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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慕容湮兒]眸傾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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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38: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晶簾傷心一片白(上)

  這些日子我總在盼望著轅羲九快些將天竺九龍壁珠弄回來,就不過再受成禹的壓迫了。但是一件令我措手不及的事卻在這之前發生了。太師府一夜間被眾侍衛團團圍住,火光爍爍,我感覺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不,已經發生了。

  自今個一大早起來就沒見了成禹的人影,隱約已經覺得事有蹊蹺,卻又聽聞重兵已將整個太師府團團圍起。而領兵之人正是玄甲衛的統領郝哥。

  在成禹口中曾略問玄甲衛三字,皇上登基后第二年便設立玄甲衛一職,到如今已經是專屬皇上的一支强悍軍隊,大部分駐守于帝都皇城之內,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只聽命于皇上為皇上辦事。由于皇上對玄甲衛的重視,他們也日漸囂張,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今夜玄甲衛的來勢洶洶,更是讓太師府上下皆恐慌,我與丫鬟家仆們擠在一起觀望著闖進府的玄甲衛,手中皆拿著火把,將周圍照亮。成太師與成蔚佇立在一名身著錦衣的中年男子面前,雙手負立,睥睨著他們:“你們好大的膽子,這可是太師府。”

  “太師府?哼,馬上這里將變為一座廢墟。”男子狂妄一笑,瞧他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定是玄甲衛統領郝哥了。

  “郝哥!”成蔚指著他,話還沒說出口,郝哥便由懷中掏出一箋金黃的聖旨:“成太師,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這……”成太師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恐慌,就連一向冷靜的成蔚都無力的后退了一步。

  “成太師你為兩朝元老,位居高位,卻包藏北國二王子夜翎整整十七年年。他在南國網羅了多少軍政機密,收買了多少朝廷官員,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師又在兩國間得到了多少好處?成太師,您倒是說說看啊。”郝哥臉上布滿了胡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身上那濃濃的怒火與殺氣。

  夜翎,難道夜翎就是成禹?難怪那夜聽莫攸然口中談起‘大妃’,只有北國才稱皇后為大妃吧。莫攸然他為了幫姐姐報仇,竟然勾結敵國嗎,他對壁天裔的恨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嗎。

  成太師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郝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籌划了二十年的計划竟然會在今日被揭發。他搖搖欲墜的晃了晃,猝然癱坐在地:“皇上……都知道……了……”

  “是的,全部知道了。”郝哥放肆的一笑:“來人,將成府上下統統拿下,一個都不准放過。”他凌厲的目光將在場所有人都掃了一遍,“成禹……成家長公子人呢?”

  眾人皆面面相覷,無人答話。

  “報告大人,封鎖城門之時屬下們見一人鬼祟欲逃,后經咱們眾侍衛圍捕,已將其當場擊斃。看相貌,似乎是成府長公子。”一名玄甲衛單膝跪地稟報著。

  “屍体呢?抬上來給本統領瞧瞧。”

  不一會儿,几名玄甲衛將滿身是血,身中數刀的成禹抬了上來,郝哥低頭俯視著地上的人,圍著他轉了几圈。單手撫上胡須,長嘆一聲:“真的是長公子,沒想到北國大妃的儿子夜翎竟如此不濟,死的真慘……抬回宮,給皇上親自驗證。”

  成禹真的死了?我有些不敢相信,立刻擠身上前,仔細望著躺在地上的人,雖然全身上下滿是傷痕,但是仍清晰可辨他的容。他那雙睜漆黑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空洞無神的瞪著我,這就是所謂的死不瞑目嗎?

  成禹今年二十三歲,那便是六歲起,他便放棄自己皇子的身份孤身一人來到南國,十七年了。那該是一種怎樣的煎熬?原本對他的厭惡反感頓時轉化為同情,他也是個可憐人。

  盯著他的眼睛良久,突然,我笑了起來,毅然收回視線不再看地上狠狠瞪著我的人。

  “誰是未央。”郝哥處理完成禹的事,便衝在場眾人吼了一句:“奉了九王爺之命接未央姑娘回九王府。”

  太師府上下皆被玄甲衛捕獲進天牢,原本權傾朝野的成家在一夜之間沒落,落的個凄凄慘慘,也終于体會到了旦夕禍福皆是掌握在當朝天子的手中,一切榮辱皆由他說了算。我尾隨郝哥回到九王府,郝哥一路上都在用怪異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由于常年與殺氣頗重的楚寰在一起,所以能感受到郝哥身上的殺氣。

  如果太師府上的事跡敗露了的話,想必我與莫攸然之間的計划壁天裔也是一清二楚,那我此次回到九王府……

  一想到轅羲九那個風白羽的身份,再聯想到他半路攔截我,之后莫攸然的出現,隨之風白羽的死亡,接著轅羲九的出現,最后……太師府的暴露。這一切串聯起來,竟是一個完美的陰謀……那份完美到虛幻,到不不可置信。壁天裔是神人?身在皇宮坐倚金鑾竟能將一段隱藏了十七年的計划給揭露,可想而知,壁天裔是個多麼可怕的人,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露葉鶯啼,風幕卷袂,我在九王府庄嚴豪華的大門前看見了轅羲九,還有靳雪,她孤立在轅羲九的身后望著我,目光微微含著復雜。涼風襲襲,吹散了我的發絲,割在臉上好疼,看轅羲九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我。看著他的目光,我黯然低下了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十指糾結著。如今事跡敗露,他要如何處置我呢?

  突然,手腕被一雙厚實溫潤的大掌掐握住,拽著我便進入了九王府,玄甲衛統領郝哥一怔,立刻將我攔下:“九王爺,這未央可是莫攸然一干人等的同黨。”

  “本王自會與皇上解釋。”冷睇一眼郝哥,拽著我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九王爺,這可是欽犯,將來會危害南國的欽犯!”郝哥壓低了聲音警告著,但是粗獷的聲音是再怎麼壓低都顯得異常高昂。

  “有任何事,本王會一律承擔。”他不顧郝哥的反對,摟著我的肩便徑自越過他,獨留郝哥一人在外,只聽他扯著粗嗓門衝我們大喊:“九王爺,今日的一切我都會稟報給皇上,看你如何對皇上交待。”

  明月皚皚星璀璨,風揚柳絮頗曉夢。穿插過回廊一片皆是用白璧石砌成,雕鏤闌檻,廊外假山嶙峋,花草芬芳扑鼻而來,春日清爽之氣襲上心頭.手腕被他掐的很疼,我卻緊咬著唇不肯呼一聲痛。他眸底深沉,掠過絲冷然神情,似乎在掙扎,在猶豫。

  直到領我進了一間幽暗的書房他才松開了我的手,書房內沒有燃火,異常幽暗。他始終用那冷寂的背影對著我,挺拔的背影被一襲飄逸修長的白色披風裹住,瞬間的沉寂。眼眶酸酸的,依稀憶到在渡口,他在船上隨波逐流的背影,仿佛又見到他在水緣潭離我而去的那份決絕。

  心被扯動,疼痛蔓延。

  須臾,他轉身喚了一句:“未央。”深沉的眸子如此沉寂,清冷的目光帶著几分傷痛,“以后九王府就是你的家。”

  一怔:“皇上會放過我嗎?”

  “他本對碧若有愧,他的心即使再狠再硬,于你,他也會心存憐憫。”

  憐憫,未央不需要憐憫。

  可是,為何在他面前,我的心中卻會翻滾起無數的心酸,總是會想要依賴他。只要他在我身邊,有著前所未有的安心。不知為何,淚水蔓延至眼眶,內心最脆弱的一處被人勾起。克制不住的扑進他的懷中,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動作,曾經……似乎做過很多次,竟是如此自然。

  他緊緊將我摟在懷中,手指輕撫我的發絲:“別哭,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那句‘一切都結束了’,我的雙手更用力的環著他的腰際,臉深深埋進他的胸膛。

  “以后不要再丟下未央了,真的好怕風白羽再丟下未央,真的好怕。”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將我緊緊揉進懷里,唇輕吻著我的耳垂,呼吸噴灑了我的一臉:“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聽到他這句承諾我猛然一怔,他說的是真心實意還是敷衍安慰?

  “你騙我,你在白樓……你說過會回來的,你說一定會回來的……可是你沒有回來,你只留下那個冷冷的面具。”

  手臂一緊,他又用了几分力:“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又一次的重復,聲音很低很柔,就想催眠曲一般讓我安心。

  他告訴我,七年前莫攸然突然離開便使他懷疑,莫攸然是否在恨著壁天裔。

  而所謂的未央乃命定皇后之說皆是壁天裔對莫攸然的一個承諾,因為愧對了碧若,所以他要對碧若的妹妹作出補償,于是便有了盡人皆知的‘命定皇后’之說。

  莫攸然說,未央還小,他舍不得將年幼的她送入皇宮,給他九年的時間,待未央十六歲便送其進宮為后。條件是,這九年不許任何人去打擾他們的生活。

  數月前,莫攸然飛鴿傳書告知了壁天裔,未央已經長大,應該讓她學學規矩見見世面,提前兩年進宮。他與壁天裔深知沒有那麼簡單,于是便推脫讓未央去九王府學學規矩,實則是為了更好的觀察其本性與目的,如若有異心,殺之。

  若要殺之,絕對不能在九王府殺,于是便有了半路白樓那一劫。

  聽他說完,我便看出了他忠于壁天裔的心,天下傳言壁天裔與轅羲九不合之事也就不攻自破。雖然我很奇怪為何轅羲九還要創立一個白樓與朝廷對著干,但是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為何沒有殺我?”

  他的臉色異常凝重,盯著我的目光閃過迷離與復雜,考慮很久才道:“熟悉。雖然小時候的你十分難纏,甚至几度令我討厭,但是長大后的你竟給了我一種……溫馨。時常懷疑幼時的未央和現在的未央是否同一個人。”他低語著,似乎在自問自答,口氣中更有著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的疑惑。

  聽略微迷茫的聲音,還有著數不盡的笑意。我卻蹙了眉頭:“小時候的我很討厭嗎?”

  “我看你是真的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他無奈的揉了揉我的額頭:“小時候你愛纏著我,比任何都粘,還從慕雪身上下手,想方設法的要接近我。”

  我小時候那麼纏轅羲九……難怪了,他總說我和小時候不一樣,看我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的。如果我小時候是這樣纏轅羲九,那轅沐錦為何要說我與她搶男人?難道她有畸戀,愛上自己的親哥哥……

  聽他剛才提到的一個名字,我的腦海中竟有著數不清的熟悉之感,忙問:“慕雪是誰?”

  問題才問完,轅羲九便突然沉默讓我有些喘不過氣,只覺得他混身上下都充斥著令人壓抑的悲傷,良久他才說:“她是我妹妹,轅慕雪。”

  他說,轅慕雪是他的親妹妹,性格開朗活潑,曾經與我是一對活寶儿,一大群的丫頭整天爬在樹上朝正院偷看。

  我立刻想起了那株三百零七年的古松,又回想起那日一閃而過的記憶,興奮的說:“是偷看曠世三將對嗎?”

  他含笑點點頭:“你們一群丫頭片子都擠在那樹上偷看。你們還以為躲著看我們就不知道了。”說起曾經的事,他的目光閃過苦澀。

  “我和你妹妹以前很要好嗎,你妹妹呢,帶我見見呀。”聽到這我有些尷尬,也對轅慕雪也有了几分好奇。

  轅羲九始終掛著淡淡笑容的他臉色僵了下來,一片冰霜。他的眼睛有哀痛,我不禁問:“怎麼了。”

  他深深的吸上一口涼氣,用沙啞的嗓音道:“七年前,慕雪與沐錦遭遇了一場大火,沐錦逃生了,而慕雪卻死在那場大火之中。”

  我的腦海中飛速閃過種種畫面,火,哭聲,還有那一句句的‘救命’‘未央’……那聲音一分分的刺痛了我的心……同時我也看見轅羲九目光中那淡淡的哀傷,我不願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立刻問:“你是白樓的樓主,皇上知道?”關于白樓,他似乎應該給我一個交待。

  “是,創立白樓是皇上授意的。”看出了我心里的好奇,握起我纖細的手走到桌案旁的花梨木凳椅上坐下,順勢將我拉坐在他腿上,雙手輕環著我的楚腰:“想繼續聽嗎?”

  聽他的問話我笑了出聲,順著他的力道靠在他胸膛上:“你說我就聽。”

  他嘆了一聲:“其實,最聰明的是皇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果你想聽,那我便與你說個故事。”

  【風白羽】

  記得那夜皇上收到莫攸然的飛鴿傳書便秘密召他進宮,大概有七年了,他與皇上在朝廷大臣面前裝冷淡,內地卻聯系密切,一有大事便會派皇上最信任的玄甲衛統領郝哥秘密領他進宮,通常他扮演的是郝哥身邊的侍衛。現在朝廷上下皆以為皇上不念兄弟之情將他的兵權悉數奪去,再表面給他一個九王爺的頭銜,而他,則是如閑云野鶴一般呆在府上無所事事,就連上不上朝都沒有人過問。

  當年皇上初登大寶,朝廷中皇甫黨余孽尚存,江湖中也淨是一些打著光復皇甫江山推翻壁家天下的武林人士,幸好壁家常年與北國交戰縷立奇功,故而民心穩定,百姓皆是擁戴皇上的。

  那時的皇上早就在心里暗暗打算了,假意隔去兵權,派給他另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那便是創立白樓,掌控江湖,培養殺手,獲取情報,替皇上除去礙事之人。這些年來,白樓雖然表面上是對付朝廷的,其實在暗中調查到許多反對朝廷的人。白樓乘勢就能將名單上報朝廷,玄甲衛就更容易對付那群反朝廷的人了。

  皇上此次召他為的就是碧若的妹妹進宮一事,當年皇上許下承諾讓未央當皇后之事只是權益之策,為了穩定莫攸然,更重要的是他確實虧欠了碧若。原本約定好的十六歲進宮封后,卻突然提前了兩年,這讓皇上起了疑心。故而派他由白樓樓主的身份將未央劫下,目的之位引莫攸然出現,然后以白樓樓主的身份會見莫攸然。若未央有異心,殺之。

  有時候他覺得皇上真是個很難懂的人,一方面因對碧若的虧欠欲立未央為后作為補償,另一方面卻一直地方未央,若有異心便狠心欲除去。正如當年,他說為了碧若要放棄攻城,一轉身卻又親手將她射死。皇上之所以能一舉奪天下,后穩坐天下,便是有他那份心狠手辣吧。當年天下人稱曠世三將陰狠絕,真是一點也不錯。

  將未央劫至白樓之后,他原本打算將她囚禁起來,卻沒想到,那夜第一眼見到那位躲在槐樹后偷偷瞧著他的少女呼吸竟有那片刻的窒然,胸口浮現出異常的波動。能讓他有這份熟悉感的應該只有幼時與他有過糾纏的未央了,不可置否,如今的她比年少時的她多了几分清雅與脫俗,身上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嫵媚。

  話說女大十八變,七年不見,她變的讓他都無法認出了,唯有心頭那份熟悉感牽引著他,否則他是斷然認不出這個女子就是未央。

  她睜著怡然的美眸盯著他,沒有恐懼與害怕,相反卻有隱怒之色,與她一席話下來才驚覺,未央真的不是以前的未央了。

  次日,雪溶。

  昨夜被未央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心神,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曾經那個被他厭惡的未央為何會牽動他的心,好久好久都沒有這份感覺了。莫攸然,你確實有能耐,竟讓一個任性刁蠻的未央在短短七年間有了這麼大的轉變,你的目的真的是要對付皇上嗎?真的不願顧忌咱們三兄弟曾經並肩作戰的一切都抵不上一個女人了麼,況且,送碧若進宮的是莫攸然你自己,你有何資格去恨。

  捻起一片竹葉,吹起當年由莫攸然親自譜出的童謠,他們三兄弟都會吹。只可惜,那首童謠沒有名字。驀然想起多年前三人並肩在戰場上斬殺無數敵人,多少次劫難他們都一同承受一同走了過來……

  沒想到,你竟會吹未央歌。一聲清脆卻帶著略顯失望的語調由身后傳來,只聞她輕輕吟起:夜笙清,素微讕。瀲瀲夜未央,碧紗疏韶華。縈離殤,驚瓊雪。黯黯夜未央,月斜愈聲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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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38:30 |只看該作者
  未央歌?他重復了一遍,是說這首曲子嗎?他怎麼不知道原來此曲名《未央歌》。

  接著,她親自吹了一曲未央歌,曲聲動人婉轉,韻似神更似。看著她的側臉,他几乎要以為眼前這個少女是慕雪,情不自禁的脫口問:你是誰。

  問過之后便后悔了,慕雪早在七年前就死在大火中,那具燒焦的屍体就這樣呈現在他眼前,到如今仍然記憶猶新。

  后來,他沒有想到,在離去白樓后的一個月內竟會常常想起她。正如當初會答應將嵐交給她一樣讓自己不可思議,他一生女人無數,能讓他真正記在心中的卻從來沒有。一個月來,每次一人獨處之時,總會在寂靜無聲之處想起那個在他面前吹未央歌的女子。小時候的未央讓他如此厭惡,長大了的未央卻讓他常記于心。

  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每夜都去舞姬閣,在她們身上索取慰藉,在她們身上發泄欲望。以為這樣就能不再想她,以為這樣就能將她由腦海中抹去,直到那一次,被他壓在身下的蘭姬哭了,這才發現,她的下身因他猛烈的撞擊而溢出了絲絲血跡。他立刻起身,披起衣袍便要離去,蘭姬卻帶著哽咽的聲音道:主子,蘭姬之所以會哭,不是因身上的疼痛。而是主子從頭到尾喊的人是未央。

  那天夜里下著大雨他仍然回到了白樓,他內心有個衝動,那就是見到未央。才入浣水居,便見到開門而出的未央。她衣著單薄,發絲微亂,屋中點點燭光由糊紙內印出,傾灑在她的側臉,將她白嫩如雪的肌膚映照的更加剔透晶瑩。略微迷蒙的目光仰望著天際紛紛飄灑的大雨,嘴角的淡笑在見到他之后而僵住,她沉思片刻竟冒雨走了出來,冰冷的雨水侵襲了她滿身。

  她說想看他的容,眼底的期待與誠懇讓他動容,讓他心疼。為何,每次到她,總會有一總說不出來的舒心之感,甚至不忍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直到他摘下臉上那個面具,心中便已暗暗下定決心,只要莫攸然的事處理完,他便會將一切坦誠于未央,將她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

  第二日夜里,莫攸然果然出現了,能在短短一個月靠著他刻意留下來的線索找到白樓,確實不愧是莫攸然,心思縝密。

  “風樓主花了這麼多心思引莫某來,所為何事?”莫攸然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始終淡定如一,與七年前絲毫沒有分別。

  “莫將軍確實夠聰明,那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也知道白樓與朝廷相抗衡已經四年,所以此次想請你與白樓合作。”

  “風樓主真愛說笑,皇帝與我是莫逆之交,你要我與白樓合作,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或許,你這話騙的了天下人,卻騙不了我。”他冷笑一聲,緩緩將臉上的銀色面具取下,一張讓莫攸然震驚的臉出現在他的瞳中。

  莫攸然先是驚詫,后了然笑道,“早該猜到是你的,也唯有你才有那個能耐創立白樓。三弟,你為何要反朝廷,天裔可是我們的兄弟!”

  轅羲九一聲冷哼,眼底淨是不屑:“兄弟?我辛辛苦苦幫他打下江山,他竟然立刻削去了我的兵權,給我弄了個什麼九王爺!而你的妻子碧若,他明明答應過不攻城,卻對你反悔了,你說,有這樣做兄弟的嗎?”

  莫攸然望著轅羲九有些激動的目光,眼底那壓抑的怒火與仇恨使他半信半疑,轅羲九真的恨壁天裔?還是,這只是一場計謀?“三弟,你還是早早收手吧,這事我不會傳出去的。”

  “我就不相信,你不恨。”他一字一語地說道,那份恨意怎麼也掩飾不住,“你莫在我面前裝了,北國二王子夜翎。”轅羲九滿意的望著他的臉一分一分的變色,原本他不打算將此事泄露于他,但是莫攸然始終咬緊牙關不松口,那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放手一搏了。

  “你還知道什麼!”莫攸然壓低聲音冷問。

  “我只是想告訴你,若我存心為了套你的話,我何必多此一舉,直接將你與夜翎之事稟報皇上便好。”他一聲低沉之笑划過,他將手中的銀色面具遞給莫攸然,“將這個面具交給未央,就說我已經死了。”

  莫攸然接過,眼中閃過異樣的色彩:“她……愛上你了?”

  “這丫頭,為了我都不願進宮為后了,你必須告訴她我死了,這樣她才能死心踏地的進宮。”

  “三弟還是當年的三弟,心智計謀一點也不遜色當年。好,那我們帝都再見。”



  第十一章:晶簾傷心一片白(下)

  “我也很奇怪呢,既然你知道莫攸然與北國的夜翎有關系,為何還要假意與他合作?難不成想從他口中套出什麼話來?”聽完他說的話,我不解的側首回望他那微含笑意的眸子。

  “對。”眼中靜靜的一抹微光淡然,繼續娓娓而述,“因為我們想要知道,北國的二王子到底是誰。早在數年前,我們就得到密報,北國的二王子在六歲便被送進南國。這些年來我一直派人秘密打探,卻抓不到他們絲毫蹤跡,只知道,夜翎一直潛伏在一位朝廷大官的府中。”

  “那你又如何得知莫攸然與夜翎有關系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日只是為了試探莫攸然,卻沒想到,他真的與夜翎有關系。”聲音很低沉,卻帶著淡淡的傷感:“從來沒想過,我們三兄弟竟會走到這樣一步。”

  “那你又是如何發現成禹是夜翎的?”桌案上的燭火一晃一晃的掃過我的眸子,又想起成禹那如烈火般的瞳。

  “說來也巧,正是那顆天竺九龍壁珠。那日我親自去了一趟天竺,在那竟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天竺九龍壁珠世上僅兩顆,而那兩顆早在二十年前便進貢于北國的皇帝夜宣,而夜宣已將那兩顆天竺九龍壁珠分賜于他的大儿子夜鳶與小儿子夜翎。”

  “原來是這樣。”我了然的點點頭,他的雙手收緊了我的腰,在我耳邊輕問:“還怪我嗎?”

  我搖搖頭:“不怪了,但是以后,你都不許再瞞我。”

  “夫妻之間才相互不隱瞞,難道你要做我的妻子嗎?”邪魅的聲音魅惑著我,他的唇酥酥軟軟的吻過我的耳垂,四周的氣氛頓時一陣曖昧,我心如小鹿亂撞。立刻由他身上彈了起來,跌撞的朝書房外跑去。

  “未央。”他依舊坐靠在椅上,深炯的目光炙熱的望著我,揚嘴笑問:“你跑什麼?”

  我單手撐住門檻,回首望著他帶著絲絲柔情的目光,頓時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燙。“我……我……”看著他的眼睛,我一陣慌亂,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沒想到,你也會害羞。”戲謔之語使我的臉更加滾燙,慌張的拉開書房的門,躥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回屋睡去。”

  只聞身后隱隱傳來几聲笑,我一個勁的往前跑,急劇跳動的心几乎要由口中跳出。春日夜里的寒氣直逼,我的全身卻是一片燥熱,難道,這就是愛嗎?我從來不知道,這就是害羞,這便是臉紅。只因他那一句,做他的妻子。

  花謝明月照,寒煙滿目飄。也不知跑到哪了,只覺四周一片寂靜,灌木叢生,我輕靠在一棵桐樹上,仰望著天空那皎潔的上弦月,心頭被填的滿滿的。

  原來,愛情的滋味如此美。看過西廂記,看過梁祝,看過天仙配,里面的愛情可歌可泣,更是讓人生死相許。多少次我嗤鼻笑這份愛情,因為不信,也從來不相信,一個人會因為愛而放棄榮華富貴,放棄骨肉親情,至少我不會。但是今日,我已不得不信,愛真的會讓人迷失自我。

  “未央。”

  一聲喚,使得我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怔怔的凝望眼前的人。

  他那雙沉澱了幽深的眸子依舊深邃,那一灣讓人看了不禁神傷的憂郁之眸仿佛能將我的情緒帶動,依然是一襲修長的淡青長袍,烏黑如墨的發絲隨意攏束起,仍是那翩翩儒雅。他不要命了嗎,難道不知道帝都正在四處通緝他這個與夜翎合謀之人。

  “事跡敗露,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不,我不走。”我倔强的對上他那對眸子,堅定異常的說:“我要留在九王府,我要做轅羲九的妻子。”

  他的臉色一變:“你說什麼!”聲音不再淡漠,還夾雜著一絲絲緊張。

  “我愛他。”

  聞我之言,驀地一怔,他的目光含著的波動愈發的大,緊掐著我的雙肩,激動的道:“你不能愛他。”

  明顯感覺到雙肩的疼痛,這也是第一見到如此激動的他,可怕的令我心驚:“為什麼不能?我進宮為后的計划已經敗露,為何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幸福……”

  話未落音,只覺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的望著莫攸然,他竟然打我!

  淚水凝聚在眼眶,我强忍著逼了回去,雙手緊緊握拳微微有些顫抖,哽咽著聲音喚了一句:“姐夫。”

  這是我第一次喊他為姐夫,原來喊出姐夫兩個字竟比想像中要簡單。

  看著莫攸然的臉上划過明顯的詫異,目光中流露著淡淡的哀傷與痛苦。

  我緊緊咬著下唇,平靜的勾起一抹笑容:“姐夫,未央也想擁有幸福,這個世上只有轅羲九能給。一個女子最大的夙願不是榮華富貴,不是錦衣玉食,而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白首偕老,哪怕是糟糠之日也是幸福的。”說到此處,我的淚水已經緩緩沿著臉頰划落。

  看出了我的決絕與堅定,他諷刺一笑:“以后我不會再勉强任何你不願做的事,只要你不與轅羲九在一起。”

  “沒有人能阻止我與他在一起。”

  “因為他是你親哥哥。”

  這兩句話几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而出,他的臉上依舊帶笑,卻是如此凄楚。

  而我的腦海中卻是‘轟隆’一聲,如雷鳴閃過,思緒突然靜止,不斷重復著那一句‘因為他是你親哥哥’。

  一陣涼風划過,割在臉上很疼,我驀地驚醒:“莫攸然,你說什麼!”

