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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大小小的轎子在吳府大門前停下,吳府的下人光是忙著招呼上門的客人,就已經分身乏術。
「張大人,裡邊請。」
「蔡大人。」
「孫大人。」
這些官員都穿著便服,但從下人們恭敬的態度看來,大家的官階恐怕都不低,至少也有八品以上,九品官員少之又少,說是大官們的聚會也不為過。
當然,以京師的角度來看,這些官員個個都是芝麻官,不值得一提。但有些三品官就是比不上六品官有錢,為什麼?因為官位大不代表就能賺大錢,京官只是面子上好看,地方父母官才能撈到油水,尤其杭州這般豐饒富庶,能撈到的油水更是窮府窮村的好幾十倍,難怪官員們無不想盡辦法攀關係,設法調到杭州來,吳得興當初也是花了三十萬兩銀子,才弄到杭州知府這個肥缺,上任以後當然大撈特撈。
「吳大人,近日可好?」
「好好,這邊請坐,一會兒就開始歌舞表演。」
說是祕密聚會,但是該有的娛樂一樣也沒少,吳得興不但請來杭州知名的歌伎,亦請了不少舞伎助興,只見受邀的官員坐成兩排,每兩個共用一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頭都放著精緻的菜餚和美酒,大夥兒一邊吃飯,一邊欣賞歌舞,身旁還不時有妓女幫忙倒酒,陪客人談笑,可謂是賓主盡歡。
既有歌可聽,又有舞可看,身邊還有妓女陪酒,誰還有空注意到天花板是不是開了個洞?
趴在屋頂上,緊盯著吳府大廳,這是李英豪第一次親自出馬探聽消息,雖然是頭一次嘗試,倒也做得有聲有色,手腳俐落程度不輸給黃宗世。
李英豪大約算了一下桌子的張數,發現以他的視野竟然看不到盡頭,這代表受邀的官員至少超過四十位。
這數目稱得上驚人。就算是皇上宴請文官和武官,實際數目也不會超過百位,吳得興不過一名小小知府,就有這等排場,難怪會有人戲稱他為「土皇帝」,絕非浪得虛名。
宴會持續進行著,隨著絲竹聲乍然停止,吳得興揮手讓樂師撤樂器,命歌伎、舞伎和陪酒的妓女統統退下,清場的意味濃厚。
也該是時候了。
揚起嘴角,李英豪等這麼久就是在等這一刻,吳得興果然沒讓他失望。
清場完畢,吳得興接著要護衛把大廳的門和窗子都關起來,並派官兵加強大廳四周的保護工作,以防止他們接下來的談話外洩。
「各位大人。」在確定大廳四周夠安全以後,吳得興隨即展開談話。
「吳大人!」在場的官員個個朝他拱手作揖,卑屈的態度像在面見皇上,令李英豪印象深刻。
「今天晚上請各位大人前來相聚,除了喝酒以外,主要還是謝謝各位大人,在這次朝廷稅收方面都出了力,老夫萬般感謝。」吳得興拿起酒杯跟底下的官員敬酒。
「吳大人言重了,這是下官應該做的。」底下的官員個個爭著回敬,就怕怠慢了吳得興,惹得他不高興。
吳得興就吃這一套,他自認為比皇帝還要聰明,在他眼裡皇帝不過是一個年僅二十三歲的小孩,領著一班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官員玩家家酒,他只要虛晃幾招,就可以騙過皇帝,皇帝根本抓不到他的小辮子。
「不過吳大人,一下子少了八十萬兩銀子,朝廷真的不會起疑嗎?」雖說大家合力串通,儘量做到天衣無縫,但還是有人擔心會露饀。
「只要大夥兒齊心掩護,朝廷就算派人來查,也找不到證據,毋須太過慌張。」這也是吳得興辦這場晚宴的目的──提醒他們閉嘴。
「吳大人的意思是,朝廷真的派人來查?」儘管吳得興要大夥兒冷靜,還是有膽小的官員靜不下心,緊張得頻頻冒汗。
「是聽過這方面的風聲。」吳得興也不確定。「但就像我所說的,只要大家沈住氣,不走漏半點風聲,就算皇上真派人來也查不到東西。」
「什麼,這人還是皇上派來的?這可怎麼辦才好?」
「是啊,可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
