多寶還沒哀號完,就發現身後那道山坡慢慢地裂開,大水沖著大量土石,翻翻滾滾,似要將他們淹沒。
  「跑快一點!」柳嘯月大叫,回身,大掌帶起雷霆之力,不停地劈向土石流,藉此阻擋土石滑下。
  但袁尚喜不可能放他孤身奮鬥。「三公子!」
  「快走!」上石流已經快追上他的腳跟了,但即使如此危險,他仍堅持護衛她們。
  金多寶很害怕,她看柳嘯月滿面淒厲的樣子,知道他撐不了太久。他若倒下,他們三人會一起死在土石流中嗎?
  袁尚喜忽然偏離了前路,跑到一棵大樹前,運足了功力,在樹身上連劈三掌。因為大雨造成土石鬆軟,大樹根基不穩,被她劈得連根拔起。
  「這可以擋它一下,你們快走!」她飛身踢了一腳,讓大樹倒向土石滾落的方向。
  砰!大樹落地,發出雷霆聲響。那粗大的樹幹果然擋下了上石流。
  不過袁尚喜也因為這個耽擱,落到最後。柳嘯月趕緊轉回去,拉住她的手。
  「笨蛋!你以為單憑一棵樹就可以阻止土石?」面對天地災害,他有勇氣反擊,但剛才見她落後,他卻差點心臟麻痹。「你有時間就快逃命,不要幹這種無聊事!」他把她的手拉得很緊,就怕稍有鬆懈,她便被土石吞噬,再也回不來。
  袁尚喜笑笑不說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他這種氣急敗壞的關懷了,三公子之所以招蜂引蝶,不止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是他善良、仗義。
  所以很多姑娘初見他是驚豔,然後被他吸引,最後沈迷得不可自拔。
  不可思議的是,這樣受眾人喜愛的柳嘯月卻沒有跟任何一個姑娘發生感情。他以冷漠作外表、傷害為手段,拒絕了一顆又一顆芳心,弄得人人以為他無心。
  但她知道他並不冷酷,他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對的人。
  不知那人是誰?她真的好羡慕。
  金多寶翻個白眼。發掌風劈土石,不一樣是做無用工?但她沒開口,畢竟現下不是吵架的時候,逃命要緊。
  事情就像柳嘯月說的那樣,大樹只阻擋幾個眨眼時間,樹幹便被沖得整個飛起來,上石更迅速地淹向三人。
  柳嘯月突然放開袁尚喜的手,改為捉住她的腰帶。
  「你幹什麼?不,這樣你會沒命的!」她使勁掙扎。
  「放心,我不會有事。」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托起袁尚喜的身體,將她遠遠地拋了出去。
  「不要!」袁尚喜發現自己飛上半空,大驚失色。「三公子!」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之間越來越遠。
  金多寶眼裏閃過一抹絕望。袁尚喜脫險了,但她呢?誰來救她?
  可下一瞬,她發現自己也飛起來了。
  「三公子?!」她不敢相信柳嘯月會對她伸出援手。他不是很討厭她嗎?
  柳嘯月眼神平和,仿佛他只是做一件很平常的事,不是什麼捨己為人的善行。對他而言,救人於難,本就是天經地義。
  金多寶的眼淚掉下來。她記住了這份情,總有一天,她會加倍回報給他。
  柳嘯月送走袁尚喜和金多寶後,才繼續覓路逃亡。但他耗費了太多時間救人,奔流的土石一下子便咬上他腳後跟,沖得他一個踉蹌。
  一方粉紅從他懷裏掉出來,被狂風暴雨刮向東面。
  手絹!他想都沒想,就飛身去撿。
  轟隆隆,土石趁這個機會將他沖倒。
  「唔!」他再厲害也抵擋不了天地巨力,整個身體被衝撞得飛起來。
  他仰頭噴出一口鮮血,半邊身子痛得像被火燒。
  那方粉紅還在他眼前飄,它已經被雨打濕,眼看著就要落入土石中,徹底淹沒。
  恍惚間,手絹化成了袁尚喜,用著她十年如一日的眼神看他,那眼裏有歡喜、悲傷、渴求、希望……它們複雜得像一團被扯亂的線,永遠也厘不清。他每次見了,便有一股煩躁,忍不住想逃。
  這一次,他總算能完全擺脫她了。生和死的距離,是神仙也跨越不了的。
  他應該高興,但事實是,他很難過,心裏萬般不舍。
  不自覺地,他探過身子去抓那方手絹。
  眼看他的手指就要碰到它,又差一點點,錯了開去。
  「給我回來……」他把所有力氣都用在這一撲上了。隨即,他發現自己的手指抓到了手絹,將它纏到腕上。但他的身子也失去控制,不停地往下落、一直一直向下墜……
  「三公子——」袁尚喜淒厲的呼喊遠遠傳來,天地間彷佛都能感受她的悲哀,不知不覺,雨落得更大、更密、更急。
  ***
  當金陽照耀大地,雨終於停了,但袁尚喜心裏的烏雲卻始終沒散。
  她已經在昨夜與柳嘯月分離的地方找了幾個時辰,也沒找到人,難道真的被上石淹沒了?
  放眼望去,滿目瘡痍,半點瞧不出曾經的蒼鬱靈秀。
  袁尚喜心很涼,但她不想放棄。「三公子,你在哪里?三公子——」
  金多寶很想告訴她,在那種情況下,柳嘯月不可能活著了,但看袁尚喜蒼白憔悴的臉,她又說不出口了。
  金陽從東邊的天際一路爬到正中,烈烈金芒曬得人頭暈腦脹。
  袁尚喜晃了晃,大半天滴水未進,讓她身子有些發軟。
  金多寶早就受不了,去找東西吃了。
  袁尚喜極力忍耐身體的不適。「三公——咳咳咳——」喉嚨好痛,像久旱的大地,快乾裂了。
  她抿抿唇,嘗到一點鹹腥,嘴唇不知何時已幹破了皮、滲出鮮血。
  「你先吃點東西再找吧!」忽然,金多寶拿了顆野果給她。
  袁尚喜接過來,沙啞地道了聲謝。果實的汁液潤過喉嚨,她又有力氣喊了。
  「三公子,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三公子……咳咳咳……」喉嚨還是不舒服,但她沒有放棄。「三公子、三公子……」
  金多寶抓抓頭髮,跟在她身後,真的很想叫她算了,可幾次開口,見到袁尚喜執著的眼神後,又把話吞回去。
  「唉,我說,三公子若被土石淹沒,你這樣喊,他是聽不見的,我們不如在這附近挖一挖,還比較有可能找到他。」
  但袁尚喜就是不肯把目標轉向地面。因為那樣挖出來的,十成十足屍首,不是人。
  她不要柳嘯月死,只要不見屍身,她永遠都相信柳嘯月還活著。
  「三公子、三公子……」她只當沒聽見金多寶的話,繼續找人。
  「怎麼這樣固執?」是人,總有生老病死,金多寶不以為人們強求,就可以改變天道。雖然柳嘯月救了她,她也很戚激他,倘使他有幸逃出生天,她想……
  「我發誓,以後你找我做事,我都不收錢。」
  但是,她不想把心力都浪費在這種無用工上。「你不挖,我挖!」
  她以為,只要找到柳嘯月的屍體,袁尚喜也該死心了,可她不知道有一種感情叫生死相許。
  袁尚喜就是性子倔,她喜歡柳嘯月,不求他回報,只願他幸福,那是不管時空如何改變,也不會有異樣的威情。
  金多寶找了根斷枝,開始挖掘地面。
  「你幹什麼?」袁尚喜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樹枝。
  「找三公子啊!」
  「他不可能在那裏。」
  「你又沒挖過,你怎麼知道?」
  因為袁尚喜不接受他的死亡,所以柳嘯月不能在泥石堆裏,也不會在。
  「金多寶,你不是每天忙著賺錢嗎?現在這裏又沒錢給你賺,你怎麼不下山去追你的銀子?」
  「我再愛錢,也知道滴水之恩,湧泉以報。三公子救過我,我自當為他盡點心力。」一天吧!過後,再無柳嘯月消息,她就下山。
  「你若要回報他,就跟我一起找他,不要把他……」她連想都不要想起「死人」這種事。人們不是常說「人定勝天」?只要她夠堅持,他會活下來的。「總之,我不許你到處亂挖。」
  金多寶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我說,逃避現實也沒你這樣的吧,你以為把眼睛蒙起來,看不見,就可以當事情沒發生?如果三公子就在這底下,哪怕你喊破喉嚨,找到地老天荒,他也不會出現的。」
  是,他不會出現,但在她心裏,他始終活著,那她就有希望。她祈求的也就那麼多了。
  「他說他不會有事,他從來都是個說話算話的人,所以他不會在地下,你不必浪費力氣。」
  「安慰人的話,誰都會說。」金多寶用力踢了下地面。「你不挖——什麼東西?」一隻翠綠的玉盒隨著她的踢踹,飛了出來。
  袁尚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這玉盒她見過,正是柳嘯月這趟鏢的物品。如今玉盒在這裏,他人呢?
  「這不會是三公子的東西吧?」金多寶彎腰,想去撿玉盒。
  袁尚喜卻快她一步,將玉盒藏進懷裏。她再也不看那地方一眼,迅速地朝東方走去。
  「三公子、三公子,你若聽見我的聲音,就回一聲;三公子……」她繼續找人。柳嘯月一定還活著,可她的心好痛好痛,那玉盒像烙鐵一樣,正燙著她的胸口。
  金多寶看看地面,又望一眼遠去的袁尚喜,她呼喚的聲音已經變得深沈而絕望,但依然不停。
  金多寶眼睛變得酸澀。「該死,這都是些什麼愚蠢事?」柳嘯月的東西在這裏,他的人還會在其他地方嗎?
  她要不要繼續挖?只要她挖出柳嘯月的屍首,袁尚喜便會死心——
  她再一次將目光投向地面。想動手,但耳邊那仿佛永不斷絕的呼喚卻動搖著她的意志。
  「混帳啊!」良久,她還是不忍心打破袁尚喜最後一絲希望,放棄了。
  「三公子!」袁尚喜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開心。「我聽到你了,你繼續喊,別停啊!」
  金多寶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看她八成要瘋了。」但她還是追了過去。袁尚喜的癡讓她放心不下。
  「三公子,你不要停!繼續喊,我才能找到你,三公子——」
  「喂,你不要命了!」金多寶猛地將她撲倒。「前面是斷崖,你再往前走一步,就死定了!」
  「我聽見三公子的聲音了,他受傷了,他聽起來很痛苦——」
  「我看你是瘋魔了!三公子遇難的地方離斷崖有二裏多,他若逃出生天,應該往山下走,倘使他不幸,屍體也不會跑到這裏來。」
  「我沒瘋,我真的聽見他的聲音,也許他出了什麼意外,或者……總之,你相信我,他沒死,我感覺得出來,他就在附近,我們一起找他!」
  「我也感覺得出來,你的腦袋已經不清楚了。」
  「你不幫忙,我自己找!」她推開金多寶,踉臆地又站了起來。「三公子,你在哪里?你繼續說話,我才能找到你,三公子……」
  金多寶真怕袁尚喜悲傷過度,一時想不開,跟著殉情,她正考慮要不要點袁尚喜的穴,讓她冷靜一下。
  「我……咳咳咳……我在這裏……」一個很微弱、很痛苦的聲音細細傳來。
  「三公子!」袁尚喜高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聽見你了,我馬上就來,你再等一會兒!」
  金多寶大吃一驚。「不是吧?真的在這裏?三公子,我是金多寶,你如果在,就再應一聲。」
  「崖下……我……咳咳咳……我掉下來了……」
  柳嘯月咳得厲害,聲音艱難得好似有人正掐著他的脖子。
  袁尚喜跑到崖邊,趴在那裏運足目力往下看。
  這斷崖不知道多深,黑黝黝的,讓人看得膽顫心驚。
  柳嘯月掛在崖壁一棵橫生的大樹幹上,他身上的白衣已經髒得看不出原色,但胸前那抹豔紅卻依然刺眼。
  他受傷了。她看見他喘息的時候,口鼻隱泛血絲,知道他內腑受創嚴重,再不把他救上來醫治,他就死定了。
  「三公子,你再撐一下,我馬上拉你上來!」她脫下外衣,又解下腰帶,將它們結成長長的布條,以便垂下去救人。
  但試了兩逼,還是不夠長。她只能連單衣一起脫下來。
  「喂,你別再脫了,給你吧!」金多寶貢獻自己的外衣跟腰帶。
  「謝謝。」她雙眼一紅,手裏飛快結著布條。
  金多寶撇嘴,才想說自己從不做沒好處的事,請她幫忙要付出代價的,袁尚喜已經把布條結好,一端綁在一棵松樹上,另一端縛住自己的腰。。
  「金多寶,你的仗義我記住了,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說完,她跳下斷崖。
  「我要你記住我幹什麼,我要的是錢。」袁尚喜不像是有能力雇用她的人,柳嘯月應該有錢一點,但她發過誓,為報償他的救命大恩,她替他做事是不收錢的。所以……
  「該死!這註定是一筆虧本買賣!」
  ***
  袁尚喜終於將柳嘯月拉上來了。
  他的情況看起來很糟,左手臂被一根樹枝貫穿,流了很多血,五臟移位,六腑俱創,更慘的是,他的內力整個被打散。這意味著他無法自行運功療傷,得完全靠外力幫忙,可山裏沒醫沒藥,要如何救他?
  要送他下山,可他正一口一口地吐血,恐怕撐不到找大夫,他身體裏的血就要吐光了。
  金多寶苦笑,救這樣一個人起來,跟挖出一具屍體,根本也沒分別。
  「你要節哀順變。」她安慰袁尚喜。
  「你在說什麼?他又沒死。」袁尚喜的神色很平淡,聲音也沒多大起伏,好像這些困難都是假的,轉眼問便會消失無蹤。
  金多寶深切懷疑,她早在與柳嘯月分離時,便神智失常。
  袁尚喜沒再多說什麼,她扶起柳嘯月,讓他盤腿坐好,她坐在他身後,雙手正要貼到他後背。
  「你幹什麼?!」金多寶大驚,拉住她的手。「憑你的功力,救不了他的,除非——」
  「除非我把所有的功力都給他。」她好像在說晚上想喝粥一樣平常。「雖然還是無法讓他痊癒,但好個五成不是問題,那時就好治了。」
  「你會失去所有的武功,你想清楚沒有?」
  「又不是永遠失去,好好努力,過上幾年,總能修練回來的。我的運氣若再好一點,遇上什麼稀世靈藥,還能立刻恢復呢!」就算要她永遠失去武功,與救他相比,也不用考慮。她雙掌貼住了他的背心,內力毫無保留地輸入他體內。
  「這個世界上怎麼有你這種人?你們兩個……」金多寶想起,柳嘯月救她時也是義無反顧,天底下真有人會願意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可事實卻在她眼前發生。
  這時,昏迷的柳嘯月在袁尚喜的內力刺激下,漸漸蘇醒。
  睜開雙眼的瞬間,他先察看手腕,發現手絹還纏在上頭,雖然髒得看不出原樣,但它在,他就放心了。
  儘管他是為了追掉落的手絹,才會墜下斷崖,但如果不是這條手絹,他已被土石淹沒。
  這條手絹間接救了他的命。他自己也沒想到,緊要關頭,他會傻得直接撲過去,一切都是為了袁尚喜。
  打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很受姑娘家歡迎,很多人都說喜歡他,但就因為太多人說了,他反而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只是為他容貌所迷的一時妄言?
  在他厘不清心緒的時候,他不要接受任何一段感情。他拒絕了一顆又一顆送上門的芳心。
  但此刻他不必再煩惱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他的心替他做出了決定。他喜歡袁尚喜,她的想法、她的行為、甚至是她一件物品,都能牽絆他的心。
  就是她了,唯一讓他心動的姑娘。
  在斷崖下的時候,他好像聽見她的聲音,她呼喚他,他回應她,然後……他太累、也太痛了,終於昏迷過去。
  現下……他四下看了看,他已經不在崖下了,這裏是……
  「你醒了!」金多寶驚喜地望著他。
  柳嘯月的腦子還沒完全清醒,一下子沒認出她是誰。
  但他的心裏很清楚,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想看的是袁尚喜,可是……她怎麼不見了?
  「我……」他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怎麼回事?
  腦子一片混沌,他又喘息了片刻,才發現有人正在為他運功療傷。
  袁尚喜!他的神智終於完全回籠,也察覺自己身體的惡劣情況,這不是簡單運功可以治療的,除非……
  住手!
  他依然發不出聲音,但他不能讓她為他犧牲這麼多。
  阻止她。他只能用眼神向金多寶求救。
  但金多寶為難地轉過身子。這兩人之間的事,她根本插不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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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1:00: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柳嘯月足足運功調養了十二個時辰,終於可以行走自如。
  「我們下山吧!」他說,沒有跟袁尚喜道謝,因為有些恩情,不是說聲謝就可以回報。她待他的好,他一輩子也還不清。
  袁尚喜沒說什麼,只是把撿到的玉盒還給他。
  他接過玉盒,很驚訝,自己居然把鏢貨弄丟了,而他完全沒發覺。雖然前天的事情確實危險,但手絹掉出來時,他看見了,而玉盒……
  他不是個好鏢師啊!他瞥了袁尚喜一眼,見那蜜色容顏,溫溫潤潤,琥珀一般,帶出了歲月沈積的柔和,第一次發現,她很美。
  他的身體從頭暖到了腳,似乎連受創的內腑也痊癒了。
  「我們走吧!」袁尚喜搶先走下山道。
  金多寶搞不懂這兩人在幹什麼,尤其是袁尚喜,她明明喜歡他到可以為他死,現在他平安了,她正該與他風流繾綣,卻反而與他疏離?
