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澤男坐在衛理科技十八樓總裁辦公室裡,那張依他高大體型量身打造的黑色牛皮旋轉椅上。
他伸伸穿著亞曼尼西褲的一雙長腿,鬆脫了脖子上的領帶,昂貴的襯衫袖口隨意往上摺了幾折。名牌衣服襯出他一身的質感,他則穿出名牌衣服在穩重之外的一派瀟灑。
他是一個充滿魅力、與眾不同的男人。
強壯、聰明、野心勃勃,十八歲那年以狀元之姿考進台灣最高學府,四年後又以第一名成績畢業於電機學系,退伍後各大企業搶著對他招手,他出人意表的選擇進入衛理科技。
當時衛理科技只是個籍籍無名,連上市標準都達不到的小公司。但小公司沒有包袱,卻成為吸引他的最大關鍵。
一般大型企業的陞遷管道設有嚴格的年資限制,但在衛理科技,黑澤男卻可以通行無阻地在短時間內一路過關斬將,從最基層的系統工程師爬升到總經理高位,在他強勢的帶領下,衛理科技從籍籍無名的小公司脫胎換骨,成為擁有數千名員工的企業體,就連總裁都忌憚於他的威勢,提早退休下台。
這一年,年僅三十歲的黑澤男,一舉登上衛理科技總裁的龍頭寶座。
年輕學子奉他若神明,新聞媒體則稱他是贏家。
他本人已經夠高、夠帥,在鏡頭前面又特別上相,他的皮膚黝黑閃亮,一口白牙足以擔任牙膏廣告代言人。其他小腹便便、禿頭禿腦的企業家最恨跟他站在一起,在他身邊,誰都會立刻衰老十歲,他在鏡頭前面講話,總是言簡意賅,一針見血,深邃的眸子盯得電視機前的女性心頭小鹿亂撞,而他本人則非常善於運用這種天大的影響力,以及魅力。
這雙充滿魅力的眼睛現在正盯著公文,他聚精會神看了許久,習慣性地伸出左手往前一摸,但撲了個空,通常那裡會有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等著他,今天他的小秘書于珊似乎忘了這件事。
黑澤男很喜歡小秘書于珊泡的熱咖啡,特別香、特別濃,一天沒喝,他就全身不對勁。他按下內線電話,卻沒找到他的小秘書,她不在位子上。他慢慢皺起眉頭,開始無心辦公。
也許他該站起來,走出去,看看他的小秘書溜到哪裡去了。
還沒來得及行動,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魯莽的推開。
「該死的,你不好好待在位子上,跑到哪裡......」他丟下公文,猛地抬眼,然後住嘴。
進來的人不是小秘書于珊,而是替他寫過一篇專題報導的記者葛采薇。
「是你!」他寬大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
想想也是,于珊就算跟上帝借膽,也不敢隨便亂闖他的辦公室。
于珊嚴謹、守分,不爭功、不諉過,她很沉默,不像其他女人老想說些什麼吸引他的注意,她從他總經理任內開始跟著他一路當上總裁,至今兩年了,他不但習慣喝她泡的咖啡,還習慣把看不到的壓力往她身上發,但他今天可不是胡亂找碴,他有具體的理由要好好修理于珊一頓,首先是她忘了替他泡咖啡,第二則是隨便放行,讓閒雜人等進入他的辦公室。
這個葛采薇,非常符合他對閒雜人等的定義。
他看不見自己一臉的不高興,葛采薇卻把他臉上每一根緊繃的線條盡收眼底。
「怎麼?看到我,你好像很失望?」葛采薇拿下絲質披肩,踩著高跟鞋走向他。
「沒這回事!」他站起身,收起因為于珊而起的情緒化反應,逼迫自己露出應酬式的臉孔,像個紳士接過葛采薇手上的披肩,反手隨意掛在他那張旋轉椅的椅背上。「什麼風把你這個大記者吹到這裡來了?」
「一點風也沒有!只是突然有點想你。」葛采薇的臀部倚在他那張巨型柚木辦公桌的邊緣,一手輕佻地揪住他掛在脖子上鬆垮垮的領帶,「你那個可憐兮兮的小秘書不在外面,所以我就不請而入啦!」
于珊一向盡忠職守,從不溜班,今天她到底扔下工作跑到哪裡去了?黑澤男心裡疑惑,但很巧妙的把疑惑放在心裡,不再外露。
沒必要在記者面前表露真實的喜怒哀樂,這是他跟媒體打交道的原則,他知道媒體要的是什麼,他們喜歡他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模樣,他們喜歡他,因為他總是贏。
