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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秋霞原諒了所有欺悔過她的玉工,卻偏偏不原諒穆懷遠。
「秋兒,你真的不理我?」
那天接受玉工的賠罪道歉後,穆懷遠讓邊關護送她回去,自己則與總管等人繼續完成玉衣的打烊,等完成後,已經很晚,他去廂房看她,可她根本不理他,還不准他碰她。
這可讓他納悶了,今天他為她出了氣,現在卻要忍受她的氣,這是何道理?
「我哪裡惹你生氣了?」他蹲在她面前追問,感到驚慌和恐懼。
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的恐懼,那是他穆公子前所未有的經歷。
她依舊端正地坐在那裡,背脊挺得跟筆桿一樣直,漂亮的小瞼繃得死緊,以致於他擔心只要輕輕一碰,那白皙的臉皮就會瞬間粉碎。
「你再不告訴我為何不理我,我就要抱你土炕了!」他威脅她。
想到他真要那麼做的話,她根本無力反抗時,秋霞開口了。
「你不守信!」
「我怎麼不守信了?」見她終於開了金口,穆懷遠高興的坐在她身前問。
「昨夜我們說好的事,你都沒守住!」
看到他不解的神情,她氣呼呼地提醒他。「你答應過,我們的婚事先不對外人說,可今天你在大殿對所有人說了,你還答應過從今夜起,我住廂房,你睡上房,可現在你來了,還想上炕,你要別人修玉德,那你呢,這是修玉德嗎?」
他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笑容,而她立刻指責道:「你還笑?」
他馬上神色一斂。「好吧,我不笑,可你的指責沒道理,第一,我沒有對「外人」說,今天這些人都是我的人,你將來是我的夫人,是他們的女主人,如果我今天不把這話說清楚,以後就別想再說清楚!我不允許任何人蔑視你!」
她僵住了,她確實沒有考慮到這點,如果讓這些人以為她是「蕩婦」的話,那以後就算她與他成親,污名也會跟著她一輩子。
「再說……」他繼續道:「工匠之間已有暗自爭鬥、各拉門派的苗頭,我也是要借此機會敲山震虎,給他們一個警告,玉德不修,難成大器,你是聰明人,該看得出,管理這些玉工不能只是順從、忍讓,得剛柔並濟,軟硬兼施。」
「你說得對。」秋霞承認道:「我只想到你答應我的事沒做到,又氣你冒險,萬一那些玉工寧死不認錯,你失去他們,必定會影響進度,因此一時忘了要管理這麼多自以為是的玉匠有多難,是我不該生你的氣。」
他笑著抱過她,親親她的臉。「知道我最喜歡你的是什麼嗎?」
她茫然地看著他。
他再親親她的鼻尖,欣喜地說:「我喜歡你知錯即改,從不矯飾的率真,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個真正的玉人,個性像玉石一樣溫潤,聲音像玉石般清揚動聽,我想,那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我相信一定是。」她柔情似水的看著他。「不然像你這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向不愛的人提親?」
「沒錯,你總是比我更能看清我自己。」他抱起她,走到炕前放下。「所以不要怪我留下,我的地方永遠是你在的地方!」
說完,他吻住了她。
這一夜,他們像早已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親密戀人那樣,自然地結合,從容地愛撫,在溫柔纏綿中分享著永恆不絕的愛。
春天來了,冰雪已經融化,庭院裡處處可見柔嫩的綠色。
秋霞喜歡春天,覺得生命的輪迴彷彿都是從這個時刻開始的。
沿著走廊漫步,看著那點點綠色,她的手下意識地撫摸著腹部。
這裡面,也正孕育著一個已經快兩個月大的生命,這是她剛剛才從一個老女僕那裡確定的。
最初的驚慌過去後,她現在滿懷喜悅。
那個老女僕說得對,孩子是神賜的禮物,是生命生生不息的像征。
愛的耕耘,愛的播種,愛的結晶……她想像著,這個凝結了愛的小生命,該是多麼的聰明、漂亮和健康啊。
懷遠知道了會怎麼樣?
