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5-13
- 最後登錄
- 2024-1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779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50986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十二章:妲己轉世浴火劫
(前塵憶夢)
南國元承二年,夏。
皇甫承初登大寶二年,慧眼識英,提拔南國副將壁嵐風任命大將軍,統帥大軍出征北國。
堤柳鳴蟬聲聲,滿城車馬塵土喧囂。
粼粼碎金般的日光絢爛璀璨包圍著整個帝都城,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苑落中的白色木槿花在驕陽下開的異常嬌艷欲滴,色澤香氣濃郁,為四周憑添了几分蕭條之態。
苑落中時不時傳來一聲聲夾雜著呻吟的慘叫之聲,在夏日寂靜中異常響亮。朱紅梨花木門扉內三位產婆正幫一名少婦接生,時不時喊著:“夫人使勁……夫人使勁……”
進進出出的奴才們已經換了一盆又一盆的熱水,額頭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自今個戌時夫人便腹痛連連,直喊著孩子要出世了,這都近十個時辰了,夫人的嗓子都要喊破,卻連孩子的頭都沒見著。也難怪老爺在外頭急的暴跳如雷,甚至請了眾位得道高僧在佛堂為夫人虔誠祈禱,只求夫人能安全生產。
驟然間,原本陽光明媚的天際划出一道破天的電閃雷鳴,几乎要將整個天際分成兩段,更是駭了一直守在屋外焦急著躊躇不安的轅大人。他抬頭怔怔的望著日頭漸漸被黑暗吞噬,万里無云的蒼穹隨之被黑暗重重籠罩,狂風大作,將其衣袂卷起。
苑落的木槿花支撐不住那陣陣狂風,歪歪斜斜的隨風搖擺,雪白的花瓣亦凋零飄散。
原本在佛堂祈福的高僧卻手執念珠,由狂風中朝轅大人走近,臉色異常凝重。
“大師,為何風云變幻?莫不是有大事發生?”轅大人立刻迎了上去,心頭浮現異常的驚恐。
高僧恭敬的向轅大人膜拜一禮:“妲己轉世,妖孽降臨,禍害南國。”
“妲己?妖孽?禍害?”他一驚,目光轉投向門扉內時不時傳出來的慘叫,大駭:“高僧可是指內人腹中之子?”
他搖搖頭:“夫人的孩子之所以歷經十個時辰都無法生出,全因此妖孽作祟。敢問轅大人,府中可有千金?”
轅大人立刻搖頭道:“犬子倒有一個,千金卻……”
“老爺,老爺,二夫人剛產出一位千金!”產婆摟著二夫人剛產下的孩子匆匆由苑外跑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名年約十二歲的少年,雖然年少,但眼中的沉穩卻與年齡明顯不符,原本清冷的目光也因妹妹的降臨散發出綿長的笑意,一瞧便知將來又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轅大人疑惑的由產婆的手中接下剛產出的女嬰,須臾,他才反應過來這個女嬰原來是芙英與自己的孩子。原來芙英也是今日生產,望著懷中這個笑的異常……嬌媚的孩子,他不敢相信,才剛出生的孩子,竟能笑的嬌媚?
他的手微微的顫抖著,驚懼的衝產婆道:“為何她不哭?”
原本喜笑顏開的產婆被這話問的一僵,才意識到自這個孩子出生以來便沒有哭過。上前一步,俯看他懷中的女嬰,一雙靈動柔美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瞅著四周,‘咯咯’的笑聲傳遍了四周。產婆立刻朝女嬰的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下,女嬰仍然笑著。一急,連連掐了好几下,仍沒有哭的跡象。
少年一見產婆這樣對自己剛出生的妹妹,怒氣襲上心頭:“你做什麼,要掐死她嗎!”