他強迫自己暫時把于珊放在腦後,專心應付眼前這個難纏的女記者。他跟她上過幾次床,她就以「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模樣自居,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令他反感,但他把反感也藏在心底。他討厭她的心態,但不介意跟她玩玩,畢竟葛采薇面貌姣好、曲線玲瓏,是個公認的大美人,也是個不錯的遊戲對象。
他可以對于珊發脾氣,卻不能對她發洩他過於旺盛的精力,所以他總是讓自己保持在有女伴的狀態,必要的時候,他可以把不能對于珊發作的那部分發到其他女人身上,就像他對葛采薇發洩過的那幾回,不帶感情的赤裸與痛快。
「你哪一點想我了?」他握住葛采薇揪在他領帶上的手,粗粗的指頭在她的指腹上來回磨蹭了幾下,跟她調情。
沒喝到于珊沖泡的熱咖啡所產生的焦慮,需要其他的東西來轉移。
他的目光落在葛采薇的胸前,她穿了一件緊身套裝,胸前露出一道令人分神的乳溝。他知道這個牌子的衣服,一件足以抵過他付給于珊一個月的薪水,也許還不夠。于珊的薪水是六萬元,他想過替她加薪,于珊卻不願意,說他願意破格用她這個沒經驗的小秘書就是天大的恩惠,六萬元的薪水幾乎是與她同期畢業的同學的兩倍,她沒道理太貪心。
不知不覺的,他的心思竟又跑到于珊身上。而葛采薇在他恍神之際,已經自動把他的一隻大手抓到她的衣領裡頭。他回過神,握到葛采薇沒穿胸罩的乳房時,喉結動了一下,純粹的慾望從胯下升起。
「葛小姐......」怎麼說,這裡也是辦公室,他在這裡辦公,但沒想過要在這裡「辦事」,尤其于珊隨時可能有公務向他報告。
「叫我採薇......」
「采薇......」他從善如流,「抱歉,我們不能在這裡......」
「你忌諱外面那個小秘書嗎?」葛采薇勾著他的頸子,美麗的眸子閃過銳利的光芒,「如果你那個小秘書進來的話,就請她加入我們好了。」
他怔了怔,萬萬沒想到葛采薇竟然猜中了他的心思。
他的確有所忌諱,因為于珊;他從來不讓女人踏進他的辦公室一步,因為于珊;他不願在這裡跟女人亂來,也是因為于珊。
但是那天殺的女人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她沒幫他泡咖啡,也沒有待在她的位子上,而現在是上班時間哪!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感再度攫住他的心。什麼時候開始,于珊的存在與否,竟對他產生了這麼大的影響?
「別把于珊跟這種事情扯在一起!」壓抑過的口氣洩漏了他緊繃的情緒。
于珊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乾淨,乖巧,天真得像朵象徵春臨大地的美好花朵,他在于珊面前從來不敢有綺思或邪念,就算有一點點好了,他也得逼自己硬生生把那些念頭壓回去。
這種事情?葛采薇聽出了他語氣裡鄙薄的成分!好像那個于珊是多麼聖潔純真的小天使,而她則是一條下賤的母狗。
「你是不是真的對那個可憐兮兮的小秘書有興趣啊?」葛采薇露出略帶嘲弄的微笑。
「該死!」他的指頭惡意的掐擰著她赤裸的乳房,狠狠地說:「你採訪過我,應該知道我一向反對辦公室戀情。」不耐煩地解開她套裝上僅有的兩顆鈕扣,拽開她的上衣,雙手同時玩弄著兩顆渾圓成熟有如蜜桃的豐乳。
「但那不代表......噢......」
葛采薇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他突然低頭,含住她胸前充血的債起,很用力的咬她、玩她,她感覺到他本質裡的冷酷與殘忍,感到害怕,卻也因此更被他吸引。
她捧起他的頭,渴切地想要捕捉他的嘴,但他扭頭避開,一陣難堪浮上她艷麗的臉龐,「澤男......」
「叫我黑先生!」他用充滿慾望卻依然冷靜的聲調提醒她。
她要他喊她采薇,他可以不讓她失望,但那不代表他允許她直呼他的名字。他們之間沒那種交情,而他也無意跟她發展到那種地步。
「啊?」葛采薇再度覺得難堪。她跟他上過床,但只是上床,他沒吻過她,別說她的唇,連禮貌性的親臉頰都不曾有,甚至他連讓她叫一聲「澤男」都不肯!