一定會欣喜若狂!
想到他,她心裡充滿了溫柔的情感。
過去這兩個月,她在「五仙堂」獲得了尊敬相愛護,她感到幸福而滿足。
表面上她與穆懷遠各自回到了從前的生活模式,她每天在蘭坊琢玉,他則不時出外巡視其他作坊、洽談生意。但實際上,他留在「五仙堂」的時間越來越多,而且不管她如何反對,仍時常夜宿她的炕頭,帶給她無數美妙的驚喜和體驗。
他是一個感情濃烈,保護欲極強的男人,她渴望立刻告訴他這個喜訊,因為她知道,他會很高興,會深愛他們的孩子,如同愛她一樣。
可是她不會這時候去打擾他,這幾天他都在「玉花宮」督工。玉片無論大小都得雕花鏤空,才可串金絲,因此目前那裡的活兒最緊。
她按捺著急切的心情,安撫自己,等晚上見到他時再告訴他。
走過穿堂時,她的身子忽然被人從後面抱住,那熟悉的懷抱令她心裡一驚。
「懷遠!」她側過臉喊他,一個熾熱的吻落在臉上,她嬌羞地捶打他摟在自己腰上的手。「快放開,被人看到多羞人?」
「看到就看到,怕什麼?」穆懷遠轉過她。「我馬上得走,想多親親你。」
走?她愣了。「你不是才回來沒幾天嗎?幹嘛又得走?」
「事情來得突然,我會快去快回。」他回答得很簡略,秋霞明白他的行蹤關乎金絲寶玉,不可對人透露,於是沒多問,任由他牽著手,兩人同往上房走去。
看到邊關提著個包袱站在門口,秋霞問:「這次邊關也跟你去嗎?」
「不去,他留下照顧你。」
聽到他的話,邊關對秋霞笑笑。「冷姑娘別擔心,這次堂主去不了幾天。」
知道他又在打趣她,秋霞紅了臉,她和穆懷遠的事,唯獨瞞不過這個機靈的奴僕。
穆懷遠睨著他。「少廢話,好好保護她,若出了事,我找你算帳!」
「是,奴才明白。」
穆懷遠帶著秋霞進了屋,把門關上。
看到他神情不對,秋霞有點驚訝,雖然每次他們分別都會難分難捨,可那主要是她,他很少這麼感情外露,於是問他:「你不是趕著要走嗎?什麼事?」
他目光陰鬱地看著她,然後將她摟進懷裡。「你爹爹的遺體找到了!」
「爹爹?」彷彿頭頂上響了個驚雷,她兩耳轟鳴。
「是的,我剛得快信,他老人家的遺體被拋棄在黑牛山,可能你堂叔想讓野獸替他湮滅罪證,但冰雪凍住了遺體,現在冰雪融化,被你我的朋友古淮南和羅玉蟬發現,現在他們已將遺體送去官府,我在官府備過案,因此可作為證據追查。」
是玉蟬幫了忙!