  “未央,不,或許我該喚你為慕雪,轅慕雪。”他仰頭盯著慘淡的蒼穹,上弦月已被烏云遮住,四下陷入一片幽寂的黑暗。

  “之所以這麼膽大讓你冒充未央,其一,你七歲之前的記憶早已在那場火海中喪失,其二,在轅羲九的記憶中,他的妹妹已經葬身火海,其三,時隔七年,轅慕雪已由當初那個嬌小的女娃變成了傾國傾城的美人。我設計好了一切,卻沒有設計到,你竟然會愛上他。”他的聲音如此平靜沐人,說起他的計划,聲音中帶著淡淡的得意之情,還有一抹苦澀。

  “你胡說!”我立刻打斷他的話語,“如果我是轅慕雪,那未央呢?”

  “未央?未央早在七年前便葬身火海了……”他由腰間取出鐵笛,指尖輕輕划過每一寸,最后停留在頂端的若然笛三字上:“碧若唯一的親人,我都沒有保住。”

  我僵硬著身子,腿忽然一軟沒了重心,狠狠的跌坐在草地之上。

  一陣塵土味伴隨著風煙傳進氣息中,潰爛著的泥土與青草味讓使我感到一陣惡心。

  恍惚間憶起楚寰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丫頭,你真可憐。

  原來,我真的很可憐呢,比沒有親人的楚寰還要可憐。

  水緣潭。

  兩滴血的相溶更是可笑,原來這個世上根本沒有奇跡,我與他的血之所以會相溶,全因我們兩是親兄妹,因為我們的体內流著一樣的血。所以血才能溶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未央,不要錯將兄妹之情當作愛情。”他緩緩轉身,蹲下身子與我平視:“現在的你還小,你根本不懂何為愛情。”

  眼前這張與我相處了七年的人,也是我傾慕了七年的人,到最終竟也是騙了我七年的人。尖銳的指甲已狠狠掐入手心,冰涼的血液在我的拳中蔓延粘膩在一起。一股腦的憤怒涌上了心頭,揚手便狠狠朝他臉上揮了過去,他沒有躲。巴掌狠狠甩在他的右頰上,我滿手的鮮血染了他半邊臉,異常駭人。

  “未央,跟我走吧。”他摟著我的肩,想將我由地上扶起,我卻甩開了:“我不走。”

  一抹精光由他眼底閃過,隨后只感覺頸上一陣錐心的疼痛,我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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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2: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妲己轉世浴火劫

  (前塵憶夢)

  南國元承二年,夏。

  皇甫承初登大寶二年,慧眼識英,提拔南國副將壁嵐風任命大將軍,統帥大軍出征北國。

  堤柳鳴蟬聲聲,滿城車馬塵土喧囂。

  粼粼碎金般的日光絢爛璀璨包圍著整個帝都城,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苑落中的白色木槿花在驕陽下開的異常嬌艷欲滴,色澤香氣濃郁,為四周憑添了几分蕭條之態。

  苑落中時不時傳來一聲聲夾雜著呻吟的慘叫之聲,在夏日寂靜中異常響亮。朱紅梨花木門扉內三位產婆正幫一名少婦接生,時不時喊著:“夫人使勁……夫人使勁……”

  進進出出的奴才們已經換了一盆又一盆的熱水,額頭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自今個戌時夫人便腹痛連連,直喊著孩子要出世了,這都近十個時辰了,夫人的嗓子都要喊破,卻連孩子的頭都沒見著。也難怪老爺在外頭急的暴跳如雷,甚至請了眾位得道高僧在佛堂為夫人虔誠祈禱,只求夫人能安全生產。

  驟然間,原本陽光明媚的天際划出一道破天的電閃雷鳴,几乎要將整個天際分成兩段,更是駭了一直守在屋外焦急著躊躇不安的轅大人。他抬頭怔怔的望著日頭漸漸被黑暗吞噬,万里無云的蒼穹隨之被黑暗重重籠罩,狂風大作,將其衣袂卷起。

  苑落的木槿花支撐不住那陣陣狂風,歪歪斜斜的隨風搖擺,雪白的花瓣亦凋零飄散。

  原本在佛堂祈福的高僧卻手執念珠,由狂風中朝轅大人走近,臉色異常凝重。

  “大師,為何風云變幻?莫不是有大事發生?”轅大人立刻迎了上去,心頭浮現異常的驚恐。

  高僧恭敬的向轅大人膜拜一禮:“妲己轉世,妖孽降臨,禍害南國。”

  “妲己?妖孽?禍害?”他一驚,目光轉投向門扉內時不時傳出來的慘叫,大駭:“高僧可是指內人腹中之子?”

  他搖搖頭:“夫人的孩子之所以歷經十個時辰都無法生出,全因此妖孽作祟。敢問轅大人,府中可有千金?”

  轅大人立刻搖頭道:“犬子倒有一個,千金卻……”

  “老爺,老爺,二夫人剛產出一位千金!”產婆摟著二夫人剛產下的孩子匆匆由苑外跑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名年約十二歲的少年,雖然年少,但眼中的沉穩卻與年齡明顯不符,原本清冷的目光也因妹妹的降臨散發出綿長的笑意,一瞧便知將來又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轅大人疑惑的由產婆的手中接下剛產出的女嬰,須臾,他才反應過來這個女嬰原來是芙英與自己的孩子。原來芙英也是今日生產,望著懷中這個笑的異常……嬌媚的孩子,他不敢相信,才剛出生的孩子,竟能笑的嬌媚?

  他的手微微的顫抖著,驚懼的衝產婆道:“為何她不哭?”

  原本喜笑顏開的產婆被這話問的一僵,才意識到自這個孩子出生以來便沒有哭過。上前一步,俯看他懷中的女嬰,一雙靈動柔美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瞅著四周,‘咯咯’的笑聲傳遍了四周。產婆立刻朝女嬰的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下,女嬰仍然笑著。一急,連連掐了好几下,仍沒有哭的跡象。

  少年一見產婆這樣對自己剛出生的妹妹,怒氣襲上心頭:“你做什麼,要掐死她嗎!”

  高僧激動的指著轅大人懷里的女嬰,大喊連連:“妖孽,此乃妲己轉世,天地變色,克父,克母,克兄……此女万万留不得啊。”

  “妖僧,你莫出妄語……”少年一聽此話,一張臉立刻冷了下來,陰郁的盯著高僧。

  轅大人對他們的言語早已是置若罔聞,木然的盯著懷中對他笑的異常甜美的女嬰。突然,他將女嬰高舉頭頂,再狠狠的朝地上摔去。

  少年恍然見到父親將妹妹高舉,呼吸窒了窒,一個飛身扑了過去,這才將妹妹救了回來。他緊緊擁著妹妹,帶著仇恨的目光瞪著竟想狠心摔死自己孩子的父親。剛才,只要他再晚一刻,妹妹怕是已經命喪父親之手了。

  轅大人一觸及他的目光,頓感心虛與羞愧,方才……他到底在做什麼,那個女嬰可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動了動唇,他喃喃著:“我……”

  這句話才落音,屋內傳來一聲嬰儿響亮的哭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聞里邊傳來產婆大喊的聲音:“大人,夫人生了,生了個女娃。”

  轅大人這才松了口氣,邁著歡快的步伐推門而入,里邊傳來陣陣嬰儿的啼哭聲卻給府內上下帶來了歡喜之氣。少年的手輕撫上妹妹那粉嫩的臉頰,若有所思的凝望那半敞的門,另一手已緊握成拳。

  此后

  其父為大夫人的女嬰取名,轅沐錦。

  ‘沐錦’其意為終身沐浴錦衣玉食,富貴榮華。

  其父為二夫人的女嬰取名,轅慕雪。

  ‘慕雪’其意為沐血而生受盡天災,妖孽之身。

  自那一刻,兩個名字一句預言,改變了三個孩子的命運。

  七年后,南國元承九年,夏,天弘貴族學院。

  斜風驟雨,滿地落紅,香霧飄零。

  此刻的帝都城完全被那濛濛大雨籠罩著,早已下課該各自回府的公子與小姐皆被困在了天弘學院,他們個個都是金貴的寶貝,即使有傘也不敢就這樣貿然出去。于是便躲在課堂內靜靜的等待著雨勢停歇。

  天弘貴族學院乃當今天子皇甫承所立,亦是帝都城里最大的一坐學院,平常百姓家對其只能望而卻步。因為皇甫承嚴令,但凡不在朝為官人的子女哪怕是一擲千金也不允許入內學習,若有違反皇令著必嚴懲不殆。而在朝為官人的孩子,不論男女,只要滿五歲便要送其進入天弘貴族學院學習,而且不用交一分學費。這一規矩起先是讓朝廷各大官員疑惑頓生,這皇帝好好的為何要花那麼多錢財置辦一個天弘書院呢,后來才由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富公公那得到口風,皇上立此書院乃一箭雙雕之策。

  在天弘書院授課者乃兩朝翰林學士張韻喜,年近六十,學識淵博,曾有過帝都第一才子之稱,在文學界頗有威望。由他在男子中擇才學出眾,資質頗深的孩子上報給皇上,再由皇上親自考核擇優選入朝廷為官。

  在天弘書院授課的另一位乃太子皇甫鈺的奶娘戚姑姑,她不僅是太子的奶娘,更是帝都唯一立有貞節牌坊的女子,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繡功手藝更乃一絕。所以便由他在諸位官員的女子當中挑選德行溫婉,美貌出眾的女子進宮,由皇后娘娘親自過目后為已經成年的諸位皇子選妃。

  所以,天弘書院就此在十年前便建立在帝都城西郊的空曠之地,四處都有禁衛軍在兩側把守。但凡在此讀書的孩子也頗會享受,每人的身后都跟著由府中領來的四五名奴才,有的負責起居飲食,有的負責幫其欺負同學,有的幫其完成先生的作業,更有的在此當著出氣筒……

  反正這些少爺小姐是無所不用其極,大多人的心思完全不在讀書上,反倒是將書院當作一個擺脫父母自由玩樂的地方,想盡辦法在眾人面前炫耀著自己的家世。

  “沐錦,上了一天的課你累了吧?瞧,這里有去皮去子的橘子,這還有櫻桃,還有成塊的蘋果……”少年坐在轅沐錦身邊,端著五彩果盆討好的朝她猛獻殷勤。

  她勾起柔柔一笑,手中仍舊捧這戚姑姑前日要諸女子背誦的《女論語》,委屈的望了一眼成家二公子成蔚:“戚姑姑可是要求在三日之內將女論語十二篇全數背完,否則可是要罰抄一百遍的。二公子就饒了沐錦先將它背完,到時候你帶來的東西我全吃了。”

  “不行,你現在就得吃了。”成蔚不依不饒的盯著轅沐錦,笑話,這些可是他擺弄了一個時辰才弄好的果盤,今天她無論如何都得將它吃了,否則他這個太師府二公子的面子往哪擱。

  “臭小子,你好不知羞,一日到晚只會跟在轅家的丫頭屁股后面跑,真是丟盡了我成家的臉面。”一名個頭稍高,年約十二左右的妙齡紅衣少女揪起成蔚的耳朵,便將他由凳上拖了起來:“給我回座位上念書去,張學士布置的《論國策》你可完成了?”

  成蔚側著頭,捂著自己已經被她揪紅的耳朵,恨恨的瞪著她,每次她總是要在沐錦面前丟他的臉,他可是堂堂男子漢,若連這點臉面都丟了,沐錦哪還會喜歡他呢。一想到這,一股腦的火氣涌上心頭,衝她喊道:“成昔,別以為你是我姐就能處處管著我,告訴你,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成昔一聞言再次揪上他那殷紅未褪的耳朵:“成蔚,你再衝我喊喊試試?”

  “哎喲,姐,姐,我不敢了,您快松手!”成蔚疼的慘叫連連,更是引得課堂內的學生們哄堂大笑,就連轅沐錦都用書捂著唇,露出了滿眼的笑意。

  成蔚的一張臉已經漲紅,卻又無可奈何,誰讓這個人是他從小到大怕了整整十年的大姐呢。

  “過些日子你就十歲了,還整天在這渾渾噩噩的度日,你瞧人家壁大元帥麾下三員小將,自十四歲便跟隨壁元帥出征已有三年,大小十几場戰役他們均功不可沒。再瞧瞧你,羞不羞呀!”成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揪著他耳朵的手又用了几分氣力。

  “我不愛打仗!”

  “不打仗便進朝為官。”

  “為官之事是大哥的事,與我無關。”

  “朽木不可雕。”她終于將手松開了,憤憤的瞪了他一眼,心中有一抹苦澀划入心頭。隨后嘆了口氣,也罷,這個弟弟只適合呆在成家的羽翼之下做一名游戲人間的公子哥。

  沐錦側首望著外頭的傾盆大雨,卻見廊前佇著一名身著緋衣的身影,一個想法突然躥入腦海里,她立刻端起成蔚帶來的果盤衝出課堂。

  不喜歡課堂內吵雜的聲音,慕雪便在廊外靜靜的聆聽大雨傾打之聲,也期盼著雨勢快些減小,這樣她便能快些回府,不想此刻那份屬于她的安靜被人打斷。一聲甜膩的嗓音伴隨著點點大雨侵襲之聲傳來:“慕雪姐姐,這是沐錦的心意,你吃吧。”

  她清冷的目光瞥了眼沐錦,諷刺一笑,揚手便將擺在她面前的果盤揮打在地:“惺惺作態。”

  沐錦盯著地上的果盤,淚水瞬間由眼眶中滴落,蹲下身子便將打碎在地的玻璃一片片撿起:“都是沐錦不好……姐姐莫生氣……”

  “喂,你這丫頭做什麼欺負沐錦!”成蔚一見沐錦受委屈,連忙也跑了出來,惡狠狠的瞪著面前這個比他矮了許多的女孩。她臉上那冷淡中夾雜著嘲弄之色卻讓成蔚一怔,她的年齡似乎與沐錦相仿,為何眼中的神色卻一點儿也不似這個年齡該有的目光呢。

  她俯視著蹲在自己面前仿佛受了無盡委屈的沐錦,嘴角諷刺的笑容始終未見斂去:“同你說過多少遍,不許叫我慕雪姐姐。”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說完便欲離去,才走兩步,驀然回首衝沐錦冷道:“還有,收起你那故作姿態的嘴臉。”

  被面前這個冷然中帶有一些凌厲的女孩怔住片刻的成蔚終于回神:“喂,欺負了人就想走,還得問問我成蔚答不答應。”成蔚立刻吩咐左右:“把這個臭丫頭給我抓住,丟到雨里去。”

  “是,二公子。”他的家丁應聲而來,卷起衣袖便要將她抓住。

  沐錦眼中那一閃即逝的精光悄然划過,最后趨于平淡,再轉為委屈。

  “誰敢!”聲色俱厲,言辭之間,盡是狠辣。

  沐錦聽此聲音,全身僵硬,猛然縮到成蔚身后顫抖著探出一個腦袋望著由轅慕雪身后緩緩走來身影。白羽銀盔,腰按佩劍,黑色大氅迎風卷起,骨肉間蘊含令人壓抑到難以呼吸的力度。很明顯是剛從戰場上回來,連戰甲都未褪去,便來到天弘書院了。

  如墨一般烏黑的發傾泄在銀盔之上,額前濕了几縷零落掃在額前擋住晶亮黑眸卻更是魅力橫生。這張臉天生一副貴胄仕族之氣質,懾人心魄,似能融化天下間的寒冰。

  “轅羲九!”最先喊出他名字的是成昔,恰恰因為這一聲,那几個上前欲動轅慕雪的家仆連連后退,滿目驚恐。就連成蔚都已撰緊雙拳,手心滲出絲絲汗水。

  他便是早在兩年前名滿天下受百姓擁戴的‘曠世三將’轅羲九。

  曠世三將皆乃天下兵馬大元帥壁嵐風麾下的大將,十四歲時便跟隨壁嵐風一同領兵出征,猶如三顆橫空出世的耀眼新星,為南國抵御北國的進犯,屢建奇功,連皇上都對其贊譽有佳。

  分別是壁天裔,莫攸然,轅羲九。由于百姓對其又欽佩又愛戴,便為他們取了至高無上的臣號‘曠世三將’,以陰、狠、絕著稱。

  轅慕雪聽到這個久違的聲音,唇角浮現出如沐春風的笑意,也不管此刻令人詭異的氣氛,回首便扑向來人:“大哥,你終于回來了!”

  轅羲九見她朝自己扑來,立刻頓住前進的步伐,穩穩的接住不顧一切扑向他懷中的小丫頭。一年未見,高了些許。

  他緊抿著的唇終于勾勒出淺淺的弧度,拂過慕雪臉側散落的發絲仍帶著點雨水的濕意,肅淡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成蔚驚詫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方才轅慕雪的臉上還是万年冰霜不化,轉眼間卻變的如此……可愛!

  成昔則是怔怔的盯著轅羲九的笑容,似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人真是南國的風云人物轅羲九嗎?陰,狠,絕?真的是比喻他的嗎?

  慕雪蜷在轅羲九的懷中,眼眶有些濕潤,是久別重逢后的喜悅,一年的邊關惡戰,該是多麼令人身心疲憊的戰爭,慕雪哽咽著說:“大哥,我們回家吧。”

  常年在外領兵作戰的他太久沒有聽到‘家’這個字,現在由她口中吐出,心中最深處柔軟的一塊被人牽動著。他抬頭不著痕跡的掃了成蔚與沐錦一眼,濃郁的警告之色讓他們不寒而栗。

  “恩,回家。”他松開了懷中的女孩,轉而握起她纖細的手,朝這條長長的回廊走去。

  伴隨著夏日電閃雷鳴,丫鬟蘭語匆匆踏上了閣樓,揭開閣內飄飄灑灑隨風舞動的鵝黃輕紗,急急忙忙的由紫檀蟠龍櫥中取出一條江南絲質錦棉布遞給少爺。她始終頷垂著眼瞼,從來不敢直視少爺的面容,對于他那雙寒氣逼人的瞳她總不敢直視,說懼怕談不上,應該是那眼底深黑如潭,只要盯上了,仿佛下一刻便會被他給吸了進去。曾經她便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現在的她學乖了,盡量避免看少爺的眸子。她想,少爺不僅才學出眾,更是戰場上的英雄,又生的一副連女子都妒忌的面容,怕是有無數的女子早已將芳心暗許了吧。

  轅羲九接過干布,也顧不上自己滿身的雨水,捂上她的臉就開始將殘留在她臉上的雨珠擦干淨。慕雪被干布捂著,不時發出‘唔唔’反抗的聲音,揮舞著雙手想要掙脫,無奈,他不將她擦抹干淨是不會放手的。

  他看著慕雪這個樣子,不禁失笑,回來的路上原本欲帶她乘馬車回府,她卻非要步行回府,還要與他共撐一把傘。雖然一路上他盡量將傘移在她身側,卻還是被大雨侵襲了一身。

  半晌,轅羲九感覺到已經擦抹干淨后才將干布取下,轉身越至她身后對其濕漉漉的發絲下手:“傻丫頭,都說雨很大了,你卻偏要步行回府,被淋了一身吧。”

  她轉過頭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卻被他强制擺正:“安分點。”

  蘭語看著小姐這般模樣,不禁抿嘴輕笑,這一府上下怕是除了少爺,沒人能制的住她了。

  慕雪撇了撇嘴,有些黯然的望著閣樓外那始終不絕的大雨,在黑夜中淨顯蒼白:“一年沒見大哥,有許多話想與你說。馬車跑的太快,一會便到了這個冰冷的府中,那時便有很多話不能說了。”淡淡的哀傷中夾雜著一抹苦笑,如果可以,她早在一年前便離開了轅府。

  轅羲九聞言,手一頓,僵在那里。

  屋內突然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凝重。慕雪便起身,款步走在閣樓的欄杆前,俯身望苑落那在風雨中依舊開得嬌艷的木槿花,臉上的笑容虛幻飄渺的浮現,口中喃喃問:“大哥,你看木槿花開的真艷。”

  語方罷,一聲雷鳴夾雜著閃電在閣樓上放划過,蘭語被嚇捂住雙耳一聲尖叫,就連一向冷靜的轅羲九都微微顫了顫。唯獨站在欄杆旁的慕雪,帶著悲傷的目光一如往常含笑凝望下面那雪白的木槿花,扶在欄杆上的手卻狠狠掐進了紫檀木中。

  “慕雪。”轅羲九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立刻上前將冷靜的太過不尋常的慕雪扯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脊背:“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你不會再孤單了。”

  蘭語望著木然如傀儡般靠在少爺懷中的小姐,她的目光卻始終盯著閣樓之外的木槿花,而意識似乎早已被人抽走一般,呆呆的凝視著。

  或許在他人眼中小姐是個性格孤僻冷淡,她眼中那份淡漠之色一點儿也不像六歲的孩子,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小姐從小便一直孤單著。起初她很怕小姐,因為她總是冷著一張臉,甚至從來不與轅府任何人說上一句話,對著轅老爺之時,眼中卻不像是對著父親,而是一個陌路之人。也唯有少爺才能讓小姐這樣毫不避諱的坦承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在他身邊會大笑,會大哭,更會刻意惹少爺生氣,這樣她才會感受到被人疼愛的感覺。

  直到有一日,她在洗衣裳之時,聽下人私下聊起慕雪小姐,當年若不是少爺救的及時,小姐早就因一位高僧的預言而硬生生死在自己父親的手中,在這個轅府真正在用心疼她的也只有少爺一個而已。

  今日是轅天宗的四十大壽,朝廷的大小官員皆帶厚禮前來拜壽,轅天宗僅是朝廷從二品的一名文官,皇上從來都沒對他有過多的重視。今日會有百官前來巴結,皆是因他生了一個能征善戰的好儿子轅羲九,他的名字可是響震天下,將來封侯拜相是可以預見的,而轅老爺當然就是百官巴結的對象。

  慕雪今日本不想參加這無聊的大壽,更不屑去參加,但是大哥讓她一定要去,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她對大哥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即使千万個不願意也會照做。

  在宴席上她什麼都沒吃,只是含著冷漠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轅天宗正眉開眼笑的接受著各位大人一杯杯的敬酒,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當年自己慘遭毒打的一幕幕,至今仍難以忘懷。

  記得那年她剛滿六歲,大哥受壁嵐風大元帥的賞識被調其麾下為將士,常年追隨著壁嵐風元帥四處征伐北國,保衛南國邊境。以前大哥在家,總會想方設法的保護她與母親,而如今大哥卻遠在他方……轅家的二小姐轅沐錦在旁人面前總是甜膩著喊母親為‘二娘’喊她沒‘姐姐’,可是私下卻喚母親為‘狐狸精’喚她為‘野種’。多少次她想甩轅沐錦几個嘴巴子,但是母親卻讓她息事寧人,總說:她是大房的孩子,咱們沒有資格與她爭,就算受了委屈也必須默默承受。

  可是誰又知道,其實慕雪的母親才是名正言順的大夫人呢。

  十六歲母親便不嫌轅天宗家貧下嫁于他,更是為了轅天宗變賣當家財讓其上帝都赴考,最后其高中榜眼,在翰林院謀了個小官職。可誰知,翰林院的張大學士看中轅天宗的才華,欲召其為婿,唯有一個條件,他的女儿不能做妾。于是,轅天宗便貶母親為妾,光明正大的迎接張大學士的千金為妻。往后,郁郁不得志的轅天宗平步青云,位居從二品文官。

  “你給我把那擦干淨,快去!”轅沐錦趴在床上支使著她,大哥不在的一年里,轅沐錦一直拿她當下人使喚。轅沐錦最樂意看到的便是她哭,所以她一直想方設法的想要讓轅慕雪哭,但是不論她用多少壞招,轅慕雪始終都沒有流過一滴淚。

  她默默的端著一盆水,踮起腳擦著轅沐錦所指的那樽送子觀音,突然轅沐錦由床上跳了下來跑到她身便,一把便將送子觀音給打碎。轅慕雪很奇怪她為何這樣做,沒來得及反映,轅沐錦便放聲大哭:“爹爹,娘親,慕雪姐姐她把你們好不容易求來的送子觀音打碎了。”

  這時她才反映過來,轅沐錦為的只是給他們演一出戲。回首望著剛邁進門檻的大夫人與父親,她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兩人臉上的怒氣漸漸浮現。轅沐錦嗚咽的跑到他們身邊指著她繼續道:“方才我說起娘親你多年未得子所以求了這個送子觀音,我讓她好好擦干淨,她卻故意將她摔碎,說您求十個送子觀音都沒用,生不出就是生不出。”瞧轅沐錦哭的好不傷心,大夫人一張臉冷到了極點,父親的目光含著熊熊的怒火,一把抓起放在門側的雞毛撣子便朝她的身上揮了過去。

  疼痛無限的蔓延在身上,她沒有喊痛,依舊站在原地望著父親。沒有留情,又是几下揮了過來,身上很疼,她卻沒有哭。

  直到母親衝了過來,緊緊將她護在懷中,雞毛撣子便一下一下的抽打在母親身上:“老爺,別打了,孩子……孩子還小……”母親哭著乞求著父親不要再打了,可是父親仍舊不顧,瘋狂的抽打著母親,口中大喊著:“什麼樣的女人就生什麼樣的女儿,都是賤人……還妄想要我轅天宗絕后?”

  被母親護在懷中的她終于落淚了,六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哭泣,因為母親,因為母親已經被打的血肉模糊卻仍舊將她護在懷中。母親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打落在她的額頭,她哭著朝父親喊著:“父親,對不起,以后慕雪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別打母親了……求您……”

  那日,她看見大夫人眼底那陰霾的冷光,還看見轅沐錦得意的笑容。她在心中暗暗發誓,她與母親所受的苦,將來一定要加倍向他們討要回來。

  漸漸收回了過往的回憶,望著繁雜熱鬧的大堂內沒有大哥的身影,便默默的離席而去,心中奇怪大哥叫她去參加轅天宗的宴席,為何自己卻沒了人影。在轅府繞了一大圈,卻沒尋到大哥的身影,卻看見一個與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孩正掙扎著想往那棵已經有二百九十八年的古松上爬。

  “喂,你做什麼!”她衝那個女孩喊了一聲,女孩一驚,便由樹的半腰摔了下來,重重的跌在草叢里。

  她朝女孩走了過去,俯視連痛都喊不出來的女孩,肌膚在暖陽的照耀之下更顯白皙如雪,一雙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夠滴出水來:“別……別喊出聲。”她掙扎著由草叢里爬了起來,不時揉著自己的腰際。“曠世三將就在那邊院子里呢。”

  “哦,你是想偷看他們。”她恍然點點頭。

  “誰想看他們啊,莫攸然我每天都看膩了,壁天裔我沒多大興趣,我的目標是轅羲九。”她的櫻桃小嘴一張一合的甚為可愛,也許是因她臉上純真無邪的表情,慕雪竟對她產生了好感。

  “你想看轅羲九?這很簡單。”慕雪輕笑一聲,便吩咐下人取來梯子,梯子的高度正好可到樹的頂端,“上去吧!”

