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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自由行走andrea ]應惜艷陽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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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1:35:39 |只看該作者
☆、21

  蘇洛並沒能睡多久,就被屋外孩子們的打鬧聲吵醒了。

  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稀疏的木板中透過來的幾縷陽光,陽光打在床頭的蚊帳上,這蚊帳應該有很多年了,黑灰黑灰的,已完全看不出白色,上面還有大大小小的破洞,被細心地用布頭補好了。

  這是楊銳的住處,整潔,安靜,但也破舊不堪。衣櫃缺了半扇門,可以看到裡面整齊疊放的衣物,書桌是用幾塊木板釘成的,一張長條凳,有個腿斷了,下面墊著兩塊石頭。楊銳那個破爛的登山包擺在屋角,旁邊是蘇洛那個暗紅色的雙肩包。

  蘇洛看著自己的包,倚著楊銳的包,靜靜地站在一起。

  她回想起昨晚,那個摩托車司機把她送到的地方,其實是村子的邊緣,那裡離村小學還隔著兩座山,被狗吠聲吵醒的好心老鄉打著火把,連夜把蘇洛帶進山找楊銳,山路濕滑,一路上蘇洛連滾帶爬,摔了不知多少跤。晚上看不清旁邊的山溝有多深,卻能聽見路邊的石塊土塊稀裡嘩啦往下滾,久久都沒有落地。

  她還記得,當楊銳被老鄉拍門叫醒,在火把的光亮下看見蘇洛時那滿臉的驚訝。

  「蘇洛,你怎麼來了?」他問道。

  「嗯!來了!」蘇洛一臉泥水,只知道用力地點頭。

  楊銳趕緊把蘇洛迎進房間,並向老鄉致謝。然後,他也沒問多話,只是張羅著讓蘇洛安頓下來,並把自己的床讓出來給她休息。

  現在,蘇洛就躺在他的床上,被子薄薄的,枕頭硬硬的,枕邊散放著幾本書,額頭抵在上面,有些清涼。

  那樣瘋狂地跑到山裡來找他,見了面,也就是這樣,沒有擁抱或者痛哭。他不問,她也不說。歷來如此,仿佛心照不宣。

  屋外,孩子們歡快地說著當地方言,球落在地上,發出急促而有力的彈跳聲。

  蘇洛躺不住了,她起床,加了件外套,出了門。

  山裡的陽光格外清亮,甚至有些刺眼,蘇洛坐在屋簷下,瞇著眼,看見眼前那個小小的操場上,支著個嶄新的籃球架,楊銳正帶著一幫孩子在打藍球,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孩子,奮力地將球向上扔去,但他力氣太小,球根本碰不到籃框,楊銳笑著,把球撈過來重新遞到孩子手裡,然後把孩子舉起,讓他將球投進了籃框。那個孩子發出勝利的尖叫,其他孩子開始往楊銳身上爬,楊銳頂不住,跌坐在地上。

  蘇洛看著這場面,也開心地笑起來。

  楊銳站起來,指揮孩子們在操場繞圈跑步,然後,他走到蘇洛身邊,坐下。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他問。

  「嗯。」蘇洛不好意思說話,她忽然想起自己剛起床,蓬頭垢面。

  「小孩子太鬧,吵著你了吧。要不讓他們進教室,你再回去睡一會兒?」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也睡不著了。」蘇洛趕緊說。

  「鄉下條件差,你得克服克服。」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

  楊銳笑笑,沒有接話。

  蘇洛趕緊找話題:「籃球架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呢。」

  「別人捐贈的,今年過年前請人運進來的。」

  「這裡運進來可不容易。」蘇洛眺望了一下周圍的遠山,已經完全搞不清自己是從哪個方向進來的。

  楊銳點頭道:「對啊,所以要建學校的話,成本比普通的學校要高很多。」

  聽到這話,蘇洛想起自己做砸了肖見誠那單捐款,一時不知該如何向楊銳解釋。

  好在楊銳不給她機會,他站起來,隨手拍拍她的後腦勺:「地上濕氣大!起來吧,帶你去洗漱。」

  蘇洛蹲在廚房後面的溝邊刷牙,一個小女孩一直站在她身邊看著她。

  蘇洛被看得不好意思,嘩啦嘩啦漱完口,朝著女孩笑著說:「你好!你多大了?」

  「我六歲了。」小姑娘笑瞇瞇地答,嘴角有個漂亮的小梨渦。

  「你上學了嗎?」

  「沒有。」

  「為什麼不上學呢?」

  「楊叔叔不讓我上。」

  蘇洛有些納悶。後面有個女人操著湘西口音的普通話說道:「滿妹不能亂說,滿妹眼睛不好,要治好眼睛才能上學。」

  蘇洛回過頭,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笑盈盈地站在灶台前摘菜。她望著蘇洛笑笑,嘴角也有個漂亮的梨渦。「吃點稀飯吧,紅薯稀飯。」她揭開鍋,紅薯和大米混合的清香,讓蘇洛食欲大開。

  蘇洛站在廚房裡,一小口一小口嘬著滾燙的紅薯稀飯,楊銳走進來,對那婦人說:「上課了。」

  那婦人「哦」了一聲,擦把手,向教室走去。

  蘇洛有些奇怪,楊銳介紹道:「她是這裡的民辦教師,姓滿,滿老師,教語文和數學。」

  「那你呢?」

  「我教英語、美術、音樂、體育這些雜七雜八的。」

  正說著,滿妹走過來,抱住楊銳的腿:「我要上學。」

  「好,我們治好眼睛就上學。」楊銳低下頭,格外溫柔地答。

  「滿妹是滿老師的……?」蘇洛問。

  「是滿老師的女兒,眼睛有點不好,我一直想帶她城裡去看看。」

  「為什麼不去?」

  「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和滿老師,走不開,等暑假再說吧。」

  「滿妹的爸爸呢?」

  「在外地打工,這裡的男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

  「滿老師也住在學校裡?」

  「對,有一些孩子留校,需要照看。」

  蘇洛一小口一小口嘬著紅薯稀飯,和楊銳站在昏暗的廚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裡,時間像是過得格外輕柔,緩緩地,漫長地,為每一句話留有時間。

  說著說著,楊銳看看表,走出去拿起一個小錘子,敲了敲掛在屋簷下一個殘存的小銅鍾,小孩子瞬間便從教室裡衝了出來,有兩個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其中一個大聲問:「楊老師,他們說你的女朋友來了?是不是?」

  「別亂說,她是我的同事。」楊銳趕緊反駁。

  「他們說她住在你家裡。」

  「她是女孩子,我把床讓給她休息。」

  「就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孩子耍起賴來了,楊銳趕緊把他們拎到操場去。

  蘇洛有些臉紅,心裡很高興,她走到水井邊洗碗,滿妹也跟過來,拍著手唱道:「女朋友!女朋友!……」

  蘇洛咧著嘴笑起來,頭越埋越低。

  「滿妹,沒禮貌!」滿老師走過來,和善地制止了滿妹。

  蘇洛起身,把碗遞給她。

  「好吃嗎?」滿老師問。

  「嗯,很好吃。」

  「城裡人吃慣了好東西,偶爾換換口味,都覺得好吃,我們這兒的學生,都不愛吃。」

  「他們想吃什麼?」

  「他們啊,想吃電視裡的那些東西,什麼漢堡包、可樂、薯條之類的。」

  「那些是垃圾食品。」

  「孩子們沒見過,好奇。其實那些東西可真不好吃。」

  「滿老師你吃過?」

  「嗯,以前到城裡去,也嘗過這些。」滿老師說話聲音很溫柔,臉上始終帶著笑,嘴角的梨渦若陷若現。

  「是楊銳帶你去的?」

  「不是,前些年派我去進修,在城裡待過兩個月。」

  「你一直在這教書嗎?」

  「不,我原來在另一個小學,後來調到這邊來。」

  「對,上次我們來,沒見到你。」

  「原來的男老師走了,這裡沒老師,所以把我調過來了。幸好有楊銳,不然,這個學校也辦不下去了。」講起這外,滿老師有些黯然。

  「我也來幫忙。」蘇洛馬上說。

  「這裡太苦了,你們城裡人不習慣。」

  「楊銳能呆這麼久,我也能。」

  滿老師看著她,收住笑容,忽道:「其實,你也該勸楊銳回城裡去,在這裡呆著,孩子們是高興,唉……又有什麼出息呢?」

  「能幫助孩子們,改變他們的命運啊!」蘇洛連忙說道。

  滿老師把目光投向泥坪裡正在帶孩子做操的楊銳,輕輕地說:「命運?這些孩子,絕大多數讀完小學都會出去打工了,他們的命運早就定好了,改不了的。」

  蘇洛看著滿老師,半晌答不上話來。

  滿妹在屋外摔了一跤,哭起來,滿老師趕緊走出去。

  蘇洛跟著來到屋外,見到楊銳正在大聲喊著口令,指揮大大小小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將手伸向天空:「抬頭!手伸直!頭抬高點……」孩子們咯咯笑著,動作參差不齊,有的孩子還在互相嬉戲。

  蘇洛趕緊跑過去幫忙糾正孩子的動作,楊銳見到,朝她露出感謝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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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發表於 2015-7-16 11:36:06 |只看該作者
☆、22

  午飯過後,小孩子都被趕到教室裡休息,楊銳在講台上念故事,孩子們統一要求趴在桌上。蘇洛湊到窗邊去聽,居然念的是金庸的武俠小說《鹿鼎記》,小說裡韋小寶左右逢源,謊話連篇,孩子們聽得「咯咯」直笑。

  蘇洛也跟著笑,她認真地看著楊銳,破舊的教室,斑駁的泥牆,他在孩子的笑聲裡緩緩地念著那些有趣的事,臉上特別有安詳的神態。

  有個坐在窗邊的孩子發現了她,大叫:「楊老師,你女朋友在看你!」

  整個教室瞬間沸騰起來,每個孩子都立起身往外看。

  蘇洛嚇得落荒而逃,躲進楊銳的宿捨。

  過了一會兒,楊銳推門進來,他依舊是一貫的鎮定,倒是蘇洛覺得臉上泛紅。

  為了讓自己顯得坦然,蘇洛主動說:「孩子們都睡了?」

  「怎麼可能?隨他們去吧。」楊銳順手整理著屋子裡的雜物。

  「為什麼念鹿鼎記?教壞孩子!」

  「我這裡書很少,別的都念過了。再者,學學韋小寶,比較能順應社會。」

  「可他有七個老婆呢!」蘇洛不滿地強調。

  楊銳笑,操起一根木棍,說道:「走吧,我們上山去。」

  「幹什麼?」

  「你難道不該打個電話回去報平安嗎?」

  「哦。」蘇洛這才想起這茬,趕緊從背包裡找出手機,跟著他出門。

  兩人沿著羊腸小道一路向山上爬去,兩邊的灌木叢比人高出許多,楊銳在前面開路,不斷用木棍拍打樹叢,嚇退野物。蘇洛緊跟其後,盡量跟上他的步伐,各種植物的葉緣鋒利地掃過她的手臂、小腿和面部,時時感到刺痛。

  終於爬上山頂,楊銳領她尋一處平地坐下,蘇洛氣喘吁吁,幾乎無法言語。

  「覺得很辛苦吧?」楊銳問。

  「……再高……就不行了……」蘇洛擺著手道。

  「山區就是這樣,有的學生每天要爬一個多小時山路來上學呢。」

  「為什麼……不住……住校?」

  「我們這兒床位也有限,而且住校要交點費用,他們交不起。」楊銳邊說,邊伴著蘇洛坐下。

  這是蘇洛夢寐以求的時刻。中午時分,陽光剛剛好,山上滿是深深淺淺的綠,山下伴著一灣淺溪,黑色棕色的木屋錯落有致點綴其間,鳥鳴聲在身後,忽起忽落。什麼嘈雜的旁人都沒有,只有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她身邊,這樣坐著,如果非常久非常久,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化石?