  柳嘯月也有問題,面對救命恩人,他就算不感激涕零,也要熱絡點,就算她號稱見錢眼開,被柳嘯月救過後,她也發誓,日後他若有事,她願意免費服務。
  她覺得柳嘯月有些無情。
  「三公子,你知不知道是誰救了你?」她在想,若柳嘯月可以知恩不報,她是不是也行?做事不收錢,很吃虧的。
  「我有眼睛,看見了。」他把玉盒收進懷裏,也跟著走向山道。
  「你不做些表示嗎?比如送禮、道謝什麼的。」
  「她不需要那些東西,所以不必麻煩。」
  真的不是他習慣性地忘恩負義?她有些懷疑。
  「就算尚喜生性大方,施恩不望報。那我呢?雖然不是我找到你,也不是我拉你上來,但我好歹貢獻了外衣和腰帶,你怎麼謝我?」
  「你想要什麼?」
  她想說要錢,但一想到自己的誓言……她雖貪財,但鮮少立誓,所以絕不破誓。
  「你讓我親一下。」可以占蜂蝶遠避三公子的便宜,也算稍稍彌補她荷包的損失。
  柳嘯月漂亮的鳳眼上挑,刀鋒一般的冷厲讓他周身散發出一種可怖的寒氣。
  「你確定?」
  金多寶咽口唾沫,突然有些萎了。
  前頭的袁尚喜也聽見他們的對話,步伐明顯亂了一下,但她什麼也沒說,甚至回頭看一眼也沒有。
  柳嘯月注意到袁尚喜的異狀,莫名有些生氣。以前,他很喜歡她這種反應,她的愛情與他無關,所以他沒義務回應她,她也沒資格管他幹什麼事。
  但現在,他卻想她來管,或者她吃點醋,他會更開心。
  他真是個貪心的人,想要她大方、又渴望她小氣,世上怎麼可能有完美的人?他搖頭。他是知道她的個性才心動,便不能挑剔,他得接受全部的她。
  「一百兩。」他對金多寶說。「你的外衣和腰帶我買下了。」
  金多寶呼吸困難。幾文錢的東西竟能換到一百兩,她這輩子還沒做過這麼划算的買賣,可是……她不能收他的錢啊!
  她想哭,癟著嘴。「不能親,那抱一下總可以吧?」
  「兩百兩。」
  金多寶真想撞牆!她幹麼發那種無聊誓言?!
  「算了,我倒楣!」她不再纏著柳嘯月,看著他,總覺得金山銀山正在遠離她,心好痛。
  倒是柳嘯月很訝異。金多寶居然不收他的錢,這還是見錢眼開嗎?
  金多寶蹭到袁尚喜身邊。「喂,你有沒有什麼話跟我說?」
  「要說什麼?」袁尚喜疑惑。
  「我想占三公子便宜耶!你沒意見?」
  「你不是沒占成功嗎?」
  「也對。」因為她失敗了,所以袁尚喜不需要吃醋,但是……
  「你喜歡三公子,有人想占你心上人便宜,你就這反應?你要知道,很多人喜歡三公子的,你不防備點,沒准他就被哪只狐狸精拐走了,到時你哭都沒地方哭。」
  袁尚喜真覺得金多寶沒像傳言中那麼壞,她也許貪財,但很有分寸。
  「若三公子喜歡你,我會祝福你們。」
  金多寶下巴差點掉下來。「你沒發燒吧?」
  她彎了彎唇角,笑容很溫柔,像隆冬過後,吹綠大地的第一抹春風。她的眼神也是暖的,一層薄薄的水氣蕩漾,說不出的動人心肺。
  「我以前就說過,我的感情不需要別人負責。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很開心。三公子沒有欠我什麼,自然有權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你……我們雖認識不久,但我覺得你愛財,卻取之有道,人也滿仗義的,你喜歡三公子就去追求他,倘使有緣成雙,我也為你們高興。」
  老實說,金多寶很感動,人們說她是江湖三害之一,但她除了賣些情報、計較銀兩之外,她也沒殺人放火、強取豪奪啊!
  袁尚喜是第一個讚美她的人,這樣她們算朋友吧?決定了,以後袁尚喜的事,她打八折優惠。不能再說不收錢了,一個柳嘯月已讓她虧本太多。
  「你這種個性很吃虧的。況且,他要真對別的女人好,你不傷心?」
  袁尚喜聽著,腹裏一陣翻湧,手忍不住就摸向腰間的酒葫蘆,拿起來,輕啜一口。餘糧不多了,要省著點。
  「我會難過,但我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她也沒想過嫁給他,那就跟他保持距離吧,只要他開心了,想來她也不會太難受。
  後頭,柳嘯月把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臉色變得比炭還黑。
  她這種說法,擺明瞭對他們之間的未來不抱希望。
  他若告訴她,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原來,他是喜歡她的,她會如何反應?
  他們畢竟隔街而居十餘年,他對她還是有些瞭解,她肯定叫他別開玩笑。
  他只覺一道雷筆直地劈中他腦門。這種情況,是不是叫報應?
  ***
  土石流過後,二龍山換了一番樣貌,山路也變得更不好走,加上袁尚喜初失內力,這一路走得搖搖晃晃、千辛萬苦。
  柳嘯月雖有傷在身,但他有內力撐著,還受得住,便把所有心思都用來照顧她。
  金多寶在一邊看著,總覺不對。柳嘯月對袁尚喜無意嗎?他嘴上是什麼也沒說,但他的行動很溫柔啊!
  瞧,袁尚喜絆了一跤,緊要關頭,柳嘯月拉住了她,可她一站穩,他立刻鬆手,後退一步,好像剛才的事沒發生過。
  可金多寶注意到,他整個人幾乎貼在袁尚喜後背,兩隻手微微向前伸著,就怕她又一不小心錯了步、拐了腳,會直接從山道滾下去。
  他這個動作保持了……金多寶看看日頭,再望向柳嘯月,他那雙手都伸了快一個時辰了,不酸嗎?
  如果是她絆倒,他會不會來扶一把?金多寶很好奇,她跑到柳嘯月身邊,踉蹌幾步,便往前倒。
  「小心!」果然有人扶住她,可惜那人卻是袁尚喜。「你沒事吧?」
  金多寶看著她,明明滿頭的汗,臉卻像紙一樣白,可見昨天的輸功對她身體傷害極深。
  「有事的應該是你吧!」然後她瞪著柳嘯月。「你為何不扶我?」他的差別對待太離譜了。
  「你需要人扶嗎?」他早看穿她的裝模作樣。
  金多寶窒了下。「至少你做做樣子也好啊!萬一我真不小心摔下去,怎麼辦?」她從袁尚喜懷裏站起來。
  「你自己要摔,誰攔得住你?」這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樣,無人能管。
  「你——」她氣結,真的拐到腳了。「哇——」
  「小心。」袁尚喜伸手拉她。可惜這回金多寶跌得太快,她晚了一步。
  「你別鬧了。」還是柳嘯月反應快,袍袖舒卷,纏住金多寶的腰,把她拉回來。但他也因為妄動真氣,震動內腑,嗆出一陣咳。
  袁尚喜趕緊幫忙,先讓金多寶站好,再扶柳嘯月坐下。
  「三公子,你怎麼樣?還撐不撐得住?」
  柳嘯月咳得臉色蒼白,半晌說不出話。
  金多寶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柳嘯月瞪她一眼。
  袁尚喜忙著安撫。「算了,以後不要就好。」
  金多寶是真的愧疚。「要不你們在這裏休息,我去給你們找清水和果子,咱們先填飽肚子,睡個午覺,等天氣涼一點,再繼續走。」
  「頂多再兩個時辰就可以下山,我們到山下休息。」卻是袁尚喜開口了。
  金多寶很訝異,她不心疼柳嘯月帶傷趕路嗎?
  柳嘯月又喘了幾口氣,站起來。「走吧!」他倒走在最前頭。
  金多寶拉著袁尚喜落後幾步。「喂,他傷還沒好,你這麼催他,不怕出事?還是你趕時間?」
  袁尚喜沒答,柳嘯月卻說話了。「趕時間的是我,我要護送一件東西上樓倉。」本來一個月的期限是足夠,但他在二龍山耽擱太久,就變得很趕了。袁尚喜是體貼他、理解他的心意,才會替他著急。
  袁尚喜臉上閃過一抹歉疚。若非她說要救人,也不會牽連他在山裏遇難。
  那件鏢貨被謠傳是金縷衣,此行已危險重重,她若安然無恙,必陪他上樓倉,但現在她失去武功,再跟他同行,便是找他麻煩。
  她勢必得與他分道揚鑣,可他身受重傷,孤身上路,她也放心不下,怎麼辦?
  「樓倉……三公子……大鏢局……」金多寶突然大笑起來。「原來這趟烏龍鏢是你保的?唉呀,我跟你說,你們大鏢局被設計了,這趟鏢你不用去了,歇會兒吧!」
  「你知道我保的是什麼東西?」鏢貨的內容他自己都不清楚呢!
  「我不知道。但我曉得,十天前,江湖忽傳謠言,絕世奇珍金鏤衣出世,已被委託給沛州某家鏢局,不日內將送往樓倉。但那純粹是唬人的,金縷衣早被我收起來,哪還有第二件讓你送?」話說金縷衣真是漂亮,通體由金線織成,綴以珍珠寶石,華麗無比,光是用想的,她就渾身發熱。
  那他保的是什麼?為何會有這種傳言流出來?金刀大俠托這趟鏢,莫非是想陷害大鏢局?柳家得罪他了?
  袁尚喜提出了第二個可能。「照金姑娘的說法,謠言是指有人將保金縷衣至樓倉,並未點明大鏢局。會不會是有人想乘機生事?」她一向很注意大鏢局,若有人要對付柳家,她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她話一落,便和柳嘯月一起看向金多寶,在場三人,論江湖情報最迅速、最準確者,只有見錢眼開,若有誰知曉謠言來處與目的,非她莫屬。
  「幹麼這樣看著我?」金多寶撇撇嘴。「我又不是萬事通,什麼都知道。」
  若她也不知道……柳嘯月感覺不妙。「我們盡速下山。」
  不管金縷衣的謠言是否針對大鏢局而來,對柳家三兄弟的影響都很大,他得查明原因,想出萬全的應對之策。
  ***
  下山前,柳嘯月以為他要花很多功夫,才能查出金縷衣謠言的來處,卻想不到謎底自動解開了。
  山道邊,茶棚裏的江湖人都在討論,太子兵變失敗,身殯鬼穀,還牽連了無數武林人士。
  這些利欲薰心的江湖人,組成江湖盟,四處散佈謠言,之前金縷衣出世、地宮密寶現形等消息就是他們放出來的。
  江湖盟的人想藉此分散武林人士的注意,讓他們無暇分心太子的陰謀。一開始,的確很多人上當,可鬼穀一役爆發後,江湖盟的陰謀還是敗露了,隨著太子身殯,江湖盟跟著覆滅,所有謠言不攻自破。
  金多寶開心地擊掌。「雨過天晴,現在沒事啦!我們進去好好吃一頓,這幾天累死了。」
  但柳嘯月和袁尚喜的臉色卻比下山前更難看。
  「你們怎麼了?」金多寶疑惑。
  袁尚喜有些失神。「我二哥是東宮屬官……」
  「那不是死定了?」金多寶不自覺地說。
  袁尚喜聽了,渾身一顫。「我回家了。」自從大哥和小妹葬身火海後,爹娘唯一的依靠只剩二哥和她,如今二哥再遭不幸,爹娘可怎麼活?
  她不敢再想下去,轉身就往沛州方向跑。
  「袁尚喜。」柳嘯月喊住她,
  她停步,轉回來的視線裏滿是倉皇無助。
  他看得心底一痛。「記住,到了沛州,先找人探探家裏情況,若有不對勁,你先不要回家,在城外找個地方藏著,待我送完鏢去找你。」
  「啊?」她現在腦子一片混亂,不懂他話裏意思為何。
  認識她十餘年,他第一次看見她這樣脆弱,心緊緊地揪了起來。
  「叛亂罪非同小可,你貿然現身,恐受牽連,還是小心點好。」他其實很想陪著她,但他也有自己的責任未了。
  聞言,她的臉色變得比紙還白。造反是要誅九族的,爹娘和妹妹,同在九族中,若二哥已被定罪,袁家沒一個人逃得過死罪。
  她手足冰涼,只覺天地在震動,仿佛要將她的意識也一起扯碎。
  「小心。」他及時在她倒下時拉住她。「你別這麼快絕望,事情發生到現在不過三日,朝廷不會這麼快做出判決,你爹娘肯定還活著,只要人沒死,就有希望。」
  她怔愣地看著他,他在說話,那聲音進了她左耳,又立刻從右耳出去,竟是一個字也沒留在腦中。
  「袁二哥生性敦厚,大家都知道,他不會參與叛變的,只要能證明他無辜,我再請人進京活動一番,判決必不會太嚴厲。」他繼續勸她。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袁家初至沛州那一夜,無名大火映照半邊天,她一邊哭、一邊找爹娘,可她沒找到他們,被大火困在花廳。
  到處都是煙,不管她逃向何方,它們就是緊追她不放,嗆得她連呼息都要斷絕了。
  她以為自己死定了,但他出現了。那時,他也是這樣擁著她,跟她說了很多話,她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可她記得他當時的表情跟現在一模一樣,很可靠,好像一座山,屹立不搖。
  莫名地,她放心了,睡在他懷裏,等她再度清醒,人已出火場,是他救了她。
  時隔多年,她又對他露出一樣的表情,她是不是可以再依賴他一次?
  可她覺得自己很懦弱、很無恥,他們只是鄰居,她有什麼理由給他添這樣多麻煩?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用力搖晃了下她的肩膀。
  她恍然回神,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只有淚水滴滴答答地落。
  他覺得胸口被狠狠打了一拳,痛楚蔓延全身,比被土石流沖得內腑俱創更疼。
  情不自禁地,他將她摟進懷裏。「放心吧!我會想辦法救你,我不會讓你有事,相信我。」百餘年經營,大鏢局或者還擔不上「天下第一」這塊牌子,但朝野上下也有了一定關係,只要運作得宜,就算不能讓袁家人無罪開釋,要保住性命也不難。
  她怔住了,這個懷抱她渴望了十多年,卻在這當下得到,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傷?
  她只能說,她沒有愛錯人,他是個心地善良的男子,不管他對她印象如何,當她有困難時,他絕不會吝於援手。
  不過這次的問題太大,她不敢、也不願再麻煩他。任何人只要跟叛亂扯上關係,都不會有好結果。
  她很堅定地推開他。「謝謝你,三公子,我沒事了,你去樓倉吧!我要回家了。」她轉身欲走,又被他拉住。
  「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跟你在一起,你不要想著一個人扛。」
  她拉開唇角,溫柔的笑像春風,但眼裏飄蕩的是冰寒的雪。
  「我知道,謝謝你。」
  「千萬等我,我……你……我們……」有時候,兩個人太熟了,反而更難說愛。「尚喜,你……你還喜歡我嗎?」
  她的心絞痛,淚更急。「嗯……我……但我不會打擾你——」
  「不是。」他打斷她的話。「我是說,我覺得你很好,真的很好,我也挺喜歡你的……你……你明白嗎?」因為他自己也沒弄懂自己說了什麼,說愛,好難。
  他在這種時候說這種安慰人心的話,真教她心碎。
  「我知道。」她更想哭了。
  「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就算是為了我,好好照顧自己。」
  「好。」她抹了把淚,再深深地望了他最後一眼,轉身朝沛州方向跑去。
  她跟他之間越來越遠,漸漸地,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不曉得今日一別後,還有沒有相聚的一天?