吳得興就怕事情會變成如此,所以才將他們聚集起來,因為他知道他們其中有些人非常容易屈服,只要隨便威脅個一兩句,什麼事都說出來,他必須及早防範。
「老夫說過毋須慌張,這一切只是傳言。」吳得興試著安撫底下官員,但效果不大。
「空穴不來風。」有位官員答道。「不瞞吳大人,下官也聽說皇上派了一位欽差大臣南下調查這件事,很快就會抵達杭州。」
「居然有這種事?」
「這下可慘了!」
底下官員議論紛紛,不但沒達到吳得興穩定軍心的效果,反而人心變得更加浮躁不安。
「各位大人不要急,先冷靜下來!」吳得興眼見情況快要失控,揚高聲調遏止,一樣無效。
「吳大人,不是咱們不想冷靜,而是皇上都派了欽差調查,你教咱們怎麼冷靜?」
「當初您一再保證,此事絕對萬無一失,咱們才相信您的。」
「都是吳大人太貪心,一次就短報了八十萬兩,皇上當然會起疑。」
「這八十萬兩,有一半以上進了吳大人的口袋,可咱們卻得受到牽連。」
「可不是?」太冤枉了。「我做午做馬,只分得五千兩銀子。」
「我只拿了三千兩銀子。」
「我只拿了兩千兩。」
「我只拿了五百兩……」
一群官員從原來的惴惴不安,到互報分了多少錢,如此精采的戲碼若不是李英豪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下面坐的竟然全是朝廷的官員。
「全都給我住嘴!」忽然成為眾矢之的,吳得興氣得嘴都歪了。「你們誰拿了多少銀子,我都有記下,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吳大人,你算計咱們?」大家聞言全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吳得興。
「只是簡單的記帳而已,稱不上算計。」吳得興冷笑,老早掌握所有人的弱點。
於是在場的所有官員一個一個全噤了聲,不敢再同吳得興計較。
「吳大人,您知道咱們一向對您忠心耿耿,從來也不敢多吭一聲。」
「是啊是啊!」
「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了,下官一定照做。」
「現在大夥兒同在一條船上,也不好太計較。」
「是啊是啊!」
「一切都聽吳大人的……」
「是啊是啊!」
吳得興亮出殺手鐧,底下的官員果然乖乖聽話,不敢再有意見。
「老夫也不想為難各位大人。」吳得興見好就收。「只要各位大人……」
接下來的話,李英豪不想聽也沒有聽的必要,再留下來只會提高被發現的風險,不如見好就收。
他將被他掀開的青瓦輕輕地放回去,準備離開吳府。就在他起身的時候,意外瞥到有道黑影奔往另一邊,據他所知,那是庫房的方向。
那是…
李英豪愣了一下,意會到那是海珍珠趕緊跟過去,就怕她出事,海珍珠不知道自己已經洩漏芳蹤,還直往庫房跑,當她瞧見庫房外頭站了一堆官兵,小臉都垮下來。
一二三四……什麼,居然有十個人?!
海珍珠數完人頭,當下就想進京告御狀,揭發吳得興濫用官兵,但隨後想想自己好像沒有立場,她若真的去告狀,恐怕還沒來得及遞狀紙就先被抓走了。
好吧!誰叫她是夜賊,她認了。
海珍珠從來沒有以一敵十的經驗,也不認為自己做得到,她之所以能夠闖蕩江湖、暢行無阻,全賴李英豪給她的法寶──迷煙,這迷煙經過她的巧手改良之後,不僅能驅蟲,還能迷昏人,真的是非常好用,她考慮公開販賣,一定能引起搶購。
有了上次的經驗,海珍珠這回帶一些迷煙,她想不通上回那四個官兵為什麼會那麼快清醒?不過這次她有再調整一下迷藥的分量,想中途醒來沒那麼容易。
她躲在暗處,一口氣點燃了五顆迷煙,將迷煙丟出去。
唏……
現場頓時煙霧瀰漫,幾乎看不清方向。
「咳咳!」好笑的是,她還沒迷昏人,自己反倒先被迷煙嗆到,連咳了好幾下,還止不住喉嚨搔癢。
「誰在那裡?」官兵聽見咳嗽聲,第一時間尋找聲音的來源。
「咳咳!咳咳!」該死,她是不是搞錯分量,怎麼會這麼嗆?