  蘇洛想著,出了神。

  楊銳見她看著遠方,表情恍惚,忍不住提醒:「開手機吧,這裡信道還不錯。」

  蘇洛被他喚醒,一時轉不彎來,竟返頭對他說:「我很喜歡你,你知道嗎?」——說完就後悔了,腦子炸了似的,覺得頭發全豎起來。

  楊銳也被嚇到,轉過頭,不敢看她。

  他的側面,下巴到耳根的線條,格外清晰,像是某個漫畫裡的美男子。蘇洛喜歡,曾幻想有朝一日成了愛人,一定要用手指,循著那條弧線,輕輕撫摸。

  「蘇洛……我……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楊銳艱難地說。

  蘇洛有些難過,猶豫了很久,忍不住追問:「為什麼?」

  「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個窮光蛋,沒有房子,沒有存款。」

  「我不在乎。」

  「我也許永遠都會待在農村裡,從一個很窮的地方,到另一個更窮的地方。」

  「那我也去!」

  「你不可能受得了,偶爾來一兩天,玩一玩可以,如果讓你在這樣的地方呆上一個月,一年,十年,你會瘋掉。」

  「我不會,我喜歡鄉下,我討厭城市裡的人,特別多特別吵,每個人都只想巴結有錢人。」

  「你也應該嫁個有錢人,那麼生活比較容易。」楊銳說著,竟然轉過來抬手拍拍她的頭,就像是當她是個頑皮的孩子。

  蘇洛覺得自己滿腔的愛與激情,被他這輕輕一拍,瞬間化解了。

  一只鳥兒從旁邊的樹叢裡撲楞楞飛出來,落入另一個樹叢。周遭依舊安靜,陽光剛剛好,楊溪村就在山腳下,楊銳坐在她身邊,打開自己的手機,順道又幫她打開手機。蘇洛忽然有些神經錯亂,為什麼一切都沒有變化?那麼,剛才那段對話,到底是真正發生過,或者僅僅是她的想象?

  不容她細想,兩人的手機發出接二連三的短信音。

  小秦:「蘇洛,你發什麼神經病,老喻現在讓我接你的工作,你把個爛攤子交給我?想讓我死嗎?」

  小秦:「你在哪裡?看到短信請回復。肖老板發飆了!」

  小秦:「請回電?我要報警了。肖見誠說如果換別人負責這個項目,他就不幹了。」

  喻秘:「蘇洛,請回電到我辦公室,有要事商量。」

  喻秘:「小蘇,為了慈善事業,請你冷靜考慮辭職事宜。」

  小秦:「求你了,我代表楊銳請求你出現!喻秘現在讓我務必找到你。」

  沈瑩:「蘇洛你好,最近肖見誠情緒不穩定,他的有些過激做法,你不要在意,過了這一段特殊時期,就會好起來的。關於捐款的事情,他現在的表態不重要,我會想辦法促成這件事。關於你的去向,我並沒有向任何人透露,祝你湘西之行愉快。」

  小秦:「現在是夜裡兩點,肖見誠剛才打電話問我你在哪裡?他被你迷成這樣,你還不趕快回來趁機嫁給他!害我幹什麼?」

  肖見誠:「收到短信回電!」

  肖見誠:「回電!」

  肖見誠:「回電!」

  肖見誠:「回電!」

  肖見誠:「回電!」

  ……

  蘇洛看完這些短信,長歎一口氣,楊銳在旁說道:「很多人都在找你。」

  「都是些瘋子。」蘇洛答。

  「回個電話吧?」

  「千萬不要,我不想管那些事了。」

  楊銳思索了一下,點頭道:「好,聽你的。打個電話給你媽吧?」

  蘇洛撥通了家裡的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母親大聲答「喂。」

  「媽,我已經到了。」

  「哦,到了。待多久?」

  「還沒定呢?」

  「早點回來,家裡最近事多。」

  「好。」

  「不說了,她們在等我呢!」母親說完就掛了電話。

  蘇洛放下手機,楊銳有些奇怪:「這麼快就說完了?」

  「我媽在打麻將。」

  「哦,我看有些女孩和媽媽打電話,打很久,我還以為每個人都是這樣。」

  「你看過誰打很久?」蘇洛小女子心作祟。

  楊銳有些不自然,應付道:「大學裡的女同學啊什麼的,也不是指某個人。」

  蘇洛想提沈瑩,她甚至想把沈瑩發給她的短信給楊銳看,讓他知道那個女人早已移情別戀,而自己和她是多麼地不一樣。

  正當這時,蘇洛的手機響起來,是肖見誠。

  她按下關機鍵,直接消滅這個冤孽。

  然後她對楊銳說:「你關機吧。」

  「怎麼?」

  「省點電嘛。」

  楊銳當然知她心意,將手機關上。

  陽光剛剛好,很溫暖,並不熾烈。有大大的山螞蟻列隊從蘇洛腳邊盤旋而過,遠處的草叢裡,簌簌作響,不知走過一條蛇還是一只青蛙。蘇洛倒也不怕,因為她和楊銳在一起。

  她將雙膝並攏,把下巴磕在上面,沒頭沒腦地說一句:「我愛吃紅薯稀飯。」

  楊銳笑:「天天吃,你也會受不了。」

  「保證不會,不信我們試試?打賭!」

  「我知道的,不必和你賭。」楊銳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說道:「走吧,要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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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發表於 2015-7-16 11:36:26 |只看該作者
☆、23

  蘇洛本以為下山是很輕鬆的事,沒想到下山比上山更難,山路陡峭,腳掌沒有可以使力的地方,每每以為自己踩踏實了,重心一換就往下滑落。而且不湊巧地,天又落起小雨來。

  楊銳心事重重,只管埋頭在前面帶路,拿木棍不停敲打兩邊的灌木叢,蘇洛在後面卻跟得無比狼狽,走不了兩三步便會滑倒。她本是個好強的人,加上剛才與楊銳的交談吃了閉門羹,所以咬著牙不做聲,默默地滑倒,又默默地爬起來,繼續往下走。

  快到山腳,楊銳這才回頭張望,正看見蘇洛一屁股滑倒在泥裡,雙手撐在泥漿中,他趕緊奔過去,伸手拉她。蘇洛叫道:「不用幫我,我自己起來,別把你的手搞髒了!」

  楊銳哪管她說這些,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拎起來,口裡責備道:「摔跤怎麼不告訴我?」

  「我哪知道會一路摔下來,總想著沒有下一次。」蘇洛實話實說。

  「沒走慣山路的人,下山特別容易摔,也怪我剛才忘了提醒你。」楊銳一邊說,一邊示范動作要領:「腳掌要橫放過來,然後身體要順勢往下走,不要把重心集中在一個腳上。」

  蘇洛照著他的示意做,確實要穩當許多,楊銳側身協助她,發現她重心不穩就趕緊扶一把,這樣,兩人好歹走上了平路。

  蘇洛將手在衣服上擦擦,整理了一下濕搭搭的頭發,長舒一口氣,問道:「我記得以前我也跟你爬過一次山,為什麼沒有這麼困難?」

  「以前這條路走得人多,所以比現在要好走很多。」

  「現在為什麼少了?」

  「很多村民都出門打工了,這附近幾個村,已經沒有多少勞動力。」

  「種田怎麼辦?」

  「都是一些老人在種,這裡都是山地,田本來就少。」

  「那可以種樹啊?果樹,或者名貴的園林,都很賺錢呢!」蘇洛突然想到這個點子,有點興奮。

  楊銳淡淡地答:「這裡都是石頭山,地表土很淺,只能長灌木雜草。」

  「是這樣啊……」蘇洛又問:「對了,上次你不是說有礦嗎?」

  「是有礦,但我打聽了一下,現在國家控制採礦行業,根本辦不到採礦證。」

  正說著,兩人到了校門口,發現所有的學生都聚在校門口,一男一女正在用力拉一個女孩,那女孩死死拽著校門,旁邊,滿老師大聲地勸說著那對男女,滿妹可能被嚇到了,抱著媽媽的腿,大聲哭泣。

  楊銳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大吼道:「放開她!」

  那男女回頭見是他,忙把手鬆開,女孩趕緊跑到楊銳身後躲起來。

  蘇洛趕過去,與楊銳並排站著,把女孩擋在身後。

  楊銳口氣嚴厲地問:「你們又來幹什麼?」

  「楊老師,我們沒別的意思,想帶小英去廣東見見世面。」那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紀,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回答。

  「這麼小,去廣東見什麼世面?」

  「現在廣東那邊政策好,務工子女可以就近入學,我們想帶她到那邊去上學。」

  小英在身後突然大聲地說了幾句話,那對男女立刻大聲喝斥,可蘇洛完全聽不懂。

  楊銳應該也不懂,他轉頭問滿老師;「他們說什麼?」

  滿老師看了看那對男女,低聲說:「她說他們要把她賣掉。」

  那男人滿臉堆笑對楊銳說:「我們怎麼會這樣做?我們是接她去過好日子,你也知道家裡困難,老人身體又很差,照顧不了她。」

  「我不去!楊老師,我不去!」小英在楊銳身後大叫。

  楊銳鄭重地說:「她不願意去,你們就不能勉強她。」

  「她不去,那我們可沒錢供她在這邊讀書!」

  「這是你們的義務!」

  「我們在外打工,只能管自己吃飽,沒有錢供她,女孩子讀多了書也沒用。」男人說著,露出馬腳。

  聽到這樣的話,蘇洛氣不打一處來:「你們算什麼父母!女孩子為什麼不要讀書?你們不供就不供,我們來想辦法就是!總之不會讓她跟你走!」

  聽到蘇洛這樣說,那些圍觀的孩子竟鼓起掌來,那對男女見形勢不妙,只能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楊銳返身揮揮手:「好了,大家回教室去,我們要上課了。」孩子們一窩蜂往教室裡跑去,滿老師抱起滿妹安撫她,小英依舊寸步不離地跟著楊銳。

  楊銳走了幾步,見小英還在身旁,蹲下來,輕聲對她說道:「你別怕,楊老師在,誰也不敢帶你走。」

  小英點點頭,卻哭起來。楊銳握住她的手,問道:「爺爺身體好嗎?」

  「不好,幾天沒起床了。」

  「妹妹呢?」

  「鄰居阿婆帶著。」

  「家裡還有米嗎?」

  「快沒了。」

  「今天楊老師給你點錢,你回去的時候買點米。」

  「我不敢回去,我怕他們把我賣了。」

  楊銳想了想:「那好,你今晚先在學校住,明天上完課,我陪你回去看一下。」

  女孩這才安下心來,收了淚水。

  蘇洛牽著女孩,把她送進教室。回身看見楊銳站在走廊上,她迎上去問:「她一個月需要多少生活費?我來付!」

  楊銳轉頭看著她:「不必靠你一個人,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不用想了,一個月兩百?三百?」

  「好了,你先把自己身上弄乾淨吧,不然,別人要捐錢給你了。」楊銳拍拍她的肩。

  蘇洛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個泥人,回想剛才在那對男女面前氣宇軒昂的形狀,想必是滑稽得很,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楊銳已經走開去,聽到她的笑聲,又回頭,突然想起一事,交代道:「小英今晚得跟你睡一晚。」

  「沒問題!」蘇洛滿臉笑容地應道。

  山裡的天黑得早,到了八點多,就已是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這兩日,蘇洛本也辛苦得很,早早地帶著小英上床睡覺,頭剛沾到枕頭,她就已經是睡意朦朧。