  “未央,你在這做什麼。”一聲清脆甜膩之聲阻止了想攀岩上梯的女孩,她回頭望著兩名年約十四歲左右的少女朝自己走來,喚了聲:“姐姐,攸涵姐姐。”

  慕雪原本帶笑的目光漸漸冷下,默然的凝望著面前兩個少女,姿色出眾,一艷一純,兩人站在一起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國色天香用在她們身上都不足以表達她們眉宇間的無窮魅力。

  在慕雪打量她們的時候,她們同樣也回視著她,女孩連忙上前扯住她們兩的胳膊:“這是我的親姐姐碧若,這是莫攸然的親妹妹莫攸涵,我叫未央,你呢?”

  看著未央侃侃介紹著,慕雪心念一動,脫口道:“轅慕雪。”

  “你姓轅?那你和轅羲九……”未央興奮的松開碧若與莫攸涵的手轉握慕雪的手問:“你是她妹妹嗎?”

  “恩。”對于她突然的親近,慕雪有些不自在,除了娘親,蘭語與大哥還沒有其他人碰過她。很想掙脫,但是未央手中那份溫暖卻讓她舍不得掙開。

  “攸涵姐姐,里面還有你的心上人,壁天裔哦,想不想上去看看?”未央指著隔壁庭院,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莫攸涵,只見她聽聞此言臉上流露出少女的嬌羞,嗔道:“未央!”

  “你不上去,我們可上去了哦。”未央拉著慕雪的手朝那棵千年古松上爬了去,緊接著,莫攸涵也扯著碧若爬了上去。

  未央靠在慕雪的身上,朝那個院子里望了去,百草叢生,秋風蕭瑟,慘風卷落葉。慕雪一眼便認出了大哥,此刻的他正與兩位年紀相仿的少年在院中射箭,慕雪指著正開弓射靶的轅羲九道:“你看,那就是我哥轅羲九,在那呢。”

  “哪個?是那個嗎?”未央探出脖子張望著。

  “姐姐,那個就是兵馬大元帥的儿子壁天裔嗎,長的真好看。”不知何時,轅沐錦竟出現在轅慕雪的身邊,親昵著扯著她的胳膊,慕雪厭惡的將胳膊抽了出來,冷道:“哪有莫攸然好看,哎呀,你別擋著我。”雖然她還不知道到底哪個是莫攸然,哪個是轅羲九,但是轅沐錦說好看的男人她定然不會認同的。

  “你別擠呀,讓我好好看看轅羲九嘛。”未央似乎看出了慕雪對沐錦的討厭,立刻將擋在身邊的轅沐錦擠開。

  慕雪見此情景不禁笑了出聲,望著未央的側臉,一股淡淡的溫暖填入心頭。原來,她是一個如此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他人稍稍對她好一些,她便覺得自己是很幸福的……

  那天在未央的强烈要求之下,碧若無奈的讓她留在轅府陪慕雪住一段時間,慕雪知道,未央想留下來無非是想要見見大哥。她不介意未央留下是出于某些目地,至少未央不會讓她討厭,所以她願意幫未央見大哥。

  才來到慕雪小閣外邊就傳來蘭語一聲低呼:“少爺,您回來了。”

  未央一聽到大哥的名字便有些緊張,雙手都不知該擺在什麼地方,眼神四處亂飄。慕雪飛快的衝出小閣,口中還大聲叫喚著:“大哥,有個女孩很想見你,快來我帶你……”聲音啞然而止,怔忪的望著大哥身后還站了兩個少年,俊偉不凡,身上的貴氣彌漫,讓人無法抗拒。

  轅羲九寵溺的撫摸著慕雪的額頭,側首望著身后兩人道:“這便是我妹妹,慕雪。”他很簡單的介紹著:“慕雪,他是大哥莫攸然,二哥壁天裔。”

  慕雪原本笑的異常動人的笑容漸漸斂去,一動不動的站在轅羲九身邊,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從頭到尾都是冷著一張臉的壁天裔,他就是轅沐錦一天到晚念叨著的壁天裔。

  莫攸然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容打量著面前這個女孩,他若沒看錯,剛才轅慕雪帶著笑容衝出閣的那一刻竟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真的只有七歲?為何他卻覺得轅慕雪的笑會有妖媚的感覺,她才七歲不是嗎?

  “大哥,慕雪今天認識了一個朋友,她叫未央……她可是慕雪唯一的朋友,你一定要對她笑。”慕雪收回目光,搖晃著轅羲九的胳膊要求著,她一直都知道大哥不愛笑,總喜歡擺酷,所以再三的提醒他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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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2:26 |只看該作者
  轅羲九不顧莫攸然與壁天裔異樣的目光,笑容也漸漸浮現在嘴角:“好,我笑。”

  “大哥,我能借壁天裔用一下嗎?”慕雪突然調頭直勾勾的盯著壁天裔那漆黑幽深的眸子。晶亮黑眸,神采逼人,其眉宇間無不透露著湛然冷峻之態,仿佛這塵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引得他動容。

  “可以。”轅羲九俯身在壁天裔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壁天裔的眉頭越皺越深,冷峻的表情掠過一絲無奈與妥協。慕雪很好奇,大哥到底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讓他万年冰霜的臉上產生了異樣的表情。

  邁著輕快的步伐,慕雪走在前,壁天裔一語不發的跟在后,至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掛著笑容。壁天裔,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儿子跟在她身后,最重要的是,這個壁天裔是轅沐錦掛在嘴邊放在心上的人。

  漸漸的,他們兩走到一片空曠的草地,那的風很大,席卷著他們的發絲與衣角,淡云漂浮的天際朵朵白云籠罩暖陽。

  慕雪突然止步,望青天白云晃晃入眼,她仰頭盯著刺目璀璨的夏日之光,沒有眨眼。很多人都說她的眼睛是妖瞳,因為她能與日對視,那雙眼睛簡直能勾人心魄。一府上下更是對當年高僧說其是妲己轉世深信不疑,對她避之唯恐不及,每回見家仆這樣躲著她,她便也只是一笑置之。

  恍惚間,她聽到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由遠處傳來,聲音甜美動人,但是聽在她耳中卻是如此刺耳。

  他刻意掠過那令人厭惡的笑聲,轉而與壁天裔搭話。

  “你就是壁嵐風大元帥的儿子壁天裔嗎?”

  “嗯。”清冷的一聲應讓人感覺不到他曾說過話。

  “你和大哥的感情很好?”

  “嗯。”

  “你還未成親吧?”

  “嗯。”

  “難道你只會說‘嗯’嗎?”這個壁天裔似乎很吝嗇多給她几個字,慕雪悄然失笑。但是沒關系,她並不介意。含著笑回首望著壁天裔的頭頂,“你能彎下身子來嗎?”

  他雖然奇怪,但是依言彎下了身子,卻見轅慕雪踮起腳探出手,由他頭頂上取下一片已經泛黃的枯葉。他愣了愣,正對上慕雪那雙笑的異常動人的瞳,不禁多了几分好奇。這一段路上,慕雪一直都在笑,但是在她的眼中,藏的更多的似乎是那份冷漠之色。

  轅沐錦正與成蔚在無垠的草地上放風箏,細線之上牽引著是一只翱翔于蒼穹的金鳳,轅木槿口中大喊著,“飛啊,飛高一些,再高一些……”

  成蔚大汗淋漓的牽扯著風箏,賣力的將其越放越高,不管多累,只要能聽到沐錦的笑聲也值了。

  倏然,沐錦滿臉的笑容僵了下來,瞪著不遠處的轅慕雪正踮腳親昵的為壁天裔取頭頂上那片已經泛黃的枯葉。小手緊緊握拳,微微泛白,脫口暗咒一聲:“賤人!”

  成蔚突然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僵在原地詫異的望著轅沐錦,他剛才聽沐錦說了一聲‘賤人’,會不會是他聽錯了?一向溫柔而又楚楚動人的沐錦會說‘賤人’這兩個字?一定是他聽錯了。

  一個風旋,風箏線斷,黯然墜落。

  赤金的風箏在天空划出一個幻光流金的弧度,最后飄落在慕雪的腳邊。沐錦立刻朝慕雪跑了過去,正想彎身撿起風箏,卻被慕雪先行撿起。她的唇畔露出一抹薄笑:“金鳳飛的再高,終究是要摔下來的。既然摔了下來,那便是万劫不復。”

  僵硬而站的沐錦雙拳緊握,目光陰狠的瞪著她。終于,她輕輕松開了拳頭,唇邊擠出一分笑容:“慕雪姐姐說的對。”

  “又是你!你怎麼做姐姐的,這樣欺負自己的妹妹,你很開心嗎?”成蔚怒氣攻心,指著慕雪的鼻子便怒道。

  “蔚哥哥,算了。沐錦與姐姐並不是一母同生……”沐錦越說越傷心,最后哽咽著聲音:“姐姐不當沐錦是妹妹,也是情有可原,沐錦不怪……”

  “好一張楚楚可憐的臉蛋,既然覺得委屈了,那為何還呆在此處丟人現眼呢?換了我是你,我早就去死了。”慕雪說的異常輕松,唇邊的笑意漸漸擴散,吐出的話語竟是那樣的云淡風輕。

  就連壁天裔都詫異的打量起慕雪,未待成蔚抱不平的聲音脫口而出,壁天裔冷冷地勾勒出一抹寒笑:“真的很難想像,此話竟是從一個七歲的孩子口中吐出。”

  慕雪冷笑:“轅家的事你又懂几分?”

  “昔日常聞三弟在我耳邊說起他的妹妹多麼可愛,今日我總算是見識到了。”壁天裔一聲嗤笑,眸中全然是冷意,看得成蔚心驚。先前一個轅羲九,現在一個壁天裔,都是如此凜厲之人,難怪天下百姓都稱他們三人‘陰狠絕’,他大開眼界了。

  未央撐著頭趴在花梨木桌上眼睛眨巴眨巴的凝望著轅羲九,莫攸然雙手抱胸立在轅羲九身后,好笑的睇著未央,她從轅羲九進來那一刻,視線就一直追隨著轅羲九沒有離開過。他默然一聲嘆道:“未央,你真是沒大沒小,有你這樣盯人的女孩嗎?”

  “莫攸然你是不是很無聊?無聊的話就去陪姐姐啊,你不是馬上就得與她成親了嗎?”未央蹙著眉頭驅趕著這個礙事的人,眼光依舊流連在轅羲九臉上。

  轅羲九被未央看的怪難受,若不是慕雪好不容易交到一個朋友,他當場就會拂袖離去,哪會干坐著讓一個丫頭這樣盯著看。

  莫攸然但笑不語,側首望著天色漸漸陰沉,落日被黑暗吞噬,秋日涼爽的勁風由窗外灌入,有些凄涼之感。但見壁天裔孤身一人回來,他略微覺得奇怪,轅慕雪不是與他一同出去的嗎,為何單單他先回來了?

  “慕雪呢?”轅羲九霍然起身,疑惑的凝望獨自回來的壁天裔問。

  “不知道。”冷漠的三個字讓轅羲九一怔:“你說什麼?”

  閣內的氣氛頓時冷到了極點,空氣中有逐漸上升的火藥味,壁天裔只是沉了沉眸,簡單的將方才發生的一切敘述了一遍,最后丟出一句:“她莫名其妙的走了,總不能讓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吧。”

  此時的轅羲九雙手已緊握成拳,目光黯然沉痛,沒有勃然大怒,卻是一語不發的離開了小閣。壁天裔盯著轅羲九的腳步,心中的疑惑多了几分,又回想起轅慕雪那句‘轅家的事你又懂几分’,確實,三弟很少提起他家的事,每當說起家人之時他更是默默的站在一旁,靜靜的聆聽著,眼底那落寞是怎的都掩飾不住的。或許,他應該跟上去,應該盡一個二哥的責任,真正去了解三弟。

  沒有多做猶豫,他提步便追隨上去,他看見三弟眼中閃過的焦急與擔憂,還有心疼。

  一路上,三弟對他說的最多的還是他的妹妹轅慕雪。

  慕雪剛出生,一名妖僧便預言她是妲己轉世,將來是要顛覆南國的妖孽。只要他再晚一步,剛出生的慕雪就要死在轅天宗的手中。

  慕雪兩歲時,大夫診斷大夫人終身不孕,更荒謬的稱是慕雪克了大夫人。再一次,轅天宗要掐死她,幸得母親拼死保住其性命。

  慕雪四歲時,親眼看著母親因為打破了一個瓷杯而被大夫人毒打,一句句的‘賤人’罵著母親,慕雪衝上去想保護母親,卻被大夫人連著一起打,還罵她是‘野種’。

  那次之后,轅羲九就發誓,一定要肩負起保護母親與妹妹的責任,于是他去參軍,投奔在壁嵐風元帥的麾下。卻沒有想到,那次的遠赴邊關征戰,卻鑄就了他一世的悲劇。

  在黑夜之中,轅羲九與壁天裔走到一處荒蕪之地,野草叢生,荊榛滿目。涼月洗秋空,風露凄清,殘花繡地衣。

  “慕雪每次傷心時候都會來這,卻不知為什麼,她從來不哭。”轅羲九的步伐頓了頓,悲傷的凝望著不遠處的那個小身影,她跪在一座墓塚前,雙手捧著一束雪白的芙蓉花在手中,呆呆的凝視著那塊陳舊的墓碑。轅羲九正欲朝前走,卻被壁天裔按住了,他道:“我去。”

  轅羲九呆在原地,看二哥的步伐朝慕雪漸漸走近,內心閃過苦澀。

  每當壁天裔走近一步,陳舊的墓碑上那刺目猩紅的字便漸漸清晰的呈現在目光之中,上面刻著七個大字‘母親李芙英之墓’。

  慕雪感覺到有人的接近,緊握著芙蓉花的手一顫,仰頭盯著壁天裔那冷峻的臉,她諷刺一笑:“你來這做什麼,繼續說風涼話嗎?那你可以免了。我之所以要接近你,只因轅沐錦喜歡你,看著她難過她氣憤便是我最開心的事。你在我眼中只是個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所以,請不要以為你就能教訓我,指責我。”慕雪看著壁天裔陰沉冷鷙的目光,笑了笑:“生氣嗎?大元帥的儿子被我這個小丫頭當作欺負妹妹的借口。”

  壁天裔不說話,只是由她手中輕易的奪過那束芙蓉花,問:“你的母親很喜歡芙蓉嗎?”

  她沒有想到,壁天裔竟不生氣,還問起母親之事,有那片刻的閃神:“因為轅天宗喜歡,所以母親也喜歡。母親總對我說,轅天宗當年不顧一切的跳污泥之中為她采了一朵雪白的芙蓉花,一句‘芙蓉脂肉綠云鬢,罨畫樓台青黛山’便贏得母親的芳心。愛情真是廉價呢,終究還是抵不過榮華富貴,平步青云。”她伸出指尖撫摸著母親那冰冷的墓碑,平靜的說起深刻在心的往事。隨后衝壁天裔笑了笑:“我母親如何死的,你想聽嗎?”

  他不由得一怔,這丫頭說起如此悲傷的往事,竟還能笑的出來。他確實無法接受,一個孩子的心機與冷漠竟到了如此地步,那她這七年又該是怎樣過來的。

  “你肯說我便聽。”

  “那你得幫我做一件事。”慕雪指著他手中的芙蓉花道:“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上。”

  沒有過多的思考,他折下一朵芙蓉,很快便將它插在慕雪的發絲之上。慕雪疑惑的看著壁天裔呢喃道:“母親騙人,她說當男子為一個女子拈花于發之時便是最幸福的一刻,可是我怎麼沒有感覺呢。”

  他聞此言不禁失笑:“你的母親沒有騙你,只因你還太小。”

  第一次見壁天裔笑,竟是如此好看,難怪一向心高氣傲的轅沐錦都克制不住的喜歡他呢,“既然你這麼配合,我便和你說我母親的事,但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哦,這原本可是我與大哥之間的秘密。”此時的慕雪臉上皆顯露著六歲孩童該有的稚嫩與天真。

  “恩。”

  見壁天裔點頭應允后,慕雪才放心的開始講述著屬于她的一番故事,一直深藏在心,夜夜糾纏于夢中的那個回憶:

  “還記得那年大哥隨著壁大元帥出征邊關抗擊北國的突襲,那一年我與母親受盡了大夫人與轅沐錦的欺辱,我多想快快長大,那樣就能保護母親不受欺負了,可是我卻怎麼也長不大。

  記得那次轅沐錦陷害我打破送子觀音,轅天宗憤怒的拿起雞毛撣子抽打著我,他下手毫不留情,根本不當我是他的親生女儿。直到母親為我挨下無數的抽打,我才哭了,那是我第一次哭,為了母親。

  后來轅天宗累了,才放過了母親離開了屋子,而母親卻已是渾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我看見大夫人笑的多麼張狂,轅沐錦笑的那樣可恨,我不想低頭,但是不得不低頭,因為母親的傷。

  我乞求她們為母親找個大夫治傷,轅沐錦要我磕頭求她,我便磕了無數個響頭,額頭上的血都滲進了眼中,卻聽見大夫人冷笑一聲,從衣袖里丟給我十文錢,讓我去找大夫。

  十文錢,如何能請來大夫?我扯著大夫人的裙角,求她救救母親,她卻一腳踢開了我,她罵著:野種,給你十文錢算本夫人對你的仁慈了,這賤女人死了活該。轅沐錦臨走時突然回頭笑道:小野種,你若受不了苦,也可以與你的賤人娘親一起去死啊。

  我看著母親的眼簾漸漸閉起,有血緩緩溢出口,我知道,母親常年來已經積累了很多病痛,再加上此次的抽打,她如何能承受。我求遍了府上的下人,求她們幫我請大夫,但是她們都說大夫人有令,誰敢幫我,便會趕他們出府。

  那一刻,我終于知道世間人情冷暖。

  于是默默的撿起十文錢,我衝出了轅府,想用那十文錢為母親請個大夫。還記得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天上轟隆隆電閃雷鳴,我將帝都每條街大夫的門都敲遍了,也被所有大夫轟了出來。只因我的手中只有十文錢,十文錢,就連買瓶金瘡藥都不夠。

  大雨侵襲了我滿身,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我只知道,緊緊捏著手中那十文錢。大夫不都是懸壺濟世之人嗎,只要他施舍一瓶金瘡藥,或者隨我去一趟轅府,母親或許就能活下來,可是他們為何不肯,那只是舉手之勞不是嗎?

  當我再回到轅府之時,母親依舊躺在血泊之中,周圍有些血跡干了,而母親臉上的血色也盡褪去。她那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唯獨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

  你知道母親留下什麼話嗎?你肯定猜不到。

  她說,不要怪你父親,娘心甘情願。

  我不敢相信,母親臨死之前竟然不讓我怪轅天宗,還說……她心甘情願?我不懂,這樣一個男人如何值得她愛,只因當年他為母親跳入淤泥采下芙蓉花,只因他為母親的云鬢之上插上那朵芙蓉花?

  后來,我跑到一家藥鋪,我拿出大夫人給我的十文錢買到了一包老鼠藥。

  回到轅府,我偷偷潛入水房,我將一整包老鼠藥都倒進了大夫人的壺中。我就躲在大夫人的后窗,我親眼看到大夫人飲下那杯有老鼠藥的茶,她喝完后,血便由她的嘴角溢出。那個場面,就像是母親吐血的時候,一模一樣。看著她痛苦倒地的樣子,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后來,她身邊的丫鬟一見此景便欲尖叫,大哥卻不知何時竟由邊關回來了。我看見他的盔甲上有血,我知道,那是母親的血,他看見了母親,看見了已經死去的母親。

  大哥捂著那名丫鬟的嘴便將其捅死,然后關上門,他憤怒帶著悲傷的目光對上了我正偷看的眸子。我說:大哥你為何不早几個時辰回來,你要是回來了,母親就不會死了。

  大哥和我一樣,沒有哭,只是扯出几條被單便將兩具屍体包裹起來,從后窗丟了出去。他說:慕雪不用怕,大哥已受皇上晉封為大元帥麾下的副將,沒人再敢欺負我們了。現在只需要處理掉這兩具屍体,一切都會過去的。

  于是,我們乘著天黑大雨之際,將她們埋了起來。”

  聽著慕雪那出奇的平靜之聲,壁天裔被震撼了,忙問,“處理掉她們的屍体之后呢?沒有人追究?”

  “我與大哥故意在屋內留下那灘血跡沒有處理,目的就是為了告誡轅府上下,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所有人都猜測大夫人已遭不測,所有人都猜測是我與大哥做的,但是他們沒有證據啊。賣老鼠藥的店鋪老板被大哥滅口了,而大夫人府內上下的奴才亦然被大哥處理掉了,更重要的是,他們連大夫人的屍体都找不到,憑什麼說我們殺人了?”慕雪帶著輕笑娓娓而述,那笑容中卻有著無盡的凄楚之色,有淚水想要溢出,但是她卻硬逼了回去,又說:“轅天宗也懷疑是我與大哥干的,但是如今的大哥已經有權利與兵權在身,他斷然不敢對大哥輕舉妄動的。”

  壁天裔內心最深處似乎被什麼東西牽動,黯然回首望著孤立在風中默默凝望此處的轅羲九,原來……三弟從小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難怪每次聊起親人之時,他都悶不吭聲。心念一動,將慕雪摟進懷中,輕撫著她的肩膀道:“想哭就哭出來。”

  “不,我不哭。”慕雪出奇的竟乖乖的倚靠在他的胸膛之上。“你真像我大哥,他也喜歡這樣摟著我。”

  “那你就當我是你大哥。”

  她笑了,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贏了。贏了壁天裔對自己的同情與疼惜,更贏了轅沐錦。

  在壁天裔的懷中想去搜尋大哥的身影,卻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划在耳邊,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慌亂。

  大哥呢?大哥呢?

  自從那日后,大哥就再沒來過小閣,嘴上是為了躲避那個纏人的未央,其實她知道,朝廷發生了一場大變故。兩個月前,壁嵐風麾下的莫攸然成親了,他的妻子正是未央的姐姐碧若,而一場大變就在婚禮當天發生了。

  壁嵐風大元帥慘死屋內!

  門窗緊閉,是一宗密室殺人案,這一場離奇死亡令天下震驚,朝野動亂。大元帥死后的三個時辰內,八百里邊關急報,北國乘大元帥遭遇不測,正率大軍朝南國邊防挺進。這可把皇上急壞了,連夜召集大臣們商議此事,在立誰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事上遲遲下不了決定。主要還是朝廷大臣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這麼多年來壁大元帥在外領兵與北國抗擊,這些大臣坐享齊人之福,都過慣了奢靡享樂的日子,哪個還有膽子領兵出征。

  最終,皇上逼不得已,將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官職交給了壁天裔,命他們統帥三軍抗擊北國。大哥離去的那日,她早早的等在大軍必經之地峰頂遠遠的望著一身白衣騎在馬背上的大哥,又要去邊關打仗了,大哥一定要小心,慕雪等著你回來。

  當夜未央竟哭著跑到轅府找慕雪,口中直嚷嚷著‘姐姐不見了,姐姐不見了’,哭的跟淚人儿似的。

  好不容易她才止住了哭聲,開始講起她與碧若的身世。

  未央的母親在產她時難產而死,父親又嗜酒好賭欠了一屁股債,無奈至于便將她們兩姐妹帶到大街上賣,幸得路過的壁嵐風大將軍看不過眼,便將她們二人買下,收入府中做下人。對于她們兩姐妹來說,壁嵐風簡直就是她們的大恩人,同時碧若也識得同在壁府為下人的莫攸然。他也是個孤儿,自幼由壁嵐風將軍收養當作親生儿子一樣看待,碧若與莫攸然的關系便也異常微妙,壁府上下也都認定他們二人是金童玉女。就在兩個月前成親之時,壁嵐風元帥的慘死,天下震驚,碧若當場脫下嫁衣,披上雪白的孝衣為壁嵐風守靈。一個月后便神秘失蹤,沒有人知道她上哪了,而莫攸然似乎並不著急她的失蹤,依然披上戰甲隨軍出征。

  未央恨恨的衝慕雪道:“姐姐失蹤了他竟一點不著急,我恨死他了。”

  慕雪笑著說:“既然你姐夫都不著急,肯定是你姐姐沒事,你也別太著急啦。”

  “但願姐姐沒事,否則我要和莫攸然拼了。”未央氣的滿臉通紅,迷蒙的眼中還充斥著閃閃的淚光,可見她對姐姐的感情真的很深。

  南國元承九年,冬。

  万俟朔風侵邊城,烽火連天數月休。

  整整一年的光景,曠世三將領兵守衛南國邊關,用剛毅不拔的意志將邊關牢牢守住,沒有絲毫的縫隙讓其有機可乘。三人聯手,無堅不摧。百姓們每日都在傳頌著曠世三將的英雄事跡,而未央和慕雪也常常偷跑出轅府混在大街人群中聽百姓們津津樂道的敘述著,不管是他們憑空想象還是真有其事,未央和慕雪皆聽的津津有味,也將他們說的話當作真實之語。

  南國元承十年,秋。

  大軍順利歸師卻未進帝都城,而是于城外三里駐扎。帝都原本打開的城門也緊閉著,百姓們突然陷入一陣恐慌,帝都禁軍皆死守在城門,手持金刀佩劍整兵欲戰。沒有人知道到底出什麼事了,只知道,曠世三將與帝都將有一場惡戰。

  南國元承十年,冬。

  帝都城破,皇帝被擒,一時間烽煙四滅,戰火停息。天下易主,百姓皆拿起鞭炮沿途點燃,意為恭賀皇甫政權倒台,壁家大勝。

  據聞今夜壁家大軍便會尾隨而進城,而轅府上下早已被查封,空空寂寥無一人。轅府之所以如此空寂無人,皆因皇甫承得知大哥有了反意之后便命人將轅府上下一干人等囚禁起,以便威脅其退兵。慕雪之所以能夠躲過一劫,皆因大哥早在數月前便飛鴿傳書,秘密告訴她一個轅府的藏身之處,里面有水有糧,足夠她躲上几個月。信上還有莫攸然的筆跡,要她一定將身處壁府的未央一同接進那個密室躲避,也不知轅沐錦怎麼就懷疑上了慕雪的行蹤,寸步不離的緊跟著慕雪,死皮賴臉的與未央慕雪一同進入了那間密室。慕雪本來想趕走她,但是未央卻說:“她畢竟是你的妹妹。”

  可慕雪最終答應轅沐錦一同躲進密室卻不是因為未央這樣一句話,而是不想將這件事鬧大,万一轅沐錦將此事傳了出去,她與未央不僅有性命之憂,更對遠在他方要辦大事的大哥有影響。當皇甫承的軍隊闖進轅府時,她們三早已經躲進密室,靠著那些干糧與水維持了整整兩個月。

  直到外邊響起震天的禮炮與歡呼之聲,慕雪便知道大哥贏了。因為這百姓的歡呼聲絕對不會給那個昏君皇甫承的,只有曠世三將的勝利,百姓才會點燃禮炮,才會大聲歡呼。

  “是他們贏了嗎?”未央握著慕雪的手,激動的問。

  “是的,一定是大哥他們贏了,我們可以出去了。”慕雪牽著未央的手便走到密室門前,按下機關便跑了出去,轅沐錦緊隨其后,目光幽深,沒有任何言語的跟在她們二人身后。

  天色微暗,星火通明,煙花閃耀。

  她們三人匍匐在小閣的欄杆前望漫天的禮炮,五彩流光,耀花了她們的眸。轅沐錦緩緩側首,盯著轅慕雪的側臉,那張她痛恨了八年的側臉。此次轅羲九的勝利便印證著將來他一朝獨攬大權,而轅慕雪就更會肆無忌憚的欺負自己了,她早就受夠了轅慕雪的譏嘲與冷眼,她恨轅慕雪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恨,她非常恨。

  她無聲無息的后退了几步,隨手拿起花盆,惡狠狠的盯著她的背影,舉起便朝她的頭上砸了下去。

  慕雪突感后腦勺一陣疼痛,一陣冰涼之感由后腦后划入背后的衣襟,隨后,無力的癱倒在地。未央一見此景便尖叫出聲:“轅沐錦,你做什麼!”