「找到人了,是月光!快過來抓人!」
她還沒來得及回神,官兵們就找到她的藏身處,嚷嚷著抓她。
可惡,最近是怎麼回事?麼老是吃癟──
海珍珠正想拔劍,突然間有道黑影殺出來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就跑。
「月光逃走了,快追──咳咳!咳咳!」
官兵一邊追他們一邊咳嗽,還有追到一半倒下,應該是吸入太多迷煙所致。
「可惡,現在才發揮作用──」
「別說了,快跑!」李英豪死拉活拖,硬是將海珍珠帶離吳府,就怕她哪條筋不對勁,跑回去自投羅網。
「等一下!」海珍珠根本沒料到會有另一個黑衣人出現,被救得不甘不願。
李英豪不理會她,他和她一樣,都不喜歡這次的意外相會,稍有不慎,他的身分極有可能曝光,讓自己陷於險境,但他又不能眼睜睜的看她被官兵包圍,只好冒險。
「我讓你等等!」她用力甩掉他的手,猛地停下來。
李英豪跟著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海珍珠。
「我說,你幹嘛拉著我跑?」海珍珠氣地質詢李英豪,李英豪一陣無言,憑她那顆笨腦袋,竟然能和官府周旋,只能歸功於她的運氣。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月光,竟然是位女子。」他真的很不想提醒她,既然裝男人就要懂得變聲,這般高調,是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女的嗎?
「什麼女子,你在胡說什麼……」海珍珠先是愣住,後來發現自個兒的聲音暴露真實性別,連忙掐住自己的喉嚨,以為這樣就能把話塞回去。
「來不及了,妳別想否認。」李英豪想辦法抑住笑意,壓低聲音說道。
海珍珠聞言氣得差點連頭套都掀了,不過對方沒掀頭套,她當然也不必禮尚往來,洩漏自己的長相身分。
「我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嗎?」她沒好氣地打量李英豪,總覺得他那雙眼睛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可以這麼說。」他模稜兩可的回道,海珍珠撇撇嘴,最討厭他這種人。
「那就是新來的。」新人就新人,裝什麼神祕?「你剛到杭州,可能不懂這裡的規矩,在我們杭州,不能隨便插手別人的生意,這就叫打劫。」
「我什麼時候插手妳的生意?」李英豪差點笑出來,發現她和小時候沒兩樣,總愛說些奇怪的話,做些奇怪的事。
「剛剛你就插手我的生意。」她提醒他。「如果不是你突然衝出來硬是把我拉走,我已經得手。」
「是這個樣子嗎?」他挑眉。「我明明就看見妳一直咳嗽,差點兒被自己的迷煙嗆昏,如果不是我及時出手相救,妳已經被官兵抓走。」
「我又沒有請你救我!」海珍珠跳腳。「你沒瞧見我正要拔劍──」
「妳能一口氣對付上百位官兵嗎?」他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再繼續臭屁下去。
「上、上百位?」她睜大眼睛,被他說的數目嚇到。
「沒錯,上百位。」他的口氣十分嚴肅。「妳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官兵,還有更多官兵在大廳的四周守著,只要那幾個官兵大聲喊叫,馬上就會有更多的官兵趕到庫房。」
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抓起她的手就跑嗎?這應說起來,她倒是欠他一份人情。
「奇怪,你不是說你是新來的嗎,怎麼會這麼清楚?」她懷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他不單純。
「正因為我是新來的,所以特別小心。」他的回答乾淨俐落,不讓她有抓他漏洞的機會。
「這麼說也沒錯。」回想她第一次披掛上陣時,也是反彯推敲,深怕出錯。「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沒有這麼簡單。」
「哦,這話怎麼說?」李英豪對她說的話產生興趣,他一直以為她很好唬哢,但又好像不是這個樣子。
「怎麼說?」她愣住。
「是啊!」他點頭。「妳說我不簡單,總有妳的理由吧!」
「呃……」她只是直覺得他不簡單,但要她具體指出來就有些困難了。
「看妳為難的樣子……好吧!我就多給妳一些時間去想,等妳想通了再告訴我。」不愧是珍珠,往往有些出人意表的舉動,教人不笑也難。
「什麼意思?」他該不會還想和她見面吧!