高僧激動的指著轅大人懷里的女嬰,大喊連連:“妖孽,此乃妲己轉世,天地變色,克父,克母,克兄……此女万万留不得啊。”
“妖僧,你莫出妄語……”少年一聽此話,一張臉立刻冷了下來,陰郁的盯著高僧。
轅大人對他們的言語早已是置若罔聞,木然的盯著懷中對他笑的異常甜美的女嬰。突然,他將女嬰高舉頭頂,再狠狠的朝地上摔去。
少年恍然見到父親將妹妹高舉,呼吸窒了窒,一個飛身扑了過去,這才將妹妹救了回來。他緊緊擁著妹妹,帶著仇恨的目光瞪著竟想狠心摔死自己孩子的父親。剛才,只要他再晚一刻,妹妹怕是已經命喪父親之手了。
轅大人一觸及他的目光,頓感心虛與羞愧,方才……他到底在做什麼,那個女嬰可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動了動唇,他喃喃著:“我……”
這句話才落音,屋內傳來一聲嬰儿響亮的哭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聞里邊傳來產婆大喊的聲音:“大人,夫人生了,生了個女娃。”
轅大人這才松了口氣,邁著歡快的步伐推門而入,里邊傳來陣陣嬰儿的啼哭聲卻給府內上下帶來了歡喜之氣。少年的手輕撫上妹妹那粉嫩的臉頰,若有所思的凝望那半敞的門,另一手已緊握成拳。
此后
其父為大夫人的女嬰取名,轅沐錦。
‘沐錦’其意為終身沐浴錦衣玉食,富貴榮華。
其父為二夫人的女嬰取名,轅慕雪。
‘慕雪’其意為沐血而生受盡天災,妖孽之身。
自那一刻,兩個名字一句預言,改變了三個孩子的命運。
七年后,南國元承九年,夏,天弘貴族學院。
斜風驟雨,滿地落紅,香霧飄零。
此刻的帝都城完全被那濛濛大雨籠罩著,早已下課該各自回府的公子與小姐皆被困在了天弘學院,他們個個都是金貴的寶貝,即使有傘也不敢就這樣貿然出去。于是便躲在課堂內靜靜的等待著雨勢停歇。
天弘貴族學院乃當今天子皇甫承所立,亦是帝都城里最大的一坐學院,平常百姓家對其只能望而卻步。因為皇甫承嚴令,但凡不在朝為官人的子女哪怕是一擲千金也不允許入內學習,若有違反皇令著必嚴懲不殆。而在朝為官人的孩子,不論男女,只要滿五歲便要送其進入天弘貴族學院學習,而且不用交一分學費。這一規矩起先是讓朝廷各大官員疑惑頓生,這皇帝好好的為何要花那麼多錢財置辦一個天弘書院呢,后來才由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富公公那得到口風,皇上立此書院乃一箭雙雕之策。
在天弘書院授課者乃兩朝翰林學士張韻喜,年近六十,學識淵博,曾有過帝都第一才子之稱,在文學界頗有威望。由他在男子中擇才學出眾,資質頗深的孩子上報給皇上,再由皇上親自考核擇優選入朝廷為官。
在天弘書院授課的另一位乃太子皇甫鈺的奶娘戚姑姑,她不僅是太子的奶娘,更是帝都唯一立有貞節牌坊的女子,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繡功手藝更乃一絕。所以便由他在諸位官員的女子當中挑選德行溫婉,美貌出眾的女子進宮,由皇后娘娘親自過目后為已經成年的諸位皇子選妃。
所以,天弘書院就此在十年前便建立在帝都城西郊的空曠之地,四處都有禁衛軍在兩側把守。但凡在此讀書的孩子也頗會享受,每人的身后都跟著由府中領來的四五名奴才,有的負責起居飲食,有的負責幫其欺負同學,有的幫其完成先生的作業,更有的在此當著出氣筒……
反正這些少爺小姐是無所不用其極,大多人的心思完全不在讀書上,反倒是將書院當作一個擺脫父母自由玩樂的地方,想盡辦法在眾人面前炫耀著自己的家世。
“沐錦,上了一天的課你累了吧?瞧,這里有去皮去子的橘子,這還有櫻桃,還有成塊的蘋果……”少年坐在轅沐錦身邊,端著五彩果盆討好的朝她猛獻殷勤。
她勾起柔柔一笑,手中仍舊捧這戚姑姑前日要諸女子背誦的《女論語》,委屈的望了一眼成家二公子成蔚:“戚姑姑可是要求在三日之內將女論語十二篇全數背完,否則可是要罰抄一百遍的。二公子就饒了沐錦先將它背完,到時候你帶來的東西我全吃了。”
“不行,你現在就得吃了。”成蔚不依不饒的盯著轅沐錦,笑話,這些可是他擺弄了一個時辰才弄好的果盤,今天她無論如何都得將它吃了,否則他這個太師府二公子的面子往哪擱。
“臭小子,你好不知羞,一日到晚只會跟在轅家的丫頭屁股后面跑,真是丟盡了我成家的臉面。”一名個頭稍高,年約十二左右的妙齡紅衣少女揪起成蔚的耳朵,便將他由凳上拖了起來:“給我回座位上念書去,張學士布置的《論國策》你可完成了?”
