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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諾]住定愛上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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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38: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住定愛上妳 作者:橙諾

向直海真是太欣賞個性又嗆又辣的元芮蓮了,
她實在很對他的胃口,說真的一開始他只是存心湊熱鬧,
才去搭訕正巧剛失戀的她,一切都只是正好,
正好她引起他一點點同情心,正好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正好他出主意教她甩掉前男友,她聽了,兩人就這麼吻了,還吻得渾身火熱!
而這女人利用完他,丟下「好了,謝謝你,你很好用,再見!」這話就閃,
正嘔時卻被他發現跟這個女人以前有段「溫馨的故事」,哼哼,他纏定她了!
因為那段跟她的「過去」實在太教他念念不忘了……
「妳哭成這樣,是被男人甩嘍?」沒禮貌!這男人講話有必要這麼直白嗎?!
虧他長得那麼有味道,跟她剛分的前任一起下地獄吧!
不過他剛說想甩掉勾勾纏的前任,最好快去找個男人,
這主意不賴,乾脆就抓他來用,吻給前任看好徹底死心,
沒、想、到她竟然吻得那麼投入,而他也太配合了吧?!
更沒想到的是,她勾勾纏的對象換成他,這下吻出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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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39:1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法國。

  「快!把你身上的錢拿出來!」

  三名約莫十五、六歲的白人青少年,在一條僻靜的陋巷裡,團團包圍著一個明顯矮他們半個頭,明眸皓齒,漂亮得不像話的亞裔男孩。他們看這個學弟不順眼很久了,他不過是個沒有爸爸的東方人,憑什麼每個校內競賽的獎都他拿,每個老師都喜歡他,每個女同學都被他哄得格格笑,太討人厭了!

  「喝!學、學長……別、別打我,我拿我拿……」剛滿十三歲的向直海衣領被其中一名學長一把提起,他的語調聽來驚慌,眼色中卻隱約透露著一股超齡的早熟與冷靜。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量週遭環境與巡視過眼前三人,嗯……真要跟他們正面衝突打起來的話未必打不過,只是他好懶,不想流那麼多汗,而目前看起來最方便他開溜的方向,是左邊那個看起來沒長腦的矮個子學長的……胯下!

  好了,就那裡,反正他也從來志不在當什麼威武昂藏的大英雄,拍板定案!

  「快點!慢吞吞的,別耍什麼花招!」提著向直海衣領的男孩大聲恫嚇。

  「我、我……皮包……」他看似慌張地在每個口袋裡翻找,實則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一個蹲下逃跑的最佳時機。

  「你們在做什麼?不可以打人!」倏地,一道嬌軟卻中氣十足的女聲從不遠處喊來。

  「不用妳管!」原本因被喝止,嚇了一跳而停下手邊動作的男孩們,在發現來人是一個年紀比他們小,個頭比向直海還迷你的東方女孩兒之後,氣焰忽爾又囂張了起來。

  呃?向直海轉頭看向音源,隨即愣了一愣。瞧這小女孩年紀看起來還比他小幾歲,約莫九、十歲左右,而她肩上背著畫板,身上還穿著畫圖時避免衣服沾染到顏料的工作圍裙……應該是旁邊那所小學的學生吧?

  哎呀!她這時候來攪局做什麼?要他多帶一個累贅跑百米,他可不保證自己能辦得到。

  「呸!黃狗就是黃狗,還有幫手!」一個小女孩,哪成得了什麼氣候?一名男孩朝她吐了一口口水。

  「什麼黃狗?你們才是白種豬呢!我才要呸你!呸!沒腦下流又以多欺少的白種豬!放開他!快點!」小女孩不甘示弱地回嘴,雙手插腰,盛氣凌人,一口流利的法語罵起人來口齒伶俐得不得了。

  「妳說誰是白種豬?!妳找死!不要以為妳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一名白人男孩朝她撲過去,另一名也隨後跟上。

  這小女孩真不是普通的笨……向直海想昏倒!算了,當他倒霉,明明再三十秒他就能全身而退,偏偏來了個小麻煩!

  向直海在一陣慌亂中解決了一名男孩,打了他好幾拳、踩了好幾腳,又趕忙跑去搭救那個因為愚勇被兩名大男孩圍住的小女孩。

  小女孩用肩上的木製畫板打了其中一個男孩的頭,轉身時卻被另一個白人男孩扯住馬尾!女孩因頭皮上強大的拉力吃痛,一手握住馬尾,另一手從工作圍裙的其中一個口袋裡撈出一把油畫刀,忿忿地往抓住她的手臂上刺去!

  「你們在做什麼?!哪一間學校的?不准在這裡打架!」一個鄰近住宅區的警衛先生發現了有人打架滋事,連忙跑出來喝斥。

  「跑!快點!」向直海撿起小女孩掉落的畫板跟油畫刀,抓了她的手就往前跑!架打都打了,眼下只能溜了,警衛先生通報學校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的!

  「呼……呼……停下來,停!這裡已經夠遠了,沒有人在追我們了……」好喘、好喘!小女孩氣喘吁吁地甩掉向直海的手,坐倒在路邊的草皮上,大口喘氣。

  「喏!妳的。」向直海將油畫刀跟畫板放在她膝上,跟著坐下來大口呼吸。

  「哎呀……破掉了……」小女孩急遽地喘息過後,皺了皺眉,輕撫著手上那塊木製畫板。可惡!那頭臭白豬!

  一張百元面額的鈔票突然遞進她手裡,她轉頭納悶地盯著那個剛被三隻白豬欺負的受害者……天哪!他居然可以隨手掏出一百歐元的鈔票欸,這是多少錢啊!她從來沒有拿過這麼多錢。

  「這錢給妳買一個新畫板。」向直海朝她笑了笑。

  小女孩看著向直海燦亮的眼,連忙把鈔票塞回去給他,急忙地說道:「不用這麼多啦,木頭畫板不貴的,我跟媽媽拿就好。」

  「沒關係,要不是妳的話,錢也是被他們搶走。」向直海又朝她扯唇微笑,將鈔票塞進她掌心,握牢。這個小女孩雖然有點笨,但好歹也是來幫他的。

  「這樣不好啦!真的太多了,一個木頭畫板才多少錢?我不行拿你——」

  「那妳拿一樣妳身上的東西跟我交換,買畫板剩下的錢就當作我跟妳買那樣東西,這樣總行了吧?我們算扯平。」向直海突然把臉湊近她,疑惑地在她身上聞了聞。這個小女孩身上有股很特別的味道,不是法國人都會噴的香水味兒,是一股很奇妙、很特殊的香味,到底是什麼呢?他很認真地嗅了嗅。

  交換啊?小女孩很煩惱地仔細思索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賣」給向直海,絲毫沒察覺他的靠近。

  「我身上的東西……我身上?啊!有了!」小女孩擰眉思考了半晌,接著從衣服裡拉出一個以紅線綁著的紅色錦囊。

  向直海不禁失笑,這麼單純,真好騙,他只是隨口說說想讓小女孩收下錢,她居然這麼天真地就照辦了。

  「這是香包。」小女孩將紅色香包放進向直海掌心,笑得十分燦爛。

  咦?香氣忽然變得濃郁,對了!就是這個味道!向直海盯著掌心中的紅色錦囊,很有意思地瞧了瞧。這東西的香氣實在很好聞,不若香水那般張狂,反而有種典雅的內斂。

  「很香對不對?這是我媽媽幫我做的護身符,裡面裝的是檀香跟沈香,你戴著這個,髒東西就不會接近你了,像那幾隻白豬一樣的壞東西也不會欺負你,很棒喔!」小女孩一股腦地將紅色香包直接掛在他頸上。

  「護身符給我,那妳怎麼辦?」

  「我叫我媽媽再做一個給我就好了!我們家是賣香的,這裡面的香粉都是我們自己做的,我們家的香鋪很棒喔!我媽媽說,等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們家的香鋪就開一百年了。」小女孩很驕傲的說。

  向直海很有興致地把玩著手中香包,指著上面以繡線縫製出來的圖樣問道:「那這是什麼?」

  「這是蓮花啊!是我的中文名字,我是台灣人,我叫小蓮,蓮,你會念嗎?」小女孩用標準的國語念了一次「小蓮」這兩個字。

  這裡是法國,這個男孩也許是大陸人或香港人,或者是日本或韓國人,但無所謂,單音總是學得會的,她喜歡別人叫她的中文名字。

  「蓮?小蓮?」向直海喃喃念了幾次。

  「對,我叫蓮,小蓮,你的中文發音很標準嘛!」小女孩向他拉開了一個比春日陽光更明艷燦爛的微笑。

  蓮、小蓮。

  向直海的心中莫名一蕩,掌心牢牢地握緊以紅繩掛在頸上,垂在胸口的紅色香包。這股清淡典雅的香氣,以繡著蓮花圖樣的紅布包覆,繚繞在他胸前,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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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39: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真不知道煙害防製法到底是哪個人立的法條?

  向直海嘴裡叼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一邊摸出懷中的打火機,離開餐廳內的獨立包廂,穿過長長的走廊,信步就往餐廳大門外的庭園走去。

  這間采會員制的高級餐廳位於台北市郊區的半山腰,門坎很高,消費更是不便宜,但是因為它的地點和座位的隱密性都很高,出入人員也有嚴加控管,所以吸引了許多政商名流,和演藝圈內公眾人物的光顧。

  他今天跟幾名製作人約在這裡談事情,公事聊完了,現在談話的內容已經演變為哪間酒店比較好,或是哪裡的小姐比較辣這類沒營養的話題,他感到疲憊,那並不是一種自命清高不想參與他們討論的心態,他只是需要來根煙,好讓自己從那個即便他掌控得很好,但其實他並不喜歡的氛圍中抽離一下。

  於是向直海離開了自己所在的包廂,穿過廊道正要推開餐廳大門,突然,一句清晰可聞的女人對白從旁邊那間開了條小縫的包廂門內傳出來——

  「關天馳!你不要再跟我提起這件事了,你怎麼可以一邊給我你的喜帖,一邊說你不想跟我分手,我在你心裡難道是這種可以被你養在外頭的女人嗎?你現在到底是在瞧不起誰啊?!」

  關天馳?向直海原本要推開餐廳大門的動作不禁頓了一頓。

  這個關天馳是他所想的關天馳嗎?那個父親是已卸任的執政黨黨主席,年底就要出來接收父親的政治勢力、參選議員的政治新星嗎?

  噢,這種大人物的前途閃亮,很怕桃色新聞的,嗯……有一股濃濃的八卦氣息跟鈔票的味道喔!

  向直海嘴裡叼著的香煙翹了一翹,唇邊揚起一抹愉快的、看好戲的淺笑。有這種熱鬧怎麼能不來看一下呢?反正是他們自己門沒關緊的。

  於是向直海稍微退後了幾步,將耳朵輕靠在離包廂門口有幾步之遙的牆壁旁,維持著一個雖然能聽見包廂內動靜,但也隨時能夠在包廂內有人衝出來時,可以將自己完美地假扮成一個什麼秘辛都沒聽見的過路人的距離。

  「小蓮,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包廂內有個低沈的男聲如是說。

  噢,原來這個女人叫小蓮?這種菜市場名真是信手拈來就一大把,向直海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我才不想管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總之我今天是為了風華酒店的事來找你的,我們早就已經分手,只剩下公事上的往來,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奇怪的話了,再見!關先生!」那個關天馳口中的小蓮又咆哮道。

  風華酒店?是關家跟國內建築業龍頭韓氏建築合作的那間,尚在興建中的飯店?這個小蓮是韓氏建築的人嗎?

  向直海猶在尋思,包廂門就猛然被打開,一抹氣呼呼的纖長身影衝出來,撞過他手臂,直奔餐廳大門口離去。她跑得太快,向直海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她的長相,只看見她的穿著打扮,而且還是背面……

  真莽撞!他咬在嘴裡的香煙跟拿在手裡的打火機都被撞掉了。

  向直海慢條斯理地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煙與打火機,看著那道怒氣衝天、揚長而去的背影不禁覺得好笑。

  這開門的速度之快,想必這位小蓮剛剛就站在門後,手扶著門把已經開了一道隙縫想走,又氣不過才會朝包廂內的關天馳大吼的……

  她的心思如此不縝密,完全沒考慮到門外有沒有人會聽見,還有,她那個關門的力道真是有夠重的!看來這個女人不只魯莽,脾氣還很火爆……這還用說嗎?這種性子別說政治圈了,就連演藝圈都待不住,關天馳不娶她是對的……

  向直海帶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情站在原地等了兩秒……咦?真是的,包廂內那個男主角居然沒有追出來?這麼快就沒戲看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十分、十分地失望。

  好吧!沒得看就沒得看,向直海重新將香煙咬進嘴裡,唇邊哼著愉快的歌曲,踏著輕快無比的步伐,推開餐廳大門往前庭走去。


  元芮蓮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像今天這麼慘過。

  她站在餐廳前庭旁的停車場,手扶在自己座車駕駛座的門把上,明明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將車門打開,雙肩卻顫抖得讓她覺得自己連指尖都使不上力。

  她的眼淚從眼眶深處不停湧上,持續落下滴燙在她的手臂,元芮蓮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盡快坐進車內大哭特哭,但一股脖子被用力掐住的感覺讓她幾乎快窒息,於是她只能靠在車邊,將臉背向餐廳門口,希望自己哭泣的臉不會被別人看見,然後張嘴拚命地大口呼吸,想藉著山間清新的空氣讓情緒平復得快些。

  她真不敢相信關天馳日前會向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她拒絕過他了,沒想到他今天又問了一次……

  關天馳是她交往了近五年的男友,如果國中時那種手牽手的家家酒愛情不算在內的話,關天馳說得上是她的初戀。

  元芮蓮一直都知道他們兩人門不當戶不對,關天馳來自一個不同凡響的政治世家,而她只是個父母經營著一間小小香鋪的平凡老百姓。

  但關天馳就出現在她的生活裡,他俊逸挺拔,一身西裝筆挺,而他身上那股自然流露出的幹練的、難以忽視的菁英氣息,令她深深著迷,他幾乎符合了二十歲的她對愛情所有美好的期盼。

  元芮蓮雖然曾經想過她與關天馳身份上的差距,但愛就是愛了,她是如此難以自拔,於是她安慰自己,從二十歲開始的愛情本來就未必能順利走到終點。

  只是元芮蓮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束。

  她可以體諒關天馳為了家族成命,不得不娶一個能為他帶來大筆政治獻金與選票的富家千金的心情與立場,但她卻沒有辦法諒解關天馳不願意與她分手的心態!

  關天馳既然無法為她爭取到什麼能被認同的名分,怎麼還能同時希望享有她的愛情?他想讓她變成什麼?狐狸精?情婦?小的?外頭那個女人?或是種種更低俗難聽、不堪入耳的名詞?

  他怎麼可以這樣輕賤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地同時想要得到兩個女人?

  元芮蓮覺得自己好慘……更諷刺的是,她前幾天才正想著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關天馳這個負心漢的臉時,她就接到了一份不得不與關天馳碰面的委託。

  委託人是她從前在法國學畫畫時,和她最要好的同學,上官念潮的父親——西蒙‧霍華先生。

  上官念潮是法國一位小有名氣的畫家,而她即將來台灣為關天馳正籌備中,尚未開幕的風華酒店作空間彩繪。

  因為上官念潮是首度來台灣,中文不是十分靈光,對繪畫以外的事情又不太上心,於是元芮蓮受上官念潮父親之邀,擔任上官念潮這次台灣之行的左右手。

  左右手的意思就是——秘書、助理、保母,所以元芮蓮勢必得跟關天馳這個飯店所有人有些業務上的溝通與往來……其實,元芮蓮曾想過要推拒這份工作,但是因為霍華先生支付她的酬勞很高,而她也無法放心把上官念潮這個好朋友交給別的助理照顧,百般思量下來,她最終還是決定接受,於是這份工作便成了她今天與關天馳約在這間餐廳的原因。

  她是如此不想再見到關天馳,卻又不得不與他產生交集,莫非定律就是這麼說的吧?凡是有可能出錯的環節都會出錯,而她跟關天馳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是大錯特錯。

  「要吃嗎?」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一支棒棒糖,跳進哭得很專心的元芮蓮視線裡。

  嚇!元芮蓮反射性地跳開了兩步,愣了愣,定睛一看……棒棒糖?呃?她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抬眸,就對上一雙漂亮得不像話,漆黑深邃,卻彷彿隱隱含著笑意的男人眼眸。

  「要吃嗎?」男人又問了一次。

  「呃,不用,謝謝。」元芮蓮搖頭,茫然地看著眼前說話的男人。她並不是沒有過被男人搭訕的經驗,但是……棒棒糖?這也太瞎了吧!

  不是「小姐,妳一個人嗎?」或是「妳很面熟」這種千篇一律的搭訕台詞,而是一根棒棒糖?她在哭耶,這男人拿條手帕來給她擦眼淚都強過給支棒棒糖吧?

  「噢,那我自己吃嘍!」男人拆開了包裝紙,將棒棒糖塞進自己嘴裡。

  「……」元芮蓮無言,訝異的眼光不禁打量起眼前這個行徑怪異的男人……

  好吧!她承認這個男人是很賞心悅目沒錯,他的眼睛就是那種標準的桃花眼,雙眼皮很深,眼睫毛很長,眸中跳動著幾許難以忽視的燦亮光芒;而他染成咖啡色的、略長的頭髮有些凌亂地垂在肩上,好像隨便用幾根手指梳過就隨意紮了個公主頭,而身上穿的那件洗白的粉紅色襯衫,扣子輕浮地開到第三顆,袖子也捲起來露出手臂上隱約的肌肉線條,配上縐巴巴的破牛仔褲,慵懶性感得要命。

  但是這男人有必要這麼跳tone嗎?他知道他咬在嘴裡的那根棒棒糖,有多破壞他身上那股迷死人不償命的浪拓氣息嗎?

  元芮蓮沒有意識到她望著向直海走神了太久,直到一句注定向直海無論長得多好看,都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裡永不得超生的對白,在她耳朵旁炸開——

  「妳哭成這樣,是被男人甩嘍?」向直海說得十分愉快,咬在嘴裡的那根棒棒糖還很礙眼地翹了一翹。

  「我才沒有被男人甩,是我自己不要被他包養的……」元芮蓮在第一時間氣呼呼地跳起來!不對!她跟這個沒禮貌的傢伙說這些做什麼?虧她剛才還覺得這男人很有味道,嘴碎!跟關天馳一起下地獄吧!

  「關你什麼事!」她氣沖沖走向前,打開了駕駛座車門就要進去。

  「等等。」向直海突然拉住元芮蓮手臂。

  他方才抽整支煙的時間都在注意站在不遠處的元芮蓮,他從她身上穿的衣服猜測,她應該就是剛才在關天馳包廂裡鬼吼鬼叫的「小蓮」。

  向直海原本以為這性格火爆的女人會邊哭邊去搥樹或是踹車門的,結果沒有,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雙肩不停地顫抖,悄悄的、很壓抑的哭……

  向直海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大吼大叫得理所當然、跟甩門甩得順理成章的女人竟會讓人如此心疼,她看起來是如此孤單無依,彷彿全世界寂寥得只剩下她一人,就像他一樣,總是笑著,其實卻比誰都孤寂……

  總之,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元芮蓮身邊了,然後,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似曾相識的味道……

  「幹麼?」元芮蓮拍掉向直海的手,雙手盤在胸前,視線凌厲地瞪著他。

  「想包養妳的是後面那個一直看著這裡的男人嗎?」向直海舉起食指比了比身後,說得不鹹不淡的。

  元芮蓮回身,眼光順著向直海手指望去,就看見關天馳身後跟著兩名隨扈,站在餐廳門口望著這裡。是了,關天馳當然領著隨扈,大選到了嘛!參選人都可以申請隨扈的……

  關天馳就站在那裡看著她與他並不認識的男人交談,但他卻無法在隨扈面前,在大庭廣眾之下,冒著被媒體拍到的危險,像一般男友走到女友的面前,將那個不長眼的、居然敢來跟女友搭訕的蒼蠅揮開。

  元芮蓮突然覺得很氣,她與關天馳交往的這幾年來,她一直都站在暗處,關天馳從來沒有將她拉到陽光下,帶她見過父母家人或什麼的,如今他甚至還想要她站進更晦暗的角落,讓她當一個永遠見不得光的情婦?

  瞧!他連走上前來問問這男人是誰都辦不到,還妄想能給她什麼幸福?

  向直海嘴裡的棒棒糖從左邊換到了右邊,回頭看了關天馳一眼,又轉頭對元芮蓮涼涼地說道:「嘖!原來妳喜歡的是那一型。」

  元芮蓮眼中那一閃即逝的哀傷,看起來真讓人難受,不過,是說……這女人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聞……向直海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不過也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會這麼下流?他一直貪站在元芮蓮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亂扯,除了因為她哭得很慘,看起來很可憐之外,居然還為了她的味道很好聞?

  向直海開始合理地懷疑起自己上輩子是條狗了……

  「我喜歡哪一型不用你管!」元芮蓮白了向直海一眼,這男人怎麼可以這麼討厭?!煩死人了!背後是一個眼光緊盯住她的前男友,旁邊是一個不識相的痞子,她回家要淨身齋戒沐浴加上吃素五百日,順便在門口撒鹽巴!

  元芮蓮要打開車門的動作又被向直海按住。

  「又有什麼事?」元芮蓮轉身,這句話是用吼的。

  「別這麼凶嘛!」向直海雙手舉作投降狀,白牙很討厭地一閃。「我只是想給妳一個良心的建議,快去找個男人吧!妳身邊有男人的話,他就不會想來包養妳了。」

  「什麼東西啊?!」元芮蓮翻了個白眼,餿主意!這男人空有美貌,管不住嘴巴之外又長了一副豬腦。為什麼她要去找個男人?!……欸?男人?她腦子也壞掉了嗎?她為什麼突然覺得這句話聽起來真有幾分道理?

  像關天馳那種心高氣傲的男人可以允許自己有兩個女人,但是卻絕對不會接受一個「已經被別人用過的女人」回鍋對吧?是這麼說的吧?她趕快找到新對象,關天馳就不會繼續跟她勾勾纏了吧?欸?老天爺,這怎麼好像是一條明路?

  「See?」向直海從元芮蓮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通了這個關節,這還用人教嗎?要對付這種眼高於頂的富家子弟還能有什麼好方法?

  向直海朝元芮蓮扯唇笑了一笑,還正想說些什麼,他嘴裡的棒棒糖就被元芮蓮抽出來一把丟掉!

  找什麼男人?與其下次再找個男人拎去關天馳面前作戲,她倒不如好好利用一下眼前雖然很貧嘴,但是卻很賞心悅目的這一個。元芮蓮回眸望了一眼,她那個可惡的前男友先生還像個雕像一樣看著這裡。

  好了,天時、地利、人和,就這樣!

  元芮蓮雙手攀住向直海的脖子,冷不防地就將自己的雙唇湊向他。

  呃?向直海發誓,他剛才叫她去找 男人的這句話,絕對沒有想把事情導向這個結果的嫌疑!他是無辜的!

