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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慕容湮兒]眸傾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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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相思相望不相親

  后來,我才從卓然的口中得知瑞姑姑是壁天裔的奶娘。

  后來,我從奴才們的口中聽聞九王爺與昭昀郡主的婚期定在元宵那日。

  不知不覺來到皇宮已經兩個月了,如今已時近新年,未央宮一片喜氣,每個奴才的臉上都喜笑顏開,很多嬪妃皆帶著厚禮前來未央宮拜訪,一瞬間可謂是門庭若市。壁天裔的妃子還都是個個國色天香,嬌媚動人的有,柔美可憐的有,高傲强硬的也有,做皇帝還真好。我聽卓然說了,所有妃子都來拜會過,唯獨謹妃未到。

  想來也是,關于封后的事曾鬧的沸沸揚揚,朝堂之上一方擁立謹妃為后,另一方則擁立涵貴妃為后,而我我卻是孤立無援。沒過几日,擁立涵貴妃的黨羽竟然一夜間撤下了所有擁立涵貴妃的折子,轉而支持我。

  那一刻我不得不佩服莫攸涵,她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更加確信了壁天裔的那句‘是唯一懂朕的人’,莫攸涵真的很懂。

  我撫弄著轅沐錦方才端上來的龍井,熱氣熙熙攘攘的拂出,而莫攸涵則揭蓋輕吮。

  我笑道:“涵貴妃不怕茶里有毒?”

  她的手立刻僵在半空中,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毒?”她悄然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案几之上。

  “這茶可是轅沐錦斟的。”我依舊把玩著茶水:“娘娘要知道,她斟的東西我從來不動,只擺放著看看。”

  莫攸涵的臉色驚恐,隨即便用笑掩飾了去:“未央你太謹慎了,她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對你下毒啊,除非她不想要命了。”

  “小心駛得万年船,這是我的原則。”我笑笑:“這后宮人心不得不防,隨時有人在背后一刀,如今呀,唯有皇上的奶娘瑞姑姑讓我信任。這皇上,總不會想殺我吧?”

  她聽聞后整張臉有些蒼白,神色僵硬:“是啊,皇上不會殺你。你可知我為何突然放棄爭奪皇后之位?不是因皇上喜歡你,更不是怕爭不過你,而是政權。自從成家沒落,謹妃便一朝得勢,成了后宮另一股勢力,而我則是唯一能與之抗衡的勢力。你知道的,歷來后宮皆是牽涉朝政的,而皇上為了穩固政權,絕對不會立我或者謹妃。所以他選擇了你未央,你沒有政權,沒有黨羽,所以后位非你莫屬。”

  “我沒有勢力,就算坐上了皇后之位也無法穩定。”

  “未央你就別裝了,現在朝堂以九王爺為首一直在擁立你為后,想九王爺與皇上是什麼關系,況且他手握三十万兵權,在后宮誰又敢動你!”莫攸涵說到此處有些激動,而我也愣住了,從來沒有人告訴我九王爺他……

  莫攸涵自嘲的笑了笑:“若沒有九王爺,你早就成為眾矢之的了,還會有眾妃前來請安賀禮嗎?在這個后宮不是只要得到皇上寵愛就能為所欲為的。”

  突然間的沉默讓整個大殿顯得異常安靜,冰涼的空氣中彌漫著我們的呼吸聲,良久我才收回思緒,驀然轉移話題:“成昭儀現今如何?”

  “成昭儀?早已被關入冷宮了,她成家窩藏北國二王子,皇上沒有殺她全因大皇子還年少。”一提起成昭儀,她整張臉即刻冷了下來,仿佛與成昭儀有著多年難解的深仇大恨。

  “大皇子?”原來壁天裔孩子了,可是為何聽在心中卻那麼奇怪,孩子……“皇上他有多少個孩子?”

  “就大皇子一個,可惜成昭儀不是皇后,否則大皇子早就被封太子了。”莫攸涵咬牙切齒,目露寒光,突然聽到外邊有人唱道:皇上駕到——!

  莫攸涵臉上的冷意驀地收起,即刻轉化為淡淡的笑容:“參見皇上。”我與她一同行著拜禮。

  壁天裔才進來卻剛好與正欲出去的迎接的轅沐錦撞了個滿懷,她被撞的七葷八素的癱在地上,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仰頭看著壁天裔,隨即立刻跪著猛磕頭:“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皇上恕罪……”

  “哪來的奴才,竟敢衝撞皇上,來人呀,將她拖下去……”莫攸涵見此情景立刻怒道。

  “好了,退下吧。”壁天裔揮了揮衣袖,正欲朝我們而來,步伐卻頓住:“你是……”

  轅沐錦淚眼朦朧的哭道:“回……回皇上,奴婢轅沐錦。”

  壁天裔了然的點點頭,目光直射向我,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未央,她伺候的可舒服?”

  我不答話,心中卻暗笑轅沐錦的用心良苦,即使在未央宮也不忘演戲。

  待他在首位坐好,順了順自己衣襟,手竟把玩起我的那杯茶水,問:“攸涵你這麼有空來未央宮?”他的聲音很低沉,卻很有危險氣息。

  “臣妾怕未央妹妹有什麼不懂,便來瞧瞧……”莫攸涵笑意甚濃。

  壁天裔端起茶水欲飲,我慌張的喚了一句:“皇上……讓未央親自為您泡杯茶吧。”迅速將他手中的杯子奪下,也不顧他眼底的訝異。在轉身那一刻,我見到轅沐錦緊撰的拳微微松開,仿佛松了口氣。

  正在泡茶的我恍惚間聽見壁天裔的聲音隱隱傳來。

  “元宵即將來臨,也快到九王爺與昭昀的婚事了,朕打算親自主婚,不知攸涵你有沒興趣與朕同去九王府觀禮。”

  “還是未央妹妹去比較好,畢竟她是未來的皇后,與九王爺的關系似乎也挺好……”

  一陣疼痛猛然傳入我的手背,滾燙的茶水傾灑了我的左手,“啊——”我低呼一聲,端在手中的杯子摔碎在地,壁天裔衝至我身邊,拿起另一個壺中的涼水為我衝洗。

  看著手背變的通紅一片,疼痛也無限蔓延著我至整個手臂,我低低的道了聲:“謝皇上。”

  “想什麼那麼出神。”他的聲音平淡無波瀾,卻仿佛什麼都看透了似的,隨后他嘆道:“元宵,你可願去?”

  “我,可以去嗎?”

  他的目光深深的凝視著我,目光微微閃過復雜:“你若願去,朕就帶你前去。”

  我咬著唇,內心一片掙扎。良久我才笑道:“未央,是該去九王府看看了……”看看那個記憶中沒有的‘父親’,親眼看著我的哥哥成親,看著他得到幸福,那我便安心了。那我便可以安心呆在皇宮,尋找我自己的幸福。

  元宵那日,九王爺大婚。

  我與皇上只是著了一身便裝,身后帶了几名侍衛隨行。

  九王府內處處張燈結彩,燈火闌珊,印的每個人臉上都紅通通一片,更覺喜氣。

  來的路上,皇上一直牽著我的手,他的手心溫熱,卻怎麼也暖不熱我冰涼的手。

  今日的九王爺一襲紅袍更顯俊逸奪魄,昭昀郡主風姿綽約笑的羞媚。

  主婚人是九王爺的父親,那也是我的父親,轅天宗。與轅天宗並列而坐的是皇上,而我只是站在皇上身后冷眼看著他們對拜。心似乎在瞬間產生了裂痕,可臉上始終沒有表現過多的情緒。

  當他們夫妻交拜之時,我終于忍不住悄悄的離開,在那熱鬧的場面中,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離去吧。

  我漫無目的的走在偌大的九王府,如今也是欲哭無淚,北風如刀一般割在臉上,很疼很疼。

  與九王爺成親的那個人,原本是我,原本是我!

  昭昀郡主不配做九王妃,她不配!

  可是,那誰又配呢?我嗎?

  冷笑一聲,思緒猛然被眼前那早已枯萎的只剩殘枝的木槿給勾住,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個雨夜……

  “大哥,大夫人的屍体我們要埋在哪里?”

  “別急,我想想。”

  “慕雪倒有個好想法,就將她埋在我閣前那片木槿花圃吧,不會有人發現的。”

  瞬間,我便像瘋了一般衝進花圃,用雙手刨著泥土。

  手指溢出了鮮紅的血,混合著手中的泥土,我仍然不住的刨著。

  一雙手臂卻在此時緊緊的將我摟住,制止我那瘋狂的行為:“冷靜點,慕雪。天裔哥哥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從此,你不會再孤單,不會再是一個人!”他的聲音少了以往的冷漠,多了几分熾熱。

  我扑在他的懷中,手緊緊撰著他胸前的衣襟,放聲大哭。

  在心中,為自己的哭聲找了一個借口,因為我還是個孩子,所以我能任性的靠在他的懷抱中大哭一場。

  我保證,待長大了,絕對不會再就今天之舉,絕對不會!

  也不知依靠在他懷中多久,只記得天色暗了下來,赤金的燭火如流光般閃耀在王府。我的情緒早已平靜下來,只是不舍得離開這個懷抱,因為太暖,而我也太冷。

  “哭夠了嗎?”看我的情緒已平靜,他便輕柔著我的發絲問。

  “夠了。”我將臉埋在他懷中,盡量使聲音平靜一些。

  “現在朕要進去受三弟的喜酒,你可願陪朕進去?”

  “願意。”

  “放下了?”

  “放下了。”

  短短數言,竟讓始終糾結在心底的那個結徹底解開,壁天裔不僅是個出色的帝王,更是一個懂女人的男人。現在我才明白,皇帝,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也唯有壁天裔這樣的王者才配。

  我與他一同起身,小手已被他緊緊包裹住:“記住你對朕說的,你已放下。既然放下,此后,你的心中只能有朕一個人。朕,便是你的夫,你,便是朕的妻。”

  聽他霸道的宣言,我不禁失笑,卻笑的如此苦澀:“皇上你對所有的女人都這樣霸道嗎。”

  “你敢說朕霸道?”他聽后將臉色一沉,佯裝惱火。

  我用力回握著他的手笑道,心中暖暖的:“未央說的是事實。”不等他開口,我很認真的說:“天裔哥哥,便是未央的夫君。”

  沒有再說話,他牽著我的手走進了喜氣的大堂,百官一見皇上的到來,皆跪拜行禮。

  “今日九王爺大婚,他是主角,對朕無須多禮。”他袖袍一揮,百官皆起。

  新娘不知何時已被送入洞房,一襲紅妝的九王爺手執酒杯,一一謝禮。幻火流光的喜燭隱射在他臉上更是魅力逼人。壁天裔牽著我的手走向被官員們團團圍住的新郎官,由桌案上端起一杯酒衝九王爺說:“羲九,如今你已是個有家事的男人了,要好好待朕的昭昀郡主。”

  九王爺微微淡淡的笑著端起一杯酒:“會的。”兩杯相碰,一飲而盡。

  看著面前兩個兄弟情深的男人,我也端起一杯滿滿的酒,舉杯置于胸前:“九王爺,未央也敬您一杯,恭賀您新婚之喜。”

  “謝謝未央小姐。”他目光平靜,淡淡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目光中含著令人著迷的亮光。

  兩杯相碰之時‘叮’的一聲仿佛敲到了我的心間,很多事我已放開,不願放的我也不得不放。從今之后,我與他就是君與臣的關系。

  一口飲盡,火辣辣的酒如刀般狠狠的割著我的咽喉,我用力將其咽下,此時的一切已化作一抹輕煙,緩緩逝去。

  九王爺,是慕雪的哥哥。

  轅慕雪,已經死去。

  未央,是壁天裔的皇后。

  酒飲罷,便退居皇上身后,眼神飄亂之際看見了獨自坐在角落中默默飲酒的轅天宗,他的表情落寞且滄桑,絲毫沒有身為人父看見自己儿子成親時的喜悅,甚至有那難掩的憤怒。這就是我的父親嗎?害死娘的父親?

  在九王爺與皇上閑聊之際,我悄悄越過他們走向轅天宗,每接近一步,捏著酒杯的手便多用了几分氣力。直到站在他面前,他竟還未發現我的到來。我由他手中接過那壺酒,他立即仰頭,瞅了几眼便認出了我,趕緊起身拜道:“臣參見未央主子。”

  “轅大人好福氣,生了這樣優秀的儿子。”我沒有容他起身,目光含笑的緊盯他在我面前彎曲的身軀。

  只聽他笑著回道:“臣有幸能得子如此。”

  “既然覺得有幸,為何還在此喝悶酒?似乎並不為這樁婚事開心,難道是嫌棄皇上為你挑選的儿媳婦?”一邊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邊用咄咄逼人的口氣質問。

  “不敢不敢,臣怎會嫌棄昭昀郡主,臣得此儿媳乃畢生——”沒有等他奉承的話說下去,我悠然截斷:“既然不是嫌棄昭昀郡主,那便是對九王爺有意見了。”

  轅天宗全身一僵,猛然抬頭對上我的眼睛,眼底全是疑惑與慌張。看著他那張老臉,我掩不住憤怒,將滿杯酒全數潑灑在他臉上。

  他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目光有熊熊的怒火,卻又礙于身份不敢發作,一張臉漲的通紅。

  “怎麼?很憤怒嗎?”我迎視著他憤怒難耐的目光:“轅大人貶妻為妾,利用張學士的千金平步青云時可曾想過您的妻子也會如此憤怒呢?”

  “你!”被人揭了短,一張老臉頓時慘白一片,顫抖著唇而瞪著我。

  “很驚訝我怎麼知道?不止未央,滿朝文武皆知道你轅大人做的好事,只是礙于九王爺的臉面未給你難堪。可是誰又能知道,你轅大人也是寄子籬下,每日還要誠惶誠恐的看儿子臉色去生存在轅府。”我的笑愈發燦爛:“轅大人想必每日都在煎熬中度日吧,而內心又帶著無限的愧疚與恐懼在睡夢中時常驚醒吧?可憐的轅大人呀,未央若是您,早就不活了,免得在這世上丟人現眼。”

  原本微微顫抖著的一轅天宗聽完我的話顫抖的愈發厲害,在這酷寒的冬日,額頭竟滴出了冷汗。

  “未央。”遠處傳來皇上的呼喚之聲,我含笑回首凝望那個正注視著我的男子,仿佛與轅天宗之間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聽到皇上又道:“該回宮了。”

  我點點頭,丟下早已經失了魂而傻站在原地的轅天宗,帶著小跑至他身邊。還未站住腳,手已經被溫暖包圍,看著壁天裔嘴角輕微的上揚,目光輕掃了我身后的轅天宗,我頓時一陣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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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5:20 |只看該作者
  回到宮中天色已近子時,我的步伐虛浮,昏昏沉沉的尾隨在壁天裔身后行走,深夜寒露與北風呼嘯,我的手腳已冰涼麻木。他見我走的慢便停下腳步,回首凝望隱在黑夜中的我:“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强自一笑。

  但聽見他微微嘆了一聲,迎面而來,將我打橫抱起。

  我蜷縮在他溫暖的懷中,慵自闔上了雙眼,口中喃喃道:“天裔哥哥,若被奴才看了去,你天子的威嚴哪里放?”

  “方才你與轅大人說了些什麼,看他臉色很不好。”他答非所問。

  “天裔哥哥,你會一直對未央這樣好嗎?”我亦答非所問。

  “轅大人這些年已懺悔了許多,你也別將過往之事太放心上。”

  “天裔哥哥,后宮佳麗三千,你會為了未央而空設嗎?”

  終于,我一連三句‘天裔哥哥’引得他宣告投降:“未央你還未做皇后便開始學會吃醋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緊咬著這個問題,始終不肯松口。

  “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寵幸妃子也是為了平衡后宮,于你,朕會護你周全。”他的聲音低沉而宛然,我卻沒有再說話,只是閉上眼睛任由他抱著我前往未央宮。

  壁天裔,始終是個理智的天子,縱然不會為了我而空設后宮。

  但是,哥哥會,哥哥會……

  還記得今日我游蕩在九王府中遇見了靳雪,她的表情漠然且傷感,我知道,她在為九王爺成親之事而傷心。很早就知道,她愛他。

  靳雪見到我,眸中沒有驚訝,只是衝我勉强一笑:“沒想到,今日竟有一個與我懷著同樣心情的女子游蕩在此。”

  我立在她身側沒有說話,而她微微吐納了一口氣便轉正身與我對視:“當初你怎就那樣無情的離開了九王府呢?真羨慕未央小姐。”

  “羨慕?”

  “還記得那夜九王爺突然傳召靳雪,他吩咐我,十二舞姬全數遣離九王府。我很驚訝,王爺怎會突然作此決定,而他只是笑著對我說:因為我要娶未央。第一次見王爺他笑的如此真實,第一次聽王爺說要娶一個人,第一次感覺王爺竟是如此在乎一個人。可當我將十二舞姬遣離之后,你竟消失了……王爺發了瘋般在帝都尋找你的下落,那時靳雪便知,已經無人可以代替你在王爺心中的位置。”靳雪很平靜的陳述著這件事,仿佛事不關己,可眼中卻藏著令人憐惜的痛楚。

  “是嗎?”對于她這樣長長一段話,我僅僅回答了兩個字。靳雪不可置信的盯著我:“你真無情。”

  “情對我來說,早已無用。”丟下這句話我已離去,很想哭,卻已經欲哭無淚。

  直到一聲“參見皇上”才使我由沉思中回神,蜷在壁天裔懷中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原來我們已經回到了未央宮。出來迎接的是卓然與轅沐錦,在看到懷中的我時明顯愣了一愣,尤其是轅沐錦,雙拳已經緊握,卻還是露出淡淡的微笑,恭謹的站在一旁。

  壁天裔親自將我送進了寢宮安置于床榻,隱隱聽見他低聲吩咐:“朕感覺她額頭微燙,似有感染風寒的跡象,你們現在就去請御醫過來。”

  “是。”卓然忙應著,即刻飛奔出去。

  我將身子軟軟的埋在被褥之中,眼眶涌出一片熱潮,不知是為誰心碎。

  后來,我真的病倒了,躺在寢榻上迷迷糊糊的夢喃,時而清醒時而恍惚,全身如火焚燒著,卻仍被卓然用被褥將自己包裹的里三層外三層。不時有溫熱而苦澀的藥汁划入口中,大部分還是被我吐了出來,未央宮瞬間陷入一片焦慮之中。

  雖然我神智恍惚,但是很清楚的知道,壁天裔今日來過三次。

  第一次他靜靜站在榻邊,凝視了我許久才離去。第二次他執起我的手,輕聲對我說,快些好起來。第三次他的衝跪了滿地的御醫怒吼,再這樣昏睡下去,小心你們的項上人頭。

  不論御醫們用什麼方子治我,我仍舊渾渾噩噩的躺在床上整整三日,即使我全身的熱度已然褪去,可是我仍舊昏迷不醒。

  當下瑞姑姑便提議請法師來未央宮作法,皇上見我一直渾渾噩噩意識混亂,當夜就請來几個法師為我作法,半個時辰后我竟出奇的好了起來,精神抖擻的能下床走路了。滿屋的御醫皆松了口氣。

  皇上見我已經能下床,緊抿的嘴角微微上揚,滿目的擔憂也漸漸褪去。大法師執著念珠向皇上微微行禮,臉上掛著滿臉的祥和,說:“佛主慈悲,佑我南國未來的國母度過此劫。”

  “多謝大法師救了未央一命。”我的聲音微微沙啞,唇齒間有些干澀。

  皇上摟著我的肩上下打量了片刻才正色凝視大法師,問:“是何故引得她連日來昏迷不醒?”

  他暗自思付片刻便問:“敢問娘娘您昏迷之前去過何地?”

  我與皇上對望一眼,只道:“九王爺大婚,我與皇上前去觀禮。”

  大法師立刻掐指一算,臉色立刻凝重起來,我忙問:“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他立刻匍匐在地,戰戰兢兢的回答:“貧僧不敢說。”

  “說!”皇上眉頭一蹙,冷冷的氣勢讓人無法拒絕。

  “九王府新進女主人,與娘娘命中犯克,故而……”他的話還未落音便被皇上厲色打斷:“好大膽的妖僧,竟敢當著朕的面妖言惑眾,那可是朕的臣妹。”

  “貧僧只是……”他仍想辯解些什麼,卻見一名公公帶著小跑衝進了寢宮,口中急急的稟報著:“皇上,九王府出事了!”他咽下一口口水,仰頭凝望一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的皇上,額頭上淌著絲絲冷汗:“奴才聽說就在今個晌午,九王府的奴才推開門便看見轅大人他,他死在屋子里。”

  寢宮眾人皆驚起,一聲冷冷的抽氣聲響遍四周,我的手微微一顫,卻被皇上緊緊握住。寢宮中驀然陷入一片冷寂,詭異的氣氛將我們籠罩著,唯有冬日的冷風在外呼嘯。

  “代朕備禮,慰問九王爺。”終于,在皇上這句話脫口而出之際,凝重的氣氛終于散了去。

  大法師微微嘆息道:“昭昀郡主不僅克娘娘,更克九王爺的家人。”

  此話一出,才松一口氣的奴才與大臣又陷入一片凝重,皆垂首不語。而皇上也未再駁訴法師他妖言惑眾,而是用沉穩犀利的目光盯著與我交握的那只手。良久,良久……

  深夜,當未央宮再次陷入一片寧靜之時,我披上一件襖子便翻身下床,推開緊閉著的紫檀窗。冷凜的北風迎面扑來,冷如刀割,有那一瞬間我險些緩不過氣來,只能緊緊捂著胸口艱難的呼吸著,卻不曾后退一步,仍舊迎著凌厲的東鳳。

  若它能就此將我摧殘,便也心字成灰,盡湮滅。

  可是它不能,它不能!

  寢宮門被人緩緩推開,一聲穩健的步伐悄悄朝我移來,我沒有回首,仍舊承受著那無情的冷風。

  而那個步伐亦然停在我身后,無人說話,卻是這樣安靜。

  我不禁閉上了眼睛,喃喃問:“宮人們如今可有在傳?”