  小英卻小聲在她耳邊問:「蘇姐姐,你是楊老師的女朋友嗎?」

  「嗯……不是。」

  「那你是他的什麼?」

  「同事。」

  「同事是什麼?」

  「就是朋友。」

  「朋友就是女朋友嗎?」

  「不是,普通的朋友。」

  「哦……」小英仿佛很欣慰。

  蘇洛來了興趣:「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想當楊老師的女朋友。」

  蘇洛想笑,趕緊忍住:「你多大了?」

  「我十一歲了。」

  「那還年輕了點。」

  「多大才行?」

  「那你得問楊老師。」

  「我不敢問他。」

  「那你問問你媽。」

  「我沒有媽媽。」

  蘇洛很驚訝:「今天來的不是你媽媽?」

  「我爸爸媽媽都死了,今天來的是我叔叔和嬸嬸。」

  「那他們為什麼要帶你走呢?」

  「他們想把我賣去做小姐。」

  「別瞎說!」蘇洛覺得從孩子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太殘酷。

  「是真的,叔叔還說年紀越小賺的錢越多。蘇姐姐,做小姐真的很賺錢嗎?」

  「別聽你叔叔的,那是幹壞事!」

  「我知道,爺爺罵叔叔,然後就氣病了。」

  蘇洛摟住小英:「千萬不要去,賺再多錢也不要去,你只管好好讀書,將來做楊老師的女朋友。」

  小英在黑暗裡輕聲笑起來,羞澀地請求道:「蘇姐姐,你別告訴楊老師,好嗎?」

  「好的。」蘇洛柔聲答道,喉嚨裡卻有些哽咽。

  山裡的夜,格外黑格外寂靜,小英在身邊發出平緩的呼吸聲,她已經進入夢鄉,也許正當著楊銳的女朋友。而蘇洛,卻睜著雙眼,看著茫茫的黑夜,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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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星期五,寄宿的學生陸續離校回家,每個人背上幾乎都背著一個空的化肥袋,蘇洛站在校門口向大家說再見,她知道,下周一早上,他們會回到這裡,背上的化肥袋裡裝滿了土豆和玉米,那是他們一周的口糧。

  她的笑容很燦爛,可惜維持不了多久,就被一個噴嚏給打斷了。這兩天本就疲勞,加上昨日淋雨,她很不幸地感冒了。

  不一會兒,楊銳帶著小英走了出來,他又背著那個破爛的登山包。

  「我跟小英到她家去看一下,你自己早點休息。」

  「不,我和你一起去。」

  「挺遠的,今晚不一定趕得回來,你還是不要去了。」

  「我要去……」蘇洛堅持著,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你本就感冒了,山路很難走的。」

  蘇洛不管,牽上小英的手,說:「小英,你帶路,我去你家玩。」

  小英燦爛地笑。湘西的孩子,也許是少數民族的緣故,眼睛格外大,格外清亮。

  蘇洛拉著她跑,把楊銳遠遠地甩在後面。楊銳無法,也只能跟著加快腳步。

  盡管蘇洛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備,但她沒想到小英家居然住得那麼遠,三個人走了兩個多小時,翻過了無數個山頭,從天亮走到天黑,蘇洛打著噴嚏,流著鼻涕,走得頭昏眼花。

  楊銳一直伴在她身邊,話不多,但每到道路崎嶇的地方,他會護在她身邊,必要時,扶扶她的胳膊,這讓蘇洛感到格外溫暖。

  終於,小英指著前方山腰上的一點昏黃燈光,對著氣喘吁吁的蘇洛說:「我的家到了。」

  蘇洛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爬上那個山腰,但是,當她站在那點燈光下時,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完全不是房子,只是……一堆泥土和木板。

  小英熟門熟路地在土堆和木板中尋到了入口,她走進去,大聲地用苗話喊著什麼。

  楊銳和蘇洛也跟著走進去。

  裡面只有狹小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間,地上有個土坑,上面支著個黑色的鍋,旁邊是一個只剩半扇門的櫃子,裡面堆著衣物,破爛的碗,還有幾個發芽的土豆。然後只見一大一小兩張床並排擺放著,床上堆滿破絮和被單,小英衝著那張大床直接走過去,蘇洛突然發現,那堆破絮下,有一個人,在低聲呻吟。

  小英回頭救助地看著楊銳,楊銳走過去,掀開破絮,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出現在大家面前,一股腐爛的氣味傳來。

  蘇洛完全呆住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她無法走過去,無法像楊銳一樣,走到那個垂死的老人面前。

  楊銳很鎮定,蹲在床邊,低聲向老人問話,小英在旁邊做翻譯。

  蘇洛手足無措,進退兩難,最後,她下決心,退到屋外,看著遠處山巒起伏的曲線。

  此時,有人從山上下來,還牽著一個小孩子,想必是小英的妹妹。

  妹妹往屋裡跑,呼喚姐姐。小英也應著走出來,兩人在土堆邊抱成一團。

  姐姐妹妹擁抱著,又走進土堆裡去,那個鄰居也跟著鑽進去。

  蘇洛鼓勵自己重新走進去,但始終鼓不起勇氣。

  她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感冒讓她鼻子堵塞,太陽穴也脹得生疼。站久了,很累,她蹲下來,蹲久了,也很累,她乾脆尋了一個石塊,坐在了地上。

  終於等到楊銳走出來,他的雙肩包變得空蕩蕩的,想必留下了裡面所有的食物,小英一手牽著妹妹,一手抓著楊銳的衣襟。楊銳由她抓著,只顧返頭和那個鄰居交代著什麼。鄰居頻頻點頭。

  楊銳又蹲下,對小英低聲地說了幾句話,小英也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抓著他的手。楊銳起身,拍拍她的頭,轉身向蘇洛走來。

  蘇洛站起來,迎著楊銳問道:「她跟我們回去嗎?」

  楊銳搖搖頭,說:「我們走吧。」

  「你把她留在這裡,萬一她叔叔把她帶走了怎麼辦?」

  楊銳不答,只是催促她:「走吧,已經很晚了。」

  「可是……」蘇洛還想說什麼,楊銳打斷她:「邊走邊說,讓小孩子聽到不好。」

  蘇洛不情願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走下山,楊銳忽然轉身,從登山包裡掏出一個頭燈,戴在蘇洛頭上,當他擰亮頭燈的那一剎那,蘇洛看到他臉上,眉頭緊鎖,表情格外凝重。

  「為什麼不帶小英回去?」蘇洛忍不住又問。

  楊銳別過頭,與蘇洛並肩站著,緩慢地答:「她爺爺……很快就要死了。」

  那堆破絮裡,那個毫無生機的正在腐爛的老人,就要死了。蘇洛回頭看看。那點昏暗的燈光下,小英和妹妹的身影,依稀可辨。她只有十一歲,但她正在等待著又一個親人死亡,等待自己徹底變成孤兒。

  蘇洛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返頭往山上走。

  楊銳拉住她:「蘇洛,你幹嘛?」

  「怎麼能讓她一個人留在家裡?我要去陪她。」

  「蘇洛,你理智一點!」

  「她只有十一歲,她怎麼能一個人留在那裡?」

  「她的族人會幫她。」

  「萬一她叔叔回來了,會把她賣掉……」蘇洛執意想往山上走。

  「你不要激動,村裡的人會幫她解決。」

  「不行,我要陪著她,她太可憐了。」

  楊銳再次用力拉住她,高聲說道:「蘇洛,你要理智!」

  「我沒辦法理智!我沒辦法理智!」

  楊銳突然鬆開手,說道:「你去有用嗎?你剛才連看都不敢看。」

  這句話震動了蘇洛,她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楊銳。

  頭燈的光芒下,楊銳目光堅定,充滿憂傷,他緩緩地說:「蘇洛,我們不是神,不可能幫到所有的人,我們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是啊,蘇洛何嘗看不到這一點呢,只是她不敢承認罷了。望著楊銳,她迷惑地問:「那該怎麼辦呢?」

  「慢慢來吧,走一步看一步。」楊銳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蘇洛的激情,在瞬間消失了,此時,在這荒涼的山間,她只知道要跟著他,亦步亦趨。頭燈照到地方,有雜草,有爛泥,有石塊,還有楊銳快速穩健的步伐,而頭燈照不到的地方,卻是黑暗,無盡的黑暗,茫茫的黑暗。

  蘇洛覺得腳步越來越沉重,鼻塞更加厲害,她盡力用嘴呼吸,步子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楊銳發現她已經疲憊不堪,於是改換方向,將她帶上了盤山公路,對她說:「公路雖然遠一點,但比較好走,我們慢慢走,如果你很累了,就休息一下。」

  蘇洛點點頭,已無力答話。

  楊銳將手伸向她,低聲問道:「不如我拉著你吧,省力點。」

  當然,當然,蘇洛此時從身體到心靈,都前所未有地無力,她將手放入他的手中,由著他緊緊握住。

  兩個人在深夜的盤山公路上,就著一盞頭燈的亮光,慢慢地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射來強烈的燈光,然後是尖銳的剎車聲在耳邊響起。

  只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大聲問道:「喂,老鄉,那個什麼楊溪村怎麼走?

  蘇洛回過頭,她的眼睛被燈光刺得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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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5-7-16 11:38:58 |只看該作者
☆、25

  這車停得急,楊銳在旁邊下意識的將蘇洛拉了一把,他轉過身,對著駕駛室裡的人大聲答:「往前開,大概一公裡,然後還要走一段山路……」

  那人並不打算聽他的答案,打開車門下了車,筆直地朝著蘇洛走過去,他的臉,從暗處走到車燈裡,最後顯現在蘇洛的頭燈下,光影變幻,由暗及明,逐漸面目清晰。

  蘇洛只覺得難以置信。這天下如此之大,居然還有躲不開的人。

  那人湊近到蘇洛面前,看了看她,甚至還用鼻子嗅了嗅,然後,他疑惑地試探地問:「蘇……洛……搞了半天是你?」

  蘇洛點點頭,木著嗓子答:「怎麼?不能是我?」

  肖見誠頭略低下,打量著蘇洛和楊銳依舊牽著的手,語調怪異地說:「你們倆還真有創意!深更半夜跑到這荒郊野外談戀愛!」

  聽到這話,楊銳趕緊鬆開手,解釋道:「別誤會,我們是同事,蘇洛病了。」

  「同——事——」肖見誠拉長語調重復這個詞。

  蘇洛怕他又說出什麼出格的話,正准備叫楊銳離開。忽然車門又響,只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爬下車,衝到蘇洛身邊,蹲下來大聲嘔吐。

  「小秦!」蘇洛驚訝地叫起來,楊銳也看到了她,兩人趕緊圍過去。

  小秦乾嘔了許久,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轉頭淚眼婆娑抓住蘇洛的手臂:「蘇洛,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你怎麼了?」