  ……但是,這個女人的味道真是要命的好聞!她的唇瓣好軟,向直海不禁伸出舌輕舔她的下唇,他原意只想試探,沒想到元芮蓮居然就措手不及地吮住他的,於是向直海無法克制地攬過元芮蓮後頸,環在她腰上的力道蠻橫地用力一收,將她靠抵在車門,更急遽地攻佔。

  這當然得是個火辣辣的、任誰看了都要腿軟的吻。關天馳雖然離這裡有一段距離,但可沒有那麼好騙,元芮蓮剛開始是這麼想的,只是到了後來,她就不得不承認,她如此投入的原因有一半是因為向直海的接吻技巧很高明……

  他唇上有點淡淡的煙味,嘗起來卻是甜的……這或許是那根弔詭的棒棒糖的緣故……但是他的吻很霸道、很男人,強勢地侵略著她嘴裡的每一寸,並且挑逗她回應。元芮蓮的身 體發軟、腦子發暈,一股排山倒海而來的化學反應將她從頭頂淹沒到腳趾……

  噢,元芮蓮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可能在床上也滿好用的?喂喂喂!停!她在胡思亂想什麼?而且,是真的該停了喔!因為堅挺的男人慾望火熱地抵住她……不能再這樣燒下去了!

  「好了。」元芮蓮拉開了與向直海的距離,稍微踮起腳尖從他肩膀探出頭看了看……嗯,很好,關天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她就不相信關天馳會沒看見她跟別的男人吻得驚天動地。既然這樣,她可以收工回家了。

  向直海轉頭跟著元芮蓮的眼光望去,被她放開的懷抱有點空虛,竟然有種十分捨不得身上的軟玉溫香離開胸懷的感覺,呿!他是有沒有這麼久沒女人啊?才一個吻,居然就讓他有生理反應?

  向直海才正張唇想說些什麼,元芮蓮突然伸手拍了拍他臉頰,唇邊牽起一朵好溫柔的微笑,就像小學老師欣慰地看著一個剛拿到校內競賽第一名的孩子一樣。

  「好了,謝謝你,你很好用,再見!」元芮蓮轉身就要打開駕駛座車門進去。

  向直海反射性地後退了幾步,好讓元芮蓮有些空間能順利打開車門,直到元芮蓮坐進車內之後,他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正被一個女人用過即丟這件事。

  「好了,謝謝你,你很好用,再見!」

  聽聽看這女人說的這句是什麼話?!

  他?向直海?演藝圈裡炙手可熱的,有一堆女明星爭相要爬上他的床的經紀人向直海?他居然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隨手即拋?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為了作戲給前男友看,把他抓來熱情如火地胡亂吻了一頓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人跟他道再見?而且,她居然還丟了他嘴裡那根棒棒糖?!

  開什麼玩笑!那是他今天帶出來的最後一支棒棒糖耶!

  「喂!妳!」向直海彎下身子,把頭探進元芮蓮車裡,原本想抗議些什麼的唇,在看見那個掛在後視鏡上的物事時忽然靜止。

  那是一個跟他童年時拿過的、一模一樣的、上面繡著蓮花圖樣的紅色香包。向直海當然記得那個香包,他搬了好幾次家,直到後來從法國回台灣都沒有把那個已經失去香氣的錦囊丟掉,對他而言,那是一段很有趣且難忘的回憶。

  難怪他覺得元芮蓮那麼好聞,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現在迎面撲鼻而來的,繚繞在車內的香氣,就跟元芮蓮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香味是相同的,是帶點檀香的味道。

  「什麼事?」元芮蓮偏頭睞了向直海一眼,見他沒有立刻回話,便又低頭逕自將車鑰匙插入鑰匙孔裡,完全沒把這個方才跟她熱吻過的男人放在心上。

  今晚心情已經夠惡劣,元芮蓮現在只想趕快回家。

  向直海微微瞇起眼,看了看元芮蓮,又望了望那個懸吊著的香包……一個紅色的香包、一個罵人很有魄力的「小蓮」,他的腦子裡隱隱約約拼湊出了什麼。

  一個模糊的小女孩笑容跳進他腦海裡——

  「這是蓮花啊!是我的中文名字,我是台灣人,我叫小蓮,蓮,你會念嗎?」

  「蓮?小蓮?」

  「對,我叫蓮,小蓮,你的中文發音很標準嘛!」

  「喂!小蓮。」向直海突然出聲喚元芮蓮。

  「嗯?」元芮蓮應聲得很自然,就連眼也沒抬,完全沒想到向直海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這件事,只是努力專心地發動著車子,可惡!這台老車最近越來越難發動了。

  「妳什麼時候回台灣的?」向直海這句話是用法文問的。

  「二十歲。」元芮蓮飛快地用法語響應了之後,才突然感到錯愕。她的法文用得很熟,回話的狀態幾乎算是一種語言反射,但是這個男人為什麼會跟她講法文?

  「妳家的香鋪還沒倒吧?」向直海在元芮蓮朝他丟出問題前先開口問道,這次換回來中文了。

  「你家的香鋪才會倒!無聊!」砰!車門一把關上,差點夾斷向直海的鼻子。這男人果然是空有一副好皮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元芮蓮早就忘了剛才自己要問向直海為什麼知道她聽得懂法文這個問題。

  向直海摀著大難不死的鼻子,清清楚楚地放聲笑了。他不得不承認,元芮蓮這種直來直往的性子跟氣跳跳的樣子其實挺可愛的。

  神經病!這有什麼好笑的!元芮蓮白了車外的向直海一眼,突然想起了什麼,把車窗搖下來,朝向直海吼道——

  「對了!今晚的事不准你說出去,要是有別人知道我就殺了你!再見……不對!這輩子都別再見面了!」她一股腦兒地說完,又把車窗升起來了。

  當然是一定要警告這男人一下的啊!不管動機是什麼,她半路隨便抓了個男人來吻,而且居然還吻得這麼投入這種事,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她還要不要做人啊?

  元芮蓮又氣呼呼地轉動了車鑰匙幾次,很顯然地,她對向直海撂完狠話之後,還是只專心在跟車子搏鬥,對向直海為什麼會知道她家開香鋪這件事根本毫無所覺。

  耶!在元芮蓮已經是數不清第幾次的努力之下,車子終於發動了,她從來沒有覺得引擎聲像今天一樣如此美妙過。

  可惡的關天馳,討人厭的棒棒糖臭痞子,這輩子都別再見面了!咻!元芮蓮猛力一踩油門,車子就不見了。

  向直海望著已經看不見車影的方向,忍不住笑得更厲害了,元芮蓮油門老是這麼亂踩,車子要不壞掉也很難吧?而且,向直海原本還以為她很豪放,隨便來個男人就能吻呢,結果她居然警告他不能說出去?

  哈哈哈哈哈!這女人實在太有趣了。百年香鋪的小蓮,他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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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天玉香鋪

  向直海站在台北市萬華區的一條熱鬧小巷中,拿下了鼻樑上架著的淺褐色太陽眼鏡,一雙漂亮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視著眼前老舊香鋪的招牌。

  將視線下拉至香鋪敞開的窄小門口,那略顯得昏暗的燈光、擁擠得好像隨時會有東西掉下來的貨架、不夠寬敞的櫃檯,和店內狹小得只能讓兩個人同時通過的走道,在在都顯示出了這間老天玉香鋪是真的很「老」。

  「久等了向先生,來,我們上三樓,我要租的是三樓。」原本站在櫃檯內的香鋪老闆元芮興,在幫幾個來買香的客人結完帳,簡單跟旁邊員工交代了幾句之後,拿了一串亮晶晶的鑰匙從櫃檯內轉出來,走到向直海身前說道。

  向直海跟著元芮興走進旁邊窄小的、漆成紅色的公寓鐵門時,不禁又回頭望了這間老天玉香鋪一眼。

  他之所以站在這裡,當然是因為那朵老是氣得蹦蹦跳的小蓮花。

  那天,他與元芮蓮分別之後,越想越感到好奇,香鋪嘛!不就是一般街頭巷尾常有的那種,賣包香或是賣副筊的小店面嗎?這種小生意提供一家溫飽不是問題,但是元芮蓮從前卻在法國唸書?雖然在法國,十六歲前的教育都是義務教育,學費全免,僅要付少少的書費,但是在法國的物質生活可不便宜。

  一間小香鋪生意做到能把女兒送出國留學,這可真是不容易,而且元芮蓮說她二十歲才回台灣,這一送至少也有十年……嗯,如果香鋪有這麼好賺,他、向直海,演藝圈裡公認搶錢搶很凶的賺錢機器,怎麼能不來湊一腳呢?

  於是向直海上網Google了一下全台灣的百年香鋪,大多數都落在台中、鹿港一帶,而大台北地區只有這間老天玉香鋪。

  向直海日前是在台北近郊的餐廳遇到元芮蓮的沒錯,但他並無法肯定元芮蓮家的香鋪就是台北市唯一的這一間,總之,基於一股旺盛的好奇心使然,他就是來了。

  然後他看見香鋪門口貼了一張招租的紅紙——招租?

  向直海印象中,他上網查到的資料裡有篇老天玉香鋪的專訪,內容不外乎介紹了些香鋪的創建人是如何來到台灣,到現在已經傳到了第幾代,又有幾間工廠在制香的這種瑣事,重點是,文中有提到老天玉這整間位於萬華區的公寓都是香鋪的自用住宅,從來台灣開始就在此生根的祖厝……但是如今卻在招租?

  向直海很難不多作聯想,如果,眼前這間在招租的香鋪真的是小蓮花家的香鋪的話……所以,她家的香鋪真的快倒了,才會淪落到要把祖厝租給外人的地步嗎?難怪她那天那麼生氣……

  於是向直海就走進老天玉香鋪了,他跟站在櫃檯內那個看起來年紀很輕,卻已經有點富態,還有草根性很重的老闆說他想看房子。他想探探這間香鋪是不是真是小蓮花家的。

  「這裡,樓下就是你看到的,我們家的香鋪,二樓這邊是我跟我爸還有我老婆住的,然後對面這間沒有住人,我們拿來當香鋪的倉庫。」房東元芮興領著向直海走到二樓,手指了指左側,又比了比右側,簡單地稍作介紹。

  「嗯。」向直海輕應了聲。

  這棟公寓就是一般隨處可見的那種,座落在小巷子裡的,僅有三層樓的老舊公寓。一樓是打通的店面,而店面之上的兩層樓僅有一分為二的對門兩戶,樓梯間的水泥牆壁油漆脫落,采光也不太明亮,但是大體上仍維持得十分整齊乾淨。

  「到了,就是這裡,我們要租的就是這間。」元芮興又接著走上三樓,停在左邊那戶前,拿出了房間鑰匙準備開門。

  「那另外那間呢?也是倉庫沒有住人?」向直海食指指了指身後那扇門,接著問元芮興道。

  「喔,那間喔,那間我姊住的啦!」元芮興推開了大門,領著向直海走進屋,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腳步頓了頓,回頭對向直海,有點支吾地開口補充道:「向先生,我跟你講齁,你以後要是住這裡的話,一定難免會在樓梯間遇到我姊啦,我姊她這個人齁,長得是很漂亮啦,不過你不要把腦筋動到她身上,她很凶的。」

  噗哧!向直海不禁笑出來,有人這樣介紹自己姊姊的嗎?很凶啊,這還真符合那朵想夾斷他鼻子的小蓮花形象。

  「你姊叫什麼名字?我以後路上遇到她要叫她什麼?元小姐?」向直海問道。這個房東元芮興剛剛在樓下跟他自我介紹過了,元芮興的姊姊當然也姓元。

  「齁!不用叫元小姐那麼客氣啦!我姊的名字跟我差一個字,她叫元芮蓮,你叫她小蓮就好,我們這方圓五百里的鄰居都這樣叫她的啦!」

  小蓮。賓果!向直海中獎了!小蓮花家的香鋪果然是這間沒錯。不過,還是得再確認一下,小蓮這名字實在太菜市場了。

  向直海正想開口問元芮興些什麼,元芮興就走進屋內客廳,邊介紹房間格局邊開口說道:「以前,我媽還沒過世的時候,看我姊有點天分,就把她送去法國跟著親戚學畫畫,我姊才上小學就去住法國了,是後來我媽走了之後,我爸老是喝得醉醺醺,我又還在唸書,我姊才搬回來台灣住,順便接手打理香鋪的。」

  「嗯。」難怪,向直海一直覺得元芮蓮二十歲這年紀回台灣很怪,要嘛高中畢業就回來,要嘛大學讀完再回來,怎麼會是這樣不上不下的?原來是因為媽媽過世了……而且,元芮蓮跟元芮興這對姊弟的氣質差很多,元芮興的草根性很重,看得出來是個老萬華,但是元芮蓮身上就沒有這股土生土長的味道,如果元芮蓮是長久以來都住在法國,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不過,是說這個房東元芮興先生,才不過問個幾句,就傻愣愣地把家庭狀況全招了,會不會太誇張啊?他可是在租房子給一個要住在他姊姊對門的男人耶!元芮興如此沒有警戒心,是覺得他姊姊很凶悍不怕登徒子嗎?還是壓根兒就是少根筋?

  向直海突然開始擔心起元芮蓮一個單身女子住在這裡的安危了。

  「向先生,這裡就是客廳啦!浴室有兩間,一間在旁邊這個房間裡,然後齁,我們家樓下的香鋪早上六點就會拉鐵門開門,晚上十一點才關門,這樣會不會吵到你?」元芮興帶著向直海在屋內走完一圈,介紹完屋況後,不放心地又補問了一句。香鋪早晚開關鐵門的聲音大,往來的客人又很多,介意噪音的人會覺得很吵的。

  「不、不會,當然不會。我就決定住在這裡。來,我們簽約吧!親愛的房東先生。」向直海的唇邊勾起微笑,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根棒棒糖,拆開包裝紙放進嘴裡。

  「啊?你這麼快就決定要住在這裡了喔?」元芮興嚇了一跳,這個向先生看房子才不到五分鐘咧!這麼阿莎力喔?

  「當然租啊,有你這麼好的房東,當然住!」向直海朝元芮興咧嘴一笑,很有魄力地拍了拍他肩頭,最後還不忘說幾句因為在演藝圈打滾久了,已經說得習慣成自然的場面話。

  住,當然住!怎麼會不住呢?

  撇開元芮蓮是他童年時曾偶遇過的小蓮花這件事不提,光是前幾日元芮蓮主動奉送的那個火辣辣的吻,都讓他決定要住在這裡。

  他怎麼能不住在這裡呢?他光是想像那個把他用過即拋的元芮蓮,發現他就住在她對門的表情就已經開始覺得好笑了。

  讓他好好地想一想,那朵氣蹦蹦的小蓮花是怎麼跟他說的?這輩子都別再見面了是吧?

  好一個這輩子都別再見面,向直海開始期待接下來的生活了……

  ★★★

  唧唧唧唧唧——

  夏蟲聲唧唧,流水聲潺潺,元芮蓮開著家中那台十六年老車,慢吞吞地爬著半山腰的傾斜坡道,準備將劇組場務訂的、開工拜拜要用的金紙跟香品送到拍攝現場。

  為什麼拍戲的劇組老是喜歡選在荒郊野嶺出外景兼開工啊?這段山路怎麼這麼難開啊?她好想尖叫喔!

  這部戲的製作人曹製作,一直是他們家香鋪的老主顧,他似乎有某種迷信,堅持開工拜拜得用他們家的香品祈福,這原是好事一樁啦!但是元芮蓮之前為他送過幾次貨,實在不喜歡他老是開黃腔,跟偶爾一些看似不經意的、對她毛手毛腳的行為舉止,所以後來就都跟劇組的場務商量好,請場務小弟先到香鋪來拿香,香款月結就好。

  要不是今天場務小弟忙忘了,香鋪送貨的小陳請假,弟弟元芮興又是路癡,她才不想自己開車為曹製作送香來呢!

  元芮蓮轉過了幾個蜿蜒的山道,終於,拍片現場就近在眼前,她的眼光仔仔細細巡視了片場一圈——

  正跟攝影師討論第一個鏡頭擺哪裡的導演、正給化妝師梳化妝的演員、幫演員搽防曬乳撐陽傘的助理、忙著搬桌子擺開工拜拜陣仗的場務、與忙碌得不可開交,頻頻吆喝著的副導演與工作人員。

  一部新戲開工時的盛況,元芮蓮初次看見時還覺得新鮮有趣,到現在已經漸漸無感,只希望等等那個色胚曹製作不要發現她,讓她把東西塞給場務,迅速逃離現場就好。

  啊!有了,在那裡!場務小弟在三點鐘方向,曹製作在十一點鐘方向,元芮蓮趕忙熄滅了汽車引擎,推開車門下車,匆匆往場務小弟所在的方向奔去!

  元芮蓮才下車,早晨清爽的山風便揚起了她因自然鬈而微帶著波浪弧度的長髮,露出了她艷麗得極度引人注目的臉龐——

  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卻有著與鳳眼相似的微揚,不用刻意擠眉弄眼,眼色中便有股自然流露出的嫵媚風情,而她的上唇比下唇略微飽滿,這讓她天生的唇型永遠看起來都處在一個誘惑的邀吻姿態,相較之下,她的鼻子是她的五官中最精緻秀氣的部分,但這唯一的典雅並沒有使她的美麗稍加收斂,反而更增添了幾分衝突的美感。

  她美得如此張揚,元芮蓮想得美!曹製作怎麼可能沒發現她?整個片場都看見她來了。

  「喏!」元芮蓮小跑步,一股腦地把那袋香品塞進場務小弟懷裡。她才轉身想開溜,一雙肥膩的油手就搭上她腰側。

  「……」不會吧!這麼衰?元芮蓮無奈抬眸,果不其然就迎上曹製作總是色迷迷地打量著她的眼。

  「小蓮,今天怎麼自己來送貨?」曹製作笑嘻嘻地,那個滑溜溜的眼神,元芮蓮再看一百次都覺得想吐。

  「送貨的小陳請假。曹製作,好久不見,恭喜新戲開拍。」元芮蓮強迫自己微笑,不著痕跡地將曹製作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移開。

  其實她平常對動手動腳的色狼絕對沒有這麼客氣的,若不是曹製作是他們家香鋪的大主顧,她早就把他折成兩半了。

  「來來來,既然來了就坐一下,聊一聊。」曹製作放在元芮蓮腰上的手被拍掉了,這回乾脆直接牽起她的手,就要往旁邊走去。

  「謝謝曹製作,但我還趕著送下一批貨呢!今天是好日子,很多人開工的,晚了就來不及了。」元芮蓮忍耐住想飛踢曹製作的衝動,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中抽離,給了他一個十足十的禮貌假笑。

  好吧!她說謊了!香鋪的生意是越來越差了,其實她接下來根本沒有貨要送。

  「哎喲!小蓮,你這麼辛苦是何必呢?我——」曹製作又要開始說一些想包養元芮蓮的沒營養對白了。

  「曹製作,這是誰?」一道低沉好聽的男人嗓音打斷了曹製作的話。

  太好了!救星!民族英雄!元芮蓮一臉如釋重負的看向音源,視線卻落入一雙漂亮的勾魂桃花眼裡……呃?呃呃呃?不是吧?這個只要看一眼,就足以讓她全身雞皮疙瘩站起來,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傢伙,不就是前幾天被她胡亂吻過一通,雖然長得俊眉朗目,嘴巴卻很壞的那一個嗎?

  居然又碰到他了,最近真是有夠衰的……是她在門口撒的鹽巴不夠多嗎?元芮蓮現在知道「冤家路窄」這四個字怎麼寫了,她想死……

  向直海的眼神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元芮蓮,那晚,他在餐廳外遇見元芮蓮時,她剛哭過的臉雖然漂亮卻仍有幾絲狼狽,而今天,她的雙眼沒有因哭泣而紅腫,臉上還有著細細雕琢過的淡妝,她十分的美麗,讓人過目難忘,如果不是知道她性子那麼直,脾氣那麼差,捱不過演藝圈那些爾虞我詐與明爭暗鬥,他會考慮簽她的。

  「啊哈哈哈!來來,直海,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是今天為我們劇組送香來,老天玉香鋪的小蓮。」曹製作的眼神在看清來人是誰後閃過一抹驚慌,他自己是演藝圈的老油條沒錯,但眼前的經紀人向直海雖然年輕,卻比他更油條、操弄媒體的手腕更高。

  向直海在演藝圈的成功原本就是一則傳奇,他從一個最沒尊嚴,成天在片場或是攝影棚會因為做錯事,被用髒話罵過祖宗十八代,或是因為別錯迷你麥克風位置被大明星甩耳光的場務小弟做起,然後是製作助理,轉戰進了經紀公司,經過了幾年,在他旗下的藝人,居然就連三級艷星都能蛻變成為坎城影后。

  於是他從一個資歷最淺的經紀人爬升到如今鋒芒正盛的高位,成為一個演藝圈裡活生生的、不敗的經紀神話。

  而現在,向直海不僅只是一名單純的經紀人,演藝圈裡幾家電視台和製作公司都有他的投資,許多演藝圈內的資深前輩、電視台高層、或是報章媒體都得看他幾分臉色。

  曹製作並不想被向直海抓到任何小辮子,省得哪天得罪他時,喜歡調戲女人的小新聞上報,到時要怎麼跟家中太座交代?

  於是曹製作又親暱地搭了搭向直海的肩,轉頭對元芮蓮道:「小蓮,這是經紀人向直海,他是我們演藝圈這幾年來最火紅的經紀人,演藝圈裡有什麼賺錢的生意都有他一份,他包山包海無所不能,每個人都要賣他人情跟面子,還不只是這樣,他——」

  「你太抬舉我了,曹製作。」向直海拍了拍曹製作肩頭不禁失笑,雖然這部偶像劇他有出資,但也不用捧他捧成這樣吧?一定是曹製作剛剛吃元芮蓮豆腐被他看見,擔心他跟他太太打小報告才這樣,真是老狐狸一尾。

  「向經紀人你好,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我趕著送貨得走了。曹製作,Bye嘍!向經紀人,Bye嘍!下次再聊。」元芮蓮朝向直海禮貌頷首,而後又向曹製作點頭道別,她才不想管向直海有什麼三頭六臂,總之先開溜要緊。

  沒想到元芮蓮才轉身走沒幾步,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句子就在她身後響起——

  「我跟元小姐不是第一次見面喔!」

  元芮蓮猛然轉身,惡狠狠地瞪住那個咬著棒棒糖,笑得很不懷好意,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的向直海。他想說的,該不會是她想的那件事吧?

  「我跟元小姐有過一個相當美妙,而且十分香艷刺激的夜……」

  元芮蓮大步衝過來摀住向直海的嘴,向直海嘴裡的棒棒糖被她的力道一震,又掉落在地上,不過元芮蓮現在才沒心情管那支棒棒糖怎麼了。

  香艷刺激的夜晚?向直海這痞子究竟想跟曹製作亂嚼什麼舌根?要是曹製作真的以為她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又糾纏得她更狠怎麼辦?

  元芮蓮怒氣衝天地把向直海一路拖到自己的轎車旁。

  「向直海!我已經警告過你,不准對別人胡說八道了!」元芮蓮指著向直海的鼻子吼道。

  如果她曾經覺得關天馳是她人生的污點的話,向直海現在就是一個更大的污點!那晚她真不應該隨便抓了向直海來用的,都怪她一時為他的男色所惑,又聽信了他的讒言,瞧瞧她為自己惹上什麼麻煩?