想到遠離的朋友,她心裡充滿懷念和感激。
可想起屈死的爹爹時,她傷心地哭泣道:「他是個魔鬼,殺害了爹爹,還棄屍荒野!我恨他!」
他因她的痛苦而痛苦,任何言語此刻都顯得那麼無力,他只能緊緊抱著她,不斷親吻她,告訴她,他定會替她討回血債。
想到他還有急事得趕路,秋霞強忍悲憤,擦乾眼淚對他說:「爹爹的遺體找到了,可還得找到證據,證明是那惡賊做的案,否則,他還是會找借口脫罪。」
「是的,現在不僅我們在找,官府也在找,這個案子一定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到那時,我們一起厚葬你爹爹,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
她點點頭,催他快走。
臨走時,穆懷遠關切地說:「這幾天,我看你臉色不好,不要太累了。」
秋霞這才想起還沒告訴他孩子的事,可是已耽擱了他不少時間,她只好留到下次再說了。,
抽出手,她摟著他的脖子,用力親吻他,對他笑道:「我很好,你不用擔心,等你回來後,我有事告訴你。」
「什麼事?現在就告訴我吧。」
「不啦,你已經遲了,快走吧,等你回來時,我會好好告訴你!」
他看看無情的日頭,只好依依不捨地跟她道別。
穆懷遠走後第三天,秋霞在蘭坊為玉器畫樣。
「金縷玉衣」除了求奢求貴,更求保精氣不外洩,保屍骨不腐爛。因此在製作玉衣時,每片玉片都必須緊密細緻,絲毫不可有遺漏。
她現在正在琢磨的,就是這些細碎的部分。
忽然她眼睛發黑,這幾日常常困擾她的噁心欲嘔之感,再次攫住了她。
想到不能污了美玉,她摀住嘴跑到門外,在屋後牆角下嘔了起來。
可乾嘔半天,什麼都沒吐出來,卻渾身虛軟得無法站起。
她伏在牆上,閉目讓那痛苦的感覺慢慢消退。
「你說她在這裡,人呢?你敢騙我?」
一個尖銳高亢、傲慢無禮的聲音乍然傳來,她悚然一驚--是方芳!
那個女人來幹嘛?她要找誰?她驚悸地想。
「我沒有騙你,冷姑娘每日都在這裡,可能臨時有事出去了。」
說話的人是邊關。
那個女人要找的人是她!她震驚而迷惑地想,邊關為什麼要帶那個女人來找她呢?而且,邊關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害怕那個女人,為什麼?
一個個的問題冒出來,她直覺那個女人的出現,一定與穆懷遠有關,八成是聽說了什麼,特來問罪,想到腹中的孩子,她保持冷靜。
「邊關小親親,你想我嗎?」
方芳忽然改變的語氣,讓秋霞大吃一驚,渾身起了不自在的疙瘩。
「想不想嘛?我可想死你啦,來吧,現在沒人……你不是喜歡我嗎?」
「唉,不要恨我薄情,如果你不是奴隸,我早就嫁給你了。」
柔媚得令人骨頭酥軟的聲音飄出窗戶,秋霞仰頭看著那離地過高、無法窺見到裡面的窗子,真希望能知道機靈的邊關為何變得如此沉默。
「快告訴我,那盧兒是不是上了穆懷遠的炕?」
「是……」
秋兒腦袋一暈,邊關一--個她視之為朋友的男人,竟然如此沒骨氣!
「懷遠對她好嗎?」
「好……」
「我要殺了她!」方芳暴怒地將放置在案几上的一排玉器掃落在地。
多少年來,她處心積慮,就是想成為穆懷遠的夫人,她不僅要穆懷遠的身心,還要穆府的財富和地位,要所有人羨慕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可現在,一個卑賤的小盧兒,竟敢跟她爭奪這個她已經謀劃多年的寶座,她豈青善罷罷休?
一陣響聲,秋霞知道那個女人正在毀壞美玉,而她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穆懷遠心愛的作坊和玉器!