  她拿起倚門擺放著的長棍便朝未央揮了過去:“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未央立刻閃過那一棍,望著轅沐錦眼底那份陰狠,她完全無法想像,當初那個溫柔可人的轅沐錦會是這般的猙獰可怖。慕雪一邊躲閃著她長棍的襲擊,一邊道:“她是你姐姐……”

  “姐姐?”轅沐錦一直朝未央揮舞的那條長棍頓住,微微喘息著嗤笑:“她根本就是個野種,還想做我姐姐?我的娘親就是被她和轅羲九那個混蛋殺的……還想做我姐姐!好不容易我喜歡壁天裔,她又要和我爭,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她都要想盡辦法的和我搶。我知道,她最開心的事就是看著我生氣,看著我難受……這個野種和她娘親一樣是個賤人……”話未落音,一棍又朝未央揮了過去:“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竟與這個野種做上了朋友!”

  桌案上的燭火被其揮倒在地,滾落在漫漫飄拂的鵝黃輕紗帳上,滾滾大火蔓延而起。

  “你瘋了!”未央見火勢蔓延在四周,而轅沐錦的目光中還有那陰狠的殺意,不禁打了個寒戰。“火起了,難道你想同歸于盡嗎?”

  她一怔,望著滿閣的大火著悄然蔓延著,目光閃過驚慌。猶豫片刻后,便丟下手中的棍子,孤身跑出閣外。

  未央也想立刻逃出去,才走几步,突然想起慕雪還昏倒在地,立刻返了回去:“慕雪,慕雪……”她蹲下身子,焦急的拍打著她的臉,想讓她清醒。可是良久她都沒有醒過來,眼看這火勢蔓延,將整個小閣籠罩著,出路也漸漸被火吞噬。

  她一咬牙,將癱軟無意識的慕雪背了起來,費力的想帶著她一同出火海。

  可是,才前行几步,滿是大火的屋梁再也支撐不住,轟然而墜落。

  轅沐錦在小閣之外,冷眼凝望那濃煙滾滾欲榻的小閣,始終沒有一個人出來。她笑了出聲:“你們,都去死吧……都死吧……”

  “轅沐錦,未央呢!”原本欲前來接未央的莫攸然一見那滾滾大火,衝她大怒道。

  轅沐錦聞聲一怔,僵硬的轉身,見只是莫攸然一人前來心也放下不少,閃著淚花道:“失火了,里邊失火了!”

  “未央在里面?”他震怒的盯著轅沐錦,沒等她回話,便以卓越的輕功飛躍進那早已將火勢蔓延的一塌糊涂的小閣,他大聲呼喚:“未央……未央你在哪!”

  “未央,未央!”

  終于,在一聲聲焦急的呼喚中,他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兩女孩,讓他觸目驚心的是未央被一根梁柱押在下面,全身上下皆燃起熊熊烈火。而慕雪,卻在關鍵時刻被未央甩了出去,這才免遭劫難。

  莫攸然看著一切,有點點淚水在眼眶,腦海中閃現出壁天裔一箭將碧若射殺的一幕,心里一片絞痛。未央,碧若唯一的親人,他都不能保住嗎,他還算個男人嗎!

  一個閃神,他將倒在一旁的轅慕雪扛起,飛身衝出了重重火海。

  轅沐錦瞪大了眼睛望著莫攸然將滿面煙灰與渾身是血的轅慕雪給救了出來,她指著莫攸然懷中的人:“你……為何你救的是她,為何沒救未央。”

  他滿目血絲,青衣上沾染著漆黑的煙塵,發絲微微凌亂。原本那風雅絕塵的男子瞬間變的有些灰頭土臉,尤其是那雙頹敗無神的眸子:“轅沐錦,這場火是你放的吧。”

  她臉色一變,顫抖著雙唇:“你……”

  “你始終是個孩子,就你那點伎倆也想騙我?”莫攸然的聲音雖平淡無波,卻暗藏著無盡的冷凜與殺意。“你放火的事我可以不告訴轅羲九,你間接害死未央的事我也能不追究,但是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他回首望著火勢依舊的小閣徐徐道:“如今的轅羲九與壁天裔正在籌備著新皇登基之事,片刻后應該就會回到轅府。待到他出現在你面前之時,你必須告訴他,死在里面的人是轅慕雪。”

  聽罷,她猛然一怔:“為什麼?”

  “你沒有資格問我為什麼。”陰寒的目光直視轅沐錦,若不是她還有利用價值,他早就擰斷了她的脖子。“你只需要按照我教你說的告知轅羲九,如若不依,那你便是殺人凶手,以轅羲九的個性,你認為自己還有命活嗎?”

  “那……那未央呢?”

  “你說莫攸然早在一個時辰便將未央接走了,而小閣如何失火的,不用我來教吧。你挺會演戲的,相信,你一定能演好這場戲,對麼?”莫攸然俯在轅沐錦的耳邊輕道,眼中那陣陣寒光使她不寒而栗,如搗蒜般點頭。

  莫攸然深深凝望著懷中早已不省人事的轅慕雪,一個計划早在心中已經成形。

  壁天裔,九年后,就讓你的慕雪妹妹親手殺了你替碧若報仇。

  相信,這會是一個很好玩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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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闕:金猊龍廷    第一章:北國王廷爭鋒對

  山林嘯聚,沙漠群凶,林泉潭水夜翠微。

  山河日下,長驅渡河,秀色隱空羨白云。

  莫攸然說,他要帶我去北國。

  前往北國的路上莫攸然與我講了很多很多關于小時候的事,我只是閉著眼簾靜靜的聽著他對我說的一切,一言不發。但是腦海中卻閃過無數個畫面,幼時與大哥的親情,后來與風白羽的畸戀,無數個畫面相互重疊著催打著我的心。

  無數次我想放聲大哭,但是我沒有,因為莫攸然在我面前,我不願在他面前顯示出我的懦弱與狼狽。

  此次莫攸然擄我去北國,我並沒有想要逃,更不知道要逃去哪,何處能給我容身。更沒有面目去面對……我的哥哥,轅羲九。

  這一路上,莫攸然曾喚我為‘慕雪’,卻被我出聲打斷,我告訴他不要叫我慕雪,我是未央,永遠都是未央。

  莫攸然揭開馬車的簾布,指著荒煙大漠的另一端道:“你看,那就是北國的天龍城。”

  我順他所指之地望去,大風將荒漠中的塵沙卷起,偌大的都城几乎要被塵沙吞噬,北國的風沙一直都是這樣大嗎?難怪南朝一直無法攻克龍城,是因為北方與南方的氣候之差,南朝的軍隊根本無法抵御如此風沙吧。

  馬車離天龍城越來越近,云屯壁壘,氣勢恢宏,無不泛著安謐而神奇的美。北國的天龍城與南國的帝都城完全不一樣,天龍傲立山河,孤立城敦,睥睨蒼穹万物。帝都卻是金碧輝煌,繁華昌盛,天皇龍騰之氣蔓延。

  當城門大開,一股身著盔甲手持大刀的侍衛闖入眼簾,領兵之人傲立在一匹棕紅矯健的千里馬之上,他那閃耀著駭人之紅的瞳目直勾勾的盯著馬車緩緩前進。

  他,不是成禹又能是誰呢?

  其實,早在那日我便已知被亂刀砍死之人並不是成禹,雖然容貌一樣,但是他的眼睛卻騙不了人。成禹的眼睛一直都是火紅耀眼之色,而死去之人的瞳子卻是黯淡無光的黑色。

  我跟隨在莫攸然身后下了馬車,只聽成禹……不,此時的他應該是北國的二王子夜翎。夜翎手繞韁繩道:“奉母妃之命特來請先生進宮。”

  大風吹得莫攸然裙角飛揚,他淡雅的目光清然的望了眼馬上的夜翎,頷首而應。

  夜翎那偉健的身軀直挺挺的坐在馬背之上,朝我伸出了手:“未央,記得我說過,你是我買來的,便是我的人。”

  我仰頭凝望著他,少了當初在成家那副玩世不恭,多了几分肅穆沉穩,天潢貴胄之氣將整個人籠罩著。再看看那雙修長的手心,我將手交給了他。他一個用力,便將我扶上馬背,圈在懷中。一扯韁繩,馬儿嘶啼之聲響徹云霄:“回宮!”他凜然之語一聲令下,浩浩蕩蕩的兵隊絕塵而去。

  我,終于要進入那個可能會將我終身圈禁的宮廷了嗎?

  我沒有害怕,唯有期待。

  宏偉城郭,翠玉華蓋蛇龍飛舞。金燦燦耀的人眼花繚亂。

  黃金鋪首,花石階梯復道如虹。像是通往神的棲息之處。

  隨著夜翎,我們穿插過雙闕,進入北華殿,那儿的侍衛面容冷漠如霜,單手緊緊的握著刀柄。

  外面匍匐了一地的宦官與宮娥,似乎有大事發生。

  黑壓壓滿滿一地的人一見夜翎到來,立刻分散兩側,讓出一條道供他經過。許多宦臣的眼底淨是一些讓我看不懂的期待,有些宦官的眼中卻是充滿鄙夷。

  “二王子,您回來了!大王病危啊,您快去看看吧。”一名中年宦官焦急道。

  夜翎沉默著邁進了那金碧輝煌卻略顯陰暗的北華殿,莫攸然的神情嚴謹讓人琢磨不透,隱約感覺這個皇宮一點都不尋常。

  “翎儿,莫先生到了嗎?”一名雍容華貴的女子一見我們踏入便上前相迎,眸子里閃爍著點點淚花,握著夜翎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這位,應該就是北國的大妃,夜翎的生母吧。

  “大妃莫急,待臣先為大王診脈。”莫攸然謙卑的行了個禮,得到大妃的允許便揭開那層赤金幻龍的簾帳,大王應該就躺在里邊。

  我靜靜的佇立在一旁打量著神色哀傷的大妃,她約四十年華,鳳目晶亮,肌如白雪,粉黛雙蛾。雖然有了歲月的斑駁痕跡,卻依然風華絕代,可想而知,年輕的她該是多麼貌美。

  “大妃你也莫急,大王多福,定然能躲過這一劫。”一聲嬌媚柔膩的聲音傳出這才讓我發覺,這個大殿內還有人。

  順聲而望,香培玉琢,柔媚嬌倩,珠光寶氣,明艷照人。她身邊還有一名男子,幻彩流金的錦袍長長的鋪了一地,烏黑如墨的發絲傾泄在袍子上更顯他不羈之態,細細品聞便嗅到一股不同于蘭麝的香味。最后,我才視線投放在他的臉上,正對上一雙耀目的紅瞳,與夜翎的瞳子是一模一樣的。

  他的容不同于夜翎那般剛毅,而是……像天山上的雪蓮,讓人不敢褻瀆,更不敢去摘采。尤其是配合著那雙紅色的瞳,更顯得如斯妖魅冶艷。

  他的瞳目一閃,直射于我,那一眼,讓我心驚,立刻躲到夜翎的身后,避免再次觸及這樣讓人膽寒的目光。

  大妃她並沒有理會她的的言語,只是含著異樣的目光打量起我,再望望夜翎問:“翎儿,她是誰?”

  “他是莫先生妻子的妹妹,未央。”夜翎將我從他身后扯了出來,左手一勾,牢牢的摟住我的肩。

  大妃了然一笑,正欲啟口,卻聞一聲冰冷的話語傳了過來:“二弟去了南國十七年,就是帶了一個女子歸來嗎?”

  眾人目光皆投向說話之人,我也不例外。聽他稱夜翎為二弟……難道他就是北國大王子夜鳶?果然是如北國史書上記載的一般,難怪三位聖女都為了他自毀清譽。

  “自然比不上王兄你引得三代聖女皆為你而死。”夜翎的嘴角一直在笑著,但是眼中卻看不見一絲笑意。

  也正是因為莫攸然的揭簾而出,才終止了這兩兄弟間隱隱的火藥味。“大妃,臣已將大王的病情穩定住,暫時不會有多大的危險。但是大王定然不能再動怒,不能疲憊,多多休息,這樣病情才會好轉。”

  聽到此話,大妃終于松了口氣:“謝謝莫先生。”

  后來大妃留我們在王宮的秦天殿住下以便大王的病情突然有變,當天夜里我連晚膳都沒吃,將自己鎖在書房內,翻閱著北國所有的史書。

  北國的大王夜宣有五子四女,一個堂堂北國大王竟只有五子四女,在歷史上確實算少的了。尤其值得提的便是大妃與三夫人。

  正妻漣漪大妃出生高貴,與大王夫妻情深,舉案齊眉。生二王子夜翎,長女夜綰。

  華貴嬪出生低微,卻母憑子貴,位居三夫人之首。生大王子夜鳶,四王子夜景。

  沛夫人家世好,性格溫淳,頗受大王的寵愛,可惜至今仍無所出。

  卿貴人先王的養女,性格刁蠻,目空一切,就連大妃也讓她三分,至今也無所出。

  剩余二子四女皆是品級低的嬪妃所出,于是朝廷早就分為兩派,一派擁立大妃之子夜翎,另一派擁立華貴嬪之子夜鳶。

  史書上記載著,二王子夜翎六歲便生了一場大病,會傳染,故而長居于府上十七年不曾出來過。就在數月前,夜翎竟破天荒好了起來,以完好的姿態出現在百官面前,以一篇《論國策》博得滿殿喝彩。

  大王可真是用心良苦,為了秘密將孩子送去南國,竟連史官都騙過了。漣漪大妃竟能舍得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南國十七年,想必也是舍棄小愛,完成大愛吧。

  更是明白了夜翎的用心良苦,那個天竺九龍壁珠根本就不是一個巧合,而是預謀。

  他定然是早就得到了北國父王病危的消息,必須找借口回去。但是,他可是受了父王之命來到南國的,沒有父王的手諭絕對不能回去,所以他在得知我是未央之時,便順水推舟的讓轅羲九去找天竺九龍壁珠,讓他發現自己的身份,便有借口回到北國了。

  果然,夜翎的才智也是不容小窺的,以前是我看錯了他,一直還以為他只是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光會對人施暴。

  大王病危,朝廷必引起一場皇儲爭奪戰了,夜翎回來就是為了與夜鳶爭奪那個王位吧。權利還真是會引人瘋狂呢,竟比繼續呆在南國收集情報來的更重要,十七年的心血,因為這個王位而放棄,一切皆付諸東流了。

  揉了揉自己疲憊的眼睛,望著自己身邊那滿地鋪灑的史書,無力的靠在書架上,那莫攸然定是站在夜翎這邊。

  屋內的燭火明晃晃的閃耀著,窗外明月皚皚如雪,蟬聲啼嘶,恍恍惚惚之間又憶轅羲九那句‘夫妻之間才相互不隱瞞,難道你要做我的妻子嗎?’,我不禁笑了起來。驀然又是一陣黯然,僵硬的收回自己的笑與思緒。

  在來北國的路上,莫攸然說,如果我想恢復幼時的記憶,他可以幫我。因為,我的所有記憶皆是被他以‘忘魂水’扼殺,神醫果然是神醫,隨便一瓶藥就能剝奪一個人的記憶。我並沒有領他的好意,更不想恢復那所謂的記憶。

  如果我的小時候真如莫攸然所說的那般可恨又可憐,那我要了那段記憶又能如何,況且,那段記憶中還有著我最不想要的一段記憶。

  一個月后,夜宣大王的病稍微好轉,便召集大妃與華貴嬪還有莫攸然與我去御花園品茶,楊花飄絮,蝶飛燕語,風沼縈新波,處處皆是欣欣向榮之景,不禁讓人嘆為觀止。

  大王年近五旬,臉上淨是斑駁的病態,眼角的尾紋蔓延蹙在一起皆是那老者的滄桑,看他略微虛弱的倚靠漣漪大妃的肩上氣若游絲,說上一句話仿佛都要花上全身的氣力。現在我才發覺,原來北國那至高無上的君主也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聞鶯啼滿庭,感碧波蕩漾,受暖風輕拂,我坐在莫攸然的下首與夜鳶對面而坐,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杯中的鐵觀音,聽著華貴嬪有一下沒一下的暗諷著漣漪大妃與夜翎。她對于夜翎遠去南國做奸細之事甚為了解,可見她在后宮的勢力有多麼大。我甚至几度懷疑大王與大妃的政權早被架空,但是這只是猜測而已。

  “莫先生,您的妹妹真乃國色天香,不知是否及笄,可許人家?”不知何時,華貴嬪竟將話題轉移到了我身上。我頗為好笑的仰頭對著她道:“《禮記內則》有言,女子十有五而笄,您看未央也未束發帶簪,這樣也就表示未央並未及笄也未許人,華貴嬪您問的話確實好笑。”

  一聞此言,華貴嬪的整張臉頃刻綠了下來,漣漪大妃用輕咳之聲掩飾她的笑聲,夜翎絲毫不避諱的大笑出聲,而夜鳶依舊是那副淡然妖魅的盯著我。瞬間,御花園內的氣氛被我弄的有些僵,直到夜鳶一語既出,駭了在場所有人。

  “父王,咱們北國聖女之位也空了三年遲遲未有人選,儿臣倒認為未央小姐能夠勝任。並未及笄也就代表還是處子,莫先生又是大妃欣賞之人,更是二弟的知己好友,其妹的身份自然而然的便高貴起來。更重要的是,她國色天香,言談不凡,是聖女的最好人選。”

  我怔怔的望著夜鳶那一張一合的口,回想起那日在史書上看見的一行記載:北國王子夜鳶,儀容絕美,深得父愛。三代聖女皆因他自毀清譽,終沉江祭祖。

  “不行!”夜翎倏然起身,衝夜鳶怒道。

  大妃立刻將夜翎拉扯會位置,勾起淡笑,從容的對大王說:“也難怪翎儿如此激動,其實早在未央住到秦天殿那日臣妾便將她許給了翎儿。”

  “大妃的行事真是速度啊,但是未央可能受的了這個委屈?據本宮所知二王子早在六歲便與國師的千金翡翠訂了婚,十六歲那年便已‘帶病’迎娶其為翎王妃。”華貴嬪笑的嬌媚,眼波時不時在我與大妃之間流轉著。

  莫攸然立刻笑道:“未央早已與二王子許下終身,臣想,未央為了愛是絕對不會介意做妾的。”他用眼神示意著我說話。

  忽然間,一個罪惡的想法躥入腦海中,如果我絲毫不給大妃與莫攸然面子,揭穿他們的謊言,現在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的!

  最終我還是沒有當眾揭穿,而是拜倒在地,有條不紊的回道:“大妃說的句句屬實,大王子的舉薦,未央心領。”

  在抬頭那一剎那,我那看夜鳶的瞳子中閃爍著令人費解的光芒,那是——奸計得逞!!

  大王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巍巍的將跪地的我扶起,單手再牽過夜翎的手,將我們冰涼的雙掌交握在一起:“翎儿能找到自己心愛的女子,父王很高興。”他的眼睛竟閃著點點淚光,絲毫不介意此刻在場的華貴嬪與夜鳶。

  夜翎的目光微微動容,眉宇間盡閃悲傷,反手將我的手包裹住再緊緊握住大王的手。我的手被夾在兩只厚實的手中微微生疼,卻又不好打破此刻溫馨的氣氛。

  夜翎,自幼便離開父親母親,拋棄自己的王子身份去了敵國,隱藏身份十七年,那該是多麼寂寞的童年。大王他對夜翎也有很大的虧欠吧,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相信他早就料到自己的身子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而他對夜翎的情竟是那樣的真摯,全然沒了一個王該有的風范。

  我瞧見華貴嬪正冷著一張臉盯著夜翎與大王之間的父子情深,而夜鳶仍舊悠哉的坐著,端起鐵觀音便輕吮一口,似在回味其茶香。其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存在著王子的貴氣與風雅氣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讓人只敢遠遠觀望都是一種享受。

  “莫攸然聽旨。”大王收起失態,顯露出王者的威嚴:“莫攸然教導翎儿有功,晉封為太子太傅。”

  這一語驚了眾人,尤其是華貴嬪,她渾身一個冷顫:“王上您說什麼?太子太傅?太子在那里?”

  王上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目光落在夜翎身上,才欲開口就聞夜鳶道:“儿臣認為太子之位最好的人選便是二弟,忍辱負重去敵國十七年,又是嫡長子,名正言順,誰敢不服?”

  此語才出,又驚了在場眾人。就連華貴嬪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鳶儿,你說什麼!”

  “儿臣請立二弟為太子。”這話說的異常堅定,更有著不容抗拒的堅定。

  “既然鳶儿你都沒意見,那朕即刻下旨……”王上似乎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生怕他會反悔一般,急著想要立夜翎為太子。

  “父王,儿臣同意,滿朝文武也未必心服。”夜鳶打斷了他繼續說下去的話,繼續說:“二弟要做太子必須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正好,此次南國又派兵前來攻打咱們南國,領兵之人正是多年未打仗的曠世三將之一轅羲九。若二弟有那個能耐打敗南國的神話,那他就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夜鳶后面的話我完全聽不進去了,腦海中不斷重復著‘轅羲九’三個字,他終于再次披上戰甲領兵出征了嗎?壁天裔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給他兵權了嗎?

  直到夜翎那聲:“好,儿臣願意領兵出征。”

  我回過神,也明白了夜鳶這樣做的目的,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料定了夜翎此戰必敗?万一贏了呢,他這麼敢賭嗎?看的出來,就連大王都要看夜鳶的臉色行事,可見皇權真的已經被架空了。只要夜鳶一聲反對,就算是大王金口玉言的冊立也無可奈何。可是夜鳶卻要賭,他憑什麼認定自己一定會贏?輸了,可就是已經到了嘴邊的皇儲之位呀。

  御花園那場暗潮洶涌終于在大王一聲‘乏了’宣告結束,夜翎當著眾人的面拽著我的手離開了御花園,在宮娥們那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帶去一處無人的小院。小院內開滿了血紅的月季,傍晚的暖風吹的花枝四下搖擺,片片花瓣被風卷落,鋪滿如紅毯鮮艷奪目。香艷的氣味扑鼻而來,不禁讓人沉醉其中。

  我看夜翎轉身走入那月季叢中,忍不住開口:“打仗很危險,為了與夜鳶賭氣而上戰場,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沒想到,未央也會擔心我了。”背對著我的他彎腰,拔出一枝色澤正濃的月季低聲笑道。

  “我很認真的在同你說話。”他總是這樣玩世不恭的樣子,真是令人……討厭。

  他執著那枝月季朝我走來,臉上始終掛著初見時那邪惡的笑容:“不是賭氣,而是一個男人的尊嚴,我必須贏這場戰爭,我必須保護我的父親與母親。”

  被他這句話怔住,腦海中驀然閃現出一個溫柔的聲音:慕雪,大哥必須肩負起保護母親與你的責任,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一定要好好照顧母親……

  那斷斷續續的畫面閃現在腦海中,我不禁后退一步,而夜翎則是將那朵月季由枝上折下,插在我的發上:“這里沒有芙蓉,只能拿月季代替。”

  ——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上。

  ——母親騙人,她說當男子為一個女子拈花于發之時便是最幸福的一刻,可是我怎麼沒有感覺呢。

  我怔怔的盯著夜翎那如火的目光:“你……怎麼知道。”

  “你小時候的事,莫先生全告知于我了。”他的手撫摸著我發上的月季,目光有深沉,有掙扎,有隱忍。這一切終于變幻成一抹輕笑:“芙蓉象征純潔,而月季則象征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看著他的笑,我多想對他說,不要去,不要去,夜鳶早已布好了局等你去跳,你去了只會滿盤皆輸……但是,這個道理他又怎會不知道呢?可是他早已經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我的目光流轉在月季花下那一顆灰色的小石子上,立刻蹲下身撿起,然后遞給夜翎:“喏,這是給你的護身符,帶在身上就會保平安。”

  他瞪大了眼睛上下瞧著我,似乎不感相信我會隨便撿一個石子給他當護身符。我也忍不住笑了笑:“你不要我可扔了!”說罷我就舉起手欲將其扔入月季叢內,卻不想手掌被人緊緊握住,輕輕一扯,我便撞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未央,等我回來好嗎?回來,我便娶你。”

  其實此刻的我很想回一句:娶我?做妾嗎?