  「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有答應你。」向直海涼涼地掏了掏耳朵,朝元芮蓮扯唇笑了笑。

  這朵小蓮花的音量真是有夠大,精神真好,跟她那天哭得那麼心碎的表情比起來,他真喜歡她現在這個被他惹毛,活蹦亂跳的模樣。

  「我自己說的?你說那是我自己說的?!還不都是因為你叫我去找個男人我才會——」元芮蓮的怒氣瞬間飆衝到最高點,向直海才該是那個萬惡不赦的始作俑者。

  「好了,你乖,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又害我掉了第二支棒棒糖。」向直海擺了擺手打斷元芮蓮的話,伸出食指比了比躺在地上不遠處,壯烈成仁的棒棒糖。

  跟她的清譽比起來,棒棒糖才是重點?!元芮蓮覺得自己快要氣壞了。

  「棒棒糖才不是重點!算了,懶得跟你講!」元芮蓮解開車子防盜鎖,把自己拋進駕駛座,用力關上車門,她以後都不要到任何跟演藝圈有關的地方送貨,她要和這個姓向的大爛人老死不相往來,對!就這樣!

  元芮蓮氣呼呼地轉動車鑰匙,然後兩眼發直地瞪著方向盤……不是吧?發不動?她又轉了一次、兩次……可惡!發不動就是發不動!她前幾天已經在修車廠換過一些新零件,也順便做過保養了,為什麼她的愛車還選擇在此時拋下她?難道她是被那間修車廠騙了嗎?元芮蓮重重地捶了方向盤一下。

  向直海站在元芮蓮的轎車旁,好笑地看著車窗內的她,小蓮花的運氣真的不太好,背到他都想很沒同情心地放聲大笑了。

  向直海努力壓下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的笑聲,輕敲了敲元芮蓮的車窗。

  「幹麼?」車窗很猛烈地被降下來,元芮蓮瞪他。

  「需要幫忙嗎?」向直海略微彎身,伸出食指比了比元芮蓮車內的方向盤。

  他真的是有認識的中古車行可以來幫元芮蓮拖車才問她的,可是元芮蓮現在臉上懊惱的表情好好笑,剛才捶方向盤的那下又真夠狠的……不行,他快笑出來了……

  「哼!」元芮蓮又惡狠狠地瞪了向直海一眼,白癡才會看不出來他想笑!向直海一定就是故意站在這裡要看她出洋相的,就跟他剛才在曹製作旁邊煽風點火一樣,真是惡劣至極!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世界上居然會有這種女人落難,不僅不伸出援手,還在旁邊看笑話的爛男人。

  元芮蓮低頭從包包裡翻出手機,還是叫拖吊車來拖吊好了。

  倏地,手機螢幕在她與向直海的眼前,跳出了個電量過低的圖示,畫面一黑,關機!

  在元芮蓮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向直海極為無良的笑聲就先跳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小蓮,你家不是開香鋪的嗎?你平常都沒在拜拜嗎?哈哈哈……你怎麼會這麼背啊?」向直海笑到快斷氣了,元芮蓮真的很倒霉,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衰到這種程度。

  氣、死、人、了!

  元芮蓮跳下車,一把甩上車門,用手機在向直海身上一陣沒頭沒腦地亂砸。

  「你這人嘴怎麼這麼壞?我家開不開香鋪還是我有沒有拜拜關你什麼事?!可惡!神經病!沒禮貌!討厭鬼!嘴裡不咬個東西就會死的混帳!」這個向直海怎麼這麼不討喜?她才不管他是曹製作的朋友、是經紀人或是什麼鬼的,她今天都要撕爛他!可惡!太過分了!元芮蓮又是一陣狂捶猛打。

  「哈哈哈哈哈!」向直海又笑得更誇張了,元芮蓮罵人的力道就跟他記憶中一樣有魄力,就連爪子都跟當年那個會拿油畫刀正面攻擊敵人的小女孩一樣利,哈哈哈!過了這麼多年,她的EQ根本就一點都沒長進嘛!

  還笑!向直海聽起來竟然是如此愉快,於是元芮蓮揍得更狠了。

  向直海是吧?演藝圈火紅的經紀人是吧?很好,她記住了,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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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4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優雅的車身外觀,舒適的黑色內裝,低調奢華的皮椅,卓越的汽車性能,與幾近無聲的空調……好車,真是部好車!只可惜不是她的。

  元芮蓮無奈地瞥了正在開車的向直海一眼,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坐在向直海這痞子的車上。

  她原本以為可以跟場務小弟借電話,打給信用卡發卡銀行提供的道路救援專線,請他們來拖吊車子,結果場務小弟忙到不見人,她又不想去找曹製作,正急得團團亂轉,那個方才被她狂毆一頓的向直海就自作主張地幫她打電話了。

  然後,她一看見向直海認識的中古車行老闆開來的拖吊車就想喊救命了,拖吊車駕駛座旁邊的座位堆滿了雜物無法坐人,她唯一的選擇是坐進去正被拖吊的,自己的轎車內……老天爺!那傾斜顛簸的感覺光是用想像的就可怕得讓她想吐,即使是行駛在平面道路上就夠恐怖了,更何況還要下山呢!

  於是,當向直海說他也要下山,可以順道載她一程的第二個選擇出現時,她只猶豫了十秒就答應了。

  沒關係,就算旁邊這個討人厭的痞子說再多可惡的話都不打緊,元芮蓮目不斜視,決心把向直海當空氣。

  「喏!你的。」向直海一邊開車,一邊好笑地睞了睞旁邊如坐針氈的元芮蓮,把某樣物事放到她膝蓋上。

  元芮蓮定睛一看,是那個她方才掛在車內後視鏡上的,母親為她做的香包……

  呃?元芮蓮不禁愣了愣,她剛才原本有想要先把香包拿下來的,後來轉呀轉地就忘記了,沒想到向直海居然幫她拿下車了?他怎麼知道她捨不得這個香包孤伶伶地留在車上一路被拖去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那是媽媽唯一留下來給她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我想拿這個?」元芮蓮疑惑地問向直海。

  「我又不是瞎子,拖吊車來的時候,我看見你眼光在這香包上溜了好幾圈就知道你想拿了,只是沒想到你神經那麼大條,跟來拖車的中古車行老闆講幾句話就忘了。」向直海笑著說道。

  這人的性格真的很糟糕耶!明明做了件很貼心的事,偏偏硬要補念她一句神經大條才甘願,元芮蓮不禁暗自心想。

  「……謝謝。」這兩個字說得有點不情不願。

  「不客氣,小蓮花。」向直海伸手過來揉了揉元芮蓮後頸,舉止親暱得十分理所當然,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一樣。

  欸,幹麼裝熟啊?元芮蓮才正想把向直海的手拍開,隨即後知後覺地想起……奇怪?為什麼向直海老是一副跟她很熟的樣子?

  仔細回想起來,在她與向直海初次見面的時候,向直海好像就知道她家開香鋪了?而且他知道她叫小蓮,還跟她說了句法文……

  咦咦咦?元芮蓮發誓她平常絕對沒有這麼笨的,都是因為向直海太會惹人生氣,她的重點才會一直擺錯地方。

  「你……呃……向直海,我們以前見過面嗎?」元芮蓮問出口之後,才猛然驚覺自己這句話很蠢。這可惡的痞子一定會說——

  「當然見過面啊,那麼纏綿的吻你忘了?要不要幫你複習一下?」向直海笑得很壞,捉弄元芮蓮顯然已經成為他近來最大的樂趣。

  啪!一個香包砸到向直海胸前。

  哼!元芮蓮猜對了,就知道這痞子說不出什麼好話!她本來是想把香包丟到向直海臉上的,後來又想到他在開車,只好退而求其次丟別的地方。

  然而,這真是失策,因為元芮蓮要把香包撿回來的時候,就不小心看見他三顆扣子沒扣的襯衫下,隱約露出的古銅色肌肉線條。

  元芮蓮的雙頰微微一紅,因為她突然想起那天向直海抵在她身前的火熱慾望,還有他技巧純熟且充滿男人味的吻……可惡!她竟然一直記得他流連在她唇齒間的激情,天哪!她怎麼會這麼淫亂?元芮蓮氣沖沖地別過臉看向窗外,將母親的香包牢牢握在掌心裡。

  算了!她決定什麼都不要問了,就算向直海知道她的名字跟她家開香鋪,還會說法文又怎樣?反正他們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她要離這個讓她覺得自己很荒誕的男人遠一點,那只是一個作戲的吻,別把它當一回事!

  向直海好笑地望了旁邊的元芮蓮一眼,不知道小蓮花又在氣什麼了?她鬧彆扭的臉好有趣,他真是看一百次都不嫌膩。

  向直海一邊好笑地想,一邊緩緩地將車子開往平面道路,他們已經離開山區,再不久就會到目的地了。

  「喂!小蓮花,等等你的車會先拖去中古車行評估一下狀況,如果車況很不妙的話,說不定直接報廢比較好,你車上如果還有什麼重要東西,到了車行記得先拿下來,別又忙忘了,報廢場可不會幫你留著。」依他對車子的瞭解,小蓮花的老車目前狀況看起來真是凶多吉少,思及此,向直海忍不住提點元芮蓮。

  「報廢?報廢?!我的車子為什麼要報廢?!」元芮蓮轉頭對著向直海驚叫。

  「幹麼?懷疑啊?一九九四年或一九九五年出產的Corolla,都已經開了十六、七年還不夠本啊?你大小姐就饒了它,讓它壽終正寢去廢鐵回收愛地球吧!」向直海說得很輕鬆,白牙又很討厭地在元芮蓮眼前一閃。

  「不行,我不能沒有車。」她的委託人上官念潮再過幾天就到台灣了,就算先別提她要接送上官念潮當個稱職的地陪,香鋪偶爾也需要送貨,她怎麼能夠沒有車開?

  「與其花五萬修你那部時不時會壞掉的老車,你倒不如花十幾萬去付頭款,然後買一部新的。」向直海的口吻聽起來涼涼的,很欠揍,但事實上,元芮蓮明白這句話倒還真有幾分中肯。

  「我沒有那麼多預算。」元芮蓮的眼光落在窗外,說得十分坦白。

  台灣這幾年來的制香業,因著有大陸低價香品的進口之後,就變得十分沒落,而他們家的老天玉香鋪雖然是萬華區有口皆碑的老字號,但近年來營收漸漸變少,就連制香工廠也沒辦法全日開工,現在香鋪能賺到的錢,大約僅能讓她弟弟元芮興一家餬口度日。

  而元芮蓮回台灣之後的這些年,一直都是自力更生,沒拿香鋪盈餘一分半毫,僅靠些兼職收入來養活自己,她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幫從前在法國讀書時的老教授當他台灣的窗口兼翻譯採購,作些台灣大陸方面電子零件的詢價比價,與工廠出貨的雜務。

  這份兼職工作的待遇很不錯,又不需要枯坐辦公室,隨時隨地只要有電話跟電腦就能成事,於是她還能幫著弟弟管理香鋪瑣碎的大小事,幾年下來,她身邊也攢了不少錢,只是,與其要把這些存款拿去買一部新車,元芮蓮倒寧願把那些錢省下來,讓她早日開一間夢想中的、屬於自己的小店。

  向直海偏頭打量了一下元芮蓮忽然黯淡下來的神色,隱約猜想她應該是因為香鋪生意不好才看起來鬱鬱寡歡。

  本來嘛,小蓮花家的香鋪若是生意好,何必要把祖厝租給外人?而且,向直海前幾天還跑去跟韓氏建築的執行長——韓澈,打探了一下未開幕的風華酒店的事,他才知道原來小蓮花不是韓氏建築的人,而是風華酒店請來的空間彩繪畫家的助理。

  嘖!小蓮花要不是缺錢缺很大,又怎麼會搶錢搶這麼凶,賺錢賺到法國去?她涼涼的坐在香鋪裡收錢就好了,何必出來拋頭露面接外快?

  「好了好了,小蓮花,到了,下車了。沒那麼多預算我們就想辦法弄一台,別露出那種死了爹娘的表情,乖!」向直海跟在拖吊車後面,把車子停在熟識的中古車行前,說完話就自己打開車門下車了。

  「你才死了……」爹娘。可惡!這句話太難聽,元芮蓮說不出口!討人厭的向直海,下去拔舌地獄吧!她媽媽本來就往生了,怎樣?!元芮蓮氣沖沖地跳下車,再度覺得自己會被向直海氣到吐血。

  元芮蓮一下車,就看見那個咬著一口檳榔的中古車行老闆,拉著向直海在她的轎車前東看西瞧,一下走到車頭,一下走到車尾,把臉湊進車內看了看里程數,打開引擎蓋,敲了敲鈑金,又蹲下來看了看車底。

  「我的車還好吧?」元芮蓮忍不住湊上前問。

  「小姐,你這個修起來不划算啦!就算你花幾萬塊大修,以後可能還是會常常出問題溜!」車行老闆操著一口台灣國語說道,結論就跟向直海方才在車上說的一樣。

  「……」好吧,元芮蓮承認她心底也有點譜,否則她前幾天明明才修過也保養過車,為什麼才經過短短幾天又壞了?

  「這台車整理一下可以賣嗎?」向直海不知道何時又從懷裡摸出了根棒棒糖塞進嘴裡,問車行老闆道。

  「報廢卡緊啦!這沒人客會買啦!」

  「……」一箭穿心,元芮蓮頓時被車行老闆這句話打入地獄裡。

  「小蓮花,來。」向直海突然抓了元芮蓮手臂往旁邊陳列著好多輛二手車的地方去,指著其中某輛白色轎車旁瞧了瞧,轉頭問元芮蓮道:「這台怎麼樣?後座滿寬敞的。」

  後座寬敞的確是滿適合她堆東西的,如果她要幫香鋪送貨的話很方便,元芮蓮瞥了一眼車頂上的價格牌……十二萬。中古車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喜歡把價格大剌剌地Show出來,是為了表示車子很便宜嗎?元芮蓮每次看到都覺得很納悶。

  雖然車子的廠牌跟外型都不錯,但是十二萬對她來說還是太貴了點……元芮蓮的視線先是落在車上,再上移到價格牌,最後落到向直海臉上,表情看起來很為難,然後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白癡才會看不出來元芮蓮嫌貴;她搖頭拒絕時那股不甘心、捨不得、明明很喜歡又要放棄的表情,簡直堅忍得像荊軻要去刺秦王了。向直海不禁覺得好笑,招了招手要車行老闆過來,又比了比眼前他看上的這輛車。

  向直海還沒開口,車行老闆就先說話了。

  「阿海,你真正很會挑咧!每次都揀到好貨,這台齁……」老闆一開口,當然是一定要好好吹捧一下客人跟自己商品的,他口沫橫飛地跟向直海和元芮蓮介紹起車來。

  「這台我今天先開走,試開幾天看看,過兩天有空再來辦過戶行不行?」向直海聽了幾句,就打斷車行老闆的話,搭著他的肩問道,又是一副四海皆兄弟的模樣。

  呃?什麼?什麼先開走?元芮蓮大驚,她沒有說她要買啊!

  「欸,那個、向直海,等等……」元芮蓮拉住向直海手臂,向直海朝她淺淺一笑,突然握住了她捉著他的手,緊握了會兒,再放開。

  元芮蓮忽然一呆,為什麼會一個平時看起來總是那麼吊兒郎當的男人,此時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在要她安心,先保持安靜似地,讓她感到可以依賴?元芮蓮傻傻地看著向直海,然後真的住嘴了,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好溫暖,這是一個說話總是如此涼薄的人該有的溫度嗎?他的眼神跟笑容,好像在跟她說——「別擔心,有我在」……這一閃而逝的溫柔,是她的錯覺嗎?

  元芮蓮還來不及細想,向直海便與車行老闆陷入如火如荼的兩人世界裡。

  「行,當然行啊!就當我借車給你開,不過這幾天的罰單都是你的。」怎麼會不行?這個阿海很夠義氣,他賣過他好幾台據說是旗下藝人開一陣子就嫌膩不想開的中古車,車況都很好,價錢好得不得了之外,還介紹過很多人來買車,從來沒有跟他討過什麼人情,先讓他開一、兩天有什麼要緊?他信得過向直海啦!都認識五、六年了。

  「十二萬是賣客人的價錢,那賣我多少錢?」向直海咬在嘴裡的棒棒糖翹了一翹,朝車行老闆笑了笑。

  「十萬。」老闆回答得很阿莎力。

  元芮蓮又傻住,當場少掉兩萬?向直海面子那麼好賣?

  「七萬。」答應得那麼快,一定還賺不少。

  「阿海,七萬謀可能啦!雄謀嘛愛……」

  「八萬。」向直海拍了拍車行老闆的肩,他之前讓老闆賺進來的可絕不只這些錢。

  車行老闆一副很肉痛的樣子盯著向直海幾秒,終於,拿出了壯士斷腕的決心開口說道:「厚啦!八萬就八萬。」向直海背後還有很多生意,他不想失去這個好客人。

  元芮蓮睜大雙眸,很懷疑自己還站在地球上,她在香鋪是看慣了客人殺價沒錯,但是一眨眼少四萬的她還真的沒見過,向直海好狠……

  呼!不過……八萬呀,這價格比十二萬親民多了,在她的接受範圍之內,元芮蓮悄悄地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這一瞬間展現出的輕鬆感迅速地被向直海捕捉到。

  向直海望著元芮蓮,唇邊不禁勾起一抹淺笑。

  元芮蓮的心思太透明,她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就寫在她的臉上。她這麼單純,卻又懂幾分世故,像她剛才聽他跟車行老闆說要先把車開走,縱然心裡有滿腹疑問,但他一握住她手時,她就知道該適時住嘴;她看起來很暴躁,但其實可以等;有點魯莽,卻不至於笨到看不懂他的暗示跳出來礙事。

  向直海發現自己比預期中的更喜歡她。

  「鑰匙拿來。」向直海笑嘻嘻地跟老闆伸手。

  元芮蓮看著老闆跑回車行內拎著車鑰匙出來的身影,突然覺得向直海臉上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雖然很俊朗,但其實滿讓人背脊發涼的,如果她是車行老闆,一瞬間少賺了四萬,可能會挺想撞牆的……

  元芮蓮突然有種感覺,會不會其實向直海這副玩世不恭的表象,跟唇邊老是叼著的輕佻笑容與棒棒糖,都只是為了掩蓋他眸中那過度精明銳利的光芒,讓別人對他毫無防備,以方便他扮豬吃老虎?好可怕,這個人要是生在古代,不是奸臣就是小人吧?

  「喂!小蓮花,別發呆了,去把你舊車上還要的東西拿一拿,然後先在這裡把新車開順手了再走。」向直海在莫名走神的元芮蓮耳邊大吼,把鑰匙塞給她。小蓮花不知道在想什麼,那副傻愣愣的樣子真可愛,好想伸手捏一下。

  啊啊?什麼?現在就要去開車了嗎?元芮蓮揉著快被向直海震破耳膜的耳朵,終於回神。

  「向直海,你神經病啊?這麼大聲幹麼啦?!為什麼現在就要開車?現在開車好嗎?可是、萬一……」這樣就買了一輛車也太草率了吧?

  「沒有可是跟萬一,老闆都已經說可以先開幾天看看啦!總之你的舊車寄放在這裡,新車試個幾天,真的開不習慣還是車子有什麼問題,大家做生意都可以商量,頂多就是你改變心意想修舊車或是想換另一部新車,就這樣,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對不對,老闆?」向直海的口吻很輕鬆,嘴裡咬著的棒棒糖讓他看起來很不正經,但是卻有一股莫名的,讓人很安心的感覺,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很簡單,即使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一樣。

  真是活見鬼了!怎麼買車這件事在向直海手裡居然這麼簡單?她該不會落入什麼圈套了吧?可是元芮蓮現在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是受益的一方。

  她把新車開走,將自己的舊車留在這裡對她而言的確沒什麼風險,反正彼此都沒有對方的汽車行照或汽車牌照登記證那些資料能拿對方的車怎麼樣,只是向直海怎麼就如此信得過她?她與他非親非故,要是她開著老闆的車跑了,解體拿去賣怎麼辦?倒霉的還不是當中間人的向直海?

  「對、對!小姐你可以把車先開走,反正我新車也還沒過戶給你,不怕你跑掉啦!」車行老闆連忙點頭,汽車沒過戶之前被開走,最多就是去報失竊嘛!但是向直海他信得過,不會出這種包的。

  「好了,老闆都這麼說了,就這樣,快去試車吧,小蓮花。」向直海推了元芮蓮一把,趕她。

  元芮蓮望著向直海,看起來很猶豫。

  「好了,快去,別拖拖拉拉的。」向直海見元芮蓮呆站在那裡皺著眉不知道在思忖什麼,又開口趕她了。

  「好啦,不要一直催啦!」元芮蓮瞪了向直海一眼,舉步往新車走。

  算了,先別管這些了,反正她也不會真的壞心到把老闆的車拿去賣,等等再問向直海之後要過戶還是換車的話,手續要怎麼辦好了。

  元芮蓮在附近兜了幾圈回來,才剛下車,就看見車行老闆用手肘頂了頂向直海,一臉興味很濃地看著她,朝向直海問道:「這你女朋友噢?有水噢!」

  元芮蓮的腳步突然頓了一頓,可惡!男人在一起真是沒什麼好話題可聊的。她當然不是向直海這討厭痞子的女朋友,但是她為什麼突然覺得臉頰很燙?是因為想起他們之間的吻嗎?煩死了,這個吻怎麼擦不掉啊?一直在她腦子裡陰魂不散的。

  「廢話!不水的怎麼拿來當女朋友?」向直海哈哈笑,看了車行老闆一眼,然後又拍拍老闆的肩,一副「你懂嘛」的表情。他才沒那麼笨,選在此時撇清他與元芮蓮的關係,否則老闆看元芮蓮與他非親非故,到時候不認真服務她,又乘機對不懂車子的她亂敲幾筆就糟了。

  可惡!向直海又在碎嘴跟車行老闆說什麼五四三了。元芮蓮正想衝過去扭斷向直海脖子,順便跟車行老闆澄清一下她絕對不是這痞子的女朋友時,向直海的問句又跳出來了。

  「這台車報廢你可以拿多少?一萬五、兩萬跑不掉吧!」以往,向直海會把這筆錢留給車行老闆賺,但是現在既然小蓮花喊窮,他就送佛送到西天,順便連這筆也拗了吧!誰叫這朵小時候跑來搭救他的小蓮花這麼香,長大了之後主動奉送給他的吻這麼辣,這麼凶,這麼可愛,好對他的味。

  「一、兩萬差不多啦,哈哈!」車行老闆乾笑了幾聲。原來向直海知道廢鐵回收可以拿一筆錢回來啊?向直海之前請他報廢車子時都沒跟他討過,所以他很合理地以為向直海不知道,原來是向直海白白放了很多錢給他賺,他還傻乎乎地以為是自己佔到了便宜。

  「那我就從八萬里面扣兩萬嘍!」向直海笑嘻嘻地,白牙又是一閃。

  什麼?剛才還想去扭斷向直海脖子的元芮蓮聞言一愣,這部車的車價又從八萬元變成六萬元了嗎?這已經不是殺價了,根本是搶劫吧!她要幫自己的荷包為向直海按個贊,不管他是奸臣還是小人,現在都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啊哈哈!好好,沒問題沒問題。」車行老闆當場回答得有點氣虛,雖然這台車這樣賣還是有小賺一點,但為什麼他總有一種被搶了一頓的感覺?