她站起身,匆忙跑進作坊。
「邊關!」當看到兩個緊抱在一起的身影時,她大叫了一聲。
兩人迅速分開,邊關羞愧而慌亂地看著她。
方芳則扭著腰向她走來,她陰冷地說:「呵呵,看看這裝模作樣的小狐狸精,還真有點堂主夫人的架勢呢!邊關,去把風!」
她忽然改變語氣,對邊關大吼。
「你要幹什麼?」邊關壯膽問,卻換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賤奴,除了陪我睡覺,讓我開心外,你沒有資格問任何事!」
那清脆的掌聲和方芳無恥的言語在蘭坊內迴響,秋霞震驚得無法動彈,但仍期望得到邊關的幫助,於是大聲說:「邊關,不要聽她的!」
可是邊關佝淒著腰,高大的身軀驟然間變矮了,當他滿臉通紅,用內疚而羞愧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黯然離去時,秋霞覺得他很可憐,也很可悲。
就在她同情那個不知道在做什麼的奴僕時,脖子上忽然一陣冰涼。
她猛然回頭--方芳正對著她冷笑,一條用來固定弓子的鐵線,纏上了她的脖子。
「你想幹嘛?」她驚慌地抓住尚未勒緊的鐵線,將它扯離了自己的脖子。
可對方細長的手臂隨即取代鐵線,卡住了她的脖子,並將她拖倒在地。
「賤貨,你真的以為可以取代我的位置嗎?」方芳低吼著,死死勒著她。
秋霞無法呼吸,只能用四肢抵抗,可方芳的力氣很大,她異常凶狠殘暴,她拖著秋霞走過那堆碎玉器,銳利的玉片劃破了秋霞的衣服和肌膚,可她感覺不到痛,她盡全力與勒在頸子上的手臂搏鬥,爭取更多的空氣。
忽然,扼住她呼吸的力量消失了,可她尚未來得及喘過氣,被妒火燒昏頭的方芳就抓著她的頭髮,把她的頭一次又一次地往牆上撞。
滾燙的液體由額頭流下,腹部的痛感襲擊著她的意識,頭暈目眩中,她不反抗了,只是蜷縮起身子,護著肚子,祈求老天別讓這個瘋狂的女人傷到她的孩子。
但她的不反抗並沒有讓方芳感到滿足,她忽然揪住秋霞的頭髮,迫使她抬起頭來,並從身上抽出一把刀,在她面前晃動。
「看看這個!」她冷笑。「為了讓你死個明白,我要你知道,穆懷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你想要男人,就去找這把刀的主人!」
她再將手中的刀晃了晃。「還認得這把刀嗎?」
秋霞當然認得,第一眼看到,她就認出是那把堂叔用來殺死爹爹的鑲玉寶刀!
「冷二呢?這刀你是從哪裡得到的?」寶刀在此,說明仇人也在此!她忘了身上的疼痛,甚至忘了腹中的胎兒,仇恨之火在心裡燃燒。
方芳冷酷的眼裡閃過得意之色,「看來冷二那色鬼沒對我說謊,你果真跟他有一腿。他正在外面等你,是不是很想見他?唉,我可憐的表哥被要慘嶁!」
「滾開!」不顧頭上的傷,她猛地拱身,將方芳推到一邊,然後吃力地站了起來。
「賤婢!這麼急幹嘛?你該先感謝我把他帶來!」被她推倒,方芳怒氣沖沖地跳起來,像個潑婦般撲向她,將她撞得跌倒在身後的石鍋上,她猛然吸了口氣,抱著肚子跌坐在地上。
「你竟敢對我動手,來啊!」方芳冷笑著對她舉起明晃晃的刀。
「不准傷害她!」門被撞開,邊關彷彿變了個人,挺立在門口,怒瞪著方芳。
「哼,我當是什麼英雄呢,不過是被我玩膩了的狗!」方芳冷笑著轉向他。
「邊關,小心刀!」秋霞大叫,但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聽見又一聲怒吼震動了屋宇,她雙目一亮。
懷遠!他回來了!
房門再次被撞開,她看到穆懷遠熟悉的身影。
他一進來就奪下方芳手中的刀,然後疾步走來。
「秋兒!」他俯身看著她,而她臉上的血跡和頭上的傷,令他目光變得冷厲。
「天殺的混蛋!」他怒吼著轉身,將糾纏著邊關的女人抓住,推倒在地上。
方芳發出哀號,哭叫著跳起來撲向他,但還沒挨到他的身,就被他再次甩開。
「閉嘴,你敢再發出一點聲音,我就割斷你的喉嚨!」他揮舞著手中寶刀,大聲厲喝。
方芳頓時啞了,癱坐在地上。
秋霞驚駭地看著穆懷遠,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凶狠的模樣,他鼻翼翕張,面色鐵青,一雙無情的眼睛掃過方芳,接著毫不留情的轉向邊關。
「背叛者死!」他冷酷地說著,一舉打下,邊關沒有抵抗的跪倒在地,接受他一拳又一拳的懲罰,不一會兒,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懷遠,別打了。」秋霞懇求,但他毫無停手的意思。
「求你……」她跪起身,大聲哀求。
穆懷遠終於停住,對門口的守衛厲聲說:「綁起來!分開關押!」
就在這時,秋霞的身子猛然痙攣,她抽搐著抱住自己大哭起來。
「秋兒!」穆懷遠立刻轉過身,朝她跑去。
「我……我……孩子--」
他神色大驚,抱起她,看到血已經把她的糯裙和身下的地面染濕。
「老天!」他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血!