  這句話我終究沒有說出口,這樣只會與他繼續糾纏不清。

  只是任他那雙手臂將我緊緊繞在懷中,即不答應也不反對。

  我並不知道夜鳶下一步是如何布局的,沒有人猜的到,但願……夜翎你能安然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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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環環相扣局中局

  記得那天在承袁門的高樓之上凝望著夜翎騎坐在白馬之上率領大軍遠去,莫攸然也受皇命追隨其后,漫天的大風迷亂了眼眸,蒼穹那璀璨的明日照耀了整個皇宮,絢麗奪目。

  一個毫無聲息的腳步聲緩緩傳來,一步一聲都是那樣的虛幻飄渺。夜鳶與我並肩站在高台上,用如斯冷淡的聲音問:“你說他會回的來嗎?”

  “那你希望他回來嗎?”沒有看他,淡淡的反問。

  簡介的兩句問話卻再沒有繼續下去,唯剩下天地間那大風呼嘯之聲。轅羲九,此刻的你離我有多遠呢?是在天龍城之外,還是在北國之外?如果我現在逃離皇宮,是不是就能見到你,你第一句話會對我說什麼呢,我又該用什麼面目面對你?

  忽聞夜鳶一聲輕笑,我詫異的收回視線,側首望著笑得邪魅的他:“你笑什麼?”

  他燦爛的瞳子直逼我的眼底:“笑你眼中的仇恨。”

  “大王子看錯了。”唇邊勾起薄笑。

  “未央,想不想與我合作?”

  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我可是莫攸然的妹妹。”丟下了這句話我便離開了那座高台,走時明顯感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始終追隨在我身后,如芒刺在背。

  夜鳶就像是一個笑里藏刀,口蜜腹劍的人,他的每一個笑容似乎都掩藏了一個讓人難以捉摸的計謀,讓人怎麼也猜不到。

  夜里晚來香,明月照高檻,樓外眼波斷曉天。算算日子,他們去了也有兩個多月了,邊關的戰事一直都沒有消息,而我的私心卻是……夜翎敗!不能怪我心無情,只能怪他的對手是轅羲九,我不想轅羲九輸,僅此而已。

  “未央小姐,您在外邊坐了一整日都未進食,奴才親自為您熬了一碗粥,您趁熱喝了吧。”秦天殿內一直伺候我起居的宮娥冰蘭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粥到我面前,原本我不怎麼覺得餓,可是一聞到粥的香味,肚子立刻‘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我接過那碗粥,坐在屋外的石階上就吃了起來。

  冰蘭撐著額頭凝望著我,嘴角划過淡淡的笑意:“小姐您一點儿主子的架子都沒有。”

  我一口氣便將適溫的粥喝完,將那已經見底的碗遞給她:“我之所以沒有架子,是因為我還不是主子。等到我是主子那日……”突然間,只感覺頭昏昏沉沉的,眼前的冰蘭由一個變兩,兩個變四,四個變八……這粥,這粥里有迷藥……

  身上滾燙的讓我想要立刻去衝個涼,我很想用力睜開眼睛,卻覺得自己全身無力,僵硬的一動不能動。似乎,被什麼東西纏著……

  不對!

  我用盡了全力睜開朦朧的睡眼,正對上一張放大了的面容,這一看之下仿若雷擊。

  夜鳶安恬的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之下,呼吸平穩,光潔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我的心跳剎那間止住了。

  他——赤身裸体!

  我——寸絲不掛!

  我們兩正交纏著躺在帷幄之中,寢宮內的瑞鬧香綿綿不絕的飄渺四散,蔓延了一殿。

  我羞憤難當的將正沉睡的夜鳶一腳給踢下床,扯過絲棉薄毯將赤裸的身子緊緊包裹了起來,瞪著夜鳶毫無預警的重重摔下床。他惺忪的睜開眼睛,莫名其妙的盯著我:“你做什麼!”

  看著夜鳶毫不避諱的由地上優雅的起身,絲毫不介意赤裸的身軀呈現在我面前,一展臂,將垂掛在屏風上的衣袍取下,披在他那光潔健挺的身軀之上。

  “是你對我下的藥!”我低著著頭,滿臉緋紅的不敢看他。

  “下藥?”夜鳶一聲嗤鼻之笑傳來:“昨夜我一回宮便見你渾身赤裸的躺在本王的寢榻之上,而你……”俯身,單手勾起我低垂著的臉頰,上下摩挲著:“難道你忘記昨夜是如何勾引本王的了?真沒想到……一向冰清高傲的未央竟然這樣放蕩!”

  我用力咬著唇,聽著他嘲諷的聲音傳入耳中,屈辱肆意的伸展蔓延,我緊緊撰著被褥的手泛白,夾雜著疼痛。

  “你這是要哭了嗎?”夜鳶輕笑著,側首在我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呼吸傾灑在我的臉頰之上:“昨夜,你不是挺開心的……”

  硬是將淚水給逼了回去,我不能輸了人又輸了尊嚴,就算哭,也不能在他面前哭。

  寢宮的門突然被人給推開,我一驚,立刻用被褥將整個人都給蒙進被褥內。只聽得那片刻的沉寂,詭異的氣氛與凝重將我險些喘不過氣。

  “鳶儿,你平日里風流也就罷了,現在竟然將女子帶進寢宮,成何体統!”是華貴嬪微慍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夜鳶沒有說話,異常安靜,而華貴嬪又說:“哪家的女子,見到本宮還不行禮,成何体統。”

  我的十指緊扣,蜷縮著身子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默默無言的垂首。直到華貴嬪强硬的將唯一能裹住我身軀的被褥扯掉,巨大的光芒照射在我的肌膚之上。我看見華貴嬪訝異的目光,以及她身后奴才們鄙夷之色,有的甚至抿嘴偷笑,巨大的恥辱將我包裹,終于,淚水沒有忍住,掉了下來。

  夜鳶依舊坐在寢榻之上,深邃的目光盯著我良久,陰冷的衝華貴嬪身后的奴才們冷道:“誰敢再笑,我撥光你們的衣服丟到大街上去示眾。”

  此話一出,奴才們皆噤若寒蟬,巍巍的跪下直呼:“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夜鳶伸出食指,為我抹去臉頰上几滴淚水,淡淡的勾了勾嘴角說:“我會稟報父王,娶你做鳶王妃。”

  几聲冷冷的抽氣聲響徹滿殿,我不可置信的望著夜鳶,這句話……竟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這一場鬧劇沒過片刻便傳遍了整個王宮,就連一直臥病在床的大王都來到大王子夜鳶的鳶華宮,我在宮娥們的伺候下著好一身干淨的衣裳便隨在夜鳶身后前去正殿覲見大王與大妃。

  秋日的驕陽如火映射在偌大的鳶華殿,為枯萎的干草上染上了一層紅暈,游廊外的花圃中一串紅開的正艷。

  一路上夜鳶都牽著我的手,雖然他的手心溫熱,但是卻讓我感覺到異常冰冷。華貴嬪邁著輕緩的蓮步走在最前,記得她對我說,在大王與大妃的面前不要亂說話。我面無表情的點頭,卻冷笑在心,如今掌控大半個朝廷的你們還會對大王與大妃有忌憚嗎?即使我說是大王子對我下藥了,大王與大妃又能如何呢?

  才邁入鳶華殿內便感覺几道寒光射了過來,首座是大王與大妃,他們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與夜鳶相握的手,臉上隱隱有怒氣。大妃身邊站著一名面容清秀可人,眉宇間卻存著嬌媚之態的韶華女子,看她一身綾羅綢緞珠光寶氣環繞全身定是名身份高貴之人。

  “豎子!你可知未央是二弟未過門的妻,朕也允婚了,而你……”大王氣的滿臉通紅,怒火衝冠。一個氣急猛咳著,大妃連連為其順氣。

  “父王,儿臣要娶未央做鳶王妃,望父王允婚。”夜鳶那平淡的表情與大王的怒氣騰騰比起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未央,你是莫攸然的妹妹,你與翎儿也曾是心意相許的一對。翎儿才走兩個月而已,你竟然與大王子作出此等苟且之事!”大妃凌厲的目光掃向我,雖然聲音平和,但是言辭犀利。

  夜鳶阻擋住大妃步步朝我緊逼的步伐,淡淡的道:“大妃,男女之事兩廂情願,夜鳶與未央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想必大妃也不會要一個不潔之軀的女子做二弟的女人,即使是妾!”

  大妃的手緊緊握拳,含著怒意瞪著夜鳶,卻對他也無可奈何。終于,緊撰著的拳松開,回首凝望著臉色慘白的大王,沉重的開口道:“你與未央的婚事,待翎儿與莫太傅回來再做商議。”

  “難道二弟一日不歸,那未央就要一直等下去嗎?夜鳶可以等,但是未央不能等。今日之事早已鬧的王宮盡人皆知,很快便傳入整個天龍城。若一天不嫁,她將一日受到天下人的嘲笑,這關乎于一個女子的名節,還望大妃您慎重考慮。”夜鳶表面恭敬,但是語氣上卻是咄咄逼人不容抗拒。

  “未央,你可願意?”大妃不死心的將問題轉丟給我,神色異常期望。

  “回稟大妃,未央別無選擇,所以願意。”我的回話不僅讓大妃大失所望,就連夜鳶都有些奇怪的望著我。片刻,夜鳶勾起一笑,單膝跪下:“父王,請您允婚,儿臣半個月后迎娶未央為鳶王妃。”其氣勢不容抗拒。

  而大王也就揮了揮手,疲憊的一聲嘆息:“罷了罷了,一個女子而已,待翎儿勝利歸來要多少沒有。”

  大妃張了張口,卻未再言,只是扶起大王離開了鳶華殿。

  一直陪伴在大妃身邊沒有說話的那名貴氣女子在與我差肩而過之時,柔美的目光清掃過我,嗤鼻一笑的諷刺道:“二弟說的那個特別的女子,也不過如此。”

  二弟?她是夜翎的姐姐夜綰?

  我倏然側首,她卻如風一般由我身邊離開,留下那陣陣刺鼻的香粉味。

  燈火煒煌隱射著綠琉璃簾,熠熠閃光刺的人眼花繚亂。燭光瀲灩映著鳳冠霞帔嫵媚明耀,九翚鳳冠,恍然如夢。

  此次華貴嬪下的聘禮多到使全城轟動,宮人眼紅,半月來討論的皆是這批讓人目不暇接的嫁妝。

  琉璃玉樹兩棵,香色地紅茱萸二十丈,波斯鸞鳳結一對,天竺彩翼風翟一對,西域溫甸玉鐲一對,夔龍素雪錦貂彩絨袍兩件,百碟穿花衫一件,福壽瑪瑙珠一金盤,香草金葉子一盒,俏色紅晶石串珠一副,玉玲瓏垂環一對,金錢,香草,鳳簪,翡翠,稷米更不在話下,多的將秦天殿堆滿,金光淡淡,將原本金碧輝煌的大殿照耀的更加璀璨奪目。

  我靜坐在秦天殿的妝台前,手中把玩著金盤中的那對金絲鴛鴦,對著鏡中凝望著宮女碧云拿著翡翠玉梳為我順著纖細如縷的發絲。記得上次讓我喝下那碗粥的宮娥冰蘭早已經無跡可尋,怕是早已被滅口了吧。

  一想到這,唇邊噙出若有若無的淺笑,聽著碧云口中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儿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明日,就該是我與夜鳶的大婚之日了,恍然就像繁華一夢。

  “為何嫁他!”寢宮內的一聲扉徹之呼使我一僵,握在手心的金絲鴛鴦划落在妝台之上。

  碧云被這一聲呼嚇的手一顫,翡翠玉梳摔落在地成兩半,她驚恐的跪在地上:“二王子您……您怎麼回來了……”

  如今正是南國與北國交戰之期,烽火早已連綿數月未停,夜翎是先鋒統帥,戰未結束,他竟然丟下大軍孤身回來了麼。真的,回來了麼。

  我沒有回首,只是由鏡中望著他手捧銀盔,臉上有多日來的灰塵未洗盡,狼狽不堪。他踩著沉重的靴子,一步步的朝我走來,眼中有不解,復雜,隱忍與不甘。

  “二王子,您這樣回來,是犯了重罪的。”我的話才落音,一聲聲刺耳的腳步聲傳來,十多名手持長刀的侍衛闖了進來,領頭人是夜鳶。

  “二王子不顧國家安危,擅自丟下大軍潛逃回宮,給本王拿下關入大牢,聽候王上的處決。”夜鳶的臉上始終掛著那抹妖魅冷笑,紅眸異常妖艷。

  “未央,你告訴我,為何嫁他。”夜翎站在原地沒有反抗,任侍衛們將他制住。他的聲音很低沉,很冷淡,虛幻的飄灑進我的耳中,竟使我的心中產生了絲絲的愧疚。

  “因為恨他。”我的聲音在那個‘他’字上異常用力,冷到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由我口中吐出的字眼。

  夜翎怔了一下,望了眼夜鳶,再望望我:“原來如此……”他狂放的一聲笑,夾雜了許多悲哀與蒼涼,轉身隨著眾侍衛離去,最后隱入那漫天的黑夜,獨留下一室的凄寂。

  一切,都結束了。

  寢宮內的奴才們皆被夜鳶遣退下去,金光肆意的寢宮獨獨剩下了我與夜鳶,空氣中凝結著異常壓抑的氣氛。他一言不發的站在中央凝視著我,似乎想要將我看透。

  我平靜的側首正視著夜鳶:“戲,已經演完了。”

  夜鳶劍眉一挑,不解的問:“戲?”

  看他那佯裝不解的面容確實逗笑了我:“大王子,我若連區區迷藥都聞不出來,那不是白白與莫攸然相處了七年?你以為自己的計划天衣無縫,讓人察覺不到嗎?你錯了,早在你設計讓我以為清白被毀,我就知道你的計划了。”

  “哦?”夜鳶頗有興趣的盯著我,很有興趣想要聽下去。

  “假意讓大王以為你真的不想爭奪太子之位,隨后又用激將法逼得夜翎不得不領兵出征。而你的目地不在于他是輸是贏,而是臨陣逃脫。試問這樣一個王子,丟下大軍連夜回來只為一個女子,這樣感情用事不負責任的人,何以有資格坐上皇儲之位。這樣一來,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個想要爭奪你皇儲之位的人打入万劫不復。我雖未及笄,男女之事至少也是知道一些的,破處之夜全身酸痛。可我的身軀之上不僅沒有絲毫的疼痛,就連一個吻痕都沒有。敢問大王子,您若要做戲為何不做足一些讓未央完全相信呢?”說罷,我伸手一揮,將妝台上那對金絲鴛鴦重重的拂在地上。“既然大王子這樣用心良苦,未央便配合你演完了這場戲,對于我的表演還滿意嗎?”

  “本王倒真是小看了未央。你恨的‘他’是誰?”他邪魅的目光閃過一絲狡黠。

  含著笑,一字一字地道:“莫攸然。”

  他了然一笑,朝我信步而來,鋪地的長袍拖在金磚之上發出窸窣的聲響。直到他站在我的面前,勾起我的下顎:“本想這場戲在今夜就此結束,可是怎麼辦呢,突然對你產生了興趣。所以,明日大婚本王會照常舉行。”

  心頭一顫,照常舉行?

  對著他那雙美眸,平復心頭的紊亂,我的笑意未斂:“好,照常舉行。”

  【夜鳶】

  記得那年他十歲,母妃秘密請來北國最有名的巫師替他預測可否能登基為帝,巫師看著他良久才道:“看面相是天命所歸,只是……”

  母妃焦急的問:“只是什麼?”

  巫師長長的嘆了口氣:“只是缺少一個人助王子登基。”

  “什麼人?找不到,鳶儿就無法為帝嗎?”

  “是的,這是天的定數,大王子命定的福星是一名為‘未央’的女子,王子只要找到了她便是北國一統天下的君主。”

  自那一刻起,不僅母親將‘未央’這兩個字牢牢記在心上,就連他都已將這兩個字深深刻在心頭。

  這麼多年來母親一直都命人在尋找著‘未央’,但是卻一直無所獲,漸漸的,他們也將這句預言淡忘出記憶。

  他是自負的,從來不認為自己的帝位是會靠一個女人才能得到,女人在他的眼中只不過是床上的泄欲工具而已,除此之外別無用處。就像那三名聖女一般,與他發生關系之后就吵著鬧著要他娶她們為王妃,他最厭惡的就是這樣的女子,一哭二鬧三上吊。若不是為了利用這群女子達到挑釁父王他威信的目的,他絕對不會碰這樣的女人一下,就算她們是北國數一數二的美女。

  直到那一日,父王病危,本以為可以借父王這場大病來控制朝廷,逼其退位,但是他忘記了一個人——夜翎。

  他設計冠冕堂皇的回到了北國,聯合大妃手下的臣子請求强行覲見父王,這是他們始料未及之事,一場即將成功的計划就因夜翎的歸來而失敗。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在北華殿見到了一個人,她叫未央。

  他與母妃都十分驚訝,沒有想到他們苦苦找了多年的未央卻在此處出現了。

  看著夜翎對她似乎動了情,一個計划便涌入心頭。他特意在夜翎的面前向父王提議,選未央做北國的聖女,果然不出所料,一向狂妄自傲的夜翎竟緊張的大呼‘不行’,這倒是被他給猜對了。

  或許,未央真的會是一個很好的利用工具,她足夠牽動著夜翎的一喜一怒。

  那夜他吩咐一直潛伏在秦天殿的冰蘭在未央的食物中下迷藥,秘密送往他的寢宮,當他看到赤裸著躺在他床上的未央之時不禁失笑。若是明早她看見自己光著身子與他躺在一張床上那又該是個什麼狀況,是大哭還是大鬧,還是跑去告狀?

  一想到能令這樣的女子大驚失色,他不禁有些期待。

  可是,他失策了!

  當他脫光衣裳與未央躺在一張床上,感覺到她溫熱柔軟的肌膚之時,他竟有了欲望。

  他立刻將整個身子浸在涼水中,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那股衝動,卻在躺在床上半個時辰后再次跑去泡涼水浴。

  反反復復折騰了大半夜,終于疲累的倒在寢榻之上,看著未央睡的異常安恬他有種想要弄醒她的欲望,憑什麼受折磨的人是他,而她卻睡的這樣安穩!

  很奇怪,他明明可以來個假戲真做,當場要了她,可是他卻沒有。

  或許是不想將事情鬧大,又或許是根本不屑碰夜翎喜歡的女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終于昏昏欲睡,還沒睡個安樂,卻被未央她一腳踹下了床。

  他夜鳶長這麼大,從來都是他將女人踹下床,沒有一個女人敢將他踹下床。瞪著她,很想擰斷她的脖子,可是忍住了,未央還有利用價值!

  很奇怪,她沒有破口大罵,沒有尋死覓活,而是强忍著自己的淚水冷冷的望著他,是個很倔强的女子呢。

  直到母妃當眾將被褥扯開,赤裸的她完全暴露在眾人面前,她强忍多時的淚水終于落下。

  原來,未央這個倔强女子的底線在這里。

  對她來說,這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吧。

  直到未央平靜的對他說了那句‘戲,已經演完了’之后,他才真正開始相信巫師對他所說的話。他佩服的是自己的所有計划被她猜的滴水不漏,欣賞的是她在他面前談起一切陰謀之時是那樣鎮定。

  未央是他唯一看不透的人,表面上看她單純,每分每秒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但是卻成了最好的掩飾。

  她,很聰明。

  如果真如巫師所言,未央將會是他的福星,那就更沒有理由放過未央了。更重要的是,未央她恨著莫攸然,只要有了她的仇恨,便能徹底將夜翎一干人等打入万劫不復。

  于是,他說:明日大婚照常舉行。

  她沒有質疑,笑著點頭說:好,照常舉行。

  可是在大婚當夜,未央竟然逃了!

  她只留下了一張字條:未央決不會因恨一個人,而出賣自己的肉体。

  他狠狠將那張字條揉搓在掌心,望著血紅的嫁衣與鳳冠被丟棄在地,原本陰鷙憤怒的他突然笑了,邪魅妖異的瞳子散發著詭異的紅。

  好個未央,明知道即使她那夜拒婚也不可能,索性就順了他的意答應了這樁婚事。而北國的規矩:但凡已有妻室的王子皆不能再居王宮,王上會賜其一座府邸,往后便居住于此。所以,未央才能逃的如此輕松。

  一個計划要逃跑的女子竟然能面對著他時面不改色?而他竟然看不透這個女人有問題!

  將手中那團皺巴巴的字條再次攤開,重復了一遍字條上的字,笑意更大了。

  越來越有趣了,這個未央果然和他所見過的女人不一樣,她想逃?光她一個人能逃去哪?暫時讓她先快活几天吧,待夜翎的事解決后,她就快活不了了。

  手一松,那張字條在空中盤旋片刻,最后飄落在冰涼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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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曲闌深處重相見

  一陣風沙過去,金黃的大漠漫漫的延展著,烈日透過黃濛濛的風沙射下來,襤褸的衣衫無法遮蓋已經開裂的肌膚。我無力的倒在荒涼的大漠上,我一路上帶的干糧與水早在三天前已經用完,而那匹帶我逃出天龍城的馬也早就精疲力竭而死。我一連走了三日,都沒有走出這片荒涼的大漠,似乎怎麼走都無法走出。

  記得我將陪嫁丫鬟冰蘭弄暈,自己換上她的衣裳逃出熱鬧的王府,一路上倒是沒有人關注一個小小的丫鬟。為了避免夜鳶會追出來,我特地弄了張地圖,繞著走小路,卻沒想到,迷路了!

  天知道我帶出來的地圖被風沙掩蓋到哪去了,不會……就死在這個無邊無際的大漠里吧?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有些絕望。我終將成為被風沙掩蓋在地下的枯骨嗎,淚水滴落在沙礫之中,隨即湮滅無蹤。

  羲九……大哥……

  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綴滿珠玉和鈴鐺鏗鏘之聲,悅耳的歌聲如清泉一般淌過,絲絲縷縷的流淌盤旋。

  我喜出望外的掙扎著起身凝望遠處一小股騎著駱駝的人朝這徐徐前行,大漠的落日下隱射出他們的臉,駱駝上有一名嬌美的婦女,扭動著腰肢唱著一首民間歌謠,聲音清脆嘹亮,就像在大漠中最純潔的歌聲。

  最后他們停在我跟前:“這是哪來的小丫頭,竟躺在這荒漠之中。”

  “安希,別多管閑事,讓她自生自滅吧。”一個無情的男音掃過。

  “多可憐的小丫頭,救了吧,說不准還能為咱們店招點生意呢。”

  “你瞧她皮包骨的,嘴唇干的,皮膚裂的……嘖嘖……不把可人嚇走就万幸了。”

  “哈哈……琪子,大不了收去做個打雜的也行……”

  ……

  我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卻像是催眠曲,哄著我入睡。

  迷蒙之中,仿佛有人將冰涼的水灌入我的喉嚨,緩解了我干澀的喉嚨。又感覺一雙手將我托起,最后毫不溫柔的把我甩在駱駝上,帶著我離去。

  后來我才知道,救我的那個中年女子叫安希,是飛天客棧的老板娘,另一名中年男子叫琪子,是總管事的。他們二人一同經營著這家名叫飛天的客棧已經十年了,這個飛天客棧處于北國與南國的交界邊緣,方圓几十里還就這一家客棧,所以生意異常紅火,每日來來往往的人几乎擠滿整個客棧。

  而我,休息了十天之后我的臉色也恢復了以往的紅潤,干裂的肌膚也慢慢愈合,安希臉上的笑容便也愈來愈明顯。當我能下床之后,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以為撿到一根草,沒想到卻是一個寶。

  聽聞她這句話,我便做了一個決定,裝啞巴。

  她說什麼話我都只是點頭,搖頭,要麼呆呆的凝視著她。

  再多次試圖想讓我說話之后終于放棄了,無奈的嘆了口氣,嘆道:算了算了,本以為有姑娘可以接替我的歌藝呢,沒想到卻是個啞巴。

  聽到這句話,我總算是松了口氣,幸得躲過了一劫,否則這安希定然會要我接替她當著客棧那群來回的客人面前唱歌的。這……和妓女有何分別!

  飛天客棧還真是個好地方,由于處于南國北國的交界處,對兩國所發生的事也就一清二楚。其分上下兩層,占地面積很廣闊,整個客棧打雜的連我就五名,廚子有三位,小二有五名,唱歌的丫頭有兩個,與我差不多大。

  更厲害的是客棧內竟連說書的都有,他每日的午膳時間便會說起兩國之事,而我也是由說書的人口中聽著兩國的消息。晚膳之時便是安希老板娘登台獻唱,雖然年紀稍大,但是卻很受往來的客官歡迎,她的嗓音真的很好,猶如天籟之音,宛若驚鴻,連我都不自覺的陶醉其中。

  在飛天客棧中我每天都必須早起打掃客棧的桌椅,洗洗碗,安希與琪子對我也說不上好壞,就是嚴肅的一張臉讓我干這干那。雖然辛苦了點,我倒也樂在其中,因為這里很熱鬧,過往居住的客官都挺友善,出手很大方,動不動就是几十兩的賞錢。在飛天客棧我呆了兩個月,已經從他們手中拿到了上千兩的賞錢。

  看的出來,進駐此處的不是在南國與北國的商人便是販賣瓷器珠寶的人,反正各個都不是一般的客官,都大有來頭。

  我倚靠在客棧的門上,聽著說書先生手執一把紙扇,口沫橫飛的講述著如今兩國人最為關注的一場戰役。

  “說起北國這次可真是出師不利,兩個月前被夜宣大王任命的統帥夜翎二王子竟為了一女子丟下大軍潛回了王宮,當場被擒。無奈之下,大王將統帥之權交給大王子夜鳶,命其領兵出征。畢竟虎毒不食子啊,此等重罪得到了大王的寬恕,將其軟禁在翎月殿不得離開半步。而前線受命領兵的夜鳶則與南國多年未出征的轅羲九交戰,說起轅將軍啊,那可是南國人心中的神啊,只可惜了,如今曠世三將只剩他一人出征……”

  “啞妹,你傻站著做啥,來客官了,還不去招呼著。”安希衝聽的正起勁的我吼了一聲,我立刻一溜煙的跑出客棧迎接著又一大隊正緩緩朝客棧而來的人,瞧他們的裝束打扮,是從南國來做生意的吧,又是條肥羊啊。

  這客棧里的人名都聽奇怪的,安希,安息。琪子,棋子。看我是個啞巴,就給我取名叫啞妹。那有那兩個唱歌的丫頭,一個名叫花圓,另一個好月,整個一花好月圓嘛。其他打雜的就更不用說了,小黑,小白,小影,小路……

  看著那一隊的‘肥羊’停在了客棧前,我立刻衝他們彎腰邀請他們進來,一名粗獷的男子望著我大笑一聲:“主子,您瞧這荒蕪的沙漠中有客棧也就挺稀奇了,還藏了這麼美的妞。”

  騎坐在白馬上的被稱為主子的男子優雅的翻身下來,白袍拂地,揚起陣陣輕塵刺鼻。身后那一小隊騎馬而來的跟班,約摸有二十來個吧,個個也都衣著華麗,神情冷峻嚴謹。身后運的一几大馬車的貨物,牢牢用麻布包好。

  肥羊,果然是一群肥羊,也不知道安希會怎樣宰他們了。

  但見那個‘主子’才踏入客棧,安希立刻迎了上來,那嬌媚的笑臉卻在見到他之時僵硬了片刻,目光閃了閃,隨即便大喊著:“客官您几位。”

  “二十二,開兩間上房。”那位主子雖是背對著我,但是由他冷峻的聲音中可感覺到他此刻的表情——面無表情。真是奇怪,明明有二十二人,竟然只要了兩間房,難道這其余二十位都不睡覺的?難道想要日夜看守他們的貨物,生怕有人會劫了去?