  但她會繼續喜歡他,當思念變成一種習慣,就註定了她這輩子都忘不了他。
  她開始低聲地哭,然後越來越大聲,終於,變成嚎啕大哭。
  ***
  「金多寶。」袁尚喜的身影徹底消失後,柳嘯月臉上的溫柔也跟著飄散無蹤。他還是那個蜂蝶遠避三公子,俊美無儔、冷酷無情。「你開價吧!」
  「什麼?」
  「我聘雇你暗中保護尚喜回沛州,價錢任你開。」
  「真的?」她想給自己一巴掌,這麼好的一筆買賣……喔,她好後悔發那個誓。「你能不能別老是讓我做事?」
  「怎麼?見錢眼開也有不想賺錢的時候?」
  「我當然想賺錢——」問題是,她不能收他的錢。「算了算了,我不要你的錢了,你……你讓我親一口,我就幫你保護她。」
  「你真的是見錢眼開金多寶?柳某雖自信容貌過人,卻也不敢說自己價值千金,能讓姑娘如此惦記。或者,你根本不是金多寶,你是喜新厭舊尤貪歡,才會喜歡男人勝於金錢。」他似笑非笑地睨著她,當他一步步靠近她,鳳目裏流轉的光華突地綻放,嚇得她閉上眼,不敢再看。
  「你你你——」他居然勾引她,真不是東西。「不許你用那種眼神看我。還有,我不是尤貪歡那個女色魔,我就是金多寶!」尤貪歡也是武林三害之一,不過她出名的是好色。聽說她見一個愛一個,從來沒有真心,金多寶頗不齒這樣的人。
  「你怎麼證明自己是金多寶?」
  「難道還會有人冒充我?」
  「那可不一定。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也許有人不愛俠名,就愛惡名滿天下呢!除非你能提出證明。」
  「你當我傻啊?明知自己仇人遍江湖,還隨時帶著證明,怕死得不夠快?」
  「要不,一千兩,你保護尚喜回沛州,我看你的表現,就知道你是真的見錢眼開,或是假冒的。」
  「一千兩?!」她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柳嘯月,我恨死你了,若不是發了誓,我——」
  「發什麼誓?」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只在心裏發誓,已被他指使得團團轉,若說出來,豈非要替他做牛做馬到死?「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做事了,以後我再也不想看見你,混蛋!」說完,她跑得飛快,就怕柳嘯月再有任務給她。
  「我真倒楣!天底下這麼多人,怎就遇到這兩個瘋子,還被他們救了,早知道……呿,我就不接唐門的委託、不上二龍山了,我出塞去,可惡!」她一邊罵,一邊跑。
  但袁尚喜居然站在路邊等她。「瘋子是指我和一二公子嗎?」
  「你不是回家了?」
  袁尚喜是想儘快回家,但她也擔心柳嘯月。三公子面冷心熱,有時候太關心別人,就會忘了自己,所以她得替他擔憂著。
  「我猜三公子會請你保護我回沛州,所以在這裏等你,想跟你說件事。」
  「不是吧?」他們的默契也太好了。金多寶搔搔頭,心裏有點羡慕,江湖上多少恩愛俠侶,她就覺得柳嘯月和袁尚喜最登對。「你想跟我說什麼——慢著,你不會也想請我做事吧?」
  「如果我二哥真被牽連入叛亂案裏,袁家鐵定保不住。但我私下與人合作了一間賭坊,我全都給你,你替我保護三公子上樓倉。」她十年來,月 月在賭坊開盤口,賭大鏢局幾時成為「天下第一」,這事要搞大,單憑下注是不夠的,所以她跟賭坊主人合作,她負責宣傳,將這賭局傳遍江湖,收得利益,賭坊分 一半,另一半,她繼續投入賭局中,這雖然使得她兩袖清風,卻讓大鏢局的名氣響逼天下。
  現在她要完蛋了,盤口也不必再開,剩下的余銀正好拿來付金多寶的賞金。
  「他讓我保護你、你要我保護他,你乾脆把我切兩半,你們一人得一半算了。」
  「從這裏回沛州,不過五天路程,趕一點,三日可到;但去樓倉,卻要二十餘天,三公子傷重未愈,路上沒人照拂,豈不危險?」
  「這個……」金多寶感覺她說的也有道理。
  「再者,我的麻煩是因為我二哥涉及叛亂,這事得由朝廷判決,你跟著我,又能如何?難道你還能為了我而劫法場?」
  金多寶是沒那麼大能耐。
  「所以,你不如收錢保護三公子,別在我這裏浪費時間、浪費金錢。」袁尚喜說。
  「可我這麼回去,如何跟三公子交代?他很緊張你的,你若少了塊皮,怕他要揍得我三天起不了床。」
  「三公子脾氣很好,不會亂打人的。」
  「那是對普通的人事物,若牽扯到你……你知道他有多喜歡你,萬一讓他發現我沒看著你,天曉得他會發什麼瘋?」
  「三公子是心腸好,加上感激我為他運功療傷,所以特別關注我一點,這與情愛無關,你不必擔心。」
  「不可能,我金多寶好歹也闖了七、八年江湖,會連這種事情都看錯?他肯定喜歡你。」
  「我與三公子相識十餘年,我瞭解他,難道還會不如你?」
  關於這一點,金多寶就無法辯駁了。
  「相信我,我的事,你是處理不了的,不如去看護三公子,你還有錢賺。」
  金多寶已經被她說動了,但她們好歹相識一場,知道她現在麻煩在身,她也很擔心。
  「那你怎麼辦?」
  「回沛州陪伴我爹娘,等候朝廷判決。」離開柳嘯月後,袁尚喜便漸漸冷靜下來了。扯上叛變這種事,誰都救不了她,要說逃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哪兒去?只能祈求朝廷別株連太大。
  「金多寶,很高興認識你,若我能得赦免,異日,必與你共謀一醉,告辭。」
  金多寶只覺得眼睛酸酸的。袁尚喜算得上她第一個非生意上的朋友,所以她對袁尚喜有更多的威情。
  「喂,我一輩子沒請人喝過酒,但你這一攤,我付了,你可千萬要給我這個機會啊!」
  袁尚喜擺擺手,越走越遠,青色的身影漸漸融入滿山碧翠中,再也分不清是人影青綠,還是山色融碧。
  金多寶咬牙,轉過身,去追柳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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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1:00: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二十五日後,樓倉——
  柳嘯月坐在客棧裏,聽著四周客人談論京城那場驚心動魄的叛變。太子雖死,但清掃行動卻尚未落幕。
  幸好此戰中,立下大功的鬼谷諸人聯名上奏,言明誅連的害處,皇上終於下旨,只除首惡,余者皆判流刑。
  想來,袁尚喜及其爹娘的性命是暫時保住了。
  但流刑也很麻煩,發配的地方太荒涼,也會危及性命。
  所以他給了金多寶一大筆錢,讓她上京疏通關係,希望可以影響判決,判給袁家一個好的流放地。
  若能落到大散關,那是最好,否則嶺南也行,其他地方……一年裏有半年都在飄雪,哪里是人待的?
  不知金多寶能不能完成任務?這個女人,叫她去保護袁尚喜,她卻偷偷跟著他到樓倉,若非他傷重在身,怎會受她欺瞞?希望她這次不要再誤事。
  他歎口氣,情不自禁又摸出懷裏的手絹。自那夜落難,泡了泥水後,不管怎麼洗,這巾子就是不復潔白,變得有點暗黃,連上頭繡的桃花辦都褪了顏色。
  但他捨不得丟。袁尚喜不在,他身上能用來思念她的,只剩這手絹。
  是不是總要等到失去後,才會學到珍惜?
  他很後悔,這十年都在幹什麼了?怎麼就不曉得對她好?
  照日子算,她回沛州時,袁家二老應該已經被捉進大牢。她性子老實,必不會照他的話躲起來,而是乖乖投案,可牢裏那麼複雜,她又失去功力,會不會被人欺負?
  「尚喜……」他歎氣,心越發亂了。
  「三弟!」柳乘風一臉風塵,走到他身邊。「你既到樓倉,怎不將東西給金刀大俠送過去,反而留下暗記,讓我到這裏尋你?」
  柳嘯月替他倒了一杯茶。「大哥手上的玉盒可送過去了?」
  「還沒,我一看到你的暗記,就先來找你了。」柳乘風坐下,一口飲盡杯中茶。剛出發那幾天,遇到幾波強盜,說他送的是金縷衣,硬要搶劫他,雖然都被他打發了,卻也夠累了。
  「大哥可將接鏢的過程重述一遍?」
  「不是說過了嗎?金刀大俠約我密會,說有一份重要的物品要托大鏢局送到樓倉,希望由我們三兄弟之一親自護送,因為這東西珍貴非常。」
  「大鏢局有特級鏢師八十,普通鏢師三百,金刀大俠卻指定我們兄弟三人,呵……」柳嘯月勾唇邪笑。「我甫到樓倉就聽說了一件事,連雲十八寨向金刀大俠求親,欲娶其閨女為妻,金刀大俠拒絕了,還說女兒早已匹配沛州柳家,柳公子本月就要來迎親。」
  柳乘風愣了一下,掏出懷中的玉盒。「珍貴的物品、金刀大俠的千金、將要上樓倉迎親的柳公子……我如果沒猜錯,這裏頭裝的應該是柳公子與金刀大俠千金的通婚書。金刀大俠打的好主意,騙我們兄弟來替他擋連雲十八寨……對了,傳聞裏可有指出是哪位柳公子?」
  「沒有。」柳嘯月把自己的玉盒推給柳乘風。「這是騙婚。金刀大俠若指名道姓,不論是說你或我,我們跑了,他面子往哪兒擱?謊言不能說死,否則出事就圓不了了。」
  「你把它給我幹麼?你不想娶金刀大俠的千金,莫非我就樂意了?再說,金刀大俠騙婚的事,只是我們的猜測,並無證據,也有可能我們猜錯了,你不必這麼快就把東西都推給我吧?」
  「不管我們猜的是對是錯,這趟鏢我都不想管了。我有些事,必須離開一陣子。」說著,柳嘯月推開椅子站起來。
  「你去哪兒?」
  「找袁尚喜。」
  「袁丫頭?你……她……你們……」
  「我喜歡她,大哥,我要娶她為妻。」
  柳乘風頭昏了。袁家向柳家提了四次親,柳嘯月都拒絕了,怎麼袁家一獲罪,柳嘯月便對袁尚喜動了心?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三弟,你可知袁家現在的景況?」
  「我知道。我已經讓人去京城疏通,希望可以將尚喜一家人的流放地定在大散關,否則——」
  他話還沒說完,金多寶便氣喘吁吁跑進來。
  「好消息、好消息!」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柳嘯月以為最少要等一個半月的。
  「我走到一半,得到線報,京裏下了判決,這一波受牽連的人,全部流放大散關。我們根本不必再托人走門路。」她邊說,邊向柳乘風頷首致意。柳嘯月為他們介紹,金多寶才知那是品花鑒玉柳太少,江湖上出名的花心大蘿蔔。
  這柳家人也恁奇怪了,大哥愛女人愛得要死,小弟避女人如蛇蠍,不知道他們的娘是怎麼生的?
  柳嘯月乍聞好消息,很是開心。這是好人有好報,袁尚喜傻乎乎的,仗義又多情,老天爺也疼惜她,不忍她多受磨難。
  「我這便去大散關。」說著,他便要離開。
  金多寶卻拉住他。「還有一個壞消息,那個……袁尚喜的二哥……亂軍對陣時,不曉得被誰殺了。」
  他心一抽。袁尚喜知道這件事,必然悲傷,他很為她擔憂。
  「消息準確嗎?」
  「八九不離十。」
  「查個准吧!」柳嘯月歎氣。「若袁二哥確已身故,想辦法將他的骨灰弄回來,我送去給尚喜。」
  「知道了。」金多寶讓小二給她準備乾糧,她還是要親自跑一趟京城。「我拿到骨灰,去大散關找你。」
  「好。」柳嘯月送她離開,自己也準備啟程了。
  柳乘風攔住他的去路。「三弟,你也太見色忘義了吧?一句你不想管,就把大鏢局的事全扔給我,你也不替我想想,我扛得下嗎?」
  「我不是問過大哥你想不想娶親?你若想,就找二哥幫你,你若不想,就把鏢貨給二哥。橫豎連雲十八寨和金刀大俠都是我們倆招惹不起的,這麼強橫的對手,只有二哥頂得住。」
  柳家老二柳照雪,人稱文癡武絕照雪寒,神通子排江湖十大高手,他名列第五。
  「你這樣算計老二,他若知道,當心你那身皮。」柳乘風覺得,自己還真是三兄弟裏最善良的。
  「那你自己扛啊,反正騙婚一事只是我們的猜測,說不定這只是樁很普通的委託罷了。」柳嘯月說完,逕自走了。
  袁尚喜正在水深火熱中,他不能違背國法救她出來,但他可以陪她一起吃苦。
  ***
  大散關——
  袁家三人來到這裏已經半個多月。
  他們被統一安置在流犯營裏,周圍有重兵把守,犯人可以在營中自由行動,但外出得經過通報。
  遭受流刑的人,自然沒有華衣美食享受,加上北地氣候寒冷,這時節,沛州烈陽正熾,人人短衣打扮,有錢人家起出窖藏冰塊去暑,這裏卻要薄襖加身。
  袁家老爺、夫人年紀大了,很不適應,都生起了不大不小的病痛。
  偏偏,陳守將說,大散關年久失修,好幾處城基都有鬆動的跡象,讓他們在勞作之餘,男子還要幫忙修城。
  「可惜二郎不在,否則也能給你爹幫忙。」袁夫人還不知道老二已死。
  「算了,老夫撐得住。」
  「爹,你身體不舒爽,不如由女兒代你服役?」袁尚喜自告奮勇。
  「陳守將點名要男丁,你一個姑娘家,人家肯要嗎?」袁老爺覺得不妥。
  袁夫人忍不住念上幾句。「早些時候讓你嫁人,你不肯,若依了娘的話,現在也可以請你相公幫忙,怎會——」
  袁老爺橫了一眼,打斷老妻的話。自從一場大火令他們失去兩個孩子後,剩下這兩個,袁家夫婦一直珍若心頭肉,否則怎會放任袁尚喜將每個月 的例錢拿去下賭注,從不阻攔?至於袁尚喜和柳嘯月的事,袁老爺也看得開,那三公子是閨女的救命恩人,知恩不報枉為人,別說為他賠上一生幸福,就是賠上一條 命,也是理所當然的。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先想怎麼應付這一關。」
  「還是女兒去吧!」袁尚喜神色平靜,並不受母親言語的影響。愛戀柳嘯月十餘年,她被笑過、被罵過,連一些賭友都跟她打趣,要她千萬別放 棄,只要有耐性,鐵杵能成針。當然,那些賭友打的主意是她在大鏢局的名號上賭越大、輸越多,他們就贏越多的壞主意。可她的心卻在這日復一日的磨練中,變得 堅實無比。她認定的事,就不會改變,依然愛柳嘯月,依然沒想嫁他,她的意志可以跟頑石媲美。
  「爹,女兒雖是姑娘,卻有一身好武藝,論氣力,並不輸男兒,只要跟陳守將說清楚,相信陳守將會許女兒代替爹爹去修城的。」袁尚喜沒告訴爹娘自己內力已失的事。她覺得那不重要,習武讓她擁有一副好體魄,就算沒內功,她的精氣神仍然比一般人充足。
  「這個……」晃家兩口子互相看了看,有點心動,卻沒膽行動。
  「要不女兒現在就去找陳守將,向他稟明這件事,看他如何決斷?」袁尚喜說到就做,轉身出了營帳,去找看守流犯的留頭兒。
  留頭兒聽說她是袁尚喜,心跳了下。在這批犯人中,她可是個名人,押送袁家三口的宮差因為路上對他們照顧有加,都發了筆小財,回去後,還升了一階。
  袁家三口還沒到大散關,那為他們打點前程的人就在這裏晃過一圈了,留頭兒也收了一份禮。大家都說袁家姑娘好心、仗義,朋友遍三江、知交達四海,這裏的宮兒心裏都有數,能給他們方便的,就別為難了。
  袁尚喜跟留頭兒說,她想見陳守將,留頭兒便給她通傳了。
  陳守將在衙門接見她。
  袁尚喜一進去,陳守將便以探詢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
  「袁姑娘想見本將,不知道有什麼事?」
  袁尚喜將爹爹生病,自己想代替爹爹去修繕城牆的事說了一遍。
  「袁姑娘,本將下令要男丁,不止因為男人力氣大,都是男人做活也方便。貿然插入你一個姑娘家,恐怕不太好。」
  「犯女自願單獨負責一段城牆,從采料到修築,犯女一力承擔,如此既可完成大人命令、又不會混雜男女,請大人成全。」
  「這樣你會很辛苦。」
  「犯女做得來,請大人成全。」
  陳守將看著她,果然如傳言中固執。他的目光朝後堂方向瞥了過去,那裏有一道順長的人影,對他點了點頭。
  他歎口氣,便答應了。「好吧!明日我讓留頭兒帶你去城頭,他會告訴你,你在哪里工作。」
  「謝謝大人。」袁尚喜告退離去。
  陳守將對著後堂招呼。「你真捨得讓她一個人去築城?」
  「你只要管城牆最後有沒有修好便是,其他的與你無關吧?」白衣飄揚,一道身影帶著楊柳新綠的風姿走出來,竟是柳嘯月。他的目光追逐著袁尚喜離開的背影,一直沒栘開。
  陳守將幼時曾在沛州住過,和柳嘯月交情非同一般,從沒見他對哪個姑娘動過心,還以為他寡人有疾,結果他卻搭上了那愛戀他多年、又被他拒絕數次的對門鄰居袁尚喜。
  也罷,人說,愛情來了,山也擋不住,管他愛誰,將來幸福就好。
  可他的行為也恁怪,千里迢迢追到大散關,正該去會情人,彼此樂和樂和,他反而躲起來不見人,難不成他又後悔了?