  “回主子,傳的很厲害。”聲音略顯滄桑,卻有著止不住的沉穩與老練。

  “哦?都怎麼說的?”我頗有興趣的問。

  “人人私下都傳昭昀郡主天生命硬,不但克得未央主子您昏迷三日,還克死了九王爺的父親。”

  終于,我睜開了眼睛,回身對上瑞姑姑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我笑了。而她的嘴角也隨著我勾起淡淡的笑容。

  半晌,我突然斂起笑容,淡淡的問:“我是不是很自私。”

  “何苦。”她的目光隨著我而漸漸黯淡,何苦二字讓我很是心酸,卻只能强顏歡笑。“昭昀郡主配不上他。”

  “那主子認為誰配的上?”她的眼露精光,悄然逝去的狐疑仿佛看透了一切。

  淡淡的收回與之對視的目光,怕繼續下去會被她看穿。“此事我自有主張,這次你幫了我,而我答應你的事也會做到。”

  瑞姑姑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意:“那奴才就等著看主子您是如何對付她了。”

  我沒再言語,黯然轉身望著漆黑無星的夜,烏云密布朧殘月。

  沒錯,在大婚之前我便與瑞姑姑打開天窗說亮話,早就查到瑞姑姑的親弟弟曾在莫攸涵的手下做奴才,后來不知因何事竟被莫攸涵命人杖責致死。而瑞姑姑面對此等情景,竟然袖手旁觀,更未自恃自己是皇上奶娘的身份而為弟弟求情,所有人都認為瑞姑姑與她的弟弟不親。但是誰又能知道,畢竟血濃于水,即使再疏離,他也是自己的弟弟。我不信瑞姑姑她不恨!就像我的父親,轅天宗……當我聽聞他死在屋內之時,腦海中瞬間慌了神,即使我根本不記得有這個父親。

  當我問起瑞姑姑她是否恨莫攸涵之時,她沒有很快的回答我,只是不言不語的盯著我眼睛許久。我知道她想用眼睛將我看透,看我是否值得相信,最終她僵硬的吐出一個‘恨’字。我便知道,她已經決定要將自己的命交給我了。

  于是,我僅用一件事作為條件,那就是讓昭昀郡主千夫所指,無臉待在九王府。

  在九王爺大婚之前,我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受風寒,瑞姑姑對此事很是精通,她掐准了時間,讓我在大婚的前一日受了些風寒。之后我就順理成章的病倒,御醫來診斷,我卻是受了風寒沒錯,誰又能懷疑我裝病。

  我知道,壁天裔這樣聖明的君主絕對不相信迷信,而我的目的也不在乎于壁天裔是否相信,我只要整個帝都乃至天下人都知道昭昀郡主命硬。為了讓這個戲演得更加逼真,我侮辱了那個早已對自己當年所作之事而懺悔的轅天宗,我本想他年紀大了,頂多被我氣的病倒在床。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死了。

  就這樣……死了?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

  算算日子,到達這個皇宮已經有三個月,如今離我及笄之日只剩三個月了。現在每過一日,我便在心中刻下一道傷痕。

  站在寢宮后苑的‘煙波亭’賞湖面漣漪陣陣,慘淡的白云與碧綠的湖面相互依照。近日來昭昀郡主命硬一事早已經鬧的沸沸揚揚,宮人不但將昭昀郡主之事當做笑話私下閑聊,就連整個帝都都將此事當作茶余飯后的話題。如今回想起當日她在大殿上那樣盛氣凌人的說要嫁給九王爺我都會不禁失笑,現在的昭昀郡主應該學會了安首本份。那麼……下一步便好辦多了。

  而轅沐錦每日待在我身邊伺候著,卓然把一切重活全部交給轅沐錦做,將其折磨的筋疲力盡。皇上每日都會來未央宮小坐,那時我必定要轅沐錦在身邊伺候著。

  我知道,當最愛的人站在面前,卻連愛的資格都沒有,那才是最大的煎熬。

  而我要的就是轅沐錦每日飽受這樣的煎熬與折磨,我要讓她身心疲勞。

  “主子,靳雪姑娘來了。”卓然清脆的聲音在這近春時分顯得精神異常,一陣微風拂過,我悠然轉身凝視著那個依舊白衣勝雪,容貌清麗動人的靳雪。我衝她一笑,她先是一愣,隨即也衝我一笑,恭謹的喚了聲:“未央主子。”

  我擯去卓然在遠處候著,邀靳雪在亭內坐下,親自為其斟下一杯西湖龍井。杯水相衝間水聲潺潺,煙霧迷蒙籠罩在我們眼眸中。

  她受寵若驚的接過茶連聲道謝,可是眼底卻有明顯的戒備。

  我也不拐彎抹角,直插主題:“九王妃如今在府中地位如何?”

  她被突然其來的話怔了怔,雙手捧著翡翠杯詫異的看著我片刻,才道:“王妃是王府的女主人。”

  “那你可有當她是女主人呢?一府上下的奴才可有當她是女主人?”我緊緊跟著問題不放。

  她這才意識到我話中有話,正色問:“未央主子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輕輕撥弄著熏爐里的炭火,淡淡的煙霧伴隨著清香飄渺擴散,隨性而笑:“若不嫌棄,讓未央給你與九王爺做媒如何……”話才落音就聽見‘哐當’一聲,靳雪打翻了手中緊握的翡翠杯。

  直到我掏出帕子為她將手心上的水漬擦去她才回神,倏然起身跪下:“未央主子,您別拿靳雪開玩笑了。”

  “未央從不開這樣的玩笑。”我的表情很認真,甚至帶著一些冷然。“昭昀郡主性格乖張跋扈,自恃是皇上的妹妹便以為高人一等。這樣的女人配做九王妃嗎?”

  “所以,未央主子你便要為九王爺選一個配的上他的女子。那個人便是靳雪嗎?”她的神色突然緩和,有些慌亂的情緒已漸漸平息下來。

  那瞬間我們安靜的沉默了下來,各懷心事相互對視,暖寒相衝。

  看著那種種復雜的情緒滲透在她的表情里,有掙扎,有隱忍,有復雜,有欲望……那些個表情變幻之快讓我的臉色更加深沉。

  深深吐納出一口涼氣,我才開口:“只要你點點頭,我便能讓你成為九王爺的二夫人。”

  靳雪依舊跪在地上怔怔的瞅著我,片刻后才說:“昭昀郡主不會同意的,她的性格……”

  我冷聲截斷:“不然你以為我費盡心機讓其變為人人口中命硬的女人為的是什麼?”

  靳雪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凄慘的笑了笑,又道:“做了這麼多只為了滅滅昭昀郡主跋扈刁蠻的個性,讓她無臉拒絕九爺納妾。事到如今,靳雪還能拒絕嗎?”

  見她能很快反應過來,我悵然一笑,上前將跪著的她扶起:“雪姐姐……九王爺,就交給你了。”突然感覺到她的手一顫,想要回握著我說些什麼,我卻很快的松開了。慵自轉身離開煙波亭,朝卓然走去。

  “未央,你放心。”

  身后傳來靳雪微微哽咽的聲音,我的步伐頓了一頓,隨即莞爾一笑,邁著看似輕快卻又無比沉重的步伐離開了煙波亭。

  哥哥他……需要的是像靳雪這樣懂他体貼他的女子,而不是像昭昀那樣只知占有,得不到就越想要的女子。

  我知道,靳雪很愛九王爺,她是個好女孩。更相信,她會珍惜這份感情的。

  靳雪,請替未央好好愛他。

  次日,紫薇殿。

  我跪在紫薇殿外已經整整一夜,夜里風寒露重,卓然為我送來襖子我卻拒絕了。而瑞姑姑則是面無表情的立在我身后,陪了我整整一夜。

  昨夜我親自求皇上為九王爺賜婚,而皇上則用深不可測的目光盯著我說:“你答應過朕不再提起‘轅羲九’三個字,否則不得好死。你是要違背誓言嗎?”

  我直視他那雙令人不敢直視的瞳子,平靜的說:“昭昀郡主天生命硬,若是繼續與九王爺生活在一起,九王爺永遠不會開心的。”

  他眯著眼,一字一句地說:“那又關你何事?”

  “皇上你知道的,那是我哥哥,我只想要他幸福。”

  看著我倔强的表情,他沉默良久,一句話不說的將我趕出了紫薇殿。而后我並未離去,只是這樣靜靜的跪著,我知道……皇上一定會答應的。一定會的。

  當天已破曉之時,瑞姑姑終于出聲道:“主子你可知這樣做會影響到皇上與九王爺的兄弟情?”

  “瑞姑姑你錯了,若我不這樣做才會引起他們之間的隔閡。”此時的我早已經全身僵硬,卻仍舊强自歡笑著。今日此舉不僅是為了成全靳雪與九王爺,更是為了化解九王爺與皇上之間那因我而產生的隔閡。

  當初九王爺拒婚后竟又請婚,我便知道他是為了化解與皇上之間的嫌隙,更是為了讓我死心。可是單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化解?也唯有未央退出他們兩人之間親自表情態度……只有這樣才能化解。

  瑞姑姑一聲嘆息后,始終緊閉的大殿終于打開了,我仰頭對上的是一雙深邃復雜的目光。

  與我對視了片刻,他提步朝我而來。

  直到他停在我跟前,半蹲與跪著的我平視,他才開口:“你贏了。”

  是的,我贏了壁天裔。

  可是,我卻輸給了自己,輸的狼狽,輸的徹底,輸的連最后一分情都由心間擯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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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5: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皇朝深宮黯驚魂

  偶爾聽宮人提起九王爺的家事,譬如轅天宗唯留下‘為父有罪’四個字便自盡,譬如昭昀郡主聽聞皇上在她成親不到一個月便賜給九王爺一個小妾而親自面聖,譬如九王爺對于父親的死一滴眼淚都未留,只是草草將他葬下,譬如皇上唯一的大皇子突然大哭不止,高燒不退,譬如在一個枯井中又發現了一具女屍,正是失蹤多日的芙嬪……

  宮廷的是是非非每日都在不停變幻,令人匪夷所思的宮闈秘事一樁接著一樁,誰又能真正道破其中真相?誰又有膽子敢捅破其中,那可會遭殺身之禍。

  是夜,初春的夜鳳很大,吹亂了我那未綰上的發絲,緋色的裙角飛揚飄散。

  我與瑞姑姑一道行走于青石花階上,悠然前行欲往無痕宮。她手中為我捧著一條石青鍛綴四團燮龍銀狐貂裘襖,跟在我身后靜靜的述說著有關于涵貴妃與成昭儀之間的恩怨。

  “當年皇上初登大寶為了安定朝廷,便下旨立了四位嬪,她們分別是成太師長女,成昔。高大學士侄女高紫清。兵部尚書盧云之女,盧婉。戶部尚書穆翔之女,穆雪珍。當時以成昔封的位最高,便是九嬪之首昭儀。

  一年后朝廷漸漸穩固起來,皇上又立了一位嬪,便是莫攸涵,封為涵貴人。涵貴人的到來獲得了皇上的全部寵愛,夜夜專寵專房。記得有一回涵貴人使性子說她要天上的月亮,皇上竟帶著她去碧水湖撈月,后宮妃嬪們無一不眼紅心妒,而此事在宮中瞬間引起軒然大波。

  涵貴人雖受寵無比,但是這個初入宮闈的小女子連個靠山都沒有是很難生存在這弱肉强食的后宮的。當時以成昭儀為首聯合后宮八位妃嬪聯合打壓涵貴人,要知道成昭儀家中勢力可謂遍布半個朝廷,她想要對付一個人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后來朝廷中每日都有人參奏涵貴人是紅顏禍水,要皇上將她賜死,皇上他卻是置若罔聞。直到涵貴人她身懷兩個月的身孕,皇上便冊封涵貴人為涵妃,位居成昭儀之上。可是不幸的是,半個月后涵妃便小產了,御醫說是身子太虛,導致小產。

  其實在涵妃之前也有几個妃嬪懷過龍種,可她們不是小產便是滑胎,所以連續三年皇上都無一個子嗣,而今的涵妃也一樣避免不了這樣的厄運。

  涵妃喪失孩子,每日郁郁寡歡,皇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了很多辦法哄她開心都沒有成效。直至皇上冊封其為貴妃,將屬于皇后的鳳印交由她代為掌管,涵貴妃才露出了半年來第一個微笑。其后朝廷中的官員皆巴結這位掌握著鳳印的涵貴妃,而那些原本被成昭儀一直打壓的妃嬪們皆向涵貴妃靠攏。

  瞬間,宮闈有了兩股大勢力,一是成昭儀一黨,其朝廷最大靠山便是她的父親成昭儀,二是涵貴妃一黨,她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讓一向只忠于皇上的玄甲衛統領郝哥也向她靠攏。

  就在皇上登基的第四年,成昭儀為皇上產下唯一的皇子,便是如今的大皇子壁少桓。”

  聽完這些我便輕笑一聲:“為何皇上所有妃子的孩子都會小產,唯獨她成昭儀能順利產下皇子呢?”

  瑞姑姑依舊步伐穩健的隨在我身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主子您說呢?”

  “還用說嗎?”我嗤鼻一笑,這后宮齷齪之事多的已經數不清了,再說這些已是枉然,其實心知肚明便好。“曾與涵貴妃私下里交談過几次,即使如今的成昭儀被關在冷宮,涵貴妃提起她便還是恨的牙癢癢呢。莫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怎會記恨到現在。”

  又是一陣風過,我冷的打了個寒戰,瑞姑姑忙將手中的襖子為我披上。口中還低聲道:“成昭儀又何嘗不是呢。她因恨涵貴妃,曾在床底下制了個小人偶,無數的針孔遍布其全身上下,狠毒至極。”

  “哦?”我頗有興趣的頓住步伐看著瑞姑姑,她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解釋道:“當時成家窩藏北國大王子夜翎,成昭儀受累便被打入冷宮,后玄甲衛自其床上搜出了涵貴妃的人偶。”

  “你信嗎?”我不信,因為是玄甲衛搜出來的人偶,我可記得瑞姑姑說過,玄甲衛統領郝哥是莫攸涵在朝廷上的靠山。

  “人贓俱獲,由不得不信。”她眼底溜出一抹冷意,隨即消逝。“當時所有人都以為皇上會因為這個人偶而將成昭儀賜死,可是很奇怪,皇上竟只是將人偶丟入火爐里焚去,未追究。皇上他的行為真是匪夷所思啊。”

  聽她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話中有話。我沉思片刻便已明了,慵自一笑:“壁天裔是個聰明的皇上。”

  “万万不可直呼皇上名諱。”她一邊小聲提醒,一邊環顧四下無人的小徑,怕有人聽了去。

  我暗自搖搖頭,瑞姑姑行事也太過于小心了,我們此去無痕宮,也就是關押成昭儀的冷宮,路上怎會有人聽見。不過我倒很是欣賞瑞姑姑,正因為她此番小心翼翼與穩重才會在面對自己親弟弟死于涵貴妃手下而無動于衷。

  我曾問過瑞姑姑,為何涵貴妃要將她弟弟杖責至死,她隨即一聲冷笑,告訴我說:“當年涵貴妃曾親自要奴才跟著她一起對付成昭儀,因為奴才是皇上的奶娘,說話有一定的分量。可是奴才不願夾雜進她們二人之間的恩怨,便斷然拒絕,涵貴妃當下便拂袖而去。三日后便聽聞一個消息,奴才的弟弟小路偷她的藍寶石,且人贓並獲,要將小路打死。奴才知道,涵貴妃只是為了給奴才警告,忤逆她的后果便是如此……奴才沒有求皇上開恩,因為涵貴妃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而皇上對其盛寵不衰,奴才去求情只能落得個維護親戚,妄想以皇上奶娘的身份包庇小偷的口舌。”

  當時聽完瑞姑姑此番言論,我對她的欽佩又多了几分,故而我很放心與瑞姑姑談論自己的計划。因為瑞姑姑其心機城府要比我高出許多,我自嘆不如。更慶幸瑞姑姑能站在我這邊,若是當年她從了涵貴妃,現在的我怕是四面楚歌,連個商議對策的人都沒有。

  我才收回思緒,便發覺已經到達了無痕宮,未踏入便已聞得里邊一聲聲輕笑。笑聲在這殘破不堪的冷宮以及寂靜無人的黑夜顯得異常尖銳刺耳,這便是冷宮嗎?

  瑞姑姑上前一步輕輕推開微掩的宮門,難聽至極的響聲尖銳的回蕩在這像是凝聚了無數怨氣的無痕宮。瑞姑姑掌著燈走在前頭,我們的腳踩在潰爛的落葉上發出孜孜的聲響,而那一聲聲虛無刺耳的笑聲也越來越清晰。

  接著又傳來几個夾雜在一起的聲音一同吟唱著:

  皚如山間雪,皎若云中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重凄凄,嫁取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

  是卓文君的《白頭吟》,沒有想到,在這冷宮之內竟然還會有女子相信所謂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認為帝王之愛中可能存在嗎?

  “你們不要唱了!唱唱唱,每天除了唱這些還會做什麼!皇上不會來了!”厲聲厲語,帶著失控的激動一波一波的傳來。

  我與瑞姑姑聞聲而望,一名身著名貴黃色針織衣裙卻因多月未換洗而殘破肮髒的女子手中拿著一面鏡子衝那几個蜷縮在角落的女子大聲吼著。瑞姑姑立刻附在我耳邊輕道:“主子,她就是那成昭儀。”

  我上前几步,目光緊緊鎖定在她早已沾滿灰塵的臉上,雖然經過了近半年時光的蹉跎,她渾身上下那出自名門的高貴氣質卻一點儿也沒有被淹沒,只是眼中那份波動卻再也控制不住。

  成昭儀感覺到我的接近,側首迷茫的凝望著我片刻,再落向我身邊的瑞姑姑,眼神一亮,立刻衝上前大喊:“瑞姑姑,是皇上要你來的嗎,他原諒成家了——”

  感受到她身上那惡心的臭味,我立刻閃開,而瑞姑姑的雙臂卻被成昭儀一把抓住。瑞姑姑厭惡的皺起眉頭,冷聲道:“是未央主子要來見見你。”

  那原本充滿期待的臉頃刻間沉了下來,戒備的將視線投向我,喃喃重復了一遍:“未央主子——”恍然想起了什麼,仰頭大笑:“未來的皇后娘娘,終于進宮了。”

  她一步一步的朝我走來,呆滯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我,嘴角不時勾起嘲諷的笑意:“就算是未來的皇后那又如何,遲早是要栽早莫攸涵那個賤人手中。”

  “你就那麼肯定我會輸給她?”我揚眉輕笑。

  “我成家曾掌控半個朝廷,統治后宮都沒有將莫攸涵那個丫頭整死,反倒自己淪落冷宮。而你這個還未及笄的丫頭,身份背景都沒有,你憑什麼和她斗?就算登上了后位,也是個傀儡皇后。”

  “是,成家曾經確實控制了半個朝廷,可是你的父親卻勾結北國大王子,憑這一點皇上他就不可能信任你的父親。而你統治了后宮換來的卻是眾妃怨聲載道,還有皇上的厭惡。你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切,其實什麼都沒有得到,到如今你被打入冷宮是理所應當的。”

  “你說什麼!”成昭儀尖叫著,臉色猙獰可怖。

  “所以,即便是你害得所有妃嬪都滑胎唯獨自己產下大皇子又如何?皇上依舊沒有念及孩子尚幼,將你成家全數斬殺,而你則打入冷宮。而莫攸涵就不一樣了,她是北國漣漪大妃的暗人,即使小產都能繼續受寵于后宮,這就是得到帝王之愛的好處了。”相較于她的激動,我卻顯得極為平靜。

  “那群庸俗女人妄想與本宮爭寵,還妄想懷皇上的龍種,不可能,本宮絕對不會讓她們得逞的。還有莫攸涵那個賤人,她沒來之前皇上最寵愛的人是本宮,是本宮!”突然她仿佛意識到我此句話中最為重要的並不是第一句話,而是最后一句:莫攸涵是北國漣漪大妃的暗人。她的唇微微顫抖著,激動的目光流露出悲哀,凝著閃閃的淚光,眼底還有不可置信。

  “成昭儀,事到如今如今說這些還有何意義?”瑞姑姑乘勢上,用淡淡的語氣繼續道:“娘娘可知您的大皇子現在持續高燒不退,夢中一直呼喊著‘母妃,母妃’……可憐大皇子才三歲。”

  “少桓?”成昭儀一聽見有關于自己孩子的事,臉色慘白一片,手微微顫抖握拳。

  “做母妃的,忍心見孩子如此而不聞不問嗎?”我輕輕靠在她耳邊低語。

  終于,成昭儀溢滿眼眶的淚水止不住的划落下來,我與瑞姑姑對望一眼,很默契的離開了無痕宮。

  唯留下一宮失寵的女子獨自悲涼,耳旁依舊傳來那輕聲慢歌: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次日,滿桌肴饌擺于面前,卓然與瑞姑姑伺候著我用早膳。窗外暖暖的日頭將整個未央宮籠罩的一片金黃,清風拂面,春芽新長,一切皆是欣欣向榮之態,而我的心中的陰霾也隨著春日的到來而逐漸擯去,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舒暢。

  便聽聞一個消息,一直深處無痕宮的成昭儀昨夜偷跑出宮,潛入承謹宮欲將一直高燒不退的大皇子帶走。此事驚動了皇上,謹妃更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要嚴懲成昭儀。眾所周知,自成昭儀打入冷宮之后大皇子便交付于謹妃照顧,皇上嚴令不得她接近大皇子,否則嚴懲不殆。而謹妃在成昭儀沒落之前一直深受其打壓,早早便懷恨在心,如今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可是沒等皇上發話,成昭儀就不顧一切的在眾人面前演出了一場撞牆尋死的戲碼,幸好御醫救的及時。今個一大早,額頭被雪白的紗布纏繞許多圈的成昭儀竟衝到御書房外跪著求見皇上。

  我拿起絲絹輕拭嘴邊沾上的油膩問:“瑞姑姑,成昭儀現在如何?”