成蔚側著頭,捂著自己已經被她揪紅的耳朵,恨恨的瞪著她,每次她總是要在沐錦面前丟他的臉,他可是堂堂男子漢,若連這點臉面都丟了,沐錦哪還會喜歡他呢。一想到這,一股腦的火氣涌上心頭,衝她喊道:“成昔,別以為你是我姐就能處處管著我,告訴你,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成昔一聞言再次揪上他那殷紅未褪的耳朵:“成蔚,你再衝我喊喊試試?”
“哎喲,姐,姐,我不敢了,您快松手!”成蔚疼的慘叫連連,更是引得課堂內的學生們哄堂大笑,就連轅沐錦都用書捂著唇,露出了滿眼的笑意。
成蔚的一張臉已經漲紅,卻又無可奈何,誰讓這個人是他從小到大怕了整整十年的大姐呢。
“過些日子你就十歲了,還整天在這渾渾噩噩的度日,你瞧人家壁大元帥麾下三員小將,自十四歲便跟隨壁元帥出征已有三年,大小十几場戰役他們均功不可沒。再瞧瞧你,羞不羞呀!”成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揪著他耳朵的手又用了几分氣力。
“我不愛打仗!”
“不打仗便進朝為官。”
“為官之事是大哥的事,與我無關。”
“朽木不可雕。”她終于將手松開了,憤憤的瞪了他一眼,心中有一抹苦澀划入心頭。隨后嘆了口氣,也罷,這個弟弟只適合呆在成家的羽翼之下做一名游戲人間的公子哥。
沐錦側首望著外頭的傾盆大雨,卻見廊前佇著一名身著緋衣的身影,一個想法突然躥入腦海里,她立刻端起成蔚帶來的果盤衝出課堂。
不喜歡課堂內吵雜的聲音,慕雪便在廊外靜靜的聆聽大雨傾打之聲,也期盼著雨勢快些減小,這樣她便能快些回府,不想此刻那份屬于她的安靜被人打斷。一聲甜膩的嗓音伴隨著點點大雨侵襲之聲傳來:“慕雪姐姐,這是沐錦的心意,你吃吧。”
她清冷的目光瞥了眼沐錦,諷刺一笑,揚手便將擺在她面前的果盤揮打在地:“惺惺作態。”
沐錦盯著地上的果盤,淚水瞬間由眼眶中滴落,蹲下身子便將打碎在地的玻璃一片片撿起:“都是沐錦不好……姐姐莫生氣……”
“喂,你這丫頭做什麼欺負沐錦!”成蔚一見沐錦受委屈,連忙也跑了出來,惡狠狠的瞪著面前這個比他矮了許多的女孩。她臉上那冷淡中夾雜著嘲弄之色卻讓成蔚一怔,她的年齡似乎與沐錦相仿,為何眼中的神色卻一點儿也不似這個年齡該有的目光呢。
她俯視著蹲在自己面前仿佛受了無盡委屈的沐錦,嘴角諷刺的笑容始終未見斂去:“同你說過多少遍,不許叫我慕雪姐姐。”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說完便欲離去,才走兩步,驀然回首衝沐錦冷道:“還有,收起你那故作姿態的嘴臉。”
被面前這個冷然中帶有一些凌厲的女孩怔住片刻的成蔚終于回神:“喂,欺負了人就想走,還得問問我成蔚答不答應。”成蔚立刻吩咐左右:“把這個臭丫頭給我抓住,丟到雨里去。”
“是,二公子。”他的家丁應聲而來,卷起衣袖便要將她抓住。
沐錦眼中那一閃即逝的精光悄然划過,最后趨于平淡,再轉為委屈。
“誰敢!”聲色俱厲,言辭之間,盡是狠辣。
沐錦聽此聲音,全身僵硬,猛然縮到成蔚身后顫抖著探出一個腦袋望著由轅慕雪身后緩緩走來身影。白羽銀盔,腰按佩劍,黑色大氅迎風卷起,骨肉間蘊含令人壓抑到難以呼吸的力度。很明顯是剛從戰場上回來,連戰甲都未褪去,便來到天弘書院了。
如墨一般烏黑的發傾泄在銀盔之上,額前濕了几縷零落掃在額前擋住晶亮黑眸卻更是魅力橫生。這張臉天生一副貴胄仕族之氣質,懾人心魄,似能融化天下間的寒冰。
“轅羲九!”最先喊出他名字的是成昔,恰恰因為這一聲,那几個上前欲動轅慕雪的家仆連連后退,滿目驚恐。就連成蔚都已撰緊雙拳,手心滲出絲絲汗水。
他便是早在兩年前名滿天下受百姓擁戴的‘曠世三將’轅羲九。