  「你在我的地盤上,想追求我看管的犯人,還說與我無關?」
  「那你想怎樣?幫我作大媒?」在屋裏已經看不見袁尚喜的背影了,柳嘯月乾脆走出去。「若能成功,媒人禮隨你開。」
  陳守將跟在他身後。「你這是送錢給我花,沛州人誰不知道袁丫頭喜歡你?」所以他也不客氣了。「就三千兩吧!你的大媒,我作了。」
  「尚喜若肯點頭,別說三千兩,三萬兩我都付。」站在門口也看不到她了,柳嘯月又一路追出去。
  陳守將拉住他。「喂,前面是軍事重地,你不能過去。」
  柳嘯月眼睜睜看著她失去蹤影,心頭再度泛起一股沈痛。
  他的手又忍不住摸向胸懷,那裏藏著她遺落的手絹,如今已經變成他最珍視的寶貝。
  「別看了。我明天就去幫你提親。」陳守將說。「但你們要成親,得等她刑期滿,或者皇上特赦,否則我還是公事公辦,你可別為難我。」
  「她不會答應的。」
  「她作夢都想著嫁你,怎麼可能拒絕?」
  「倘使你喜歡一個姑娘,但那姑娘總拒絕你,直到你落魄了,她突然跑來說要嫁你,你接不接受?」
  陳守將想了一下。「我恐怕會拒絕,我不想連累她,而且……」
  「你會懷疑,那姑娘到底是同情你,還是真的喜歡你?」柳嘯月歎氣。「將心比心,尚喜也會這麼想的。」
  「可……這只是你的猜測。」
  但通常他的猜測都很准。柳嘯月一直就是個三思、五思、甚至是十思之後才會行動的人,也因為他想得多,以往,任無數姑娘追捧他,他總在兩人初見面時,便將彼此的個性、行為、背景……各方面做分析,可每回結果都不美妙,他只好一一回絕她們。
  如今他好難得地動了心,想得就更多了。怎麼樣愛她,她會開心?做什麼事,她會高興?她至高的幸福在何方……想到最後,他大汗淋漓,發現自己對不起她好多、欠她更多,而且他做的很多事都是無法被原諒的。
  按照猜測,他只要跟她說喜歡她,她只會有一個反應——別鬧了。
  這真的很令人鬱悶。
  ***
  陳守將對袁尚喜說,他是柳嘯月的好朋友,想給她和柳嘯月做個媒人。他本想,袁尚喜愛戀柳嘯月多年,自己這一提,沒有十成把握,也有八成,誰知她竟如柳嘯月猜測般,拒絕了。
  他只能說,柳嘯月猜測人心的本事,神了。
  柳嘯月倒很平靜,這是意料中的事,他暫時也想不出解開她心結的辦法,只好繼續躲在暗地裏偷看她。
  修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袁尚喜失去內力,仰仗的都是自己習武多年修練的好體力,扛石伐木,她一肩挑起。
  他看了心疼,便趁黑夜幫她,肋她儘快做完分內事。
  袁尚喜也沒發現,她是個認真的姑娘,但從不心細。
  就這樣,流放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轉眼半月,數百流犯倒下三分之一,都是水土不服,加上過度操勞,累病的。倒是袁尚喜已習慣了這種流血流汗的日子。
  有人問她,邊關淒寒,修城又苦,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撐得住?
  可說實話,她並不覺得累,至少身體感覺良好,只是心裏很想柳嘯月。
  原以為十多年磨礪下來,她已變得瀟灑,結果分離一樣地苦澀,況且現在又沒有酒喝,常常想他想到腹內翻湧,她只能幹嘔。
  她對自己的腦袋已不抱希望:永遠學不會忘情,唯有冀望身體慢慢地適應這份相思。
  「三公子……」
  眼前這棵樹長得特別蒼翠挺拔,仿佛要衝入雲霄。她撫著樹幹,就想到他,他的身姿也像這棵樹一樣,碩長端凝。
  柳嘯月是個律己甚嚴的人,所以他的行走起臥,有節有度,特別風雅。
  在沛州時,她最愛找機會偷看他,即便兩人隔著老遠,中間夾著幾百人,她也能一眼看出那一抹瀟灑。
  沙沙沙……風吹樹梢,發出了呢喃低語。
  袁尚喜抬頭,看著樹枝搖擺,好像在嘻笑。可惜柳嘯月不常笑,因為他每次笑,就有很多姑娘貼近他,漸漸地,他就不愛笑了。
  她注意到這件事後,就一直警惕自己,看他可以,但不能騷擾他。
  也許是上天憐她一片真心,所以她躲得越嚴實,看到他笑容的機會就越多。
  他大笑的時候,眼睛會眯起來,微笑時,頰邊泛著春意的梨渦,他也會壞笑,雙睫低垂,有種說不出的魅態……
  算一算,她看過他的笑竟有十餘樣,樣樣風情萬種。
  不自覺地,她也笑了。原來她與他的緣分也很深,所以才能認識他這麼久、看過他如許多表情,她突然戚覺自己好幸福。
  「袁尚喜,你不伐木,愣著幹什麼?」一個監工走過來問她。
  袁尚喜恍然回神。「對不起。」老是為了想他而誤工,這習慣不好。但她不想改,相思也許磨人,但想他的時候卻特別開心。
  「算了。」監工也是收過禮,答應照顧她的人。「反正你的工作一直超前,只要你繼續保持下去,其他的隨你吧!」他離開了。
  「我工作超前了嗎?」袁尚喜倒不曉得。
  懷著一肚子疑惑,她抄起斧子伐木。
  她有些捨不得劈砍這棵讓她想起柳嘯月的樹,但不砍不行,壞了修城大計,她小命難保,就不能再思念柳嘯月了。
  「為了我日後能長久的相思,委屈你了——」一斧、兩斧、三斧下去,大樹開始搖晃。
  她停下來,留戀地再望大樹一眼。
  別人的愛情是以攜手終身為目的,她呢,相思是她一輩子的追求。
  「抱歉了——」
  最後一斧正要落下,突然,又有一個流犯倒下去。「來人啊!快來人,劉老六受傷了!」
  袁尚喜嚇一跳,劈歪了,樹沒倒。
  緊接著,三個監工從她眼前跑過去,沒多久,抬出一個雙腿盡折、渾身血淋淋的中年漢子。
  她看著那一路滴過來、幾乎淌成小溪的鮮血,眉間皺成一座小山。
  「等一下,先幫他止血,否則這一路抬回城裏,血都流光了。」
  「已經把他的傷口綁住了,但血還是止不了,只能回去找大夫。」監工也很頭疼,流犯損失太多,他們也有罪的。
  「我來。」
  袁尚喜二話不說,開始提氣,丹田裏只有一絲很微弱、比吹口氣大不了多少的熱流,這是她失去內力後,苦苦修練至今,才練回來的一點點成果,但在性命交關時,她也顧惜不了太多了。
  她將僅剩的內力逼到指尖,封住劉老六前胸到患部的七處穴位,血流立刻停止。
  監工們都呆了。
  「只能撐一刻鐘。」她苦笑,現在她的內力又賊去樓空了。「大概夠你們回城,快點吧!」
  監工們慌忙地把人抬走。
  袁尚喜二度失去內力,疲累得再也站不住,整個人往後一倒。
  咚!她後腦撞上大樹,而後,就見無數落葉嘩嘩地往下落。
  吱吱吱——一個可怕、刺耳的磨擦聲響起,緊接著,一片黑影罩住了她。
  大樹倒了——
  她瞪大眼,忘了呼吸。
  可惜……沒辦法再想三公子了……旱知道,應該多想他一點……
  死到臨頭,她腦海裏居然只有這個想法。有點荒唐,但她真的想不到其他。
  她遺憾地閉上眼等死。聽說人死後,頭七可以回魂,她要給所有認識的朋友托夢,祭拜她,不用元寶蠟燭香,只要燒幅柳嘯月的畫像給她就行了。
  最好逢年過節燒一幅、生祭死祭再一幅,當然,大家沒事時多燒一點,她也是很樂意收的。
  不過……
  這棵樹怎麼到現在還不壓下來?
  她忍不住睜開眼,沒瞧見預想中的蒼翠,倒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對著她皺眉,那深邃的眸一如既往的認真、淩厲。
  「三公子?!」他怎麼會在這裏?是他替她擋住了大樹?
  「你還不起來?」幸虧他及時趕到,否則她小命難保。唉,不知她這粗心大意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
  「我……喔!」能活著繼續想他,她當然不想死!她立刻爬到他身邊。
  「你站起來吧!」他不知道她又一次失去內力了。
  「我也想,可腳沒力。」
  他深吸口氣,雙手用力,把樹幹推向一邊。「沒事吧?你嚇壞了?」他以為她是被嚇到沒力。
  「不是。」她翻過身,躺地上繼續調息呼吸。「剛才用了內力……」
  「你不知道散功後,至少半年內不能妄動內力,輕則經脈受損,重則終生癱瘓?」
  「意外嘛……」
  柳嘯月被她氣得半晌說不出話。
  她摸摸鼻子。她承認,有時候她行事很衝動,總把他氣得半死。她不願他見她就發火,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服軟,她認輸。
  「三公子。」她笑著。「你怎會在這裏?」
  他瞪她一眼,氣猶未消。
  她縮了下身子,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顆球,往地縫裏滾去。或許,他看不見她,就不會生氣了。
  「袁姑娘、袁姑娘——」卻是剛才送劉老六回去的監工之一又跑回來了。「劉老六沒事了,大夫說你止血止得好,多謝你了。」
  「不客氣。」她擺擺手,繼續癱著。
  「你——」監工不明白,她怎麼一直躺在地上,還有,旁邊突然冒出來的人是誰?
  「我沒力氣,休息一下。」
  「喔,那你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做。」袁尚喜能幹又善良,後頭又有人在打點,監工樂得賣人情給她。
  監工走後,柳嘯月看著她。「你還會治傷?」
  「我不會啊!」她比出兩根手指。「我只是幫人點穴止血。」
  「你不早說!」早知她是為救人才二度散功,他也不至於生氣。
  「啊?」舉手之勞而已,不必滿天下嚷嚷吧?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累癱在地上起不來的身子,既心疼又無奈。
  他扶起她,讓她盤腿坐好。
  「你幹什麼?」她驚訝。他千萬別說要把內力還她啊!
  他歎口氣,撫上她憔悴的臉頰,想起兩人一起對敵時,在夜風中,她狂放又瀟灑,但近看她的眸,卻複雜得讓人心悸。她看他、躲他、愛他、避他、渴望他、又推拒他……一個人心裏怎能存著這麼多心思,她不累嗎?他替她感到疲累啊……
  「尚喜,你想過成親嗎?」
  她呆呆地看著他,活了二十幾年,此刻是她這輩子最興奮的時候。他們之間,好近好近,他的手好熱,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融化了。
  「尚喜。」他在她鼻子上擰了一下。「我跟你說話呢!你發什麼呆?」
  「啊?」她恍然回神,臉紅得快冒煙。「對不起,我沒聽見,你能不能再說一次?」
  「我說,你想過成親嗎?」與他一起攜手。
  她很爽快地搖頭。「放心,我不成親,一輩子都不成親。」所以他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她不纏人。
  柳嘯月有一種喝到陳年老醋的感覺,嘴裏、心裏酸得膩味。
  「做我的娘子,與我成親,你也不願?」
  「三公子,你在試探我嗎?」她笑了,有些悲傷,但更多的是坦蕩。「我不成親,不管對方是誰,我都不成親。」她說得很認真,仿佛在立誓。
  他聽得怔了,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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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1:00: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柳嘯月幫袁尚喜運功疏理經脈,並且在她體內留下一道真氣,方便她日後可以更快地修練回自己的功力。
  自此,他不再掩飾行蹤,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身邊,助她修城。
  陳守將也幫他,藉口袁尚喜工作出色,調袁家三口入守將府,充為僕役。其實他們就住一個院子裏,柳嘯月的房間就在袁尚喜對面。
  她差點樂瘋了,現在的日子與在沛州時差不多,每天可以看到他,偶爾打個招呼,其樂無窮。
  當然,修城還是很辛苦,不過有他在,她吃黃連都覺得甜。
  他脫下了白衣,換上青衣短打裝扮,陳守將一見,就指著他笑。
  「哈哈哈——我以為你真成神仙了,原來也是人,也有狼狽的時候,很好很好。」柳嘯月的朋友裏,沒有一個不唾棄他的瀟灑。一個大男人,整天穿得一身白晃來晃去,說什麼行止進退,不是寒磣人嗎?
  「我一直是人,看不出來是你有眼無珠。」他甩頭,走人。
  「這小子……」陳守將給嗆了個半死。「沒關係,現在讓你囂張,如果袁丫頭的想法真如我夫人所說,是情未滅,但心已死,你想娶人家,早晚得來求我!」
  柳嘯月來到城頭,袁尚喜正在那裏探頭探腦。
  「你在看什麼?」
  「有個監工跟進城的胡商吵起來了——咦?」聲音好耳熟啊!她跳起來,回身看見他,笑容襯著蜜色小臉,像秋天樹上成熟的果子,不止甘甜,還帶著讓人心恰的芳香。「三公子,你怎麼來了?」
  「我不是每天都來幫你修城嗎?」她用得著這樣,見他一回,就吃驚一回?
  「是啊!」但她從沒指望這種日子能長久,只當過一天,是一天。
  「監工為什麼跟胡商吵架?」
  「好像是我們修城,把路阻了,胡商的車隊進不來。」
  「他的車隊能有多大,這麼寬的道路,兩輛馬車並駛都夠了,分明是無理取鬧。」
  「我也這麼覺得,」她點點頭,不想看了,開始彎腰搬石頭。
  「蹲下去再搬,小心閃了你的腰。」柳嘯月對言行舉止都有要求。
  她縮縮脖子,只得照著做。其實他說的她都懂,不過有時候會犯懶。
  「三公子,你會在這裏待多久?」
  「待到你嫁我為止。」
  她窒了下。「三公子,你又跟我開玩笑了。」
  他定定地看著她,足以洞金穿石的火熱眼神讓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他雖沒與姑娘交往過,但說書總聽過,他可以肯定,她現在這種表現是對他情動了。
  但她為什麼老躲避著成親的問題?
  袁尚喜被看得受不了了。「我去提水。」說完,她匆匆跑開。
  他身如飛絮,緊貼著她。
  她想躲,又捨不得,跟柳嘯月相處的機會,是女人都不願放棄。
  她只得咬牙忍著,偷瞄他一眼,又迅速轉移視線,再瞄一下、再閃、再瞄……
  柳嘯月失笑。「你可以正大光明看,何必偷偷摸摸?」
  「我沒看啊!」她趕緊低頭。
  「如果是我叫你看呢?」他加快一步,貼到她身上,溫熱的吐息仿佛就在她耳畔。
  她詫異的目光迎上他,近在眼前的俊顏如畫一般,那深邃的雙瞳,寫盡了山川的秀美。
  這是她傾盡性命暗戀的男人,她真的好喜歡他。
  「三公子,你不用測試我……我……我不會有其他心思的。」
  「其他心思是什麼?若我要你有呢?」他真被她搞糊塗了。愛戀不是為了聚首,那她求什麼?
  「你又來了。」她搖頭。「三公子,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一輩子——」
  「別發誓。」算他怕了她。「我們不談那些事了。你……你在這裏習慣嗎?」
  「還好,除了……」她摸向腰邊,想念她的酒葫蘆。
  「酒喝太多,傷身。」
  「我知道。」只是習慣了,乍然失去,心裏空虛。
  「以後我陪你喝茶,酒,戒了它吧。」
  她微笑不答。她可以習慣對他的情,但絕不敢習慣他的存在,因為在她的生命裏,他是最容易消失的人。
  「尚喜——」
  他說到一半,一陣驚慌聲起。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她與他相視一眼,加快腳步跑下城,幾個監工已經和胡商們打成一團,運貨的馬車倒在一旁,掉出少許的皮毛和藥材。
  「三公子,不太對勁,十幾輛馬車,運送的貨物怎麼那樣少?」還有,那些胡商的手腳也太俐落了點。
  「我去看看,你自己小心。」柳嘯月走過去,試圖分開打成一團的人們。「住手!叫你們住手,沒聽見嗎?」他放倒了兩名監工、一名胡商,但混戰卻沒有停止,依舊激烈。
  袁尚喜左右瞧了瞧,抄了根扁擔,開始偷襲那些胡商。
  「官兵打人了、官兵打人了——」一個胡商大聲喊,沒多久,那呼喝聲就傳遍了城門。
  「笨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官兵了?我是犯人。」說著,她又敲暈一個胡商。
  這時,已有官兵去稟報陳守將城門口的暴動。
  柳嘯月邊打,邊退到袁尚喜身邊。「這是有人故意搗亂,一會兒情勢不對,你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知道。」在打鬥上,她是懂得識時務的。
  柳嘯月淨找那些喊得最大聲的胡商打,一拳下去,就倒一個。
  但胡商卻越聚越多,從三、五人,一下子變成上百人,柳嘯月可以周旋的地方越來越小,他開始考慮真的動手。
  但他又擔心,見了血,胡商們的攻擊會更瘋狂。袁尚喜還在這裏,萬一傷了她,可就不妙。
  「尚喜。」他目光四顧尋找她。得先把她藏好,再圖後路。
  「這兒。」一個細小的聲音傳來。
  他看過去,袁尚喜不知何時尋了一個城門洞,悄俏地躲進去。聽見他的呼喊,她探出半個身子跟他揮手。
  他忍不住想笑,這丫頭真是越瞧越可愛。
  她安全了,他就不再客氣,手一抖,一柄柳葉鏢夾在指間,落花似地翻飛起來,一眨眼,奪去數名胡商性命。
  同時,他不著痕跡地往她躲避的方向走。他不止要鎮壓這場混戰,還要保護她。
  那些胡商被乍然的血腥嚇了一跳,場面瞬間凝窒。
  柳嘯月乘機來到袁尚喜面前,把她躲藏的城門洞掩得密密實實。
  「南蠻子,你敢殺人!」一個胡商暴喝。
  柳嘯月冷笑,只有北方的當塗族才會這樣稱呼尚善國人,可見這些人不是單純的胡商,他們掀起這陣混戰是有目的。
  「兄弟們!殺了他,給我們族人報仇!」那個胡商大喊一聲。
  隨即,假裝胡商的當塗人露出了猙獰面目,他們從翻倒的馬車裏抽出兵器,呼喝著殺向柳嘯月。
  「果然,十幾輛馬車,怎麼可能只裝那一點點貨物?恐怕他們是弄了點皮毛和藥材裝點門面,裏頭全藏了兵器。」袁尚喜越發覺得今天的混戰大有內情。「可他們搞這麼多事,想幹什麼?」
  「何人敢在城門喧鬧,還不給本將停下來!」卻是陳守將率領部屬鎮壓來了。
  袁尚喜心一跳,大散關是尚善國的邊防重鎮、陳守將是大散關的靈魂人物,若他有了意外,當塗族人會如何?大散關又將如何?尚善國危矣!