  “回主子,還在御書房外跪著呢。”

  我收回絲絹整整衣襟,便由座椅上起身,目光清然的掃過滿屋子候著的奴才,當目光掃過轅沐錦的時候,我看見她的唇邊又一抹嘲諷的笑意,稍縱即逝。

  我輕輕嘆了口氣,惋惜著:“可憐了成昭儀的愛子之心,卓然,沐錦,隨我去御書房瞧瞧去。”

  清風遐邇,万木叢中一點綠。待轉入冗廊,遠遠便見那個依舊身著昨夜那件陳舊肮髒衣裳的成昭儀,纏繞在額頭上的白紗已經被血滲透。她筆直的跪在御書房前,口中一直在重復呢喃著什麼,聽的不是很清楚。

  待走近了些才聽見她口中喃喃道:“求皇上將少桓還給我,求皇上將少桓還給我……”她那沙啞的聲音孜孜不倦的重復著呢喃著,可見她有多麼疼愛自己的孩子。

  當我的步伐停在她身邊之時,她凝著淚仰頭望我,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此時的我並未再嫌棄她身上那略帶霉腥味的氣息,伸手勾起她零散在頸邊的一縷發絲,低聲道:“成昭儀確是愛子心切,連命都不顧了。”

  她不語,我便繼續說:“謹妃畢竟不是大皇子的親娘,照顧不好他也難免。未央曾見過大皇子一面,對他頗為喜歡……”

  成昭儀全身一僵,猛然對上我的眼睛,等待著我的下文。我則毫不避諱身后的卓然與轅沐錦,仍舊輕聲道:“成昭儀你知道皇上的個性,就算你跪倒死都不會將大皇子給你。但你是大皇子的親娘卻是不可抹滅的事實,只要你放心未央,大皇子便由我來照顧著。未央是未來的皇后,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他不受欺負。”

  她顫抖著雙唇,眼底有詫異,疑惑,彷徨,質疑,更多的還是猶豫不絕。半晌,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顫抖著吐出一個字:“好。”

  得到這句話我立刻邁出几步,朝御書房正門而去,兩側的玄甲衛立刻恭謹的朝我一拘禮:“未央主子,皇上正與几位重臣在里頭商議有關北國的戰爭,還請您候著。”表面上雖是恭敬,但是語氣卻有著强勢,果然呵,玄甲衛與普通的侍衛就是不一樣。

  “好,那未央便候著。”我后退几步,卻迎上了轅沐錦的視線,她捂著肚子表情異常難受的說:“主子,奴才肚子疼,能否,能否……”看她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我便不耐的揮手打斷:“好了好了,你退下吧,丟人現眼。”

  她仿佛得到解脫般,捂著肚子便衝出了冗廊。看著她漸漸消失在我目光中的身影,我的嘴角邊勾勒出一抹淡到令人無法察覺的笑意。

  轅沐錦一路小跑著回宮,卻不是回未央宮,而是奔赴涵貴妃的盈春宮,全然沒了方才在未央面前那疼痛到連力氣都沒有的模樣。她氣喘吁吁的對守宮的侍衛說著:“快去稟報涵貴妃,就是轅沐錦有要事與她當面詳說。”

  侍衛上下打量她片刻,還在想著這樣一個小宮女竟敢妄想與涵貴妃當面詳談。卻見轅沐錦沒了耐性,厲聲道:“我稟報的可是有關于成昭儀之事,你們若耽擱了此事,涵貴妃若怪罪起來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兩名侍衛對望一眼,心知成昭儀與涵貴妃之間的恩怨,也不敢耽擱了,當下便匆匆進去稟報,隨即便將轅沐錦迎進了盈春宮。

  寢宮內的奴才們早早被擯了去,獨留莫攸涵慵懶的躺靠在貴妃椅上,雪白的衾裘覆蓋其身,手中捧著一本《女論語》正散漫的翻閱著。眼波中深藏著淡雅的嫵媚,長長的發絲如網般鋪灑了一椅,發絲隨著清風輕輕飛揚,仿若不染世俗的人間仙子。

  轅沐錦站在她身側,緩緩開口道:“涵貴妃可知成昭儀在御書房前跪著?”

  “恩。”淡而冷漠的聲音,似乎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您就不怕皇上將大皇子……”轅沐錦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莫攸涵打斷:“若你來只為說這些話,現在大可以離開了。”她依舊將視線停放于手中的《女論語》上,至始至終都未看轅沐錦一眼。

  “沐錦知道皇上是絕對不會將大皇子再給成昭儀,可是就在方才,未央已經征得成昭儀的同意,大皇子將交由未央帶著。貴妃娘娘要知道,大皇子呆在謹妃那肯定飛不出頭,可若呆在未央身邊……您知道皇上對她的寵愛吧,若是連大皇子都被她要了去,您在后宮還有地位麼?”轅沐錦這話說的格外有理,引得莫攸涵翻閱書頁的手頓了頓,僵在那里。終于仰頭望了眼轅沐錦,目光凌厲:“大皇子在謹妃那待的好好的,皇上不會輕易將他交給一個還未行及笄之禮的未央。”

  “據沐錦所聞,大皇子在謹妃那過的可一點儿也不好,自從成昭儀打入冷宮,大皇子日日都會哭著從夢中驚醒。近來更是高燒不退,故而引出成昭儀‘偷’孩子的鬧劇。成昭儀她畢竟是大皇子的母妃,若成昭儀以死請求皇上將孩子給未央,您知道那是什麼后果。”

  莫攸涵將手中的書放下,雍容的從貴妃椅上起身,眼波一轉,側首笑問:“轅沐錦,你這樣出賣自己的主子,難道不怕嗎?”

  “怕就不會來貴妃娘娘這里了。”

  “噢?那你可知,是本宮命人將你弄進未央宮做奴才的?”

  “沐錦知道。”

  瞬間,兩人已將話挑明了說,對視著的兩個人似乎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契合,相視一笑。

  轅沐錦立刻跪在莫攸涵跟前道:“貴妃娘娘,奴才知道您想要的是什麼,奴才可以幫你,也可以給你一個秘密。而沐錦只有一個條件。”

  “與本宮談條件?有意思。”莫攸涵撫上中指那枚翡翠戒頗有興趣的笑著,眼底卻蘊含著一抹令人畏懼的寒光:“若是你口中所謂的秘密一文不值的話,知道后果的。”

  聽著她口中那極具危險性的聲音,轅沐錦莞爾一笑,道:“未央並非未央,她的真實身份是——轅慕雪。”

  莫攸涵胸口一窒,呼吸几欲停滯。

  她是轅慕雪?從小便被皇上訂下的轅慕雪?難怪皇上對她如此與眾不同,難怪素來不喜歡未央的九王爺竟然會成為她朝廷上的支柱,原來如此!

  恐慌與不安瞬間涌上心頭,她的手緊緊握拳,指甲已經深深掐進手心。

  她深深吐納出一口悶氣,冷聲問:“那沐錦你的條件是什麼!”

  神武高樓,阡陌大道,冗廊蜿蜒。

  我迎著時輕時猛的春風靜默的站在御書房外候著,感覺到有一道探究的視線一直盯的我,我知道這是屬于成昭儀的,我便大方的由著她打量。

  也不知過了多久,御書房的門終于被人打開,成昭儀立刻滿懷期待的仰頭凝望著出來的人,有六部尚書還有九王爺,可是她的目光始終在搜尋著皇上的身影。

  一時不見人她便急著大喊著:“皇上,求您出愛見見臣妾,求您了。”

  由御書房內出來的大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駭了一下,厭惡的打量著成昭儀狼狽的模樣。甚至有人嘲諷道:“成昭儀你丟了自己的臉面不打緊,可千万別丟了皇上的臉,你回去吧,皇上不可能讓大皇子跟隨你這樣一個娘。”

  成昭儀不予理會,仍舊衝里邊大喊著。看著成昭儀淪落至此,我不禁嘆了口氣,成家當年顯赫一時,卻是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勾結北國的大王子,此等大逆不道之時他們也敢做。

  “皇上,臣妾改變主意了,臣妾不要大皇子了……臣妾只想將大皇子交由我南國未來的皇后娘娘未央照顧。求您看在大皇子還小的份上,求您將他給未央照顧吧。”成昭儀哭的撕心裂肺,淚水早已彌漫了滿臉。

  聽成昭儀說到這里,我便上前一步,正欲開口,卻發覺胳膊已經被一只手撰住:“別做傻事。”我全身一僵,微微側首看著九王爺的側臉,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見皇上如一陣風般已立在御書房門外。九王爺緊撰著我胳膊的手也悄然松開,我揚了揚嘴角,越過九王爺,目光不是注視著皇上,而是那個盈盈而來的莫攸涵。

  “成昔,朕念你是少桓的娘親,故而放你一馬,你竟是自找死路嗎?”他的聲音很冷,目光暗沉中夾雜著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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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7:49 |只看該作者
 她滿臉淚痕的扑跪至皇上跟前緊緊抱其右腿,懇求著:“皇上,謹妃她素來與臣妾有恩怨,她絕對不會照顧好少桓的,少桓此刻高燒不退,謹妃她絲毫不過問……少桓也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就忍心他這樣下去嗎——”

  兩側侍衛見成昔如此失態立即上前將其扯開,無奈她實在抱的太緊,而她額頭上的傷口又裂開,一滴滴的血浸透紗布滴在皇上的龍袍之上,駭了眾人。

  “皇上……”她如瘋了一般,死死抱著皇上的腿,怎的都不肯放開。有些血跡划過眼角,如一道可怖的疤痕觸目驚心。

  “你們這群玄甲衛是吃干飯的?一個女人都制不住,皇上養你們是做什麼用的。”人未至,聲先到。莫攸涵蓮步輕移,眸光嫵媚,纖腰楚楚,她的到來讓六部尚書們皆恭敬的退居一旁,可見莫攸涵其勢力到了何種程度。

  “皇上,大皇子畢竟是成昭儀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我上前將跪倒在地,死死抱住皇上腳的成昭儀扶起。成昭儀很配合的松開了手,隨著我的力氣起身,軟軟的靠在我的身上,眼帶淚光。我又說:“成昭儀是愛子心切,任哪個母親見到自己的孩子久病不愈都會如此心急的。而未央也認為,謹妃並不適合照顧大皇子。”

  不等皇上開口,莫攸涵笑著插上話,美眸筆直的注視著我與成昭儀:“若謹妃不適合,那誰適合?未央你嗎?”

  “我就是要將大皇子交給未央。”成昭儀的臉色早因額頭上的傷而臉色蒼白一片,聲音也干澀的有氣無力。

  “笑話,未央還未及笄,怎能擔此重任。”莫攸涵一聲冷笑,那目光簡直可以將成昭儀千刀万剮。

  看著皇上逐漸陰霾的臉色,我低聲道:“皇上,未央很喜歡大皇子,希望能收養……”

  話還未落音,便被莫攸涵一句:“不行。”給打斷。

  “為何不行?”我疑惑的望著她。

  “未央年紀太小,怕照顧的不妥當,若是真要選一個人照顧的話,本宮認為自己有能力照顧。”

  看著莫攸涵將這句我期待已久的話說出,我的心中已微微松了口氣,但是臉上仍裝作為難:“可是……”

  “就交給攸涵吧,她會是個好母親。”皇上面無表情的發話后,成昭儀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猝然昏倒。

  之后成昭儀再次被人送進了無痕宮,而大皇子則被皇上命人從謹妃那接進涵貴妃的盈春宮照顧著。一切盡在我與瑞姑姑的掌控之中,現在我們要做的只是等待罷了。可是就在十日后,一場令我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就在我的眼前這樣發生。

  皇上召轅沐錦侍寢。

  我身披一件單薄的素衣,迎著寒露冷風站立在未央宮的廊前。空滿院,落花飛絮春寒重。一輪明月懸掛于頭頂,吹散了我的發絲,几縷擋住了我眼前的視線。

  我的心是五味參雜的,即使我對壁天裔沒有愛,仍舊是氣憤的,因為他寵幸的女人是我最恨的一個女人。

  可是我早該料到的不是嗎,那日故意帶轅沐錦去御書房,故意讓她聽見我對成昭儀說要收養大皇子,目的就是為了讓她去給莫攸涵通風報信。她們之間的任何交易我都有想過,也包括了侍寢這件事。但事到如今我仍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我未來的丈夫與我最討厭的女人繾綣纏綿。

  “主子您知道帝王之愛是什麼嗎?”瑞姑姑捧著一條貂裘將我單薄的身子裹起,眼睛中依舊是那麼沉穩。

  我笑著看她,不答話。她便與我一齊舉目凝望著天上的殘月,幽幽道:“主子既然來到這個皇宮就不要妄想專寵,這樣只會讓自己腹背受敵,成為后宮的眾矢之的。涵貴妃就是一開始並不知其真正道理,所以使得她的孩子小產。后來的她才慢慢懂得做妃子的分寸,不再每日獨霸皇上不放,而是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才有了今日的貴寵六宮。未央主子你是個聰明的女子,你應該知道帝王之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您不能將皇上當作你的擋箭牌。或許他能擋住你一時,但是他擋的住一世嗎?若有一日你犯錯……皇上是保不了您的。您只有在此時蒙獲盛寵之時牢牢把握時機,拉攏朝中的官員,這才是上上策。”

  “帝王之愛。”我低低的重復了一遍,嘴角的笑容依舊,我又怎會不知帝王之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呢?可是我不想爭,也不願爭……因為那個帝王我並不愛,若我愛他,今日轅沐錦侍寢之事是斷然不會在我眼前發生的。

  只要我願意,轅沐錦定然會万劫不復,更不要妄想睡上龍床。

  可是我不願,因為我並不想去爭那個帝王,我想要的只是……

  “主子,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即使您不愛皇上,您也不能表現在臉上,否則那將會是一把鋒利的刃器,會致命的!”

  我的臉色倏然蒼白一片,因為她看穿了我的心事,更一語道破了我現在的處境。

  “主子您一定要保存實力對付涵貴妃。或許別人不知道,但是奴才曾在謹妃那照顧過大皇子半年,大皇子本就体虛常常生病,成昭儀打入冷宮這半年來謹妃不但對其不聞不問,甚至在數月前大皇子發高燒整整三日才請御醫。可想而知,大皇子的身体更弱了,如今涵貴妃收養了大皇子,以她與成昭儀的恩怨來看,絕對不會悉心照顧他。我們現在只需要等,等大皇子……大病的時刻,又或者——死的時刻!”

  說到這里,我的手一顫,死?

  瑞姑姑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卻又是那樣的無情,我心中閃過一抹晦澀,那樣一個孩子,就要犧牲在我與莫攸涵的斗爭嗎?

  我攏了攏披在肩頭的貂裘,微微嘆了口氣:“我想一個人去走走,瑞姑姑你先去休息吧。”

  殘月鋪水,半瑟半紅,落月似弓。

  我心低迷黯然。

  翌日,轅沐錦被封為錦美人,入住盈春宮的合歡苑。

  我緊閉未央宮門,拒見皇上。連續七日,我皆拒見皇上,后來皇上就再沒來過。

  當日瑞姑姑深深的凝視著我,目光中有失望,只留下那一句:奴才本以為主子你是成大事者,沒想到卻如此意氣用事,是奴才看錯人了。

  當日,瑞姑姑便奉旨離開了未央宮重回皇上身邊伺候,一時間未央宮由最初的奢華變的有些凄涼。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是靜靜的站在未央宮中仰望漫天紛飛的柳絮與驕陽,留在我身邊的只剩下那個口無遮攔的卓然,每日聽她絮絮叨已成為一種習慣。

  我知道現在的自己很懦弱,是在逃避現實,更在害怕。

  因為還有一個多月,便是我封后的日子。‘封后’多麼遙遠的兩個字,我將在深宮中沉淪迷失嗎?

  我用自己的任性與不甘心逼走了瑞姑姑,更疏離了皇上。如果這樣就能不用面對封后之事,那我倒心甘情願終身呆在這冷寂的深宮,只要偶爾能聽聽有關于九王爺的事,這不,現在的卓然又在我身邊念叨了。

  “聽聞這昭昀郡主天天都跑到皇宮中來哭訴告狀,說九王爺冷落她,說她自己每日都受九王爺二夫人的氣。這話說出來一宮的奴才都笑了,若說起受氣,她昭昀郡主不欺負二夫人就是万幸了。若說九王爺娶了昭昀郡主是禍,那娶了二夫人就是福,聽聞其對九王爺体貼有佳,對昭昀郡主每日的找茬也是隱忍退避。”

  我含著微笑聽著她口無遮攔的話語,如今我已經不會再警告她勿亂言是非,因為我的欲晚早就隨著瑞姑姑那句‘帝王之愛’消散,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要的不是帝王之愛這麼簡單,而是要一心一意的愛,可是他沒有給我,而我也不想再要。

  卓然時常會問我為何能接受皇上寵幸其他妃嬪,獨獨容不下轅沐錦,我沒有答她,只是笑。

  很多次我也在問自己,為何呢?單單是因為自己討厭轅沐錦嗎?

  或許更多的是不甘心,失憶前我喜歡搶轅沐錦的東西,失憶后我一樣喜歡和她搶。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壁天裔,他明知我討厭轅沐錦,他竟還要寵幸于她……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

  帝王之愛真的很卑微呢。

  “主子,過些日子就是你冊封的日子了,您打算一直不見皇上?您一直與皇上這樣耗著……哎,奴才在皇宮多年,除了涵貴妃,還沒見皇上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呢。”

  “未央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做唯一的。”伸出手接下几縷紛飛而下的柳絮,離五月初七已經越來越近了,這個場面該如何收場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哎,主子您與當年的涵貴妃的性子一個樣,都是這樣剛烈傲氣。”卓然的目光突然顯得有些黯淡:“其實涵貴妃之所以這麼受皇上的寵愛,與她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有很大的關系。”

  她那柔嫩白皙的臉蛋在驕陽的照耀下更顯紅潤,我頗有興趣的側首凝望著她,待她繼續說下去。

  見我有興趣聽,她便興高采烈的滔滔不絕將她所知道的事講給我聽:

  “當年皇上還是壁嵐風元帥手下的一名將士,與九王爺、莫攸然征戰沙場,金戈鐵馬。

  有一回與北軍作戰,他們兵分三路欲將北軍團團包圍,但是皇上那一路軍卻遇上北軍的主力,遭到一場惡戰。當時涵貴妃一直女扮男裝混入皇上的軍帳之下,當那場激戰險些要了皇上的命,可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涵貴妃為皇上擋了致命一箭。

  奴才想,是因為皇上欠了涵貴妃一箭,故而對她格外恩寵吧。”

  原來上回皇上說的救命之恩是這件事,沒想到莫攸涵對皇上的愛竟到了可以付出生命的地步。

  莫攸涵,為了阻止我,而將轅沐錦推上龍床,值得嗎?

  或許你不會知道,比起我,轅沐錦才是你最大的威脅。

  我對付你,是為了幫瑞姑姑報仇。而轅沐錦,她是一個愛壁天裔愛到發狂的女人。

  你會為自己所做的決定后悔的。

  我與卓然在苑內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天際幻起的一縷縷晚霞被滾滾的烏云籠罩,天色晦暗看似大雨將至。我們立即起身歸寢宮,剛落腳,一聲雷鳴‘轟隆’巨響,一道閃電如巨斧將蒼穹劈成兩半。伴隨著一陣風勢,雨如珍珠万點傾打,寢宮前濛起絲絲水氣來。

  卓然出手接著拍打而下的雨珠,長長的松了口氣:“幸好咱們回來的快,否則就要被這大雨捉住了呢。”

  蹙了蹙眉,仰望大雨紛飛,這雨來的即快又猛烈著實令人措手不及。似乎正在預警著什麼,果不其然,一名小宮女匆匆跑來,跪在我面前:“主子,奴才聽盈春宮傳來一個消息,大皇子他病危。”

  又是一陣雷鳴,其響聲駭的我后退一大步,迷茫的望著烏云翻滾的天際,手不禁顫了顫。

  “主子,皇上駕到,皇上駕到——”福遠帶著焦急的神態冒雨而來,水珠一顆顆的由他臉上划落至頸項,滿臉的焦急與不安讓我知道大事不好。

  隔著雨簾我看見一位身著藏青色團龍祥云夾袍的男子被眾位奴才擁簇著朝寢宮廊前走來,已經許久未見他了,而他的目光依舊是那樣犀利讓人深覺不安。直到他在我面前停住步伐,未央宮的奴才皆跪下恭敬的呼‘万歲’唯獨我依舊呆站著沒有行禮,直視他的目光。

  他亦然與我對視,隨即一揮手,擯去了在場的宮人們,長長的游廊中獨獨留我與他站在廊前。四周安靜到使人窒息,唯獨那漫天紛揚的雨聲充斥在耳邊,清風席卷著雨后塵土氣息卷入我們之間,略感刺鼻。

  “如今大皇子病危,皇上為何不去看他,而是駕臨未央宮。”是我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他的目光甚至比那遙遠的天星還要冷冽而虛無,薄唇緊抿深深注視著我,有那一閃而過的矛盾溜過,隨即轉化為無情的漠然。“這一日你早就料到了,不是嗎?”

  我沒有解釋,卻是愣愣的注視著他的側臉,還有那滿臉的運籌帷幄。“皇上也料到了不是嗎?”這話由我口中吐出后,瞬間我便明白了許多許多,原來一切還是沒有逃脫他的算計。

  “后宮之事朕一向很少過問,但不代表朕不過問。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與瑞姑姑深夜造訪無痕宮嗎?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想用大皇子的病情來對付攸涵嗎?”他這話說的云淡風輕卻極具危險性。

  無視他的冷漠,我輕笑道:“可是皇上你最終還是順著未央的計划,將大皇子給了涵貴妃不是嗎?”

  他不語,我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眸底清淡笑著繼續說下去:“明知自己的親生儿子呆在涵貴妃那儿只能讓他病情加重,可是你這個父親仍舊這樣做了,是什麼原因能讓一個父親無情的不顧自己孩子的死活呢?未央猜是皇上已經意識到涵貴妃在后宮的勢力已經漸長了吧,故而順水推舟的成全了未央這場戲,用照顧大皇子不周的罪去打壓她。”說到這我不禁頓了頓聲,心底有些凄涼,這就是我的天裔哥哥,終究是帝王之心。“天裔哥哥,我說的對嗎?”

  “對。”他很沉重的吐出一個字。

  聽到他的答案一股怒氣油然而生,他竟然能這樣冠冕堂皇的承認自己做的一切,他可知道是在用他儿子的命賭這場游戲。“現在大皇子如你所願,病危了,你告訴未央,你會如何處置莫攸涵。”

  “朕,不會處置她。”

  “不會?”我有些不敢相信的凝視著他,眼底有質問。

  “此次只是打壓其勢力,給她一個警告。然后借由此事一點一點削弱她的勢力。”

  “你用大皇子的命去削弱她的勢力?”聲音微微提高,與廊外的大雨聲夾雜在一起格外刺耳。

  “她畢竟是朕的救命恩人。”

  “皇上您應該說,她畢竟是你愛的人。”

  此話一出,四周瞬間回到最初的安靜,唯獨剩下那微微急促的呼吸聲。

  “朕一直以為慕雪你會懂朕的。”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失望的氣息,瞬間消逝的復雜被冷酷取代。

  聽他再次喚起‘慕雪’這個名字,我的心猛然一陣抽痛:“是的,慕雪一點也不懂你,而天裔哥哥也一點儿也不懂我。”口氣微衝,雖知這樣對他說話是大逆不道,可是現在我一顧不了許多,將連日來心底的悶氣一股腦全數發泄而出。

  “轅沐錦,你知道我討厭她,你知道我召轅沐錦進宮的目的是什麼,你還是寵幸她了,你封她為錦美人。像這樣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你也封她?她與成蔚那個小子早就做出了苟且之事,你……”臉頰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終止了我還沒說完的話,他打我,因為轅沐錦而打我?