曠世三將皆乃天下兵馬大元帥壁嵐風麾下的大將,十四歲時便跟隨壁嵐風一同領兵出征,猶如三顆橫空出世的耀眼新星,為南國抵御北國的進犯,屢建奇功,連皇上都對其贊譽有佳。
分別是壁天裔,莫攸然,轅羲九。由于百姓對其又欽佩又愛戴,便為他們取了至高無上的臣號‘曠世三將’,以陰、狠、絕著稱。
轅慕雪聽到這個久違的聲音,唇角浮現出如沐春風的笑意,也不管此刻令人詭異的氣氛,回首便扑向來人:“大哥,你終于回來了!”
轅羲九見她朝自己扑來,立刻頓住前進的步伐,穩穩的接住不顧一切扑向他懷中的小丫頭。一年未見,高了些許。
他緊抿著的唇終于勾勒出淺淺的弧度,拂過慕雪臉側散落的發絲仍帶著點雨水的濕意,肅淡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成蔚驚詫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方才轅慕雪的臉上還是万年冰霜不化,轉眼間卻變的如此……可愛!
成昔則是怔怔的盯著轅羲九的笑容,似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人真是南國的風云人物轅羲九嗎?陰,狠,絕?真的是比喻他的嗎?
慕雪蜷在轅羲九的懷中,眼眶有些濕潤,是久別重逢后的喜悅,一年的邊關惡戰,該是多麼令人身心疲憊的戰爭,慕雪哽咽著說:“大哥,我們回家吧。”
常年在外領兵作戰的他太久沒有聽到‘家’這個字,現在由她口中吐出,心中最深處柔軟的一塊被人牽動著。他抬頭不著痕跡的掃了成蔚與沐錦一眼,濃郁的警告之色讓他們不寒而栗。
“恩,回家。”他松開了懷中的女孩,轉而握起她纖細的手,朝這條長長的回廊走去。
伴隨著夏日電閃雷鳴,丫鬟蘭語匆匆踏上了閣樓,揭開閣內飄飄灑灑隨風舞動的鵝黃輕紗,急急忙忙的由紫檀蟠龍櫥中取出一條江南絲質錦棉布遞給少爺。她始終頷垂著眼瞼,從來不敢直視少爺的面容,對于他那雙寒氣逼人的瞳她總不敢直視,說懼怕談不上,應該是那眼底深黑如潭,只要盯上了,仿佛下一刻便會被他給吸了進去。曾經她便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現在的她學乖了,盡量避免看少爺的眸子。她想,少爺不僅才學出眾,更是戰場上的英雄,又生的一副連女子都妒忌的面容,怕是有無數的女子早已將芳心暗許了吧。
轅羲九接過干布,也顧不上自己滿身的雨水,捂上她的臉就開始將殘留在她臉上的雨珠擦干淨。慕雪被干布捂著,不時發出‘唔唔’反抗的聲音,揮舞著雙手想要掙脫,無奈,他不將她擦抹干淨是不會放手的。
他看著慕雪這個樣子,不禁失笑,回來的路上原本欲帶她乘馬車回府,她卻非要步行回府,還要與他共撐一把傘。雖然一路上他盡量將傘移在她身側,卻還是被大雨侵襲了一身。
半晌,轅羲九感覺到已經擦抹干淨后才將干布取下,轉身越至她身后對其濕漉漉的發絲下手:“傻丫頭,都說雨很大了,你卻偏要步行回府,被淋了一身吧。”
她轉過頭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卻被他强制擺正:“安分點。”
蘭語看著小姐這般模樣,不禁抿嘴輕笑,這一府上下怕是除了少爺,沒人能制的住她了。
慕雪撇了撇嘴,有些黯然的望著閣樓外那始終不絕的大雨,在黑夜中淨顯蒼白:“一年沒見大哥,有許多話想與你說。馬車跑的太快,一會便到了這個冰冷的府中,那時便有很多話不能說了。”淡淡的哀傷中夾雜著一抹苦笑,如果可以,她早在一年前便離開了轅府。
轅羲九聞言,手一頓,僵在那里。
屋內突然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凝重。慕雪便起身,款步走在閣樓的欄杆前,俯身望苑落那在風雨中依舊開得嬌艷的木槿花,臉上的笑容虛幻飄渺的浮現,口中喃喃問:“大哥,你看木槿花開的真艷。”