  她躲不住了。「陳大人,你別過來!」
  「尚喜!」發現她從城門洞跑出去,柳嘯月趕緊追上去。
  袁尚喜沒了內力,但身法還在,她左閃右避地沖到了陳守將身邊,想也不想便將他撲倒。
  咻!一枝利箭像晴天一道霹靂,劃過陳守將的頭盔,把盔頂裝飾的寶石震得粉碎。
  陳守將瞪大眼。若不是袁尚喜反應快,他已經死了。
  「保護將軍!」柳嘯月大喊,雙手各夾兩柄柳葉鏢,手腕微震,柳葉鏢射出,就像一道光,穿過一名當塗族人喉嚨。四柄柳葉鏢,把陳守將附近的敵人殺個精光。
  這時,官兵們終於反應過來了,排行列隊,將那些當塗族人合圍殲之。
  ***
  將軍府。
  柳嘯月拉著袁尚喜,他顫抖著手,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看看他,又望瞭望兩人交纏的十指,有些奇怪。
  在大散關重逢後,她就覺得他不對勁,三番兩次地測試她,他素來不是疑心的人,怎麼變了樣貌?
  她應該甩開他,堅持自己的心意,但被他握著的感覺好甜,她卻是捨不得鬆開。
  「三公子……」不過禮貌上,她還是要提醒他一句,這盤豆腐可是他主動送上門,她沒占他便宜。
  他橫她一眼,沈默著。
  她縮了下脖子,她又惹到他了嗎?
  「陳大哥,當塗族人為什麼要殺你?」柳嘯月很在意這場差點牽累了袁尚喜的混戰。該死,如果她武功還在就好了,不知道有沒有藥物可以讓人快速恢復功力?等金多寶到了,得問問她,若有,無論要花費何等代價,他都要把藥找來,給袁尚喜服用。
  陳守將悶了下,苦笑。「何止我被刺殺,自從曹將軍在太子叛變一役,為保護皇上而身殯後,邊防四大關就沒安寧過。那些蠻子,哼,以為沒了曹將軍,尚善國就可以任他們馳騁牧馬?作夢!」
  「曹將軍?是那鼎鼎有名的色狼將軍曹天嬌?」那位女將軍可是袁尚喜的偶像。
  「噓!」陳守將差點撲上來捂住她的嘴。「曹將軍在邊城威名赫赫,你這話在我跟前說,我可以當不知道,可若被外面的兵卒聽見,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對不起,我沒惡意,其實我很佩服曹將軍。」
  「誰不是呢?」陳守將很遺?,那麼厲害的大將,卻不是死在征戰途中,而是歿於內亂,這是尚善國的不幸。「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跟曹將軍北征過,不能親眼看看,什麼叫兵鋒所指、萬敵授首的場面,唉!」
  柳嘯月比較沒有那種追思緬懷的心態,他認為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所以說,現在邊關不穩,皆緣于曹將軍身死,尚善國沒了震懾外敵的大將,於是,胡人南下牧馬的心思再起。那麼陳大哥,當塗族不會就此甘休,接下來,你要如何應付?」
  陳守將閉上眼,沈思片刻。「我將上書朝廷,請求北征。」
  「現已夏末,徵集糧草須時三月,等籌備完成都入秋了,屆時,北地酷寒,非作戰的好時機,要打,最快得明年入春。」
  「對。所以我現在還有一件事要做——鞏固城防。」陳守將轉向袁尚喜。「袁姑娘,若本將請你協助督導修城,你可能勝任?」
  柳嘯月眉一皺,橫過淩厲的一眼。袁尚喜已經沒有武功,還要讓她去出頭,豈個危險?
  陳守將解釋:「袁姑娘在流犯中有足夠的人望和威信,我沒有要她親上前線,但我需要她來調動流犯,加速完成修整城防的工作。」
  「大人,我也只是個犯人,能有什麼威望,你別開玩笑了。」她很害怕,不是因為陳守將讓她做事,而是柳嘯月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緊,他好像很生氣,氣得快瘋丁。偏偏,她完全不懂他在氣什麼。
  「你肯幫人、能救人、腦子動得快、工作能力又強,有這些就足夠了,況且——」
  柳嘯月打斷陳守將的話。「這件事我認下了,陳大哥莫再打尚喜的主意。」他已恨不得將她打包回沛州藏起來,豈肯她再去冒險?
  「三公子,我承認你出類拔萃,但你缺少袁姑娘那種親和力,你只能讓人幫你做事,卻無法讓他們賣命。」
  柳嘯月窒了下,不得不承認陳守將的話有理。
  「好吧!但我跟她一起。」這是他最後的底限。
  「那你就跟啊,誰能阻止你?」陳守將早就放棄要柳嘯月守軍規了。
  「這個……兩位,你們要不要聽聽我的意見?」袁尚喜瞄著柳嘯月眼底潛藏的怒火,多怕他氣死了。
  「聽你意見幹什麼?就算你說了,做得到嗎?」柳嘯月瞪她一眼,聲音比冰還冷。
  她喊冤。「我怎麼會做不到?我一直很守信用的。」
  「是誰答應我藏好?又是誰招呼不打一聲就跑出來?你這樣還叫守信用?」他的火氣終於還是沒忍住,爆發了。
  「我——那不是意外嗎?」總不能讓她眼睜睜看著陳守將喪命。
  「藉口,你做不到就不要給我承諾。」她不懂,當她沖出去時,他那種心慌欲死的痛楚,至今,他的手還是抖著的。
  她囁嚅了半晌,低下頭。
  「對不起……」她輕輕地扭著手,想掙脫他的掌握。
  但柳嘯月卻握得更緊,炯炯目光瞬也不瞬地鎖著她。
  不能放,也不敢放,她是這麼莽撞的人,他若不緊緊握著,誰知下一刻,她會不會就此消失無蹤?
  「唔!」她皺了一下眉頭,他的力氣太大,她有些疼了。
  他心一揪,倉皇地鬆開她。
  她錯愕地望他一眼,正想把手收回來。
  他又把她的手搶過去,重新握住。但這一次,他放輕了力道,只求她掙不脫,卻是不捨得再用力。
  其實他一直是想保護她,可每一次,他們總是對不上,他說的,她不懂,她的堅持,他無法理解,徒然換來一回又一回的彼此傷害。
  陳守將在一旁看著兩人,腦子都糊塗了。明明都是聰明人,怎麼就卡在那個莫名其妙之處?
  「大人,外頭有位姓金的姑娘,說要求見三公子。」一名兵丁來報。
  「是金多寶。陳大哥,麻煩請她進來。」柳嘯月說,同時,他對袁尚喜投過一抹歉疚的眼神。他無意弄疼她的,他比任何人都珍視她,真的。
  陳守將揮手,讓人去引金多寶進來。
  不多時,風塵僕僕的金多寶抱著一個?子走進大廳。
  「幸不辱命。」她對著柳嘯月笑,看到他身邊的袁尚喜,眸中閃過一抹悲傷。「給你。」她將?子送到袁尚喜面前。
  「這是什麼?」
  金多寶低頭,好片刻才說:「你二哥的骨灰。」
  「二哥……」袁尚喜身子發顫。其實她一直有預感,二哥前程凶危,但只要沒見到屍體,她總抱著一絲希望。但現在……
  「二哥,他怎麼……二哥……」她伸手想要去接?子,卻發現自己的手仍在他的掌握中。
  她木然地回頭望他一眼,有點希望他告訴她,這是夢。
  但他拉起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說明眼前的一切是現實。然後,他鬆開了她。
  袁尚喜再也忍不住,兩行淚滑下。柳嘯月的鼓勵是安慰她,卻也摧毀了她的希望。
  「二哥……嗚……二哥……嗚嗚嗚……」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他的手掌又大又溫暖,讓她在悲傷的時候,心裏又充實,至少,她不是孤獨一人。
  金多寶把?子送到她手裏。「節哀順變。」
  「二哥……」她抱著?子,心痛如刀絞。
  悲傷在廳裏蔓延,沈默間,只有她低低的哭聲。
  柳嘯月也無法令她停止哭泣,那是她僅剩的手足,而且……
  「你要怎麼跟伯父、伯母說?」
  「暫時別告訴他們。」她爹的病才好,她不想老人家再受打擊。
  「就照你說的做吧!現下,我們先把袁二哥葬了。」
  她再也忍不住地靠進他懷裏,放聲大哭。
  ***
  袁尚喜躺在屋頂上,看著漆黑的夜空。今晚沒有月亮,連星子也不見半顆,只有濃厚的烏雲,像她的心一樣,沈重又悲傷。
  她曾經有三個手足,如今,一個也沒有了。
  大哥、小妹死在火場中,二哥……聽金多寶說,他是兵變時,被亂軍殺的。
  為什麼要兵變?人與人之間為什麼要起爭執?權力富貴真的會使人瘋狂……她想不透,圓睜的眼,清澈的淚不停地滑下。
  「要不要喝一杯?」一個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轉動淚眼,看見熟悉的白色身影,是柳嘯月。他唇邊掛著溫柔的笑,在沒有一絲光線的夜晚,透著盈潤的光芒,變成她心中最後一點光明。
  他總在她最悲傷、最無助的時刻出現,然後,將她拉出絕望的深淵。
  她扁扁嘴,壓抑不住的哭聲再度沖口而出。
  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裏,感覺她的淚浸濕了衣襟,心很痛。
  「哭吧,我在這裏,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
  她拉著他的衣襟,哭得肝腸寸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重的烏雲終於散開了,幾點星光灑下餘輝。
  她的痛哭漸漸轉成抽噎。「我不知道怎麼辦……總有一天得告訴爹娘的,可我該怎麼說?」
  「在金多寶將袁二哥的骨灰送來前,你可曾預想過袁二哥的生死?」他舉袖,輕拭她滿臉淚痕。
  「我……」她早猜到二哥凶多吉少,只是沒見到屍體,總有一絲希望。
  他拍拍她的肩,將一個酒葫蘆遞到她手上。「伯父、伯母跟你的心思是一樣的,所以有些事你不必想太多,時間會替你解決一切。」
  她看著酒葫蘆,看著他,破碎的心在他的溫柔中找到依靠。
  「謝謝。」她捧起酒葫蘆,一口接一口,沒有停歇地灌著。
  他看她原本白得似雪的臉漸漸染上紅暈,像熟透的石榴,真是漂亮。「介意分我一口嗎?」
  她住了口,怔怔地看他。
  他拿過酒葫蘆,輕啜一口,又還給她。
  她嚇一跳,以為酒落入他手中,就沒有她的分了。他一直不喜歡她喝太多酒。
  「怎麼了,不願意陪我共醉?」他的眼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我……」她不知不覺癡迷了。「不,我很樂意。」重新接過酒葫蘆,她再飲一口,燒烈的酒液滑過喉頭,入了腹,卻變成一股甘甜的暖流。這是她這輩子喝過最好的酒。
  「酒喝太多,傷身,但偶爾小酌,卻也無妨。」現在換他喝了。
  他們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一葫蘆兩斤重的竹葉青,轉眼無蹤。
  她有點不舍地看著空葫蘆,可惜了,她還沒喝過癮,美好的時光總是易逝,唉!
  他像是能讀出她的心思,又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給她。
  她微怔。他生性自律,愛茶勝於酒,遠行時常裝一壺茶水在身邊,這就是他用來裝茶的皮囊,為什麼要給她?
  「你喝喝看。」他拉起皮囊的塞子。
  她聞到一股酒香,濃得猶如北地朔風,刮人生疼。
  「燒刀子!」她的最愛。她接過皮囊,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喜歡這樣烈的酒,但她喜歡,所以他想辦法為她找來。
  「以後用這個皮囊喝酒好嗎?它雖然只能裝一斤的酒,比不上你的酒葫蘆,但可以提醒你,不要過量。」
  所以,這是他的關心。
  「我知道了。」她的心很甜,又喝了一口。「對了,三公子,請替我謝謝金姑娘,勞她千里迢迢送回我二哥的骨灰,這恩情我記下了。還有……也謝謝你。」
  「我?你謝金多寶我可以理解,謝我做什麼?」
  「是你讓金姑娘去京城的吧?」
  看不出她行事大意,這時心思倒活了。他笑。「要說能辦成這件事,你最該謝的是你自己。」
  「為什麼?」
  「金多寶說,她到京城的時候,袁二哥的屍體已被收殮。她尋上門,才知對方受過你恩惠,此番不過是為了報恩。不過他不肯告訴金多寶他的名姓,說是學你的,施恩不望報。」
  「啊?」她腦子迷糊。「有這種事?我不清楚。」但受人恩惠,怎能不報,總有一日,她還是要還的。
  他看著她的臉色,就知她打什麼主意。想起陳守將也說過,袁家三口到大散關之前,已經有很多人來打點過,請大家關照袁家人。那些人也是受過袁尚喜幫助,或許她並沒有注意自己在施恩,但她做的很多事,確實戚動人心。
  他不也是其中之一嗎?百煉鋼就在她日復一日的溫情中,化成了繞指柔。
  「眼下不知道無所謂,等十年後,你流刑期滿,我陪你去京城找恩人。來,我們喝酒。」
  他,要陪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皮囊已經送到她嘴邊,她呆呆地喝著,也沒發現此刻是他在喂她喝酒。
  他又拉起她的手,輕輕地撫著,溫言暖語比春風更加迷人。
  不知不覺,她醉了,倒在他懷裏,再多的傷痛也消失無蹤,她甜甜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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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清晨,袁尚喜醒過來,看見柳嘯月近在咫尺的臉,很漂亮。晨光下,他散發著一種魅惑人心的光輝。但是……
  她怎麼會睡在他懷裏?他們一起睡在屋頂上?
  「天啊!」她像只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尚喜……」他才睜眼,就發現她化成一道殘影,消失了。「她的內功不是沒了,為什麼還跑這樣快?」
  袁尚喜跑得氣喘吁吁,才到中廊,便撞到金多寶。
  「唉喲!」金多寶倒退兩步,一臉不可思議。「你——為什麼我會撞輸一個沒武功的人?」
  「大概是我最近天天修城,身體練得比較強壯吧?」她回答。
  「喔!」金多寶點了下頭,又搖頭。「不對,大清早,我幹麼跟你討論鍛鏈身體的問題?你跑什麼?都不看路的。」
  「我……」她想到剛才跟柳嘯月抱一塊的情形,臉又開始發燒。
  「哇!」金多寶好奇地搓搓她的臉。「不是吧?人的臉居然能紅成這樣,你是不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
  她說不出話,頭垂低得快埋進胸懷。
  「你到底做了什麼?莫非……」金多寶的八卦心思複燃。「你欺負了三公子?」
  「我才沒有!」袁尚喜大聲喊冤。
  「你小聲點,我耳朵快聾了。」
  「對不起。」
  「算了算了,你就說吧,是不是又跟三公子發生了什麼事?」金多寶雖然認識袁尚喜不是很久,但已很瞭解她,她只會為了柳嘯月而癡病發作、腦子短路。
  「我……」她猶疑半晌,囁囁開口。「金姑娘,你覺不覺得三公子最近很奇怪?」
  「哪里奇怪?我瞧他一樣酷、一樣高高在上,一樣喜歡用不屑的眼神看人。」金多寶覺得柳嘯月很愛欺負她。
  「三公子是不想給人不切實際的幻想,才故意在姑娘面前擺出冷漠面孔,他其實本性善良。」
  「在你心裏,他流的汗都是香的,哪里能看到他的缺點?算了,跟你講這種事也是浪費時間,你直接說,三公子又做了什麼事讓你覺得奇怪?」
  「他……」她遲疑著,結結巴巴地將兩人在屋頂上喝了一晚酒,最後相擁而眠的事說了。
  「就這樣?他沒親你?」
  「金姑娘!」袁尚喜羞得想打她。
  「我是認真的。你們除了喝酒,就不幹其他了?」金多寶不敢相信,袁尚喜愛死了柳嘯月,柳嘯月對袁尚喜也情有獨鍾,兩人處了一夜,竟然半點火花都沒有,這兩人是不是有病?
  「我們還有聊天啊!他還拉了我的手。」袁尚喜辯解,可好像越描越黑。「不對啦!我不想講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也不對,我是要說……等一下,我到底想說什麼?」她自己也糊塗了。凡是牽扯到柳嘯月,她總難有理智。
  金多寶抬頭看看天。什麼時候,見錢眼開也要幫人解決愛情問題了?其實幫忙也無所謂,但袁尚喜有錢給她嗎?她已經替柳嘯月白乾很久的活兒了,不想繼續做白工。
  「你有錢沒有?」
  袁尚喜愣了。「你缺錢嗎?我現在沒錢,不過我有朋友家裏是開錢莊的,我給你寫封信,你去借款,不收你利息。」
  就知道這裏沒油水撈,金多寶翻個白眼,想走了,可她才邁步,卻看到柳嘯月站在長廊的另一端,一雙眼像燃著兩團火,筆直地盯著她。
  他的眼神裏就寫著——不准拋下她不管。
  金多寶很鬱悶。他要關心袁尚喜,就自己來解她心結啊!拖她下水算什麼?她不過被他救了一次,就倒楣地要替他賣命一輩子?