  「喏!這三萬塊當訂金先給你,那台老車押在這,還有我的車幫我保管好,我晚點再來開。」向直海從爛巴巴的牛仔褲裡摸出了一疊鈔票塞到老闆手裡。

  「另外的三萬塊來辦過戶跟報廢時再給你。走吧,小蓮花。」向直海又把自己的車鑰匙往老闆手中一塞,然後牽起了元芮蓮的手就往她的車那兒走。

  「……」元芮蓮跟車行老闆同時無言,向直海這傢伙的屬性絕對是土匪沒錯,砍了人家價錢,連細節都他說了算。

  可是,話說回來,向直海把自己的車留在這裡做什麼?元芮蓮還正在想,向直海就用行動為她解答了。

  向直海彎身坐進她的副駕駛座裡。

  「喂!向直海,你自己的車不開跑來我車上幹麼?!」元芮蓮的音量又開始飆高了。雖然她剛剛一度覺得向直海是英雄,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想載他。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開這台車跑掉,至少要把剛才幫你墊的三萬塊拿回來吧?還有,你的汽車牌照登記證押給我,這樣我才會放心,牌照登記證這種東西大家應該都放在家裡吧?走了,小蓮花,我們回家了。」向直海自動自發地在副駕駛座上坐好,繫好安全帶,說得十分理所當然。

  「……」元芮蓮無言了。好啦,向直海說得也有道理,她的確是該先拿車款給他,押個證件也還說得過去,她還以為向直海多信任她咧?其實他根本就精明得很!她剛才對他扮豬吃老虎的推測,果然是正確的。

  可是,奇怪,是她多心嗎?她為什麼覺得向直海說的那句「小蓮花,我們回家了」,聽起來怪怪的?算了!管他的,總之,現在先跟向直海這妖孽劃清界線最要緊。

  「喂!向直海,我先說在前頭,你跟我回家,我把這些東西給你之後我們就各走各的,不要叫我小蓮花,還有,我也不是你女朋友,不要再跟別人說一些有的沒有的了。」元芮蓮坐進駕駛座,關上車門,發動車子,鄭重警告。

  「噢,好傷人,好歹我們也有過一夜情。」向直海摀住心口做了個心碎的表情。

  「我跟你才沒有過什麼一夜情!」元芮蓮說得很咬牙切齒。

  向直海突然側身欺到元芮蓮身邊來,距離近得讓元芮蓮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喂!向直海,你幹麼啦!走開啦!」元芮蓮推了推向直海,這裡可是路邊,他們都還沒離開中古車行耶!而且她心跳得這麼快是怎麼回事?一個男人長得太好看真不是件好事,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一不小心就會讓人忘記呼吸,這人為什麼要當經紀人啊?他真應該自己出來當明星的,女粉絲一定多到不行……

  「你真的完全不記得我嘍,小蓮花?」向直海唇邊噙著一抹笑,舉起手把元芮蓮垂落頰邊的髮絲往後勾,動作居然輕柔得讓元芮蓮感到一陣細微的顫慄。

  元芮蓮把向直海的手拍掉,不高興地說道:「記得什麼?你又要把那個吻拿出來講了是不是?換一句行不行啊?你也知道那天明明是因為我前男友我才——」

  元芮蓮的話語在看見映入眼簾的東西時戛然而止。

  ……香包,跟她方才掛在車上的,母親做的,一模一樣的,繡著蓮花圖樣的紅色香包。她的香包她已經收進自己的包包裡了,那向直海手上這個是哪兒來的?

  向直海拿著那個老舊的紅色香包在元芮蓮的眼前揚了揚,無視元芮蓮的驚愕反應,以流利且標準的法語說道:「這是我媽媽幫我做的護身符,裡面裝的是檀香跟沈香!我們家的香鋪很棒喔!我媽媽說,等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們家的香鋪就開一百年了。」

  「……」不是吧?元芮蓮微微地瞇起眼,有一段模模糊糊的回憶跳上她心頭……那個漂亮的、在法國偶然遇見的、被欺負的小男孩,記憶中原本已經看不清晰的面容,跟眼前向直海的俊朗影像逐漸重疊……

  「這是蓮花啊!是我的中文名字,我是台灣人,我叫小蓮,蓮,你會念嗎?」向直海一邊說,一邊捏了捏元芮蓮的鼻子,他果然沒猜錯,元芮蓮現在臉上的表情超級精彩的,雖然,他等一下還會讓它更精彩一點……

  「喝!你你你你你……」元芮蓮猛然回神,有哪裡弄錯了吧?!那個被欺負的楚楚可憐小男孩,長大後怎麼會變成這種禍國殃民的妖孽?!元芮蓮食指指著向直海的鼻子,只差沒有抱頭尖叫了。那明明是一個唇紅齒白外加眼睛水汪汪,天真無邪的翩翩美少年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什麼我?我又沒死掉,你幹麼用一副看到死人從墳墓裡走出來的表情看我?」向直海捉住元芮蓮指著他鼻子的手,笑得賊兮兮的,又很輕鬆地補了一句:「噢,對了小蓮花,順便告訴你,我是住在你對門的新鄰居!這幾天早出晚歸,都沒過去跟你打個招呼真是失禮,請多指教,老天玉香鋪的元芮蓮小姐。」

  鄰居?新鄰居?!元芮蓮幾乎聽見世界天崩地裂的聲音!她是知道對面搬來了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新鄰居沒錯,她弟弟只跟她說過新房客是個付錢很爽快,一次付清了一整年房租的單身男人……

  怎麼會是向直海?!怎麼可以是這個天殺的痞子?!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她只不過是希望這輩子不要再遇見半路被她抓來狂吻的男人而已啊!要實現一個這麼渺小的心願有這麼難嗎?難道人做錯事不能挽回嗎?向直海這個污點到底還要纏著她多久啊?!當一年的鄰居會不會太過分?元芮蓮挫敗地把自己的臉埋進手掌裡。

  元芮蓮的反應實在是太惹人發笑,於是向直海在元芮蓮抬起頭來,正張唇想對他說些什麼時,就伸手拍了拍元芮蓮臉頰,慢條斯理地對元芮蓮說道:「好了,小蓮花,你現在臉上的表情太有趣,應該可以讓我笑個五十天不成問題,謝謝你,你很好用,我歡迎你把我們的關係昭告天下。」

  氣、死、人、了!

  元芮蓮森森地瞇起眼,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就把向直海嘴裡那根明明已經吃完,卻搞不懂為什麼不丟掉的礙眼棒棒糖,以一個雖然不會讓向直海受傷,但是絕對會讓他嚇一跳的力道,狠狠地拍進他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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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40: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喂!小蓮花,你很窮嗎?香鋪生意很糟嗎?」坐在元芮蓮旁邊,好像還嫌元芮蓮剛才拍進他嘴裡那下不夠力的向直海,又很不要命地開口了。

  「……」不要理他。元芮蓮鄭重地在心裡提醒自己。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她要謹記老祖宗的教誨,絕對不要理這個自動自發坐進她新車裡的新鄰居跟新債主,等等回家拿了牌照登記證領完錢,她就要徹底跟向直海分道揚鑣。住在對門又怎樣?有很多比鄰而居的人彼此都不認識。

  向直海興味盎然地睞了超級專心開車的元芮蓮一眼,噢!小蓮花現在是打定主意不跟他說話就是了?

  「上官念潮快到台灣了吧?你最近在韓氏建築跟那個想包養你的前男友中間兩頭跑應該很累吧?」

  「……」喂!向直海這痞子為什麼連她接了什麼工作都知道?元芮蓮的眉頭微微蹙起。不行,不要問話,不要理他,老祖宗在耳邊提醒她了。

  「我聽韓澈說的,他跟我有點交情。」向直海自顧自地解答了元芮蓮眼中的疑問。風華酒店是關天馳委託韓氏建築蓋的,他問韓氏建築的執行長,很輕易地就知道上官念潮這位畫家要來為風華酒店作空間彩繪,而元芮蓮是上官念潮的助理這件事。

  「……」交遊真廣闊,韓氏建築的執行長也認識?向直海果然像曹製作口中說的一樣包山包海,不過那又怎樣?一樣,別理他。元芮蓮依然很專心地開車。

  「話說回來,關天馳那傢伙最近還有沒有糾纏你?你們最近一定有因為上官念潮要來台灣的事碰面吧?嘖!是說,既然那個姓關的想包養你,你這麼窮,又愛他愛得要死,幹麼不順水推舟敲他一筆,看是要拿那些錢去重整香鋪還啥的?」向直海笑得很討厭,但他是問真的,他在演藝圈待久了,什麼各取所需的男女關係沒見過?打著以愛為名的旗幟,幹些見不得人勾當的比比皆是。

  更何況,正因為很愛對方,無法割捨,願意屈就自己當個沒有名分、沒有聲音的女人也不在少數,像他母親就是其中一個,一輩子都待在法國,安安靜靜地當父親檯面下的、不能回台灣露臉的小老婆。

  向直海並不想任意評斷父親、父親的元配,與母親之間孰是孰非,他一直都置身事外,並不同情或是憎恨任一方。

  而他之所以這麼問元芮蓮,只是出於一股單純的好奇心使然,為什麼有人能輕易跨越道德藩籬,有人卻不行?讓元芮蓮不想和關天馳繼續交往的原因是什麼?是道德感,是想要那張結婚證書,還是想要轟轟烈烈地當個政治家夫人,不想委屈自己?

  「我才沒有愛關天馳愛得要死!而且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元芮蓮的沉默在聽了向直海的問句之後馬上破功,老祖宗的教誨通通被她拋在腦後!她氣沖沖地朝向直海咆哮。

  向直海的腦子是壞掉了嗎?聽聽看他在慫恿她做什麼?她那天真的是被關天馳氣到理智斷線,才會聽信向直海的讒言抓了他來作戲,結果,看看她為自己惹了什麼麻煩?

  「沒有愛他愛得要死,那天在餐廳外面幹麼哭成那樣?」向直海問話的口吻中有一絲笑意,好像,還有一點點他自己沒有察覺到的心疼?就是那晚,她看似暴烈,實則壓抑的性子,緊緊地牽動了他的心弦。

  「要你管!」元芮蓮又想找東西擊斃向直海了,只可惜她在開車。

  「欸,我是說真的耶!你既然還喜歡關天馳,又需要錢,幹麼不答應他?既可以佔住他的人又能保住自家事業,豈不是兩全其美?」向直海極力敲邊鼓,因為他實在太想知道元芮蓮拒絕關天馳的理由。小蓮花的性子那麼烈,好好問她答案,倒不如直接激她來得快。

  「向直海,你少在這邊給我出什麼餿主意,關天馳就要結婚了,我才不想去為難那個正準備要當關太太的女人!」

  噢!這真是個出乎向直海意料之外的答案。不是因為放不下世俗名分,不是因為不想作踐自己,而是為了不想為難別的女人……有意思!向直海發現自己對元芮蓮又感興趣了幾分。

  「這麼有道德感?既然你這麼有道德感,幹麼對一個跟你接過吻的男人那麼無情?你至少也要對傷害我純潔幼小脆弱心靈的這件事負點什麼責任吧?」向直海又開始沒正經了。

  「我為什麼要對你負什麼責任?!是你自己提議我那麼做的。」元芮蓮氣到快腦充血了。

  「我是叫你去找個男人,又沒要你找我,而且你還將我用過就拋,我又不是利樂包可以回收愛地球。」向直海撇清關係。

  「不然你要怎樣?」又是回收愛地球?元芮蓮真是受夠了向直海這傢伙!香鋪就在前面了,他可以閉上他那張討厭的嘴了嗎?

  「也不怎樣,只要你不要每次看見我像看到鬼,跑得比兔子還快,跟我和平共處就好。」向直海伸出手點了點正準備要停車的元芮蓮鼻子。

  「你不要一直惹我,我就可以跟你和平共處。」元芮蓮一把拍開向直海的手,俐落地將車子停在香鋪門口。

  「好好好,不惹你不惹你,我本來就沒有惹你呀!好啦,你快下車去拿東西,還有,記得拿手機的備用電池還是車用充電器什麼鬼的下來,保持你的手機線路暢通,免得你的僱主找不到你。乖,快去,我在車上等你。」向直海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又輕鬆地笑出了一口白牙,好像元芮蓮怎麼罵他都不痛不癢似的。他用食指比了比香鋪內,然後趕元芮蓮下車。

  莫名其妙!元芮蓮白了向直海一眼,然後毫不留情地跳下車。

  向直海這個人真的很奇怪,總是喜歡說一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卻又在一些平常人不會留意到的小細節上極為細心,他居然提醒她記得換手機電池或是充電?這種感覺就跟他事先在車子被拖吊前,把她掛在車上的香包拿下來的乖違感一樣。

  呃……香包?元芮蓮原本怒氣沖沖的步伐突然停住。

  仔細想想,向直海這傢伙雖然痞歸痞,老愛說些五四三,但他因為她隨口一句不能沒有車,買車的預算又不夠多的話,就那麼認真地幫她跟中古車行老闆殺價,還留心到後座夠不夠寬敞足夠讓她載貨這種小細節,元芮蓮突然覺得,向直海固然嘴很壞很討厭,其實也還有些優點……而且,最令元芮蓮驚訝的是,向直海居然還留著那個多年前她送給他的香包,媽媽做的香包……都已經幾年了呀?他竟然這麼珍惜……

  於是元芮蓮走了幾步,又板著臉折回來,一把打開車門,將向直海握在掌心中把玩的老舊香包抽走。

  「喂!小蓮花,你幹麼?那是我的,你已經送給我了。」向直海慢了好幾拍才想到要下車,追著元芮蓮進香鋪。

  向直海才走到香鋪門口,就看見元芮興在店內正跟幾個客人介紹香品,而元芮蓮靠在櫃檯旁,拿著小剪刀在拆香包上的縫線。天!小蓮花是有沒有這麼討厭他?連母親做的香包都要毀屍滅跡?!

  向直海正想衝過去阻止元芮蓮時,又看見元芮蓮把香包內的香粉倒出來,隨手從櫃檯下方抓了一把香粉丟進去被她拆了個小洞的香包裡,從抽屜裡拿出針線,縫好。

  笨死了!這個香包都已經不香了,也不知道要找個地方把裡面的香粉換一換?

  元芮蓮把已經縫好、恢復昔日香氣的紅色香包往站在門邊看著她發愣的向直海懷中一塞,不知道在鬧什麼彆扭似地看了向直海一眼,然後掏出了公寓鑰匙,打開鐵門,快步衝上樓拿車子的過戶資料。

  向直海傻傻地望著手中的香包,心頭有種異樣的感受緩緩流過。

  元芮蓮這個女人,真的是很奇妙……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上一秒還在對關天馳大吼大叫,下一秒卻在停車場默默垂淚;方才在中古車行那裡,她看起來有滿腹疑惑要問他,最後卻可以明白他的暗示,靜靜等待他跟老闆談完價錢;而現在呢,她才在車上被他惹得氣跳跳,結果到了香鋪,她居然為他的香包換了香粉?

  每次向直海幾乎要以為元芮蓮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大神經的時候,她又總會做些事情來跳脫他為她設限的框架。

  她很暴躁,老是哇哇叫,又很容易被氣得蹦蹦跳,但是,她很善良,她和愛得要死,卻即將結婚的男友分手,不讓自己當第三者,只因為她不想為難別的女人這個理由。

  她就像他兒時記憶中一樣的有正義感,雖然長大了,學會了一點人情世故,卻沒被塵世污濁,放棄自己的原則,正如同她名喚為蓮,不染俗氣。

  她身上有一點率真、一點體貼、一點堅強、一點壓抑,和一點彆扭,以及一點暴躁,向直海覺得自己那顆許久沒有為誰牽動的心稍稍起了些許波瀾。

  曾經,在法國,這個名為蓮的小女孩給過他一個紅色香包,說要當他的護身符,保護他不被壞東西欺負,也許現在,場景拉到了多年後的台灣,這朵祖傳事業搖搖欲墜、感情道路也不甚順遂、運氣背得不得了的小蓮花,得換他來守護……

  ★★★

  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擂門聲伴隨著元芮蓮的叫罵聲,在向直海家門口響起。

  「向直海!你這個可惡的傢伙,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快把你那個該死的音響還是電視什麼鬼的通通給我關起來!」元芮蓮氣急敗壞地又擂了一陣門。

  向直海這討厭鬼難道不知道這種老房子雖然是水泥隔間,但隔音還是很差嗎?她偏偏又很淺眠,越累越睡不好,上官念潮才到台灣沒幾天,她在韓氏建築跟風華酒店那兩個同樣龜毛的負責人以及前男友中間兩頭跑,真是忙翻天了!現在居然連想好好睡一覺都不行……

  可惡!還是沒有人來應門。元芮蓮又打了好幾次向直海那痞子在辦車子過戶時擅自存在她手機裡的那組號碼,一樣是響徹雲霄都沒有回應,有的只是她自作孽還得在已經吵到她睡不著的噪音裡又添上一串電話鈴音。

  這真是太慘了……有人睡覺會睡到這樣什麼都聽不見嗎?又不是死了……呃……死了?!元芮蓮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好大一跳。

  向直海一個人住,該不會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吧?不會吧?

  「單身男子猝死租屋處、屍首發出惡臭才被房東發現!」的斗大新聞標題觸目驚心地跳進元芮蓮腦海裡。

  呃呃呃!俗話說得好,做人不要自己嚇自己,她只是臨時想像力大爆發而已,沒事的!元芮蓮摀住心口,順了順胸口的氣試圖安慰自己,然後轉過身,拔腿就跑進自己屋子裡。

  「向直海!」砰!鐵門跟木門同時被推開,元芮蓮拿著備用鑰匙衝進向直海的屋子裡,就看見向直海躺得四仰八叉地睡在沙發上。

  元芮蓮忍不住走過去探了探向直海的鼻息……很好,很規律,睡得很沈……應該要把他叫醒順便捶兩拳嗎?元芮蓮快被自己嚇死了。

  算了!人有在呼吸沒鬧出命案就好……房東隨便衝進房客的屋子裡這件事實在很要不得,元芮蓮扭頭要走,又想著,既然來都來了,就把那個吵死人的音響順手關掉好了。

  於是她走到環繞音響旁,完全沒有注意到躺在沙發上的向直海偷偷睜開了一隻眼睛瞧她。

  好吧!向直海承認他是故意的,誰叫小蓮花最近忙到昏天暗地,他連在樓梯間都跟她碰不到面,而車子報廢跟過戶的手續都辦好了,依照小蓮花那麼想跟他劃清界線的性格,打電話約她也不可能會出來。

  「喂!小蓮花。」向直海從背後喚她。

  「嚇!」元芮蓮嚇了好大一跳,踉蹌了幾步,踢倒了旁邊一落紙箱,向直海眼明手快地攙住她。

  「幹麼嚇人啊你?」元芮蓮把向直海的手拍開,蹲下來將地上被她撞倒的東西放回紙箱裡。趕快把東西撿一撿,她就要回去睡覺了。

  「小蓮花,你跑到我屋子裡幹麼?這麼想我?」這很明顯是明知故問,他不鬧她,她怎麼會來?

  「誰想你了?!是你音樂開太大聲,我按門鈴打電話敲門都沒用,我擔心你一個人……」元芮蓮急著辯解,沒想到卻越描越黑,一把被抓住話柄。

  「噢,原來是擔心我來著?」向直海跟著蹲在元芮蓮身邊,唇邊噙著一抹似笑非笑、讓人雙腿發軟的笑意盯住她。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才不是擔心……」向直海看著她的眸光不知為何灼熱得讓元芮蓮有些心慌,她心虛地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拋進紙箱裡的東西是她一向很愛喝的茶品。

  元芮蓮訝異地盯著手中物品喃喃說道:「咦?這個……是Mariage Freres的紅茶耶?」

  Mariage Freres是法國血統的紅茶,從西元一八五四年就開始賣了,全球有許多據點,還有開些關於茶品茗的教學課程,有待過法國的人應該都對Mariage Freres茶不陌生。

  「真不愧以前住過法國耶,認得Mariage Freres茶。」向直海幫著元芮蓮把地上剩下的幾盒拋進紙箱裡,然後遞了兩包給元芮蓮。「喜歡喝?這給你。」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元芮蓮納悶地問道,不能一次從海關帶這麼多茶進來吧?這也有半箱了。

  「我每次回法國看我媽就會順手買幾包回來,有時我媽也會寄過來,不知不覺就堆了這麼多。」向直海聳了聳肩,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他是認得Mariage Freres茶沒錯,不過這半箱茶,是他前陣子聽元芮興說元芮蓮喜歡喝,曾經想過要開一間賣Mariage Freres茶的下午茶館,還煞有其事地跑去拜師習藝學品茗煮茶之後,特地請母親分批從法國寄過來的。

  他想,元芮蓮應該會很感興趣才是,果然,不出他所料。

  「你很愛喝Mariage Freres嗎?不然你媽為什麼要寄來給你?」元芮蓮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包茶,這包是春季特產的春茶,箱子裡還有琳琅滿目的種類,Mariage Freres茶是她心目中的夢幻逸品,向直海也跟她一樣愛喝嗎?

  「我拿來送人比較多,怎麼,你很愛喝?」向直海說得不鹹不淡,不過,這又是明知故問了,她不愛喝的話,他何必要弄來?

  「嗯,很愛喝,我還曾經想過要代理它們的茶品在台灣賣。」元芮蓮話才說出口就後悔了,她跟向直海說這個做什麼?她一定是太想睡覺,才開始胡言亂語,元芮蓮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

  「那後來為什麼不?」向直海問道,他那天聽元芮興提起,就隱約覺得這是筆不錯的生意,為什麼小蓮花沒有身體力行?是沒有資金嗎?還是有什麼困難?他很想知道。

  「因為……哎喲,跟你說你也不懂……」元芮蓮懊惱地站起身體,準備要走了。

  向直海攔住她。「喂!小蓮花,把話說完,為什麼不代理?開一間小店賣賣進口茶也不賴。」

  「一間店哪有那麼簡單說開就開?」元芮蓮抱著那兩包茶,眼神十分不耐煩地望著向直海回嘴。他怎麼會瞭解讓她裹足不前的原因是什麼?

  「是沒有資金?還是沒有進口的管道?」向直海微微瞇起眼,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

  「不是,都不是,不用你管。」元芮蓮不想繼續這話題,越過向直海,就想往門外走。

  「是捨不得香鋪嗎?小蓮花,你從法國回來之後一直沒有一個像樣的工作對不對?」向直海拉住元芮蓮手臂問道。

  他一直很納悶,元芮蓮要是有個正職的工作,怎能有時間接下上官念潮的委託,還時不時要幫香鋪送貨?不管做什麼職業,都沒有這麼多閒工夫吧?

  結果有一次,他又像個八卦探子去找元芮興聊天時,元芮興提到,他們元家是很傳統重男輕女的家庭,所以元父很早就把香鋪跟祖厝過戶給元芮興,而元母之前把元芮蓮送出國,也是因為知道她分不到祖產,所以希望她能培養一技之長日後能養活自己。

  可是現在,依向直海看來,結局哪是這麼回事?

  元父老是喝得醉醺醺不管香鋪大小事這就不用提了,但是元芮興這個名義上的香鋪所有人對於香鋪的營收、工廠這些瑣事都不太清楚,都說要問元芮蓮才知道。元芮興根本就是個店員,稱不上老闆。

  那元芮蓮一直被一間名字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香鋪絆住是為了什麼?她的時間被香鋪切割得如此瑣碎,根本沒辦法好好地去找份長遠的工作吧?