  但見他雙拳緊握,聲音卻是平淡如水:“冷靜如你,為何一遇到有關于轅沐錦的事就亂了方寸?你這樣如何做朕的皇后!”

  “皇后?誰愛做誰去做,我不稀罕。”我咬牙切齒的吐出心中的真實想法,腳步一邁,便想衝出游廊,衝出這令人窒悶的未央宮,更知道若我這樣跑出去等待我的后果是什麼,可此時的我卻已沒了往日的冷靜與淡定。

  手腕突然被人從身后狠狠握住,我有些吃痛的停住步伐,卻未回頭,倔强望殿基之下疾雨飛泄,頗為壯觀。那一團團的水氣將紅牆高瓦盡掩,几陣風過,零落的細雨迎面拂打在我的臉頰。

  “若此時站在你面前的是三弟,你可會說這句話?”他的聲音很是低沉,握著我手腕的手冰涼徹骨。“你要對付莫攸涵,為的不也是三弟的幸福嗎?”

  手腕上時不時傳來的疼痛讓我的手臂几欲麻木,我卻倔强的咬著唇,不喊痛也不回話。

  “若你能將對三弟的一半心思放在朕身上,今日的一切便不會發生。”他力道一松,手腕上的疼痛瞬間消逝不見,我未做多想,飛身衝出了游廊,大雨衝洗著我的全身,理好的發絲也被衝散。

  這時的我絲毫沒有后悔就這樣放開了皇上的手離開了未央宮。

  后來我才明白,皇上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中藏著多麼可怕的深意。我放開的不僅僅是皇上的手,還有最后一絲轉寰的余地。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絕對不會選擇放開他的手,而是轉身擁抱他,告訴他:慕雪的心中只有天裔哥哥一人。

  可時光並不能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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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8: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飛入尋常百姓家

  花褪殘紅,云薄雨襲,亂雨彈珠。

  我踏著滿地的雨水,我奔出了未央宮,一路上無人阻攔我。如果我能一直跑出這無邊無際的深宮那該多好,可那只不過是個奢望罷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的雙腿已經虛軟無力,頃然蹲在這條空寂的紫陌大道之上,雨水早已經將我的眼眶彌漫。迷蒙的看著眼前這條沒有盡頭的路,我一時間卻已迷失了方向,早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歸途在哪里。

  直到一聲“未央主子?”才驚醒了我,仰頭望著方太醫撐著一把油紙傘俯望狼狽的我,眼中有疑惑。我的目光悄然一轉,看向方太醫身邊的人,我心底最深處一片脆弱仿佛被人挖掘出來,而他卻回避了我的目光。

  “未央主子您怎麼會在此呢?奴才正要去未央宮找皇上呢,大皇子已經快不行了,太醫院早已經亂成一團了,沒有人敢拿主意。這不,我們找來九王爺請皇上,也可平息一下龍怒,在皇上身邊說上几句話……”

  我只看到方御醫焦急的臉龐以及那張嘴一張一合,我卻仿佛什麼都沒聽見,唯獨那句‘大皇子已經快不行了’深深敲打在我心口,恍惚間我應了句:“皇上,在未央宮。”

  于是,方太醫也沒顧得上此時狼狽的我,連聲道:“九王爺,那咱們現在就去未央宮請皇上去瞧瞧大皇子吧。”只見九王爺點點頭,便與他直接越過我而離開了。

  而這一刻的我已經腦海一片空白,全身的氣力仿佛被人抽了去,狠狠跌坐在地,雖然分不清自己臉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但是我知道自己哭了。也許我只能在這個雨天里,借著漫天的大雨來衝刷我的淚,用它來騙自己,其實我很堅强,其實我根本沒有哭。

  現在的我應該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激怒了皇上,便不會再是皇后。可是我仍然不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那個皇后之位成昭儀想要,謹妃想要,涵貴妃也想要,可是我卻不想要。因為,即使登上皇后之位又如何,與我並肩而立的不是我心中之人那又有何意義?

  原本衝刷在我全身的雨水突然被什麼擋去了,一雙玄色長靴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仰頭,看著九王爺正用他手中的傘為我擋去了傾盆大雨,而他卻因沒有傘的遮擋而任雨打濕了全身。他俯視著我,目光深沉幽暗,那一汪清晰的眸子仿佛映出了我的倒影,如此清晰。

  眼眶一熱,我不禁低聲喊出:“羽。”

  他的眸底深處閃現出一抹動容與滄桑,多久了,我真的很懷念曾經在白樓的一切,很想那個名叫風白羽的男子。多少次午夜驚醒喊出的那個字是‘羽’,試過無數種方法想要忘記他,可是沒有辦法,真的忘不了。

  “未央。”他的聲音很低沉,几乎要被大雨吞噬,可聽在我耳中卻是那樣清晰明了。

  “你走開,不要理我。”突然間,我收回自己的失態,冷冷的說道。

  “和我走吧。”這句話仿佛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且反復練習過多遍想要講給我聽的話,聽起來是那樣自然,那樣令我心酸。

  “不要和我開玩笑,我會當真的。”喉頭哽咽,我的手顫抖著撐著青磚地面,雨水浸漫了我的雙手。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他也蹲下身子,由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拽起我的手心便塞了進來。再將傘遞交在我另一只手中,隨即起身,頂著漫天的大雨長揚而去。

  四月暮,雨厲風寒,一葉葉,一聲聲。

  點點滴滴,空階流水逐波去。

  我則是望著手中的紙條出了神。

  今夜子初煙波亭

  這七個字是九王爺給我的紙條上寫的,他這是什麼意思?真的要帶我走嗎?

  一宵風雨憑闌意,暗空殘月星鑽璀璨。晶亮的水珠殘留在翠綠的葉上,被月光照的閃閃發亮。我孤立窗前,目光深凝那寥廓的蒼穹,手心中的紙條已經被我緊緊捏了數個時辰。

  子初已過,他是否還在我那儿等著我呢,又或者這張字條只是他給我開的一個玩笑而已。

  去?不去?

  內心有兩個聲音一直在回蕩飄渺著,我猛然關上窗扉,發出了一陣輕響,卓然立刻推門而入,疑惑的看著我:“主子,您還不就寢,很晚了。”

  “一會便歇息。”我佯作平靜的走在案前為自己倒了杯普洱,問:“大皇子的情況如何?”

  “非常危急,皇上震怒,后宮大亂。眾位官員皆跪于殿前求皇上饒恕涵貴妃她疏于照顧之罪,而另一批則是請求嚴懲,殿外有些混亂,故而許多玄甲衛都紛紛前去駐守,所以未央宮的守衛也松懈了許多。”卓然將此刻的情形一清二楚的稟明,隨即我便揮了揮手:“好了,你也去休息吧,不用守著了。”

  “是。”卓然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寢宮內頓時陷入一片寧靜,我松開緊握的手心,將那早已皺的不像樣的紙條攤開,凝視許久。

  去。

  他有家室有地位有權勢,若我不顧一切隨他走了,他將背負一世罵名,前途盡毀。

  不去。

  那將終身與他無緣,致死待在深宮,與我不愛的男人相處一世,直至老去。

  不能去。

  會害了他,不能自私,不能放縱。

  我猛然握緊拳頭,堅毅的凝望著眼前的紅燭燃盡紅淚,流光四溢。

  可是,我想去。

  就讓我與哥哥自私一次放縱一次吧,即使那是一條不歸路,我也想與他走下去。因為轅慕雪不甘心,不甘心把這樣一個機會放開。

  我緩緩脫下了身上的紫紅羽緞百褶衫,披上了初入宮闈時的清荷蓬蓮裙裳。卸下綴于額前的金蓮華勝,取下玲瓏步搖,鳳麒麟簪,花穗耳墜。深知自己脫下這些,我這一輩子將與榮華富貴無緣,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必須舍棄一些東西。

  當一切都准備妥當之后,我便由寢宮的后窗翻爬了出去,去追尋那個我多日日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石路晚風掃,斜橋曲水彎,花深漏短宵。

  楊柳月依依風蕭瀟,水窪濺濕泥污點點。

  我一路迎著雨后的冷風來到煙波亭,寒風透骨涼,四下風影搖曳,衣袂輕然而飄,我的影子拉了好長好長。在迷霧中我四下尋找著他的身影,可是找了好久卻沒有發現人影,快速的步伐也逐漸放慢,最后呆呆的立在晦暗的荊木前遙望彌漫著霧氣的湖面,空浩渺。

  是我來晚了,他已經離去了嗎。

  正當我心中閃過苦澀之時,手腕被人用力握住,我猛然回首,對上的是一雙沉墜幽深的瞳子,里面帶著一種清冷的安定。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涼氣:“你……”正欲說話,卻見他身后還站著一個手捧侍衛服的男子,目光鬼祟的四下張望著有沒有人發現。

  “換上它,隨我走。”九王爺接過他手中的侍衛服遞至我面前。

  我怔怔的接過侍衛服,用力咬著下唇:“你是九王爺,他是你二哥,我是你妹妹。”我用力提醒著他,想讓他認清楚現在的情況,更不想要他后悔。

  “換上它。”他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口氣堅定異常。

  “哥哥……”捧著侍衛服的手微微用了几分力氣,指尖被盔甲上的菱片扎傷,很疼。可是我仍然用盡氣力捧著侍衛服,沒有松一分力氣。

  “未央!”他的目光一沉。

  “為什麼,當初將我推進宮的人是你,現在說要帶我離開的人也是你。”我要的只不過是一個答案。

  他扭過頭,眼光投向幽黑的荊木深處,良久才帶著微微一聲嘆息回首凝著我的眼睛,很認真的說:“當初我以為二哥會好好疼愛你,我以為你會幸福,可是我錯了,錯的徹底。如果你不開心,便唯有帶你離開。”

  “包括背叛壁天裔?”

  “是。”

  有他這些話就足夠了,真的。慕雪天涯海角都會隨你去的,即使這條路是不歸路。

  我轉身隱入一株大樹之后將侍衛服換上,隱隱聽見九王爺與他身后的奴才小聲的交談。

  “今夜大皇子病危,大部分玄甲衛皆守衛在殿前,故而現在的守衛很是松懈。這是奴才的令牌,到時候您交給未央主子,見牌如見人,她能安全隨王爺您離開皇宮的。”

  “那你呢,你沒令牌就出不了皇宮,很可能會被皇上……”

  “王爺您對奴才有救命之恩,即使是賠上了這條命又如何。”

  “翔子,今日你的恩情,轅羲九沒齒難忘。”

  心中五味參雜的由樹后走出,望著翔子,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卻又吞了回去,只是感激的說了聲:“謝謝你。”

  “未央主子,您與王爺一定要幸福。”翔子憨厚的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九王爺快帶我離開。

  九王爺衝他點點頭,算是最后的致謝與告別,然后牽起我的手就離開了煙波亭。

  跟在他身后,看著他那堅毅的背影,感受到手腕上那淺淺的溫暖,我的心下一片迷惘。

  真的要飛入尋常百姓家了嗎?

  后來,我竟然安全的隨他出宮了,直至我們上了馬車,飛奔出帝都城。

  一路上竟是如此順利,順利到令我恐慌,精明一世的壁天裔竟然這麼輕易的就讓我從皇宮中逃脫了?這一切為何如此假,假到讓我認為這是一場夢?多少次我用力掐自己的肌膚,卻清楚的感覺到了那份疼痛之感,更讓我清楚的知道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當我心中還在懷疑與不安之時,身后傳來馬蹄聲聲,我渾身一僵,是他們追來了!

  而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似乎在給我力量:“放心,一切有我!”

  我堅定的點點頭,心下的擔憂一掃而空,因為相信他。

  北國天龍城

  我們兩人喬裝成一對普通的夫婦走過天龍城那繁華的街道,四處的小販大聲吆喝著:

  包子類,三文一個,五文兩個,不好吃不要錢。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不甜雙倍賠償。

  賣風箏了,飛龍飛鳳,仙女下凡,要啥樣有啥樣。

  ……

  這一路上我們遇見了三批玄甲衛,他們手中的刀刃鋒利無比,招招致命。似乎要將我們趕盡殺絕,一點情面都沒有留。可見皇上他……真的發怒了,他要殺了我們!

  我們在那不間斷的追殺中逃亡了整整七日,他為了護我周全受了很重的傷,手臂上,肩上,后背,傷痕累累,令我心驚。但是我沒有后悔過與他一同逃出皇宮,絲毫沒有過。我只怕,他會后悔。

  直到我們筋疲力盡的躲在灌木叢中時,看著他的傷我流下了眼淚,我倒情願受傷的是我。可是我卻因為他周密的保護,一點傷也沒有,這才是我最愧疚的地方。他伸手抹去我的眼淚,心疼的說:“不要哭,即使賠上這條命,我也沒有后悔過。”

  著著他剛毅的臉頰,我做了一個決定,去北國。

  只有去北國的天龍城,我們才能躲過玄甲衛的追殺,畢竟那是北國的王廷之都,他們再怎麼樣都不敢天子腳下動手。雖然我知道北國對于我來說有多麼危險,可是為了保住我與他的命,只有涉險一去了。

  我扶著身上仍舊有傷的轅羲九打算找一間客棧落腳,再尋個大夫為他治傷,可是讓我万万沒想到的是,才進入天龍城沒多久便遇見了我最最怕遇見的人——夜鳶。他的身后跟著兩名侍衛,負手立在我們面前,含著邪魅的笑容盯著我們兩,似乎早就料到我們會到天龍城般。

  “鳶王妃,你終于回來了。”他的聲音很是低沉,卻藏著無盡的冷意。一雙火紅的瞳子直逼轅羲九,眸底最深處藏著一抹我看不懂的深意。

  “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我戒備的盯著他。

  他玩味一笑道:“全天下人都知道九王爺與南國未來的皇后娘娘一同失蹤了,你們能逃到最安全的地方只有這里。所以本王早早的就在這里迎接你們了。”這話說的狂妄且自信,聲音中隱隱帶著几分挑釁的意味,一雙美眸不住的逡巡在我們兩身上。

  知道現在不能與他硬碰硬,我收起眼中的戒備,扶著轅羲九朝他走去。“大王子,任何恩怨我們暫且放開,能為他請個大夫嗎?”

  夜鳶的食指撥弄著拇指上那個玉扳指,目光黯沉,隨即揮揮手示意他身后的兩名侍衛將受傷的轅羲九由我手中攙扶而下。

  “謝謝。”沒有看夜鳶,只是垂首而立,可是我能感覺到夜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謝?”他嗤之以鼻,單手勾起我的下顎,俯身于我的耳側低聲道:“你是我夜鳶八抬大轎迎入府的鳶王妃,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更不要替別的男人來謝我。”

  我別過頭,遠離夜鳶的親密,卻見轅羲九用極為復雜的目光緊緊盯著我,一抹苦澀由嘴角划過。

  百花繚亂,菲菲紅素。

  一蕭煙雨白霧輕,晚月清遠蒼穹深。

  院內有一欄花圃,里面遍地開滿了紫、藍、黃、白各種顏色的花,朵為花蝶形,花冠紫白色,外列花被有深紫斑點,中央面有一行雞冠狀白色帶紫紋突起。擁簇夾雜在一起美艷異常,我從未見過此花,不自覺走至欄外采下一朵白色的花把玩于手心,芬芳甘醇的香味扑鼻而來,漸漸掃去我滿心的擔憂。

  突然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眼前,擋去了眼前一片清雅的月光。抬起頭來,對上一雙肅靜的目光。

  他垂首望著我手心中的花,眉微蹙:“你還真是喜歡花,走到哪都要順手摘采一朵。”

  不自然的笑了笑,問:“這是什麼花?”

  “鳶尾。”

  “難怪你會種了這麼多花在這里,原來只因花名有一字與你的名諱相同。”我宛然一笑,又望了望那扇緊閉的門扉,大夫都進去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出來,真的傷很重嗎?

  “放心,你的九王爺會沒事的,鳶王府中的大夫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的。”看出了我的擔心,便勾勾嘴角,算是笑吧。

  手中用了輕微的力道,拈在手中的紫色鳶尾便旋轉了几圈,在黑夜中勾勒出翩舞的弧度。我沉思片刻便將花遞到他面前:“送給你,謝謝你肯救他。”

  他眸子一黯,伸手撰住了我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我便撞入他的懷中,他低頭俯視著我,暖暖的呼吸噴灑在我臉上:“一朵花就想報答我的恩情?”

  手腕被他掐的有些疼痛,我扭過頭,垂首低聲問:“未央現在什麼都沒有,更找不到報答你的東西。”

  他的手漸漸摟上我的腰際微微用了几分氣力,使得我與他的距離又拉近了几分,他附在我的耳邊輕道:“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不需要你報答。”

  聽他極為曖昧的聲音,我紅了雙頰,僵硬的想離他遠點,可無奈他雖沒對我用多大的氣力卻使得我掙扎不開。不可否認,夜鳶是個極具魅力的男子,他的突然靠近就連我都會臉紅心跳,也難怪那三代聖女皆會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大王子,成親只是權宜之計。我想,你也不可能是真心想要娶我吧,你天性風流不羈,無人可以牽絆住你的腳步。未央也不會是第一個能左右你的人。”

  “你倒是挺了解本王。”夜鳶突然笑了出聲,在寂靜的黑夜中異常邪魅冷佞。

  伴隨著這一聲笑,門扉被人打開,夜鳶摟著我的手不著痕跡的松開,我也在瞬間退開一步。大夫仿佛什麼都沒看到,一臉疲累的來到我們面前說:“那位公子身上的傷實在可怕,老夫算了算,總共十三刀,刀刀險接近要害,他可真是命大竟能挺這麼多天。現在已然無大礙,只要休息半個月便能痊愈,但是切忌不能服食腥辣,莫動真氣,否則傷口又裂開就麻煩了。”

  “謝謝大夫,那我現在可以去看看他嗎?”終于得到他安全的消息,懸在心上的石頭終于放下。但看到大夫衝我點頭,我丟下手中的紫色鳶尾便衝了進去。

  迢迢清夜中,一陣風過,將掉落在地的鳶尾吹起,如紫蝶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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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几載悠悠魂夢杳

  牡丹花心木,竹簾半卷,透過輕紗卷入屋內,無垠而又清遠。

  兩日了,深受重傷的他依然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他實在太累了。我也守在他床榻之前,很少吃東西,心下也在擔心夜鳶是否會來為難我,但是很慶幸的是連續兩日我都沒有見過他。靜靜盯著床上那個睡的安詳的男子,輪廓分明,因傷勢的關系顯得有些蒼白,血色盡失。

  這兩日我一直在自問來北國到底是對還是錯,本想暫避北國,待事情漸漸淡去后便找個安靜的地方,那儿只有我與他,了此一生便無憾了。可是我卻碰到了夜鳶,而我與他拜堂成親也是事實。夜鳶會放過我嗎?

  我揉揉自己疼痛的額頭,心里堵的慌,門卻被突然推開,外頭刺目的暖陽射了進來,我不適應的用手擋著眼睛。好一會儿才看清來人,我立刻起身:“你怎麼來了。”

  “父王要見你。”夜鳶立在我面前,金黃的光芒由他身后射出,映的暉霞一片。

  “見我?”

  “走吧。”他睇了眼依舊在沉睡中的轅羲九,看不出喜怒,仿佛沒有任何人能引得他動容。沒有等我,他徑自步出了屋內,我也跟了上去。

  跟在他身后走出小院,轉過蜿蜒的游廊,步入庄嚴的大道,最后出了輝煌的鳶王府大門,他身后沒有跟隨一名侍衛,也未騎馬,只是徒步而去。看著他翩然而行的背影,我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只能靜靜的跟隨其后。

  風起云間,露葉裊鵲,絮飛蟬韻清清。

  一路上我都在暗自揣測夜宣大王他召我為的是什麼,卻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到這里我是陌生的,更是恐慌的,怕……怕再也不能抽身而出。怕……注定要在此受到傷害。

  夜鳶一直前行的步伐突然停下,若不是我收步快,便已經撞了上去。

  他悠悠轉身,目光明明是那樣清淡,卻還是可以一直看到我的眼底心里,很是凌厲。我清了清嗓音問:“怎麼了?”

  他突然對我笑了,嘴角的波瀾猶若冰山遇火般被融化,而他的指尖卻指著我們的身側上方道:“來到北國,不想進去瞧瞧?”

  帶著疑惑,我順著他所指之處而望,一座庄嚴肅穆的府邸,正上方寫著金燦燦的三個大字:翎王府。腦海中閃過的是與夜翎曾經發生的一幕幕,初次見面時他的狂,后來的暴,來到北國后的雅,再來的痴。

  心中微怔,隨即鳳目斜挑看向笑的溫柔異常的他:“這是何意?”

  “難道你不想見見他?”

  “沒興趣。”絲毫不買他的帳,越過他便欲離開此處。卻聽他在我身后道:“這可是唯一的機會。”

  我的步伐一頓,他便繼續說:“你知道二弟他因私自離開軍營后便被監禁在王府中,今日本王心情尚好,故而帶你去見見那位‘故交’。要知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你吃定我了?”我回首看著他依舊微笑的臉,恨的牙癢癢。終于知道為何那麼多女人迷戀于他而不得自拔,他根本就是個披著羊皮的狼,用那璀璨如鑽溫柔且無害的笑容將人吸引入局,然后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本王有那個能耐?”他劍眉輕挑,側顏淡淡。

  我低咒一聲:“狐狸。”沒待他回神就率先朝那個偌大的朱門走去。

  但聽見身后傳來一聲低笑,隨即便是緊追而上的腳步聲。

  朱畫廊,千尺素。

  比起夜鳶的府邸,此處甚為幽靜凄涼,四下隱隱傳來陣陣花草芬芳。

  當我們隨著府上的管家進入一個僻靜的院子,一步步接近夜翎的屋內時,隱隱聽見屋內傳來陣陣咳嗽聲。

  管家躬著腰哈著首做了個請進的手勢,便退下了。我呆站在門外不肯踏入,唯獨聽見越來越清晰的咳嗽聲。而夜鳶則是推開了半掩著的門,笑道:“二弟,許久不見。”

  咳嗽聲依舊,充斥著整間屋子,斷斷續續傳來虛弱的聲音:“咳……大哥,咳,你怎麼有空……”這聲音竟是出自夜翎之口,不過十個月,他竟然落得如此模樣?