  但金多寶還是乖乖後退一步,站回袁尚喜面前。「我想,你現在的疑惑應該是,三公子為什麼突然對你溫柔起來?」
  袁尚喜雙眼一亮。「對啊!我就是不懂,他怎麼會找我喝酒?還拉我的手?我喝醉了,他也沒走,還陪我一整晚?」
  「看得出來,以前三公子對你很糟糕。」她就算要幫柳嘯月做事,也要給他添點亂。
  袁尚喜點頭,又搖頭。「他沒有對我不好,他只是不喜歡我,所以不隨便對我溫柔,免得我誤會。這樣做是正確的。」她一向懂他,儘管他的冷漠同樣讓她很受傷。
  「那他現在對你溫柔,你開不開心?」
  袁尚喜沒回答,可她眼裏的甜意說明了一切。
  「這不就得了,你喜歡他,他也對你好了,你們兩情相悅,可以直接拜堂入洞房了。」
  「他又不喜歡我,怎麼拜堂?」
  「那是以前,他現在喜歡啦!所以才對你溫柔,你不會連這都不懂吧?」
  「三公子是個意志很堅定的人,他說不喜歡,就不會改變。」袁尚喜說得很篤定。
  金多寶錯愕地看著她,又瞄一眼躲在廊邊偷聽的柳嘯月。她本來很受不了他的無情壓榨,但跟袁尚喜談到現在,她突然有點同情柳嘯月——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你難道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日久生情,也許他一開始不喜歡你,但認識久了,就變喜歡啦!」
  日久生情,袁尚喜明白,但放到她跟柳嘯月身上,她不相信。
  「三公子不會喜歡我的。」
  「你怎麼這樣肯定?」
  「你覺得太陽有可能從西邊出來嗎?」
  「不可能。」
  「我跟三公子的關係便是如此,註定有緣無分。」很早很早以前,袁尚喜便已看破。
  「你拿旭日東昇、殘陽西落來與感情相比,你就不許三公子改變心意?他是真的喜歡你,想娶你。」
  「他……我……」柳嘯月會喜歡她?她厭覺腦子好像被雷劈了,成了一團漿糊。「你騙我!」
  「我吃飽撐著,騙你幹麼?」
  「對啊!你騙我幹麼?」她太混亂了,已經語無倫次。
  「所以我沒騙你,三公子是真的想娶你,你怎麼想?」
  袁尚喜沒有辦法想,她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三公子,你……我……怎麼辦?我發過誓,一輩子不嫁人……我當時的誓言是什麼?不嫁三公子?還是不嫁人?我……我忘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個鬼!」金多寶發現,袁尚喜已經半瘋魔了。「你冷靜點,慢慢說,先告訴我,你怎會立誓不嫁?」
  「我……」袁尚喜深吸幾口氣,靜下心,回想立誓的情形。那是在柳嘯月第四次拒絕袁家的提親,又發現她躲在屋頂上,偷瞧對街的大鏢局後,他拉了柳乘風,也上大鏢局的房頂,兄弟倆暢談了一番「我的感情我作主、她的感情她自己負責」的理論。
  於是,她知道,他在這她死心。她本來就沒想過要嫁他,她沒膽去想,這麼好的男人,只有最有福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而她不是。
  但她仍然覺得失落。
  她放棄了對這段情的最後一點渴望,只保留喜歡他的念頭,因為這是她唯一能負責的感情。
  柳嘯月一直不喜歡她,這種情緒持續了十餘年,怎麼可能突然改變?
  她笑了,感覺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把她所有的混亂都沖刷得一乾二淨。
  「原來我的心死得還不夠徹底,所以他稍微溫柔了點,我便慌張了……金姑娘,我懂了,我不該動搖,我需要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改變。」她愛他,但她不會與他在一起。這便是她要堅持的。
  她伸個懶腰,眼裏沒有迷惘,代之而起的是堅毅。
  「好了,我該去修城了,回頭見。」擺擺手,她走了。
  金多寶看著她的背影,良久。「你到底懂了什麼?為何我一點都不明白?」
  但有一件事她是懂的——柳嘯月被拒絕了。
  有監於這人剝削自己太甚,她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她認識的人。
  長廊的另一頭,柳嘯月臉色發黑。他明白袁尚喜的心思,無比懊悔昔日自己斬情絲斬得太決絕,竟是半點後路也沒留給自己。如今要彌補,只怕要有長期抗戰、流血流汗的心理準備了。
  ***
  陳守將挺同情柳嘯月,一輩子沒動過情的男人,第一次動情就摔這麼重,更摻的是,他跌跤的事還被金多寶在幾個月內傳遍大散關,從八十歲老人到八歲小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幸好金多寶已被柳嘯月打發去尋找可以快速恢復內力的藥,否則這流言還不知要傳得怎生離譜?
  陳守將找了個空檔,請柳嘯月喝酒,可惜人家不領情。
  柳嘯月邀他喝茶,他說,酒入愁腸愁更愁。
  陳守將坐在他面前看他泡茶,他的手指很長,取茶、沖水,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美麗,根本看不出他在傷心。
  但他的眼睛很黑,就像沒有月光與星光的夜晚,暗得讓人發悚。
  柳嘯月給陳守將倒了一杯茶。「嘗嘗,這是有一回我保鏢經過虎頭山,當地的村民送我的。」
  陳守將喝了一口,差點吐出來。「怎麼這樣苦?」
  「先苦後甘。」他淡淡地品著,想起袁尚喜,他與她的相處卻是先甘後苦,過去,他實在太糟蹋她的情意了。
  他願意花百倍、千倍的心思挽回她,就不知她給不給他這個機會?唉……
  陳守將放下茶杯。「苦也好、甘也罷,這不合我的口味。我寧可喝酒。」
  「酒會讓人混亂,而茶可以使人清醒,且對身體有好處。」
  「混亂好啊!你現在就該混亂點兒,才不會想太多,徒增心傷。」陳守將知道柳嘯月一向自律,但把所有的苦都藏在心裏,半點規矩不敢逾越,就太變態了。
  「我若混亂了,還怎麼做事?怎麼謀求她的心?」所以他寧可清醒地忍受心傷。
  「你還沒放棄?」
  柳嘯月的手忍不住又撫上胸懷,那裏藏了她的手絹。二龍山上,她的情、她的恩、她的義……她的一切一切已變成了他心中的摯愛。
  說放棄很簡單,但他的心割捨不下,他確實很喜歡她,他是真心的。
  「為什麼要放棄?」
  「袁丫頭已經很清楚明白地拒絕你了。」陳守將訝道:「你莫非還要行那死纏爛打的蠢事?」
  「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錯的是使用的手段,只要我不造成任何人的困擾,單純地喜歡,何來愚蠢之說?」
  「如果她一直不接受你呢?你要跟她耗一輩子?」
  「也沒什麼不好。」袁尚喜是因為他的無情,才決定一生不嫁。但她並未就此抹消自己的感情,她依然愛他、依然在他有需要時幫助他、依然對他笑得瀟灑飛揚,一個姑娘都有如此胸襟,難道他還不如她?
  「你……你們兩個……」陳守將以為,柳嘯月和袁尚喜簡直是絕配。
  「大人。」一個兵丁來報。「袁姑娘讓人來說,城門口有些不對勁。」
  已經秋末了,到處都在收糧入庫,陳守將手下人力有些吃緊,就讓袁尚喜率流犯整修城牆時,順便注意一下北方當塗族的動靜。
  她為人有些粗心,但做事卻很仔細,捉到了幾個當塗族奸細後,陳守將乾脆讓她幫著守城門。不過這份工作只持續到秋收結束,畢竟,她還是流犯身分,危急時用她可以,真提升她入軍職,怕禦史就要參他一個濫權枉法的罪名。
  「去看看——」陳守將還沒說完,就發現柳嘯月已經不見了。「要論重色輕友,你稱第二,也沒人敢坐第一的寶座了。」他邊說,也招呼親兵,一起上城頭。
  ***
  袁尚喜看到柳嘯月的時候,有些緊張,想逃跑。
  自從那夜,兩人在屋頂上相擁著睡了一晚後,她就沒辦法以平常心面對他。
  她顫著手,解下腰間的皮囊,喝了口酒。這已經不是燒刀子了,柳嘯月說燒刀子太烈,讓她少喝,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改變習慣,現在喝竹葉青。
  竹葉青綿軟,帶著一股特殊的香氣,讓她雙頰染上一抹嫣紅。
  他很自然地走過來,伸手拭去她唇邊的酒汁,微笑著,眼睛明亮,像在勾她的魂。
  她傻了,手中的皮囊差點掉了。
  「發生什麼事?」他的吐息吹向她耳畔,一點一滴融化她的理智和抗拒。
  柳嘯月本來就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當他故意要迷人時,又有誰擋得住?
  至少袁尚喜是擋不了的。她只覺腦袋越來越迷糊,就連讓他欺近身體,肩抵著肩,她也沒發現。
  她鼻間充滿了他的氣息,是江南柳綠的味道,好溫暖。
  迷迷茫茫間,她忘了緊張,陶醉地享受著他的陪伴。
  他就知道她抗拒不了自己。其實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但他不會說,因為說了,她會逃,他就沒有機會再捉住她了。
  他選擇另一種方式接近她,讓她在生活中習慣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她會視他的親密如呼吸,到時,她再堅決不嫁人,也離不開他了。
  這方法有些卑鄙,但不得不說,它很有效。看,他們之間靠得多近。
  「我剛才跟陳大哥喝茶,聽說這裏有事,便來看看。」
  她的情緒隨著他的話語起舞,忘了自己的堅持,指著遠方那團團黃霧說:「你看那邊,好大一股煙塵,像不像大隊人馬賓士而來?」
  他極目望去,滾滾煙塵中,確實有很多人影、馬影和……車影。
  「難道是當塗族人來攻?」他有些緊張。袁尚喜的內力還沒完全恢復,這時候打仗,她會很危險。
  「我看不懂。」她不通軍務,這種事要陳守將拿主意。「大人還沒到嗎?」
  柳嘯月這才想起,自己把好友拋下了。
  適時,陳守將到達,先讓部卒四門警戒,弓箭、火炮也架起來了,然後才抽空瞪柳嘯月一眼。這傢伙有了女人就不要朋友了,真不仗義!
  柳嘯月只當沒看見,指著那道煙塵問:「你怎麼看?」
  「不像當塗族人,他們南下劫掠,全體輕騎,從來不配馬車。」陳守將說。
  他們看著那股煙塵由遠而近,漸漸地,百來匹馬、十幾輛馬車和數百驚慌失措的百姓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好幾支商隊集合而成的龐大人群,他們一面跑,一面哭喊,突然,一輛馬車翻覆,車裏的女人、小孩跌出來,哭號震天,卻沒有人回頭幫助他們。
  袁尚喜皺眉。她最看不慣見危不救的事。
  柳嘯月拉住她的手。「別衝動,我們要弄清楚情況,再行動。」
  「我知道。」她說,但心裏有些悶。
  「若確定這不是一場陷阱,我陪你去救人。」他扣緊了她的十指。
  「謝謝。」她本就沈迷在他的氣息中,又要關心這突如其來的商隊,越發注意不到他的踰矩了。
  他唇角勾起一彎笑,這小小的親密讓他非常開心。
  陳守將不屑地瞥他一眼,低語:「趁人之危!」
  人群越來越接近城門,所有的兵士都警戒起來了。
  陳守將讓士兵們拉開長弓,隨時準備放箭。
  「救命啊!將軍大人,救救我們……」人群中傳來哭求的聲音。
  陳守將讓兵士繼續警戒,他和柳嘯月、袁尚喜步下城頭。
  那些商人已經沖到城門口,卻被守城的軍亡擋在外頭。他們的狀況看起來很糟糕,幾乎人人帶傷。
  陳守將見商隊中並沒有扎眼的人,就讓士兵把人放進來了。
  有幾個體弱的,一進城,兩眼一翻,便昏倒了。
  袁尚喜看到一個婦人懷裏抱著孩子,嬰兒的臉已成淡金色,顯然性命垂危。
  她正想跑過去探望嬰兒,才注意到手被握住了,她跑不動。
  這一路,柳嘯月一直拉著她,沒鬆開過,但她沒發現。
  她已漸漸習慣他隨時隨地的親密了嗎?這有點可怕,他不可能永遠留下來,而她卻沈溺在他的陪伴中,萬一哪天他又消失了,她會很慘。
  她正想甩開,他卻突然拖著她往人堆裏跑。「那孩子可能快不行了,要儘快施救。」
  「可是……」她看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很想要他鬆手,讓大家都舒服,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們已來到那對母子面前,繈褓中的嬰兒奄奄一息,讓她立刻忘了原本的念頭。「我送孩子進城找大夫,三公子——」
  「我去吧!」他很自然地鬆開她的手,安慰了那母親幾句,接過孩子。「我跑得快。」他對她笑。
  她不自覺地也回他一抹笑。因為他所有的動作都太自然了,就像人要吃飯、要呼吸一樣,令她產生一種錯覺,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很滿意地轉過身,好像一道輕煙掠過半空,抱著孩子入了城。
  她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堅持,事實上,隨著傷患人數不斷增加,她忙著救死扶傷,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考慮其他。
  確定商隊的到來沒有任何危機後,陳守將也調撥一支軍隊,沿著官道尋過去,將那些掉隊的商人一一救回來。
  至於城內的人員安置和傷患救助,就委託給袁尚喜了。
  待柳嘯月把嬰兒送到醫館,再回來,她正忙著指揮人熬藥、煮粥,他很自然地又來到她身邊。
  他先給她幫忙,凡是要出力的工作,他就主動攬下。
  場面實在太亂,受傷的人數又多,她越來越忙不過來,便越倚賴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她也習慣了指使他做事。
  偶爾,她需要幫忙,而他正忙著,抽不出空,她反而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到了後來,他們仿佛融成一個人,連才入城的傷患都知道,有需求,跟袁尚喜講,和告訴柳嘯月是一樣的。
  他漸漸地掌握了她的行事步驟,開始干涉她,比如,逼她休息、強迫她吃飯。他說,她要一直挺著,才能幫助更多的人,否則她倒下了,這些傷患怎麼辦?
  她累翻了,也無心注意他說的是對是錯,自然而然便照著他的話做了。
  不知不覺,殘陽掛在西方的山頭,一天過去了。
  柳嘯月拿了一件披風為她披上。「起風了,小心別著涼。」
  「喔。」她應了一聲,恍惚間感覺有些不對勁,又想不出哪里出了錯。「三公子……」
  「這些人怎麼辦?總不能讓他們露宿城門。」他根本不讓她的腦子有清醒的機曾,只要她稍微回神,他就想盡各種辦法引誘她重新陷入迷糊。
  「我也不知道,得問陳守將。」她的注意力果然又被轉開。
  「我們一起去問吧!」他很自然地伸手,撥開她額前的劉海。「這樣好看。」這又比一般的拉手觸碰更親密了。
  她呆愣了,連什麼時候被他牽著手,來到陳守將面前都不曉得。
  「陳大哥,知道這些人是怎麼一回事了嗎?」柳嘯月問。
  陳守將看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眼現疑惑。
  柳嘯月卻不給他詢問的機會,逕自道:「這些商人身上的傷都是刀劍造成的,難道他們遇上強盜?」
  「不是強盜,是當塗族人,他們襲擊了所有商隊。」不得不說,柳嘯月是個很會轉移別人心思的人。陳守將果然忘了剛才的困惑。
  「按理說,北方盛產藥材和皮毛,南方多的是茶磚和食鹽,這種通商是互取所需,哪怕是兩國交戰最激烈的時候,也沒人會拿行商們洩憤,怎麼這次卻反常了?」
  這個問題,陳守將也沒有答案,他只是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幕,感覺大散關也籠罩在一片陰謀的烏雲中。
  「恐怕當塗族人所圖非小,我們要小心了。」
  袁尚喜歎口氣。這一年,真的是尚善國風雨飄搖的一年……
  「陳大人,秋末時節,夜風淒寒,已入城的行商個個帶傷,露宿不得,應該把他們安置在哪里?」她問。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我已命人在軍營附近尋一片空地,搭好帳篷,你把他們遷過去吧!」陳守將又問:「袁姑娘,城牆的修整進度如何?」
  「差不多都好了。」
  「袁姑娘,待城防修繕完成,你那監督的工作就暫時放下,改去照料那些行商吧!」陳守將要全力佈局守城,卻是暫無心力顧及其他。
  「是,大人。」她領命去了,柳嘯月自然跟著她,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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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1:01: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袁尚喜走進軍營,招呼聲此起彼落。
  對於這些被她拯救過的行商來說,她的地位就跟活菩薩一樣,他們非常敬重她。
  她臉上帶著笑,與眾人回禮,探問他們的傷勢。
  她很開心,大家都復原得很好,相信年前可以康復,也許還趕得及回家過年。大節日裏,能一家團聚,是天大的幸福。
  當然,也不是每一個人都享受得到這種快樂。
  當她的視線落在板車上那灰白頭髮的老人時,眼底的愉悅淡去了。
  「沈老爹,今天有沒有舒服點?」老人的雙腿斷掉了,那是不管將養多久,也不會再長回來的。
  老人沒有回答,事實上,袁尚喜沒聽他開過口。
  據其他的行商說,沈老爹是他們的領頭,原本有一份很豐厚的家業,但在這次意外中,他失去了大半的貨物、金銀,還有唯一的兒子。從此,他就不再講話了。
  袁尚喜很憐惜老人,對他多方照顧,可惜他的情況還是一直惡化。
  「袁姑娘。」一名女子推開帷帳走出來。她是沈家獨子這次北行遇到的牧羊女,長得非常漂亮,就如天山的雪蓮,兩人原本約定回京成親,但沈公子卻死了。如今她跟著沈老爹,有行商喜歡她,想求她下嫁,可她說要照顧老人家百年,所以大家都叫她沈娘子。
  「沈娘子,今天有沒有好一點?」袁尚喜掏出一隻藥瓶遞過去。
  這回遇襲,沈娘子被打了一拳,受了點內傷,一入夜就咳,因此袁尚喜請大夫給她配了一服化瘀藥。
  「好多了。」沈娘子接過藥瓶,道謝,左右張望片刻。「柳公子呢?怎麼沒陪你一起來?」這話一出口,很多行商也問起來了。
  他們落難大散關半個月,見慣了柳嘯月與袁尚喜,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突然少了一人,行商們都不習慣。
  袁尚喜愣了一下,她跟柳嘯月親密到讓所有人認為他們是一體的?