  “好類,小白,帶這位爺去上房。”

  看著那抹白袍身影漸漸上樓,我不禁有些看呆了,我只能用優雅貴氣來形容這個男子,雖然他長的模樣我沒仔細看,但是光他的背影就足以吸引人了。淡淡的收回了視線,暗笑又是一個富家子弟吧,生在溫室不知愁滋味,走哪都這麼多隨從保護著。

  “妞,你看上咱們家主子了?”那名叫翔宇的男子單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笑的異常輕佻,“要不,跟著咱們走,給主子做妾?”

  我不著痕跡的擺脫開那支架在我肩膀上的大手,今個安希可真奇怪,以往有客官對我動手動腳,安希總是會冷著一張臉將他們驅逐。而現在,她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望著我。

  “怎麼?不願意?”翔宇依舊笑著,那滿臉的胡子將他半邊臉都籠罩,這樣的人應該是個挺嚴肅的樣子吧,為何卻這樣輕佻?

  “這位爺,她是個啞巴,叫啞妹。”安希賠著笑臉,生怕我會惹怒了他,隨后一把將我推往另外一端去干活。

  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桌案才勉强支撐住身子。我帶著疑惑回首瞧著安希,她今天真的……很奇怪。

  “啞巴?真是可惜了……”翔宇對我露出一抹同情的目光,口中連嘆著可惜而步上樓。

  夜里風大,我們早早的將門給牢牢關上,外邊風沙滾滾,里邊卻是歌舞笙簫。安希著盛裝艷服,珠玉琳琅,她在高台擺弄腰肢起舞吟歌,台下邊的客官圍著她拍掌叫好。

  我站在暗灰的木台前凝望著安希那曼妙絕倫的舞姿,很是欽佩與欣賞。整個客棧內,只有一桌客人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看台上的安希一眼,那便是今個下午進駐來的肥羊。他們一桌與喧囂的客棧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翔宇突然衝我招了招手:“啞妹,拿一壺上好的竹葉青給我家主子。”

  我為他們各斟了一杯酒,然后將壺放下,正要離去,手腕卻被翔宇給掐住了。他將那杯竹葉青端起遞到我面前笑道:“喝一杯吧。”

  我立刻搖頭,示意不會喝酒。

  “我給你賞錢啊,只要你喝了這杯,爺就給你一百兩。”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在我面前揮了揮。

  看著他的樣子,我打從心底厭惡著他,以為錢就能收買一切嗎?

  于是,我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突感一陣火辣辣正燒著我的舌尖,猛然將滿口的酒噴了他滿臉。他那張原本帶著滿意笑容的臉,頃刻僵在那里,似乎馬上要勃然大怒。我用手扇著火辣辣的舌頭,滿臉無辜歉意的向他鞠躬。

  他的主子突然側首,若有所思的望了我片刻,沒等翔宇發怒,他便用那冷淡的聲音道:“翔宇,一個丫頭而已,難不成你還想與她較真。”

  翔宇一張怒氣騰騰的臉因他一句話而瞬間熄滅,狠狠瞪了我一眼便不再說話。

  我小跑回去,臉上掩不住的笑肆意擴散著,待我走到琪子身邊之時,他用那厚實生繭的手掌不重不輕的拍了一下我的額頭:“啞妹,你故意的吧!”

  我揉揉疼痛的頭,側首又望了眼那桌,正對上一雙冷酷而精湛的目光,我的呼吸窒了窒,立刻收回視線。背脊涼涼的,有冷汗溢出。

  深夜,當我正躲在暖暖的被窩中睡的正香卻被安希給拽了起來,命我現在就去偷馬毛,做古箏弦和二胡弦。我真搞不懂安希,客棧那麼多打雜的,為何偏偏要我這個小丫頭去干那種偷馬尾毛的事。她就給我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我去偷拔馬尾毛之時那馬儿才不會驚叫。

  頂著夜里的寒露以及風沙,我披起一件袍子就跑進了馬棚,里面有數百匹馬,顏色不一,体格也不一。這群馬都是住在飛天客棧的客官們的,我每十日都要來馬棚做一次小偷,選擇上好馬匹的馬尾毛。

  一圈轉了下來,我還就發現最外邊的那匹白馬的尾毛極為優質,体格更是矯健如虹,看馬尾毛的韌性似乎也屬優質。我小心翼翼的跑到馬的屁股后,才摸著馬尾的毛,它竟后腿一蹬,我嚇的連連后退險些摔倒。瞪著這匹性子剛烈的白馬,我氣的直瞪眼,頭一回拔馬尾毛竟被拒絕。

  再次想靠近它,它竟衝我一聲啼嘶,我氣的指著它的馬鼻子大怒:“你這個死畜牲,拔你几根毛而已,你還衝我叫!你再敢叫別怪我把你分屍五段丟在鍋里煮來吃!”

  “哦?”

  黑夜中突然傳來一聲冷語還含著淡淡的笑意,我回頭望去,一個身影漸漸由黑暗中走出,是翔宇的主子。

  大漠皚皚月光映射著他的全身,散發著異常的光輝。俊顏湛冷,輪廓如斧削。

  當他站在我面前,姿影凝立不動,再無聲息,良久沉寂。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打量他的輪廓,玄色的眸子如豹一般犀利危險,那是令人恐懼暈眩的冷與美。

  被高我許多的他這樣俯視著,我頓時壓力倍增,不自覺的后退几步。

  “原來啞妹不啞。”他的語聲沉緩,卻讓我的呼吸一頓,滾滾風沙几乎要將我們兩淹沒。我的發絲上與鼻子里都有風沙,眼里的他卻顯得有些模糊。十指糾結著,低聲道:“我裝啞也是為了自保,還望爺莫說出去。”

  他沒說話,只不過摸了摸白馬的鬢毛,而那白馬方才剛烈的性子瞬間變的異常溫順,似乎很享受他的撫摸。此時我才認清,這匹白馬不正是他的嗎?糟糕,我竟在他面前說起要將馬分屍煮了吃,他肯定很生氣吧,万一他跑去告訴安希我並不啞,安希不將我活撥了才怪!

  當我正想著該如何對他解釋這件事時,一只白鴿扑打著翅膀飛到他的肩上,我清楚的看到那只鴿子的腿上綁著一個竹筒,是信鴿。只見他由肩上取下鴿子,一語不發的轉身隱入茫茫黑夜之中。

  又是一陣風過,我打了個寒戰,恍然回神,面前已經毫無人影。

  剛才,真的有人來過?還是我做的一場夢?

  “話說南國與北國的一場戰爭蔓延了整整四個月,終于在數日前以南國勝利宣告結束。其實也不能稱之為南國勝,北國的風沙實在太大,南國的軍隊根本支撐不了長久戰。更何況啊,這秋馬上就要過去,冬季即將來臨,南國若不見好就收,定然要兩敗俱傷。所以各位皆是去南國與北國做生意之人,他們現在肯定缺糧缺藥,你們要能從這方面入手,肯定發財……”

  說書先生在台上說的頭頭是道,我則在為各位客官斟茶倒水,南國與北國的交戰數日前已經結束了嗎,或許我應該找個好機會逃出飛天客棧了,否則夜鳶就該追來了……不怕,我有客官們賞的銀兩,我想要回南國是綽綽有余了。

  當我走到翔宇那桌之時,頭垂的老低。卻總覺得有道凌厲的目光在盯著我,慌張的將桌子擦抹干淨,為他們斟上茶水,便緊緊捧著壺轉身便走。

  卻與一人撞了滿懷,我連連哈腰表示歉意,手腕卻被人緊撰住,這才抬頭望著眼前之人。

  我愣住,手中的水壺砰然摔落在地,茶水濺濕了我們的衣角。

  北國與南國之間的交戰才結束不是嗎,他竟這麼快就找到了我?

  “數月不見而已,如此激動?”他笑的依舊邪魅如火,附在我耳邊用只有我才能聽見的聲音笑道,“我的鳶王妃,玩了兩個月,該隨為夫回去了吧?”

  “這位爺,您這是做什麼!”安希見我與他之間異常微妙的摩擦,立刻衝上前想將我解救,卻被他冷喝:“滾開。”

  被他這一聲冷語驚了片刻,安希隨即也怒了:“啞妹可是我飛天客棧的人,你想動她,也不問問老娘……”她的聲音啞然而止,因為四把鋒利的刀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整個客棧都被此時的景象給怔住,鴉雀無聲。

  “飛天客棧?只要我一聲令下,你這里馬上變成一座廢墟。”他的聲音非常好聽,但是卻藏著異常危險的氣息。

  “你別傷害她,她是我的朋友。”知道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便開口替安希求情,我知道夜鳶這個人,他說過的話絕對不會是儿戲。

  夜鳶使了個眼色,他的手下才將刀從她脖子上拿下。安希不可置信的盯著能說話的我,眼底有憤怒,以及被騙之后的傷痛。

  夜鳶冷然的目光在客棧內掃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我的臉上:“天色近晚,咱們就先在這住上一夜,明日,你跟我回去。”不顧我的反對,他拽著我的手腕,便將我拖上了客棧。

  半拖半拽的,我已經被夜鳶帶進了一間雅致的小屋,這才松開了我的手腕。

  “在這吃了兩個月的苦,脾氣還是如此倔强。”

  我揉著自己被他掐的鮮紅的手腕,后退几步衝他道:“夜鳶,早在夜翎回來那一刻,我們的戲就結束了。”

  “我們拜天地也是戲嗎?”夜鳶步步逼近,那抹深藏算計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我連忙點頭,下顎卻被他的手指勾住:“雙龍城多少雙眼睛都見證了這場婚禮……”

  對著他的眼睛,我突然笑了:“雙龍城多少雙眼睛是見證了這場婚禮,但是,他們見證的是蓋頭底下的新娘,誰能說我就是那個新娘?”我滿意的看著他那張因我的話人突然怔住的臉繼續說:“所以,你還是放了我吧。”

  “如果我說不放呢。”他一把攬住我的腰際,俯身似乎要吻我,我立刻別過頭:“夜鳶,你要做什麼!”

  “補回那夜未完成的洞房花燭夜。”他邪魅一笑,攔腰將我打橫抱起,便要朝寢榻上走去。

  我才要要掙扎,卻聽一聲巨響,后窗破。

  我與夜鳶齊目而望,但見一個披著灰色斗篷的男子破窗而入,手中的劍寒芒四射,將原本燥熱的屋子內籠罩進一片陰冷之中。

  夜鳶立刻放開了我,單腳一勾,擺放在桌上的長劍立刻被他緊握在手中,銀光乍現。一直守在屋外的四個侍衛立刻衝了進來,將夜鳶保護在身后。

  可是那個穿著斗篷的男子猶如幽靈一樣地飄渺不辨何處,當我看清楚了他的身影之時,他已經出現在我身邊,如鬼魅般飄忽。我才欲后退,身著斗篷的男子便將我的腰攬住,凝聚著强大的內力將我奮力一推,我仿若被一跟水藻緊緊的纏住了腳,無可動彈,筆直飛出了后窗,墜下樓。

  在那摔下去的那一刻,我看清了隱藏在斗篷之下的那張臉,是楚寰!

  要摔死了麼。

  可是沒有,我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帶著我迎著風平穩的降落在地,是莫攸然。

  他與楚寰都來了,是要殺夜鳶的嗎?

  莫攸然靜靜的將手從我腰際之上收回,唇邊勾勒出淡淡的笑容,用那依然溫柔的聲音吐出兩個字:“何苦。”

  那淡淡的笑容像極了七年前的笑容,我早已分不清真假。而我也只能冷笑出聲:“何苦?那你又是何苦?”

  “你可知我當初花了多少勇氣才決定忤逆你的話,花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與轅羲九在一起?當我滿懷希望的時候,你竟然告訴我,他是我哥哥,我的親哥哥?你要告訴我,其實我的名字叫轅慕雪,那個被我仰慕了七年的姐夫竟然是一直在利用我的人。而今你問我何苦?我何苦?你叫我怎能不恨你!”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睛,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莫攸然的眼底微微的動容,看著我的目光藏著淡淡的悲傷:“你可以恨我,為何要牽連二王子?你可知在這兩個月的交鋒之期,二王子竟孤身一人跑去荒煙漫漫屍骨遍地的戰場,只為了尋找一樣東西。找了一整夜,直到南軍發現他的身影之時,他還是沒有找到。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二王子怕是早就成為南國的俘虜了。”

  “找……什麼?”我的聲音有些顫抖的問。

  “一顆石子。”莫攸然說起這几個字竟笑了起來,笑的如此刺眼:“堂堂主帥,冒著生命危險只為尋找一顆石子。只因,那顆石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送給他的護身符!”

  “那又怎樣?”我黯然轉身背對著莫攸然,慵自輕笑。

  莫攸然順著我的聲音也笑了起來:“早該知道,未央從小就是那樣心狠,失憶前你在乎的人唯有轅羲九,失憶后你在乎的人依舊只是轅羲九。”

  “若說起心狠,未央還真是比不過莫攸然你呢。”聽起莫攸然說起轅羲九的名字,我的心口一窒,几乎要喘不過氣來。這麼久,她盡量使自己不要去想那三個字,可是為何莫攸然總是要在我面前提起他,還要提醒我,未央曾經愛過轅羲九,愛過自己的哥哥。

  莫攸然沒再說話,我便繼續笑道:“七歲前,我因仇恨父親,大夫人,轅沐錦而活。失憶后,我為了幫我的姐姐報仇,為了進宮做壁天裔的皇后而活。后來,我為了與轅羲九在一起而活。如今我卻找不到一個理由勸自己活下去,所以,我必須恨你,我要因恨你才能活下去。我的人生是不是很悲哀呢,十四年都在為仇恨他人而活。”

  “利用你,是我的責任。”莫攸然重重的嘆了口氣。

  “責任?”

  “我是個孤儿,本是北國人,在壁家,只是以一個奸細的身份進去的。”莫攸然緩緩走到我的面前,手指撫過我的臉頰,一滴晶瑩的淚珠停留在他的指尖。

  “九歲那年的雪天,我故意倒在壁家的府門前,是壁嵐風大將軍將我親自救回府。我留在那里,只為竊取攻打北國的情報,而壁將軍他視我為親生儿子,待我恩重如山。與他相處了三年才發現,他是個好將軍,体恤下屬,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南國的江山。我不忍心,真的不忍心出賣這樣一個好將軍,當我正處于深深的矛盾之中,我遇見了碧若,她的一笑一顰讓我心動。那時我便徹底將北國給我的責任拋開,我要與碧若在一起,與那個待我如親生儿子一樣看待的壁將軍並肩作戰。自十三歲開始,我便一心一意的待壁家,絲毫沒有異心。我真心將壁將軍當作我的親生父親!”

  他頓了頓,臉上透著掙扎,眼眶微微散紅:“就在我成親當日,壁元帥離奇死亡,我們都猜測是皇甫承那個昏君命人殺的,頓時起了反意。碧若,她披著孝衣跪在壁天裔的面前,她說:壁將軍待我如親生女儿,我願進宮幫助壁家竊取情報,我願在皇甫承身邊迷惑他。”

  “碧若是主動提及要進宮幫助壁家的?”我突然間欽佩起這位女子,竟能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難怪莫攸然如此愛她。

  “是的。當時碧若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畢竟死的人也是我所尊敬的父親!”他在說起‘父親’二字時異常堅定,隨即眼中流露出憤恨,“碧若為壁家犧牲了那麼多,而壁天裔竟親手殺了她……”

  突然間我們沉默了下來,蒼鷹啼嘶,風沙卷衣袂翻揚。

  緊接著,一陣陣令人聞風喪膽的馬蹄聲席卷而來,我與莫攸然收回思緒,齊目望著遠方,只是那滾滾黃沙几乎將整個天籠罩而下,卻看不見一個身影,但是能肯定的是有千軍万馬正朝個地方而來。

  莫攸然臉色一變:“是南軍!”

  “南軍?”我低低的重復了一遍,卻不知何時翔宇已經出現在我們面前,表情是嚴肅的,與以前對我的輕佻之色完全不一樣。

  緊接著,翔宇的身后走出了一個白色身影,目光如炬,唇抿成鋒。頰如刀削,面容冷峻,儼雅如神。

  莫攸然臉色大變,怔在原地望著眼前之人良久,立刻衝上方正與夜鳶糾纏的楚寰大喊一句:“楚寰!”

  楚寰手持長劍飛身而下,夜鳶的四個手下而隨之尾隨而下,楚寰擋在了莫攸然與我面前,長劍指著翔宇的主子,眼中滿是戒備。

  鷹鷙翻,雄氣風沙段云幽,虎豹戰服銀盔閃。

  冷蕭瑟,地動山搖聲沸騰,號風霆迅動北陬。

  密密麻麻的南軍氣勢如虹直逼我們,已經沒有人再顧得上個人恩怨,目光皆齊齊望著那千軍万馬。唯獨翔宇與他的主子表情異常平靜,負手立在原地,神情井然,絲毫沒有如臨大敵的表情。

  看著那支南軍為首的那個人,我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隨即緊握成拳克制住自己不讓它再顫抖。腳步克制不住的朝前走了几步,但是理智卻將我拉了回來,伴隨著嗆鼻的黃沙,我連連后退著想要逃脫。卻感覺到自己撞到一個冰涼堅挺的懷抱,我全身一緊,驀然回首對上一雙冰冷如豹的眼神,仿佛自己要被千年冰霜凝結住。

  我驚慌的收回視線,抬頭正對上一雙深炯如鷹的眼睛,他邁著堅毅的步伐朝我走來。殘陽將他的銀盔映的刺眼耀目,他那雙絕美的瞳子中依舊是那邪美冷淡。

  可是他的眼中卻再沒有我了。

  只是單膝在我的面前跪了下來,不,他跪的人是……我身后這個男人。

  “臣轅羲九恭迎皇上駕到。”轅羲九的話剛落音,其身后那千軍万馬也匍匐而下,齊聲喊道:“皇上万歲万歲万万歲!”

  “万歲,万万歲!”

  山山動搖,海海沸騰。

  聲音一波一波的響徹荒蕪的大漠,塵沙滾滾,刺的我眼睛都無法睜開。

  我自嘲一笑,隨即望著有些絕望的莫攸然,再望著眼底充滿仇恨的楚寰,最后仰頭盯著二樓孤立窗前俯望的夜鳶。

  原來,在壁天裔面前,我們只不過是早已被他安排算計好的一顆棋子。

  我,莫攸然,夜鳶。以為算計到了一切,其實真正被算計的人正是我們。

  一切,終將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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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3: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惜花人去花無主

  南軍將飛天客棧里的客官們皆悉數趕走,空蕩蕩的寂靜讓人感覺到强烈的壓迫感。

  壁天裔一人獨坐在正中央的小桌之上,渾身上下無不充斥著令人壓抑的王者氣派。

  夜鳶,莫攸然,楚寰,我。沒有人反抗,畢竟武功再高,也敵不過這千軍万馬。里邊一片寂靜無聲,無人開口說話,只是這樣靜靜的站著。

  不知不覺,外邊下起了漫天的傾盆大雨席卷著整個大漠,塵土的腥味過后是水滴的清晰舒爽之氣,更洗滌了風沙。來到飛天客棧兩個月,今夜是我遭遇的第一場雨。也正是這一場大雨將這詭異窒息的氣氛給衝刷,壁天裔端起桌上那杯碧螺春請吮一口,用那清淡如水的語調率先開口:“你們說的話,朕都聽見了。”

  我全身一僵,聽見了?聽見了多少?知道我是轅慕雪了?

  莫攸然非但沒有緊張,反倒是自行在壁天裔對面坐下,兩側的侍衛立刻大呼‘放肆’。壁天裔單手一揮示意他們退下,而莫攸然則是放肆的笑道:“二弟,許久沒與大哥同坐了吧。”

  “是的,許久了。”壁天裔並未因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惱火,反倒是坐姿軒軒,又飲下一口香溢的碧螺春。隨后側首凝望著始終佇立在他身邊的轅羲九,竟笑道:“三弟你也坐吧,咱們三兄弟已經多年未同桌暢聊了。”目光無邪,有些霧氣蒙在眼眸之上,也不再冷若如霜。

  轅羲九將手中的盔甲放在桌上,隨即優雅的坐下。

  一冷魅,一邪美,一淡雅,三人同坐,竟是那樣和諧。

  那一處就是最璀璨光輝之地,沒有別處的風景能與之攀比,那氣勢猶如泰山壓頂,無人能與之爭鋒。

  七年前的神話,曠世三將,今日又聚在一起卻物似人非。

  隨后壁天裔吩咐在場所有人都退出那漫天的大雨之中,我知道他們三人定然有很多話想要說,于是跟隨著大批的侍衛欲退出客棧,卻被壁天裔叫住了:“未央,你留下。”

  我的步伐頓住,回首疑惑的凝望著壁天裔,他叫我‘未央’就表示……他根本沒有聽見我與莫攸然之前的話,根本還不知道我是轅慕雪。一顆緊吊著的心終于放下些許,走到桌前坐下,正對上轅羲九的目光,里面平淡無波,仿佛……與我根本不曾相識。

  轅慕雪,你在難過什麼呢,面前的人是你的親哥哥啊,你還想要奢求些什麼呢。

  “未央,如今再無外人,你就坦白說說你與碧若的真實身份吧。”壁天裔雙手交叉置于桌上,清冷的望著我,

  “真實身份?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壁天裔這話問的確實奇怪。

  壁天裔一笑,全當作我在裝傻:“你與碧若與莫攸然是一樣的身份,漣漪大妃的暗人。”

  “不可能!”有一個比我更快的聲音響起,莫攸然倏地起身大吼著,眼中的憤怒無盡的蔓延。

  “其實壁嵐風元帥在你與碧若成親之時就知道你們的身份了,但是他沒有揭發,只因你們至今都沒有危害過壁家。”開口的是轅羲九,他的目光掠過激動的莫攸然。“你回想一下,第一個發現元帥死的人是誰?”

  莫攸然一怔,思緒似乎漂移到很久很久以前,隨之喃喃道:“碧若?難道你想說元帥是她殺的?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怎麼可能……”

  “是的,當時沒有人懷疑到碧若,因為在我們的眼中,她是那樣純潔乖巧,柔弱的需要人去保護。后來她自願進宮做皇甫承的妃子,更成了壁家的大恩人,有誰去懷疑碧若呢?但是我們都錯了,碧若進宮不是為了給我們情報來幫助我們奪取皇甫承的天下,而是挑撥皇甫承誅殺我們,而她給我們的情報皆是假的。”轅羲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敘述出來,讓莫攸然不可置信的連連搖頭:“如果那情報是假的,為何我們一路能暢通無阻的攻到帝都城?”

  “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了,先將真實的情報給我們,想讓我們與皇甫承兩敗俱傷,在最后一刻給我們一個假情報,讓皇甫承滅了我們。那麼北國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攻克南國,但是,我怎會如此傻,只在皇宮安插一個碧若?在皇甫承的身邊連碧若一共有三個線人,那最后一道至關重要的情報,唯獨碧若與其他兩個線人不一樣。這麼多小小的巧合聯系起來,就不再是巧合了。”壁天裔把玩著茶杯的蓋帽輕輕撫弄著,隨即一笑,轉而凌厲的盯著我:“而未央,假意與三弟的妹妹慕雪要好,目地也只是為了接近三弟博得信任而已。”

  “不可能。”我矢口否認,有些激動的望著莫攸然,未央如果只是假意接近,為何在那場大火中要不顧自己的生命救了我,最后還害得自己喪命?不可能,壁天裔一定是捏造事實。

  “人都死了,你當然可以隨便加罪名。”莫攸然也隨著我站起來,眼中明顯的不信。

  “漣漪大妃能舍得將自己的親生儿子送來南國做奸細,可想而知這個女人的厲害。而她是你的主子,當年親自將你送去壁家,當她知道你有心幫助壁家對付北國,你認為她會放過你嗎?”壁天裔頓了頓:“若我沒猜錯,碧若正是漣漪大妃派來殺你的,或者,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轅羲九說:“皇上之所以沒有將這些告訴你,只因不想傷你,他知道你對碧若的情深。而且,我們沒有證據證明碧若的身份,你絕對不會相信。”

  “我當然不信。”莫攸然單手重重一擊面前的桌子,將其劈成兩半。

  “你可以親自去問問你的主子,漣漪大妃,如果她會告訴你真相的話。”壁天裔對于莫攸然的舉動,處變不驚,依舊一派傲然的坐在凳子上,凌然的目光直逼莫攸然的眼睛。

  碧若與未央也是漣漪大妃的暗人?

  那夜翎知道這件事嗎?

  漣漪大妃是否知道如今的未央也非當年的未央?

  太多太多的疑問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敢相信。可是壁天裔與轅羲九所說的一切卻又是那麼的讓人懷疑,一切都只是個誤會嗎?

  壁天裔殺碧若完全是為了壁嵐風元帥報仇,而莫攸然自以為聰明一世,利用我又聯合自己曾經背叛過的主子漣漪大妃想要對付自己的兄弟。只是為了要幫自己的妻子報仇……報仇?到最終都是被漣漪大妃玩弄在鼓掌之中嗎?

  不可置信,我曾經見過的那個溫柔慈善的漣漪大妃竟然是這樣厲害的一個女子。

  那麼,轅羲九,你又騙了未央,你又騙了未央。

  ——皇上會放過我嗎?

  ——他對碧若有愧,他的心即使再狠再硬,于你,他也會心存憐憫。

  皇上對碧若從來就沒有愧,對我,又怎會心存憐憫?

  為何要騙我呢?