  “二弟,今日大哥帶了一個人來見你。”夜鳶的聲音很輕,我則深深吐納一口涼氣,邁步入檻。

  珠簾卷,畫屏朧。鼎爐熏香裊裊彌漫一屋,朦朧纏綿于室,幻若仙境。

  咳嗽聲止,慵靠臥椅上的那個男子似乎沒有料到出現在此的會是我,怔怔的盯著我。

  他的臉色有著久病初愈的蒼白,下頷有些許胡渣顯得格外滄桑,目光蒙眬不清,卻又是波瀾不驚。

  “二王子。”我很是生疏的喚了一聲,他恍然回神,捂著唇又咳了几聲,隨即執起手邊的茶水請吮一口。

  夜鳶倒是反手握起了我的手走入屋內,表情自然,眸中一片空澈。

  我們並排分座而下,有一名奴才上來奉茶,茶香散開,頓時溢滿了淨室。我細細打量著屋內的一切,清然且高雅,還有淡淡的芳草清香夾雜著淺淺的藥汁味,可見藥已成為夜翎每日必飲的東西。

  左側畫屏上有几行楷書字体,我認得,那是出自夜翎手筆。

  處眾處獨,宜韜宜晦,

  若啞若聾,如痴如醉,

  埋光埋名,養智養慧,

  隨動隨靜,忘內忘外。

  是出自佛經,沒想到一向狂放自傲的夜翎竟然能夠寫出這樣安逸于世的字來,還會讀佛經。看來,這次的幽禁讓他收斂了許多,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他怎麼說病就病起來了,著實令我難以釋懷。

  “近一年了,二弟在此過的可好?”夜鳶這話問的不溫不火,看似閑話家常卻又另有深意。

  “外頭的一切似乎都與夜翎無關了。”他的聲音很低沉,清雅的目光若有若無的掃過我。

  我則端起茶水,才開蓋帽,一團白霧騰空而起,直扑臉頰,是君山銀針。聞茶之香氣飄溢馥郁,清云淡生,我立刻品上一口,岩韻十足,齒頰留香。

  夜鳶忽而睇了我一眼,佯作奇怪的問:“未央你與二王子應該是老相識了,如今為何如此生疏。”

  這一問使得我與夜翎都略微有些尷尬,我暗自瞪他一眼,就知道他帶我來見夜翎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倒是夜翎率先開口:“未央,許久不見。”

  “是啊,許久不見。”也許是因為曾經算計陷害過他,心底閃過一抹歉疚,如果不是我,也許他還是初次見時那個意氣風發的成禹吧。

  “你還好嗎?”

  “好,你呢?”

  “挺好。”

  短短兩句身份的對話過后,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夜鳶的臉上依舊掛著冷冷的笑意,沒人猜的透他在想什麼。

  在翎王府我們只是小坐片刻便離開了,畢竟夜鳶是奉王上的命接我進宮見駕的,才出鳶王府我便與夜鳶各走各的。我總覺得夜鳶太過無情,無情到冷血,這樣的他讓我想到壁天裔,大皇子的病情現在如何呢?是否能安然渡過這一場大劫?

  進入王宮,我的手便被夜鳶握在手心,我沒有掙扎,因為知道他是在做戲,當著整個宮廷的面與我做戲。當我隨著夜鳶來到北華殿之時,航公公攔下了夜鳶,說是大王只召見我一人。夜鳶的臉上沒有多大起伏,松開了我的手,讓我進去。

  在入殿之前我黯然回首望了眼背對著我仰望蒼穹淡云漂浮的夜鳶,他一襲白衣華袍迎著微風卷起而輕揚,如墨的發絲垂在身后如湖水的漣漪般,被風吹的一波接著一波。

  “鳶王妃?”航公公見我不走,忙喚了聲,我忙回神隨著他進入大殿。

  大王與大妃在東暖閣里歇息,寂靜無聲的大殿內偶爾響起几聲輕咳,這讓我想到了夜翎的病情。地上兩只鎏金大鼎里焚了些沉香屑,白霧輕煙裊裊升起,籠罩滿殿。明黃輕紗帳之后隱約有兩個影子,我猜那便是大妃與大王。

  我踩著殿中鋪著的厚氈上前跪拜,只聽得一聲柔膩的聲音道:“未央,兜兜轉轉你竟又轉回了北國,真是天意。”

  我垂首不語,待她下文。

  “想當初翎儿真是痴,為了你竟然不顧一切的回來,而你卻又在大婚當日跑了。你可知你一人讓我北國兩位王子臉面無存?”語調雖輕卻是那樣冷漠,似乎還帶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只見帳后的影子晃了晃,一雙纖柔的手探出,揭帳而出。邁著盈盈蓮步在我身邊打了個轉,我畢恭畢敬的垂首盯著悉鋪血紅的厚氈。

  “如今已事過境遷,本宮便與你打開天窗說亮話。雖然你在南國呆了九年,可你是本宮暗人的身份卻變不了,你依舊是本宮的人。更不要忘了你的親姐姐是死在壁天裔的箭下。”大妃一語驚醒了我,此時的未央在大妃的眼中依舊是未央,而非轅慕雪。那麼在飛天客棧時壁天裔對莫攸然所說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確了,碧若與未央真的是北國漣漪大妃的暗人。

  “未央一直銘記在心。”我不動聲色順他的話而說下去。

  “所以,現在你又有任務了。”漣漪大妃輕笑著,躬身將一直跪地的我托起,暖暖的手心將我微顯冰涼的手包裹住。

  “大妃請明示。”

  “未央你如今貴為鳶王妃,便可近水樓台先得月,以后夜鳶的一舉一動每日飛鴿傳書進宮。”大妃只是看著我笑,開口說這話的的反倒是一直在紗帳后的大王。

  “大王子不會信任未央的。”果然,大王與大妃依舊沒有放棄與夜鳶的爭斗。

  “那你就想辦法讓他信你。”大妃握著我的手多用了几分氣力,我微微吃痛,忙點頭:“未央明白。”

  “既然明白,那最好。”大妃松開了我的手,由袖中取出一枚黑乎乎的藥丸遞至我面前:“服下它。”

  看著眼前的藥丸我沒有動手接,只是問:“這是?”

  “嗜心丸,若每月不能及時拿到解藥便會疼痛致死。”大妃扯過我的手,將藥放在我的手心,聲音溫柔卻似利劍般能置人于死地。“這是作為暗人的規矩,為了讓本宮與大王相信你,便服下它。”

  聽著那明顯逼迫的聲音,我知道自己已經沒的選擇了,否則下一刻我將慘死大殿。咬一咬牙,我吞了下去。

  大妃滿意的撫摸著我的發絲,冷意斂去:“那本宮就等你的消息了,退下吧。”

  圓月如冰輪初轉,萋萋芳草曉霜寒。

  出了王宮黃昏已過,朧朧明月將天際染的透黃,我與夜鳶依舊步行于紫陌大道,在轉入天龍城最繁華的華龍街,街道兩側燈火通明,如群星落地,將大街照得恍如白晝,璀璨芒芒點點。街上人聲鼎沸,許多孩子手在嬉戲打鬧,還有許多公子對月吟詩,而那群手執團扇的小姐則目含秋波盈盈望去。

  這樣熱鬧的情形與我和夜鳶之間的沉默顯得格格不入,我的手不時會捂上小腹,總覺得吞下那顆嗜心丸后便覺得小腹一片燥熱,如穿長毒藥。

  “你怎麼不問大王對我說了什麼?”終于,我打破了兩人的沉靜。

  “沒興趣。”這話說的清涼冷淡,我不禁有些好奇的問:“為何對自己的父王如此冷淡?”

  “很奇怪嗎?他亦對我如此冷淡。”他的唇畔似笑非笑,緊抿著的唇弧度漸起,在百家燈火的照耀下很是絢爛奪目。

  “即是父子,何故如此?”

  “父子?”似乎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好笑的重復了一遍。“他從未當我是子,我亦不視他為父。”

  “為何?”

  “今夜的你似乎特別多話。”他不答我,只是用淺淺的話語將話題轉移,月光透過重重夜色射下,夜風拂的他衣衫飄蕩。挺拔偉俊的身子沉澱了難言的清冷,突如其來的落寞顯得這個身影如此孤寂。

  見他不願說,我也不想多問,不緊不慢的跟隨他的步伐一步步的前行,兩人再次陷入相對無言的地步。

  穿過繁華的街道,熱鬧也漸漸遠離我們,夜涼如水,明星璀璨。風漸深,隱約聽得見他腰際懸掛著的白玉雙佩相互鏗鏘,如泉水清鳴。

  “母妃身份低微,即使艷冠后宮又如何。”

  夜鳶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一怔,疑惑的看著他平靜的側臉,但見他又開口了:“那年我九歲,因夜翎久病不愈,眾臣請立太子。呼聲最高的是我,畢竟有規矩,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可是父皇卻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折子全數掃落在地,怒喝:母賤,子更賤。”(注:此‘賤’指貴賤的賤)

  我靜靜聆聽著,卻沒有說話,眼眶卻沒來由的涌出一陣酸澀。

  “從那時起,我就在心中對自己說一定要保護母妃,再也不讓人看不起她。”夜鳶突然冷笑一聲:“沒有人能体會一個九歲的孩子在聽到父親罵母親與自己身份賤的感受,別人我可以忍,但說這話的人是我的父親!只因他最愛的女人是漣漪大妃,故而想要將太子之位傳給夜翎,所以不惜當眾人的面指責我母子身份賤。他沒有資格。”這樣的話語本應該配合著憤憤不平的表情,可是擺在夜鳶的臉上卻是那樣淡如水的平靜。

  “我能体會。”我隨意的衝他笑了笑:“我的出生給府里帶來的不是歡笑而是恐慌,父親他甚至想要當場摔死我,只因一句‘妲己轉世,妖孽降臨’。六歲,父親拿著長長的雞毛撣子一邊抽打著母親,一邊罵她是賤人,而我則是小賤人。”

  看他原本冷漠的瞳子中已不再冰冷,有那一閃而過的詫異,我的笑意愈發燦爛。

  夜鳶的步伐一頓,看著我的眼眸半晌才一字一字地說:“不想笑就不要笑。你可以哭,沒有人會看不起你。”

  聞言我的笑容斂去了些許,只道:“大王子,你又何嘗不是一直在笑呢?”

  淡風淺月流瀉,清寂香草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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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8:45 |只看該作者
  天地間仿佛變得無比寂寥,那一瞬間的沉默,成就了兩段哀傷,肆意流散。

  與夜鳶分手后我便回了小院,鳶尾的香氣迎面扑來,胸口一陣惡心的翻滾,我扶著欄杆便干嘔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停止了那份惡心的感覺,無力的跌坐在花圃前,手又撫上了小腹……嗜心丸,就像一顆毒瘤生長在此,時刻提醒著我自己要做的任務。

  我該怎麼辦,如何才能讓夜鳶信任我。

  不,我該找莫攸然,他是神醫,他一定能幫我解毒。

  只要解了毒,哥哥的傷好了,我便與他找個安靜的地方隱居,就不用面對世人異樣鄙夷的唾棄。

  無力的癱靠在身后的竹欄之上,才抬眸便見緊閉的門扉咯吱一聲被人拉開,轅羲九赤著上身步出屋。几處傷口皆被雪白的紗布纏繞著,有殷紅的血跡映在其上,在潔白的月光照耀之上格外駭目。

  見他醒了,我滿身的疲累皆掃去,衝他笑道:“你終于醒了。”

  他的臉色很是蒼白,眉頭冷的一蹙:“你怎麼了。”說罷便朝我走來,我很想由地上爬起來,可是渾身上下的力氣仿佛被人抽了去,只能傻傻的坐著。

  不能起來,我便雙手抱膝,指著天上的明月:“賞月。”

  眼底有明顯的質疑,顯然是不信任我。見他張口欲語,我忙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大哥,陪我賞月。”

  他很無奈,卻順著我手的力道緩緩蹲下身子,最后與我並肩坐在鳶尾花圃的欄杆前,我知道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臉上,可我卻仰頭凝視著漫天的星燦。握著他的手始終沒有松開,我很依賴這份溫暖。

  “大哥,自從進宮后我就一直在期盼著能與你像這樣並肩坐在一起,賞月。”

  “以后,大哥會一直陪著你的。”

  “是以大哥的身份,還是風白羽?”

  明顯感覺到他的手一僵,我收回了視線,轉而對上他的目光,晦澀一笑:“當我決定與大哥一起逃出皇宮那一刻就沒有再后悔過,不論你是以哥哥的身份還是風白羽的身份去做這件事,至少你心里是有我的。”

  “慕雪……”他輕輕呢喃著我的名字,良久沒有吐出一句話。

  “若是我們能一直這樣那該多好啊。”多用了几分氣力緊握他的手,目光依舊炯炯的看著他,可是唯有我自己知道那深藏于心的苦澀。

  他眼底驀然流露出一抹淺淺的暖意,俊逸的臉上出現了溫和的柔意。伸出手撫摸著我流瀉香肩上的一縷發絲,隨后便圈我入懷,用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中帶了一抹令人難懂的復雜意味:“今生,注定負你。”

  心口像是極細的銀針慢慢在那里刺著,眼底的酸楚几欲奪眶而出,卻輕輕笑道:“慕雪明白。”

  他是理智的。能為我背叛兄弟,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將我帶離那個皇宮,卻仍舊是理智戰勝感情。

  脫離他那溫暖的懷抱,我看了看他的傷口笑道:“大哥你傷的這樣重,還是快去休息吧,慕雪也去睡了。”不等他開口,我便用盡全力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倉惶而去。步伐漸急,星月微明,走入那深深的小徑,我穩住自己的呼吸,深深吐納著夜晚的寒風。

  突然想起今夜還未給他煎藥,本不願再去,可是想到他的傷我的心底卻甚是擔憂。繼而轉入灶房為他熬碗藥再回去歇息。

  邁入灶房之時正好遇見一名丫鬟鳳儿,聽她說自己是在夜鳶身邊伺候的丫鬟,而夜鳶有個習慣,每天睡前必飲一碗燕窩蓮子羹。其香扑鼻而來,與我正熬著的藥汁味夾雜在一起,又香又苦,她嫌惡的皺起了眉,一臉不滿的衝我道:“你哪來的丫鬟,苦味若是沾著燕窩的香味,殿下會吃的不舒服的。一邊煎藥去。”

  看她一臉傲氣凌人的表情我笑道:“喲,在殿下身邊做個丫鬟就這樣頤指氣使,怎麼?殿下對你很好嗎?”

  她得意一笑:“知道就好。殿下可離不開鳳儿呢,所以你最好識趣點閃開。”

  我佯裝很好奇的問:“看來你與殿下關系匪淺。”

  她愈發笑得得意:“殿下說了,過些日子就收我為妾……你知道吧,若是殿下做了皇上,我可就是……”不等她的話說完,我便含笑而截斷:“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她嬌媚的撫摸上自己發髻上的玲瓏簪,輕蔑的問。

  由袖中取出一枚雪白通透的白玉晶石,那上面刻著耀目的‘鳶’字,這是與夜鳶大婚那會華貴嬪親自給我的,說是每位王子的王妃都會有這樣一枚白玉晶石。“認識這個嗎?鳶王妃專有玉石,知道我是誰了嗎?”

  她有那片刻的怔神,稍即臉色慘白一片,猛然跪下,連連磕頭道:“王妃恕罪。鳳儿有眼不識泰山,王妃饒命……”她一遍哭喊著求饒,一邊用力磕頭。額頭與地面相擊,悶響聲聲,我卻未喊停,冷眼看著她這樣自殘。步伐微微后移,摸索上小罐里的鹽,悄悄將那鍋正煮的沸騰的燕窩蓮子羹的蓋打開,將大半罐子的鹽倒了下去。

  隨即將一切放好,若無其事的看著依舊瘋狂磕頭的鳳儿,心中卻是一片感慨。聰明如夜鳶,怎會在身邊養個這樣傻的丫頭,是別有用心還是掩人耳目呢?

  “好了,我不會和你計較的。燕窩蓮子羹已沸,送去給殿下吧。”

  鳳儿聽到我這話才停止了磕頭,睜著淚眼由地上爬了起來,見她額角略帶血跡,我掏出絲絹為她輕拭額頭:“伺候好了殿下,我也不會虧待了你。”

  “謝王妃,謝王妃。”她點頭如搗蒜,拿起銀盤上的碗快速將燕窩蓮子羹盛了出來:“那……奴婢先告退。”

  看著她恐慌的表情我點點頭,隨即她便托盤離去,落荒而逃,仿佛當我是地獄來的魔鬼,隨時可能吃了她一樣。我勾了勾嘴角,轉身也將已煎好的藥汁倒入碗中,邁出了灶房。

  清風將徐徐冒煙的藥汁吹散扑上我的臉頰,濃郁的苦味充斥在鼻間,當我轉出幽寂的小徑,突感一個黑影由灌木中飛掠而過。我步伐一頓,舉目望著那個小小的身影以卓絕的輕功飛躍出朱紅的高牆。

  手微微一顫,端著的藥灑了些許在手背,滾燙的藥汁于我絲毫沒有影響,只是怔怔的凝望高處那早已空空如也的黑夜。

  天光泛金,云淡星疏,風帶起一陣暗塵,衣角卷起。

  良久,我自嘲一笑,捧著藥悄然轉身,順著來的路折了回去。

  次日我便聽聞一個消息,昨夜大王子身邊的丫鬟鳳儿因做錯事而被仗二十大板,逐出鳶王府。鳳儿一路的哭喊聲讓一府的奴才心驚膽顫,心驚于夜鳶對待伺候多年的鳳儿竟如此無情,膽顫于某一日若是得罪了夜鳶自己的下場是否也這樣。

  今夜的夜鳶又帶我入宮了,此次要見我的卻是華貴嬪,走過庄嚴壁壘的大道,踩著雪白的石階,夜鳶問:“昨夜那一碗燕窩蓮子羹真咸。”

  聽他突然一語我的險些沒笑出聲來,忍住笑意問道:“哦——原來今日被殿下趕出府的鳳儿是因為做錯了這件事。”

  看我一直慢吞吞的更在后面,他停下步伐轉身等我,別有深意的衝我道:“其實一碗蓮子羹也不至于,重要的是……有人討厭她。”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不同于往常的冷笑,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

  “那個人討厭她,所以你就趕她出府了?”漸漸走近他,春末的陽光洋溢的傾灑在他肩頭,將他那淡紫色的華袍映的閃亮異常。

  他飄忽的衝我一笑,轉而上前兩步迎向我,一手摟住我的腰際笑道:“誰讓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看著他摟著我腰際的手,我有那一刻的不自然,隨即發現並無害,故而松弛下來。又聞他道:“也不知哪個該死的下那麼狠手,加了有大半罐的鹽吧。打死賣鹽的了。”

  沒想到一向冷漠的夜鳶會有這樣一面,再也忍不住,我‘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摟著我腰際的手一緊,垂首附在我耳邊道:“笑的這樣開心?”

  他溫暖的氣息噴灑在我耳邊,酥酥麻麻,我向后躲了几分。

  “喲,我當這是哪對小夫妻在這甜蜜呢,原來是王弟。”一聲柔美卻帶著尖銳的聲音傳來,我與夜鳶齊目而望那個盈盈走來的女子,是夜翎的姐姐夜綰公主。

  我立刻由夜鳶的懷中掙脫,他也順勢松開了我,笑意悄然而逝,如往常般淡漠喚了聲:“王姐。”

  她在我跟前停下,一雙魅惑的眸子審視著我:“王弟你不認為大婚當日王妃逃跑是件恥辱的事嗎?現在回來,你非但不對她嚴懲,反倒是甜蜜的如膠似漆。真是讓王姐我不可思議啊。”一聲冷笑,似在嘲諷又似在看笑話般,隨即又說道:“鳶王妃的手段真是不容小窺,不但將夜翎迷的神魂顛倒,就連一向玩世不恭的夜鳶都成了你的裙下之臣。此等媚术怕是一般人學不來的吧。”

  “王姐。注意自己的身份。”夜鳶聲音雖低卻有濃烈的警告意味。

  她終于收回了始終放在我身上的視線,嗤鼻一笑,隨即邁著輕盈的步伐高傲而離去。

  “走吧。母妃在等著呢。”絲毫不介意夜綰說過的話,拽著我的手腕便朝蓮華宮走去。

  蓮華宮亭台樓閣水榭倒影參差相交,河蓮盛澤翠綠欲滴,白玉雕欄翠微依依,綺窗樓迥廊長,柳絮紛鋪如雪白的毛毯筆直延伸在這條小徑之上。

  遠遠朝亭內望去,華貴嬪身著淡粉紅繪紗女衫,身下系淡青鳳湘裙,滿身的珠圍翠繞,襯的她高貴卻不顯庸俗。其光華四射絲毫不減風華,可想而知當年是如何的艷冠后宮,也唯有如此美貌才能生出夜鳶這樣一個‘禍害’出來。

  “楚寰?”待看清亭內還有一位筆直立在華貴嬪身后的男子時,我驚叫出聲。

  這一聲呼引得亭內華貴嬪的側目,她嬌媚一笑:“鳶儿,你們來了。”

  “母妃。”夜鳶牽著我的手依舊沒放開,我對上華貴嬪的眸光,恭敬的頷首道:“華貴嬪。”

  “哦?還叫本宮華貴嬪?”她柳眉一挑,嘴角含笑。

  我一愣,感覺夜鳶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似乎在提醒著我。我忙反應過來,忙說:“母妃。”

  華貴嬪滿意一笑,望望我與夜鳶交握的手,目光意味深長:“未央,你在大婚那日逃跑之事大王沒有追究,本宮也就不追究,只要你與鳶儿好好在一起,本宮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未央會的。”我點點頭,華貴嬪邀我們與他坐下,而我的目光則時不時的看向楚寰,他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眼底容不下任何人。看他一臉冷漠的站在華貴嬪身后,似乎在她身邊當差。楚寰可是莫攸然的徒弟,莫攸然一直幫著漣漪大妃對付著夜鳶,而今楚寰卻在此處當差?是莫攸然想在華貴嬪身邊安插自己的人還是……已經發現漣漪大妃的真正陰謀,轉而幫助夜鳶對付大妃?