  這麼說起來,元芮蓮這女人的腦子真夠不靈光的,向直海猜想,香鋪這個看來不多的營收恐怕她也分不到多少……她想這樣犧牲自己,扛著香鋪跟弟弟一家生計到什麼時候?她被自己愚蠢的善良與正義感逼到絕路,真是夠有大愛的。

  「向直海,我有沒有像樣的工作不用你管,總之,謝謝你的茶,然後,還有,下次音響別再開那麼大聲了,你下次再這樣我就報警,Bye!」元芮蓮板起臉,說得毫不留情,拉開裡面那道木門往外走。

  啪!木門被向直海一把拍進門框內。

  「又怎麼了?」元芮蓮忿忿地轉過身來瞪著向直海,這痞子到底要幹麼?很煩人耶!

  「好好好,別那麼凶嘛,我只是要告訴你,背後有個慈禧太后的話,是沒有男人硬得起來的。」向直海又舉手做出投降狀,笑嘻嘻地。

  「你在說什麼東西?」元芮蓮忍不住向上翻了個白眼,誰是慈禧太后,誰又硬不起來了?鬼扯!

  「說你、你弟,還有香鋪啊!你從法國回來到現在都已經過了五個年頭,你弟連老婆都娶了,你再不放心把香鋪交出去給他管,是打算要幫他管到什麼時候?總不能他們一家以後吃穿都靠你吧?」

  「你以為我想啊?」元芮蓮吼道,向直海憑什麼在這裡自以為是地對她說教?他根本就什麼都不懂!他不知道元芮興對香鋪有多不上心,而她又是多不忍心看見媽媽的畢生心血在弟弟手中凋零。

  她很累,她真的很累,她從法國回來之後就大小事一肩扛,每次覺得自己快撐不住時只能把媽媽為她做的香包拿出來看著偷偷掉眼淚。

  她有她自己的夢想,她想開一間用一八五四年紅茶命名的下午茶館,代理法國進口的Mariage Freres茶葉,賣些午茶、咖啡跟點心。她的店要漆灰藍色的大門,至少要有二十個席次,五個獨立包廂,采光要溫暖明亮,沙發要舒服得讓人一躺上去就想睡。

  但是她走不開,向直海不知道她有多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與走不開。

  「既然不想,你就把香鋪放手給你弟做啊,然後去找店面,去找代理商,去找裝潢,去開你想開的店。」

  「你說得倒很容易,我弟沒有那根筋,要是香鋪倒了怎麼辦?」

  「你別以為只有你行,你弟依賴你成性,搞不好你撒手不管,他被逼到絕路之後做得比你還好,人類的潛能無限你知不知道?而且,香鋪倒了又怎樣?我就不相信你媽當初把你送去法國是希望看見你的大好年華跟著香鋪一起賠進去。搞不好香鋪倒了你媽還會嘿嘿笑兩聲,恭喜你找到新人生……」

  啪!一記熱辣辣的耳光摑上向直海左頰,向直海剛才給元芮蓮的那兩包茶葉也被扔回他身上。

  「小蓮花,你怎麼老是這麼凶?」向直海捂著發燙的臉頰,還是笑嘻嘻地,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

  可惡!太可惡了!向直海居然說香鋪倒了她媽媽搞不好還會很高興這種話?他老是把她惹得蹦蹦跳,然後又一副「打不到、打不到,就算打到也不痛」的樣子。

  「我真的很討厭你,向直海!你別把別人的痛苦與人生想得這麼簡單!」元芮蓮瞪著向直海,眼眶好痛,覺得自己就快被氣哭了。

  砰!她一把將門甩上,氣沖沖地飛奔回自己對門住處。

  而向直海望著元芮蓮已經看不見的背影,斂起笑意,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嚴肅神色。

  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種近乎心疼的情緒蔓延在心口,令他胸口疼得發悶。

  他看過許多為了自己,不惜踐踏別人,踩著別人屍體往上爬的傢伙,卻鮮少看見元芮蓮這樣放任自己真正的需求與渴望,甘心情願為家人做牛做馬的傻瓜。

  元芮蓮這麼傻,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教他怎麼能視而不見,狠下心來不管她?也許他能做點什麼,幫幫這朵總是為了別人著想,忘記自己的小蓮花。

  向直海抿緊雙唇,望著那個放在客廳桌上,最近被他隨身攜帶,拿出來東盯西瞧不夠,還得被他嗅上好幾回的紅色香包……也許,冥冥之中真有注定,當年元芮蓮將這個香包交給他時,就注定了她有一天會牽動他如此多情緒……

  她的眼淚與逞強,如同這抹紅,烙印在他的胸口,伴隨著若有似無的香氣,在他心口,繚繞不去……

  他想為她做些什麼,只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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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4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清晨六點,老天玉香鋪在夏日瀰漫著清透薄霧的金色晨光中,緩緩捲上了鐵門,伴隨著緊鄰著的店面傳來的新鮮豆漿香氣,與小巷中逐漸走出的,身著制服正準備通勤上學的學生們,日復一日,以著相同的節奏與步調,平和寧靜地揭開萬華一日的序幕。

  「姊,早。」坐在香鋪櫃檯內整理桌面的元芮興,在看見元芮蓮走進香鋪時的第一時間向她道早。

  「早,這給你。」元芮蓮將一份文件放在弟弟眼前。

  「這什麼?」元芮興問。

  「過陣子不是中元普渡嗎?我搭配了一些金紙組合,環保用的、企業用的,還有一些比較講究的高檔金紙組合,你看一看,如果沒問題,我這兩天會PO上網,我們今年試著做宅配看看好不好?」元芮蓮說得挺興奮,她參考了一些別的香鋪網路宅配的資料,很希望此舉能讓香鋪生意變好。

  「噢,好呀。姊你吃過早餐了嗎?」元芮興隨手將那疊DM往櫃檯旁一擱,問元芮蓮道。他連一眼都沒有看那疊元芮蓮配了好幾個小時的促銷組合,很顯然地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吃過了。這配套的金紙組你沒意見的話,那我要去請廠商印成傳單了噢!先印一千份,隨著最近出貨的香品附上,我也會再拿去附近的辦公大樓跟公司行號發。」元芮蓮一點也不意外弟弟的沒興趣,她垂下眼眸,只是有點失望。

  「噢,好啊,隨便,都行。」元芮興隨便應了聲。對他而言,這都是聰明腦筋動得快的姊姊的工作,他沒有那個經商的心眼與花招,他只要贊成姊姊的決定就好。

  元芮蓮看著眼前弟弟的意興闌珊,向直海前幾天隨口亂說的胡話忽爾跳進她腦海裡,在她腦子裡發酵。

  「背後有個慈禧太后的話,是沒有男人硬得起來的。」

  慈禧太后嗎?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弟弟元芮興對祖傳事業這麼提不起勁,是不是她也該負一半的責任?是因為她太縱容弟弟,都搶著把事情做在前頭,才讓弟弟如此不獨立嗎?

  「喂!元芮興。」元芮蓮忽爾喚道。

  「啥?」元芮興懶懶地抬眼,還沒吃早餐,好餓……

  「香鋪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啊?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哪天嫁人了,誰要幫你管香鋪?」這是元芮蓮第一次跟弟弟談起這件事。

  「嫁人?誰?姊,你找到新對像嘍?」不是聽說前陣子才跟男朋友分手嗎?而且那個男朋友他們都沒見過居然就分手了,不知道在神秘什麼?

  「我有沒有新對像不是重點!」重點是香鋪、香鋪!會被氣死!元芮興就是這樣,叫她怎麼放心把香鋪交給他?

  「新對像當然是重點,阿爸每天都在問我你什麼時候要結婚欸!」元芮興回答得很理直氣壯,身為弟弟的他都生小孩了,姊姊卻連八字都沒一撇,阿爸就算每天都在喝酒,心裡也是會著急啊。

  「好好好,新對像新對象,結婚結婚,那、元芮興,你給我聽清楚,我要出去做我自己的事業,然後過陣子我就準備要結婚,香鋪的事情你不懂可以問我,但我絕對不會再插手,這樣你懂嗎?以後香鋪的事你都要試著自己做,不要淨想著依賴我。」元芮蓮當然是胡說八道,她自己想開的下午茶館連個眉目都沒有,她只是想先試試看元芮興的反應。

  「啥?跟誰結婚?姊你真的要結婚喔?那阿爸知道嗎?」元芮興一臉驚嚇的模樣,怎麼連個男朋友的消息都沒聽見,元芮蓮就突然要結婚了?元芮蓮該不會是有了吧?他把眼光移向元芮蓮的小腹,很平啊,是還沒大起來嗎?

  「你不用管我要跟誰結婚啦!」元芮興根本就完全畫錯重點了嘛,連她想做什麼自己的事業都沒問,難道女人一輩子真是除了結婚沒大事嗎?都什麼年代了!

  「不是啊,結婚是人生大事,怎麼可以不管咧?」元芮興依然是那讓元芮蓮氣到快中風的理直氣壯。

  「吼!香鋪才是人生大事啦!元芮興,你管好你的香鋪,然後這個DM要印不印隨便你啦!」元芮蓮把才纔弟弟連一眼都沒看的DM拿過來,往他面前重重一擱,真的會被氣死,她都想捏爆橘子了。

  元芮蓮頭也不回地走出香鋪。

  「喂!姊!」元芮蓮到底要跟誰結婚,什麼時候要結婚,又要做什麼自己的事業啊?她該不會真的有了吧?元芮蓮話都不說清楚,要是阿爸問起來怎麼辦?

  元芮興坐在香鋪櫃檯內猛搔頭,元芮蓮話中的玄機他怎樣都參不透啊……

  怎麼辦?元芮興猶豫了片刻,終於決定打電話叫昨晚難得沒喝醉的元父下樓,好好地商討一下元芮蓮的終身大事……

  ★★★

  可惡!早上才被元芮興氣過一次,現在又被向直海氣一回!

  元芮蓮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眼神在某間建築物的門牌上巡視了好幾次……沒錯啊,就是這裡啊!她把手機拿出來,一再地跟簡訊上的地址對照,明明就是這個號碼沒錯,可是這根本不是營業中的店家耶,屋子裡空無一物,玻璃門扇上還拴著大鎖……

  怪了!向直海跟她約在這種閒置的一樓店面做什麼?至少也要約間咖啡廳或餐館什麼的吧!他不是說有正經的公事要與她談嗎?這痞子耍她嗎?

  可惡!元芮蓮站在緊閉的玻璃門扇前跺腳。等一下向直海出現,她一定要剝掉他兩層皮。

  「小蓮花。」

  「嚇!」呵在耳畔的熱氣讓元芮蓮登時跳開兩步。

  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向直海倚在牆邊,一樣是一件洗白的襯衫加上爛巴巴的牛仔褲,嘴裡咬著一截棒棒糖管子,深邃的眸心中跳動著幾許笑意,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元芮蓮。

  小蓮花今天還是很漂亮,而且,還是依然很香。

  「向直海,你別老是這麼嚇人行不行?」元芮蓮瞪他,老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改行當忍者算了。

  「我哪有嚇你?是你自己不知道在發什麼愣才會嚇一跳,我已經叫你好幾聲了。」向直海聳聳肩,又接著問元芮蓮道:「對了,小蓮花,你吃過中餐了嗎?如果還沒吃的話,我們先去對面餐館吃完再過來。」

  「我不餓。直接說吧,你今天找我什麼事?」元芮蓮望著向直海,雙手盤胸,直接切入主題。

  向直海打電話給她,神神秘秘地說有什麼公事要找她商量,一定得當面談才行。

  本來她跟向直海也沒什麼公事上的交集,只是最近也不知道是孽緣還是怎樣,她的僱主上官念潮小姐,居然才到台灣不久就跟向直海旗下的藝人談起戀愛來,所以她今天一接到向直海的電話,直覺以為是媒體拍到了上官念潮的緋聞還什麼的,匆匆地就從風華酒店趕出來和向直海碰面了。

  她早上才從香鋪回風華酒店,回到風華屁股都還沒坐熱,又跑來赴向直海的約,真是舟車勞頓。

  「小蓮花,來。」向直海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把眼前上鎖著的玻璃門扇打開,回頭朝元芮蓮指了指前頭,然後走進去。

  怪了,向直海進來這裡做什麼?真不知道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元芮蓮跟在向直海後頭走進玻璃門後,不自禁環顧一下週遭環境,坪數不小,很方正平整的格局,通風跟采光都很好,屋況也很新,不知道這間店面以前是拿來做什麼生意的?

  「喂,小蓮花,你看我們拿這間店面當茶館賣Mariage Freres茶如何?」向直海在屋子中心點站定,望著元芮蓮,眸中有笑意、有詢問,更有幾分溫柔。

  元芮蓮過了好半晌才消化完這個句子,向直海口中所說的公事,居然是指這個?不是關乎她僱主,或是他旗下藝人的緋聞,而是她那天隨口提起的Mariage Freres茶?

  「什麼?賣Mariage Freres茶?我們?」元芮蓮懷疑自己耳朵聽見的,而且,向直海不是說「你」,而是說「我們」?為什麼他要對她笑得這麼溫柔,還把她只是隨口提起的下午茶館放在心上?

  其實,那天她打了向直海一耳光之後,事後冷靜下來,一直覺得很後悔,向直海說的話雖然聽起來十分涼薄,卻也是在為她著想,她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正想趁著今天碰面時找個機會跟他道歉的,沒想到,向直海不但完全不介意,居然還幫她找店面,說要跟她一起做生意?

  「是啊,我們,懷疑啊?你如果有足夠的資金獨自開店你就自己來,如果不夠的話,你就讓我出資,那當然就是我們。」向直海重重地強調了「我們」這兩個字,又繼續說道:「這間店面是我朋友的,租金、坪數大小跟地點都很優,巷子出去就是電視台,走高價路線,再加上座位隱密性夠高的話,光是演藝圈的生意我們就做不完,很有賣相的一張單,如何,你接不接?」

  元芮蓮環視四周,這間店面的大小跟地點的確很不賴,但是……

  「喂!向直海,這不單只是我的資金夠不夠、你要不要出資,或是我接不接的問題,如果要代理Mariage Freres茶進來,我們還得準備很多東西,光是店面的裝潢、進口茶品的管道、那些杯盤器皿……」她之前想開店時,就已經想過這些環節了。

  「通通在這裡。」向直海從側背包裡拿出一疊厚厚的檔案夾塞進元芮蓮手裡。元芮蓮會想到的,他怎麼可能沒想到?連她絕對沒想過的,他都算到了。

  「……」元芮蓮不可置信地快速翻了翻那些文件和名片,從店面的空間設計到餐飲業專用器皿的廠商資料都有,真的是很誇張的一應俱全。

  元芮蓮疑惑地抬眸,望著向直海的眸光中盈滿不解,向直海為什麼要去找這些資料?他到底在做什麼?他為什麼要多管閒事?為什麼要這樣幫她?

  「小蓮花,這間店面如果你要租,最遲下周得告訴我,至於你手上那些廠商,你得自己找中意的聯絡,我只是幫你起個頭,要做不做隨便你。」向直海捏了捏她鼻子,口吻還是一派輕鬆。

  「我……」元芮蓮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麼,話卻梗在喉嚨說不出口。

  為什麼夢想真的近在眼前時,她居然感到舉步維艱?她並不是拿不出一筆錢來,只是那得傾盡她所有積蓄,再加上向直海願意投資的部分,開一間小小的下午茶館或許綽綽有餘,但是,萬一茶館營運不善……

  向直海微微地瞇起眼打量著元芮蓮,視線銳利得讓元芮蓮感到莫名心慌。

  「我什麼我?是沒有資金,還是沒有破釜沈舟的勇氣?如果你連拿出一筆資金都有問題,或許可以考慮拿你們家的香鋪去貸款。」元芮蓮臉上的猶豫太明顯,向直海很想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她究竟在思忖什麼?才會一直傻不隆咚地把自己的青春年華虛擲在一間根本不屬於她的香鋪裡。

  「我怎麼能拿我們家的香鋪去貸款?香鋪的生意已經夠不好了,要是茶館也賠了怎麼辦?」元芮蓮反駁得很快,向直海這個提議聽在她耳裡簡直荒謬到了極點。

  「好吧,假若你的店都還沒開張,你就淨想著會賠錢的話,那就當我看錯人,沒跟你提起過這件事吧!」向直海笑得滿不在乎,單手把元芮蓮手上那疊檔案抽回來。激將法、激將法,對付小蓮花永遠都只有這個方法。

  「喂!向直海,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很有瞧不起她的意味噢!元芮蓮馬上把那疊檔案抽回來,傻乎乎地落入向直海的圈套裡。

  「就是你字面上聽到的意思。」向直海把嘴裡叼著的棒棒糖軟管拿出來,隨手用衛生紙一包,扔進自己的背包裡,眼神一派慵懶地盯住元芮蓮,問她道:「喂!小蓮花,你知道為什麼我簽的藝人都會紅嗎?」

  「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元芮蓮不高興地回嘴,離題了吧?可惡,這男人認真盯著人瞧的神態真是性感得不可思議,簡直可以去拍啤酒廣告了。但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別過臉不看向直海。

  「因為我只簽走投無路的人。小蓮花,你知道嗎?我喜歡跟走投無路的人做生意。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就會想辦法為自己走出一條活路,如果你經營茶館只能成功,你就會找出一百個方法不准它失敗;反之,如果你一直想著自己會輸,那你想贏根本就是天方夜譚。」這是他在演藝圈混出一片天來的心得,放在哪裡都適用,小蓮花該為自己振作了。

  「事情哪有像你說的這麼簡單?要是我拿香鋪去貸款,把重心都放在自己的事業上,我弟……」元芮興永遠都是她放不下的牽掛。

  「你信不信你弟為了要養活他的老婆、小孩,絕對振作得比你快。」向直海的口吻十分篤定,有包袱的人通常越有動力。而且,根據他這陣子對元芮興的觀察,他覺得其實元芮興也不是草包,他只是習慣依賴,說穿了就是懶惰。

  元芮蓮望著向直海,腦子亂烘烘的,或許向直海說得很有道理,但她並不想承認,她就是有很多顧忌,對媽媽的心血捨不得放手……

  向直海突然淺淺地歎了一口氣,他怎麼會對元芮蓮這麼有耐心?為什麼元芮蓮傻得把祖傳香鋪一肩扛的這件事會讓他如此心疼?就像那天她在停車場為關天馳掉的眼淚一樣,讓他每次回想起來,心都忍不住揪緊……

  「喂!小蓮花。」向直海出聲喚她。

  「幹麼?」元芮蓮依然回答得心不甘情不願,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覺得鼻頭很酸。

  難道她這麼多年來做的事情都是錯的嗎?她只是想讓媽媽留下來的香鋪能夠好好地經營下去,讓弟弟一家人衣食無虞,讓老是喝得醉醺醺的爸爸在想念媽媽時,還能摸一摸母親總是坐著盤點香品的那張椅子……她這麼努力……卻是讓弟弟不圖振作的原因嗎……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失敗……

  向直海突然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元芮蓮臉頰。

  「小蓮花,你回來台灣時才二十歲,你年紀輕輕的就能扛下香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媽一定也很為你感到驕傲。你就給你弟一個機會,逼著他獨立去打理香鋪看看,也給自己一個機會,試試看,拚一下自己的事業,不要再去負擔別人的人生,拿出你跟我說你不想當關天馳小老婆時的那種魄力,去為自己爭取一下,嗯?你不是很狠的嗎?才幾歲,就敢跑出來幫我打架了,那種大無畏的勇氣怎麼不見了?」向直海淺淺歎息,口吻中有著無可錯認的溫柔。

  那天,被元芮蓮甩了耳光之後,他反覆思忖了很久,最後才決定這麼做。他像經紀自己旗下的藝人一樣,努力為她鋪路,給她一個能成就自己的機會。

  他與元芮蓮之間沒有經紀約,更沒有利益交換,但他卻做這些事情做得如此心甘情願。

  他無法拋下她,因為他能明白她背負著家族事業的辛苦,她能明白她想犧牲自己,好讓家人得到幸福的心情。他想,元芮蓮能影響到他心緒的部分比他想像中的多更多,也許,他的心,早已悄悄為她失陷,為他們之間的相似,也為他在她眼中看見的那份,和他一樣的孤單……

  直到聽見小時候的往事笑了,元芮蓮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哭了。

  她一個人默默強撐著這幾年的辛苦,為什麼一個才見過沒幾次面的向直海居然能明白?他老是說一些討人厭的話,卻能直接觸到她心中最柔軟的那個角落,逼出她的眼淚?她真的好累,她早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何而努力?

  多年戀情告吹,祖傳事業一蹶不振,就連追尋夢想都裹足不前,她的人生的確是跌入谷底,就因為她是如此身陷絕境,才吸引了向直海相中她想開的茶館嗎?

  他說,他喜歡跟走投無路的人做生意……而她正是那個走投無路的失敗者。

  元芮蓮的心頭依然亂紛紛的,低著頭,眼淚一直不停地掉下來,才抬手想抹去淚水,卻被一個極輕柔的力道摟進一副熱得發燙的懷抱裡。

  元芮蓮隱約覺得就這麼任向直海抱著不好,但他的懷抱好溫暖,在這麼脆弱的時刻裡,她只想依賴,一下就好,再放縱一下下,就讓她再哭一會兒。

  她想喘一口氣,卸下那個背了多年的沉重包袱,她還暫時不想離開這副居然能明白她的溫暖胸膛……於是元芮蓮將自己的臉徹底埋入向直海身上的好聞氣息裡。

  向直海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元芮蓮因哭泣而顫抖著的背心,他真的很喜歡她,這麼逞強,卻又這麼脆弱……他想,他從在停車場和元芮蓮相遇時就想要她了。

  或許因為她和他很像、或許是因為她曾出現在他的童年裡、或許是因為她總是哭得如此壓抑、也或許是因為她的吻讓他念念不忘,甚至,還有可能是因為她一邊生著他的氣,卻又一邊為他縫好了香包的神態太動人?

  他不想深究確切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但,他想,他從住進了元芮蓮對門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要讓她住進心裡,他並不想抗拒。

  「喂!小蓮花。」向直海輕撫著懷中元芮蓮的髮,喚道。

  「嗯?」

  「想好了嗎?一起做生意。」再稍稍給她一點壓力,她會答應的。

  元芮蓮沉默了會兒,猶豫了片刻,而後在向直海懷中緩緩點頭。

  就這麼試試看,踏出第一步,也許沒有她想像中那麼難?也許,向直海是個值得信賴的工作夥伴……也許,老天爺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今早才跟元芮興胡亂撂過一番狠話,話才說出口不到幾小時,向直海就端著機會來找她了……

  就試試看吧!如果這麼放手一搏能夠讓弟弟學著獨立,自己也得到幸福的話,她相信在天上的母親一定也會祝福她的。

  元芮蓮仰起頭來望著向直海,突然覺得向直海這人好像沒那麼討厭了……

  「答應了?一起做生意?」向直海抹了抹她的淚,指腹上溫柔的力道,暖和地像是想擦去她這幾年來的委屈似地。

  「嗯,一起做生意。」望著向直海的眼,元芮蓮不禁哭得更厲害了。

  向直海老是說話惹她生氣,卻從她的車子管到她想開的下午茶館,一眼就看穿她強撐著的不安……眼前這個她原本討厭得要命的人,其實對她很好;而她原本以為的那些對的事對的人,卻幾乎都是錯的。

  就像她原本以為那個愛了很多年的關天馳對她很好,到了最後他卻傷她最深;她以為幫元芮興把香鋪打理好是在幫他的忙,結果她的自以為是卻剝奪了弟弟學習成長的機會。

  她一直在做錯事,一直在看錯人,她的眼淚無法控制地一直掉下來。

  「怪了,小蓮花,你平常凶巴巴的,怎麼老是這麼愛哭?我老是遇見你哭……」向直海又將元芮蓮摟進懷裡,從她頭頂傳來的嗓音裡有股疼寵的笑意。

  「那是你說話太討厭,老是讓我哭……」上次是被他氣哭的。

  「少來,你前男友那筆別算到我頭上。」低沉的笑聲從向直海的胸膛震動出來,緊貼在元芮蓮的耳邊,蕩漾到她心湖,懸著一股暖意。

  元芮蓮跟著笑了。

  「喂!小蓮花。」

  「什麼事?」元芮蓮在向直海懷中仰起臉看他。

  「有件事我得說在前頭,上次是最後一次了,我不想再看見你為了別的男人掉眼淚,我不想,也不准,你記住了。」擁著元芮蓮的感覺是如此美好,一股急湧而上的佔有慾措手不及地盤據在向直海心頭,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話已經先說出口。

  他想起他們初次在台北相遇的那個夜裡,元芮蓮身上有著同樣的,令他著迷的香味,她唇瓣的觸感、柔軟的香氣,而她臉上掛著兩行令他心疼的淚水,她為別的男人掉眼淚……

  「什麼?」元芮蓮愣了愣,眨了眨還帶著朦朧霧氣的眼,疑惑地詢問向直海。她似乎聽見了一句十分男人的宣告?是她聽錯了嗎?