「生氣了?」他擰擰她保養得宜的臉頰。
「沒有。」她勉強一笑。
「你要我停下來?」他問。
她感覺想要停下來的人明明是他,他卻想讓她自動喊停,她偏不讓他稱心如意。
「我們都還沒有盡興,不是嗎?」她再度攀上他的肩,赤裸的上半身緊貼著他質料完美的襯衫,感受他剛硬的男性胸膛。
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像黑澤男如此這般的吸引過她!
她不打算白白拱手把他讓給外面那個可憐兮兮的小秘書,之前她來採訪他的時候,曾經不只一次發現他盯著那小秘書的眼光別具深意。
當然,黑澤男百分之百反對辦公室戀情,照他的說法,辦公室戀情會讓人注意力不集中,做起事來事倍功半,聽他說得活靈活現,當時葛采薇還戲譫的問他是不是當過辦公室戀情下的受害者,他否認得很迅速,因為太迅速,反而啟人疑竇。
她能感覺到他跟那小可憐之間有一股不尋常的暗流,但那反而更挑起了葛采薇的好勝心,沒道理她會輸給一個文文弱弱,初出茅廬,只有兩年職場經驗的小秘書!
在床上,在感情上,甚至在職場上,她對黑澤男的價值,遠遠超過那個小秘書千倍、萬倍,英明神武,果斷機敏的黑澤男,應該不會連這一點都看不清楚!
只要她黏他黏得緊緊的,他的心很快就會成為她的囊中物,只要她再給他嘗幾次甜頭,包準他連那小秘書姓什麼叫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
葛采薇半裸的身體貼著他,不再試圖吻他,以免落得尷尬,但她知道有件事情他不會拒絕,不,應該說全天下的男人都拒絕不了,她摸向他的大腿,隔著亞曼尼西褲,火熱的搓揉著他。
「住手!」他抓住她侵犯他的隱私的纖纖玉手。
她第三度感到難堪,他不讓她吻他,不准她喚他的名,現在乾脆連她的撫摸都拒絕!
「我會讓你很盡興的。」她掙脫他的掌握,將他推倒,善搖筆桿的玉手這次直接找到他的褲子拉鏈,刷的一聲拉下。
「采薇,該死的,不要這樣......」他的聲音變得嘶啞,感覺到男性內褲被她扯下,龐大的男性露出來。「老天,別這樣......該死......」
接下來他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充滿原始慾望的眼神望著葛采薇緩緩把裙子拉到腰際,露出黑色吊襪帶,傭懶地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黑澤男的理智全盤崩解,閉上眼睛,他想起辦公室外面的于珊,于珊、于珊,老天,這種時刻,他竟然在心裡呼喚她的名字,那對于珊而言,簡直是一種褻瀆。
葛采薇一邊緩緩蠕動臀部,一手按下他桌上的內線電話,用勝利者的口氣發號施令,「親愛的于珊小秘書,黑總裁要你替他擋掉接下來一個小時之內的所有電話。」
「該死!你做什麼?」他猛地睜大眼睛,大手一伸,急忙切斷電話,但是遲了,切斷之前,他聽見于珊平靜的回應--
「我知道了。」
他整個身體僵住,硬挺的慾望瞬間萎縮。
于珊回到位子上了?她剛剛去哪裡了?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該死!她聽見了葛采薇的話,會怎麼想他?