他面色蒼白地抱著她站起,往門外跑去。
「讓道!」他發軟的雙腿似乎無法支撐他與她的重量,聞聲而來的奴僕、護衛和總管都想幫他,可他喝斥他們離開。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雖腳步踉蹌,卻沒有倒下,一路跑進上房。
藥草、熱水、火爐、葛布……
一樣樣東西被送入房裡去,兩名有經驗的僕婦協助郎中竭盡全力,奮戰三個日夜後,救回了秋霞,卻沒保住孩子,「出去!通通出去!」
穆懷遠冷漠的聲音,立刻將他的臥房清空。
他回到炕上,注視著蒼白勝雪的秋霞,顫抖的手撫摸著她臉上的瘀傷、頭上的傷痕,僕婦已經整理過她的頭髮,換過她的衣裳,可他仍只看到她坐在血污中哭泣的樣子,看到她大眼裡的絕望和傷痛。
她在他的羽翼下竟未得到安全,在他的愛護下竟遭此重創,他無法原諒自己,愧對她的愛,也愧對他那可憐的、沒來得及出世的孩子……
他跪倒在她的身邊,發出困獸般壓抑沉痛的哀泣。
秋霞在痛楚中醒來,但喚醒她的痛苦並不是來自身體,而是心靈。
他在哭!
可他從來不哭,他是真漢子。
然而,那恍如承受著千年之苦的哭聲刺穿了她的心,她用力睜開眼。
懷遠……她摯愛的火君,她生命的依托,他--在哭!
她想伸出手臂擁抱他,可顫抖的手彷彿有千斤重,她用力,再用力,終於撫上了。
「懷遠……」她的手指在觸摸到他時,有了活力,她感到欣喜。
他驀地抬起頭,與她淚眼相望。
「秋兒!」他對她微笑,握住她伸向他的手,緊緊貼在唇邊。
她張開手指,擦拭他臉上的淚,「我愛你,不要哭……孩子,我們還會有的……」
她也在流淚,也在為他們的孩子悲傷,可是她卻用愛給予他力量和安慰。
此時此刻,他豁然明白,愛是一種強而有力的感情,它能幫助人們承受最深的痛苦。
「是的,秋兒,我們還會有孩子,很多孩子!」他帶著無限的愛意,在她令人心碎的笑靨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稍後,當他們的情緒漸漸平穩後,秋霞問:「冷二呢?」
穆懷遠理解她渴望復仇的心情,於是告訴她。「你放心,他現在正在府衙大獄裡,不久後就會被送去京城問斬,雖然他很狡猾,但仍留下了不少罪證,他已經招供,承認殺害你爹爹和那個奴僕,和把你私賣為奴的罪行,你爹爹的大仇已報了!雖然「冷香玉」被他揮霍殆盡,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保證讓會「冷香玉」成為京都名坊!」
欣慰的淚水沿著她蒼白的面頰滾落,她哽咽地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更要謝謝你抓住了那個惡鬼!」
他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黯然道:「他不是我抓住的。」
「是誰?」
「邊關。」秋霞心情一黯,想起那個最得他信任,卻因禁不住一個女人的誘惑而背叛他的奴僕,她握緊他的手。「懷遠,方芳美麗又狡猾,原諒邊關吧。」
「不!」他的目光變得冷冽而無情。
「他試圖保護我……」
秋霞還想勸他,但被他的一根手指輕輕壓住嘴唇,警告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不要管!」
他不容置喙的神情令秋霞無奈地歎了口氣,虛弱與傷痛讓地無力爭辯,她緩緩的閉上眼睛。