  楚寰目不斜視,仿佛根本沒看到我對他的注視,果然是楚寰,永遠都是那樣冷冷淡淡,與他相處了七年,似乎還從來沒有真正看透過這個人。

  “未央?我的侍衛這樣好看?”華貴嬪捻起銀盤中的一塊芙蓉糕,食指間佩戴著一枚閃閃耀眼的翡翠玲瓏戒,在斜暉暖陽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刺的我眼睛有些疼痛。

  我輕眨了眨眼,緩和了眼中的不適,收回視線笑道:“只是覺得母妃您的侍衛很像未央的一個故交。”

  “不瞞你說,當初本宮同意你做鳶儿的王妃只因你名叫未央。”華貴嬪莞爾笑笑,隨即端起茶吮了口,回避了關于楚寰的問題。

  她此言害得我摸不著頭腦,卻見她將依然冒著熱氣的杯子放下,隨后拂了拂額前的流蘇,云淡風輕的笑道:“多年前,有名巫師說起鳶儿命定的福星是叫未央的女子,只要鳶儿找到她,便能做統一天下的君主。”

  我聽到華貴嬪此言便一笑,終于能明白夜鳶為何會冒出要娶我做王妃的念頭,原來多年前還有這樣一出。這麼一來,一切都好解釋了。“華貴嬪認為巫師口中的未央是我?”

  “原本不願信,可是自你使得夜翎大失方才后,本宮便肯定了,你就是本宮要找的未央。”

  我垂首不語,也不知從何說起,說我真名並非未央而是轅慕雪嗎?如今木已成舟,說再多也是枉然。

  “所以本宮希望未央你能永遠陪在鳶儿身邊,幫他。”華貴嬪聲音異常認真:“幫他登上北國九五之尊的位置。”

  “未央只是一介女流,怕難以擔當此重任。”我倏然起身,一把鋒利的刀已經架在我的頸項之上。我瞪著楚寰,沒有想到有一日楚寰竟會對我拔刀相向。

  夜鳶沒有看我,只是輕輕把玩著蓋帽,裊裊熱氣有一下沒一下的涌出,他的表情依舊淡定從容。

  華貴嬪的臉上微有慍色,直勾勾的盯著我:“未央你是個聰明人,也甚討本宮與鳶儿的喜歡,知道什麼是該做,什麼不該做。”

  “娘娘……”我僵在原地不敢動分毫,我了解楚寰的劍,一旦出鞘便毫不留情。我若執意要拒絕,怕是真的會慘死在他刀下。

  華貴嬪從衣袖中取出一瓶陶瓷小罐,將雪白的粉末灑在杯中,隨即擺放在我面前:“這茶里有冶骨散,你可以選擇喝或是不喝。”

  “未央不懂娘娘的意思。”看著眼前的茶,冷汗由背脊中溢出,突然覺得自己在那瞬間掉入了万丈深淵。

  “為了不讓你再次逃跑,我只能用它來控制你。冶骨散,每月發作一次,它痛的不是身心,而是痛骨,隨著每次發作的疼痛,你的骨髓會逐漸破裂,腐蝕。但是若你聽話,討得鳶儿的喜歡,每個月便有解藥送到你面前,絕對不會讓你承受這樣的疼痛。直到鳶儿登上王位,你便是大功臣,本宮不但給你解藥,更會讓你坐上大妃之位。”她臉上透露著自信,仿佛肯定我絕對不會拒絕般。

  是的,此時絕對不會容許我猶豫,深深吐納一口氣,接過杯子,將那杯帶有冶骨散的茶全數飲下。

  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才與大哥從那個冰冷的皇宮中逃出來,又陷入一個皇族的奪位之爭。若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我不后悔,畢竟我為自己的愛情爭取過,我沒有遺憾了。哪怕最終會受傷,我亦心甘情願。

  喝下茶,華貴嬪便吩咐楚寰帶著我先行出蓮華宮等夜鳶,看的出來,華貴嬪是故意支開我與楚寰有事想要當面與夜鳶談。

  草色碧玉妝,庭樹飛花亂,万柳綠絲絛。

  湖光漣漪起,碧波隨風蕩,敗絮倚微風。

  與楚寰步出蓮華宮他仍舊是對我不冷不熱的樣子,直到一處幽寂無人的池塘邊我才邁步上前擋住他前進的步伐,質問道:“楚寰,你何時變成華貴嬪的侍衛了。”

  他不理我,直接越過想繼續走,我又移一步擋住他的去路:“莫攸然呢?”

  “不要對外說起我與師傅的關系。”終于,他冷冷開口提醒我。

  “莫攸然還在大妃身邊?他是不是知道了有關于碧若的一切,所以仍舊潛伏那?”

  對于我的疑問,楚寰沒有回話,卻使我肯定了,莫攸然已經與華貴嬪聯手了,目地是想要掉轉頭來報復漣漪大妃。可是現在的我身中兩種劇毒,一定要與莫攸然親自見一面,否則我真是陷入了絕處,不論幫任何一方,死,都會是我最終的下場。

  現在只有莫攸然能救我了,可他會救我嗎?

  “楚寰,能不能幫我給莫攸然帶個話,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見他。”

  “現在不方便。”他一口拒絕。

  “楚寰!虧我們還相處七年呢,你忘了以前你被師傅訓的時候是我幫你說話才免遭責罰?”我開始算起曾經對他的恩情,想說服他幫我給莫攸然帶話。

  “因為犯錯的人其實是你,我只是在幫你頂罪。”他冷著一張臉回了句。

  “那你忘了曾經你還偷跑出若然居呢,若不是我幫著隱瞞,莫攸然早就知道了。”

  “是你偷跑出若然居,我去找你吧?”他那張冷臉閃過一抹似笑非笑,還藏著無可奈何。

  我有些尷尬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沒想到他都記得,既然軟的不行便來硬的吧。我扯著他的衣袖道:“我不管,我一定要見莫攸然。否則我就將你與莫攸然相識之事大肆宣揚出去!”

  他抿著唇,凌厲的盯著我。

  被他這樣盯著,我的氣焰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最怕楚寰的地方就是他這樣一語不發的盯著我,感覺殺氣很重。

  在我以為他會拒絕我,或者當場一刀了結我之時,他竟丟下一句:“我想辦法。”便握著佩劍長揚而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轉身凝望漣漪陣陣的湖面,碧綠的湖水隱約倒映著我的影子,几片柳葉飄落,將倒影打碎,我看著竟出神了。

  恍惚間有個身影來到我身后,一股危險的氣息直逼,水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倒影,我立即回頭。沒待看清楚來人便覺得一雙手在我的背后猛推一把,我狠狠栽下池塘。

  冰涼的水灌入口中,胸口一陣氣悶,非常難受。本是懂水性的我想浮出水面,可是腦海中閃現出無限的記憶涌入,一幕幕閃入腦海。

  “哥哥,那個壁天裔和你說什麼了?”

  “哥哥,你真的要把我給壁天裔?”

  “哥哥,慕雪等你回來。”

  往事一幕幕如泉涌,直衝腦海,來的那樣洶涌,那樣突然。

  漸漸的,胸口間的呼吸被抽空,連掙扎都已無力,如一顆墜入大海的石子沉下湖面,掉入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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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9: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不辭冰雪為卿熱

  半個月后

  自上回被人推下湖后,我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時常站在窗前遙望愁云慘淡的蒼穹,暮寒涼風倦尋芳,春巷桃夭觸此情。若不是當時夜鳶及時將我救起,怕此時的我已經香消玉殞了。夜鳶再三問過我有沒有看清是誰將我推下湖,我都說沒有。其實我早在倒影中看到了,是夜綰公主親手將我推了下去,之所以沒有說出來,就當我還夜翎的恩情,以后與他兩不相欠。

  這半個月大哥他來過几次,可是每次我都在裝睡,我不想面對,也不敢面對。

  是夜,夜鳶卻一語不發的拽著我出府了,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能跟隨其后,也不詢問。畢竟有這樣一個可以接近他的機會,我沒有理由拒絕。

  當我與他走到天龍城的大街之上,各色各樣的燈籠掛了滿滿一條街,火紅的光芒將整個街道染紅,猶如鋪了一條紅毯。一片和煦的紅光充斥著我的眼眸,幻火流光的美景讓我心動。

  突然,几聲巨響響徹黑寂的夜空,我聞聲而望,几簇煙火呼嘯而上,引爆天際。絢爛的光芒仿佛為這冷寂的夜空染上顏色,形成一副絕美的畫卷。金色的光華將讓璀璨的星鑽都黯然失色,聲聲巨響如禮炮震撼著我的心,五顏六色的光芒耀花了眼。

  這是第一次見如此繁華的盛景,我不禁有些看呆。

  “今天是什麼日子,天龍城這麼熱鬧?”仰著頭,貪戀天際絕美的光芒,問身邊的夜鳶。

  “恭祝鳶王妃生辰快樂,年年有今宵,歲歲有今朝。”周圍的百姓突然蜂擁而上,將我與夜鳶團團包圍起來,手持花燈,齊聲恭賀。

  心底微微一怔,才記起今日是五月初七,是我的生辰,轅慕雪的生辰。突然心底產生戒備,猛然側首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怎麼知道。”

  夜鳶那如火般的瞳子在璀璨的光芒映射下更顯明熠,他的眼中清晰的映著我的身影。他沒有說話,只是牽過我的手,走出重重人群,最后進入天龍城最大的客棧。客棧安靜到一個人都沒有,卻是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看的出來是有人花錢包下了整間客棧。

  掌櫃的邀我們上二樓雅座,踩著那一層層的階梯,聲音似乎狠狠的敲打著我的心。轅慕雪的生辰雖然不足為奇,但是此刻的我是未央,未央怎能與轅慕雪的生辰相提並論!

  “殿下,王妃請。”掌櫃的將我們帶到一間輕紗漫舞的雅座。

  揭開珠簾,我與夜鳶踏入,掌櫃恭敬退下。

  檀香陣陣涌出熏爐,余煙籠罩一室。窗敞,暖風襲入,吹散珠簾,叮當作響。

  他坐著,用一雙慵懶詭異的眸子盯著我。

  我站著,用戒備僵硬的目光回視著他。

  “你今天做的一切,是為了提醒我嗎?”伴隨著外頭陣陣煙火響聲,我出聲問。

  “你是這樣想的?”他的目光很沉郁,火紅的眸子直勾勾的注視著我。

  “難道不是嗎?娶我為的只因巫師的一句話,只因他說我是你登上王位必不可少的工具。而今日你做的一切,為的是博取我的信任,讓我心甘情願的在你身邊幫你……”我的口氣微衝,在說話的同時怒火也源源不斷的涌出。

  我怒氣騰騰的話語還沒說完,便被夜鳶一聲:“轅慕雪。”給打斷,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他竟知道我是轅慕雪!

  “你以為我夜鳶是什麼人,用女人登王位還不至于,巫師所言之迷信我夜鳶從未信過,留你在身邊只是母妃的意思。”他聲聲低沉,字字清晰,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次竟出現了微怒的表情。

  “那你給我解藥,讓我離開!”他怒我也怒,上前一步伸出手于他面前,索要冶骨散的解藥。還未站穩腳,他忽地起身將我推向后,抵在牆上,背上吃痛,怒氣不禁閃過。抬首正想怒罵,他的唇狠狠向我壓來,輾轉肆虐,不依不饒。

  我揚手想推開他,手臂卻被他制住,用力之大疼的我一聲低呼,他的舌頭順勢躥入我的口中。下身緊緊貼著我,我感覺到他那勃發的欲望,以及渾身上下襲過的怒意與激狂,我倒抽一口氣。想要后退,卻因身后是堅硬的牆壁無法后退,反倒是他緊緊貼著我,不放我有任何躲避的機會。

  “你放……開我。”感覺到情勢危險,我掙扎著。

  “別動。”他忽的一聲怒吼,我驀地收聲,微喘著凝著他那雙情欲高漲的眼睛,而他的欲望隔著衣褲頂過來,呼吸夾雜在一起,曖昧旖旎。

  “我不會放你走的,你就死了這條心。”他似乎在用力平息著自己紊亂的呼吸,暗啞的聲音拂過我的耳畔。

  “你知道我和他是私奔到此的,你就算留住了我的人又能如何?”我壓低聲音,恨恨的別過頭不去看他。

  “私奔?和自己的親哥哥私奔?”夜鳶嗤鼻一笑,這句話深深的刺痛了我。緊咬著下唇,不語。他又說:“是,我是曾用你來打擊夜翎。可是夜翎,壁天裔,莫攸然又何嘗不是對你居心叵測,心存利用!”

  “我不在乎他們的利用!”

  “那如果,你最在乎的哥哥也利用你了呢!”他緊撰著我雙肩的手隱隱用力,目光閃現出冰冷的寒意,還有那一絲絲若隱若現的隱忍與掙扎,更仿佛他看透了我,知曉一切。“你恢復記憶了,對嗎?否則你怎會一直回避著轅羲九不見他?”

  我用盡全身力氣將夜鳶狠狠推開,眼眸凝淚,憤怒的衝他吼了句:“混蛋!”隨即衝出了雅座,飛奔出客棧。

  往事前塵,永絕佳期,一顆心如死灰般平靜到再無言語,心痛到連苦是何滋味都不知道,只能默默無語的徘徊在這繁華的街道。

  街道上的百姓們拿著燈籠衝我大喊:“鳶王妃,生辰快樂。”

  我不予理會,盲目的前行,甚至忘記前方的路該如何走。而每一次的心跳都牽涉出更深更遠的疼痛。這半個月,我一直克制自己的心,想讓它不要痛,可是仿佛總有一根看不見摸不著的線在扯動著我的心。

  是的,早在我落水后被夜鳶救起我便恢復了記憶,所以我不敢見他。

  曾經我沒有記憶,我可以不把他當自己的哥哥,可是現在我的記憶全部回來了,清楚的記得他是我的親哥哥。我如何面對?我如何去面對?

  當我再也無力行走于這寥廓的大道,無力的蹲下身子,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埋在膝蓋間,哭了出聲。街道上很是熱鬧,吵雜的聲音早已將我的哭聲淹沒,在他們之中我就像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

  冰涼的淚水划過臉頰,滴至指尖,有的划入口中,是咸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臂將我由地上托起。含著淚,我仰望站在我面前的夜鳶。他抬起袖子為我將臉頰上的淚水拭去,隨即扣住我的左手一個回身將我扯至他的背上,將早已無力站穩的我背起。

  我沒有掙扎,沉沉的匍匐在他寬闊的背上,一滴凝聚已久的眼淚清然滴落在他的頸項,他一顫,步伐頓了頓。

  “我認識的轅慕雪可不是如此懦弱的女子。”輕緩的語調透出略微的滄桑與嘆息,隨即又邁開了沉重的步伐,用清淡的語氣開始娓娓而述:“初次見你,你躲在夜翎的身后看我,那時的我訝異你的眼睛,隱隱透著妖異之光。再見你,御花園中睿智聰慧的面對我母妃的諷刺,平靜的接受突如其來與夜翎的婚約,那時我欣賞你的沉穩。后見你,鳳台高樓之上帶著仇恨的目光望著夜翎與莫攸然離宮遠征,那時我好奇你那復雜的恨意。這樣一個復雜多變又堅强的女子為何在遭遇感情時竟這樣不堪一擊?”

  將頭靠在他肩上,整個身子隨著他的步伐而起伏,睫上含淚,我一聲虛無的笑了出聲,第一次,夜鳶對我說了這麼多話。我沙啞的笑道:“夜鳶,突然發覺冷漠與不羈只是你的外表,真正的你原來是這樣婆婆媽媽,廢話連篇。”

  “你是第一個說我婆婆媽媽的女人。”他失笑,可笑聲卻在幽寂的小道上格外冷然。笑過后有那短暫的沉默,之后他問:“你不好奇為何我知道你是轅慕雪?”

  “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如果會的話,那我便問。”

  “你果然很特別。”

  心中的苦澀與傷痛在與他短短數言的閑聊中漸漸消散,我扯了扯笑容問:“巫師說你的福星是未央,可我並不是未央,你不怕嗎?”

  “你相信此等迷信?”他劍眉輕揚,好笑的問。

  “不信。”

  “我也不信。”

  說完這句話后我們已經回到了鳶王府,府上的奴才見我被夜鳶這樣背回來,臉上閃過明顯的詫異。夜鳶仿佛沒看到這些疑慮,仍舊當著眾人的面將我背回了小院。

  柳絲碧,玉階春蘚濕,鶯語匆匆。

  院內的鳶尾開的依舊繁盛,清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過,香氣扑鼻而來,輕靠在他的肩頭我已昏昏欲睡。眼睛因為流淚的關系有些刺痛,我伸手揉了揉眼睛,使自己清醒一些。

  他在鳶尾花圃前將我放下,我說了聲:“謝謝。”便欲轉身離去,卻被夜鳶叫住了。

  “你不是問我為何明知你是轅慕雪還要將你留在我身邊嗎?”只見他彎腰折斷一枝紫色的鳶尾,然后靠近我,將那枝藍色的鳶尾插于我的發側,低聲道:“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院的拐角處我才收回目光,抬手將發上的鳶尾花取下,黯然轉身,正對上一雙幽深的目光。他身披一件薄薄的單衣,雙手負于身后站在窗前,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覺他的披肩的發絲被風吹亂。

  半月未見,他似乎老了几歲,臉上有滄桑的痕跡,可依舊是那樣令人著迷,這就是我的哥哥呵。躲了半個月,今日終于還是躲不掉了,于是我舉步上前,推門而入,只覺淳朴的酒香扑鼻,濃郁的菜香涌入。屋內的燭火燃去了一大半,紅淚滴垂蔓延于桌無人問津,我忙去櫃中取出一支紅燭,將那支早已殘剩的燭火換下。

  “大哥。你還沒用晚膳嗎?”

  他依舊背對著我立在窗前不說話,由于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上前几步站在他身側,凝視著他半張側臉被金黃的燭火映的忽明忽暗。深沉的目光仿佛藏了許多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哥?”我又低喚了句,他才轉身,目光掠過我望著那滿滿一桌的菜:“慕雪,生辰快樂。”

  “我還以為大哥忘記了。”我凄楚一笑,看著他于桌案前坐下,舉壺為自己斟下滿滿一杯酒,見他正欲飲盡我立刻伸手攔下:“今日是慕雪的生辰,大哥怎能獨自飲酒,要敬慕雪。”說罷我也拉出一張圓凳坐下,為自己斟下滿滿一杯酒向他舉杯。“大哥,這杯應該祝慕雪火海逃生而干。”

  我一飲而盡,他亦一飲而盡。

  我又為自己斟了杯酒,舉向他。“這杯該為我們兄妹重逢而干。”

  我再次飲盡,他卻未動。

  “怎麼不喝?”我奇怪的問。

  “你喜歡夜鳶?”杯中的酒映著他那幽暗的眼瞳,淺淺的淡笑以及殤然的凌厲。

  “慕雪在王府過的很開心,以我鳶王妃的身份更可以保大哥你万全,所以……大哥以后陪慕雪久居王府好嗎?”未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反倒是小心翼翼的反問。

  “你過的開心便好。”終于,他將杯中之酒飲盡。

  在大哥那稍飲了一些酒,我便微微有些醉,晃晃悠悠的回到屋內,里面漆黑一片,我跌跌撞撞的在櫃中摸索著燭火,卻打翻了許多東西還是沒找著。我有些氣悶的關上櫃子,憑著記憶找到床榻,無力的癱軟上床。

  “未央。”一聲溫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驀地睜開闔上的眼簾,在黑暗中對上一雙淡雅的目光,我猛然彈坐而起低喊一句:“莫攸然!”

  他于我床榻邊緣坐下:“楚寰說你很著急要見我,何事?”

  我輕挪了挪身子:“嗜心丸的解藥。”

  “你中毒了?”莫攸然聲音微微提高,立即扯過我的手腕診脈,臉色一變,隨即問:“誰給你的嗜血丸?是漣漪大妃?”

  “是,她要我監視夜鳶。”我點點頭,隨即道:“所以你必須幫我解毒,否則我為了求解藥,一定會出賣夜鳶的。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我幫漣漪大妃的一幕吧。”

  莫攸然松開了我的手腕,在黑暗中我聽聞他發出一聲輕笑:“未央,即使你不用此言威脅,我也會幫你解毒的。”他由袖中取出一枚雪白的藥丸遞給我。“嗜心丸是我幫漣漪大妃調配的毒藥,這顆是解藥,只要你服下它便無事。但你還是必須將消息傳遞給漣漪大妃,為了不使她懷疑,你可以選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傳遞出去。”

  “計划的倒是挺好的,你不怕我不配合?”

  “這事我不勉强你。但你是聰明人,知道什麼選擇才是最好的。”他頓了頓,隨即衝我一笑:“而且你的身上還有一種毒,我相信,那是華貴嬪給你種下的吧。”

  聽他這話說的自信,我咬了咬下唇,糾結了十指,隨后問:“那你可以幫我解……”

  “不行。”

  “為什麼?”

  “你知道我是華貴嬪的人,拆她台的事我斷然不會做的。”緩緩由床邊緣起身,以背視我。“其實,你只要一直待在大王子身邊,你就不會有事。”說完,他踩踏著輕穩的步伐走至窗口,正欲離去,卻突然停住,恍然想起了什麼,回首道:“差點忘了,慕雪,姐夫祝你生辰快樂。”

  “謝謝……”有片刻的猶豫,轉而淡然一笑:“姐夫,謝謝。”那一瞬間,與莫攸然之間的恩怨似乎頃刻消逝,多年的仰慕與仇恨也因這一句生辰快樂而瓦解。

  畢竟我與莫攸然,都是可憐人。

  那日夜里,我渾身上下疼到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我知道是冶骨散發作了,提前發作了!

  因疼我由床上跌至冰涼的石面上,終于明白錐心刺骨的疼痛是什麼,冶骨散發作起來竟是這樣令人難以承受。

  門猛然被人推開,溶溶新月之光射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只聞一聲疾呼后,一雙手臂將我緊緊攬進懷中。

  “慕雪,慕雪……你怎麼了,慕雪……”是大哥的聲音,那一遍又一遍焦急呼喚我名字的聲音似乎減弱了我的疼痛。貪婪的靠在他的懷中,只覺他雙臂用了很大的力氣,雖然很疼,可是我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因為只有在我受傷之時,他才會流露出對我的在乎,突然之間我希望冶骨散每日都能發作一次,這樣的話我就能天天被他這樣擁著,看到最真實的他。

  戰戰栗栗的仰頭看著被月光照耀的異常溫柔的他,我巍巍伸出了,撫上他的側臉,突然感覺有好多話想要對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對于我的觸碰他全身一僵,隨即用力握上我停留在他臉上的手,是那樣用力,隱約帶了几分顫抖。

  “大哥……你可知這個世上唯一能傷我的,只有你一人。”

  看著他擔憂的目光因我此話一怔,原本的幽暗綻放出心痛的緋光,剎那間的妖紅現于黑瞳。我沒有驚訝,更沒有詫異,只是衝他斐然一笑:“壁天裔于你是君,更是兄。而我的大哥又重情重義,所以對于壁天裔的命令……你永遠不會拒絕。這樣的大哥,怎會冒天下之罵名,帶著南國未來的皇后私奔,叛離你所敬重的大哥呢?”