  「你已經聽見了,小蓮花。」向直海微微一笑,大掌撫了撫元芮蓮臉頰,她臉上迷惘的表情太誘人,讓他忍不住俯身相就。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元芮蓮唇畔。

  元芮蓮還沒能反應,向直海便侵入她齒關,加重了力道,在她唇內進掠輾轉,突然,方寸之間全是他好聞的男人氣息,她的全世界都盈滿了他的味道。

  他的舌、他的吻、他強壯的臂膀、搔在她頸畔的髮、交換角度之間輕掃過她臉頰的眼睫翩翩,鋪天蓋地而來,纏成一個甜膩的繭,讓她困溺其間,只想沉淪,忘了抗拒……

  向直海怎麼能嘗起來味道這麼好?她從第一次跟他雙唇相接時,就充分領教到了接吻的美好……她的心,正在為一個她原以為很討厭的男人急遽跳動……情不自禁回應起他的唇舌,吮住他的,也交出自己,與他熱烈交纏。

  「厚!姊,原來你是要嫁給向先生噢,你早說嘛!」

  元芮蓮在一秒鐘之內飛快跳離了向直海懷抱!這聲音是……元芮興?不是吧?她的霉運還沒走透嗎?

  元芮興笑嘻嘻地走到元芮蓮跟向直海身邊,用一副「做得好!」的口吻拍了拍向直海肩頭說道:「難怪今天早上我姊跑來跟我說一堆有的沒有的,把我跟阿爸緊張得要死,阿爸還一直說他顧店就好,叫我跟出來看,我看了老半天到現在才看懂,原來姊就是要嫁給向先生你噢?啊向先生,你安啦!我會想辦法把香鋪顧好,你們要開什麼店就開什麼店,要什麼時候結婚就什麼時候結婚,不過,如果有小孩的話要趕快辦一辦生一生,記得先跟我阿爸提親就好,免煩惱啦!」

  向直海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元芮蓮,眼神似笑非笑地挑高了一道眉毛。

  噢,原來小蓮花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今早已經跟元芮興發難過了,既然如此,那就打蛇隨棍上吧!有平白的熱鬧不湊,他就不叫向直海了。

  欸?等等,不對!向直海臉上這種表情元芮蓮認得,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她一定得先解釋清楚才行。

  「喂!元芮興,你少在這邊胡說八道了,什麼小孩?我又沒有懷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我跟向直海——」元芮蓮急著澄清,她剛剛跟向直海的那個吻只是一時擦槍走火,扯到終身大事就太誇張了。

  「好了,小蓮花,別害羞了,妻舅都已經知道了,你就別再瞞了。阿興,我跟你講,你姊還沒懷孕啦,不過我會努力做人的,我們最晚年底就要結婚跟開店了,你最好趕快跟你姊把香鋪交接一下,還有,爸爸喜歡喝什麼酒跟我說一下,我等等帶兩瓶過去。」

  向直海勾了元芮興的肩,一副跟他稱兄道弟的模樣就往外走。

  可惡!什麼努力做人?什麼結婚?!向直海!你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

  元芮蓮在他們身後急急跺腳,糟糕,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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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41: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向直海這回的玩笑開得可真大!

  元芮蓮眼角餘光瞥了坐在牌桌上打牌的向大經紀人一眼,忍不住在心中如此腹誹。

  自從那天,向直海跟元芮興亂扯一堆有的沒的之後,她爸與她弟竟然都對向直海說的話深信不疑,以為她只是害羞不敢承認他們正在交往之外,就連方圓五百里內的左鄰右舍,甚至是里長也都以為她要結婚,而且未婚夫就住在她對門……

  真不知道這男人是怎麼回事?居然連婚姻大事都可以拿來開玩笑?他這輩子到底有沒有正經的時候啊?

  不過……話說回來,被家人誤會她與向直海就要結婚也不是完全沒好事,至少那個原本被她以為爛泥扶不上牆的元芮興沒了她這靠山,居然就責任感大爆發,力圖振作,雖然剛開始幾周捅了些樓子,但近日來也已經漸漸上軌道,就連總是喝得醉醺醺的父親,唯恐元芮興鎮不住那幾個老經驗的制香師傅,竟然也開始巡視起制香工廠。

  什麼嘛!她一抽手,爸爸和弟弟就振作了,什麼事情都順利了,元芮蓮覺得自己好像笨蛋,她這幾年來的辛勞究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真是的。

  念及此,元芮蓮的眼角餘光不禁瞄了還在打牌的向直海一眼,其實……現在一切事情能這麼美好,都要算是他的功勞吧?

  他總是對她說些亂七八糟的胡話,卻領著她走過人生的最低潮;明明老是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緊要關頭又比誰都靠得住;總是惹她生氣,卻又能在她感到脆弱傷心時給她最溫暖的擁抱……

  那天,她在他懷裡哭得肝腸寸斷,他跟她說了句很奇怪又大膽的話,而且,還吻了她……那個吻好溫柔好纏綿,教她想忘也忘不了……到底向直海為什麼要吻她呢?他真是讓人猜不透……

  「小蓮花。」

  「嚇!」元芮蓮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在想什麼?人都走光了。」向直海好笑地望著元芮蓮,她方才臉上的表情超級豐富的,他已經盯著瞧了好一會兒。

  「沒、沒什麼!」元芮蓮猛然回神,眼光溜到客廳,剛才在這裡打牌的那些導演、製作人們都已經走光了,她居然走神到連那些人來人往、開門關門的聲音都沒聽見,這真是太可怕了。

  元芮蓮站起身來,將剛煮好的熱水注入茶壺,煮了一壺她剛才已經調配好茶葉比例,未來會放在茶館裡賣的招牌「1854茶」,倒了一杯給向直海。

  這裡是向直海家的廚房吧檯,不過她近日來倒是把這裡摸得比自家廚房還熟,因為她跟向直海兩人的公務都忙,而為了討論1854——這是她為下午茶館取的名字——的事,他們常常就著地利之便直接約在向直海家裡碰面。

  有時她來的時候,向直海還忙著,她就在廚房吧檯裡研發一些新口味的茶品,順便思考一下日後要販賣的菜單。

  反正就在自家對門嘛!而且向直海常常睡得不省人事,元芮蓮已經越來越習慣自己開門進來,而向直海好像也很樂意她這麼做似的。

  「你應酬完了?今天收穫很不錯?」元芮蓮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問向直海。今天的茶葉裡,她靈機一動加了佛手柑。

  「你說呢?」向直海拿起茶杯,在杯緣淺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盯住元芮蓮,她很聰明的。

  「很不賴啊,打幾小時麻將,又多接了兩支廣告跟一部電影嘛!」元芮蓮不禁失笑,這男人真亂來,這樣也行?

  她記得第一次看見向直海在麻將桌上打牌時,心裡還曾經覺得這男人真是墮落得要命,後來在向直海身後坐久了,她就發現他根本不是墮落,他是聰明得過頭。

  雖然她對麻將不是很懂啦,但稍微簡單一些的她還看得出來,像剛才,好幾次向直海明明就已經拿到自己在聽的牌了,卻又喂牌給下家,然後下家那個導演一開心,居然就不小心答應幫向直海旗下的女模在自己的新電影裡卡位了。

  這真是一種很高竿的應酬,就像大人物喜歡在高爾夫球場談生意一樣。

  元芮蓮不得不承認,就是向直海的這份聰明才智,加上一點小人招數,讓她在籌備下午茶館的大小事上,都能無往不利一帆風順。

  這男人簡直是生來做生意的,這是元芮蓮這陣子以來最大的領會。

  「不錯嘛,你越來越聰明了。」向直海敲了元芮蓮額頭一下,其實小蓮花只是太耿直,少了點手段跟心眼,不然依她敏銳的觀察力,做生意應該會挺好的,他越來越看好「1854」了。

  「幹麼講得一副我很笨的樣子?我本來就很聰明。欸,向直海,快!你快再喝一口,就知道我有多聰明了。」元芮蓮拉著向直海拿杯子的那隻手,半強迫似地把杯子抵到他唇邊。

  向直海半推半就地被餵了一口,他是在被灌毒嗎?真好笑。

  「怎麼樣、怎麼樣?有沒有比之前喝過的都好喝?」元芮蓮一臉期待地望著向直海,今天的茶加了佛手柑,她自己覺得這味道比較好,不知道向直海覺得怎樣?如果他也說OK,那以後的招牌茶就決定是這味了。

  「嗯,比之前的都好,你加了什麼?」向直海看著元芮蓮的眸光隱含著笑意,她似乎沒發覺自己越來越依賴他,這樣很好,被小蓮花需要的感覺其實挺好的。

  向直海承認,他剛開始只是稍微、故意、真的只有一點點,在每一樣元芮蓮以為自己能獨立完成的工作上,動一些些小手腳——比如,給她的合約少了一頁、廠商電話少了一碼,好讓她不得不來問他,沒想到這麼日積月累下來,元芮蓮越來越習慣跑過來問他意見,而他們也因為常常一道出去跟廠商接洽越來越熟稔……嗯,這茶真的很好喝,他喜歡這個結果。

  「我加了佛手柑,Yes!加佛手柑果然是對的,那招牌茶就決定是這個嘍!」元芮蓮露出笑顏,笑得十分開心。

  向直海望著她的笑容,突然想起一個讓他納悶很久,卻老是忘了問元芮蓮的問題。

  「喂!小蓮花,你本來不是在法國學畫畫嗎?為什麼會想開下午茶館,跑去學煮茶?這不是你本科吧?」向直海挑高了一道眉毛問道。

  元芮蓮愣了一愣,眼眸半垂,居然回答得有點心虛。

  「呃……就、越學越覺得對繪畫沒興趣,又怕讓媽媽失望,也不敢講,就用課餘時間去咖啡廳打工,結果反而是對這些茶品、咖啡什麼的越來越有興趣……哎喲!這說起來實在沒什麼好光彩的,不聊我了,那你呢?你為什麼回台灣?又為什麼當經紀人?沒有一間學校是教這個的吧?」元芮蓮把問題丟回去給向直海,又倒了一杯茶給自己。

  「我?我當經紀人是誤打誤撞,本來跑去演藝圈當場務小弟只是搞叛逆想讓希望我從商的父親氣得跳腳,結果沒想到真的在這圈子待下來,因緣際會成了經紀人,就這樣。」向直海笑得很輕鬆,眸色卻忽爾變得黯沈。

  父親……自從他幾年前離開家裡之後,就沒有再見過父親了。父親一直希望自己能接掌家裡的企業,但為了某些原因,他成了家族的逃兵,最後甚至在父親覺得最不三不四的演藝圈裡打滾。

  在父親心裡,他一定是個既上不了檯面,又不成材的兒子吧?

  元芮蓮的眼光牢牢盯著向直海,想從他眼色中拼湊出點什麼。

  她原本一直以為向直海就是這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樣子,但這陣子相處下來,她卻越來越不覺得他這人就是表面上看見的這麼回事。

  就拿向直海家裡的擺設來說吧!她以為他家應該就是像他偶爾會穿在身上的粉紅色襯衫一樣熱鬧的,但卻不是。

  這個空間存在的是黑色、鐵灰色、白色,頂多就是灰藍色調,冰涼且後現代得沒有一絲溫度。

  有時,元芮蓮會有一種,向直海似乎站在這個世界外冷眼旁觀一切的錯覺。

  他可以在牌桌上跟那些大人物陪著笑臉打哈哈,跟中古車行老闆臉不紅氣不喘的講價,但在他那張平易近人,總是和人稱兄道弟的笑臉之下,好像沒有太多熱情與在乎。

  他有時,讓人覺得距離很遠,很疏離,明明在笑,卻很難親近,就像現在。

  難以忍受如此的沉默,元芮蓮決定轉開話題。

  「喂!向直海,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去跟我爸還有我弟說清楚你沒有要娶我啊?都是你啦,他們都不相信我。」想到這個就生氣!元芮蓮忍不住捶了一下向直海的手臂。

  噗哧!向直海一改方才落寞神色,爆笑出聲。小蓮花的家人實在很有喜感,他們已經把他當一家人的態度,實在讓他每回看見都忍不住發笑。他才不想跑去跟他們解釋,有了他們,他的生活多了好多樂趣。

  「喂!小蓮花,嫁給我有什麼不好?我勉為其難也可以稱得上是枚黃金單身漢吧?」向直海依舊笑得很無良,他行情很好的。

  「喂!我是很認真地在煩惱耶,你不要跟我打哈哈啦!我爸前幾天還跟我說,叫我不用為了怕難為情跑去住飯店。」講也講不聽,她明明就是因為上官念潮在趕工畫畫,為了就近照顧她才跑去風華酒店住,結果她爸還以為她是跟向直海的事情被發現,害臊想避嫌,才會男朋友一搬來她就搬走,唉!真是有理說不清。

  「我也是很認真啊,你嫁給我總比去當那個姓關的情婦好!」向直海又笑得更厲害了。

  吼喲!真是沒一句正經的。

  「喂,你幹麼老是拿關天馳要我當情婦這句話來取笑我?就算我真的要去當人家小老婆又怎樣?又不關你的事!」誰!快來拿橘子給她,她又想捏爆橘子了。

  「當然關我的事,因為我就是小老婆生的,我知道小老婆跟小老婆的孩子有多辛苦。」向直海臉上的笑容沒停下來過,說得毫不正經。

  「呃?」元芮蓮盯著向直海,大大地愣住了。「你開玩笑的?」

  「你說呢?」向直海挑高了一邊眉毛,眼神裡飽含興味。

  「我分不出來。」向直海講話總是虛虛實實的,她分得出來才有鬼。

  「我愛你。」向直海笑得更過分了。

  「去死啦!」元芮蓮抓起旁邊抱枕就捶他,三字妖言豈是可以這樣隨便亂用的?

  「對女人說『我愛你』會被揍的,我大概是天下第一人。」向直海笑到肚子都痛了。

  「亂講!每個女人聽見你剛才那麼說都會揍你。」又一個抱枕飛過去。

  「好好好,隨便啦,總之我是認真的。」向直海把那個抱枕接住,墊在身後。

  「認真什麼?」那句「我愛你」噢?不是吧?

  「我媽的確是我爸養在法國的情婦沒錯。」向直海聳聳肩,臉上的表情依然愉快,毫無異狀,就像在說明天會下雨要記得帶傘一樣。

  呃?元芮蓮原本打算在聽見向直海又說出什麼瘋話時,馬上拿起來揍他的第三號抱枕瞬間落下,她傻傻地將抱枕拽在懷裡,愣愣地望著向直海。

  神情不禁掠過一絲尷尬,這下該說什麼才好?

  向直海注意到了元芮蓮怪異的神色,不禁又暗自好笑,說到底小蓮花終究是個女孩子,心思仍是挺細膩的。

  「好了,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媽算是那種命很好的情婦了,她跟我爸是青梅竹馬,我爸這些年來給她的錢跟關愛也沒少過,跟那種只得寵幾年就馬上被拋棄的情婦比起來,我媽日子算是過得很好的。」向直海的語氣依舊輕鬆。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爸還要娶別人?」不懂。

  「就是電視上看到的那種商業聯姻嘍!我爸在商場上還挺有影響力的,他的婚姻他自己作不得主。」或許也可以自己作主吧?只是捨不得放棄一樁好婚姻背後的利益交換。向直海有時會這麼想。

  噢,聽起來有點耳熟?就跟關天馳的政治聯姻一樣。姓向的商場人士啊,元芮蓮仔細搜尋腦中有印象的商界大佬……唔,沒概念就是沒概念,平時應該多看點商業週刊的。

  「那你媽現在呢?還在法國嗎?」元芮蓮問道,她沒聽向直海提起過自己有兄弟姊妹,如今他又是私生子,孤兒寡母的,卻沒有跟母親一塊兒住,很奇怪。

  「是啊,還在法國。」

  「為什麼?」更詭異了,只有向直海一個人從法國回來?

  向直海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元芮蓮臉頰,小蓮花問題真多,不過他不介意回答。

  「我十三歲那年,就是遇見你那年,我爸生了場病,以為自己活不長了,就老老實實地跟老婆招了外面還有我跟我媽這件事,想說服家裡人讓我回來認祖歸宗。然後呢!我爸台灣這個大老婆當然是百般不願,但是她眼睜睜看著我爸身體越來越差,卻一直惦記著我跟我媽,後來就讓步,答應讓我回來入族譜改姓,交換條件是我媽得待在法國才行。就是這樣,很簡單,你打開電視隨便都能看見的那種鄉土劇戲碼。」向直海聳聳肩,笑了笑,回衝了方才元芮蓮泡的那壺茶,又斟給元芮蓮一杯。

  「那……然後呢?」元芮蓮接過向直海遞來的茶之後,望著他問。

  「然後?你想聽的是哪一段?是大房母子如何排擠私生子那一段,還是私生子因為受不了被排擠,離家獨立勇闖一片天的奮鬥史?我想這個打開電視看應該就有了。」向直海笑得很沒正經,還真的走到客廳沙發坐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這男人真的是很糟糕,遇到不想談的就欠揍得讓人不想繼續問下去,該說他聰明呢?還是無賴?

  但是,向直海說得如此漫不經心,是因為真的不在乎,還是因為傷處太疼,所以無法去在乎?

  他說,他進演藝圈原本只是為了想讓父親生氣,這是單純青春期的叛逆,還是因為他私生子的身份?元芮蓮突然覺得很難過。

  她無法自已地想著,一個離開相依為命的母親身邊,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環境的青澀少年,能夠在父親與另一個女人共築的家庭裡被和善對待嗎?而向直海的父親還有其他孩子嗎?他們能接受他嗎?向直海離開家獨自居住,正是因為他不見容於父親家庭的緣故嗎?

  他是又在跟她開玩笑,還是這是事實?

  元芮蓮拿著那杯茶,走到向直海身旁坐下,望著他的眼神卻有些擔憂,這就是他時不時會露出疏離眼色,漠然得彷彿站在世界之外的原因嗎?她突然很想聽見他說出真正的答案。

  「向直海,你真的被家人排擠嗎?所以你才沒有住在家裡,還是你又耍我,隨口胡謅的?」元芮蓮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

  向直海沒有回話。

  元芮蓮望著沒有回答她問題的向直海,隱隱約約覺得心泛疼。早知道會看見他這樣難以啟齒的神色,剛才就不應該問的,她後悔自己的多話……

  向直海的目光緊緊糾纏著元芮蓮的,依然保持沉默,並不是他不想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是因為被家人排擠所以才沒有住在家裡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只是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所以隨便安個名目離開的。

  而且,他一直不太明白元芮蓮口中的家人與家究竟指的是什麼?

  他從法國搬到台灣,從與母親同住的房子搬到父親家裡,又從父親家裡搬到自己買的房子,再從那間豪華大樓搬到元芮蓮對門這間老公寓,哪裡才算是他的家?哪些血緣才算是他的家人?

  如果讓他感到最愉快溫暖的地方與人才稱得上是家與家人,那麼這間元芮蓮時不時會衝進來吵他煩他、罵他捶他的公寓才最像家,而元芮蓮那些草根性很重,卻單純懶散得可愛的親人與左鄰右舍才更像他的家人。

  向直海的話語梗在喉嚨,就連一個字都無法回答。

  兩人就這樣沉默對望了許久,直到電視裡,那個新聞主播清脆好聽的女聲開始播報起關天馳的新聞。

  元芮蓮和向直海的目光同時被電視畫面捉住。

  又是關天馳要結婚的新聞,婚期就在月底了,這陣子這新聞真是強力大放送,連他老婆要穿什麼婚紗、戴什麼珠寶都拿出來做專題特別報導。真是無聊,元芮蓮不禁暗自心想。

  其實,上次在餐廳包廂裡跟關天馳大吼大叫那次,是她與關天馳最後一次見面了,之後有關公事上的聯絡,都是透過關天馳的特別助理轉達的。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在電視上再看見這張愛過了好幾年的臉,元芮蓮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

  是因為她最近忙得暈頭轉向,沒時間為逝去的舊戀情感到疼痛,還是這份傷痛真的已經隨著時間慢慢淡去?

  沒有想掉淚的衝動,只是心頭有點淡淡的惆悵,真的很淡,像回味一張褪色的舊照片那樣,淺淺的遺憾,終究,還是沒能走到最後……

  「要轉台嗎?」向直海發現了元芮蓮的停頓,轉頭問她道。

  「不用。」元芮蓮回答得很平淡。她真的已經沒有那麼在乎了,即使她與關天馳之間的句點畫得很不完美也不要緊。

  電視畫面一黑,向直海把遙控器放下。

  「幹麼?我都已經說不用轉台了,你關電視幹麼?」元芮蓮瞪向直海,他一定又要說什麼讓人氣得牙癢癢的話來酸她了。

  「我不想看不行啊?這是我家的電視,我愛關就關。」向直海的白牙在元芮蓮眼前一閃,方纔的陰鬱神色早就消失不見。

  又是這個討人厭的笑臉,可惡!元芮蓮別過臉,又被向直海扳回來。

  「小蓮花。」向直海喚她,眸中有溫柔笑意,他真的很喜歡元芮蓮,有她在,他的心情總是很好,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幹麼?」元芮蓮又瞪向直海,可惡!他的眼睛長這麼好看幹麼?最近每次這樣盯著,心都跳得好快。

  「我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向直海伸出手摸了摸元芮蓮臉頰,掌心的力道既寵且溺。

  他指的是他方才說他愛她這件事,雖然這麼早就說愛是有點太扯了,但胸口那份對她與眾不同的喜歡,卻是貨真價實一點不假。

  「我知道啊,你跟我解釋過家庭背景了。」鄉土劇嘛!雖然演得不是很清楚,但有劇情提示了。元芮蓮想的跟向直海想說的完全是兩回事。

  「小蓮花,我是說……等等。」向直海正想解釋,還沒把話說完,放在桌上的手機就忽然響起。

  「喂,我向直海。」向直海公式化地接起電話,沒想到才聽了對方說話幾秒,那個本來還一臉無聊的神色卻突然變為前所未有的凝重。

  元芮蓮感到怪異地瞅了他一眼。

  「什麼?哪間醫院?!」向直海的音量略微提高,眼色中的慌張已經滿到無處可藏。

  緊盯著向直海的元芮蓮因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她從來沒看過向直海如此驚慌的模樣,他總是悠閒從容,一副天塌下來都不要緊的樣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元芮蓮心頭隱隱飄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小蓮花,我出門一趟。」向直海掛上電話,倉皇起身,匆匆向元芮蓮告別,抓起桌上鑰匙就往門外走。

  「喂!等等,向直海,你要去哪兒?我開車載你去。」元芮蓮捉住向直海手臂,擋在向直海與門板中間。向直海看起來十分焦急,心慌意亂的,這種狀況開車很危險的,她不放心。

  向直海的視線落在元芮蓮身上,沉默地、定定地注視了她好幾秒,眸中變換過好幾種情緒,才終於緩緩開口說道:「小蓮花,我要去省立醫院,你要跟著一起去的話,就開我的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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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4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發生什麼事了?元芮蓮坐在駕駛座上,操控著方向盤,對此時車內的沉靜氛圍感到十分不自在。

  上次開車載向直海時,她還覺得向直海話太多,怎麼都不想先跟他開口說話,沒想到現在向直海這麼安靜,她卻覺得如此難熬。

  剛剛那通電話內容究竟說了什麼?元芮蓮好想問向直海。她幾度啟唇想開口,卻又在看見向直海拿出懷中煙盒,點了一根香煙之後選擇閉嘴。

  向直海平時很少抽煙的,她猜那根他老是咬著的棒棒糖八成就是拿來戒煙用的,而現在,他一上車就點煙,心情應該糟透了吧?