  “不好,夜鳶不見了。”不知是哪個士兵一聲大喊,伴隨著風雨傳了進來,客棧內的我們依舊安逸的站著,沒有人關心夜鳶是否還在。

  莫攸然徒然垂下雙肩,頭垂的很低以至我們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身上蔓延著無盡的悲傷。原來,莫攸然這個人也很可悲呢,那一瞬間,我對他的恨似乎淡了許多。

  “壁天裔,如果,你真當我是兄弟,現在就放我與楚寰回去找漣漪大妃問個清楚。”莫攸然的聲音很低沉,音調中有些顫抖。

  “好,你們走。”壁天裔這話說的很是隨意,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二人的離去,眼中那閃閃的冷光仿佛在宣告著,即使你們回了北國,他一樣有能力將他們毀滅。

  莫攸然腳步虛浮,黯然轉身,走了几步卻又頓住:“未央,你不隨我走嗎?”

  “未央不能走。”壁天裔這句話說的異常强勢。

  莫攸然始終背對著我,似乎猶豫了片刻,隨即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客棧,走入那漫漫大雨,與楚寰一同離去。

  我深深記得楚寰離去之時,那雙陰冷的目光始終徘徊在客棧之內,那是仇恨。

  隨后,壁天裔帶著我進入了他的房間,屋子里很雅致,帶著淡淡的香味,是芙蓉花香。

  放眼望去,紫檀桌上的觚內插著紅,粉,白三色芙蓉花。當我的內心被這芙蓉花正强烈的牽扯之時,只感覺壁天裔走到桌旁,折下一朵粉色的芙蓉花,朝我走來。

  那瞬間,我似乎察覺到什麼,心中閃過異常的不安,怔怔的望著壁天裔的眼睛,美的讓我刺目暈眩。

  直到他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絲之上,我的內心划過一股異樣的暖流。

  我如夢初醒,對上他的目光我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雙腿的力氣几乎完全消失,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氣。

  他,知道了!

  “第一次,你淪陷太師府。第二次,你與夜鳶大婚。這是第三次,再不會放手了。”他的指尖勾過我頸邊的發絲,聲音雖然有些矛盾,但是卻像下定了很大的決心。

  可是我不懂,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張口想要詢問,卻在對上他清冷的眸子之時再也發不出聲音,腦海中仿佛閃過一個冷然的聲音:待我勝利歸來,便為你蓋一坐宮殿,在里面種滿你最愛的芙蓉花。

  這句話,如此熟悉,卻又是那樣的陌生。

  這都是小時候的事嗎,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還有多少是莫攸然沒有告訴我的。

  小時候,還發生了什麼!

  是夜,外頭的大雨依舊不停的下著,我在床上翻覆著睡不著,胸口異常壓抑難受,就連呼吸都十分困難。腦海中閃過的是壁天裔說過的話,他說要帶我回南國,讓我隨他進皇宮。那時候,我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便只是沉默著,呆站著。

  終于,我翻身而下,拉開門到了客棧用膳之地,突然間我很想喝酒,很想喝醉。

  已是深夜,客棧內早已不見一個人影,唯獨小黑趴在櫃台之上熟睡著,案前燃燒著紅燭,隱隱能將一小處地方照亮。

  我踮腳取下一壺花雕,才轉身,便見轅羲九剛由客棧外回來,他的發絲之上淋了些許雨水,更顯不羈之美。他看見我時,也愣了一下,隨即收回視線想要離去,卻被我喊住。

  “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他步伐一頓,似乎在猶豫著,我便佯裝輕松的笑道:“喝一杯酒而已,你怕什麼?怕壁天裔?”

  似乎被我的話所影響,他靜靜的與我同坐,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為自己斟上一杯花雕酒,端著它放在眼前細細打量著,酒中倒映著我無神空洞的眸子,這雙眸子還是莫攸然當年笑稱魅惑勾魂的妖瞳嗎?

  受不了此刻異常尷尬的氣氛,于是便想方設法的尋找著話題:“花雕酒便是黃酒,可為何要稱之為花雕呢?因為黃酒產自紹興,有時也稱紹興酒。那里的人家只要生女儿,便會釀一壇黃酒,壇子為了觀之美,而在上面雕花紋。然后用紅紙封壇口儲藏,等女儿十八出嫁時再拿出來做嫁妝,于是黃酒就這樣被稱為‘女儿紅’。可是沒想到他的女儿還沒到出嫁那天就早逝了,所以就將女儿紅取名叫‘花雕酒’,意思就是花儿已凋謝。”說完便一口飲盡杯中的花雕,酒味甘香醇厚卻辣的我喉嚨疼痛,痛的我想要落淚。

  “花雕,花凋。”我喃喃重復著花雕二字,對上他的目光,依舊是冷淡如霜,也不回我的話。難道,他真的不願再理我了嗎。

  ——你不能愛他,因為他是你親哥哥。

  一句話猛然傳進耳中,我倏然起身,手足無措的望著他:“有酒無菜怎麼行呢,我現在就去炒兩個小菜,你在這等我,一定要等我哦。”再三吩咐后,我慌忙跑進灶房。

  蹲下身子想生火,但是不論我如何用力扇著,起來的只是煙沒有火。

  那刺鼻的煙迷蒙著我的眼睛,籠罩著整個灶房,承受不住的輕咳了起來,很想止住,但是非但沒有止住,就連淚水都隨之滾滾而落。

  我氣憤的將手中的扇子丟至地上,衝著爐灶氣道:“我只不過想為他做最后一頓飯而已,這麼點要求你都不滿足我嗎,你為什麼就是點不著……”聲音漸弱,無力的跌坐在冰涼的地面,我將頭深深埋在雙臂之間,任淚水肆意的蔓延。

  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一雙手臂將我攬入懷中,是那份熟悉的感覺,熟悉到令我安心。我依戀的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理智告訴我應該離開,但是始終舍不得離開。

  我怕,這次離開了,那個位置就永遠不屬于我了。

  “他說要帶我去南國,他要帶我進那個皇宮。”略顯孩子氣的纏繞著他的腰際,低喃著。

  感覺到他的手突然松了几分力氣:“去吧。”他的聲音依舊是記憶中那樣好聽,卻深藏著暗啞與復雜。

  “你……你說什麼?”我的手一顫,猛然推開他,對上他略顯滄桑的臉,我失笑了。

  “第一次,你淪陷太師府,郝哥統領親自查抄成府,更奉命將你帶入皇宮。是我攔住了,我忤逆了皇上,而皇上也放了你。第二次,你被莫攸然擄去,皇上給了我機會,讓我親自領兵出征北國贏你回去。第三次,你從大婚上逃跑,被飛天客棧老板娘救了,卻再次碰見皇上。于是皇上飛鴿傳書,讓我停止戰爭。我知道,皇上已經不願再放你了……其實與你有緣分的人是皇上。”他的唇邊划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聲調如水。

  聽罷,我怔住,原來壁天裔說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是這個意思。

  “原來如此。”我一聲輕笑,笑中凝淚:“那……為何,為何你不能求皇上再放我一次?”

  他突然伸出手,想要撫摸我的臉頰,笑想要說些什麼,卻咽了回去。手也僵在半空中,自嘲一笑:“因為,皇上已經見到了你。”

  見他他悄然收回手,我平靜的問:“所以……所以你要將我給壁天裔了?”

  “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便是進入皇宮,得到皇上的憐惜,我相信……皇上會善待你的。畢竟你……”他頓了頓,眼眶已經漸漸泛紅,藏著無數的心酸與隱忍。最后深深吸了口氣:“畢竟我頭一回見皇上要留下一個女子,不惜……不惜對兄弟壓上身份……”

  轅羲九后面再說了什麼,我都已經聽不清楚了,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撞翻了身邊那一大籮筐的鮮嫩白菜,踢翻了盆中安逸的鱸魚,水濺了我一身。我什麼都沒有在意,只是逃似的的跑出了灶房,衝出了客棧,大雨衝刷著我的全身。

  空蒙雨夜風亦襲,大雨幽夜欲斷魂。

  望著茫茫沙漠中有無數個帳篷,里面皆是南軍吧……聽壁天裔說,明天就要回南國了,要回去了……

  腳踩在被雨水蔓延侵襲的沙土中,漫無目的的走著,大雨早已迷蒙了我的眼眸,再看不前方的路。

  “是哥哥,是哥哥。”我不斷的對自己告誡著。

  “永遠只是哥哥……”

  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只要我進宮了,我們就能相互斷了念想。就不用面對天下世俗人的眼光,更不會毀了他的身份。他可是南國的神話,是北國聞風喪膽的將軍,他哪里能承受天下人的唾棄,我更不能讓壁天裔與他兄弟反目。

  我知道……壁天裔與他的兄弟感情是他所珍惜的,他對壁天裔的情,絲毫不會少于對我的愛。

  白雨如瀑,珠浸沙。

  寒徹侵身,滿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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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九重宮闕深几許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之時,我已經處于顛簸的馬車之中,身旁有個名為卓然的丫頭在伺候著我,她說我已經昏迷了五日,大軍不能有拖延,于是便將昏迷的我帶回了南國。她將那一勺一勺的墨黑藥汁喂入我的口中,苦澀的藥味無限蔓延著我的舌頭。

  我很少喝藥,每次生病都是莫攸然用內力將我治愈,從來不允許我碰藥。他總說,喝藥會變藥罐子的,也會少了女子該有的那份脫俗之氣。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莫攸然對我過的一切我都深深銘記在心,任何一件極為細小的事都能聯想到他對我的告誡。其實他說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那個皇宮並不如我所想的那麼簡單,或許……莫攸然是真的有關心過我,真的把我當作妹妹在疼。只不過,仇恨將我與他阻隔了。

  莫攸然,如今的你應該在北國了,漣漪大妃又會對你說什麼呢,你是否已經得到關于碧若的真相?

  恍惚間,我回神,一陣北國襲過,將馬車的簾幕吹揚而起,有聲聲悲愴的歌聲震耳欲聾。

  我揭簾而望,天色慘白,淡云漂浮。

  大軍整齊的邁著沉重的步伐踏在著遼闊的土地之上,荒煙漠漠無不充斥著令人心血滂湃之感,每個將士的口中皆唱著: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樞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

  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屈原所作的《國殤》,我甚為訝異,為何要唱國殤?他們的戰爭贏了不是嗎?

  卓然笑著回答:“姑娘這你是有所不知,皇上有令,不論大小戰役是勝是敗都必需吟唱國殤,來悼念那些為國捐軀的戰士們。若沒有他們的犧牲,哪能換來咱們此刻的勝利呢,所以,將士們必需感恩,必需報以最真摯的心去感恩。”她也探首凝望著外邊那群將士,“南國有這樣一個皇帝,是百姓們的榮耀呢。”

  “是嗎。”我猶自輕喃著。

  “難道不是嗎?”卓然好奇的盯著我,眼底淨是疑惑。

  我沒再答話,只是收回了視線,隨著馬車進入了帝都城,穿越過繁華的街道,感受到了街道兩側百姓們的歡呼之聲,還有鞭炮之聲。那一波又一波的歡呼沸騰之聲見證了壁天裔這個皇位的穩固,以及民心所向。

  對于民間種種傳聞我都不大相信,今日一見確實震撼,尤其是那首《國殤》。

  壁天裔,十八歲便橫空出世,奪取皇甫家的天下,果然是個能成大事者。這樣一個優秀的皇帝,難怪轅羲九會將我放心交給他呢,我想,我自己也能放心的將自己交給他吧。

  歌聲哀號,響徹云霄。

  前面,就是皇宮,在我記憶中出現了七年的皇宮,如今真真切切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馬車的轱轆碾過青磚鋪成的琳琅大道,城門大開,万人匍匐在地恭迎。

  天龍雙闕,金碧輝煌,殿宇恢宏,晃晃閃耀。

  是壁天裔親自接我下馬車,他牽著我的手走過雙闕,我在万人注視之下隨著他進入雙闕。他的手掌很溫暖,指尖微傳冰涼之感。

  直到諸位高官皆上前恭迎之時,看見他身邊的我,眼中充滿了疑惑。壁天裔松開了我的手,轉而輕輕摟著我的肩,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宣告:“她便是我南國母儀天下的未央皇后,自今日起,住入未央宮。”

  諸位高官皆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壁天裔的嘴角勾勒出一絲完美的弧度,未理會他們的神色,領著我常揚而去。

  為走多遠,便見到數名女子在宮前相迎,她們個個濃妝艷抹,打扮的花枝招展。我知道,那是壁天裔的宮妃,是他的眾位妾。

  但聽得她們嬌膩著嗓子,齊聲道:“臣妾恭迎皇上回宮。”

  我看見了莫攸涵,她站在最前頭,不論是容貌,氣勢,首飾皆將身后的諸位宮妃的勢頭壓了下去,可見其在后宮的得寵程度。

  我很好奇,壁天裔明知莫攸然對其殺意,為何莫攸涵還能如此得寵,壁天裔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皇上,這是終于回來了,臣妾可擔心您了。”她最先開口,邁著輕盈穩健的步伐便粘到了壁天裔的身邊,余光時不時的朝我射了過來,頗有敵意。

  我佯裝看不見,任由壁天裔將我護在懷中,嗅著他身上那淡淡的龍涎香之味。我想,壁天裔的后宮並不如我所想像中的那麼平靜,面前諸位宮妃對我的笑容雖然是那樣的善意,但是那份笑意卻沒有到達他們的眼底,而是明顯的冷意。

  這就是我將來要過的生活嗎?斗爭?與一群女人斗?

  我不怕,因為我是皇后,是六宮之主。

  未央宮

  飛檐卷翹,朱壁宮牆,無不充斥著富貴祥和的盛世華麗之氣。

  井梧蕭然,明透殘紅珠簾卷。

  進入未央宮已經有了一個月,壁天裔沒有再來過,聽卓然說朝中大臣對我這個突然出現的皇后頗有質疑。于是,在封后這件事上一直爭執不休,始終沒有得到完善的解決。

  我也不願多去過問一些令人煩心的事,皇后之位若不屬于我,我便不用卷入后宮紛爭,皇后之位若屬于我,那我便留在這寂寂深宮,只要……偶爾能見到轅羲九,只要能遠遠的看著他就好了,我便滿足了。

  冬日來臨,我親眼目睹著未央宮那滿池的芙蓉花已漸漸枯萎而去,再無當初的那淡淡的芬芳傳來,尤其是夜里,嗅著它的芬芳之氣我便能安然入睡。

  寒風襲襲,吹散我身上素雅的衣襟,在黑夜中輕紗漫舞。卓然默默的站在我身邊,隨著我的視線一直凝望天上那皎潔的月光,朧朧散暉,照耀著天地万物。

  手指緊緊掐在屋前欄杆之上,血一點一滴的與朱紅的欄杆之色混合在一起,卓然驚呼一聲:“主子!”

  “卓然……你說,皇上將昭昀郡主賜婚于九王爺。”在沉默許久之下,我才靜靜的吐出這句話。

  “主子您的手……卓然為您包扎……”她顯然沒有顧忌我的問話,全部注意力都在我的手上。

  “卓然,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我的聲音猛然提高,冰冷的凝望著她。卓然的神色一僵,怔怔的望著我良久,似乎還不能接受我突然的轉變,隨即跪在我面前:“回主子,是的。就在今日早朝,皇上將她的表妹昭昀郡主賜婚于九王爺。”

  “是麼。”徒然笑了笑,隨即將手松開,看那鮮紅的液体將我的手心染紅,猶自一笑:“那要恭喜九王爺了。”

  “可是九王爺當眾拒婚了。”卓然輕輕一嘆:“現在昭昀郡主可在寢宮大發脾氣呢,將宮中的瓷器全摔碎了,現在宮里上下全將昭昀公主當笑話看呢,因為是她親自請求皇上賜婚的。”

  聽到這里,我的緊緊揪著的心終于放下些許,問:“那皇上呢?”

  “皇上在朝上並沒有過多的勉强,退朝后聽聞昭昀郡主打發脾氣便親自去瞧了瞧她,她哭著求皇上一定要為她討要回面子,甚至揚言非九王爺不嫁。”卓然抿著唇輕笑起來,眼底滿是嘲諷之意,可見昭昀公主之事已經被皇宮上下給傳遍了。“昭昀郡主性格刁蠻高傲,仗著郡主身份目空一切,就憑她也想做九王爺的妻,真是……”

  “卓然。”我立刻冷言打斷她的下文:“我不希望自己的奴才是個愛言是非之人。”

  “奴才知罪,主子息怒。”她立刻收起臉上的嘲諷,慌張的向我磕頭請罪。

  “罷了,以后注意便是。”我揮了揮手,轉身繼續凝望著天上的明月,呢喃道:“為何要拒婚呢……”

  “很介意?”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輕笑,卻又像是比笑更加殘忍的氣息。我回首凝望,那個孤獨的身影漸漸明晰,走出黑暗。燭火的光輝悉數傾打在他金色的龍袍之上,更顯蒼然肅穆。

  對上他那雙忽明忽暗的眼睛我有絲絲的訝異,擋在我面前的身軀堅實密不通風,他遣退了卓然,慵自步入寢宮,我緊隨其后。

  只見他熟稔的拿出藥箱,取出一瓶金瘡藥,牽著我坐下,親自為我上藥。

  他的唇緊抿著,眸黑如墨,在燈火的照耀下,明若星辰。

  “如果當年你有一瓶金瘡藥,就可以救母親了,也不用那麼小就背負一條命。”他這話說的平淡,可我的心卻仿佛被人狠狠敲打著。

  血,大雨,電閃雷鳴,匕首……

  一幕幕飛速閃過,指尖那隱隱傳來的疼痛使我的意識更加清晰。

  “皇上如何認出未央便是慕雪的?”

  “或許是你一口酒噴灑在翔宇的臉上,那副奸計得逞的模樣不禁讓我想到了你每次故意接近我,將轅沐錦氣的想將你千刀万剮的一幕。又或許是那夜你拔馬尾毛,指著它直跳腳的樣子讓我不禁回想起你學騎馬時總是被馬甩下來,你氣的暴跳如雷的樣子……”突然間,他那剛毅冷漠的眼眸泛出絲絲笑意:“直到那日聽到你與莫攸然的對話,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未央,便是轅慕雪。”

  我猛然撰著壁天裔為我上藥的手腕:“求你,求你不要告訴轅……九王爺,我就是轅慕雪。”

  壁天裔深深凝視著我,唇邊笑窩一現,慢慢啟口:“好,但是你必須與朕保證,不許再同朕提‘轅羲九’三個字。”

  我堅定的點頭:“我保證,決不在皇上面前提起轅羲九三個字,否則,不得好死。”

  他將手腕輕易從我手中抽了出來,單手勾起我的下顎,明亮的眸子中帶了几分潤澤,重復了一遍‘不得好死’才笑問:“真的如此在乎?”

  我不語,只是仰頭凝視著他,但是脖子卻有點酸痛,卻不敢掙扎,只怕他會告訴轅羲九我就是他的妹妹。

  我能肯定,壁天裔肯定沒有將我的身份告訴轅羲九,因為,他是壁天裔。

  既然他不知道,那便不用告訴他,他就不用承受我們是兄妹的事實。與其兩個人為此傷心,不如將這一切由慕雪一人來承受。

  “朕知,你七歲前的記憶全部喪失。”他終于松開了我的下顎,轉身背對著我:“當你在你母親墓碑前說起你以前的種種,我便在心中決定,轅慕雪要做壁天裔的妻子。”他頓了頓,倏然回首,犀利的眸子猛然對上我的眸:“因為壁天裔的妻子,絕對不能懦弱,選來選去,唯有轅慕雪最為適合。”

  我了然一笑,起身正對上壁天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小時候,關于我們兩人的故事,能講給我聽嗎?”

  【壁天裔】

  第一次見轅慕雪是在轅府,她竟當著他與大哥,三弟的面要借他用用,他很想拒絕,但是三弟卻在他耳邊輕道:二哥,她可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因為這句話,他便跟隨在轅慕雪的身后走了,雖然不明白這個女孩到底想要做什麼,但是他總覺得她很奇怪,眼睛里那閃亮的光芒與隱隱的冷意讓他很好奇。直到她含著笑容將飄落在腳邊的金鳳紙鳶撿起,說了一句:金鳳飛的再高,終究是要摔下來的。既然摔了下來,那便是万劫不復。

  正因為這一句話,他便覺得這個女孩一點儿也不簡單,她真的只有七歲?

  直到他見到那個瘦弱的女孩捧著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跪在母親墓碑前,眼睛卻沒有淚,可是她渾身上下蔓延著的悲傷似乎將他心中的悲傷也勾起。

  三年前,父親找了無數的藥材,請遍了天下名醫都無法將身患重病的母親治愈,那年他才十四歲,親眼看著母親離他而去。

  可是轅慕雪的母親卻是因為少了一瓶金瘡藥,少了一兩銀子,否則她的母親就不會就此死去。更感到眼前這個女孩很需要人來保護,雖然她看上去很堅强,像只刺蝟,誰都無法靠近。但是當你真心去想要接觸她了解她時,她滿身的刺便慢慢褪去,其實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也需要人去疼愛。

  看著靠在自己懷中的轅慕雪,他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也許轅慕雪可以做他的妻子。反正近來大哥與碧若正風風火火的准備著婚禮,而父親也總是催著他找個姑娘趕緊成親,為壁家延續香火。而轅慕雪今年才七歲,等到及笄還得八年,那這八年他就能安心完成自己的事業。最重要的是,轅慕雪並不會讓他討厭,而且以她那倔强的性格,有足夠的資格做他壁天裔的妻子。

  那天夜里送回了轅慕雪便在那顆快有三百年高齡的古松之上找到了三弟,他慵懶的倚靠在樹杈之上,手中隨性的捏著一片松葉,似乎在沉思些什麼。直到他縱身躍上古松,他才回神,勾起一抹淺笑道:二哥。

  “你的妹妹挺有趣。”壁天裔揚手將一片松葉摘下,卻換來轅羲九的滿臉驚愕:“有趣?”

  壁天裔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咱們親上加親怎麼樣?”

  “親上加親?”轅羲九依舊不解的盯著他,再望望垂在自己身上的那支手臂。

  “訂下你妹妹,做我壁天裔的未婚妻。”

  “為什麼?”音量猛然提高。

  “一來是解決父親逼婚的問題,二來是你的妹妹並不讓我討厭。”

  轅羲九手中的松葉翩然掉落,最后平躺在下面的草叢之中,神色有些古怪與淡然,“這事我不能做主,若慕雪願意,我決不會阻攔。”說罷便以翩然的身形降落在地,沒有回頭,信步離去。

  壁天裔靠在樹上凝望那孤寂的背影越走越遠,蒼涼之感油然而生。

  雖然剛才他說讓慕雪來決定,但是他畢竟與三弟相處了這麼多年,若連他眼底隱藏著的不舍都看不出來,那他還當什麼二哥。

  這几日轅慕雪一直纏著他學騎馬,而每次他到轅府的馬場教她之時,轅沐錦都在場。每次轅慕雪一見轅沐錦來就對他的話特別多,每次總要氣的轅沐錦哭著離去。轅沐錦一離去,轅慕雪便沉下了笑容,獨自駕馭馬匹。這兩個孩子之間還真是有深仇大恨似的,暗中較勁。

  他又怎會不知轅慕雪對他是利用成分占了多數,騎馬是個幌子,氣轅沐錦才是目地。

  一想到這他便黯然失笑,孩子之間的斗氣都是這樣嗎,她喜歡的東西,她便要想盡辦法搶過來。

  不知為何,他對于轅慕雪這樣的舉動竟然不反感,反而越看越可愛。或許是他見慣了一些大家閨秀的矜持,對于像轅慕雪這樣愛憎分明的女孩是第一次遇見。

  忽然間,馬一聲啼嘶,轅慕雪那弱小的身子根本無法馴服那匹烈馬,重重的摔了下來。他這才回神,焦急的衝上前想看看她有沒有摔傷,沒想到她卻自行爬了起來,一邊拍著身上的灰塵,一邊衝那匹馬大叫著:“你這個畜牲,竟然敢把我摔下來,信不信我將你全身的毛全部拔了去,來一場‘烤全馬’晚宴。”

  他看著她直跳腳的模樣忍俊不住,低聲笑了起來。轅慕雪聞聲回頭,瞪著壁天裔:“你笑什麼!”

  轅慕雪那張白皙的臉蛋上早已沾滿了灰塵,見她又嘟著一張小嘴,圓圓的大眼瞪著他,不免有些滑稽。看到這里,他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慕雪,你怎麼渾身髒兮兮的?”轅羲九的聲音次傳入,轅慕雪一張怒氣騰騰的臉蛋立刻轉為笑臉,視線一移便投向轅羲九,甜甜的輕喚:“大哥!”

  “你學騎馬摔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渾身淤青的回去,讓你別學了又不聽。”轅羲九有些生氣的上前,提起衣袖便擦著她的臉蛋。

  “我喜歡騎馬。”她似乎很喜歡看轅羲九生氣,含著笑容乖乖站在原地任他將自己臉上的塵土抹去。

  “以后不准學了,跟我回去。”轅羲九毫不溫柔的將她一把扛在肩上,正對上壁天裔的目光,他的步伐頓了一頓:“二哥,慕雪確實不大適合騎馬。我先帶她回去。”

  他聽了此話便也只是一笑置之,這話頗有責怪他的意思。他總覺得,轅羲九對于這個妹妹,似乎保護的有些過了。

  三個月后,壁家發生了一場驚天巨變,而且他奉了皇命去對付進犯的北國軍隊。

  離開前的夜里,他偷偷潛入了轅府,自己都覺得很是奇怪,為何要偷著進來?想他壁大元帥的獨子,何曾做過這樣偷偷摸摸之事。

  當他溜進轅慕雪的小閣內卻發現她將趴在床榻之上哭得異常傷心,當她淚眼朦朧抬頭看見他的時候怔住了,趕忙將滿臉的淚水拭去。

  瞧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也在猜測她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而哭的如此傷心,可是嘴上卻沒有詢問其原因,只是在床邊坐下為其將滿臉的淚痕擦干,伸手撫上那雙紅腫如兔的眼睛:“小丫頭,將來做壁哥哥的妻子可好?”