  她搜索枯腸,卻沒有與他特別親近的記億。
  實在是柳嘯月接近她,做得太自然,如同變成她身邊的空氣,外人見他們是一對,她自己反而沒感覺。
  她搔搔頭,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朋友到了大散關,三公子去接待。」她只能這麼說。
  「什麼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袁尚喜疑惑,沈娘于似乎太緊張柳嘯月了。「三公子——」
  「說我什麼呢?」卻是柳嘯月到了。他一來就跟大家打招呼,拍肩搭手,笑得無比熱絡。
  當然,他的手最後是落在袁尚喜肩上。
  她剛注意到他手掌帶來的溫度,就聽他朗聲大笑。「你是不是趁我不在,跟人說我的壞話?」
  「我哪會幹這種事?」她喊冤,便忘記他的手還在自己肩上的事了。
  「那你說,剛剛說我什麼?」
  「沈娘子問我,你今天怎麼沒來?我告訴她,你去接人了。」金多寶來訪,指名要找柳嘯月,他自當去迎客。
  「真是這樣?」柳嘯月笑問沈娘子,但眼裏沒有笑意。他不是遲鈍的袁尚喜,他看得出來,沈娘子對自己有意思,但他心裏已經有了她,自然不與沈娘子接近。
  可他也沒像以前一樣,遇上喜歡他的姑娘,就擺臉色。在袁尚喜身上,他跌了好大一跤,已經學會即便是拒絕人,也要委婉,不要傷人。
  沈娘子雙頰微紅。「是真的。三公子人中之龍,哪兒來的壞處讓人講?」
  「沈娘子過譽了,柳某愧不敢當。」他頷首,然後便去捉袁尚喜的手。「金多寶說,你答應了請她吃飯,她今天剛好有空,請你踐約。一
  「我有說過那種事嗎?」她有說過請金多寶喝酒,但吃飯?沒印象。
  「不管你有沒有說過,她已經在客棧等你。」柳嘯月也不管金多寶所言是真是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一個藉口牽她的手。「走吧,你總不好讓她等太久。」
  她茫然地被他拉著一步一步往軍營外走。
  「三公子——」沈娘子追了幾步。
  但柳嘯月牽著袁尚喜,卻跑得更快。無論如何,他的武功在大散關裏還稱得上第一,其他人不憑藉外力想追上他,很難。
  連袁尚喜要跟上他的腳步,都很辛苦。她的內力畢竟還沒完全恢復。
  因此,她更難甩脫他了。
  「一定要跑這麼快嗎?」她有些喘。
  柳嘯月更拉緊她的手。「再遲下去,金多寶怕要將客棧全部的菜都點一輪,你的荷包……危險。」
  「可是,不管她點什麼,我都沒錢付。」她幫陳守將做事,陳守將管她吃穿。但她終是流犯身分,沒有俸祿可拿,她還是很窮的。
  「我先借你。」就算她一輩子不還也無所謂。
  「那怎麼好意思?」
  「難道你能找陳大哥借?」
  她默然。確實,比起向陳守將開口,跟柳嘯月借還是比較不尷尬的。
  「但出門在外,我也沒帶很多錢,經不起金多寶過多的折騰,所以我們得加快腳步,以免她把我的錢袋掏光。」
  「她名聲雖不好,但為人不差,不至於這樣的。」
  「要不要打賭,她現在至少點了十道菜、兩樣酒?」
  她疑惑地看著他,總覺得在大散關的柳嘯月跟在沛州的柳嘯月不大一樣,過去,他行事非常嚴謹,現在居然會說出打賭這種事?
  可這樣的柳嘯月又更迷人了,無儔俊美下添了瀟灑,就像月夜裏,那迎風初綻的曇花,讓人一見,魂銷夢醉。
  漸漸地,她的神智又有些不清楚了。
  她太容易為他著迷,所以總被他逗得團團轉。
  「你不說話就代表你答應打賭了?」他笑著打趣。「那好,我們立刻去看結果。」
  「啊!」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腰被他攬住了。
  他帶著她,像蒼鷹襲空一樣掠向天際。
  冷風一吹,她發暈的腦子有些清醒。「三公子,你快鬆手……」他們太親近了,她好緊張,胃部又開始翻滾,想吐。
  「到了。」他放開了她的腰,但仍拉住她的手。「你也來猜一下,金多寶到底點了多少菜、幾樣酒?」他又開始轉移她的注意力,這一招總是每試必靈。
  她搖搖暈眩的腦袋,裏頭有很多東西要跑出來,但每次都被他打斷,讓她越來越糊塗,但漸漸地,也有了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我不知道。」她現在有點想離開他,好好地冷靜一下。
  「那就不猜了,我們進去看。」他又拖著她進客棧。
  「三公子……」她踉踉蹌蹌地跌進了他的臂彎中。
  「小心點。」柳嘯月抱著她,笑得好開心,一口白牙閃得極端刺眼。
  ***
  金多寶看他們手拉手一起進來,愣了一下。「你們什麼時候搞在一起了?」她說話總是不留情面。
  袁尚喜仿佛籠罩在雲霧裏的心,在一?那間,雲破月出,見了光明。
  她的視線慢慢地移到自己的手上。
  柳嘯月有些緊張,趕緊插口。「一、二、三……十二道菜,三壇酒。我就說吧,金多寶就會禍害別人的錢袋。尚喜,你可輸我一次。」
  但這回,袁尚喜沒有被蒙過去,她還是看到了兩人交握的十指,纏得很緊,好像亙古以來,它們就緊掃在一起。
  她先是一愣,然後,淡淡的感動湧上心頭。曾經,她多麼渴望與他攜手,卻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碎希望。終於,她斷絕了那份妄想,想不到卻在這裏實現。
  可戚動過後,她還是會想,他的突然改變是源於真心,或是其他?
  將最近發生的事回想一遍,他不擇手段的誘惑、小心翼翼的哄騙……她想,他是真的喜歡她吧?
  那她呢?她曾立誓,終生不嫁,因為她喜歡的那個人不會娶她。
  但現在他愛她了,她能不能、又敢不敢接受?
  她閉上眼,心湖翻湧,一會兒怪他使詐,騙得她已死的心又活了起來,一會兒怨金多寶打破她的夢想,如果她不醒,就能一直幸福了……
  但最後,她還是得承認,若沒有她的曲意回應,他的誘惑不會成功。他們,是共犯。
  「三公子。」她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依然溫柔,但那份至清至澄卻讓他心頭一陣忐忑,不知不覺,他鬆開了她的手。
  當他的溫暖不在了,她只覺落寞。真的是習慣了他啊……
  「尚喜,你不能忘了過去嗎?」他到底要怎麼求她,她才願意給他一個機會,讓兩人重新開始?
  她搖頭,過去不管是苦是甜,都是他們一起經歷過的,她只會珍惜,不會遺忘。
  他很洩氣。「所以……我們不可能?」
  她不知道,至少她的心還很亂,給不了答案。
  「對不起。」她需要一些時間考慮。
  「尚喜……」
  她沒再看他,轉身往外走,到了櫃檯前,她將皮囊放在掌櫃面前。
  「謝謝,竹葉青,幫我打滿。」然後,她就拎著酒走出去了。
  柳嘯月站在那裏,憤怒和失望充塞心房。他費了幾個月才迷暈袁尚喜,結果金多寶一句話就讓她清醒過來,離開了他。
  這女人,就像只夜壺,人人都離不開她,卻都不喜歡她,她的嘴實在太臭了。
  「藥呢?」他的聲音很冰冷。
  金多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反正他總是給她擺臉色,好像她欠了他幾百萬兩白銀,天知道,他們之間是誰欠了誰?
  「喏。」她遞出一隻瓷瓶。「少林聖藥小還丹,只要她服下,便可恢復功力。」這足足花了她一千兩銀。
  看到藥,柳嘯月臉上的厲色稍微緩和。他一直擔心大散關情勢不好、袁尚喜內力末複,萬一當塗族人打過來,她會有危險,才讓金多寶去尋找可以快速恢復內力的藥。
  現在有了小還丹,她康復有望,他也放心了。
  他抽了兩張千兩銀票給她。「銀貨兩訖,你可以走了。」
  看到銀票,金多寶就想撲上去咬他,更想咬自己,為什麼要發誓不收他銀子替他辦事,以報他救命大恩?她早晚在這上頭虧死!
  柳嘯月把錢放到她面前。「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免費替我做事,但這沒必要,就當你弄了顆小還丹,我花錢跟你買,我們之間是單純的交易,而非委託,就不犯忌諱。」
  這種說法其實很無賴,但金多寶喜歡,只要有錢收,她都開心。
  迫不及待地收了錢,她看柳嘯月也順眼多了。
  「我說,你既然喜歡尚喜,她跑了,你就應該追上去,烈女怕纏郎,你纏久了,她就是你的。而且我聽說,你之前纏得非常成功。」
  「你以為尚喜沒腦子嗎?同樣的招數,只能哄她一回。」他想再親近她,卻得想其他辦法了。
  「不見得,她已經被你纏得很習慣了,就像渴了要喝水、冷了要添衣一樣。她不可能再離開你,你只要再加把勁,她就是你的囊中物。」
  「你剛才沒看見她走得有多爽快?」他最難過的是,她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
  「但她喝竹葉青啊!她以前都喝燒刀子的。」
  他恍然,她改喝竹葉青不就是被他說動的嗎?
  她即便離開,也沒把習慣再改回來。也就是說,他們最近相處的點滴,已經逐漸替換了過去他帶給她的不堪記憶。
  他的心提得高高的,有的是緊張、興奮和更多的患得患失。
  他想見她,想告訴她,他喜歡她,他是真心的。她現在接受不了也無妨,他願意等,一年、兩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他只要一個不同於「對不起」的答案就好。
  他沒有說再見就走了,快得讓金多寶喊一聲「停」都來不及。這使她無比懊悔。
  「早知道不告訴他其間巧妙了。」柳嘯月和袁尚喜都鮑了,這一餐飯誰付帳?柳嘯月雖然用兩千兩向她買了一顆小還丹,但這錢她捨不得花啊!可惡!
  柳嘯月一出客棧,就看到沈娘子。她怎麼會出軍營?不用照顧沈老爹了嗎?
  「三公子。」沈娘子看見他,很開心。她本來就是來找他的。
  柳嘯月不著痕跡地避開她。打從他有記憶起,就不愛姑娘纏,因此從前他對那些喜歡自己的姑娘,態度都很糟。
  但和袁尚喜深刻相處、愛上她之後,他知道自己的冷顏惡語很傷人,從此,他就很少擺臉色了。
  可對於喜歡他、他又不喜歡的姑娘,他還是不願太接近,徒惹情債,總不是好事。
  「沈娘子進城必有要事,柳某就不打擾了,告辭。」他舉步便走。
  沈娘子卻拉住他。她的動作好快,快到連他都沒閃過。
  關外的牧羊女動作都這麼俐落嗎?他不知道,但是心裏有些懷疑。
  「沈娘子何事?」他甩開了她的手。
  沈娘子很鬱悶。從進了城,見到柳嘯月第一眼,她就被這個俊美無儔的男子吸引了。很多人說,她美得像天山上的雪蓮,她卻覺得他是天山上那池水,悠靜深遠、清靈秀逸。只有最好的天池水,才能孕育出最美的雪蓮,而他正是那最好的,所以他是她的依歸。
  偏偏,柳嘯月的性子也像天池水那麼冰冷,他總是對她不假辭色,讓她好生洩氣。
  「老爹的腿又痛了,營裏的軍醫又不在,所以我進城找大夫。三公子,你能陪我去嗎?這裏的路我都不認得,已經轉了好久。」
  柳嘯月回頭喊了一聲。「金多寶。」
  「幹麼?」金多寶施施然走出來,她還在怨恨他不付飯錢。
  柳嘯月給了她五十兩。「今天的飯,我請客。」他還是很瞭解金多寶的。「但你得幫我送沈娘子去醫館。」
  「沒問題。」有人請客,金多寶永遠不會拒絕。
  「沈娘子,柳某要事在身,恕難相陪,你有什麼事,儘管跟金姑娘說,她會幫你解決的,告辭。」他跑得比飛還快。
  「三公子——」沈娘子氣得直咬牙。她有點後悔,自己以前只習手腳,不練輕功,否則哪里會讓他跑掉?但她不會放棄的。
  金多寶拚命笑,像沈娘子這樣的姑娘多來幾個,她就發財了。
  ***
  還是一樣的屋頂,一樣沒有月亮的夜晚,袁尚喜一個人躺在上頭,喝著小酒想事情,想她跟柳嘯月。
  她想最多的是他的救命大恩,還有最近他對她的溫柔。
  但每次想到最幸福的時候,他冷著臉說「個人的感情個人負責」的神情就會閃過腦海。
  於是,她覺得冷,從心到身體都冷了起來。
  她不認為他的說法有錯,可他寒透徹骨的眼神卻讓她害怕。
  她這才明白,原來她立誓不嫁不是因為對他死心,而是被他傷透了心。
  她的愛很頑強,認定了,就不改變,但她的愛也很脆弱,斷折過一回,就算想再愛,她也提不起勇氣。
  於是,她說服自己,她愛他的感情,她自己負責,不要他的回應。
  一直以來,她做得挺成功,直到……他想要她的回應。
  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改變主意的,但她相信,他不是在耍弄她,是真心喜歡上她。
  這個想法讓她心尖發顫,她顫著手,又喝了一口酒。溫熱的酒液滑入喉嚨,冰冷的身體也變得溫暖。心律怦怦,裏頭有一份冀望,是不是……能貼近他一點?不要一次跨躍太大步,稍稍的親密,即便將來出事,她也不會太痛……
  一道風掠過她身邊,伴隨著一股清雅的酒香,和頭頂上那掙出烏雲、羞露半邊臉的月娘。
  她不必轉頭看也知道,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魅力——柳嘯月。連月亮都買他的帳啊!
  她垂下眼睫,心跳一點一點加快。
  他放了一壺酒在她手邊,然後坐下來,陪她一起曬月亮。
  自從在客棧,金多寶揭露自己的心思後,他就不再誘哄她了。
  但他也沒離開,他每天都跟在她身邊,不論白天或夜晚,可他不再跟她說話。
  他是在等她的答案吧?但是……
  她放下手中的皮囊,改拿起他送來的酒壺,輕飲一口,滑膩甘醇,是最好的葡萄酒。
  她想起,十天前,她喝了他送來的女兒紅後,全身燥熱,睡了一晚,失去的內力居然全回來了。
  他應該是在酒里加了藥,她猜得出來,那肯定是江湖幾種療傷聖藥之一:小還丹、春風蟾玉丸、九轉回生散,不管是哪一種,它們都很稀有,而且相當昂貴。他要得到這種藥,必然付出了龐大的代價。
  但他沒有說一句話,就讓她吃了。
  他對她,真的很有心哪……她的胸懷更熱了,連眼眶都酸酸的。
  任何人被這麼珍寵著,都會很感動的。
  她拿酒的手又開始發顫,很想告訴他,她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接受他,畢竟,她還是有些害怕。但她想試試,和他牽手,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可這種次等的答案,他接受嗎?
  她想了很久很久,最終,以這樣一句話做為相隔十天后,兩人的第一次交談。
  「對不起。」她的話聲很輕,在風中飄,好像隨時會斷掉。
  他戚到天旋地轉,差點從屋頂上栽下去。
  他終究還是失敗了……
  他在心裏歎了好長一口氣,但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不管她給了什麼答案,他都無法怨她,因為,最先糟蹋這段感情的是他。
  「該說抱歉的是我。」他的嗓音很沙啞。
  她知道,她還是傷害他了,他現在的心傷正如同過去,他每一回的拒絕,讓她痛苦到躲在被窩裏掉淚一樣。
  迷茫間,她有些糊塗,她到底是割不斷過去,才不肯接受他送上的心意?或者,她被拒絕太多次,心裏終是埋了芥蒂,此刻,她正在報復他?
  她看著夜空,月光很亮,她的心卻很幽暗。
  「別這樣,愛應該讓人幸福,而不是悲傷,如果我只能給你帶來不幸,我會很懊悔自己出現在你身邊。」他眼神溫柔得像一滴水,滲入她乾涸的心靈,漸漸浸潤她全身。
  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滑下。自從她學會喝酒後,她就很少再為這段註定沒有未來的戚情哭過,再多的心傷都可以用酒壓過,但再多的酒也壓不過他的溫情帶來的感動,所以她的淚也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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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11:01: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沈娘子又來找柳嘯月了。
  最近,她每天都來找他,她的心思,小孩子都知道。這天更好,眼看著太陽都落山了,她還堵著柳嘯月的路,不讓他走。
  柳嘯月很頭痛。袁尚喜每次拒絕他,總是先說抱歉,他難過,但沒有那麼受傷。以前他拒絕袁尚喜時,態度都很糟糕,不僅讓她傷心,還讓她絕望。如今,他很後悔。
  所以,他用委婉的方法告訴沈娘子,他們之間不可能。
  但沈娘子不放棄,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
  「我打聽過了,你有個綽號叫『蜂蝶遠避三公子』。你對於不喜歡的人,總是很殘酷,可你對我和顏悅色,足見你心裏有我。你不接受我,是怕 損害我的名聲嗎?畢竟我還掛著沈家媳婦的頭銜?其實你不需要擔心,我並沒有嫁給沈公子,他們也不能逼我守寡,只要你喜歡我,我就有辦法與你成雙成對。」
  外族女子果然豪放,柳嘯月不禁懷念起自己以前拒絕姑娘的辦法,把一顆顆芳心親手砸得粉碎,她們自然會走,哪里有現在的麻煩?