他想,她會當他是十惡不赦的魔鬼!
「你玩夠了!」他咬著牙,強忍住想撕裂葛采薇的衝動,大手一揮,毫不留情的把她從大腿上掃開。
葛采薇重重的跌落地上,「哎喲!好痛!」
他拉上褲子拉鏈,望著她的目光中混雜了輕視與同情,「葛小姐,你可以走了。」
原本他可以不帶感情的跟她玩一陣子,但她犯了他的大忌,千錯萬錯都可以,可是招惹于珊就犯了他的大忌。
她狼狽的爬起來,拉下裙子,揀起上衣披在身上,「黑先生......」作勢又想往他身上蹭過去。
「滾出去!」他扯下掛在椅背上的那條披肩,扔到她臉上,然後拍拍黑色牛皮旋轉椅,好像那條披肩是椅子上的一塊污漬,務必除之而後快。
「黑澤男,我會要你付出代價!」葛采薇拾起披肩圍在肩上,艷麗不可方物的臉上儘是羞憤與屈辱。
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男人竟然翻臉像翻書一樣,情慾當頭,竟能說卡就卡!
「你想怎樣?」他沉下臉。
「信不信,我可以告你強姦未遂!」她眼裡閃過一絲陰狠的凶光,她有張很適合耍狠的臉。
黑澤男放聲大笑,好像聽到天大的笑話。
「強姦未遂?」他斜睨她一眼,譏誚地說:「你似乎把事情說反了,說起來,我才是剛剛那場強姦未遂戲碼下的受害者。」
葛采薇是出了名的「名記」,也是記者圈有名的「名妓」,這點早已人盡皆知,她勾引的對象包羅萬象,也不只是他一個而已。
「你以為法官會相信這種荒謬的說詞?」她一臉篤定。
「我們不妨試試看。」他流露出無情的眼神,「這個世界本來就無奇不有,女人企圖強暴男人,你不會是第一例。」
「你......」葛采薇像是一隻被人踩到尾巴、存心報仇的野貓,恨不得立刻伸出五爪,抓得他頭破血流。「簡直給臉不要臉!」
「你又把話說反了。」他毫不留情地糾正她,像個教訓問題學生的訓導主任,一板一眼、一字一句的說:「給你臉的是我,不要臉的卻是你自己。」
「我們走著瞧!」她再度用近乎地痞流氓式的口氣撂下狠話。
「沒什麼好瞧的!」他雙手擱在下巴底下,雙眼微瞇,像隻狼盯著她,「我已經把你看透、看膩了。」
庸脂俗粉在他眼中,頂多維持個把星期,時間再長,他也無法忍受。
葛采薇冷哼一聲,一臉不屑地說:「別把我跟你那愚蠢的小秘書混為一談,我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被看透的女人。」
「你跟于珊,風馬牛不相及......我當然不會把你跟她混為一談。」沒人能跟于珊比,于珊是他心中最純潔神聖的女孩。
而這個女人,猙獰的面目,令人作嘔。
葛采薇扭著身子,憤恨不平地拉開門,狠狠的瞪了坐在門外的于珊一眼,狼狽地離去。
黑澤男坐在皮椅上,想著該如何毀掉這一切污點。
她髒,他也沒比她乾淨多少!他想把自己碎屍萬段,想把葛采薇那雙撫摸過他的手、她的性器官全都消滅,然後把自己融化,重新開始,從頭塑造,如果可以,他想做個乾淨無瑕的男人,想當個......
不至於辱沒于珊的男人。
* * *****
叩叩叩......
門上響起了輕敲聲,他聽得出來那是于珊在敲,她敲門時有一種特殊的節奏,像在打鼓。黑澤男調整呼吸,找回自己一貫沉穩的腔調。
「進來。」
「總裁,」于珊蓮步輕移,款款來到他面前。「我替你送咖啡來了。」她像個優雅女侍般的彎腰,穩穩地將咖啡杯放在他面前。
「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她脂粉末施,臉蛋卻紅通通的,真可愛!黑澤男納悶,她大學都畢業兩年了,怎麼看起來還像個十八歲的少女?!