  還是不要問好了……元芮蓮望了向直海一眼,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路況上,噤聲選擇沉默。

  「剛才,是一個媒體朋友打來的電話。」在元芮蓮轉過了第二個彎時,向直海突然開口,語調是元芮蓮從不曾聽過的平板。

  「嗯。」元芮蓮眼角餘光睞他一眼,輕應了聲。

  「我爸在接受一個雜誌專訪時昏倒,我的媒體朋友打電話為我爸叫了救護車,陪著去省立醫院,初步診斷是中風,需要做腦部手術,他打電話聯絡我父親的助理,已經請他讓家人到醫院簽手術同意書,現在我父親推進去手術室了,他打電話知會我一聲。」那個媒體朋友是向直海在演藝圈裡,少數知道他父親是誰的好友。若不是朋友通知,恐怕他等到父親康復出院了,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他這個兒子真沒存在感……向直海不禁苦笑。

  元芮蓮微微蹙起了眉頭,正試著努力消化這些句子……向直海的父親送醫,家人前往醫院簽手術同意書,已經推進去手術室?但是她沒有印象向直海接過其他的電話啊?

  這是什麼詭譎的景況?向直海的家人既然已經知情,卻沒有打電話通知向直海父親住院?那要是今天向直海的父親不是由他朋友送去醫院的怎麼辦?他的家人都沒想過要告訴他這件事嗎?怎麼說那都是向直海的父親啊,他們明明都是一家人,怎麼可以這樣?

  元芮蓮心裡已經開始不喜歡向直海的家人了。

  「小蓮花。」向直海出聲喚她。

  「嗯?」

  「我書讀得很好。」向直海捻熄了香煙,不知道是因為坐在元芮蓮身邊,還是因為抽完了煙的緣故,方才焦急的心情已經平復許多。他望著車窗外漸漸變暗的天色,金黃色的夕陽餘暉太動人,在人生的無常之前,心變得柔軟,令他忽然想向元芮蓮坦白自己。

  「呃?什麼書讀得很好?」縱使千算萬算,元芮蓮都沒想過向直海居然會拋出這麼一句,她愣了愣,才終於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你是有沒有這麼自戀啊你?老兵話當年的症頭髮作了嗎?」元芮蓮忍不住轉頭調侃向直海,當然,她也是想讓方才車內沉重的氣氛輕鬆一些。

  向直海望著元芮蓮,唇邊勾起一抹微微淺笑,小蓮花的心思他哪裡會不懂?緊要關頭時,她總是挺細膩的。

  「我回台灣之後,回歸了父親的家庭,才知道原來我下面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起了個頭,說下去似乎就比較容易了。

  「嗯。」果然是鄉土劇戲碼。

  「我是長子,跟著父親學商,大學時就開始在父親公司裡實習,而我的兩個弟弟們,他們也不是不成材……總之,我父親把所有資源用在我身上,顯然覺得我比他們更適合接手他的企業。」向直海接著訴說起更多往事,他只是很平淡地敘述,沒有太多的情緒,對他來說,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場夢一樣。

  「嗯。」這是當然的吧?向直海那麼聰明,他爸爸應該很以他為榮才是。

  「後來,有一天,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太得父親寵愛,鋒芒太盛,儼然已經成為整個家族亟欲拔除的眼中釘。」父親身邊虎視眈眈想奪權的元老級人物、父親元配那邊的外戚勢力、兩個弟弟們的親信……他從來沒想過,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竟會引來那麼多不堪,也是從那一刻起,他才知道堅持想栽培他的父親背負著多大的壓力。

  他只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孩子,即使入了族譜改了姓,他都無法與他們真正的當一家人。

  「嗯,然後呢?」元芮蓮專心地掌控著方向盤,不敢轉頭看向直海一眼,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害怕別人眸中的情緒會使自己太過心疼。

  這就是向直海時不時會令她覺得很疏離的原因嗎?他彷彿不帶情感地站在世界之外,是因為帶著七情六慾站在世界之內太痛苦了嗎?他總是笑著,是因為除了笑容之外的情緒太沉重,他負荷不起嗎?元芮蓮不禁如此聯想。

  「然後,我突然厭倦起這一切,覺得這種日子好無聊,於是我開始混撞球間、跑夜店、泡網咖、每天帶不同女人回家、大學沒讀完就輟學,努力當個敗家子,直到我成為家族間最大的笑話,最不長進的爛泥,我父親也終於受不了我,說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最後,我就出來乘風破浪、雲遊四海,變成你現在看見的向直海了。」向直海整段話都是笑著說完的,想起從前荒誕的過去,他是真的覺得很好笑,雖然,也有幾許無奈。

  「什麼乘風破浪、雲遊四海?我看你是就進了演藝圈,來到眾多美女雲集的天堂,玩到樂不思蜀,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吧?」元芮蓮睨了向直海一眼,果然,他那個高明的接吻技巧是經過許多練習來的。還每天帶不同的女人回家咧,呿!

  向直海好笑地望了元芮蓮一眼,不管她是真的在吃醋,還是故意在說話逗他開心,他都真的因此感到很開心。

  「哈哈哈!小蓮花,你怎麼酸味這麼重,吃醋啊?別吃醋了,我現在心裡只有你。」向直海看著元芮蓮把車停進醫院停車場,邊大笑邊回嘴,元芮蓮總是有辦法讓他一掃陰霾。

  「誰要吃你這個浪蕩子的醋?」元芮蓮把停車票卡丟到向直海身上,竟然笑了。不錯嘛!他又開始貧嘴了,這樣她就放心了,她還是比較習慣向直海這個讓人氣得牙癢癢的討厭模樣。

  「很不巧,小蓮花,這個浪蕩子現在是你未婚夫,你吃醋也是應該的,你就別害羞了。」向直海又刺眼地笑出了一口白牙。

  「未婚夫呢!你還敢講!」元芮蓮熄滅了汽車引擎,瞪了向直海一記,心情卻很愉快,她突然覺得,跟老是笑得很沒正經的向直海在一起,比以前跟霸道張揚的關天馳在一起好多了。

  至少,向直海總是惹得她又好氣又好笑,跟她家人的關係也很好,在事業上又能給她最中肯的意見,陪著她一起為她夢想中的1854奮鬥。這與她從前在關天馳身旁,當個必須躲躲藏藏的女朋友比起來,真是好得太多太理想……欸?等等,向直海又不是她男朋友,她幹麼把他跟關天馳放在一起秤斤論兩?!

  「哈哈哈!小蓮花,我本來就是你檯面上的未婚夫啊,我看你們里長很快就會挨家挨戶貼佈告了。」向直海沒注意到元芮蓮突然變得怪異的神色,又胡亂笑了一陣。

  「可惡欸你!」元芮蓮捶了向直海手臂一下,居然也感染到幾分笑意,日子就這麼跟向直海瞎聊亂扯地過下去似乎也不賴,而且,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不討厭「未婚夫」這三個字了。

  「好啦,不鬧你了,小蓮花,我得下去了,我爸手術不知道要多久,你先回飯店陪上官念潮吧,晚點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就行了。」向直海斂起笑意,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元芮蓮最近都陪著僱主上官念潮住在風華酒店,這點他是知道的。為了他的私事耽誤她的正事不太好。

  「沒關係啊,我陪你。我打個電話跟念潮說一聲就行了,我一個晚上不在不要緊的,反正我也沒事,呃?還是……那個……你不方便?欸,其實不方便也沒關係,我只是隨口問一下,我想說不用叫小黃浪費錢嘛……哎喲!沒事啦,你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好了。」元芮蓮原本話說得飛快,然後倏然收口。因為她突然想到,會不會也許,向直海是因為不希望她觸碰到他的隱私,所以才拐彎抹角請她走?她聽不懂他的暗示,還自告奮勇說要陪他,是不是顯得她太不會看人臉色了?

  向直海看著元芮蓮臉上忽明忽暗的神色,跟懊惱地想咬掉自己舌頭的可愛模樣,又忍不住笑了。他從沒想過自己能夠在父親住院,應當心情低落的此時,輕易就因為一個女人最直接的體貼反應感到溫暖。

  「小蓮花。」向直海湊近她。

  「嗯?」元芮蓮原本還是一副想殺了自己的表情,抬眸,發現向直海的臉離自己只有五公分距離,嚇了好大一跳,讓她微微後退了些。

  向直海伸出手刮了刮她臉頰,魅惑的雙眼滿是誘惑,唇邊隱約有笑意,說話的口吻卻再認真不過。「小蓮花,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絕不迂迴,背後更沒有什麼特殊的目的或涵義,我發誓我絕對不會把一切心機與手段用在你身上,你可以跟我完完全全地直來直往不要緊。我剛才說要你先回飯店,真的只是怕耽誤你太多時間,你願意陪我,我很高興,真的。」

  「真的就真的,你靠那麼近幹麼?神經病!我要下車了。」元芮蓮臉頰一陣燥熱,推開向直海,飛也似地溜下車。

  好可怕,向直海的口吻為什麼這麼溫存,讓她緊張到差點呼吸不到新鮮空氣?還有,這男人的眼睛真是好看得過分,一不小心,就會掉進那兩湖墨色深潭裡,她在心裡為了這件事至少咒罵了一百次……

  向直海跟著元芮蓮下車,看著她逃命似地衝進醫院裡的背影,唇邊的笑意越來越盛。

  這朵小蓮花啊!這陣子一天到晚口無遮攔地慫恿她的僱主上官念潮跟男朋友上床,沒想到自己居然純情得要命,真是標準的色大膽小……

  他承認,他剛開始只是覺得捉弄元芮蓮很有趣,但是現在對她的喜愛日益增多,越來越難以自拔,未婚夫就未婚夫吧!他才不想去跟任何人解釋,就這麼跟她過一輩子,似乎挺美好的……


  「喂!向直海,真的是這一間嗎?其他人呢?」元芮蓮看著手術室外,電子看板上的「手術中」三個字,一臉疑惑地問向直海。

  這間手術室外怎麼會只有他們兩個人?雖然向直海的朋友說手術已經開始兩個小時了,那向直海其他的家人呢?怎麼沒有在門外等著?

  「是這間沒錯,其他人……我怎麼知道?或許去買東西了吧?管他的,先坐吧!」向直海拉著元芮蓮在椅子上落坐。他那個媒體朋友是在醫院裡陪著,等到親眼看見父親被推進手術室後才走的,不可能弄錯間。至於大媽跟兩個弟弟人呢?元芮蓮問他,他問誰啊?或許等等就出現了吧?

  「對了,向直海,你要打電話跟你媽說一聲嗎?」元芮蓮口中指的媽媽,當然是向直海在法國那個親生母親。

  「不了,我媽人在法國,又不可能立刻飛過來,知道了也是徒著急,既幫不上忙又白白煩惱,等手術結束了,再告訴她吧!」雖然這麼說有點無情,但這是向直海以為的,比較適當的安排。

  「也對。」是很有道理沒錯,但是如果向直海的父親有個什麼萬一,他媽媽不就連情人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嗎?元芮蓮的心頭一凜,這就是情婦、小老婆的命運吧?一輩子見不得光,連在第一時間陪伴所愛之人的權利都沒有……

  三人行的關係裡,男人身邊的兩個女人都好慘,最可惡的還是那個腳踏兩條船的臭男人!向直海的爸爸,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但是關天馳,你下地獄吧!

  「在想什麼你?」向直海伸出手捏了元芮蓮鼻子,她又莫名其妙自己一個人不知道在嘔什麼氣了,臉上表情超級多,好可愛,不捏一下手好癢。

  「沒、沒什麼啦!啊哈哈!你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去買。」元芮蓮乾笑,她似乎已經越來越習慣向直海時不時會來一下的肢體碰觸,沒有將他的手揮開,但是,她總不能說她在詛咒前男友吧?口渴了,順便轉移話題。

  「一樣。」向直海朝元芮蓮微笑,塞了張千元大鈔在她手裡。他們最近時常膩在一起,她知道的。

  其實,要是平時,向直海絕對不會讓女人去為他跑腿的,但是眼下要元芮蓮等在一個素昧平生的長輩手術室外更怪,於是他只好這麼做。雖然,他知道大剌剌的小蓮花絕不介意這種事,但他心裡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噢,好,咖啡加糖不加奶嘛,那我去買嘍!我帶著手機,你有事再Call我。」醫院一樓有便利商店,她剛才進來時有注意。

  元芮蓮將那張千元鈔塞進口袋裡,拿向直海的錢拿得很順手,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反正他老是這樣,不喜歡花女人的錢,再小的錢都不願意。

  元芮蓮一開始還會哇哇叫個兩聲,說向直海一定是大男人主義作祟,瞧不起女人才會這樣,現在已經見怪不怪,越來越習慣,反正她也樂得把他的錢A下來,頂多以後1854賺的錢多分他一點嘛!她貪小便宜的個性跟向直海越來越像,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嘿嘿!

  「嗯,快去快回,我等你。」向直海揉亂了元芮蓮的頭髮,不過才一張千元鈔,瞧她小人得志的樣子,真好笑。

  「好,Bye嘍,等等見。」元芮蓮踏著輕盈的腳步離開,向直海瞧著她的背影走遠,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之後,他抬頭望著手術房上的「手術中」三個字,迷茫的神情中才透露出濃濃的擔憂……

  過了片刻,元芮蓮端著兩杯咖啡回到手術室外,看見向直海身前站著兩個人,不知道在與他說些什麼。她緩緩走近,聽見其中一名衣著華貴的婦人,用極為溫柔優雅的嗓音,卻對向直海說著刻薄到不堪入耳的話——

  「你怎麼知道你爸在這裡?是誰跟你通風報信的?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你是嫌你把你爸氣得還不夠嗎?還是你就是故意要來氣死他,好早點拿你那份遺產?」說話的婦人是向直海也應該叫「媽」的向夫人,她的情緒因為丈夫正在手術中,顯得十分惡劣。

  「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元芮蓮突然一臉不高興地站到向直海身前,像母雞護小雞一樣地擋在向夫人與向直海中間,惡狠狠地盯著她還有她身旁男人瞧。

  什麼嘛!這女人有必要這麼說話嗎?兒子關心父親是天經地義吧,關遺產不遺產什麼事?而且向直海自己賺的錢就夠多了,幹麼要貪別人那一筆?開什麼玩笑!要比吵架的話她絕對不會輸!

  向直海好笑地把元芮蓮拉到他身旁。

  小蓮花真是夠了!她眼裡快噴出火來了,要不是她手上拿著咖啡,他覺得她可能還會擺出捲袖子想打架的姿勢。

  元芮蓮這麼莽撞,但如此一心一意想維護他的心意卻又讓他感到很窩心。

  「她是誰?」向夫人嫌惡的眼光從頭到腳打量了元芮蓮一遍,問向直海。這女孩兒雖然長得很漂亮,但是真沒教養,那個氣沖沖的叛逆眼神簡直像是來找吵架的。

  「媽,這是小蓮,她是我女朋友。小蓮,這是我媽媽跟我小弟,我大弟先回公司處理我父親沒來得及處理完的公事了。」向直海在元芮蓮開口之前就率先回話。

  媽?元芮蓮真想昏倒,原來這個貴婦人就是向直海父親在台灣的太太?向直海被她如此出言不遜,居然還叫她「媽」?真是有夠放得下身段,有夠有禮貌,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敬佩向直海敬佩得五體投地。她對這個稱謂太震驚,以至於她完全忘了解釋她並不是向直海的女朋友這件事。

  「你女朋友?又是夜店認識那些不三不四的吧?真是一丘之貉。」向夫人的每句話都很輕,卻每個字都很尖酸無禮,她一邊說著,眼光又一邊鄙夷地掃了元芮蓮一眼。

  「喂!你——」太過分了噢!是有沒有這麼愛酸人啊?把咖啡潑到她身上不知道行不行?元芮蓮氣呼呼地想回嘴,向直海忽爾握住她手臂,對她搖了搖頭。

  可惡!有氣沒地方發的元芮蓮重重地踩了向直海一腳洩憤……算了,不說就不說,好歹那是向直海另一個媽,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元芮蓮悶悶地住口,逕自坐到旁邊去,喝起自己的咖啡。

  向直海跟著坐到元芮蓮身旁,知道她委屈,對她討好似地笑了笑,元芮蓮瞪了他一眼,不領情,向直海只好無奈地拿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喝……晚點,離開醫院後,再好好安撫一下小蓮花吧,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很好哄的,向直海心想。

  也不知道就這麼在手術室外坐了多久,元芮蓮已經精神困頓得靠在向直海肩頭睡著,電子看板上「手術中」倏地變成了「手術結束」,幾名醫護人員將向直海的父親推出來。

  向直海心中激動,差點忘了元芮蓮還靠在他肩頭就要站起身來,感覺到他身體細微震動的元芮蓮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發現手術已經結束,睡意頓時全消,拉著向直海站起。

  「向仰華先生的家屬在嗎?」一名護士開口問道。

  「在。」向夫人與向直海的弟弟衝向前,向直海與元芮蓮也隨後跟上,一行人在醫生簡單說明完患者病情之後,便跟著護士進了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平時是只有在固定時間開放探視的,但手術結束之後,為免家屬擔心,也能開放家屬短暫探望,護士向他們說明完幾個平日的探視時間,便在旁邊等待他們離開。

  向直海走到父親的床前,望著躺在床上的人,一時之間真不知道心頭湧上的感受究竟是什麼?

  好久沒看見父親了,是兩年?還是三年?父親因腦部手術被理光了發的面容看起來十分狼狽,身上插了許多管子,還接上了呼吸器,竟連呼吸都不會了……這怎麼會是他記憶中那個縱橫商場、意氣風發的父親呢?

  他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麼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愛著父親。

  是不是人就是這樣,總是要失去時才懂得珍惜?他錯過了許多和父親相處的時光,為什麼非得等到父親站在死亡之前他才明白?

  當初,他對家族中的爭權奪產感到疲憊,於是只好倉皇抽身,他以為自己對日益疏離的父母家人已經沒有太多感情,但是,如今在生命的無常之前,他卻開始後悔起自己的逃避。

  他以為他從家裡逃了,就可以還給家中一個寧靜,讓父親不要為了那些派系鬥爭傷神,但是他卻忘了,鬥爭即使是鬥爭,父子終究仍是父子。

  他可以不當父親的繼承人,卻不能不當他兒子。

  這幾年來,他從沒有主動給過父親幾通電話,更沒有試著爭取將在法國的母親接回台灣住的機會。他放逐自己的同時,居然也令身旁的人與他一樣孤單。

  向直海縱使平日再玩世不恭,再雲淡風輕,現在站在父親的病床前,他都無法一笑置之,輕鬆看待這件事。

  父親現在還沒醒來,他即使與父親說話,父親也聽不見,向直海站在病床邊,看著向夫人撫了撫父親的臉,又握了握父親的手……其實,父親這麼倒下時,身邊有與他走了大半輩子的妻子陪著他,也算是一樁好事吧?光是為此,他便願意原諒她從前對他的所有錯待。

  「好了,該走了,護士小姐說不能待太久,讓你爸好好休息吧!」向夫人這句話是同時對兩個兒子說的,她一說完,便率先轉身往病房門口離去,彷彿在隱忍著眼角淚光。

  元芮蓮走上前,輕歎了口氣,拍了拍向直海手臂,她知道自己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只能靜靜陪伴。這種煎熬的場面,有經歷過喪母之痛的她更是感同身受,只希望向直海的父親手術之後的觀察一切順利,不要有什麼併發症,平安挺過這一關。

  向直海朝元芮蓮微微一笑,與她一起往加護病房外走,離去之前,向直海忽爾轉頭看了病床上的父親一眼,又兜轉身子走到病床前,慢慢地,從口袋中掏出那個元芮蓮給他的、被他隨身攜帶的紅色香包,將它繫在父親病床床欄上。

  護士淡淡地看了向直海一眼,並沒有出聲阻止。這種宗教性的東西,只要不是太誇張,基於人性化的考量,醫院都是可以接受的。

  「很香對不對?這是我媽媽幫我做的護身符,裡面裝的是檀香跟沈香,你戴著這個,髒東西就不會接近你,像那幾隻白豬一樣的壞東西也不會欺負你,很棒喔!」

  向直海不用特意回想,彷彿還能聽見那個夏日午後,笑得比陽光燦爛的小女孩對他如是說。

  希望,這個護身符能像守護他近年來的平安順利一樣,守護父親。

  他一向不信鬼神,對這些民間信仰不置可否,但如今,他卻比誰都希望這世上有神祇存在……希望,這個紅色護身符能帶領父親安然度過這次危機,他願意為此,付出最多的虔誠……

  元芮蓮愣愣地望著向直海的動作,看見他將香包綁在父親的床欄上,朝她微笑,向她走來。

  元芮蓮突然覺得鼻子好酸,為什麼,向直海明明在笑,她卻覺得他在哭……

  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將香包掛在那裡?為什麼,連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哀傷與絕望……

  向直海對她說,他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很無聊所以才離開家裡,他聽起來如此無情與涼薄……但是元芮蓮此時看著他,忽然驚覺,他的事不關己及雲淡風輕,其實是因為他沒有資格去在乎……或許,他離開家,是因為不想令父親為難,是因為不想再掀起更多的鬥爭……

  他說,他喜歡跟走投無路的人做生意,人被逼到絕境,就會想辦法為自己走出一條活路……其實,他才是那個被逼到絕路,不得不在演藝圈裡成功的人吧?

  原來,他一直都很寂寞,步履蹣跚,踽踽獨行,就像她辛苦地一肩擔著香鋪一樣……但是,在她那麼徬徨無依的時候,向直海伸出手攙了她一把,那麼向直海呢?他無助的時候,有人握住他的手沒有?