  她呆呆的凝望著他許久都沒有說話,似乎還在猶豫些什麼,彷徨與不安閃現在臉。

  他的目光中帶著几分掙扎與矛盾,最后重重的將心中那份窒悶之氣吐出:“待我此次勝利歸來,便為你蓋一座宮殿,在里面種滿你最愛的芙蓉花。”

  就從那一夜起,壁天裔才真正認定了自己妻子的人選,非轅慕雪不可。

  雖然她還小,但是他可以等。

  雖然她很壞,但是她也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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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4: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碧月籠寒夜未央

  今日壁天裔設宴于紫薇殿,宴請諸位王侯,最重要的原因是為了在真正意義上重新恢復轅羲九的兵權與身份。我本不願意去,但是壁天裔卻堅持要我前去,還賞賜了許多珠寶首飾與綾羅綢緞。

  卓然得皇上的命令以皇后的裝束為我妝扮,頭戴金鳳步搖璀璨生光,端為華勝,上為鳳皇爵,以翡翠為毛羽,下有白珠,垂黃金鑷。鳳凰爭鳴之衣袍,長長的在明鏡如金的地面上,窸窣之聲隱隱傳來。單層絲帛緊裹緊貼肌膚,在這暮寒之際為我全身上下憑添几分暖意。在鏡中遠遠觀望著我的衣著,秀麗華貴卻不顯張揚,反倒有些含蓄柔和之感。

  描畫眼線,淡掃娥眉,胭脂紅唇。

  我未讓卓然在臉上抹粉涂脂,因為討厭那刺鼻的香味,總覺抹上粉顯得異常庸俗。

  卓然梳妝罷,不免一聲贊嘆:“主子,這皇后的裝束仿佛是為您量身定做的,穿起來竟是如此美,足有魅惑眾生之容,卻也有雍容高貴之態。”

  未曾答話,我將一直停放在鏡中的視線收回,遙望早已昏暗的天色,暗夜朦朧凄慘,今天夜里能見到轅羲九了吧。

  聽說……昭昀郡主也會去呢。

  影踱回廊,風驚初霽,殿宇寒濃。

  還未踏入紫薇殿便聞皓齒清歌襲耳間,滿是笙簫之樂。

  我的到來無疑是引起了百官們的竊竊私語,眼中既有驚艷也有疑惑,更有鄙夷與不屑。也許我在他們的眼中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女子,還妄想一朝飛上枝頭變成國母,正如我這個沒身份,沒靠山的女子,怎配做皇后呢。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穿插過妙舞妍歌俱獨步的歌女們走向那個后宮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皇上身邊的鳳椅,雖然此刻的我還未封后,根本沒有資格去那坐。但那是皇令,他在向眾人宣告著那個位置是鐵了心要給我的。

  還記得那天夜里,壁天裔只是簡單的將小時候的事說給我聽,短短几件事便已明了我與他之間曾經發生的一切。更確定了壁天裔之所以認定我為他的妻子只是因為我的性格能夠匹配上他,我並不讓他討厭,僅此而已。

  看著壁天裔那寂寥的輪廓與絕然的鳳目,我才發現,壁天裔就是一個王者,他給人的感覺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瀆,他有一個與日同輝的高度,其他人只能遠遠的仰望。這也包括與他親如兄弟朋友的三弟轅羲九。

  所以,這就是一個帝王的悲哀,他喜歡的女人只能是妃子,他的兄弟也只能當臣子。

  當我與壁天裔並肩就坐于鳳椅之上時,我對上了莫攸涵那清冷的目光,那張白皙如雪的臉在燈火的照耀之下更顯明媚嬌艷。看著此刻的莫攸涵我想到了一句詩:明眸皓齒,豐肌秀骨,渾是揉花碎玉。

  殿中央的歌女們賣力的扭動肢体,以舞討好諸位大臣的眼球。而諸位大臣們在那纖腰漫舞縈回雪的舞步下也沉醉其中,時不時向几名貌美的女子丟去一抹輕薄之笑。

  坐在高處便是這樣,將腳底下的一切盡收眼底,我更能感覺到壁天裔的可怕。

  壁天裔卻沒有觀賞那絕美的舞姿,而是抬手將一枚發簪插在我的鬢中,凝視我:“玉骨冰肌比似誰,淡妝淺笑總相宜。這話用在此刻的你身上最為合適。”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柔和極了。不禁暗自猜測這個聲音真是從這位冷酷的帝王口中說出來的嗎?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劍眉微蹙,指尖撫摸著我的發髻:“是朕疏忽了,還未及笄便讓你綰鬢。”

  “快了。正月十九。”我平靜的回答,眼瞼低垂凝視著自己交疊在腿上的雙手。記得莫攸然說過,正月十九是我的生辰,如今已是腊月,大概還有一個多月吧。

  “是五月初七。”他很肯定的將我所說的話糾正。

  我頭一仰,疑惑的望著他肯定的表情,我便明了,正月十九是未央的生辰,五月初七才是慕雪的生辰。

  “及笄之后,大婚。”

  這六字說的輕巧,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與霸道,這就是能操控聲殺大權的主宰者才有的氣魄。

  我黯然一笑,目光微移,正看見一個身影位居首座,目光凝視著殿中那漫舞的歌女,酒一杯一杯的猛灌下肚。

  須臾,歌舞罷,眾歌女退下,留下滿殿芬芳。

  隨后壁天裔當眾宣布將駐守漠北的三十万兵權授予轅羲九統帥,可見他對其信任程度之深。

  當轅羲九離席謝恩之時,一名身著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的女子也起身與他並肩而跪:“皇帝哥哥,您答應過要給昭昀與九王爺賜婚的。”

  一聽此話,我藏在袖中的手突然一陣輕顫,是昭昀郡主?

  “昭昀,不許胡鬧,上回九王爺已經拒絕婚事了。”壁天裔的聲音提高了几分,似乎對于昭昀這樣當眾請婚的做法甚為不滿。

  “可是昭昀就是喜歡九王爺,非他不嫁。若是皇帝哥哥不允,那就讓昭昀一輩子老死后宮。”這話說的氣勢凌然,也異常決絕。

  未待壁天裔開口,莫攸涵倒是先行開口道:“皇上,您瞧郡主對九王爺是多麼痴心。九王爺您若是要拒婚,總得有個理由吧?莫不是嫌棄郡主不夠美不夠好,所以才拒婚的吧。”

  “郡主很好,只是臣尚未有娶妻的打算。”他依舊單膝跪著,淡淡的回著莫攸涵的問話。

  “九王爺您今年也二十有二吧……”莫攸涵仿佛刻意想將事情鬧大,窮追不舍的問,卻被壁天裔一聲“夠了!”給打斷,手中的玉龍杯重重的放在龍岸之上,整個大殿頓時安靜了下來。詭異的氣氛肆意蔓延在四周,而莫攸涵早已跪在了地上,頭垂的老低。

  壁天裔最后一言不發的當眾離席,頭一回我見他如此生氣,一向冷漠淡然的壁天裔為何會這樣生氣呢?當初也是他先提起賜婚之事,才會有了今日這樣的尷尬鬧劇。

  所有人看著他拂袖而去,紫薇殿頓時安靜下來,似乎都還不能反映過來,只能僵硬的坐著。

  隨后,轅羲九也起身,抬頭那一刻對上我的眼睛,僅那瞬間便收回,轉身悠然而去。

  我的手緊撰成拳,看著他漸漸消失在殿中的背影,也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離殿而去。

  夜露微泫,香澤芳熏。

  頂著大風濃露,我一路追隨著遠處那個身影而行,我知道他發現了我,但是他卻沒有停下步伐。我知道,這是皇宮,四處皆是皇上的耳目,他不可以停下,我也不能衝上去。

  直到一處荒寂無人之處,他才停下腳步,驀然轉身,一雙如蒼鷹般幽森的目光在黑夜中依舊令人清晰可見。我的步伐一頓,隨后又走了上去,沒有任何的解釋,猶自開口將這些日子以來我最想說的一句話脫口而出。

  “轅羲九,如果我要你現在帶我走,你願意嗎?”

  “您是未來的皇后,應該注意自己的身份。”他面色沉靜,口氣有明顯的疏離。

  “我只是說自己想要說的話,我不能騙自己的心,壁天裔我不喜歡,我只愛你一個人。”看著他的眼睛,我終于正視了自己的心,即使他是我哥哥,我卻控制不住,每日每夜就是克制不住的想他。

  凝視著我,他有片刻的怔忪:“您是未來的皇后。”

  聽他再次提醒,一股酸楚涌入,瞪著他有些隱忍的目光,怒氣也隨之而上:“轅羲九,你根本就是個懦夫,在你兄弟面前就是個懦夫,甚至心甘情願要將我讓給他。可是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我根本不愛他,你要我做他的皇后嗎?為何你不能再爭取一次呢……對,我是自私,可是愛一個人有什麼錯?我以為,只要我進宮就能偶爾見見你,可是我控制不住,當我聽聞皇上將昭昀郡主賜婚于你之時,我以為我能看淡,我以為我能笑著祝福,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激動的將一大段話脫口而出,淚水迷蒙了我的眼睛,可他的表情卻仍舊是掙扎與矛盾。我驀然回身,仰著頭將淚水逼了回去:“原來,我的自私與任性也換不回你的堅持……”我一步一步的朝回去的路途挪動著。

  “慕雪,對不起。”

  突然間,五個字由身后傳來,聲音帶著微微的哽咽。

  霧閣云窗,籠月燭,閉云房。

  盲目的走過水漾鏡湖,北風刮在臉上很疼,腦海中的一切仿佛被人抽走。

  腦海中只有方才轅羲九對我說的字字句句,敲打在我的心房之上,絲絲絞痛。

  “慕雪,不是我沒有爭取過,而是早已無力再去爭取。”

  “慕雪,皇后才是你的最終位置,記得小時候我們一同偷跑出府嗎,我們碰見一個算命的老先生,他說你並不是妖孽轉世,你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待我勝利歸來,便為你蓋一坐宮殿,在里面種滿你最愛的芙蓉花’,這話你可記得……皇上會對你好的,自幼他就對你挺好……”

  “我已經不知道何時才認出你就是慕雪的,或許是在第一眼見到你,又或許是在水緣潭那兩滴血的相溶……只是我一直在騙自己,努力說服自己你是未央,你是未央。”

  “后來,我想清楚了,既然莫攸然設下了這個局,那我便將計就計,想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葬下去,讓你永遠做未央。可是……我確實太過天真,最終,皇上還是見到了你。他放了我們這麼多次,可你終究還是與他相見。你們自幼就很有緣分,而我們……無緣又無份,一輩子只能做兄妹。”

  寶閣朱宮夜未央,曉鑒胭脂拂紫檻。

  走進這繁華的未央宮,澹靄空濛,夜涼如水,天外濃云。

  再也忍不住腳底的虛軟,我跪在了寢宮前的回廊之前,雙手撐著冷如冰的,刺的我手掌疼痛。

  我終于知道,為何在白樓,他總在掙扎隱忍著什麼,直到我出現在九王府,他對我的若即若離,他要我給他時間考慮。

  原來,他早就知道未央就是慕雪,就是她的妹妹。

  影然卓立,一雙手出現在我面前,將跪著的我扶起。看著眼前這個發髻微松,帶了几分醉意的壁天裔,我努力控制自己哀傷的情緒:“皇上喝酒了。”

  “朕該拿你們怎麼辦。”他的聲音很低,有微醺的酒味傳來,但是眼眸卻很清明。指尖撫上我的發髻,笑渦淺現:“朕又怎會不知你對三弟的情,早在多年前朕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那是為世俗所不容的孽情。你可懂?

  當初在飛天客棧,朕有想過要殺你絕了三弟的念頭,但是看著慕雪的笑容,讓朕如此熟悉,朕沒有忍心下殺手。當三弟在飛天客棧見到你之時,朕有想過再放你一次,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朕已經放不了手了。你可懂?

  天下人皆說朕是個冷酷的帝王,朕做的決定沒有人敢忤逆,而今三弟卻當眾忤逆。朕都容了,忍了。朕與他的兄弟情,你可懂?”

  一連三句‘你可懂’問呆了我,直到壁天裔離開了未央宮我仍舊站在回廊之中,冷風迎面拂來,將我的鬢發吹亂。

  壁天裔,竟是如此用心良苦,他為的只是平衡我與他與轅羲九之間的關系。

  而我,卻在一味的破壞壁天裔營造的一切。

  是我錯了,為何要追隨轅羲九離開紫薇宮,為何要逼得他將真相說出。

  以前那樣不是很好嗎,我永遠不會知道轅羲九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出了我是他妹妹。

  花謝風來雪漫天,千里玉鸞飛,冰玉滿清潔。

  也不知站了多久,天際竟已飄起了漫天的雪花,冰涼之感源源不絕的拍打在臉上使我漸漸回神。勾起一抹自嘲之笑,有些事早該放手了,只不過自己不甘心,所以便放不了手而已。

  “未央。”柔膩中隱隱帶著几分冷意,我收起臉上自嘲的笑容,回視著朝我走來的莫攸涵,在茫茫雪花之中徐徐前行,仿若仙子脫塵而來。

  “莫攸涵?”我低聲喚了一句,又見她那番高傲的模樣我反感的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真是奇怪啊,莫攸然是北國奸細的身份早已被揭穿,他的妹妹竟然可以安然的呆在皇上身邊享受万千寵愛。”

  莫攸涵嫵媚一笑,這才走進了回廊之中與我面對面的站著,“是的,我們同為漣漪大妃派來的暗人,只不過我與哥哥選擇了忠誠壁家,而你與碧若卻是奉命來挑撥曠世三將的兄弟之情。碧若真是個厲害的女子,騙過了壁府上下所有人。更不得不佩服漣漪大妃,確實很有眼光。”

  “是嗎,壁天裔知道了?”壁天裔既然知道莫攸然,碧若,未央是北國的暗人,那莫攸涵也瞞不住了。但聽莫攸涵方才喊我為未央,那就是說,她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為何皇上會留一個暗人在他身邊。可未央你也是個暗人,他同樣要立你為后,不是嗎?”莫攸涵拂去發梢之上那殘留的雪花,美目流轉:“真是奇怪,皇上何時喜歡上你的,而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轅羲九嗎?”

  我悠然側首凝視著漫天的雪花,熙熙攘攘的吹散在我們面前:“我失憶了,這點你是知道的。”我回避著她的問題,怕繼續與她說下去,會將自己暴露的更多,便轉移話題:“你今夜的突然造訪,到底所為何事。”

  “如果我說想與你站在一條戰線上對付后宮這群不識好歹妄想爭寵的女人呢?”莫攸涵的口氣微帶試探,也有認真。

  “涵貴妃寵冠后宮,竟想與我這個初入宮闈的小小女子聯手,真是受寵若驚。”

  “你怎會是小小女子呢,你可是將來的皇后。”

  伴隨著一聲輕哼,我笑了出口:“承蒙涵貴妃看的起,但是,既要與未央合作,拿出點誠意給我看吧。”

  見她沉默,我沒再理會,轉身朝寢宮內走去,卻聞她喊住了我:“何謂誠意?”

  我的手輕輕撫上冰涼的朱門,冷道:“轅沐錦。”

  莫攸涵的辦事效率真的挺快,三日后竟將轅沐錦帶到了未央宮,看著轅沐錦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凝視著我,便覺好笑。當初那個將我丟去倚翠樓欲讓男人羞辱我的那個轅沐錦呢,怎麼這會竟裝起無辜來了?若要說演戲,轅沐錦真是個天才,比台上唱戲的戲子還要厲害,難怪能騙過那麼多人,讓他們以為轅慕雪已死。

  莫攸涵臨走前附在我耳邊輕道:“人,我已帶到,你想如何處置都無人過問。莫看她是九王爺的妹妹,可是她的死活與任何人無關。而你答應過我的事,可別忘了。”

  看著莫攸涵傲然的離去,我不禁在猜測著她在這個皇宮的勢力到了何種程度,竟敢將九王爺的妹妹光明正大的帶到皇宮,也不怕惹人非議。

  是什麼,讓她如此放肆?

  她是個暗人,她不知收斂,竟還敢在后宮如此興風作浪,為什麼?

  若曾經說是壁天裔對莫攸然的虧欠還能說的過去,可是如今真相早已大白,莫攸涵還有什麼資本?

  莫攸涵才離去,轅沐錦一張無辜的臉蛋立刻冷了下來,帶著戒備與冷意瞪著我:“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笑:“你認為一個女子進宮是為了什麼?”

  轅沐錦目光一亮,張口想說什麼卻被我用嘲諷的笑聲給打斷:“你在妄想我是讓你進宮來做皇上的妃子嗎,就憑你這樣的女人也配?”

  她的臉色泛白,一字一字地道:“難道你要我進宮來做奴才?”

  “真聰明。”我走至她的身后勾起一縷發絲,放在鼻間聞著,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之味傳來。

  她的頭一側,那縷發絲由我的手心溜出,她怒道:“你憑什麼!”

  “憑我是未來的皇后。”我的聲音瞬間蓋過了她的怒氣騰騰之聲。

  “只是未來的,還沒做上皇后就這麼囂張,與小時候的你真是一個樣。”

  “壁天裔承諾過的,五月初七,及笄后大婚。”看她氣的衝我咬牙切齒的模樣我真是痛快極了。

  “你知道了……他知道你是……”忽然間,她的口齒有些不清,像看鬼一般凝視著我,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如此失態。

  “知道,都知道了。”我捏著她小巧細嫩的下顎:“壁天裔,轅羲九,都知道了。”

  她的腿一軟,重重的跌坐在寢宮那澄泥金磚鋪成的地面,臉色早已經慘白一片,目光慌亂,呢喃著:“都知道了,都知道了……”

  “所以,你最好乖乖的呆在未央宮,否則我將你做的一切告訴皇上……或者你逃回了轅府,難保九王爺不會殺了你。”我滿意的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好了,既然你願意待在未央宮,以后你就跟著卓然,她會吩咐你該做的與不該做的。”

  夜里,壁天裔駕臨未央宮用膳,他一身金色繡龍袍,氣度端華,臉色依舊是那份冷酷。御廚們端上了一盤盤佳肴山珍于膳桌,他端坐在那里,孤獨的神色更加清明,仿佛千年孤寂。

  他用膳之時很安靜,小飲几杯酒,細嚼几口小菜,卻不說一句話。

  我沒有懂筷,而是靜坐望著他說:“皇上,未央想要一個奴才。”

  “怎麼,今日弄了個轅沐錦進宮做奴才還不滿意?”他沒有看我,聲調如水。

  我垂首不語,他又道:“說吧,想要哪個奴才?”

  聽他這樣說,我立刻抬頭,正好碰上他那道朝我射來的目光:“就是曾經被皇上你派去九王府訓導我宮廷禮儀的瑞姑姑。”只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冷冷的抽氣聲。

  他的手輕輕把玩著玉杯,莞爾一笑:“你要瑞姑姑?”

  “恩。”

  “既然你都開口了,那朕就給你吧。”

  一場晚膳就這樣結束,壁天裔遣退了在場的所有奴才,當寢宮大門緊閉之時他推開了后窗,雪花隨風拂動飄灑進來,落在他如墨般的發髻之上,白若塵霜。我站在他身后,大多的冷風皆被他當去,唯有少許北風刮在了臉上。

  很奇怪,對于轅沐錦的事他竟然沒有過問,只是小小的提了一下。我正沉思他卻開口了:“莫攸涵是北國的暗人,照理說她早該死。可她是朕的救命恩人,亦是唯一懂朕的人。同她在一起很安心,不用朕開口她便懂我心中的想法。”

  他的聲音隨風飄渺而來,虛幻無蹤。我淡淡的問:“皇上何故對我說起她。”

  “她個性十分要强,凡事都想爭到最前頭。她做的一切,朕都知道,卻也裝作不知道。”

  見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順著他的話題說:“皇上喜歡她,所以才能如此包容。”

  “是的,朕喜歡她。朕的后宮美女如云,唯獨她不讓朕感到厭煩。”他的聲音頓了片刻,倏然轉身,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可是,慕雪卻給了我不一樣的感覺。”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房之上;“不是莫攸涵的安心,平靜。慕雪給我的感覺是心跳,快樂。”

  手感覺到他的心跳正怦怦的傳入手心,我慌張的收回手,低低吟了聲:“皇上。”

  天色濛濛,雪花一片片紛飛進寢宮,鋪了一地的塵霜。他清冽的眸子傳來絲絲的笑意,我臉頰一燙,別開臉。腰間一緊,我已被他攬入懷中,抬手捋起我鬢角的碎發,只聽他輕輕說,呼吸拂面:“以后,叫朕天裔。“

  輕靠在他的衣襟間,聽話的喚了句:“天裔。”

  他低沉的應了一聲,我問:“我是第一個這樣叫你的女人嗎?”

  他的呼吸一促:“恩。”指尖滑過我的臉頰,暖暖的氣息拂在脖頸間,桌案上那紅燭隨風搖曳,明晃晃的映照在我們身上。

  窗外傳來風吹過枯枝的聲音漱漱,他的吻落了下來,即輕又柔。我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腦海中閃現的在白樓與轅羲九發生的一幕幕,但此刻的我沒有激動,只是靠在他懷中承受著他那輾轉輕柔的吻。

  舌尖撬開我的唇齒,霸道的糾纏上我的舌。我的呼吸被他全數抽走,曖昧旖旎的氣氛頓時包圍著我們。

  腳底一空,我已被他打橫抱起,穿過重重輕紗,滿目的鵝黃飄揚在眼前,迷花了我的眼眸。一宮的熏香細細,白霧如煙彌漫一殿,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當我被放在柔軟的寢榻之上,綰好的發髻早已松散,鋪了滿床。感覺到他眼底那濃郁的炙熱與欲望,我有害怕,想要退卻,但是我不能。也許我成了他的女人,就能愛上他,就可以將那個人忘記。

  當安公公的聲音由外面傳來之時,壁天裔仍未醒,躺在幄幃中睡的安詳,我讓安公公莫打擾。看這天色還未破曉,離早朝還有一段時間,想讓他再睡一睡,畢竟他太累了。累到連睡覺都緊蹙著眉頭。

  我躺在他懷中,細細打量著他的輪廓,朦朧的光舞在他清冷的面孔上,俊美出塵。回想起昨夜,我不禁輕嘆一聲。

  我以為,我們會發生什麼,但是卻什麼都沒發生,他只是擁著我過了一整夜。

  壁天裔,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他是冷酷的帝王,他無情冷血,可是他的孤獨卻總是充斥在四周,讓人可望而不可及。

  我悄悄起身,穿好衣裳,輕手輕腳的離開寢宮,安公公一見我便朝我行禮:“奴才參見主子,皇上可醒了。”見他一臉曖昧的笑容,我知道他誤會了。

  “安公公讓皇上多躺會吧,時辰還早著呢。”我淡淡的吩咐了一聲,便離去。

  庭霰天寒色,百泉皆凍,雪滿梧桐。

  我走過未央宮的游廊,望滿目潔白,皚皚塵霜,忽聽兩個輕聲細語的交談聲傳來。

  “聽說沒,昨夜九王爺竟然親自向皇上請求賜婚……”

  “聽說了,聽說了。九王爺還真是奇怪,當初皇上為其賜婚,他竟當眾拒絕,可是昨夜竟然一反常態去求皇上賜婚……”

  “昭昀郡主怕是在宮里偷笑了吧,嫁了個這麼好的男人……”

  “對了,皇上允了嗎?”

  “皇上當然允了,聽說下個月由皇上親自主婚呢……”

  聽到此處我只是笑了笑,轉過游廊,千筍如株玉,驚雪如塵,襟已覆寒。

  我仰頭遙望遠處,一個嬌弱的女子正蹲在井邊費力的提水,我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卓然這丫頭果然狠,我只不過對他說了句‘只要是粗活重活全交給這丫頭’,沒想到卓然竟讓她干了一夜?

  看著轅沐錦一臉倦意與疲累,可見她真是干了一夜都沒休息,還真是個倔强的丫頭。

  她無視我的存在,將滿滿一桶水嘩啦啦的倒進盆中,水濺濕我的裙角。她蹲下身子用力揉搓著盆里的衣裳,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住,仰頭望著我:“聽說……你昨夜侍寢了。”

  “不然你以為呢。”竟連她都知道了嗎,也難怪,昨夜壁天裔確實與我在寢宮共度一夜,換了任何人都會認為他已寵幸了我。

  她的臉色黯淡而下:“從小到大你都是如此幸福。”

  “幸福?”對于她說的話我只覺好笑。

  “小時候有大哥疼,長大了有皇上寵……”

  “你以為我想要的是這些嗎?”我厲語打斷:“我要的只不過是母親能少受點苦,父親能多關心關心我。可是父親從小就認定我是妖孽轉世,而母親卻被你與你的娘親害死!”當我將話說罷,聲音愕然止住,我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腦海中剎那間閃現出一個男子手持雞毛撣子狠狠抽打一個女孩的身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之中。

  轅沐錦紅通通的小手浸在水中緊握成拳,渾身上下皆泛著冷冷的怒意:“你母親本來就是個賤人,她妄想要介入父親與母親之間。”

  一股怒氣油然而升,一巴掌便甩向她的右頰,她的頭偏去了一邊,眼睛卻是恨恨的瞪著我:“反正我已經是階下囚,你即便是殺了我,也無人會過問吧。”

  我冷眼望著她那凄慘的表情,轅沐錦,果然是個戲子,既然她愛演戲,那我便陪她演戲。

  “以后不用干這些粗活了,和卓然一同伺候我吧。”才說完,遠遠望去,一個身披貂裘銀襖的莫攸涵,她站白茫茫的雪地間就像是一座冰雕,絕美孤傲。

  是來找我的嗎?

  想到這里我也不自覺的朝她走去,我清楚的見到她的目光中閃現出哀傷。

  “涵貴妃?”

  她黯然回神,水眸凝淚,“你侍寢了……”

  “是的。”

  “你,你從小喜歡的人是轅羲九,為何要與皇上……”她的聲音微微哽咽。

  “我現在喜歡的是皇上。”

  “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不愛皇上,你可以求皇上放你走,他不會勉强你的。為何你還要留在這里……為何要和我爭。”

  “莫攸涵,你別忘記當初與我的協議,我們是站在一條船上的,不要將我當作你的對手。”看她善變的性格,我有些好笑,莫攸涵是來我面前裝可憐嗎,“若要將我當作你的對手,請你掂量清楚,對自己是否有好處再來找我。”

  “未央!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愛皇上。如果你想離開,我可以幫你……”

  “我在這個后宮過的很快樂,不需要離開。”不打算繼續聽她說下去,轉身便走,才過孜孜的雪花,冰涼之感由腳底傳來。

  轅慕雪,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愛這樣自欺欺人了,明明很想答應莫攸涵離開的。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哪,隱居一輩子?

  不,我不屬于平凡,這是莫攸然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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