「沒有。」她搖搖頭。
她臉上神情有異,而他大概猜得出原因。
「葛采薇為難你了?」他問。
「沒有。」她才不敢打總裁女友的小報告,而且還是在總裁面前。
「你剛剛不在位子上?」
「喔!」她毫無城府地回答:「我離開位子去泡咖啡了。」
「什麼時候?」一杯咖啡而已,他卻計較這麼多。「在葛采薇進來之前還是進來之後?」
她絞扭指頭,模樣有些不安。
「據實回答。」他的聲音大了點,
她的肩膀縮了一下,連忙回話,「之前。」
「然後呢?你泡完咖啡,幹嘛不端進來?接著我按內線call你,你又為何不吭聲?」
「那是因為......」她尋思著該怎麼回答,葛采薇才不會以為她在扯她後腿,「因為葛小姐說要給你一個驚喜,所以叫我別回話。」
「你的薪水跟她領嗎?」黑澤男真會被她氣死,搞了半天,于珊根本一直堅守崗位,她只是聽了葛采薇的話,對他來個相應不理而已。
那姓葛的女人到底來了多久?還有,她又在于珊面前嚼了多少舌根?
「當然不是,總裁。」她當然記得付薪水的人是他,「但葛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他揮手打斷她的話,「誰跟你說她是我的女朋友?」
「葛小姐跟我說的。」于珊向來恬靜的臉龐突然浮起惱怒,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像個犯人似的被他拷問。
「你很希望葛采薇是我的女朋友?」他一手握住咖啡杯,一手指頭撫著杯緣,瞇起眼睛,研究她突然變得倔強的神情。
「我替總裁泡咖啡、安排行程、整理報告,」她一臉傲氣的說,「但總裁喜歡哪個女人,或是跟誰交往,我管不著,也不想管!」她本想就此打住,卻又不自覺的往下說,「總裁跟葛小姐之間的曖昧遊戲,我會視而不見,也不會亂嚼舌根,請總裁不要因此擺臉色給我看!」
要她裝聾作啞的是葛采薇,而葛采薇是他的女朋友,她遵從他女朋友的命令,哪裡錯了?
她愈想愈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站在這裡像個小媳婦似的被他凶,猛地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黑澤男暴喝一聲。
她停下腳步,卻倔強得不肯轉頭,「總裁,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先出去了。」
他從椅子上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竄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怒氣直接對著她發作,「什麼時候輪到你對我發號施令了?」
她咬著下唇,不發一語。
一顆、兩顆、三顆......數不清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從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眸滾出來。
「該死,于珊!」他的聲音裡夾雜著一絲痛楚,「你哭個什麼勁?!」
于珊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她竟然像個小學生一樣被黑總裁吼了兩句,就當場嚇得號啕大哭。
其實她並不全然是被他嚇哭的,從葛采薇莫名其妙的出現,並叫她不准接聽黑總裁的呼叫開始,她的眼睛就開始蓄積淚液。
葛采薇叫她別聽、別回話,還不准她送咖啡進總裁辦公室,而葛采薇自己則是連門都沒敲就直接闖進去,接著又擅自下令她擋掉總裁的電話,她一直當內線電話是總裁跟她之間獨特的溝通管道,但今天葛采薇證明了那根本一點都不特別。
當葛采薇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進她的耳朵的時候,她簡直憤怒得想砸爛電話。不過她當然忍住了,而且還平靜的回答她知道了,然後開始賣力地阻擋每一通都十萬火急想找黑總裁的電話。
她在外面拚命抵擋電話的時候,他們兩個在辦公室裡面幹嘛?她又不是三歲大的小孩,不用腦細胞,光用頭髮想,也知道他們絕不可能在談什麼「純純的愛」,而是如火如荼地在上演「愛情動作片」!
真是令人火冒三丈!