  他緊握著我的手倏然沒了氣力,仿佛在那一瞬間空氣都凝聚在一起。

  “大哥可知道……慕雪會算計任何人,卻從不會算計你。會懷疑任何人,卻從不會懷疑你。會對任何人心狠手辣,卻從不會對你下一分狠手。所以大哥要帶我走,我沒有考慮這背后顯而易見的圈套,便義無反顧的隨你走了。直到那夜,我看見嵐……我才正視了你的欺騙。不止嵐,緋衣,落……你的白樓眾手下都來到北國了吧。試問一個要私奔的人,怎會帶上那個早已被解散的白樓?而玄甲衛的追殺,雖然招招致命,卻點到要害而止刀。”

  “你都知道了。”他苦澀的吐出這五個字,唇邊淡笑,笑的那樣自嘲:“早該知道,聰明如慕雪,怎會連這樣的小計謀都看不透呢。只不過裝作看不透而已。”終于,他松開了我的手,無限的諷刺之笑肆意蔓延。

  突然間我回憶起壁天裔對我說的話:若你能將對三弟的一半心思放在朕身上,今日的一切便不會發生。

  仿佛明白了什麼,一行清淚由眼角划落,卻是宛然一笑:“終于明白壁天裔寵幸轅沐錦只是為了逼走我,終于明白壁天裔口中的‘今日的一切’是為何意……若在那一刻我能回首擁抱他,能告訴他我的心中只有他一人,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可是我放開了他的手,也就更堅定了他要將我送離皇宮的意念。怎麼辦,大哥……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看著他的眼瞳中慢慢凝聚起淚光,凝視我的目光是那樣傷痛與悲哀,我知道自己說對了,可是我從來沒有怪過他。不僅僅是因為他身為壁天裔的臣子,更因為,我愛他。

  【夜鳶】

  那夜他睡的正酣卻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是他特地指派到轅慕雪住處盯著她一舉一動的丫鬟。她說聽到鳶王妃的屋內有動靜,有疼痛的呻吟聲。他立刻披上衣袍便出屋,心里不禁有些擔憂,難道是冶骨散提前發作了?一想到此,步伐不禁加快了几分。

  當他由小院的游廊處轉出之時,發現門正敞開著,隱約傳來呢喃低語。他的步伐漸漸放慢,一步步習緩走近。風將他的衣衫吹起,步履輕輕飄逸,容顏上有種攝人的高貴之美。

  當他靠近紫檀木門前,只見那個滿臉疼痛臉色慘白的女子被一名男子緊緊擁在懷中,他的雙臂隱隱有些顫抖。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深切的体會到他渾身上下充斥的悲傷與對那個女子的情深。

  看著那個早已疼痛到連說話都吃力的女子仍舊强自鎮定的說著:“慕雪從未怪過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明知他利用了她,竟然還是不怪,還是心甘情願嗎?

  真的如此愛嗎?

  看著眼前的一切,記憶恍惚回到了數月前他聽聞南國未來的皇后與九王爺轅羲九一同失蹤之事,當時天下對他們二人一同失蹤之事眾說紛紜,對此事有褒有貶。有人罵他們枉為一國一母一國之將,竟私下通奸,一同私奔,丟盡了南國的臉面。有人贊他們能對抗皇權,爭取自己的愛情,可歌可泣。

  他聽后只是笑笑,對此事報以一笑置之的態度,可心中卻疑惑于未央如此聰慧之事怎會做出那樣傻的事?私奔?除非她不想活命了。但也心知肚明,他們若想活命只有來到北國的天龍城。只有在這里,他們才能免遭劫難。

  果然,他們真的來了。

  看著她小心翼翼攙扶著那個早已身受重傷的男子一步步的朝他走來,觀察著她眼底對他的關切與擔憂他不禁了然,原來是這樣一個男子讓她甘願為之付出一切。當他們住進鳶王府的第七日,九王爺他竟秘密會見了他,他手中有一封蓋了南國皇帝璽印的信,上面寫著:朕願與大王子鏟除漣漪大妃一干人等,將夜宣大王踢下王位。

  看到這里他不禁失笑,原來私奔之事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個幌子,目的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將九王爺派來北國與自己聯手。

  他問:為何要幫我?

  九王爺說:因為漣漪大妃是殺壁嵐風元帥的主導者。

  他想了片刻又問:那未央可知你們的計划?

  九王爺搖頭道:不知。

  突然間他冷笑出聲,走至窗前臨風而立,腦海中閃現出那個倔强睿智又冷漠的女子,原來聰明如她,在愛情面前也照樣迷失了方向。轉念又想到九王爺說的話,與壁天裔聯手?聯手成功之后呢?下一個被踢出局的就是自己了吧。況且像壁天裔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帝王怎會放任這樣的大好機會呢。

  考慮片刻他才回身,用凌厲的目光與之對視,淡淡的開口:我想,要拒絕壁天裔的好意了。我無法忍受自己的鳶王妃與你九王爺的私奔,而且她還是南國皇后的身份。

  只見九王爺原本清淡的目光因這句話微微一變,瞬間閃過一抹斐痛之色。九王爺告訴他:其實未央是我的妹妹,轅慕雪。

  聽到這里,他的眼眸中掠過不可思議,轅慕雪……轅慕雪……那個在心中默念了九年的名字,竟然就是那個與他拜堂成親的鳶王妃!

  恍然回神,他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進去,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九王爺,想救你的未央,現在就出去。”

  轅羲九深深吐納一口氣,輕柔的將她由懷中松開,僵硬的起身。其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令人驚心的冷漠與悲傷,他的眼眶微微泛紅,緊握著雙拳看了眼夜鳶,冷硬的說道:“一定要救她。”隨即邁出門檻。

  夜鳶的視線一直緊盯著匍匐蜷縮在地的人儿,內心百轉千緒纏繞在一起,糾結異常。短暫的猶豫與掙扎,他終于上前將她輕摟于自己的臂彎中,由袖中取出一瓶陶瓷小罐,打開蓋帽便小心翼翼的將其喂給她喝下。

  過了片刻,她慘白的臉上浮出絲絲血色,青紫的嘴唇也慢慢紅潤,冰涼的身子開始有了溫度。

  “從現在起,你自由了。”對上她那雙由迷離漸漸轉為清明的水眸,他平淡的說著。

  “你……”她紅唇輕顫,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休書,明日會命人給你的。”收起瓷瓶,放開了她,正欲起身,手腕卻被一雙冰涼的纖手握住。他回首,卻見她緊緊拽著自己的手腕問:“夜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突然勾起一抹邪笑,用亦如往常那般口氣說道:“我很清楚。”不著痕跡的將手腕由她手心中掙脫,轉身而去,沒有絲毫留戀。

  春風拂過,紗帳漫舞,一室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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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9: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心淚盡湮紙灰起

  兩日后我收到了夜鳶的一紙休書,我有些措手不及,沒有想到他真的給了我一紙休書,更知道這張休書意味著什麼,他真的打算放我了嗎?還是又一次的陰謀布局?可若這是一場陰謀布局,他圖的是什麼?我身上還能有什麼利用價值嗎?如果有利用價值,他完全可以每月給我一次解藥,而不是一次性將我身上的毒全數解盡。

  他有什麼陰謀姑且不論,現在我該何去何從呢?何處可以容身。大哥是斷然不可能離去的,畢竟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站在鳶王府那朱紅的大門前,回首遙望著庄嚴且輝煌的府邸,一陣風卷起地上的塵土朝我襲來,發絲紛亂飄散,遮住了眼眸。突然間,我仿佛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既然無家可歸……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黯然回首,沒有與任何人告別,徑自離去。

  天龍城依舊是這樣熱鬧繁華,我的心底卻是如此凄涼。漫無目的的穿插過條條大街,走過熱鬧的人群,看著每個人臉上的笑容突然覺得自己很悲涼,竟然連笑為何物都不知道。自莫攸然教導我要隱藏自己的妖瞳開始,我都忘記自己多少年沒真正開懷大笑一場了。從何時起,我的笑容竟然也被人扼殺了呢?

  也許我根本不配擁有笑容吧。

  荒煙外,風塵惡。

  半山竹松臨水搖,蒼茫林崗翠色縈。

  不知不覺我已經步出天龍城來到西郊的小竹林,翠色的竹葉被風吹打,零落而下,几片拂在臉頰上微微生疼。四周安靜到連一鳥的啼鳴之聲都沒有,這樣的氣氛感覺有些詭異。

  我的步伐猛然停住,只覺一陣殺氣由身后逼來。

  万鳥驚飛,驚怖啼嘶。

  緊接著,二十名手持大刀的人從天而降,目露凶光。此錦衣與裝束,不正是南國的玄甲衛嗎?領頭之人,不是玄甲衛統領郝哥又能是誰?

  他們是來殺我的!

  我與大哥私奔根本就是一場戲,為何玄甲衛還會在此劫殺我?

  當我的思緒還未理清之時,馬蹄聲聲踏來,在詭異幽靜卻布滿殺氣的竹林間清晰異常。

  一匹白馬如閃電飛躍,馬上之人白衣如雪,風度翩然。他的到來令周遭霎時凝結成冰,目光中有明顯的怒意與肅殺之氣。

  刀光交剪,迫人眉睫俱寒。

  當馬飛奔至我跟前之時,一只手攬上我的腰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攬上馬。

  忽聞郝哥一聲大怒:“皇上有令,格殺勿論!”

  我不禁冷抽一口氣,格殺勿論?

  壁天裔竟下這樣的命令?

  雙手環過我而緊撰韁繩的轅羲九也明顯因此言一怔,我能想像到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是不可置信與傷痛。

  白馬仰天啼嘶,踢踏几步在原地停下,我們與正對面的玄甲衛相對峙而望,只聽頭頂傳來轅羲九冰冷的聲音:“格殺勿論是皇上下的令?”

  郝哥勾起冷笑,由袖中取出金黃的聖旨舉于頭頂,一字一句地重復道:“九王爺忤逆皇上密令,欲意叛離南國,格殺勿論。”

  “叛離?”我低聲的重復一遍,猛然側首仰望著他,才開始想他今日怎會突然出現在此。

  沒有看我,他冰涼如雪的目光閃現一絲哀痛,卻依舊平靜道:“我以為,在信中已與皇上說的很清楚了。”

  “九王爺,你太天真了。皇上為此花費的心血豈是你一封信說終止計划便能終止計划的嗎?想要與未央遠走高飛,皇上的臉面往哪擱?皇上的個性九王爺您不會不了解吧,凡事背叛他的人,殺無赦!”郝哥將這句殘忍的話說出口后,我徹底怔住了,大哥……大哥他竟然為了我要放棄一切嗎?包括他自己的身份與對北國的仇恨嗎?

  “我不信皇上會如此無情。”轅羲九的聲音肯定異常,那是對兄弟的無比信任。可是大哥,郝哥的聖旨都拿在手中要誅殺我們二人,你竟還當他是好兄弟嗎?也許大哥你一直都是這樣,重情重義,心中牽掛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所以注定要失去很多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郝哥眼瞳中寒光乍現,高舉聖旨道:“皇上聖旨在此,殺無赦!”

  音落,二十多名玄甲衛蜂擁而上,殺氣駭了馬儿,長聲啼嘶。

  轉眼間十多名白色身影長劍一揮,擋在了我們之前,與二十多名玄甲衛相搏而起。

  是白樓眾弟子,多日未見的落,嵐,還有緋衣。

  霎那間,天際風云翻涌,石灰漫天。竹林鳥怖驚飛,落葉翩飛。

  緋衣白綾繞手,曼妙回身,一雙妖媚的美眸凝視著馬上的我們,眼底驀地閃過一絲痛楚。可是臉上卻妖嬈之笑不變,用膩美的音調道:“樓主,你與未央先行離去,這里有我們。”

  “緋衣……”大哥的眼瞳中五味參雜,用細弱的聲音呢喃了一聲。

  “緋衣……祝您與未央幸福。有多遠便走多遠,緋衣,無悔!”她的眼眶中緩緩凝淚,再次深深凝望了一眼那個曾經愛的死心塌地的男子,堅毅的回首,長綾揮舞,與玄甲衛廝殺起。

  大哥一扯韁繩,馬調轉頭,朝竹林深處飛奔而去。

  馬奔的很快,厲風拍打在我的臉頰生疼,伴隨著風聲他問:“未央,願與風白羽一同亡命天涯嗎?”

  他喚我為未央,稱自己為風白羽。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在白樓與他相處的日子,他要我永遠留在白樓留在他身邊。

  彷徨間,我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在九王府他攬我入懷,問我是否想做他的妻子。

  酸楚與甜蜜夾雜,晦澀與幸福交纏。

  “願意。”我點頭。

  “是亡命天涯!”他加重語氣重復一遍,生怕我沒聽清楚。

  “恩,亡命天涯。”我亦加重語氣,表示我堅定的心。

  突感他的雙臂緊了緊,將我環在手臂間,而我則順勢倚靠在他的懷中,笑了起來,是真正的笑了。

  大哥,生死我都已經置之度外,亡命天涯又何懼呢?

  風霆迅,天聲動。

  紫霓烽煙硝,橫枝蔽日,燕幽神州。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只覺暮色已近,馬儿也跑累了。玄甲衛也不知被我們甩到了什麼地方,我想,現在的我們暫時安全了吧。

  大哥扶著我下了馬,繼而將馬綁在一條小溪旁讓其休息,蓄養体力。

  而我與大哥則並肩坐在小溪邊,先用沁涼的溪水洗了洗臉,掃去一日的疲憊。

  黃昏落日下,灰蒙蒙的天際將我們籠罩,星疏几點,明月漸起。

  風聲簌簌,流水潺潺,鳥儿聲聲,野草萋萋。

  我輕靠在大哥的肩膀上,借著月光凝視溪水中我們兩的倒影,漣漪陣陣蕩漾。

  “羽。”突然間,我很想喊他的名字。

  “恩。”他低聲應道。

  沉默片刻,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問:“背叛了你的兄弟,后悔嗎?”

  “不。”此話說的冷漠卻藏無限的情意。

  “放棄了北國的恩怨,甘心嗎?”我的問話使得他身体一僵,似乎沒有料到我會有此一問。我笑笑,輕輕閉上了眼睛,安心的倚靠在他肩上繼續道:“我恢復記憶了,一切的一切都想起來了,包括大哥你對夜宣大王的仇恨。正因為知道你對夜宣大王的仇恨,所以我沒有怪你對我的利用。不光因為大哥的苦衷,也因為,我也如大哥一般恨著他!”

  原本身子有些僵硬的他因為我這句話緩緩松弛下來,攬著我的手臂加了几分力道。突然感覺到一只溫實的手撫摸上我的臉頰,是那樣輕柔。我依舊闔著眼簾,卻在唇畔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何德何能,有你如此真心待我。”溫柔的聲音與熟悉的氣息夾雜,拂過我的耳邊。

  “因為這個世上唯有你真心待我。”我的手不禁纏繞上他的腰際,輕聲問道:“一路上我都很想問你,為何會突然放棄多年的仇恨,與我亡命天涯呢?這不像你。”

  “因為你孤單太多年了。”他的指尖撫過我緊閉著的眼睛,繼續說:“你可知你毒發那夜我的心有多痛嗎?奄奄一息的你就這樣靠在我懷中,說了那麼多言淺意深的話讓我多麼動容。那一刻我的心完完全全的被恐懼籠罩著,從來沒有体會過那樣的感覺。其實很多次我都問過自己,對你到底是親情還是愛情,可是我怎麼都理不清,摸不透。”他的聲音微微起伏,呼吸有些急促,而我的心也隨之上下波動著。

  “記得幼時,你突然跑到我屋子里,扯著我劈頭就問:‘哥哥長大了是否會娶我?’你可知在那一刻我徹底呆住了,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親妹妹會說這樣的話。”

  “記得,后來你給了我一巴掌,那是你第一次打我,第一次凶我。”腦海中瞬間閃現多年前的畫面,猶如歷歷在目。

  “其實就在那時我的心里也是矛盾的……就像那日二哥突然說要親上加親,我心中會恐懼,無數的矛盾與掙扎充斥著我的心。”說到此處他竟笑了出聲,可聲音卻是那樣凄涼。

  往事的傷心頃刻間襲上胸口,我窒悶到想要哭泣,不想再談這傷感的話題,我呢喃道:“羽,我累了。”

  “那就睡吧,我一直在你身邊。”

  “恩。”我在他肩窩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神智飄忽,漸漸睡了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猛然驚醒,因為我察覺到周身隱藏著無限的殺氣。

  迷蒙的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點點火光,將漆黑的夜空哦點亮,無數輕微移動的腳步聲穿插在山野間形成無比的聲響。

  大哥也早就發覺了四周的危險,手不禁撫上佩劍。我的雙手緊緊包裹著大哥略帶寒意的右手,隨著他緩緩起身,遙望那逐漸逼近的火光越來越多,强烈的光芒將四周映的恍如白晝。

  黑色袞金帥旗也中被人高高擎起,清楚的瞧見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北’字,原來是北軍。

  北軍怎會來此?

  ‘夜鳶’兩字第一個閃入腦海中,隨即我甩去這個念頭,夜鳶若是要對付我們,早在鳶王府就將我們誅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瞬間,成千上万的北軍將我們團團圍住,偌大空曠的高嶺之上有一騎弓箭手,前排半蹲,后排高站,開弓正對我們。

  身后刀光乍現,寒光縱橫如練,無數將士已經將我們的退路堵住,盾影交剪,風塵卷起。

  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弓箭隊之前立著一名男子,他相貌粗獷,目光含威,身著鐵甲銀盔,負手而立睥睨著已是甕中之鱉的我們,面無表情道:“利用私奔之計謀,意圖混入北國為奸細,吾王聖明,一早便洞察先機。哼,今日你們便是插翅也難飛!”

  “你怕嗎?”此時的大哥很是平靜,側首深深凝視著我,眼中含著真真切切的情意。

  “有你在,我不怕。”我搖頭輕笑。

  “好一對亡命鴛鴦,死到臨頭還情意纏綿。今日我就要你們這對鴛鴦死在我王廷的手中!”他仰頭對天狂笑一聲,揮手而起,示意弓箭手准備放箭。

  看著那蓄勢待發的箭,忽而一笑:“我們的孽情于世所不容,那麼到了黃泉路上是否還是為人所不容呢?既然不能與你同生,那便同死罷。”

  面對眼前那殺氣畢露的弓箭手,我與他的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緊扣,那一瞬間的地老天荒。

  “放箭!”王廷一聲令下,密密麻麻的劍由遠處的高嶺飛泄而下,勢如閃電直逼我們。

  我閉上了眼睛,感受到大哥手心的冰涼,笑著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感受到箭勢直逼而來的氣勢,我呢喃道:“羽,你是否如未央一樣,從未后悔過呢?”

  話才落音,突感一個身軀緊緊將我擁在懷中,而那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在我的身体上。只有耳邊閃過長箭如肉的聲響,聲聲刺耳。

  猛然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深邃輕柔的眼瞳,他正衝我笑著,那笑容沒有夾雜任何的掙扎與猶豫,只是那樣對我笑著。

  那身軀如銅牆鐵壁般將我嚴實的護在他的懷中,密不通風,就像守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永不放手。

  “風白羽,如未央一樣……從、未、后、悔。”一字一句,說的堅定異常,可是聲音之下卻藏著虛弱與幻離。

  我顫抖著望著身前的人,他的口一張一合,我什麼都已聽不見,只能傻傻的看著他。

  忽地,他腳底一軟,重重的朝我壓了下來,我才恍然回神,伸出雙臂想接住那個倒下的身軀,可是我已經沒有多余的氣力能承受住他的重量,與之一同摔至地面,灰塵卷起,無數的塵土將我們淹沒。

  一名弓箭手上前詢問道:“統領,是否還要發箭?”

  王廷站在高嶺之上望著就在眼前發生的一切,良久無法言語。

  血,瘋了般由他的背后涌出,染紅了我的裙裳,染紅了我的雙手,染紅了整個地面。

  我的目光轉移到大哥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劍如釘子般狠狠插在他的背上,腳上,肩上。顫抖的撫摸上他的臉頰,我喃喃道:“羽,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亡命天涯的嗎?既然不能亡命天涯,為何不讓未央陪你一起死去呢?非要留我一人獨存于世嗎?你真的忍心嗎?”

  他沾了血的手顫抖的撫上我的臉頰,貪婪的望著我,仿若看不夠般。

  “來世,寧願你我不相識……”他的嘴角勾勒出凄涼悲哀的笑意,嘴角有血緩緩滴落,只見他依然平靜地說:“這樣……便能不受傷。”

  看著他逐漸微弱的聲音與漸漸闔起的眼睛,我用力搖頭:“是我,是我害得,要死也應該是我,不是你。不是你……”

  他單指按上我的唇,示意我不要再說話。“未央……你好吵,我累了,讓我好好睡一覺。待我醒了,任你吵鬧可好?”

  看著他的笑容漸漸隱去,沾著血跡的臉漸漸慘白,血色盡褪。我用力搖著他:“不要睡,求你不要睡……”

  “我,真的累了!”他的手悄然墜落,軟軟的癱在身側,手上那未干的血跡沾染著微微的塵土。那雙沉重的眼睛,終于在掙扎片刻后緊緊的闔上。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頓時充斥著整個胸口,疼痛到連呼吸都已經困難,無限的悲哀涌上心頭。而我的眼中再也看不見任何,只有那張離去時悲哀的臉。

  “啊——”

  我仰天大喊一聲,喊出了我十五年來的悲傷與痛苦,喊出了我十五年來的孤寂與悲涼。

  悲痛欲絕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洶涌的滾落。

  夜宣,你可知今日你所誅殺之人是你的親生儿子!你竟殺了你的親生儿子!