  「我過來找你,開得太快,我暈車……不行了……真的要死了……」話未說完,小秦又低頭嘔吐起來。

  旁邊肖見誠忽說:「行了,我把她交給你們了,我回吉首了。」

  蘇洛轉頭,見肖見誠打開駕駛室的門,准備上車。她衝過去,拉住車門:「那不行!小秦這樣怎麼能走路,你把她送回吉首去!」

  「我不去!」小秦在後面慘叫:「還讓我坐他的車回去,我真的會死在車上。」

  「你看,是她不想坐。」肖見誠端坐在駕駛室裡,臉上表情冷淡。

  「那你開車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試車玩,練技術。」

  「是不是來找我麻煩?」

  「你都辭職了,還有什麼麻煩可找?」

  「你……」

  「別自作多情,我只是來這邊辦事,順路送一下她。好了,我得回了。」肖見誠把油門踩得呼呼作響,蘇洛只好鬆開手,讓到路邊。

  車子貼著崖壁掉了個頭,很快就消失在山間。

  「這個人是誰?」楊銳在身後問。

  「姓肖,就是那個捐了東西又反悔的。」蘇洛心裡覺得憋悶,無名火苗又開始亂竄。

  「哦……不必理睬他!」楊銳拍拍她的肩頭:「我們想辦法帶小秦回去休息。」

  蘇洛回過身,來到小秦身邊,和楊銳一起,攙著小秦,慢慢地往楊溪村走,走兩步停一會兒,直到凌晨,才回到學校安頓下來。

  盡管十分疲累,但感冒讓蘇洛的鼻子難以呼吸,她輾轉反側,睡睡醒醒。小秦在旁邊倒是睡得很沉。

  天色亮起來,屋外傳來嘈雜的人聲,依稀能聽到楊銳的聲音。

  蘇洛起身,從門縫往外張望,操場上站著幾個幹部模樣的人,楊銳和滿老師正在和他們討論著什麼,表情嚴肅。

  蘇洛穿好衣服,推門走了出去。

  只聽見一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對楊銳說道:「小楊,你的精神我們十分欽佩,但這也是大勢所趨,早晚都要這樣。」

  「朱局長,您還是要考慮一下孩子們的實際情況。」楊銳誠懇地說。

  「我們當然會考慮,他們可以到中心小學住校。」

  「他們交不起住校費。」

  「怎麼交不起?小楊,你不要被他們的表面現象迷惑,他們的父母在外打工,住校的錢還是有的,只是他們不願意交。」

  「但是如果能保留楊溪村小學,這些小孩子就可以不交這筆錢,也可以讀久一點。」

  朱局長有些不耐煩了:「小楊,你不要老是這樣固執,這是上頭的統一安排,我也是執行上級決定。」

  「可是,您上次說可以保留這個學校不合並?」

  「上次是你說有人捐一筆錢過來,重新修這個小學,不然我早就把這個學校關了!」朱局長越說越生氣,他揚手四處一揮:「你看這個學校破成這樣,再下兩場雨就會垮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我們都要去坐牢!還是趁早關掉得好!」

  「我們還會去努力找錢來……」楊銳虛弱地保證。

  朱局長大步向校外走去:「算了,小楊,你不必費心了,我們會安排好這件事。」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滿老師:「小滿,你堅持把這個學期教完,下學期孩子都轉到中心小學去。」

  滿老師勉強地點點頭。

  朱局長昂首走出學校。楊銳不放棄,依舊跟在他旁邊,繼續爭取。

  蘇洛站在走廊上,看著這一幕。滿老師回頭望她,欲言又止,眼眶卻紅了。

  「中心小學在哪裡?」蘇洛問。

  「在縣城裡。」

  「這麼遠?」

  「嗯,而且住校的費用很高,我們這裡的人付不起。」

  「那怎麼辦?」

  「不讀了唄,只要會寫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滿老師低頭走開去。

  蘇洛轉身回寢室,大力地搖晃小秦:「小秦,你醒醒……」

  小秦在沉睡中被驚醒,兩眼發直:「出什麼事了?地震了嗎?」

  蘇洛只問:「你昨天怎麼和肖見誠跑來這裡?」

  「我……」小秦被問到這事,悲從中來:「我怎麼知道啊?我被他逼著去打聽你行蹤,最後找到你媽,你媽說你來湘西,我跟他報告這個消息,就被他直接綁架上車,開到湘西來了。我跟他說我不能坐長途,我暈車,他哪管啊,開得跟飛機似的,我都死過去幾次了!我老公還以為我跟人私奔了呢……」

  「那他為什麼又走了?」

  「我怎麼知道你跟他之間那筆賬啊?一定是他識破你和楊銳的奸奸情,所以就氣跑了唄!蘇洛……我得回去,你想辦法,看這邊有沒有火車飛機啊……我得回去。」

  蘇洛無暇答她,從背包裡找到手機,從門後操上那根木棍,衝了出去。

  正好楊銳准備敲門進來,兩人幾乎撞個滿懷。

  「小秦好些了嗎?」他問。

  「嗯!」蘇洛應了聲,繼續往外走。

  楊銳在她身後問道:「你幹什麼去?」

  「我去打電話。」

  「我陪你去吧?」

  「不用!」蘇洛轉身,堅定地回絕,這時候,她對楊銳有著愧意。

  楊銳望著她,楞住了。蘇洛轉回身,快步往後山走去,她奮力向上爬,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木棍,狠狠打向眼前的雜草灌木,唯有這樣,才能略略消解心中的郁結。

  上山後,她找到幾日前曾經與楊銳並肩坐著的草地,站在那裡,用力地呼吸,長長地呼吸,平復自己的心境。

  然後,她打開手機,屏幕又顯示出若干條短信。

  肖見誠在短信裡責問她:「為何掛我電話?我的耐心有限!看到短信馬上回復。」

  「回電話!有急事!」

  「最後一次通知你,回電話!」

  「我在來湘西的路上,請告知具體地點。」

  「已過吉首,你不告訴我,我也能找到你。」

  蘇洛想起昨晚,他看到自己時,那張陰晴不定的臉。

  有錢人才會這樣陰晴不定吧?有錢人才可以這樣任意妄為吧?有錢人才可以這樣,以征服異性為樂吧?

  沒有錢的人,想的都是其他的事情,比如,吃什麼?住哪裡?讀書還是打工?堅持還是投降?

  蘇洛現在想投降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太愚蠢,早知這單生意這麼重要,她應該好好敷衍那個少爺,省得這些無謂的紛爭。

  她深呼吸,撥通了肖見誠的電話,響了兩聲,那人接了,語氣正常地在那頭答:「喂!」

  「對不起。」蘇洛對著那頭,低聲說。

  「什麼?」

  「我說對不起。」

  「為什麼?」肖見誠問,語氣陌生而疏遠。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只知道我得罪你了,你不高興了,所以我現在向你道歉,說對不起。」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哪有什麼不高興?」

  「你——」蘇洛被他這樣一問,竟答不上來。

  「做女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自、作、多、情!莫明其妙說什麼對不起?我忙著呢!」說完,他把電話掛了。

  蘇洛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結束符號,半晌回不過神來。

  不行,這樣不行,她對自己說。

  堅決地,她又撥通了那個電話。

  「你幹什麼,說了我很忙!」肖見誠煩躁地說。

  「不管怎麼樣,不管以前有什麼不愉快,我懇請你繼續支持我們基金會。」

  「你是哪個基金會的?」

  「我——」

  「別跟我打這些官腔,也別再找我討錢,我早就說過,我對這些事沒興趣!」

  「你怎麼——」蘇洛聽到他這樣說,恨不得又要搶白。

  肖見誠卻不打算給她機會,直接說:「沒怎麼!就這樣!」電話再次被掛斷。

  蘇洛氣到無法,將手機狠狠往眼前的草叢裡砸去。

  手機在雜草中翻滾了兩下,停下來,然後被一只手撿起。

  是楊銳,他終究還是跟了過來。

  他拿著手機,走到蘇洛身邊,靜靜地遞給她。

  「我不要了!讓他去死!讓他去死!這個無恥的混蛋、流氓!……」蘇洛朝著楊銳,大聲地竭盡全力地罵道,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惡毒的字眼,都用到那個人身上。

  罵到最後,她哭起來,涕淚交加,聲嘶力竭。

  楊銳終於張開雙手,將她擁進懷裡,拍她的背,輕聲地安慰她。

  「楊銳,對不起!對不起!」

  「不怪你,不是你的責任!」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辦砸了!對不起。」

  「別這樣想,我都知道,不是你的原因。我都知道……」

  「那個流氓……肖見誠那個流氓……我……我不該踢他……我應該忍一下。」

  「別想了,你做得對,是他不好!別哭了……」

  蘇洛好久沒有這樣哭過了,像個孩子一樣傷心地哭,有人傾聽,有人安慰。即使是難過,也覺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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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5-7-16 11:39:09 |只看該作者
☆、26

  楊銳和蘇洛下山,回到學校裡,與小秦坐下來商討對策。

  小秦聽了事情原委後,說:「我估計這多半是肖見誠的主意,那人看來心狠手辣,喜歡搞釜底抽薪,你不知道,蘇洛說要辭職,其實秘書長開始並沒有多少反應,估計也無所謂,後來肖見誠不知跟他說了什麼,大概是這個事兒非要蘇洛來做,不然就算了。然後馬主席好像也給秘書長打了電話,問項目怎麼又停了之類的話。秘書長嚇得都要七竅流血了。」