黑總裁又不是第一次跟女人談情說愛,不過這卻是他第一次讓女人踏進他的辦公室,當然除了她這個小秘書之外,因為他沒當她是個女人,她告訴自己,他只當她是他手下的一個員工。
無庸置疑,葛采薇不是黑總裁的員工,而是他的女人!
這個發現意外的揪痛了她的心,也加熾了隱藏在她心中的怒意與淚意。
而她連發火與哭泣的資格都沒有!
充其量,她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秘書,他愛跟女人在辦公室裡幹什麼就幹什麼,她管不著,也不想管,更不該沒用的哭出來。
「你今天吞了炸藥啦?」他鬆開她的手,試圖用開玩笑的方式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
兩年來,這還是他頭一次看到于珊咄咄逼人,通常都是他凶她,於公於私,她從來不曾回嘴。
他第一次聽她說了這麼一大串,也第一次看見她哭。
看她彎彎眉毛底下美麗的眼眸噙著淚水,他感到莫名的心慌。
她一愣,垂下頭,「沒有。對不起,總裁。」眼眶裡的淚水和傲氣一起打轉,並對自己之前突兀的發言感到羞慚。她似乎逾越秘書該有的分際,在這裡又哭又鬧,簡直就像在跟葛采薇爭風吃醋。
「你的道歉聽起來似乎不太誠懇。」他開玩笑似的又向她靠近一些,低頭望著她慢慢停止流淚的雙眼,心想,她真小,像只小鳥,只拘得到他的肩,他憶起她的履歷表,上面寫著身高一百六十三公分,體重四十二公斤,他竟然連她的履歷表都記得清清楚楚。
現在她比兩年前似乎更瘦了一點,搞不好連四十公斤都不剩,也許他給她的工作壓力太重了。
他靠她愈來愈近,強烈的男人味滲入她的胸臆之間,「不......」她忽然感到強烈的侷促不安,「總裁......」倒退兩步,胡亂抹了把臉,她惶惑不安地吸了吸鼻子,「我是真心的,對不起,我不應該胡言亂語!」
他嘴角微揚。「你說的『真心』,是對我嗎?」
被淚水沖刷得異常蒼白的臉蛋刷地一下紅了。「總裁......」她的嘴唇顫抖,心臟在逃跑和期待之中怦怦跳個不停,「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說......」他伸出兩根指頭輕輕佻起她的下巴,銳利的目光瞅著她臉上的紅暈,以及淚痕,「你對我是『真心』的嗎?」
「你指的是我對你的忠誠?」她目瞪口呆,眼底流露出一絲迷惘。
「你以為呢?」他凝視她的眼眸愈來愈深邃。
「應該是吧!」黑總裁不會想從她這裡得到除了忠誠之外的東西,忠誠也是她唯一可以奉獻給他的東西,她不該費盡心思去猜測那雙黝黑眸子背後是否藏有深意。
「你說是,那就是吧!」他發出一聲歎息,「你會一輩子對我忠誠嗎?真心的忠誠?」
「像個秘書對老闆一樣的忠誠?」她舔舔乾澀的嘴唇,「是的,總裁,我會當你一輩子的心腹。」
「我真幸運,擁有你這個忠誠的小秘書!」他捏捏她的下巴,慾望像火紅的煤炭在他的小腹燃燒,嗓音嗄啞地問:「所以不管我在辦公室裡做了什麼,相信你都不會說漏一個字?」
「當然!」她點了點頭,「我說過,總裁跟葛小姐之間的曖昧遊戲,我視而不見,也不會亂嚼舌根。」
「你還叫我不要因此擺臉色給你看!」粗粗的指腹開始在她柔嫩的下巴肌膚上畫著無數的小圈圈。
他的記憶力果然好得驚人,不但過目不忘,並且過「耳」不忘!
「對不起,總裁。」她再度為自己剛剛的失言道歉,「你說得對,這裡還輪不到我來發號施令。」
「嗯,你很乖。」他挑了挑眉,望著她骨碌碌的眼睛,「你會替我泡咖啡、安排行程、整理報告。」他再度拿她之前說過的話來回敬她,「但我喜歡哪個女人,或是跟誰交往,你都管不著......」他頓了下,「你也不想管。你剛剛是這麼說的吧?」
她的眼睛染上一抹難堪。
「如果是你呢?」他緩緩垂下頭,鼻子幾乎碰上她的。
「什麼?」她顯得驚慌失措。
「如果我說我想跟你交往呢?」他注視著她因吃驚而微微開啟的嘴唇,那模樣就像想跟他索一個吻,但他在吻上她之前,又馬上退開了。
他從未吻過任何女孩!