  但袁尚喜哭泣的臉在他腦海裏閃現,提醒他,任何一顆真心都不該被糟蹋。
  「你誤會了,柳某並非矯情之人,不會心裏想愛,嘴上卻否認。柳某是很誠懇地對姑娘說,我們無緣。」
  「你不可能不喜歡我的。難道世上還有比我更漂亮、更適合你的女人?」
  「柳某不求美人,只求知心。而你我……」他想到袁尚喜,她不美,但很可愛。他很喜歡她一襲青衫,微風中,衣袂飄飛,瀟灑中自有一股脫俗風韻。「抱歉,我們並不相知,又談何相惜?」
  「那是因為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只要多相處些時日,自然能相知相惜。一她拉住他的手,輕輕摩挲,雙瞳如水凝視著他,從來沒有男人逃得過她這一招。
  但柳嘯月避開了。他是個不容易動心的人,一旦情動,就不會改變。所以任沈娘子美若天仙,他也不為所動。
  「可惜柳某已有知音人,只能辜負姑娘好意。」他要走了,拒絕雖然委婉,但也要夠堅定,否則她不會死心。
  他不知道,世上有一種人,她是聽不見拒絕。沈娘子便是這樣的個性,極端自負。
  「三公子真是害羞,在我們那裏——」
  「柳嘯月!」金多寶突然沖過來,手裏還拉著袁尚喜。「我要走了,你跟尚喜不是說要請我吃飯,給我送行,怎麼——咦?你不是喜歡尚喜,怎麼又跟別的女人勾勾纏纏?這樣不好喔!」
  沈娘子臉上閃過一抹厲色。袁尚喜?憑她也配與她搶男人?
  她本是個漂亮的姑娘,但五官猙獰扭曲的時候,看起來卻比夜叉還要恐怖。
  柳嘯月、袁尚喜、金多寶心裏同時一驚。這樣的女人,是個可怕的麻煩。
  柳嘯月瞪金多寶一眼,她的多嘴很可能給袁尚喜惹來危險。
  「你和尚喜先去客棧等我,我待會兒就過去,你們——」
  他的話沒說完,沈娘子便堵到了袁尚喜面前,陰沈沈地看著她。
  「你是三公子的娘子?」
  袁尚喜不敢相信,在行商中,名聲恁好、既孝且賢的沈娘子,忽然變成這個樣子?
  她覺得沈娘子不對勁,一個普通牧羊女豈有如此的淩厲和霸道?
  這一刻,她心裏生起了濃濃的警戒,發現自己突然有些討厭沈娘子。
  「我與三公子尚未成親,但我們有可能成親。」她的話很平淡,但很有力。
  「你不配他,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沈娘子冷笑,轉身走了。
  「尚喜不配,難道你配啊?」金多寶翻個白眼,又興奮地去拉袁尚喜。「喂,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威風,以前我吃三公子豆腐的時候,你還說只要我有本事追走他,他便是我的,現在……嘖嘖嘖,尚喜,你變了,不過我喜歡你這個樣子,敢愛敢恨,才是我輩江湖兒女好風範。」
  袁尚喜脖子紅了、臉紅了,全身都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接受了柳嘯月,面對沈娘子的逼迫,她忘了過去,也不記得害怕了,她只想獨佔柳嘯月。
  但她現在有獨佔他的資格嗎?她偷偷看他,他也正望著她,目光比初升的月亮還要清亮。
  她突然害羞了,轉身往外跑。
  「尚喜!」柳嘯月追在她身後。
  「喂,你們又都跑了,誰請我吃飯?」金多寶跳腳。「你們這兩個沒義氣的,給我回來!」
  她一路追到了大街上,一個人跑過她身邊。「救火啊!快來人,起火了——」
  「我閨女還在裏頭——」一個老婦人哭喊。
  她抬頭,看到大街另一頭,四、五間房子正陷在火海裏。
  「老人家、你家是哪一間?」她跑過去,拉起老人問,但有一道白色身影比她更快,沖進了火場。
  那是柳嘯月。袁尚喜則站在路口,正指揮著人打水救火。他們兩個,不管外表差別多大,內心都是相似的,一樣善良、一樣熱心。
  金多寶想到二龍山上那一夜,她就是這樣被救、被感動的。行走江湖多年,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所以心甘情願為他們奔走、替他們幹活。她覺得他們應該得到幸福。
  「現在看來……你們已經很幸福了。」
  所以她要走了。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今天的分離,就是為了明日的重聚。
  ***
  一樣的屋頂,一樣的兩個人,不同的是,今天沒有烏雲,月色很美。
  柳嘯月帶了花雕來跟袁尚喜共飲。比起燒刀子和竹葉青,這酒又淡多了。
  袁尚喜靜靜地喝著。她已有一段時間不需要烈酒來撫慰寂寞的心和翻滾的肚腹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有柳嘯月。
  在上屋頂之前,她把皮囊裏的酒倒空,換上一壺龍井,她想,他會喜歡這個,而她想陪他一起喝。
  很快地,他們喝完了花雕。
  「今晚似乎喝得特別快。」他說,白玉般的俊顏上染著紼紅。
  經過沈娘子的事、再被金多寶說了一通後,他們心裏都藏了事,無法靜下心來品味美酒,只好一杯接一杯,藉喝酒隱藏尷尬。
  「是啊!」她點頭,眼眶裏蓄著兩汪水。
  「接下來喝你的竹葉青。」
  「沒有了。」
  「那……我去買,女兒紅好不?」今天晚上,他不想這麼快跟她分開。他想問她,金多寶說的是真的吧?她已有接受他的意思?但幾度話到嘴邊,又梗住了。也許他喝得還不夠多,再喝一點,半醉後,他便能問出口。
  「我這裏有其他的。」她舉起皮囊說。
  「燒刀子?」這原是她的最愛,但太烈的酒,他不喜歡。可烈酒也有烈酒的好處,容易醉人,而今晚,他想醉。
  她沒說話,微笑著替他倒了一杯。
  他吃驚地聞到淡淡的茶香飄散在夜風中。
  「不是酒?」怎麼可能?
  「你並不喜歡喝酒,你喜歡的是茶,卻得天天陪我喝酒,太辛苦了。現在換我陪你喝茶。」她對酒其實也沒有好惡,只是需要酒來平緩心情。
  「尚喜!」他雙眼一亮。好辛苦的追尋,終於要夢想成真了嗎?「其實能陪你喝酒,我很開心,真的,你不需要委屈自己來遷就我。」
  「不委屈,我也很想試試茶的滋味。」
  「尚喜……」他拉住她的手,身體有些顫抖。
  她的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指上,眼神清澈明亮,證明她沒有糊塗。
  她是清醒的,而且她沒有甩開他。
  她勾著雙唇,給他一抹比月光更溫柔的微笑。
  他閉上眼,心緒激動得像風暴中的海洋。
  她動了動手,反握住他。她還是記得他過去的拒絕,和自己終身不嫁的誓言,但那些都抵不過他的溫柔,和她對他的渴望。
  她想要相信他、親近他,和他攜手,過很久很久。
  他原本只有右手牽她,現在連左手都牽上去了。
  她依然笑著,身子隨著他雙手微微用力,一點一點向他靠過去。
  他的心跳得好快,感覺此刻的一?那,卻比一整年更長。
  終於,她的頭靠上了他胸懷,他不須低頭,就可以聞到她發上的清香,他的心脹得好滿好滿,這是他從沒有品嘗過的愉悅和幸福。
  他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很蠢,怎會滿足於哄騙她得來的親近?那和她心甘情願投入他懷裏,根本是天差地別的滋味。
  此時此刻,才是真正的快樂。
  「尚喜……」他發現自己連聲音都有些發顫。
  她的眼眶紅了,鼻子也發酸,他的胸懷,她渴望了十餘年,以為沒有希望,結果,她得到了。
  她開始回抱他,摟著他的腰,眼角滑下一滴淚。
  他微微低頭,嘴唇便吻去了她的淚。
  「對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會傷害你,再也不會。」他對著明月立誓。
  「嗯。」那個吻就像一把刀,寒光閃爍,一瞬間,便把她心裏糾結的雜草藤蔓砍光了。他替她犁出了一片嶄新的心田,重新撒下愛的種子,讓她又有了愛的勇氣。「我相信你,三公子,我喜歡你。」
  她不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有多麼惹人憐,但他看見了。
  他心裏有一把火在燒,他想要更親近她、再親近一點。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帶著一種慎重和珍視的心意,吻上她紅潤的唇。
  他的氣息一如想像中的美好,清冽、幽遠,就像雲霧中,在月下獨放光華的曇花。她急促的心律在這一刻變得安穩,但滾滾的愛意不停地湧上來。
  倘若以前她的愛情是潺流不絕的小溪,現在就是奔騰不止的江河。
  她啟開唇,熱烈地回應他,丁香和他的纏繞,她似不饜足的貓兒,索取了一回又一回。
  她發現自己永遠愛不夠他,不管過去、現在、將來,她對他的渴望都是無止無盡。
  ***
  這天,柳嘯月和袁尚喜並肩走在大散關的街道上,臉上都帶著淡淡的憂愁。
  最近五天,城裏總有些零星小火災,雖然無人傷亡,但已經燒毀二十餘間屋子。
  陳守將讓官兵嚴格警戒,每一條街道都有人把守,但火災依然發生。
  他們覺得那已經不是意外了,應該是蓄意縱火,而且放火的人武功很好,才能瞞過官兵的耳目,始終倡狂。
  要說大散關裏誰的武功最好,除了柳嘯月,就是袁尚喜了,所以陳守將把捉人的任務委託給他們。
  「你說誰這麼厲害,天天縱火,還能不露行藏?」她痛恨火災,畢竟她的大哥和小妹就是死在火場裏。
  「第一次發生火災的時候,我們以為是意外,第二次、第三次,我們懷疑有外人混進來,圖謀不軌。但現在,我認為縱火的人就在城裏,並且對這裏很熟悉,才能一次又一次躲過官兵的追查。」他甚至想,縱火的會不會是熟人?一個天天在城裏晃,但大家都不會懷疑「他」的人。
  她聽出了他話裏的另一層涵義,眉頭皺了起來。
  「什麼事要弄到放火?莫非不知水火無情,這幾天若非我們救得快,已經死了好幾個人。」
  他知道她對火事特別忌諱,有點想讓陳守將撤了她的工作。
  「我一定要捉到縱火犯!」她打起精神往前走。
  「尚喜,」他拉住她的手。「我覺得這件事你不適宜插手,要不要——」
  她突然甩開他,往前跑。「尚喜——」
  他們同時見到兩個人,都是很陌生的臉孔,男人約莫二十上下,面容清秀文雅,穿著富貴華麗,儀容打理得非常漂亮,外表像哪家大戶出來的貴公子,身上卻帶著?悍的殺氣,是那種久經戰陣培養出來的氣息,很矛盾,但融合起來又頗吸引人。
  可柳嘯月確定,這男人不是大散關的軍士。他常常跟著陳守將行走軍營,絕沒見過此人。
  男人背上覆了張軟椅,椅上坐了一個女人,容顏嬌妍,身材玲瓏,是個豔麗如火的姑娘,可惜雙腿似乎有問題。她坐在軟椅上,腿部蓋著白色裘毯,身上也有股殺伐之氣。
  在情勢緊張的大散關裏,卻出現兩名身帶殺氣的陌生男女,他們的來歷和目的,就不由得人不好奇了。
  「三公子,你覺得這兩個人怎麼樣?」
  「有問題。」他招呼一名正在巡邏的軍士,讓對方去通知陳守將,城裏又來了神秘人物,警戒線還得再加強才行。
  那對男女似乎注意到柳嘯月和袁尚喜的戒備,竟朝著他們走過來。
  「你們跟這裏的守軍很熟?」男人說話很直接。
  但女人還是嫌他太囉嗦。「有什麼事,找個地方坐下來談,最好將這裏的守將也一起找來,大家把話敞開來講。」這是個沒什麼耐性的女人。
  「前頭有家茶館,二位若不嫌棄,何不同去,共飲一杯?」柳嘯月拱手為禮。
  「那就走吧!」女人又拍了下男人的腦袋。
  男人也不惱她,只是笑笑的,照著她的話做。
  但袁尚喜卻注意到了,男人溫柔的眼裏,有著淡然卻深濃的悲傷,女人每拍他一下,他臉上閃過的痛就加深一回。
  女人的外表很粗魯,她打人時,手舉得很高,但落到男人身上,卻像羽毛那樣輕微。她每次跟男人說話,眼裏都藏著愧疚。
  袁尚喜不知道這對男女是什麼關係,但肯定有一段很漫長的故事。
  四人到了茶館,分主客坐下。柳嘯月先讓人去請陳守將,然後點了一壺雀舌。這是一種茶色偏綠,香氣沁人的茶。
  男人將女人解下,很仔細、很溫柔地將她安置在椅子上,才坐回自己的位子。
  袁尚喜從裘毯的邊緣看到女人扭曲的小腿,難怪她要人背。
  女人在男人服侍自己時,一直偏著頭,待柳嘯月將茶送上,她立刻捧杯,一飲而盡,好像要把男人留在她身上的溫度全部去除。看得出來,她對男人既感激又尷尬。
  袁尚喜對他們更好奇了,這對男女目測年齡相差十歲,是情人嗎?不太像,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不,應該說,男人看女人,那是喜歡的表現,但女人只把男人當成恩人,而且是那種她對他有愧的恩人。
  「在下柳嘯月,這是袁尚喜,不知二位高姓大名,來大散關是行商、依親或另有安排?」柳嘯月問。
  男人沒有回答他,卻道:「如今的大散關不安寧吧?」
  「何以見得?」
  「弓上弦、馬掛鞍,不論百姓或軍士,人人緊張、個個戒備,還能安寧嗎?」女人撇嘴。「人都說陳為禮迂腐,想不到竟蠢到這地步,連個張弛之度都把握不准,還怎麼做一個震懾邊關的守將?」
  袁尚喜不知道陳為禮是誰,但柳嘯月卻曉得,那是陳守將的名字。這個女人認識陳守將,而且頗通用兵之道,她的容貌、年齡、才氣,都讓他想起一個人,但不可能,那人早已死了。
  「尊駕可是從京城而來?」他試探地問。
  「柳公子,你確定眼下最重要的是調查我們的身分,而不是除去關內的不穩定因素?」男人的手指往外比;那裏,有一個他們的老對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柳嘯月和袁尚喜看到一個女人——那個比天山雪蓮還要漂亮的沈娘子。
  柳嘯月忽然想到,第一次的縱火就發生在他把沈娘子氣走的那一天,她離開他沒多久,火事就發生了,這是巧合、還是意外?他越發佩服這對男女了,他們居然這麼簡單就厘清了大散關上下琢磨許久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由此,他對兩人身分的猜測也更有把握,天底下,除了色狼將軍曹天嬌,誰能把軍務上的彎拐曲道弄得這樣清楚明白?加上從來沒有人找到曹天嬌的屍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中間可作的文章就多了。
  袁尚喜看著沈娘子跟每一個路過的軍士打招呼。她什麼時候跟駐軍這麼熟了?
  那些兵丁會仔細觀察街上往來的行人,但面對美麗的沈娘子,他們只會微笑。
  因此,若沈娘子要做某些事情,軍上們會注意到嗎?
  袁尚喜站起來。「我過去看看。」她覺得有必要好好調查一下沈娘子。
  「不,我去。」柳嘯月按住袁尚喜。他直覺沈娘子太危險,不希望袁尚喜接近她。至於眼前這對男女,他們的來歷若如他所猜,袁尚喜跟他們在一起,只會有好處,沒有壞處。
  「尚喜,你留在這裏陪伴兩位客人,若陳大哥過來,你便告訴他,他崇拜的人從地獄裏回來了,讓他把握機會,好好請教,對他的未來會有幫助。」柳嘯月很慎重地說完,便追著沈娘子的步伐,鑽進巷弄裏了。
  袁尚喜看著那對男女。他們是從地獄回來的?陳守將崇拜他們,或者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但陳守將崇拜的是誰?
  女人看著袁尚喜,眼裏的譏誚淡了些,換上興味。
  「挺有韻致的姑娘,怎就跟了那空有一張好面孔,卻一點趣味也沒有的男人?」
  「你怎知他無趣?」袁尚喜略略地往後縮。她是不是弄錯了,這女人在刻意接近她?而那男人,他苦笑著,假裝沒看到。
  「一個男人只愛喝茶,卻不懂酒的美妙,還有什麼趣味?」女人倒是一眼就看透了柳嘯月。
  「茶讓人清醒,酒卻會亂性,我倒以為飲茶比喝酒好。」袁尚喜不想再退了,她倒要看看,女人是不是真敢輕薄她。
  女人卻真的握住了她的手,拉到鼻間,深深地嗅著。「你撒謊,你身上有著一股常年飲酒殘留下來的酒香,可見你是愛酒的,為什麼要為了一個男人改變自己?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絕對不會要求你遷就我,相反地,我會事事順從你。」
  袁尚喜張大嘴。她……她好像猜到這女人的身分了。通曉軍務、受陳守將崇拜、又喜歡調戲小姑娘,她是……
  「將軍,你嚇壞她了,鬆手吧!」男人說。
  女人雖然不願,但還是乖乖地放了袁尚喜,她看著男人的眼神很複雜,歉疚、無奈、悲傷、不甘,一瞬間湧上太多,恐怕她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她也不用杯子了,持起茶壺,直接就著壺口,將一整壺的雀舌喝了個乾淨。
  袁尚喜一掌拍在桌子上,萬分肯定。「你是色狼將軍曹天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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