語方罷,一聲雷鳴夾雜著閃電在閣樓上放划過,蘭語被嚇捂住雙耳一聲尖叫,就連一向冷靜的轅羲九都微微顫了顫。唯獨站在欄杆旁的慕雪,帶著悲傷的目光一如往常含笑凝望下面那雪白的木槿花,扶在欄杆上的手卻狠狠掐進了紫檀木中。
“慕雪。”轅羲九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立刻上前將冷靜的太過不尋常的慕雪扯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脊背:“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你不會再孤單了。”
蘭語望著木然如傀儡般靠在少爺懷中的小姐,她的目光卻始終盯著閣樓之外的木槿花,而意識似乎早已被人抽走一般,呆呆的凝視著。
或許在他人眼中小姐是個性格孤僻冷淡,她眼中那份淡漠之色一點儿也不像六歲的孩子,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小姐從小便一直孤單著。起初她很怕小姐,因為她總是冷著一張臉,甚至從來不與轅府任何人說上一句話,對著轅老爺之時,眼中卻不像是對著父親,而是一個陌路之人。也唯有少爺才能讓小姐這樣毫不避諱的坦承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在他身邊會大笑,會大哭,更會刻意惹少爺生氣,這樣她才會感受到被人疼愛的感覺。
直到有一日,她在洗衣裳之時,聽下人私下聊起慕雪小姐,當年若不是少爺救的及時,小姐早就因一位高僧的預言而硬生生死在自己父親的手中,在這個轅府真正在用心疼她的也只有少爺一個而已。
今日是轅天宗的四十大壽,朝廷的大小官員皆帶厚禮前來拜壽,轅天宗僅是朝廷從二品的一名文官,皇上從來都沒對他有過多的重視。今日會有百官前來巴結,皆是因他生了一個能征善戰的好儿子轅羲九,他的名字可是響震天下,將來封侯拜相是可以預見的,而轅老爺當然就是百官巴結的對象。
慕雪今日本不想參加這無聊的大壽,更不屑去參加,但是大哥讓她一定要去,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她對大哥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即使千万個不願意也會照做。
在宴席上她什麼都沒吃,只是含著冷漠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轅天宗正眉開眼笑的接受著各位大人一杯杯的敬酒,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當年自己慘遭毒打的一幕幕,至今仍難以忘懷。
記得那年她剛滿六歲,大哥受壁嵐風大元帥的賞識被調其麾下為將士,常年追隨著壁嵐風元帥四處征伐北國,保衛南國邊境。以前大哥在家,總會想方設法的保護她與母親,而如今大哥卻遠在他方……轅家的二小姐轅沐錦在旁人面前總是甜膩著喊母親為‘二娘’喊她沒‘姐姐’,可是私下卻喚母親為‘狐狸精’喚她為‘野種’。多少次她想甩轅沐錦几個嘴巴子,但是母親卻讓她息事寧人,總說:她是大房的孩子,咱們沒有資格與她爭,就算受了委屈也必須默默承受。
可是誰又知道,其實慕雪的母親才是名正言順的大夫人呢。
十六歲母親便不嫌轅天宗家貧下嫁于他,更是為了轅天宗變賣當家財讓其上帝都赴考,最后其高中榜眼,在翰林院謀了個小官職。可誰知,翰林院的張大學士看中轅天宗的才華,欲召其為婿,唯有一個條件,他的女儿不能做妾。于是,轅天宗便貶母親為妾,光明正大的迎接張大學士的千金為妻。往后,郁郁不得志的轅天宗平步青云,位居從二品文官。