忘了是哪個詩人說的,吻,是靈魂與靈魂,在嘴唇上相遇。他從未冀求過女人的靈魂,只是偶爾需要女人的肉體來消消火。
但他想吻于珊,既衝動又害怕,害怕自己從此墜入萬劫不復的情網,更害怕隨著情感而來的束縛與捆綁,他渴望自由,習慣一個人無拘無東的生活,他不想對婚姻投降,更不想生孩子!
「總裁,你別跟我開玩笑!」她露出尷尬的笑容。
「你是在拒絕我嗎?」他的眉頭動了動。
「總裁,」長長睫毛垂下來蓋住她不安的視線,「我知道你一向最反對辦公室戀情!記得嗎?上個月業務部的黃經理因為跟女同事發生感情,你二話不說就開除了他們兩個。」那個事情在辦公室引起軒然大波,許多同事背地裡都認為黑總裁的做法不近人情。
「那不一樣!」黑澤男一臉義憤填膺,眼神裡流露出輕蔑與不屑。「他們那個不叫辦公室戀情,而是婚外情,黃經理有老婆,小孩一個十歲,一個八歲,年紀一把還跟女人亂來,成何體統?!」
他最恨那種生了孩子又不肯善盡家庭義務的男人,就像他的父親一樣!他小學二年級,父親拋妻棄子跟個酒家女跑了,大字不識一個的母親靠著一個賣早餐的小攤子拉拔他到十八歲上大學,而她自己卻因為感冒並發急性肺炎,突然就撒手人寰。
婚姻究竟是什麼?對母親而言,婚姻等於一場災難!
她得到一個不忠的丈夫、一個拖累她半生歲月的兒子、一個貧病交加的苦難人生。死亡對母親而言,也許是一種解脫,對黑澤男而言,則是一輩子的遺憾。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真希望母親能活著看到他今天的成就,但人生豈能處處盡如人意!
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可不打算讓自己輕易陷入那一團婚姻的災難裡,也不打算扯進那個混沌不堪、名為「家」的炸藥庫裡,他到現在還忘不了父親為了那個酒家女,三番兩次把母親和他打得鼻青臉腫。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家,也不覺得自己有爸爸,他詛咒爸爸跟那酒家女統統死掉,沒想到死掉的卻是他媽媽......
「總裁......」于珊細細地叫了幾聲。
黑澤男的眼神穿過時光隧道回到現實,慢慢停駐在那張潔白純淨、淚痕猶濕的面龐上。
「你生氣了?」她問。
「沒有。」他搖搖頭,「我總是有很多事情要想的。」也想起自己沒有招惹于珊的權利。她不是個可以跟他玩遊戲的女人,而他則是個不要婚姻與家庭的男人,他剛剛一定是得了失心瘋才會跟她胡扯瞎扯,竟然問她要不要跟他交往!幸好,她那個小腦袋瓜還算聰明,並沒有答應他。
「總裁,關於你剛剛說的那件事......」她嚥了一口口水,似乎不知道該提還是不該提,剛剛他說的交往那件事......
但她的困擾很快就得到解決了。
「忘了吧!」他離開她身邊,回到座位上,盯住之前看了一半的公文,硬邦邦的說:「那只不過是個無聊的玩笑。」
「是,總裁,我知道。」她也硬邦邦地回話,臉色蒼白得像張白紙,「我出去做事了。」
「去吧!」他歎了口氣,視線從公文移到她轉身離開的細瘦背影上,她走路搖搖晃晃,像個快被風吹倒的稻草人,他立刻後悔傷害了她,她玩不起遊戲,也開不起無聊的玩笑,但她卻撩動了他那顆枯萎已久的苦澀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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