「三天後的子時,我在這個地方等妳,到時候妳再告訴我答案。」他擅自下決定,氣壞海珍珠。
「你別妄想了,我不會來。」當她是誰?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可沒有這麼好脾氣。
「不,妳一定會來。」李英豪搖搖頭,伸出手慢慢攤開手心,上頭擺著海珍珠的萬用鎖匙。
「我的鎖匙怎麼會在你手上?」海珍珠瞪大眼睛,這才想到該找鎖匙,卻怎麼也找不著。
「大家都是同行,妳說呢?」雖然隔著黑色面罩,但她仍可清楚地看見他嘴巴的線條,他分明在笑。
「卑鄙的傢伙,竟然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走我的鎖匙,還我!」她伸手想搶奪鎖匙,李英豪機靈地往後退一步。海珍珠再搶,他乾脆跳到旁邊的樹上,讓她搶不到。
「想拿回妳的鎖匙,就努力找答案。」他笑著跟她道別。「三天後見,月光姑娘,希望等到那個時候,妳已經找到答案。」
接著,他縱身一跳,跳上更高的樹,轉眼消失不見。
從頭到尾,海珍珠只能像個傻子站在原地看他施展輕功,等到她回神才驚覺不妙。
慘了,她要上哪兒找答案?
海珍珠又替自己惹了一個麻煩,而且這麻煩還不好解決。
※※ ※※
凶日,絕對是凶日。
海珍珠趴在桌上哀聲嘆氣,她只要一想起昨天晚上就有燒黃曆的衝動,出師不利也就算了,還遇見同行被他偷走鎖匙。
想拿回妳的鎖匙,就努力找答案。
那可惡的小偷不但動手,還強迫她動腦。
三天後見,月光姑娘,希望等到那個時候,妳已經找到答案。
答案,什麼鬼答案?她只是順口說說,他就不能隨便聽聽當作沒這回事?
海珍珠越想頭越痛,總覺得自己很倒楣,碰上了一個聰明狡猾的同行,他不但一眼認出她是女人,還很會打啞謎,搞得她都快瘋掉……咦,等等,啞謎?
猛然從桌上爬起來,海珍珠想起另一個既聰明又會打啞謎的男人,那就是她的對門鄰居。
對啊!找麵糰幫忙就好了,有什麼好頭痛的?
海珍珠只要一遇到麻煩事,頭一個想到的一定是李英豪,這會兒她又鑽地道,找他麻煩去了。
「麵糰!」
李英豪正在讀書,一點兒也不意外海珍珠會來找他,到底昨晚他給她出的謎題是困難了一些,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答不出來,自然會找幫手。
「發生了什麼事,妳怎麼氣喘吁吁?」他看著逕自闖入房間的海珍珠,心想幸好黃宗世去保護皇上,否則又要跳窗。
「麵糰,我──咳咳!」她一邊說話,一邊喘氣,可見跑得有多急。
「把氣調順了再說話,小心噎著。」他溫柔地提醒她,海珍珠點點頭,大口大口吸氣,再大口大口吐氣,反覆做了幾次之後,氣果然順多了。
「麵糰,我問你。」
「妳問。」李英豪早已準備好接受她提問,只見海珍珠嘴巴張得開開的,不知道從何問起。」
「那個……」好難,該怎麼說才好。「那個如果有一個人。」
「嗯,一個人。」
「一個男人。」
「嗯,一個男人。」
「他在晚上出現。」
「嗯,在晚上出現,然後呢?」
「然後……然後他是個不簡單的男人。」
「怎麼個不簡單法?」
「就是不知道,才要問你啊!」海珍珠頭也沒說、尾也不提,抓住李英豪就跟他要答案,讓他哭笑不得。
「我聽了半天,就只聽到一個很不簡單的男人在晚上出現,剩下的妳什麼也沒說,叫我怎麼回答妳?」他原本還指望她能發揮意,搞個代號什麼的,結果什麼都沒有,害他好失望。
「那是因為──」海珍珠只講了短短四個字,隨即又把話笸進肚子裡面,有苦難言。
「好吧,那個男人是做什麼的?」他引導她。
「他是──」不行,不能說,被他知道她碰上夜賊,他一定會追問她是在麼哪兒碰上的,她又不擅長說謊,最後一定會露饀。
「他是一個討厭又自大的大壞蛋,只會惹人生氣!」她只要一想到他竟然偷走她的鎖匙,還以此要脅她就想揍他一頓,卑鄙的男人,竟然對同行下手,一點職業道德也沒有。
「妳和那個男人好像很熟的樣子。」對於她強烈反應,李英豪有些吃味,雖然他和她口中的大壞蛋基本上是同一個人,但他還是忍不住吃醋。
「鬼才跟他熟!」她氣死了。「要不是為了鎖匙,我才不想理他。」
「鎖匙,什麼鎖匙?」這一切都是他做的,李英豪還故意逗她,某方面來說真的很壞。
「就是你幫我打的鎖匙──」她說著說著靈機一動,想到一個解決的辦法。「對了麵團,把你的鎖匙給我。」
「什麼?」
「反正你拿著也沒用,不如給我。」對啊,她幹嘛傻傻聽那個男人的話?直接跟麵糰拿就好了嘛,一樣能用。
「妳自己不是也有一串嗎?」他裝無辜。
「不見了,所以才跟你要。」都怪那個可惡的男人,害事情變得這麼麻煩。