看著她蒼白而疲憊的臉,他冷硬的心被憐愛包裹,他側身躺在她身邊,將她緊緊抱進懷裡,給了她一個深情的吻。
而她,掀了掀眼簾,卻始終沒有力氣張開,昏昏然,在他懷裡睡著了。
在愛的關懷中,秋霞迅速康復。
除了穆懷遠悉心的照顧和無處不在的愛,「榆林苑」的人們,每個人都很關心她,竭盡全力地照顧她,她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和安全,也更有了包容之心。
然而,隨著她身體的康復,她心裡的結越來越緊。
這天,春風和煦,陽光明亮,穆懷遠抱著秋霞坐在花園裡的竹榻上,四周是蓬勃生長的嫩綠新芽,新發的草地上盛開著星星點點的的小花。
她撫摸著身邊樹木上的嫩枝細芽,感歎地說:「沒想到,這冰雪說融就融,花草說開就開了,瞧這滿地青草,我真想踩在上面走走。」
「現在還不行。」穆懷遠反對道:「雖是春天,可地氣涼,寒氣重,等再過一些時候,我陪你光著腳丫走個夠。」
「光著腳丫嗎?」她情不自禁地看看自己的腳,想像著赤腳走在絨毛似的草地上的感覺。「那一定很舒服。」
「是很舒服,嫩嫩的草葉搔著腳心,濕軟的泥土絲毫不沾腳。小時候、我常和邊關……」他的臉色大變,停下不說了,深邃的黑眸穿過樹木,投向遠處的木房,變得憂鬱而晦暗。
秋霞明白他的心情,撫摸著他的手,輕聲說:「懷遠,放了他吧!」
「不!」穆懷遠咬牙說,隨即抱起她。「出來很久了,我們回去。」
兩人沉默的回到房中,他把她放在炕上。
想到同時被關的方芳早已被穆老夫人派人領了回去,秋霞決定不放棄,她抓著他的手。「懷遠,我一直相信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請別讓我失望!邊關雖然是你的奴僕,但與你一同長大,對你有很深的感情,他一直都很忠誠……」
「如果忠於我,就不會違背我的命令,把方芳那個莫名其妙的妒婦帶進蘭苑,還把冷二那惡賊帶進前院,雖然他最後一刻幡然悔悟,但太遲了!」穆懷遠激動地說:「你不要為他說情,等找到合適的主人,我自會賣掉他!」
「不要這樣!」秋霞不知道他已經有了這樣絕情的打算,不由淚光閃閃,「你不能賣掉他!我不許!」
「他是我的家奴,我信任他,可他背叛了我,我不能原諒他!」
「這是他第一次……」
「一次也不行!」他的面色因憤怒而漲得通紅,額頭青筋突暴。
秋霞轉過身,失望的說:「是的,他是你的家奴,你有權任意處置他,可是人非完人,孰能無過?當你如此苛求他人時,你又怎能要求他人絕對的忠誠?要做君子,先得學會寬容,寬容比懲罰更需要勇氣和膽識,我很遺憾你不是個有膽識和勇氣的人,也很難過你竟然如此心胸狹窄!」
「不要激我,我不吃那套!」穆懷遠的臉上彷彿套上了面具,冷漠地說:「他早就知道我的脾氣,沒人能夠背叛我後還活著,留他一命,我已仁至義盡!」
秋霞第一次瞭解到他的冷酷和強硬,不由深為邊關的命運擔憂。
「我代他求情也不行嗎?」她問。
他看著她,平靜而緩慢地說:「不行!」
然後他大步走了出去。
秋霞躺在炕上,隔著窗戶凝望著天空,迷迷糊糊中,耳邊有人在哭泣,她忽地張開眼,看到炕沿下跪了個人--
「邊關!」她驚呼著起身,弄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夢境。「你……怎麼來了?」