  蘇洛無語,拿著根棍子在泥地上畫圈圈。

  楊銳問:「最近基金會還有沒有別的籌款項目?」

  小秦搖搖頭:「沒聽說。」

  「我跟其他幾家做助學的機構聯繫,別人暫時也沒有閒錢可以來幫這裡。」

  「要多少錢?」蘇洛抬頭問。

  「這個校捨已經基本不能用了,必須推倒重建。而這裡交通很不方便,材料進不來,所以成本特別高,估計最少要五十萬左右。」

  「我們上網發帖?」蘇洛建議。

  「作用不大,以前我已經試過。」

  小秦問:「微博呢?」

  「都一樣,這種事情,很難成為焦點。」

  「除非……」小秦開始奇思怪想:「我們炒作個新聞爆點。」

  「有什麼爆點?」

  「比如泥石流,雷擊、地震,然後小朋友流離失所,慘到極點……」小秦眉飛色舞。

  蘇洛拍她:「你烏鴉嘴。」

  「真的!只有這樣才有用,現在公眾的同情心都快被磨平了。」

  楊銳在旁點頭:「籌款確實是最難的一件事。」

  蘇洛把希望寄托在小秦身上:「小秦,你認不認識什麼有善心的老板?」

  小秦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結婚早,沒機會勾三搭四。」

  蘇洛沮喪。

  小秦伸了個懶腰:「其實蘇洛,肖見誠不就想霸占你嗎?你從了他,一切都解決了。」

  蘇洛大叫:「別亂說!」

  楊銳起身:「該吃飯了。」他轉身向廚房走去。

  蘇洛狠狠地瞪了小秦一眼。

  大家在廚房裡吃飯,滿妹年紀雖小,但完全不用大人照顧,自己拿著筷子,扒拉得很好。但是,在夾菜時,卻看出問題來,她的筷子在碗的外面夾來夾去。

  蘇洛忍不住想幫她的忙,楊銳用眼神制止。

  小秦搞不清狀況,直接問:「這個小朋友是不是視力不太好?」

  楊銳忙答:「眼睛有點小毛病,准備改天去大醫院治一治。」

  滿老師低著頭,繼續吃飯。

  小秦點頭:「孩子的事耽誤不得,應該早點去看。」

  滿妹抬起小臉,懂事地說:「我爸爸賺錢回來就帶我看眼睛。」

  滿老師依舊沒做聲,扒完碗裡的飯,走到屋外去了。

  小秦納悶,問楊銳:「我說錯話了嗎?」

  「沒事兒,吃飯!」楊銳只答。

  滿妹笑瞇瞇地亮起乾淨的碗底:「楊叔叔,我吃完了。」

  楊銳摸摸她的頭:「真乖,去玩吧!」

  滿妹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找媽媽。

  楊銳低聲說:「別問滿老師關於她丈夫的事情。」

  「為什麼?」

  「她丈夫……去年在工地上摔死了。」

  蘇洛和小秦大吃一驚。

  楊銳接著說:「滿妹還不知道,所以你們一定要注意。」

  小秦咽了一口唾沫,問道:「賠了多少?」

  楊銳搖搖頭:「只賠了三萬,辦完喪事就基本沒了。」

  「為什麼?」蘇洛低聲叫起來。

  「說他不是工傷,是病死了。」

  「怎麼能這樣?」

  「好了,別說了,我也不是特別清楚,總之你們不要再提這個事兒了。」楊銳結束了談話,走出廚房。

  蘇洛和小秦面面相覷,小秦撫著胸說:「哎呀,我本來就身體欠安,聽了這事兒,心髒真是受不了。」

  蘇洛站起來收拾碗筷。

  小秦奇怪地問:「怎麼?你平時不是最嫉惡如仇嗎?今天這麼淡定?」

  蘇洛大力把筷子頓齊:「我現在想起那些有錢人,我就恨不得把他們都斃了!」

  小秦一拍桌子:「對!先斃了肖見誠,把我拐到這鄉下來!」

  蘇洛拿起筷子,作瞄准狀:「好,百步穿楊!」

  晚上,蘇洛和小秦在房裡閒聊,楊銳來到門口,示意蘇洛出來。

  蘇洛趕緊走出去,楊銳帶著她到了旁邊的屋簷下。

  深濃的夜色垂在四周,蘇洛想起今天上午他的擁抱,一時間,有些期待。

  然而,只聽得楊銳鄭重地說:「你明天還是跟小秦一起回城裡去吧。」

  「不!」蘇洛馬上拒絕:「我要留在這裡。」

  「蘇洛,你聽話。我們在這裡,是正式派遣的支教老師,有工資的,你呢?沒資格沒身份,又不能代課,你在這裡能幹什麼?」

  「我以後去辦支教手續。」

  「別傻了。女孩子留在這裡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能夠幫到那些孩子和老鄉。」

  楊銳長歎一口氣:「蘇洛,你信我,將來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我又不是沈瑩!」蘇洛衝口而出。

  忽然,對面那個人,似乎連呼吸也沒有了。

  蘇洛後悔了。

  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回旋,楊銳用平靜的聲音說:「你再考慮吧,明天學生返校,麻煩你幫忙送小秦去縣城,他老公會在那裡接她。」

  蘇洛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小秦已經倒在被窩裡呼呼大睡。

  蘇洛忍不住搖醒她:「你告訴我,楊銳和那個沈瑩是怎麼回事?」

  小秦極不耐煩:「我怎麼知道他們的事?」

  「楊銳很愛她嗎?」

  「你說呢?長得那麼漂亮,家世又好,如果是你,你愛不愛?」

  「那為什麼又會分手?」

  「楊銳憑什麼跟她好嘛?沒錢,沒房子,連家人都沒有!就算她答應,她家裡人都不會答應啊!」

  「家人都沒有?」

  「楊銳是孤兒,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還號稱暗戀他,連這個都不知道!不過,今天知道了,有點掃興吧?」

  「為什麼掃興?」

  「這樣的男人,雖然很偉大,但暗戀一下就算了,真正結婚,那還是不合適。」小秦邊說邊打呵欠。

  蘇洛在黑暗裡睜大著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她問小秦:「我跟他表白,他拒絕我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小秦沒有回答,她又睡著了。

  夜更深了,遠處隱隱傳來狗吠,蘇洛想著想著,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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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1:40:1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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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蘇洛陪著小秦去縣城,她們倆坐的,居然是老鄉進城拉化肥的拖拉機。

  山路坑坑窪窪,旁邊就是陡峭的懸崖。老鄉是個中年漢子,皮膚黝黑,叼著一根煙,加足馬力,馬達轟鳴。

  蘇洛和小秦坐在車鬥的鐵欄上,完全像在跳舞一般,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起落。

  不僅如此,對面經常還有滿載石頭的運礦車飛馳而過,平添了幾分驚險。

  小秦死抓著鐵欄,一臉慘白,都快哭了。蘇洛雖然也很緊張,還得故做鎮定地安慰她。

  「沒事的,很安全的,一會兒就到了……」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你看,風景挺好。」

  「這還好啊?太可怕了。」小秦帶著哭腔。

  突然前面的老鄉發話了:「小姐,放心,我這個車很穩的,不會翻的,如果翻了,你趕快跳,跳下去就沒事了。」

  「我還要跳啊!」小秦大叫起來。

  「不一定,我是說,如果翻了。」老鄉趕緊解釋:「上次我們村上有人翻了車,坐的人都跳出來了。」

  「你們上次翻過啊?」小秦繼續大叫。

  老鄉高聲答:「翻過好多次了!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正好又有一部運礦車從對面急馳過來,拖拉機向路邊避讓,駛進一個大坑,重重落下去,又彈起來。蘇洛和小秦兩人不備,一屁股坐在車鬥裡。

  小秦嚇得高喊:「媽呀!」

  老鄉回頭看一眼:「沒事吧?路都被這些車壓得稀巴爛了,你們乾脆坐在裡面好些。」

  蘇洛和小秦也發現這樣坐著更穩當,索性不起來了。

  小秦悲悲切切地看著蘇洛問:「還有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

  「蘇洛,我不行了,如果我出了什麼狀況,你記得告訴我老公,我家存折密碼是我和他的結婚紀念日。」

  「你瞎說什麼呢?別瞎說。」

  「我真的不行了,楊銳怎麼讓我們坐這個車啊?」

  「他擔心你坐小面包暈車。」

  「這個……不是坐暈的,是震暈的!」

  「總比那個好,起碼你還記得銀行密碼。」

  「你真的跟我回去吧,另外……找個工作,另外……找個男人!」

  「我暫時不想回去。」

  「沒用的!我實話告訴你,楊銳心裡很難接受別人。」小秦被顛得坦率起來。

  蘇洛笑笑:「那也沒關係,我喜歡在這裡和小孩子玩。」

  老鄉突然在前面插嘴:「我們村裡好幾個姑娘喜歡楊老師,你們城裡妹子就別搶啦!」

  蘇洛和小秦面面相覷,蘇洛趕緊大聲回答:「沒人搶,留給你們!」

  「那就好,我女兒今年過年回來,我還想介紹給楊老師呢!」

  「女兒多大了?」

  「快十七了。」

  「太小了吧?」

  「不小了,鄉下姑娘定親定得早。」

  「為什麼?」

  「有好伢子,得趕緊搶啊!」

  「楊老師有什麼好的?」

  「他人好,長相也好,只有一個缺點。」

  「什麼缺點?」

  「不會殺豬。」

  「一定要會殺豬嗎?」

  「當然,是男人就要會殺豬!」

  聽得此言,蘇洛和小秦忘記害怕,忍不住爆笑起來。

  突然,又是一台運礦車,拖拉機又駛入路邊的大坑,兩人彈到半空中,小秦又大叫起來。

  正當這拖拉機笑聲叫聲地駛上一個山頭時,前面出現了上十部大型卡車,橫七豎八地停在山路上,攔住了她們的去路,與剛才駛過的運礦車一個模樣,只是鬥中沒有礦石。

  老鄉不得不停下拖拉機,抱怨道:「我就怕這裡,每次都要堵好久。」

  「這裡哪裡?」蘇洛坐鬥裡站起來,問道。

  「一個金礦,都在這裡等著裝礦石。」

  「嘩,金礦啊!有沒有金子撿?」聽到金子,小秦激動地站起來了。

  「哪有?還要去煉,才有金子。」

  小秦立馬沒了勁頭,只問:「要多久啊,我老公已經在縣城等我了。」

  「不知道,這些運礦車很霸道,每次都不肯讓路。」老鄉無奈地說。

  「離縣城還有多遠?」蘇洛問。

  「還有十裡路。」

  無法,三人只好等著。

  車隊一輛接一輛地走,又有空車一輛接一輛地來,沒有人願意讓出通道。

  等了許久,天暗下來,烏雲開始聚集,小秦擔憂地說:「老鄉,你這敞蓬跑車,要是下起雨來,躲都沒處躲啊!」

  蘇洛也覺得這不是辦法,乾脆跳下車去看個究竟。

  只見巨無霸裡,都坐著膀大腰圓的司機,無聊地聽著收音機,嚼著檳榔,車子首尾相連,等著進礦裡去運礦石。

  忽然,前面的車隊動了,蘇洛見來了機會,趕緊示意攔在拖拉機車前的那位司機,請他稍等一下。

  但那個司機似乎沒有看到,一腳油門把車開動,再次把路封死。

  蘇洛氣起來,跑去拍門,那司機也搖上車窗,完全不理睬。

  老鄉趕緊走上來,拉開她:「別惹這些人,他們很凶的。」

  「怕什麼?找他們礦上負責的人!怎麼能這樣阻礙交通。」蘇洛是遇事則強的人,無名火已經在頭頂盤旋。她衝著小秦高叫:「小秦,打電話報警!」

  「報什麼警?」小秦不明所以。

  「報122,這裡的車阻礙交通!」蘇洛繼續高叫。

  「鄉下有什麼122?」小秦跳下車,跟過來。

  「那就報110!」

  老鄉在旁邊勸她:「沒用的,警察不會管的,這裡的派出所都收了保護費。」

  「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我找負責人去!」蘇洛沿著車隊向礦裡衝去。

  沒衝多遠,有兩個壯漢攔住她:「站住,找誰?」

  「找你們老板。」

  「什麼事?」

  「你們的運礦車堵住了路,麻煩你們指揮他們讓開。」

  「我們礦裡不管這事,這些車都是私人的。」

  「那你們就放這些車進去,不要擺在路上。」

  「他們擺在哪裡,我們管不了,我們只認放車進去裝礦。」

  蘇洛見跟他們說不通,只說:「那請你們老板出來!」

  「老板在陪客人,沒時間。」

  「如果你們老板不出來?」蘇洛一邊說,一邊想該如何威脅他們,正看到一台裝滿礦石的車准備從礦裡出去,她於是說:「如果你們老板不出來,我們就攔在這裡,不讓你們的車出去!」

  說完,她居然真的站到了路中央,小秦和老鄉准備阻止她,沒來得及伸手。

  此時,運礦車急剎,揚起一陣塵土。

  蘇洛只管站著,任由砂石落了一身。

  看門的壯漢無法,只能向對講機裡講了幾句話。

  不一會兒,開出一台悍馬,停在前方不遠處。

  車上下來一個小個子男人,脖子上的金項鏈像手指那麼粗。

  「幹什麼?你這個神經病堂客?」那小個子男人走過來,直接衝蘇洛吼道。

  蘇洛毫不畏懼:「讓你們的運礦車讓開,我們的車過不去。」

  那男人朝路邊看了看:「過不去不會等一下嗎?」

  「為什麼要我們等?我們應該優先通行!」

  「什麼狗屁優先,你再胡鬧,小心我剁了你的手!」說完,那男人朝兩個壯漢一示意,壯漢衝上來,將蘇洛架到了路邊。

  運礦車馬上轟鳴著加速向前駛去,當他停在路邊的拖拉機時,車頭有意無意地擺了一擺,拖拉機頓時像玩具一樣,被帶翻過去,滾下山谷。

  小秦嚇傻了,蘇洛和老鄉趕緊奔過去,探頭一看,拖拉機滾落到旁邊的崖下十幾米的山窪裡,扭成麻花。

  老鄉急得快哭了,站在崖邊直跺腳:「這個可完了!這下可完了!」

  蘇洛馬上轉回身,去找那個小個子男人,正見他的悍馬准備掉頭。

  她衝上去,攔住車頭,狠拍引擎蓋:「下來!他媽的,給我下來!」她的眼中冒出怒火,

  車停了,依稀能看見車裡坐著兩個男人。但現在,坐十個男人,她也不會怕。

  過了一會兒,兩邊的車門一起打開,兩個男人一起走下車,其中一個是戴著金鏈子的小個子男人。

  另一個,碰鬼了,居然又是肖見誠!