「我當然可以給妳鎖匙,不過下次妳若是再被罰禁足,我就沒辦法再開門救妳,這樣也沒關係嗎?」李英豪腦筋動得快,找的理由合情合理,海珍珠果然被晃點過去。
對啊,萬一她又被禁足,然後萬一她又不小心把鎖匙落在地道,那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行,不能拿走他的鎖匙。
「你不能再打一串嗎?」她想到另一個解決的辦法。
「不能,我已經不會打鎖匙了。」他推得一乾二淨,海珍珠看他白淨的臉和溫柔的表情,可以想像去過那八年來,他大概只與孔老夫子等聖人為伍,要他再拿起鐵鎚,恐怕得等到下輩子。
「我知道了。」她突然覺得很空虛,過去那個凡事為她拚命的男孩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長相俊秀、風度翩翩的貴公子。他的語氣雖然一樣溫柔,只要她開口,一樣願意幫她,但他和以前不一樣,至於是哪點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只覺得很悶。
「珍珠?」
「我自己想辦法,你不要理我!」強烈的挫折感,讓她莫名其妙的發大小姐脾氣,李英豪完全拿她沒轍。
「珍珠。!」他的玩笑是不是開過火了?但他又不能表明身分,這可怎麼辦才好?
李英豪萬萬沒想到事情會如此演變,一如海珍珠料不到自己會如此在意,兩個人都很矛盾,卻又身不由已。
仔細想想,青梅竹馬這個關係真的很微妙啊!就好像是琴弦,拉得太緊怕會斷掉,調得太鬆彈奏起來的曲調又會不好聽,處處充滿玄機。
※※ ※※
三天後的子時,海珍珠準時來到約定的地點,等待黑衣男子出現。
事實上,她一點都不想赴約,但她若不來,又拿不回鎖匙,麵糰已經明白表示他不會再幫她打匙。
想起李英豪,海珍珠的心情就盪到谷底,感覺上更沒力氣。
她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她不對,是她自己太任性,把事情往壞的地方想。可她京是不習慣嘛!她不習慣他拒絕她,不習慣他對她搖頭,以前就算再困難,為了她,他都會盡力完成,那串鎖匙是這麼來的,迷煙是這麼來的,地道也是這麼來的,只要她有需要,他一定滿足她,有時甚至不需要她開口,他自己就會辦好,非常貼心。
我已經不會打鎖匙了!
最教她生氣的是他的改變,沒錯,以前他就文質彬彬,但總也會做些有的沒的,現在他就只會舞文弄墨,說起來上次他害她出糗的事,她還沒找他算帳呢!他竟然又惹她生氣。
死麵糰,臭麵糰,她絕不饒他!
海珍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一股想哭的衝動,好像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其實李英豪也不過對她說實話而已,她就不能承受。
她盡可能控制自己不要掉淚,卻無法控制眼眶不泛紅,李英豪坐在樹上都看見了,因此而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就是造成她哭泣的元凶,只覺得對她很抱歉,他不知道他開的玩笑會讓她這麼難過。
「咳咳!」他從來只想把她捧在手心,用心呵護,沒想過讓她掉淚,更不想看見她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
海珍珠聽見他的咳嗽聲,趕緊擦掉眼角的淚水,轉身尋找聲音的源頭。
「好久不見,今兒個晚上夜色真美呀!」他坐在樹上跟她打招呼,試著用另一種語調分散她的注意力,別老是想不好的事。
因為罩著一層面罩,海珍珠看不到他的臉,但她依然可以從他不正經的語調,推測出來他在笑。
她的心情本來很不好,看見他不曉得怎麼搞的,心情突然變得很輕鬆,看來他有搞笑的天分。
海珍珠三步併作兩步,跳到他身邊坐下,和他一起看月亮。
「我們才三天不見,還有,今晚的夜色不怎麼樣,你不要睜眼說瞎話!」她嚴重警告他,李英豪不由得低笑,很高興她的心情恢復正常。
「三天的期限已到,妳也該告訴我答案了吧?」打從那天她和他鬧彆扭以後,她就沒再找過他,他還以為她今天晚上不會來,沒想到她還是前來約。
「當然,不然我幹嘛來赴約?」她一臉自信的回嘴,李英豪都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妳找到答案了?」他懷疑地看著她,心想難道她找到別人問?但也不可能呀!她能找誰問?