“你給我把那擦干淨,快去!”轅沐錦趴在床上支使著她,大哥不在的一年里,轅沐錦一直拿她當下人使喚。轅沐錦最樂意看到的便是她哭,所以她一直想方設法的想要讓轅慕雪哭,但是不論她用多少壞招,轅慕雪始終都沒有流過一滴淚。
她默默的端著一盆水,踮起腳擦著轅沐錦所指的那樽送子觀音,突然轅沐錦由床上跳了下來跑到她身便,一把便將送子觀音給打碎。轅慕雪很奇怪她為何這樣做,沒來得及反映,轅沐錦便放聲大哭:“爹爹,娘親,慕雪姐姐她把你們好不容易求來的送子觀音打碎了。”
這時她才反映過來,轅沐錦為的只是給他們演一出戲。回首望著剛邁進門檻的大夫人與父親,她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兩人臉上的怒氣漸漸浮現。轅沐錦嗚咽的跑到他們身邊指著她繼續道:“方才我說起娘親你多年未得子所以求了這個送子觀音,我讓她好好擦干淨,她卻故意將她摔碎,說您求十個送子觀音都沒用,生不出就是生不出。”瞧轅沐錦哭的好不傷心,大夫人一張臉冷到了極點,父親的目光含著熊熊的怒火,一把抓起放在門側的雞毛撣子便朝她的身上揮了過去。
疼痛無限的蔓延在身上,她沒有喊痛,依舊站在原地望著父親。沒有留情,又是几下揮了過來,身上很疼,她卻沒有哭。
直到母親衝了過來,緊緊將她護在懷中,雞毛撣子便一下一下的抽打在母親身上:“老爺,別打了,孩子……孩子還小……”母親哭著乞求著父親不要再打了,可是父親仍舊不顧,瘋狂的抽打著母親,口中大喊著:“什麼樣的女人就生什麼樣的女儿,都是賤人……還妄想要我轅天宗絕后?”
被母親護在懷中的她終于落淚了,六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哭泣,因為母親,因為母親已經被打的血肉模糊卻仍舊將她護在懷中。母親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打落在她的額頭,她哭著朝父親喊著:“父親,對不起,以后慕雪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別打母親了……求您……”
那日,她看見大夫人眼底那陰霾的冷光,還看見轅沐錦得意的笑容。她在心中暗暗發誓,她與母親所受的苦,將來一定要加倍向他們討要回來。
漸漸收回了過往的回憶,望著繁雜熱鬧的大堂內沒有大哥的身影,便默默的離席而去,心中奇怪大哥叫她去參加轅天宗的宴席,為何自己卻沒了人影。在轅府繞了一大圈,卻沒尋到大哥的身影,卻看見一個與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孩正掙扎著想往那棵已經有二百九十八年的古松上爬。
“喂,你做什麼!”她衝那個女孩喊了一聲,女孩一驚,便由樹的半腰摔了下來,重重的跌在草叢里。
她朝女孩走了過去,俯視連痛都喊不出來的女孩,肌膚在暖陽的照耀之下更顯白皙如雪,一雙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夠滴出水來:“別……別喊出聲。”她掙扎著由草叢里爬了起來,不時揉著自己的腰際。“曠世三將就在那邊院子里呢。”
“哦,你是想偷看他們。”她恍然點點頭。
“誰想看他們啊,莫攸然我每天都看膩了,壁天裔我沒多大興趣,我的目標是轅羲九。”她的櫻桃小嘴一張一合的甚為可愛,也許是因她臉上純真無邪的表情,慕雪竟對她產生了好感。
“你想看轅羲九?這很簡單。”慕雪輕笑一聲,便吩咐下人取來梯子,梯子的高度正好可到樹的頂端,“上去吧!”