  你該血債血償,你一定要血債血償。

  母親的,大哥的,我要你全部還回來,全部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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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17:4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闕:宮政驚變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1)

  四個月后

  雨夢佳期,秋雨淅瀝,廊長響榭。

  站在朱檐之下,望万線銀絲飄過,小院騰起幻渺如霧的水汽,熙攘傾灑在臉頰。小小水汽凝聚成水滴,沿著我的臉頰划落頸項,沁涼之感油然而生。我伸出雙手接著雨水,清涼的雨滴將我的雙手洗滌,濕了衣袂,泥土飛濺至裙角,污了一片。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淡漠的站在原地看著我,玩味的說:看來,你真是愛上我了。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將我按在他的胸膛上,緊緊擁著我說:未央,這次是真的不會放你離去了。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在客棧的灶房中,强忍著心中的疼痛對我說:其實與你有緣分的人是皇上。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頂著漫天大雨,將一張紙條遞至我手心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

  思緒漸漸飄忽,我的心緒千回百轉,心頭的痛卻早已痛過了,沒了知覺,只能這樣傻傻的站著,想著那些只屬于我與他的回憶。那份回憶早就將我的痛淹沒,我不悲傷。因為自己是幸福的,那個男人用自己的命證明了他對我的愛,而且他對我說,他從來沒有后悔過。此生能得此情,我不枉在人間走一遭。

  可是為何他臨終前竟要對我說:來世寧願你我不相識,這樣便能不受傷。

  我知道,你累了,正如我一樣,每要受倫理世俗的煎熬。

  兄妹相戀,世人唾棄,眾生鄙夷。

  我們雖然不悔,卻都累了。

  忽聞一陣輕如風的腳步聲正朝我走近,白影飄然晃過,已與我並肩而立。

  收回視線,我驀然側首凝望那張如斧雕琢過的側臉,依舊淡雅如風,目光凝望著朦朦大雨之后那更遠更深之處。沒有人看的透他在想些什麼。

  四個月前,王廷本是受令誅殺我與大哥,可是王廷沒有殺我,只是將我送回了鳶王府,也因此事,王廷被朝廷革職。對于他的手下留情,我沒有感激,我永遠記得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箭射穿了大哥的身軀。殷紅的血染紅了我的視線,那瞬間,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紅色。

  而后的四個月我便安全的呆在鳶王府,坐觀旭東升,臥看夕陽西下,夜宣大王也未再派人來誅殺我,我就是這樣安安全全的待在鳶王府,卻未再見過夜鳶一面。現在他的突然到來,我也是冷眼而觀,他卻不說話。

  “是不是你?”我很平靜的問他。

  “你認為是我?”他不答反問。

  “突然放我自由,引轅羲九追出去,后稟報你的父王,用此邀功。”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你是這樣看我的?”他收回虛幻的視線,側首對上我的眸,看往我眼底最深的一處。

  “那我該如何看你?”我的聲音愈發冷淡如霜,而他的神色也依舊平常,沒有太多情緒。

  瞬間,一道閃電划破烏云翻滾的蒼穹,如斧劈過。突見他的嘴角邊勾勒出若有若無的淡笑,依舊風雅猶絕,卻藏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意,似喜非喜,似痛非痛。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2)

  “知道這四個月我為何沒有來看你一眼?”他后退一步,將目光投放回亂雨紛飛的小院,負手而立,不著痕跡的將話題轉移。“轅羲九的死,我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我給了你四個月的時間讓你好好理清自己的心緒。如今四個月已過,放的下的,放不下的都應該放下了。”

  “放下?你以為放下那麼容易?夜鳶你向來流連在酒池肉林,身邊的美女多如牛毛,來匆匆去匆匆。三名聖女都被你玩弄手心,最終害得她們沉江祭祖,而你的心卻沒有絲毫的愧疚,這樣的你配說愛嗎?懂愛嗎?既然不懂何為愛情,那你就請不要對我放下,你沒有資格。”聲音微微起伏,我討厭看到夜鳶那副對任何事都一副漠不關己的樣子,把任何事都說的那樣輕松。

  “對,我沒有資格說愛。”突然間他的聲音涌現出慍怒,紅瞳如火。“但是我不允許你繼續消沉下去,給你兩條路,一條,現在離開鳶王府,出去自生自滅。另一條,留在鳶王府,我照顧你一輩子。”

  照顧你一輩子。

  這几個字是從夜鳶的口中說出來的,我卻感覺有些好笑,‘一輩子’竟能這樣輕易說出口嗎?夜鳶果然是個不懂情愛的男人,若是大哥,他絕對不會輕易承諾一輩子,因為這三個字是一生的承諾。

  “我要選擇第三條。”我邁出步伐,走出了長廊,頃刻間漫天大雨將我的衣衫打濕,無情的風雨席卷在我身上。雨水浸入我的眼,口,耳。零落的發絲沾在我的耳邊,我想此時的自己一定很狼狽吧。

  夜鳶站在原地,沒有阻止我的行為,被雨水侵襲的眼眸早已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我想應該是嘲諷吧,這樣懦弱的我。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的是記憶中的一些殘破不堪的畫面,拼湊起來卻是那樣的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第三條路,帶我進宮見你的父王。”

  “進宮?”他的聲音夾雜著雨聲而來,我抹了一臉的雨水,卻又有無數的雨水打在臉上怎樣都抹不干淨。

  我點了點頭,今將會是我最后一次在雨中放縱。“夜鳶,我能幫你,你信嗎?”

  “我信。”他衝我點點頭。

  聽到他的答案,我的笑容漸漸斂去,緩緩由懷中取出那張早已被雨水浸透連字都看不清的休書,我捏著它在風雨中搖了搖:“從今起,未央依舊是大王子夜鳶的鳶王妃。”手一松,休書飄揚在地,無情的躺在潰爛了的泥土中,最終被泥土淹沒。

  夜鳶不說話,依舊靜靜的站在廊前凝視著我。我張開雙臂迎接著那傾盆大雨,放聲道:“明我便進宮見王上,重新做回那個冷情冷心的未央,今請再讓我放縱一次吧,一次就好。”

  “夜鳶,你知道嗎?我剛出生那會,有一個僧人說我是妖孽,乃妲己轉世,會克父,克母,克兄。所以我叫慕雪,終身沐浴著血光之災。果然,七歲那年母親去了,十四歲那年父親死了,四個月前大哥也走了……我已經不得不相信那名僧人說的話了,原來我真的是妖孽,凡是我的親人皆會一個一個離去。”在雨中,我笑著將目光投放在夜鳶身上,娓娓敘述著心中的悲哀。而他的目光卻閃過詫異,一雙妖異的紅瞳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的眸子,仿佛看見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依舊笑的放肆,笑的狂傲:“今是轅慕雪活著的最后一,明,轅慕雪將隨著轅羲九死去。這個世上只剩下未央。”

  疾雨飛泄,驚雷乍起,雨勢驟急,疾風吹得院內梧桐沙沙作響。

  從今起,一場撼動北國的宮政驚變已漸漸拉開了帷幕。

  北國史稱:九門宮變。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3)

  北華殿早因我吐出‘李芙英’三個字那一刻,王上已將殿前所有奴才皆擯去,包括漣漪大妃。深深記得漣漪大妃離開時,目光中藏著的是疑惑以及敵意,由此可以看出,漣漪大妃根本不知李芙英這個人的存在。

  輝煌寧寂的大殿上唯有衣角與金鑽地面的窸窣摩擦聲,王上用迷茫的目光凝視著我,卻始終沒有說話。而我卻率先開口:“王上,不知您可有興趣聽我講個故事?”

  他的目光隱隱泛起清幽的色澤,似乎已經意識到我會對他講個怎樣的故事,卻依舊點頭示意我講。

  得到他的許可,我的記憶中閃現出多年前那個深深銘刻在心的秘密,那個只有轅家人才知道的秘密——我的母親,李芙英。

  “二十五年前,北國的太子奉皇命來到南國與皇甫承商議兩國建立邦盟之事,卻在途經一處小存著時遭遇黑衣殺手的襲擊,幸得一名好心的女子相救才得以逃脫一劫。太子在女子的悉心照料下,養傷五便已痊愈,可是他舍不得走,因為多的相處你已經愛上那名女子。可那名女子早已于一年前為人婦,其夫君半年前進帝都趕考遲遲未歸,故而堅決拒絕了太子的愛意。可那名太子向來心高氣傲,從來沒有女人拒絕過他,于是他强行奸污了那名女子。

  事后太子要帶其回北國給一個名分,卻仍舊遭到了拒絕,因為那個女子的心一直系在其夫君身上,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無奈之余,太子忍痛離開了她,回到了北國。也許這段記憶只是太子生命中的一段笑插曲,可有可無,但是卻鑄就了四個人的一生悲劇。

  兩個月后,女子發現自己竟有了身孕,她有想過自殺,可是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因為孩子是無辜的。就在几天后,他的夫君回來了,高中榜眼,抬著大紅花轎要接自己的妻子去帝都享福。卻駭然得知妻子有了身孕,在妻子的百般解釋與哭訴之下,她的夫君才漸漸平息了怒火,可是心中卻藏了一個結,一個永遠的結,沒有人能打開。

  后來,他們夫妻一同進入帝都居住,相較于以往的恩愛,現在的他對妻子顯得冷淡了許多。夫妻二人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就在四年后夫妻兩的一次爭吵徹底將多年來的隱忍以及怨氣全數發泄。他罵她是不干淨的女人,說自己太窩囊,幫別人養著孽種整整四年。就在那瞬間,夫妻兩的感情破滅。

  三個月后,其夫君貶她為妾,迎娶了張大學士的千金為妻。其后女子夜夜都要受她的刁難與冷眼,每都要干著連下人都不做的事,而她的丈夫也對她不聞不問,冷眼旁觀。

  后來,女子與他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親生女儿,可是卻沒有帶來他的喜悅,反倒是喊他的女儿為賤人,野種。”

  我平平淡淡的用簡短的字眼講述著一個漫長的故事,而夜宣的眼底閃過自責,流露出心痛。他上前几步問我:“現在,那名女子呢?”

  “死了,被她的丈夫用雞毛撣子打死了。”我緩緩說道,卻見他臉色大變,吼道:“那個畜牲,朕要宰了他!”

  “不用王上費心了,他已經羞愧而自盡了。”看他義憤填膺的表情,我打心底好笑,畜牲?這兩個詞用在你夜宣身上似乎更為妥當罷。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4)

  他的臉色頃刻間有些僵硬,原本略微蒼白的臉更加無血色,眼瞳呆滯恍惚了許久終于想起了什麼,猛撰著我的雙肩道:“你怎會知曉這麼多!”

  “這一切我本不知,是那年深夜大哥聲聲質問母親時,我躲在外偷聽的一清二楚。大王您還不知道嗎?我的名字叫轅慕雪,是李芙英與轅天宗的親生女儿。”

  “你的大哥……人在哪?”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問我,眼中有期待。可是我卻用最平靜的語調扼殺了他的期待。

  “我的大哥,王上的親生儿子,就在四個月前被您親自下令誅殺。”看著他的臉色一點一點的慘變,我卻笑意卻愈發大,殘忍的吐出傷我最深的四個字:“万箭穿心!”

  他雙肩頓時挎下,無力的后退一步,似乎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猛然仰頭冷道:“未央你心機果然很重,拿一個死去的人說是朕的親生儿子,你覺得朕會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也對,像王上您這樣卑鄙無恥强行占有他人之妻的人怎會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甚至承認自己連親生儿子都能下手……你毀了我的母親,毀了我的大哥,毀了我的父親,更毀了我,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錯,你午夜夢回之時難道不會被噩夢驚醒?你堂堂北國的大王,竟做出這樣齷齪之事,你配做北國的王?”說到激動之處,我竟大膽的上前扯住夜宣的龍袍前襟,瘋狂道:“你賠我的母親,賠我的大哥,還我的家……你賠來……”那一瞬間,我成了一個毫無理智的瘋子,可是我卻沒有落一滴淚,只是瘋狂的指控著他。

  直到夜宣用力的甩開早已沒了理智的我,衝外頭的侍衛怒道:“來人,把這個女人押入天牢,給朕押入天牢!”

  朱紅的大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道强烈的光直射我的眼睛,我猛地閉目,再次張開雙臂已被兩名侍衛鉗住拖出了北華殿。我沒有掙扎,任他們强制拖了出去,猛然看見一直守在外等我的夜鳶,他滿眼的疑惑。

  此時的我全然沒有在大殿中瘋狂的模樣,對著夜鳶的眼瞳,我笑了。

  而他的目光卻因我的笑更顯疑惑,復雜的情緒油然可見,隱約也猜出了什麼。

  “等我。”我低低對他說了聲,便被侍衛押著離開了,背后一直有一道視線直勾勾的追隨著我。踏著雨水未褪的地面,不禁笑了出聲,卻是那樣悲哀。

  聞我之笑,押著我的侍衛像看怪物一般凝視著我。我沒有理會這異樣的目光,依舊自顧自的笑著。

  忽然,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他也見了我,行走的步伐放慢了許多。

  “參見二王子殿下。”兩名侍衛一見他便恭敬的行禮。

  “她?”夜翎奇怪的看我,我也看著他。放出來了嗎?一年了,終于還是被放出來了。看他臉色雖然沒有當初的蒼白,但是目光中卻有明顯的疲倦,眉宇間的狂傲不羈早已不復在。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就像一只被去了爪子的狼。

  侍衛答:“她在殿前冒犯王上,引得王上大怒,故而命奴才們將其押入天牢。”

  夜翎不語,只是淡淡的掃了我一眼,侍衛又道:“若二王子沒有其它吩咐,奴才便先行押她入天牢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去了,目光一轉,沒有再看我一眼。

  或許,他還在怪我當初利用他的事吧,但是夜綰推我入水之事已經抵消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們兩不相欠。

  或許未來的子,我與他會成為對手吧。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5)

  踏入天牢三后,莫攸然來看我了,他是奉漣漪大妃之命來見我,詢問我李芙英到底是誰。我倦倦的坐在稻草上背倚靠在鐵欄,笑著凝望依稀是一身青衣的莫攸然,身側依舊配掛著那枚笛子,滿眼的憂傷。

  “李芙英是我母親。”

  說完后他微微一怔,滿眼的疑惑:“你母親與王上有什麼關系?”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我雙手抱膝道,輕微的回音在陰暗的天牢中有些清冷。

  “我也沒打算問個所以然。”莫攸然笑著半蹲在天牢前,隔著鐵欄與我平視。“聽說你在王上面前毫無分寸的大鬧,這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未央。”

  聞言我輕嘆一聲:“不愧是莫攸然,還是你了解我。”

  他不予置否,繼續道:“卻不知大王子竟會如此相信你,讓我們不要管你任何的所作所為。”

  突然間我想起那夜鳶對我說: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我猛然脫口道:“因為我與他是同一類人。”

  他玩味的勾勾嘴角:“竟與殿下的答案是一樣的。”

  “莫攸然,我一直都有個疑問,關于楚寰,他的身上似乎有太多太多的謎團。你可有興趣為我解開這些謎團?”

  “噢?我怎麼不知道未央你對楚寰的興趣這樣大?”

  看出他對楚寰之事的回避,我也不再追問,只道:“愛說不說,我自己有辦法查到。”

  才發現,現在與他說起話來竟是這樣輕松,也許擯去了仇恨真的能與他做朋友。

  “你可知夜翎已被放出來了?”他也不與我繼續糾纏下去,反倒是談起了那個已經被人忽略了一年的人。

  “為何被放?”

  “王上以夜翎是嫡長子的身份為由下令釋放,我以為大王子會想盡辦法阻止,然而他卻不動聲色,任由二王子重新回宮。莫不是已經認為他再也不具威脅,故而……”

  “不會,夜鳶他不會放縱任何會威脅他的東西蔓延開,他一定是發覺了什麼,所以才不動聲色的。”我立刻否定了莫攸然的定論。

  只見他優雅的起身,用殤美的眸子俯視著我:“看來,最了解殿下的人是你呀。”

  “他可是我的夫君大人。”我特意加重了‘夫君大人’四字。

  他莞爾一笑:“好了,此處我也不便多留,你自行保重吧,希望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丟下淡淡一聲語,悄無聲息的走出那條漆黑的過道,只聞腳步聲越來越遙遠,直到聲音消逝不見,整個天牢又陷入一片陰森的冷寂。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6)

  不出五,一道聖旨便來到天牢將我接出了天牢,並送回了鳶王府。舉朝不解,甚至有一批以漣漪大妃為首的官員上書于王上,請求對我殺無赦,可是王上一一駁回。而夜鳶近來也對朝中之事顯得莫不關己,時常不去早朝,反倒是在府上陪我對弈品茶。在外人眼里,我這個鳶王妃與大王子夫妻恩愛,珠聯璧合。

  而我早在回府那一便移出小院,住入主屋,與夜鳶同起同臥。一府上下對我的態度有了很大轉變,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時近立冬,屋中的珠簾被北風吹的鏗鏘作響,冷氣直逼衣襟,我立刻將前后四扇微敞的窗關上。回首見夜鳶慵懶的靠在鋪滿狐皮的臥椅上,手中捧著一本《孫子兵法》看的仔細認真。近來他挑燈夜燭,很晚才就寢。

  看案旁的燭火即將燃盡,我忙換上一支,金光閃閃耀的滿屋輝煌,案上擺放的燕窩蓮子湯早已涼了去,他一口也未動。我隱約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他沒有多我細說,我也沒有多問。只是每陪他在房里烘著暖爐,偶爾閑扯几句廢話,但是絕口不提朝中之事。

  也許是在等吧,等一個時機罷了。

  我端起案前的燕窩蓮子湯清了清喉嚨:“起來喝燕窩蓮子湯了,你每夜必喝的,再不喝要涼了。”

  他順手翻過一頁,然后抬頭眯著眼望我,燭光映照在他的側臉,熠熠聲光,眸紅如鑽,更顯惑魅。

  終于,他放下了收中的孫子兵法,接過我端來的那一碗早已經涼透了的燕窩蓮子羹微微蹙眉道:“怎麼做人妻子的,都涼了。”

  我輕笑:“早在案上擱著呢,你自個不喝。”

  他也沒多言,湯勺在里邊攪了攪,一口氣喝下肚,隨手將碗一擱:“自你被放出天牢,這兩個月來,父王三次遣奴才過來傳你入宮,而你屢次拒絕,父王竟也沒怪罪。”

  “愧疚吧。”

  “愧疚?”他劍眉一挑,也不追問,只道:“你打算一直拒絕下去?”

  “任何事都要拿捏得當,若不當,功虧一簣。一個帝王的愧疚之心能延續很久,但去的也快。依你對王上的了解,他的愧疚還能延續多長時間?”

  “那就要看他愧疚的是什麼事了。”

  看他拐著彎在套我的話,不禁失笑,也罷,這事早該告訴他了。于是拉過一方圓凳坐在他面前:“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施暴,害其家務寧,還誅殺了自己的親生儿子。”

  夜鳶臉色微變,顯然意識到什麼,冷聲道:“救命恩人是你母親,親生儿子是轅羲九。”其語氣森冷無比。

  “大王子果然聰明,一點便通。”

  他的目光中漸漸閃過一抹傷痛,也不知為誰而傷。

  “父王生性自負,骨子里卻也軟弱,瞻前顧后不夠果斷。他貴為一國之王,做出此等齷齪之事必為心中永遠的隱痛。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犯下的錯彌補時,又誅殺了自己的親生儿子,他將悔恨不已。”很快他便平復了眼底的傷,沉穩的分析著此時。“你的母親他不愛,若愛,早早便會去尋。而那個親生儿子,亦素未謀面,真假難辨。他的愧疚頂多再延續一個月。”

  “好,那就一個月后進宮見王上。”我的音方落,便聽聞外邊傳來紫衣與冰凌的低呼:“下雪啦。”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7)

  聽到這我忙推開窗,看黑夜中密密麻麻飄灑著淨白的雪花,屋中的燭光映照在已覆上一層薄薄的霜雪上,似染傷了一層金黃。-

  “未到腊月,北國已降雪,若是在南國怕還是暖陽高照吧。”接了几片雪花,很快便融化于手心。去年,也是這個時候,那個無情的帝王在未央宮同我說起小時候的事,在說起此事的那一刻他千年冰凍的臉上出現了一層暖暖的笑意,很是好看。

  夜鳶攏了攏覆蓋在身的貂裘,翻身而下,越過暖爐,與我並肩站在窗前賞雪。

  看這他身上裹著的貂裘,我認真道:“夜鳶,你是否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

  “怎麼說?”他頗又興趣的側首對上我的眼睛。

  “你的妻子身著單薄站在窗前,不該体貼的為我披上一件貂裘嗎?”我一派認真的對他說著。

  他眉目一閃,隨性的笑笑:“這樣就算是憐香惜玉嗎?明白了。”他點點頭,又問:“那你可有當我是你的夫君?”

  “一直都有當你是夫君。”

  他突然靠近我,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熏草香。我情不自禁的后退,卻被他一手攬了回來:“既當我是你的夫君,何故怕我。”

  緊貼在他溫暖的身軀之上,我不服氣的笑道:“誰怕你了。”

  “真的不怕?”他一寸寸的向我的唇靠近時,暖暖的氣息噴灑在臉上,我猛然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想象中的激吻,只是一陣輕微的觸感若有若無的摩擦過我唇,呼吸頓時有些急促。

  一直摟著我腰間的手突然松開,重心不穩,后退兩步。同時我也睜開了眼簾,正對上一雙火紅的眼瞳,里面蘊含這慍怒,我不明所以。

  “不喜歡就不要勉强自己接受,我認識的未央可不是這樣的。”他的聲音似乎比窗外的寒風還要冷厲。

  被他的話激怒:“難道你不想要我嗎?”說罷,我上前兩步,踮起腳便吻上他的。

  看著他無動于衷的接受著我稚嫩青澀的吻,我不禁加重了几分力氣,吻到我的唇有些疼痛,甚至于發麻,他都還是一個表情,沒有任何的回應。

  在我深覺沒趣想要退開之時,沒料到一雙强健的手臂猛然托起我的臀,我一聲驚呼,整個人已經貼在他身上。

  “讓我教你,什麼才是吻。”他濕濡火熱的舌溜進我的口中,輾轉吸吮。

  我瞪大了眼睛盯這他,呼吸早已經被他的吻全數抽走,險些窒息。

  想要推開他,可是,我不能。

  這兩個月來,我一直與他同處一室,但是他睡的一直都是那張臥椅從未碰我分毫。

  他越是不碰我,我的心就越是不安,很怕,若是我對他沒有吸引力,我的一切計划都無從下手。

  當我開始回應他那炙熱如火的吻時,他再一次推開了我。

  “連吻都不懂,還學風塵中人挑逗男人。”他的目光很冷,看這我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溫度。

  我垂眸,微喘著氣,不語。

  “以后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你永遠是鳶王妃,這點沒人能改變。”

  他丟下這句話,徑自拉開了門扉離去。
  看這那大敞未蔽的門扉,冷風呼嘯而進,卷起了我的發絲。

  夜鳶,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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