「嗯。」她用力點頭。「答案就是:你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
「什麼?」
「你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她再重複說一次。
「這就是答案?」
「這就是答案。」
……
李英豪不知道該笑還該哭,她根本什麼都沒說到,還理直氣壯。
「鎖匙還妳。」不過,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天底下不可能找到第二個像她一樣率真的女人。
「真的要還我?」她瞪大眼睛看著他手中那一串鎖匙,總覺得他不可能這麼簡單就還給她,這其中必定有詐。
「這是妳吃飯的傢伙,不是嗎?」他挑眉問海珍珠。
海珍珠點點頭,承認沒有這串鎖匙,她就混不下去。
「所以妳好好收著,下次不要再弄丟了。」他把鎖匙塞進她的手心,海珍珠看著手中的鎖匙,心中滿是疑惑。
「妳一個年輕姑娘家,為什麼要做如此危險的事?」李英豪心中的疑問不比她少,也藉由黑衣人的身分說出口。
「你還不是一樣當夜賊,有什麼權力指責我?」呿,還是男女有別那一套,都快聽膩了。
「我不是在指責妳,我是在擔心妳。」以她的身手並不足以行俠仗義,她等於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教他如何不心急?
「……其實我會變成月光是偶然,剛開始只是好玩,想教訓一下那些奸商。」海珍珠長長吐一口氣,緩緩解釋。
「後來發現,需要幫助的窮苦百姓實在太多,官府又不可信,所以我才會繼續幹下去,誰曉得……」她聳聳肩,一臉無奈。
李英豪完全能體會她的=感覺,當興趣變成一件苦差事,已經不再能帶來任何快樂,他懷疑她至今還停不了手,是責任感所致,她怕一旦縮手,杭州的窮苦百姓會沒有飯吃,只好咬牙硬撐。
「不管怎麼樣,這擔子對妳來說也太沈重了,妳還是儘早放下為妙。」他勸她。
「如果皇上能夠振作一點兒,我也不必這麼辛苦。」這一切都是皇上的錯,她要攔轎抗議。
「這也能扯上皇上?」他愣住。
「當然扯得上。」她理所當然地回道。「杭州府內大大小小的官不都是他指派的?他若能用些好官,用些清官,百姓們就能過好日子,我也不必這麼辛苦了。」
這話有理,皇上就是害怕吏治不清明,才派他南下調查,只是官官相護,一時間無法查明,得多花些時間。
「你知道嗎?我若是身為男子,早就參加科舉當官去了。」她益發感慨。「這麼一來,我才能當面告訴聖上老百姓的苦處,他才知道老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憑妳的腦筋,考得上嗎?」他佩服她的志向,但也要考慮現實,她明明連一本論語都背不起來。
「你說什麼?」她好像有聽到腦筋之類的話,會不會是她聽錯?
「咳咳,我沒說什麼。」他正襟危坐,但嘴角的笑意連面罩都罩不住。一看就知道他在取笑她。
呿,都說他是討厭鬼,果然不假。
「你讓我想起我的對門鄰居,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我懷疑憑他的本事,都能考上狀元。」不曉得怎麼搞的,她總把他和李英豪聯想在一起。
「哦,他有這麼厲害?」李英豪的心猛烈跳了一下,明知只是湊巧,還是不免緊張,怕她識破他的身分。
「他很優秀,從以前就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優秀到我在他面前都快抬不起頭……」她越說聲音越小,因為她戴著面罩,李英豪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不過他懷疑她在哭。
「珍──月光姑娘!」他差一點情不自禁的喊她,雖然即時更換稱呼,卻已看見她眼角的淚水。
「只是沙子跑進眼睛裡,不礙事。」她用手把眼淚揉掉,不明白自己今天晚上為什麼這麼愛哭。
李英豪看得好心疼,卻又不能扯下面罩安慰她,心裡所受的折磨簡直無法言語。
「我走嘍,謝謝你的鎖匙。」她晃一晃手中的鎖匙,縱身跳下樹幹,回頭跟他揮手打招呼。
李英豪目送她離開,心中有種奇妙的感覺,好像黑衣人的身分跟她更能溝通。
……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得到的答案只有無解。
所以說女人心,海底針。恐怕迷糊如海珍珠,也不懂得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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