“未央,你在這做什麼。”一聲清脆甜膩之聲阻止了想攀岩上梯的女孩,她回頭望著兩名年約十四歲左右的少女朝自己走來,喚了聲:“姐姐,攸涵姐姐。”
慕雪原本帶笑的目光漸漸冷下,默然的凝望著面前兩個少女,姿色出眾,一艷一純,兩人站在一起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國色天香用在她們身上都不足以表達她們眉宇間的無窮魅力。
在慕雪打量她們的時候,她們同樣也回視著她,女孩連忙上前扯住她們兩的胳膊:“這是我的親姐姐碧若,這是莫攸然的親妹妹莫攸涵,我叫未央,你呢?”
看著未央侃侃介紹著,慕雪心念一動,脫口道:“轅慕雪。”
“你姓轅?那你和轅羲九……”未央興奮的松開碧若與莫攸涵的手轉握慕雪的手問:“你是她妹妹嗎?”
“恩。”對于她突然的親近,慕雪有些不自在,除了娘親,蘭語與大哥還沒有其他人碰過她。很想掙脫,但是未央手中那份溫暖卻讓她舍不得掙開。
“攸涵姐姐,里面還有你的心上人,壁天裔哦,想不想上去看看?”未央指著隔壁庭院,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莫攸涵,只見她聽聞此言臉上流露出少女的嬌羞,嗔道:“未央!”
“你不上去,我們可上去了哦。”未央拉著慕雪的手朝那棵千年古松上爬了去,緊接著,莫攸涵也扯著碧若爬了上去。
未央靠在慕雪的身上,朝那個院子里望了去,百草叢生,秋風蕭瑟,慘風卷落葉。慕雪一眼便認出了大哥,此刻的他正與兩位年紀相仿的少年在院中射箭,慕雪指著正開弓射靶的轅羲九道:“你看,那就是我哥轅羲九,在那呢。”
“哪個?是那個嗎?”未央探出脖子張望著。
“姐姐,那個就是兵馬大元帥的儿子壁天裔嗎,長的真好看。”不知何時,轅沐錦竟出現在轅慕雪的身邊,親昵著扯著她的胳膊,慕雪厭惡的將胳膊抽了出來,冷道:“哪有莫攸然好看,哎呀,你別擋著我。”雖然她還不知道到底哪個是莫攸然,哪個是轅羲九,但是轅沐錦說好看的男人她定然不會認同的。
“你別擠呀,讓我好好看看轅羲九嘛。”未央似乎看出了慕雪對沐錦的討厭,立刻將擋在身邊的轅沐錦擠開。
慕雪見此情景不禁笑了出聲,望著未央的側臉,一股淡淡的溫暖填入心頭。原來,她是一個如此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他人稍稍對她好一些,她便覺得自己是很幸福的……
那天在未央的强烈要求之下,碧若無奈的讓她留在轅府陪慕雪住一段時間,慕雪知道,未央想留下來無非是想要見見大哥。她不介意未央留下是出于某些目地,至少未央不會讓她討厭,所以她願意幫未央見大哥。
才來到慕雪小閣外邊就傳來蘭語一聲低呼:“少爺,您回來了。”
未央一聽到大哥的名字便有些緊張,雙手都不知該擺在什麼地方,眼神四處亂飄。慕雪飛快的衝出小閣,口中還大聲叫喚著:“大哥,有個女孩很想見你,快來我帶你……”聲音啞然而止,怔忪的望著大哥身后還站了兩個少年,俊偉不凡,身上的貴氣彌漫,讓人無法抗拒。
轅羲九寵溺的撫摸著慕雪的額頭,側首望著身后兩人道:“這便是我妹妹,慕雪。”他很簡單的介紹著:“慕雪,他是大哥莫攸然,二哥壁天裔。”
慕雪原本笑的異常動人的笑容漸漸斂去,一動不動的站在轅羲九身邊,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從頭到尾都是冷著一張臉的壁天裔,他就是轅沐錦一天到晚念叨著的壁天裔。
莫攸然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容打量著面前這個女孩,他若沒看錯,剛才轅慕雪帶著笑容衝出閣的那一刻竟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真的只有七歲?為何他卻覺得轅慕雪的笑會有妖媚的感覺,她才七歲不是嗎?
“大哥,慕雪今天認識了一個朋友,她叫未央……她可是慕雪唯一的朋友,你一定要對她笑。”慕雪收回目光,搖晃著轅羲九的胳膊要求著,她一直都知道大哥不愛笑,總喜歡擺酷,所以再三的提醒他要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