  小秦發出驚叫:「肖總!」

  蘇洛死瞪著肖見誠,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人,怎麼能這麼壞?!怎麼能這麼壞!

  肖見誠走到她面前,仿佛聽到她內心的怒吼,兩手一攤:「不是我的主意!」

  「要,賠!」蘇洛低聲擠出兩個字。

  肖見誠回頭看看,無辜地說:「那你趕快去追那台肇事車!當然要賠!必須要賠!趕快追!」

  「是,你,們,指,使,的!」

  小個子男人衝過來:「有什麼證據?你這個堂客,趕快讓開,我們還要談生意!」

  「我不讓,今天你們不賠,我就不讓!」

  小個子男人忍不住抬手威脅道:「再不走,我就動手了!」

  「你動手啊!」蘇洛揚起頭,朝那男人吼回去,眼睛已瞄中路邊一根粗木棍。

  誰知肖見誠在旁邊悠悠地道:「要打可以,不准……用武器!」

  小秦趕緊走上來,把蘇洛往旁邊拉:「算了,蘇洛!你別逞能了!」

  蘇洛哪肯,她索性彎腰撿起木棍,衝著肖見誠和那男人說:「誰說不能用武器,我用!你們也可以用!」

  小個子男人估計沒見過這樣不怕死的姑娘,進退兩難。

  肖見誠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駭笑:「你還是不是個女人?」

  小秦忙說:「肖總,你別欺負我們,好歹都是熟人。」

  「熟人?」小個子男人疑惑地問。

  肖見誠忙答:「認識而已。別理這些瘋婆子,我們走進去,讓她們在這裡鬧!」說完,他攬著那男人往裡走去。

  蘇洛想追,被小秦死死抱住:「蘇洛,你在別人的地盤上,別衝動。我們報警!」

  「報警有什麼用,車已經跑了!」

  「這裡全是黑社會,你還打架?想死啊!」小秦低聲吼道。

  正當蘇洛和小秦爭氣拉扯之際,肖見誠和那男人已經走得沒影了。

  此時,雷聲轟隆隆從遠而近,豆大的雨點落下來

  兩人四處尋找躲雨之處,一台卡車上的司機搖下車窗,輕浮地說:「美女,上來,哥哥收留你們。」

  蘇洛氣極,把手中的木棍向他扔去,打在車門上。那人趕緊搖上車窗。

  小秦安撫她:「算了算了,我們等警察來。」

  雨越下越大,蘇洛和小秦也不躲了,乾脆走到了老鄉身邊,三人站在雨裡,守著翻倒在山窪裡的車。

  蘇洛忽然想起什麼,她抹抹臉上的雨水,掏出手機開始照相。

  小秦不解:「你現在照什麼相?手機會被淋壞的!」

  「我要留下證據,不然待會兒車散了,怎麼證明他們堵塞交通?」蘇洛為了照到全景,邊說邊往後退,想尋找一個更佳的角度,但是,她忘了她站在崖邊。

  蘇洛最後的記憶,是四周翻滾的山坡、泥地和灌木叢。

  對了,好像還有人搖晃她,抱著她往前走,喊她的名字。

  而山路那麼長,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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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5-7-16 11:40:25 |只看該作者
☆、28

  蘇洛是被疼醒的。

  有人在搬動她的腿,令她劇痛,睜開眼,看見有幾個醫生站在她身邊,正在擺弄她的腿。

  「疼……」她大聲叫:「住手!」

  但是,沒有人聽見,那些醫生繼續打開繃帶,嘰哩咕嚕地說著什麼。

  蘇洛想坐起來,發現自己的身體特別沉重,然後,她發現自己的眼睛似乎也不能完全打開。

  她就像被纏在破布裡,全是束縛。

  她只能繼續大聲喊道:「我很疼,別碰我!走開,別碰我!」

  終於有人聽見了,湊過來說:「姐,你醒了?」 是蘇傑。

  「你怎麼來了?」蘇洛問。

  「姐,你要說話嗎?」蘇傑湊得更近,疑惑地看著她。

  「讓他們走開,我很疼!」蘇洛說。

  「什麼?你想說什麼?」蘇傑完全聽不到,他轉回身對醫生說:「醫生,我姐醒了,好像想說話。」

  一個醫生回頭看了看她,對護士說:「估計是疼醒的,加一點麻藥。」

  蘇洛不願意,她說:「別打麻藥,我不要,你們別碰我的腿。」

  護士過來,蘇傑讓開。

  然後,面前的景色融化開來,仿佛稀薄的牛奶,或者雲層。

  蘇洛覺得自己在飛,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方向和角度都可以任意調節。只可惜,周圍沒有人,沒有景物,沒有聲音,只有稀薄的乳白色。

  也許我死了,蘇洛想。原來死就是這樣,真無趣,連個神仙都沒有。

  可惜,她又被疼醒了,這次是額角上刺痛。

  「哎呀!」她大叫。

  終於有人聽見。

  小秦的聲音:「蘇洛,蘇洛,你醒了嗎?」

  蘇洛張開眼睛,很多人圍在她床邊,低頭觀賞她。

  有小秦,有小秦的丈夫,有媽媽,有弟弟,有喻秘書長,有基金會的幾個同事,還有一個嚴肅的護士,正用棉簽在她臉上擦來擦去。

  她抬起手,想拂開那個棉簽,發現手上有很多管子。

  「疼……疼……」她說。

  小秦把耳朵湊上來,聽見了,安慰道:「護士在給你換藥,你忍耐一下,額頭上的傷口縫了七針,愈合得不好可就慘了。」

  喻秘書長推開小秦,湊過來說:「蘇洛,我代表基金會向你表示慰問,感謝你為貧困山區支教付出的努力,你好好養病……那個……那個……」他撓撓頭上稀疏的幾根毛:「基金會等著你回去工作,繼續為慈善事業貢獻力量嘛!」

  蘇洛答:「我不回去了。」

  小秦問:「你想說什麼?」

  喻秘書長沒打算聽,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塞在蘇洛枕頭下:「這是基金會的領導和同事們,給你的一點慰問金,小小心意。」說完,他象征性地抓著蘇洛的手握了握,同事趕緊拿出照相機拍照,閃光燈滋滋拉拉。

  蘇洛的眼睛被強光閃得不舒服,只好閉上眼睛,聽得一眾人將喻秘書長送出病房。

  再睜開眼,卻是肖見誠站在床前,漫不經心地俯視著他,蘇洛嚇一跳。

  「怕我?」肖見誠問。

  蘇洛不想答,把視線移開。

  「討厭我?」

  蘇洛心裡想:知道了還問什麼?!

  他仿佛聽到她的答案:「看來我是明知故問。對了,醫療費是我墊付的,你方便的時候記得還給我。」

  蘇洛想起老鄉的拖拉機,回頭瞪他。

  他以為她心疼錢:「分期付款也行,我倒不急等著錢用。」

  「你要賠……拖拉機!」蘇洛說。

  「什麼?」肖見誠聽不清,雙手撐在病床的兩邊,俯身湊近她面孔。

  「賠……拖,拉,機!」

  「哦——」他看著她,認真地答:「當然要賠!你放心,老鄉已經報警了,抓到那個肇事車輛,公安一定會讓他賠!」

  蘇洛知他敷衍,目光中充滿譴責。

  他饒有興趣地研究她的表情,然後戲謔道:「蘇洛,你現在摔得像個豬頭,用眼神可殺不死我。下次我們單挑,允許你用武器!」

  門外傳來聲音,他趕緊直起身。

  蘇洛的母親氣衝衝走進來,也不管有人在,朝著蘇洛批頭蓋腦地數落道:「你這個姑娘,真是不讓人省心,沒事跑到這山裡來,你看,摔成這樣,萬一落下個後遺症怎麼辦,誰還敢要你?住院治病又要花一大筆錢!你真是讓人生氣!太不聽話了,讓你不來你要來,好吧,自討苦吃吧,我是要回去啦,家裡還要做生意,拆遷組隨時喊談話,我是不能不在的……我不會管你啦,隨便你怎麼樣……」一邊說,一邊抄起蘇洛枕頭下的信封數錢。

  蘇洛早已習慣這種情況,從小到大,只要生病,媽媽總是先大罵一通。

  肖見誠卻看不慣了,他打斷母親的數落,說:「沒關係,請個護工就是了,你們可以先回去!」

  蘇洛的母親一楞,這才注意到他,問:「你是誰?」

  「我是她朋友。」

  「朋友?」

  「對,朋友!而且我管出錢!」說完,肖見誠也沒和其他人打招呼,大步走了出去。

  母親更茫然,繼續問:「這人是誰?」

  小秦答:「一個老板。」

  「老板?」

  小秦點頭:「超有錢的老板!」

  蘇傑馬上反應過來:「就是那個開車的?媽,就是我說的,姐認識一個開豪車的!」

  母子倆看著蘇洛,露出探究又興奮的表情。

  蘇洛無力搭理他們。

  小秦湊過來問:「肖見誠跟你說了什麼?」

  蘇洛搖搖頭。

  小秦得意地說:「我跟你講,一定要讓他賠償你,我可是一路上都在恐嚇他,把他嚇個半死!」

  蘇洛不關心這個,蘇洛想問,楊銳呢?

  可惜小秦沒感覺到,她自顧自地說:「你不知道你摔下去時有多嚇人,簡直是摔了個稀巴爛!我那時以為你一定會死,估計肖見誠也是這麼以為的,他居然想到去搞直升飛機!後來我說等直升飛機來,估計你血也流乾了,他才想到往這個醫院送。我們一直在喊你,你聽到了嗎?」

  蘇洛點點頭。

  「蘇洛,你可真嚇死我了。如果你真出了什麼事,我怎麼交待啊!」小秦講著講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他老公過來拍拍她。

  蘇洛很累,很想睡,但她還是想問,楊銳呢,為什麼沒有看見他?

  幸好小秦說到了這個人:「楊銳也被你嚇壞了,他昨天半夜趕到醫院來看你,今天一早又趕回去上課。」

  蘇洛這才放心,她昏昏沉沉地往睡夢裡去,心裡提醒自己,下次楊銳來的時候,要記得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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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5-7-16 11:40:38 |只看該作者
☆、29

  不久,蘇洛依稀聽見了楊銳的聲音。

  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醒不過來。

  奇怪的是,即使醒不過來,她也能看見楊銳把那個破舊的登山包放在牆角,走到床前,與小秦交談。

  「情況還好嗎?」他問

  「挺穩定的。」小秦答。

  「那就好。」

  「但也說不清楚啊,腿斷了,肋骨斷了,而且懷疑尾椎骨有壓縮性骨折,不知道能不能徹底恢復。」

  蘇洛被嚇到,自己居然傷得如此嚴重。

  楊銳自責:「都怪我,讓她送你,早知道我自己跑一趟就沒事了。」

  小秦安慰:「唉,是我的責任,沒看好她,這姑娘,就是莽撞。」

  楊銳沉默許久,想必是低頭無語。

  蘇洛掙扎著想醒過來,想對他說,別這樣,是我自己不小心,可是掙扎只令她辛苦不已。

  小秦壓低聲音:「楊銳,你不要把別人的痛苦都算在自己的賬上,這真的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應該讓她早點回去,不該留她在這裡。」