「是堂主。」邊關擦著眼睛,嗚咽地說:「堂主放了我!我有死罪,可堂主原諒了我!我來給夫人謝恩,磕頭!」
他嗚嗚地哭著,連連往地上磕頭,秋霞也陪他流下眼淚。
她下炕走到他身邊,將他拉起來,勸道:「快別哭了,堂主放了你是對的,你們雖是主僕,可情分勝過親兄弟,他懲罰你,他心裡也痛,我也痛……」
看到她哭,邊關忍住淚,扶她坐在炕上。「夫人身體未癒,別為罪奴傷心!」
「別那樣說,快坐下,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秋霞指指炕桌對面。
可他走回炕下,雙膝跪地擦著淚水,羞愧地說:「是我糊塗,兩年前禁不住方芳勾引,落了把柄,因害怕被堂主和老太太知道,只能隨她使喚,那日她帶那惡賊來找我,既要見夫人,因堂主有令,外人不得進蘭坊,我自然不肯,方芳騙我說那賊人只想見夫人一面,絕無惡意,我一時鬼迷心竅,就聽了她的,讓冷二在前院籌著,獨帶她去蘭坊找夫人,沒想到……唉,菲奴實在是非該萬死!」
「別難過了,你最終沒讓他們得逞,還抓住了冷二,我要謝謝你。」
「夫人萬萬不可這樣說,是罪奴害了夫人!」
見他又要哭了,秋霞忙吩咐他。「既然你來了,能給我倒碗茶嗎?」
「能。」他立刻起身。「那是罪奴的榮幸。」
他們像以前一樣飲茶說話,秋霞的隨和與自然,緩解了邊關的愧疚感,讓他慢慢地恢復了往日的自信和沉著。
秋霞相信,經過這次變故,他今後絕對不會再做此類傻事了。
也許是知道邊關會陪伴她,那天下午穆懷遠一直在作坊,直到夜裡才回來。
一進門,就看到秋霞跪在門口迎接他,他又驚又急,一把將她抱起,責怪道:「你這是幹什麼?」
「秋霞請罪!」她摟著他的脖子,面帶愧色地說:「先前秋霞錯了,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還請夫君大人寬恕。」
他雙臂托抱著她,俯身凝視她。「你真的知錯嗎?」
秋霞點頭。「是的,夫君有顆仁慈的心,秋霞自己也受夫君恩澤才有今日,上午一時糊塗,加罪於你,後來與邊關一席談話,方醒悟夫君並非心胸狹窄之人,是秋霞錯怪夫君了,如此,夫君可否原諒我呢?」
他故作沉思地想了想。「衝著你這麼甜蜜的稱呼,我如果不原諒你,那不就真成了心胸狹窄、無膽識無勇氣的人了嗎?」
知道他是用自己說過的話來取笑她,秋霞並不介意,甜蜜地依偎在他身上。「不,你不是,你是我見過最有勇氣和膽識的人,而我是這麼的愛你!」
他心裡充滿了喜悅,發現今天懷裡的小女人又教會了他一課--做君子,必先學會寬容,因為寬恕確實比懲罰更需要勇氣和膽識,也更能讓人的心境得到平和。
秋兒--我的摯愛,我的良師益友,得妻如你,夫復何求?
他在心裡深深地想,可嘴巴上卻教訓著她。「今日我寬恕你,是因為你言之有理,邊關也是可教之才,但以後--」
他話沒說完,秋霞已經急忙接上。「以後,絕對不可干涉夫君正事,不可頂撞夫君,要做賢妻良母,秋霞記住了!」
穆懷遠凝視著她嬌美的容顏,驀然醒悟,有她這般心思靈巧,反應機敏,又仁慈寬厚的賢妻在側,就算自己被她吃得死死的,那又如何?
緊窒的心豁然開朗,他感到心靈得到了真正的解放。
「記住就好,記住就好!」
他哈哈大笑著抱她上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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