  元芮蓮心中倏地湧上一陣難受,她悄悄地走到向直海身旁,握住他的手。

  感覺到掌心溫度的向直海,疑惑地轉頭望著元芮蓮,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他不解地望著她。

  「發什麼呆啊?我們回家吧!」元芮蓮敲了向直海額頭一下,握著他的手不自禁緊了一緊,她唇邊牽起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美麗。

  向直海怔怔地望著元芮蓮,一時之間為她的笑容感到失神。

  她說「我們回家吧」,原來,回家這句話,竟是如此的美好……

  「好。」向直海的掌心牢牢包覆著元芮蓮的,感覺到她的溫度從掌心蔓延至心裡。

  他回給她一個笑容,牽著她的手,一同往加護病房門外走。

  無論外頭的風雨再大,彷彿只要這麼牽著她,就可以無窮無盡地,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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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11:42: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元芮蓮沒想到,她方纔的多愁善感只持續了十秒鐘。

  因為她才跟向直海一道走出加護病房,那個說話尖酸刻薄到不行,拔舌地獄裡絕對榜上有名的向夫人,又拋出了一段讓她火冒三丈,簡直想當場掄她兩拳的話——

  「直海,這幾年來,你父親已經漸漸把事業移交給你弟,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以為你父親倒下能讓你得到什麼好處。」向夫人很介意向直海在沒有人通知的情況下居然能得知丈夫緊急送醫的這件事,這令她懷疑丈夫的公司裡還有向直海遺留下來的耳目。

  氣、死、人、了!

  元芮蓮在心裡罵遍她祖宗十八代!虧她剛才在病房內還因為這女人看向直海父親的不捨與眷戀目光,心裡對她生出了幾分同情,現在她倒是見識到了一個女人對她愛與不愛的男人能同時多有情及無情。

  向直海突然緊緊地握住元芮蓮的手。

  好啦、知道啦,叫她閉嘴嘛!元芮蓮瞪了向直海一眼,又踩了他一腳,不說話就不說話,算這女人好運,今天是她這輩子最有修養的一天。

  「媽,爸就拜託你跟弟弟照顧了。」向直海說得十分誠懇,竟然還彎身對向夫人做了個九十度大鞠躬。

  元芮蓮覺得自己真是腦子壞掉,因為她居然跟著向直海一起對那個臭女人鞠躬,然後眼睜睜看著她在兒子的陪同之下趾高氣昂地離去。

  可惡!太可惡了!元芮蓮一路生著悶氣,一聲不吭地走到停車場,把自己丟上車,連自己是怎麼平安把自己跟向直海載回家的都不知道。

  向直海也不說話,一路上都好笑地瞧著她,直到他打開了自家大門,元芮蓮跟在他後頭,踢掉了鞋子,走到吧檯,為自己沖了壺1854茶。

  「喂!向直海,你剛才幹麼對她那麼客氣?」今天走得太匆忙,忘了把這幾天調配出來的新口味帶回家,而放在向直海家裡沒帶走,既然來了就順便喝一下,她喝完茶就要回家了。都是那女人讓她太生氣,元芮蓮憋了一路,終於還是忍不住發難。

  向直海真不敢相信自己在這種擔憂父親住院的情況下居然還笑得出來。

  「她是長輩,我們要敬老尊賢。」向直海的口吻中有淡淡的笑意。

  「老而不……賢是為賊你沒聽過啊?」其實原文是「老而不死」啦!但是說要向夫人死又太過分了,元芮蓮猛然改口。總之,敬個屁!

  向直海望著元芮蓮為他如此不平的樣子,感到好窩心。

  他想,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一直留著那個紅色香包的原因,與元芮蓮之於他的意義。

  一直以來,他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子,潛意識的自卑心理讓他對與自己有關的事情都很容易放棄,他懶得爭取,也不想爭取,就像他原本想在父親的公司裡力求表現,結果卻只是白白為他與父親惹來一堆麻煩,於是他說服自己頭也不回、毫無眷戀地離開。

  他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人世間所有的血緣親情、功名利祿他都可以拋下,他只是抱著一個遊戲的心理,笑看人生的心態,不帶任何感情地經營他的事業與人際關係。

  結果,他的冷情讓他保持了絕對的客觀,而他的漠然讓他看清一切手段,算盡所有機關,意外地令他在爾虞我詐的演藝圈裡功成名就。

  對於那些人們為了爭權奪利展現出來的自私與貪婪,他只覺得有趣及可笑,他總是笑著,看遍人情,更嘗透冷暖。

  但是,在他的記憶裡,卻有一個小女孩,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傻傻地跳出來為他打了一架,並且塞了一個紅色香包說要給他當護身符,說要保護他不被欺負。

  那個小女孩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卻是他生命中最溫暖美好的存在。

  於是,多年後,當他重新遇見了這個已經長大了的小女孩,發現她為了守住祖傳香鋪,為了懶惰的弟弟,開始學會放棄自己……他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這個他記憶中唯一明亮燦爛的存在,跟他一樣變得隱晦污濁,讓自己真正的渴望淹沒在滾滾塵世裡。

  於是他介入了元芮蓮的人生,正如同元芮蓮介入他的心,那麼蠻橫、那麼強硬,沒有道理。

  「小蓮花?」向直海走到她身旁,出聲喚她。

  「幹麼啦?」元芮蓮依然回答得很沖。

  「我喜歡你。」向直海的語氣很溫柔。

  噗!元芮蓮嘴裡那口茶噴出來。

  「什麼什麼?什麼喜歡我?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元芮蓮覺得自己差點被嗆死。

  「我沒有胡說八道,我喜歡你,真的,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向直海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說得很認真,既然她需要他說白一點,他就說白一點。

  「……為什麼?你發什麼神經?」欸……向直海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欸,但是,話題為什麼會突然轉到這個方向啊?而且,她也想不出來向直海有什麼喜歡她的理由,他老是被她又捶又打的。

  「我捨不得你去當關天馳小老婆行嗎?」向直海笑著問她,他喜歡她的理由,怎麼能用三言兩語說得清楚?

  他喜歡看元芮蓮氣呼呼的樣子,也喜歡看她笑;喜歡坐在她身邊,也喜歡她身上的味道;想為她做事,也想為她擦眼淚,這還不夠嗎?

  「這理由不成立,就算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真的跑去當任何人的小老婆。」元芮蓮無情地駁回,心卻跳得好快,眼神根本不敢對上向直海的。

  「那,因為梁山伯跟祝英台配成對了,銀心只好跟四九湊成雙?」向直海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不行!這理由更爛了,你自己想當四九,少牽拖我是銀心。」元芮蓮捶了向直海一記,向上翻了個白眼,唇邊卻隱隱約約有幾分笑意。

  向直海居然將他的藝人夏子濤與她的僱主上官念潮比喻成梁山伯與祝英台?仔細回想起來,的確是真的有幾分樣子沒錯啦,她在上官念潮身邊團團轉的樣子,就跟伺候小姐的銀心一樣,而他為旗下藝人夏子濤忙東忙西的模樣,不是書僮四九還是什麼?而梁山伯與祝英台,正在談戀愛……可惡!她真的笑出來了。

  「這也不行?」向直海故作一副很煩惱的樣子。

  「當然不行,你走出去問路上隨便一個女人都會說不行。」元芮蓮板起臉,一定要聽到一句像樣的理由才行。


  「我行情有這麼差嗎?我以為想爬上我床的女人不少。」不是向直海要自誇,他真的遇過很多投懷送抱的女明星啊!

  「那是因為你是經紀人,有利用價值,而且還有幾分美色。」呿!驕傲個什麼勁啊?

  「噢?所以,你承認我有幾分美色就是了?」向直海忽然把臉湊近她。

  「對,你的美貌就是你最大的優點,要不然那天我也不會……」元芮蓮猛然住口,她為什麼要主動提起人生中的污點?他們初次見面就接吻是意外,意外!擦掉!

  「不會什麼?這樣?」向直海突然輕啄了下元芮蓮的唇。

  「向直海,你不要再這樣隨隨便便亂親我!」元芮蓮跳起來。可惡!每次都被吻得頭昏腦脹的。

  「噢!我記錯了,不是那樣,是這樣才對。」向直海笑了笑,攬過元芮蓮後頸,將她整個人納入懷抱,又將唇印上她的,就和他們第一次的吻一樣濃烈。

  直到元芮蓮氣喘吁吁,雙頰嫣紅地被向直海放開,她才發現自己自頭至尾都沒有抗拒,她剛才還跟向直海撂狠話呢!結果她居然表現得一副很享受他的吻的樣子?

  天!她是真的有這麼寂寞嗎?還是其實,她也有一點點、一點點喜歡向直海?為什麼呢?元芮蓮用方才問向直海的問句問自己。

  是因為她正在療情傷,而向直海雖然總說些討厭的話卻一直陪伴她?還是因為向直海看懂了她強撐香鋪的辛苦,讓她覺得自己有人依靠的感受太安心?

  到底原因是什麼?總不是那個什麼該死的銀心愛四九吧?元芮蓮發現自己也說不出個確切的理由了。

  望著元芮蓮迷惘的眼神,向直海突然伸出手撫了撫她臉頰。

  「小蓮花,我喜歡你,我不知道你忘了關天馳沒、決定再談戀愛了沒,但是我不會去找你爸跟你弟解釋或澄清我們的關係,因為我希望的正是他們以為的狀態。你要不要試著跟我交往看看,也許年底到了,你真的會很想嫁給我也說不定。」

  明明就以為自己說得很深情了,回答向直海的卻是一記爆栗!

  「我怎麼可能會想年底就嫁給你?!」這男人真是自負得令人髮指,現在已經七月了,他為什麼會以為她半年不到就會想嫁給他?

  哈哈哈哈哈!這樣也會被揍,這真是大大傷了向直海身為男人的自尊心。他笑到快斷氣了,元芮蓮實在很有趣。

  對付這朵小蓮花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就是了。

  「不服氣的話就試試看?我是個好情人,小蓮花。」激將法有用嗎?

  「不要!」哪有這麼隨便說交往就交往的?她又不是笨蛋。

  「怕了?」

  「誰怕了?」

  「你。」

  「我沒有。」

  「沒有?」向直海挑高了一邊眉毛,唇邊叼著的笑容很令人玩味。

  這個表情真是越看越讓人不開心,元芮蓮森森地望了向直海一眼。

  「好吧,你說沒有就沒有。」向直海兩手一攤,口吻裡有幾許笑意。

  氣、死、人、了!

  「交往就交往,誰怕你啊,反正我年底絕對不會想嫁給你就是了!」剛才不知道誰說這麼隨便說交往就交往的是笨蛋?元芮蓮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智商了。

  「嗯?你答應了?」向直海唇邊帶著濃濃的笑意睞她一眼。

  「呃?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元芮蓮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急著澄清,理智斷線果然很可怕,什麼瘋話都說得出口。

  「我已經聽見了,小蓮花,我就當你答應了,年底前請多指教。」向直海牽起元芮蓮的手,煞有其事地吻了一口。

  可惡!無賴、痞子、心機重、腹黑大王!

  為什麼明明心裡就在腹誹向直海,卻還是有股甜甜的、麻麻癢癢的情緒從心頭流過?

  也許……跟向直海交往,也不算太壞?

  元芮蓮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了,從初次見面開始,向直海就總是把她的腦子搞得一團亂……

  好吧,那就這樣吧!就這麼試試看也無妨,反正他們最近為了1854這間店已經常常膩在一起,有沒有交往中的男女朋友這層關係似乎也沒什麼差別。

  欸?等等,可是,有些事情得先弄清楚……

  「喂!向直海,你說的交往是一對一的關係嗎?」元芮蓮微微偏頭,想了想,問道。

  「當然,一對一的關係。」

  「你會突然跟我說要娶別人嗎?」

  「絕對不會。」真是一朝被蛇咬,向直海失笑。

  「有一天分手了的話,你會抽走挹注在1854的資金嗎?」

  「當然不會,一碼歸一碼。」元芮蓮現在如果拿出白紙來要他簽字,向直海大概也不會太驚訝了。

  小蓮花說笨也聰明,說精明也駑鈍,即使是夫妻,真要反目的話,這種口頭約定有什麼用?真令人哭笑不得。

  「噢,對了!還有,你不可以強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元芮蓮又想起什麼了。

  「比如?」是他想的那件事嗎?

  「跟你上床。」

  賓果!向直海不禁笑出聲來,這朵小蓮花真是口無遮攔什麼都敢講。

  「放心,我絕對讓你自己心甘情願跳到我床上來,你別先撲倒我就謝天謝地了。」

  「什麼嘛,我才不會!」元芮蓮抄起旁邊抱枕丟他。

  「哈哈哈!」低沉的笑聲從向直海胸膛滾動出來,跟元芮蓮在一起真有樂趣。

  「揍你還這麼開心?」真是莫名其妙。元芮蓮把向直海撲倒在沙發上,又胡亂地捶了他一頓,居然也跟著笑了。

  跟一個總是會逗笑自己,而且還八面玲瓏無所不能的男人在一起,應該比跟老是弄哭自己,連婚事都不能自己作主的男人在一起好得多吧?

  升格為戀人的第一天,除了向直海的父親住院這件事有些遺憾,其他的一切,似乎都還挺美妙的……


  好忙……

  元芮蓮手中捧著好幾件禮服,從上官念潮位於風華酒店的總統套房走出來。

  上官念潮在風華酒店的空間彩繪工作已經接近尾聲,而明天,風華酒店將在一樓大堂,舉辦一場盛大的開幕酒會,元芮蓮手中拿著的十來件禮服,便是廠商贊助上官念潮明天出席酒會,送來給她們挑的禮服。

  幸好上官念潮在台灣的工作快要結束了,否則,她一邊要忙著籌備1854,還得一邊顧著風華酒店的彩繪工作,蠟燭兩頭燒,真的好累。

  「小蓮花。」

  嚇!元芮蓮還沒回到自己的房間,又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向直海嚇了好大一跳。

  「幹麼老是嚇人啊你,向直海?你怎麼會在這裡?」元芮蓮踉蹌了幾步,捂了捂心口,然後蹲下來把掉落的幾件禮服撿好。

  「我在這裡當然是因為明天風華酒店要開幕,開場節目是我負責的,我來監督夏子濤跟樂隊綵排,順便確認一下舞台音響燈光有沒有問題……小蓮花,你為什麼拿這麼多禮服?這要拿去哪?」向直海貼心地接過元芮蓮手中抱著的那堆衣物,跟著元芮蓮走進她的房間。

  「這是廠商贊助念潮明天酒會要穿的禮服啦!我剛拿過去給她挑,這些是被她淘汰的,先隨便放吧。」元芮蓮隨手一指沙發,晚點整理一下,再送還給廠商吧!

  向直海把那堆落選的禮服放到沙發上,順手拿了一件起來端詳。

  「這件很優啊!你家小姐為什麼不穿?」金色,背部挖空,時尚中有典雅,看起來挺不賴的。

  「你看到的每一件都被嫌太露了。」元芮蓮倒了杯水給向直海。

  「這麼保守?」向直海不禁失笑。

  「幹麼?想看念潮穿啊?」元芮蓮搶過向直海手上那件性感得不得了的禮服,往床上一拋。上官念潮身材是很好沒錯啦,但也輪不到他看!

  一雙手臂突然從元芮蓮身後環住她,低沉的笑聲從她背後傳來。

  「我才沒有想看,你這麼生氣做什麼?吃醋了?」向直海將頭埋在元芮蓮頸窩,大口呼吸著只有她身上才有的淡雅馨香。

  小蓮花真的很奇妙,她身上為什麼總有檀香的味道?是因為把香包掛在車上,又時不時得開車洽公的緣故嗎?她真的好香……

  「我才沒有吃醋!」元芮蓮掙開向直海懷抱,轉頭過來瞪他。

  不知道為什麼,一對上向直海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時,元芮蓮突然莫名心虛了起來,眸色一沈,傻傻地盯著他發愣。

  雖然她嘴巴上說沒有,但是她好像……真的是在吃醋?她記得上回不經意撞見向直海與某個女明星聊天說笑時,她也隱約感到十分不快。

  知道自己對向直海的依賴與好感有與日俱增的趨勢是一回事,但是,這麼清楚地意識到對他有戀人間的佔有慾又是另一回事。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這份不明所以的不踏實感,讓元芮蓮沒有跟她任何一個朋友,包含上官念潮提起她與向直海在交往的事情,明明也不是特意隱瞞,只是一開始沒有說,後來就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但,她這樣把向直海放在檯面下,跟以前關天馳刻意隱瞞她的存在有什麼不一樣?

  可是,說起來,她與向直海的關係也不是真的那麼在檯面下,至少她的家人都以為他們年底要結婚……啊!講到這個,又是另一個煩惱了,這樁誤會究竟要怎麼圓?雖然他們是真的誤打誤撞的交往了起來沒錯,但年底難道真的要結婚嗎?真尷尬……

  向直海的眸光緊緊地注視著元芮蓮,小蓮花又走神了……她最近常常這樣,不論他們是在討論1854或香鋪的事情,她的思緒總是落在一個他看不見的遠方。

  「喂!小蓮花,你到底在想什麼?」向直海伸出手捏了捏元芮蓮臉頰,叫喚回她出走的神智。

  「沒、沒有啊!」恍惚的佳人這才猛然回神,眼神終於對上他的。

  「在想香鋪?1854?還是在想關天馳?你的舊情人明天也會出席。」向直海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問元芮蓮,心裡卻有點不是滋味。

  是他太快正名他與元芮蓮的關係,連哄帶騙的,元芮蓮還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才老是閃神嗎?但是小蓮花這麼笨,一不小心就被拐走了,他動作不快點怎麼可以?

  「少胡說八道了,我早就知道他會來,但是我沒有在想他。對了!你是從醫院過來的嗎?你爸還好嗎?」元芮蓮瞄了一眼牆上掛鐘,加護病房的探視時間剛過不久。她不是故意轉移話題,但向直海的父親真的比關天馳更令她掛心。

  「我爸的復原狀況不錯,過陣子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再觀察一陣子,也許就可以開始復健了。」向直海望著元芮蓮的眼中都是溫柔,她這麼把他父親放在心上,讓他覺得很貼心。

  「……你有遇見那個壞女人嗎?她還有沒有說一些討厭的話酸你?」元芮蓮猶豫了會兒,還是開口問向直海,她討厭向夫人討厭極了。

  向直海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元芮蓮口中的壞女人是誰。

  「別這樣說她,小蓮花。」向直海的語氣中沒有責怪,但元芮蓮還是因此十分不高興。

  「我就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讓她。」元芮蓮瞪了向直海一眼,氣悶地走到床沿坐下。

  她真不懂向直海這麼委屈幹麼?他這幾年來一人獨自在外奮鬥,吃喝穿住都是花自己的,沒有拿家裡一毛錢,他們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就算了,怎麼可以連見面也沒一句好話?錢錢錢錢錢,誰稀罕他們家的錢?

  「小蓮花。」向直海淺歎了口氣,挨到元芮蓮身旁,跟著在床沿坐下,揉了揉她的髮,說話的口吻十分溫柔。「她只是一個母親,比較愛從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兒子並沒有錯,她只是擔心我讓她的孩子無法得到該得到的……一輩子這麼短,這些恩怨情仇哪有那麼長?我不委屈,沒有什麼讓不讓的。」

  可惡!倒顯得她愛計較了。元芮蓮氣呼呼地別過臉,算她白為他抱不平。

  向直海看著元芮蓮的反應不禁失笑,把她的臉轉過來,將她扎扎實實地摟進懷裡。

  「小蓮花,她是要陪我爸過一輩子的人,就像你要陪著我一輩子一樣,要是我哪天接了在外面偷生的兒子回來……」

  「我就殺了你!」元芮蓮從向直海懷裡掙開,回答得很快。

  「看吧?所以她沒殺了我爸,還養了我好幾年,這已經很棒了。」向直海笑出來。

  「好好好,你行你行,反正是你在受苦受難,懶得理你。」算他能言善道,隨便三兩句話就把她堵死,他愛當好人就去當好人,不說了。

  向直海怔怔地望著元芮蓮,她真的好可愛,她沒有意識到,她方才氣呼呼的反應,已經透露了太多對他的喜愛,而且,她對要陪著他一輩子這句話沒有意見……她沒有拒絕他交往的提議,關心他的父親,更心疼他為他抱不平,她對他的喜歡,也許比她自己領悟的還要多……

  向直海突然從身後抱住那個站起身,又想跑去別的地方摸東摸西的女人。

  「幹麼啦?你不是要下樓去忙?樓下有一堆事要等你做吧?」剛才不是說什麼舞檯燈光音響啥的嗎?元芮蓮想撥開向直海環在她腰上的手,他卻又無賴地箍得更緊。

  一陣熱鬧的手機鈴聲倏地響起,是向直海的。

  「你電話響了!」元芮蓮又推了推向直海,大經紀人就是大經紀人,每天光是電話都接不完。

  「別管它,小蓮花,你好香……」向直海在元芮蓮耳邊嗅了幾下,在她耳畔呼出的熱氣讓她雙腿發軟。他想要她,至於樓下的那些事情,晚點再說吧!

  「你上輩子是狗嗎?老是這麼聞我?」元芮蓮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向直海的癖好很怪……他在她耳邊說得好煽情……

  「我不介意為了你當條狗。」向直海淺淺地笑著,胡鬧似舔了元芮蓮耳垂幾口,然後又親吻起她頸後的雪白肌膚。

  她今天因綁馬尾而露出來的漂亮頸線,從他方才第一眼看見她時,就開始誘惑他了……

  手機鈴音停了,向直海落在她頸後的吻逐漸往下……

  「很癢……直海,電話……你不接真的行嗎?」元芮蓮又推了推向直海,他的嗓音比平常低沉,落在她頸後的吻既纏膩又誘惑,他對她的慾望太坦白,讓她有點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其實,她一直都不覺得男女朋友之間上上床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她總覺得自己跟向直海之間說不出哪裡怪,莫名其妙就接吻,莫名其妙就合夥做生意,莫名其妙就交往,向直海的態度一直都很篤定,但是她呢?她不明白的,就是他的認定。究竟,為什麼向直海會如此喜愛她呢?

  向直海的手機又響了。

  「奪命連環叩……好吧,小蓮花,我下樓了。」向直海挫敗地在元芮蓮頸邊淺歎了口氣,強迫自己離開她身上那股好聞得不得了的香氣。

  他不是沒感覺到元芮蓮的猶豫,既然小蓮花還有遲疑,那、就這樣吧!他不急,反正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等她完全接納他。

  「噢,好。」元芮蓮轉身看他,眼神中充滿迷惘,說不出自己此時的心情是鬆了口氣多些,還是失望多些。

  「你今天晚上會回家嗎?」向直海捏了捏她鼻子,神色又恢復成一派輕鬆,他不介意她的猶豫,小蓮花也不用介意。元芮蓮雖然這陣子住在風華酒店,偶爾還是會偷渡回家睡個幾天,反正上官念潮有男朋友夏子濤照顧,不太需要她費心。

  「不了,我今天好累,就住在飯店,不想跑來跑去了。」元芮蓮簡單說道,她最近真的累壞了,不過,辛苦是有代價的,1854的籌備進度比她預期中快了許多。

  「那就明天酒會見,走嘍,Bye!」向直海在元芮蓮頰邊吻了一口,轉身離開她房間。

  望著向直海離開的背影,不知怎的,元芮蓮突然覺得好寂寞……

  等到這份委託結束,她就可以搬回去家裡,搬回那間打開兩道鐵門,就能看見向直海的老公寓裡。

  他不只是住到她對門,還住進她心裡。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變得這麼喜歡跟向直海在一起。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對他的心情,似乎越來越接近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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