  「她喜歡你。」

  又是沉默。

  「楊銳,趁著蘇洛沒醒,我問你一句,你對她有沒有意思?」

  「我……我自己這個樣子,不敢往那方面想。」

  「你什麼樣子?你是把自己關在山裡,才這樣子,你完全可以回城裡來。」

  「我不會回去。」

  「那你真不打算和蘇洛有發展?」

  繼續沉默。

  蘇洛放棄掙扎,她在夢裡,等著回答。

  只聽到楊銳艱難地說:「……是的。」

  蘇洛知道自己手上夾著測心跳的儀器,她想象,這一刻,那上面必定顯示著一條直線。

  多希望只是做夢,一定是做夢。

  蘇洛終於真正醒來,她睜開眼。

  楊銳和小秦雙雙坐在床邊,那個破爛的登山包放在牆角。

  小秦驚訝,趕緊問:「蘇洛,你醒了?是我們說話吵到你了嗎?」

  不是夢。

  蘇洛笑笑:「不是,我自己醒來的,沒聽見你們說話。」

  楊銳看著她,關切地問:「身上疼不疼?」

  心裡疼,說不得。蘇洛搖搖頭,答:「沒事。」

  小秦轉移話題:「蘇洛,你媽帶你弟逛菜市場去了,說要買只土雞給你吃。」

  「哦,好,我有點餓了。」

  「流了那麼多血,不餓才怪。」小秦嗔怪地說。

  蘇洛望著她,望著楊銳:「其實你們都不必在這兒陪著,趕緊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這兒反正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小秦反駁:「那不行,在我手裡摔傷的,我得負責到底。」

  楊銳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正在此時,忽然嘩啦啦進來一幫人,個個衣冠楚楚,其中只有一個熟人。

  那熟人指著蘇洛:「就是這個病人。」

  那一幫人又嘩啦啦簇擁到床前,有人開始動手掀被子。

  蘇洛緊張,問:「肖見誠,幹嘛?」

  肖見誠答:「你不必管。」

  「病歷資料和片子呢?」其中一人問。

  肖見誠轉頭問小秦:「你沒找醫生去要來?」

  小秦趕緊說:「開始時醫生不在,我馬上去。」

  蘇洛的傷口被弄疼,她叫起來。

  楊銳拉住小秦:「你在這兒照顧蘇洛,我去找醫生。」說完轉頭走出去。

  那一幫人圍著蘇洛左看右看,鄭重地討論,仿佛拿她當一具標本。

  蘇洛很無奈,卻無從抗議。她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專家會診。

  正熱鬧著,門外走進來一人,卻是沈瑩。

  沈瑩拎著一個碩大的果籃,徑直放到蘇洛頭邊的床頭櫃上。然後俯身微笑著望著蘇洛:「蘇洛,好點了嗎?我受領導的委托,代表省政協,向你表示慰問。」

  小秦在旁邊撇嘴:「來頭好大哦。」

  沈瑩直起腰,看見小秦,馬上一臉驚喜:「小秦,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年輕。」

  小秦不領情:「領導貴人多忘事,我們上個禮拜還在一起吃飯呢!」

  沈瑩應變迅速:「是啊,上次吃飯時就想說的,但是沒機會。」

  小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沈瑩也沒打算和她戀戰,轉身朝向肖見誠:「情況怎麼樣?我請來的都是省城的學術權威呢!」

  那幫學術權威趕緊停下討論,笑著向沈瑩表示感謝。

  肖見誠卻說:「別打岔,聽專家意見。」

  沈瑩笑得依舊溫柔,而且有意無意地將手挽住肖見誠的臂彎。

  蘇洛贊歎此女功力,忽聽小秦在一旁呻吟道:「糟糕!」

  只見楊銳拿著一摞片子和病歷,走進病房,然後,他的表情和身體,瞬間僵化。

  如果你愛著一個人,根本無從掩飾。

  蘇洛由此知道,楊銳一直那樣沉默,那樣孤僻,想必只是為了,不再見到某個人。

  沈瑩的表情是怎麼樣?蘇洛還沒來得及看,小秦已經飛奔過去,解了楊銳的僵局,她高呼著:「病歷來了!片子來了!」把病歷和片子從楊銳手中奪過來,送到專家們手中。

  會診進入。專家不停地問蘇洛問題,強迫她做答。

  等到蘇洛再回頭尋找,楊銳連同那個登山包消失了。

  而沈瑩始終手挽肖見誠,面帶微笑。

  蘇洛的母親和弟弟拎著雞走進病房時,正遇上肖見誠帶著專家離開。

  母親見到肖,還是有些畏懼,側身讓路。

  肖卻盯著那只雞問:「這是幹什麼?」

  弟弟在旁邊答:「我們准備給她燉只雞吃。」

  「不必燉了,收拾一下東西,馬上轉回城裡。」肖見誠甩下這句話,走了。

  母親和弟弟面面相覷。

  救護車條件非常好,寬大,嶄新,儀器眾多,有醫生和護士隨行。

  蘇洛第一次躺在救護車裡,感覺很新奇。

  肖見誠鑽進車裡,通知司機:「開車!」

  「我媽呢?」蘇洛問。

  「她們自己找車回去。」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讓她坐我們的車?」

  「這是救護車,又不是中巴,她們憑什麼坐?」

  「那你憑什麼坐?」

  「我不坐,那租車費歸你付?」

  「我付就我付!」蘇洛嘴硬。

  肖見誠朝她欣慰地點點頭:「看來你死不了,那股子蠻勁又上身了。」

  蘇洛不管他這些,只說:「住院的錢我以後都還給你,發票都在吧?我可以到醫保去報銷。」

  「行!」肖見誠伸伸懶腰:「先讓我睡會兒。」

  他把座椅搖低,幾乎與蘇洛平行地躺在一起。

  蘇洛有些不自在,趕緊把頭轉向另一個方向。

  車子平穩地駛上高速公路,蘇洛看著窗外的天空,時近黃昏,雲彩低垂,鑲著華美的金邊。

  蘇洛的眼前又回放起病房的那一幕,她不願相信,自己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總還有,回旋的餘地吧?

  她轉回頭,喊肖見誠:「喂!喂!喂……」

  肖見誠驚醒,問:「怎麼了?」

  蘇洛答:「沒事。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瘋了,我好不容易才睡著!」

  「對不起,只有一個問題,答完你繼續睡。」

  「問吧。」

  「你會跟沈瑩結婚吧?」

  肖見誠一楞,爆笑起來:「怎麼問這個?」

  蘇洛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不答就算了。」

  肖見誠支起身子,看著她,鄭重地說:「你放心,你還有機會。」

  「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算了,不跟你說了。」

  「喂,你把我吵醒,問我這麼個不著調的問題,現在又不跟我說了,你是不是摔壞腦袋了。」

  蘇洛拿被子蒙住腦袋:「是的,我頭暈,要睡了。」

  肖見誠可不依,把被子扯下來:「蘇洛,你如果愛上我,趕緊報名,我這兒名額很緊張。」

  「我才沒愛上你呢,摔壞腦袋也不會愛上你,我就想著,沈瑩趕緊和你結婚,這樣就天下太平了!」蘇洛只好說。

  肖見誠笑嘻嘻地聽她說完,然後回一句:「太好了,看來腦子沒摔壞!知道我為啥老是折騰你嗎?」

  「為啥?」

  「我就是喜歡你這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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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1:49:57 |只看該作者
☆、30

  蘇洛沒有去醫院,肖見誠直接讓她住進一個幽靜的小院裡。裡面有醫生和護士,也有不少儀器。

  蘇洛很奇怪,問:「為什麼住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肖見誠搬著個凳子,站上去,用一個黑色塑料袋套住牆角的監控鏡頭。然後答:「私人小診所。」

  「為什麼不去醫院?」

  「太貴了,怕你付不起。」

  「我可以報銷。」

  「就算報銷,不也有自費項目嗎?」

  「我這又不是癌症,哪有那麼多自費?」

  肖見誠跳下椅子,拍拍手,走到她床前,從她床頭的角度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個攝像頭。

  蘇洛也看看那個攝像頭:「為什麼要遮住?」

  肖見誠得意,湊到她面前:「趁著你動不了,想幹點壞事兒唄!」

  蘇洛不習慣,臉趕緊側過一邊去。

  肖見誠直起腰:「放心!第一,我沒有那麼喜歡你,第二,我不是那麼缺女人。」

  蘇洛立刻答:「第三,我跟你八字不合。」

  「是嗎?你算過?」

  「還用算嗎,自從跟你見面後,諸事不順。」

  「那倒也是。你失望嗎?」

  「為什麼要失望?」

  「這座城裡,未婚男青年,綜合排名,我應在前三。」

  「真的?我可慘了。」蘇洛呻吟。

  「怎麼?」

  「這次一摔,估計已跌落到萬名之後。」

  「要不要我幫你?」

  「你不害我已是謝天謝地。」

  肖見誠看著她,誠懇地說道:「不好意思,害你,倒是近幾年來,最令我開心的事。」

  蘇洛生氣,瞪著他,他卻得意地笑起來。

  護士拎著藥水進來,肖見誠視線轉移,瞄著那護士:「喲,頭髮好像剪短了,更漂亮了。」

  護士戴著口罩,雖然看不清表情,眼中滿是笑意盈盈。她拿針在蘇洛的手背上扎進去,找血管卻沒有准頭,在皮膚裡探來探去,蘇洛疼地咧嘴。

  肖見誠在一旁看著,終於忍不住:「喂,她不是我女朋友,你不用這樣緊張!」

  蘇洛頻頻點頭,護士沒答,繼續探,終於有血從針頭裡冒出來。

  護士掛好藥瓶,臨走前解釋道:「不是我緊張,是她血管太細,實在不好找。」

  肖見誠點頭:「天天吃米粉,營養不良是一定的。」

  蘇洛這才想起:「我媽知道我在這兒嗎?」

  肖見誠答:「我會告訴你家人和朋友,但他們,最好少來點。」

  正說著,醫生進來查房,肖見誠過去商討。

  蘇洛累了,很快睡著。

  夢裡又在爬山,爬不完的山,泥濘的路,感覺前面有個人,想追上去,卻總差了兩步。忽然腳步一踏空,嚇醒來,已是黃昏,病房裡空無一人。

  蘇洛拿過枕邊的手機,給楊銳發短信。本打算寫:夢見你了,十分想念。寫完後,看著都覺得厚顏無恥,趕緊刪掉,重新寫:楊銳,我已住進醫院,一切都好,保持聯絡。

  寫了和沒寫一樣,就像,喜歡和不喜歡一樣。

  蘇洛長長地歎了口氣。

  晚上,第一個走進病房的,居然是父親。

  蘇洛有些驚訝:「爸爸,你怎麼來了?」

  爸爸心疼地走上來,只問:「傷到哪裡了?怎麼搞成這樣?會不會留下後遺症?醫生怎麼說?是誰把你搞成這樣?要找他們賠錢!你這算不算工傷?可不可以申請工傷鑒定?……」

  蘇洛只能打斷他:「爸爸,你別擔心,我這沒事兒,治病的錢會報銷的!」

  「會報?還會有補助和賠償吧?」

  「那些以後再說。」

  「哦,那就好。我本想拿點錢來給你看病,但最近……

  「不用的,爸,我有錢!」

  「那好,那好,有單位還是好,你好像是事業編制吧?」

  「不是,聘用的。」

  「長期聘用吧?」

  「嗯……」蘇洛不想告訴他自己辭職。

  「最好想辦法轉成事業編或公務員編,比較穩定,聘用靠不住。我現在做事的地方,連合同都不跟我簽,前段時間,主管還跟我說,老板嫌我年紀大了,說我不適合這個工作。晚上守個大門,我這個年紀算什麼大?」

  蘇洛警惕:「哪個老板說你年紀大?」

  「我也不知道,是那個最大的老板吧。工資這麼低,又熬夜,別人不一定受得了我這個苦呢!」

  「不讓做就別做了,你不是還有退休金嗎?」

  「那點退休金怎麼夠用啊!打點小麻將的錢都沒有。唉……」父親長歎一口氣:「想當年,我承包那家公司,做得還是很好的,如果不是你媽媽到單位上鬧,我一直做下去,搞不好現在也是個大老板了……」

  蘇洛閉上眼,她聽過無數次的話又開始循環播放。

  突然,門被大力踢開,傳來母親高亢刺耳的聲音出現:「你這個沒良心的,還說我不該去你單位鬧?你背著我搞女人,養小三,賺的錢全都給了那個狐狸精,你還說我不該去反映情況?像你這樣的人,就應該清除出去,永遠不得翻身!」

  蘇洛睜開眼,正看見母親衝到父親面前,指著他鼻子罵。

  父親做無力的辯解:「哪有這回事?你有什麼證據?你都是誣陷!……」

  母親益發狂燥:「沒證據,我抓到你和別人,衣服都沒穿,躺在一起,你還要什麼證據?……」

  蘇洛見兩人又開始口無遮攔地相互糾纏,急得很,示意父親快走。

  父親趕緊起身離開,母親想抓住他,被他甩開。

  二十幾年前的恩怨,到今天都沒有算清,永遠也別想算清。

  母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開始哭泣和咒罵,蘇洛無法,只能由她發洩。

  過了一會兒,蘇傑攬著個女人走進來,不是美慧。

  蘇傑見母親在哭,很警覺,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添油加醋地把剛才與父親的爭執描述了一遍。

  蘇洛在旁邊,無力地說:「沒有那麼嚴重,小傑,沒那麼嚴重。」

  但蘇傑,自小被母親訓練,將父親視為剝奪自己童年幸福的宿敵,聽到母親的哭訴,七竅生煙,將那女人一甩,轉身追了出去。

  蘇洛想喊,氣息細微,幾乎聽不見。她讓母親去攔,母親依舊哭哭啼啼,根本不起身。她想找手機給父親報信,半天也沒摸到手機放在哪裡。

  正急得冒汗的時候,居然,她看見美慧提著水果站在門口。

  蘇洛嚇一跳:「美慧,你怎麼來了?」

  此時,美慧眼睛根本沒看見蘇洛,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新來的女人。

  蘇洛暗想:完蛋了。

  果然,美慧不言不語,直衝到那女人面前:「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咱來看咱姐,不行嗎?」那女人一口東北腔,氣勢很盛。

  「我警告過你,不要動我的男人!」

  「現在算不上是你的男人了吧?」

  美慧不由分說,立馬一耳光扇過去,那女人沒能躲開,臉上現出三個手指印。女人不怯場,回手還了個耳光。美慧尖叫著抓住她頭發,兩人扭打起來,母親衝上去拉架,三個女人扭作一團。

  此時,醫生和護士沒了蹤影,蘇洛想找呼叫鈴,上上下下尋了個遍,也不知在哪。

  正急得手足無策時,手機鈴聲突然在被窩的褶皺裡傳出,蘇洛終於找到了手機。

  肖見誠來電,接通後,蘇洛還沒開口,肖見誠就在那一端很生氣地說:「你弟弟怎麼跑到我這裡來鬧事,還來打我的員工?太不像話了,我要報警把他抓起來!」

  「我爸沒事吧?」蘇洛趕緊問。

  「剛才打成一團,有事沒事,我也沒來得及看,我只是通知你,我要報警了。」

  「我爸到底有沒有事?」蘇洛一邊問,一邊看著面前扭打著的三個女人。

  「不清楚,好像受了點傷。」

  「嚴重嗎?」

  「還好吧,年紀這麼大,也不知道經不經得住。」

  此時,母親在兩個年輕女人中,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蘇洛大喊:「媽!」

  肖見誠在那一邊奇怪:「你喊我『媽』幹什麼?」

  母親站起來,大聲呼喝咒罵,又投入到戰鬥中。

  蘇洛拿著手機,看著眼前,充滿了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她眼裡湧出淚,也不管肖見誠說什麼,自顧自地交待起來:「不是,我沒喊你,我喊我媽,我沒辦法扶她,我弟腳踩兩只船,兩個女人在我病房裡打架,我媽勸架,被摔在地上了……你是肖總,我爸的老板,如果沒什麼大事,麻煩你辭退他,他太老了,不能看門了,留著是個累贅……還有我弟,你報警吧,他一直混黑社會,早晚會被抓去坐牢,早抓早好……肖見誠,你把我送到的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見不到醫生和護士?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吵我?為什麼沒有人真正地關心我?我不想見到他們,我不想管他們的事,我也不想管你的事,你別來害我了,讓我安靜一點好不好!」她說完這段話,已是精疲力竭。

  此時,護士終於走進來,蘇洛不管了,扔下手機,拿被子蒙住頭,悲傷地哭了起來。

  太多的事情值得哭,身上的傷,心裡的愛情,這麼多年來爭吵不休的家庭,尋不到出路的工作,蘇洛一並哭著,哭了很久,哭得都快睡著了,突然手機短信清脆地響了兩聲。

  蘇洛掀開被子,找手機。

  天徹底黑了,病房裡亮了一盞燈,空蕩蕩的,只有肖見誠,坐在她旁邊,拿著她的手機。

  蘇洛急,要他還手機來,他卻大聲地念著:「蘇洛,你好,剛收到你的短信,很擔心你,如果可以,我會盡快回來看你,希望你好好治療,好好照顧自己。」

  蘇洛窘迫,臉紅了。

  肖見誠看看她,依舊舉著那手機,忽然問:「這個楊銳,是你什麼人?」

  「同事。」

  「那天晚上那個人?」

  「是。」

  「牽你手的那個人?」

  「晚上太黑,看不清路。」

  「哦……」肖見誠仿佛明白了什麼,轉頭問道:「哭完了?」

  蘇洛不答,拿被角擦臉上的淚

  肖見誠把手機扔給她,毫不留情地說:「確實該哭,我要是你,乾脆直接去死。」

  蘇洛看著他,他也看著蘇洛。

  蘇洛不覺得這話刺耳,倒像是,另一種了解。

  蘇洛對他說:「我餓了。」

  護士將病床稍稍搖起些,在蘇洛面前支了個小桌子,將半流食的特護餐放在小桌上,准備餵蘇洛。

  蘇洛堅決拒絕了,他自己用勺子,一點點往嘴裡送。有時動作大一點,扯得傷口疼,忍一忍,接著吃。

  肖見誠依舊坐在老地方,看著她,沒說什麼。

  蘇洛不好意思一個人吃,客氣道:「一起吃點兒吧。味道還不錯。」

  肖見誠沒答。

  蘇洛討個沒趣,繼續獨自奮鬥。

  突然,電話又響起短信音,蘇洛趕緊放下筷子,拿起手機。

  一條快樂的垃圾短信,興奮地告訴所有人,某地樓盤開盤大酬賓。

  蘇洛克制著不讓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

  肖見誠突然說:「你騙了我。」

  「我騙你?」蘇洛沒明白。

  「你說你沒有男朋友。」

  「我沒有。」

  「楊銳是你什麼人?」

  「同事。」

  「只是同事?」

  「嗯。」

  「只是同事?」

  「信不信隨你。」

  「那你喜歡他?」

  「沒有。」

  「你一定喜歡他!喜歡就喜歡,還不敢承認?」肖見誠盯著她,問話斬釘截鐵。

  蘇洛亂了陣腳,衝口而出:「誰說我不敢承認!」

  敗象已現,肖見誠繼續追擊:「那就是他不喜歡你?」

  「他……他……」

  「他怎麼樣?」

  「他現在不想考慮這些。」

  「為什麼不想考慮?他結婚了?」

  「沒有。」

  「有女朋友了?」

  「沒有……以前有過。」

  「舊情難忘?」肖見誠傾身向前,步步緊逼。

  蘇洛手裡還舉著勺子,楞楞地看著肖見誠:「……應該……不是。」

  肖見誠完全明了,雙手一拍,身子退回到座位裡,冷靜地總結:「那就是對你沒興趣!」

  蘇洛心裡明白,這是正確答案。她低下頭,看著那碗糊糊,完全沒了胃口。

  「不要在對你沒興趣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肖見誠繼續說:「應該考慮那些對你有興趣的人。」

  蘇洛抬頭看著他:「也沒有誰對我有興趣。」

  「我對你很有興趣啊!」

  「你只是無聊。」

  「誰說我無聊,妹妹,我很忙的!我並不是經常有時間坐在一個地方,看女人吃這種屎一樣的東西!」

  「喂!」蘇洛被他這樣一說,火氣上來了,拿著碗准備扣到他身上去,可惜手沒勁,舉不起那個碗。

  肖見誠得意起來:「哈哈哈,蘇洛,我算是看透你了!平時見你一副老江湖的派頭,喝酒、賭錢、打架,都算你的。沒想到,骨子裡還是個純情少女,搞單相思。」

  「誰說我是單相思?這事情還沒定論呢!」蘇洛嘴硬。

  肖見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那碗糊糊扔到旁邊的桌上:「什麼時候會有定論?」

  「說不好。」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只要他沒有跟別人好,我就有機會。」

  「也許他是同性戀。」

  「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你見他和女人在一起過?」

  「我……我反正知道不是。」

  「不如……」肖見誠突然拿起蘇洛的手機,翻了翻,撥通,按響免提,面向蘇洛,那上面是楊銳的名字:「問問他,馬上就有定論。」

  蘇洛急,伸手去搶,動作太大,肋下痛得如針刺一般,不由得大聲呻吟。

  幸好,手機裡傳出提示音,無法接通。

  護士走進來探視,肖見誠回頭,示意她退下。

  蘇洛依舊疼痛難忍,皺著眉,閉著眼,微微蜷起身體。

  肖見誠收起笑容,坐在床邊,將手機扔在床頭櫃上。

  他俯身,一手捧起蘇洛的臉,一手壓住她的肩,幾乎完全罩在她身上。

  蘇洛不知他要做什麼,心生恐懼,問道:「你要幹……」

  他沒等她說完,已經用嘴截住了她剩下的話。

  蘇洛想掙扎,但心有余力不足,她的手勉強能夠抓住他的衣袖,用盡力氣地拉他,扯他,也完全無濟於事。

  幸好,他並沒有更多的舉動,他只是用嘴唇貼在她唇邊,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體溫。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鬆開手,從床邊站起,轉身離開了病房。

  蘇洛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她心裡充滿悔恨,怎麼可以這樣,一而再地被這個男人欺辱。

  她費力夠到床頭櫃上的那個電話,撥通肖見誠的號碼。

  電話那頭,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他看來怕被罵。

  她不管,一遍一遍撥。

  電話終於通了。

  蘇洛正准備批頭蓋臉罵過去,話筒裡卻傳來溫柔的女聲:「喂……蘇洛嗎?」居然是沈瑩。

  蘇洛木著嗓子:「請找肖見誠。」

  「見誠啊,他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事要轉告嗎?」

  「你讓他接電話!」

  「哎呀,這裡好多交警,不太方便呢,要不,待會兒回你電話?」

  「你讓他接!」蘇洛不吃她這一套。

  「這個……真接不了……他開車呢……」忽然話筒裡傳來肖見誠的聲音:「幹嘛?」

  「肖見誠,你不要太過份!」

  「好,沒問題。」肖見誠語速正常,而且愉快。

  「我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惹我,我會讓你下不來台!」 蘇洛惡狠狠地說。

  「可以可以,好商量。」

  「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有什麼事情,電話聯繫,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行,下次見面再談!」

  蘇洛快瘋了:「沒有下次,永遠沒有下次!你這個流氓!」

  電話那頭,聽到肖見誠笑起來,他歡快地說:「再見,蘇洛!」然後,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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