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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半仙【閱魂錄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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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14:11 |倒序瀏覽
半仙【閱魂錄之三】作者:綠痕

他在天界近千年,對成仙並無渴望,只想平淡度日
因他對神仙不存冀望,更對貪婪的凡人感到失望
直到那一夜,他注意到了那個小姑娘的祈禱
也是頭一回,他明白了她的與眾不同之處──
她唯一的私心,就是滿足眾人的私心!
日復一日聽著她虔誠地向他祈禱許願
讓他開始渴望成仙,好能去實現她所有的願望
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卻讓他死在求仙之道上……
被迫重生於人間後,他成為路國的仙師大人
而她恰恰是重金禮聘來負責他安全的保鏢
觸摸著以往只能瞧見卻無法觸及的小手
一直等著的小姑娘終於不再是個遙遠的夢
那顆始終對死亡感到憤恨不平的心也變得坦然
即使所有人都認為她四肢發達,就是不長腦袋
可這樣的她是他心底最柔軟的一處,不容任何人來分享
她師門的人再重要又怎麼樣?與她感情深厚又如何?
他有的是耐性,早晚都會把她的心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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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16:38
第一章

  請神容易送神難。

  倘若可以,路翔真想把所有神仙都給趕出他的國家。

  可無奈的是,這一點,普天之下卻無一人能幫他辦到。

  方下了早朝,回想起剛才朝殿之上只有寥寥數名官員上朝,路國皇帝路翔便沈著臉,全無半分新帝登基後的喜悅,踩著沈重的步伐,不發一語地朝皇姊路露所居的淬月宮前進。

  說起他路國這一古國,領土雖小,但地處大陸正中,幾乎是在有大陸曆史時便有了路國,因此說是當今大陸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國也未嘗不可。

  只是數千年傳承下來,身爲文化古國的路國卻從未有過輝煌的史頁,亦未在大陸史上留下濃墨半點,它既不能與當今強大的原國與北蒙國比肩,也沒法跟南貞國或是西苑國齊名,國不富民不強的路國被天下諸國遠遠甩在後頭不說,它還被整座大陸的人民給遺忘似地抛在腦後。

  若以地理位置而言,路國居于諸國之中,地處交通樞紐。按理來說,諸國若想方便交通,早早就該拿下這個弱小的路國納入領土之中,可數千年下來,卻從無一國染指過路國,又或者該說……沒有任何一國吃飽太閑想要招惹路國這一顆燙手山芋來自尋煩惱。

  原因無他,只因這一國的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太迷信了。

  方圓不過數百裏的路國,說是彈丸小國一點也不爲過,可就在這一方小小的領地裏,硬是擠了各式各樣上百種宗教,全國人民上下集體迷信已是數千年不改,在路國的街道上走著走著隨便一撞,都能撞上個宗教領袖或是得道大師。

  這也是新帝路翔心中最痛的一點。

  路翔剛接手的這個國家,良田早已荒蕪多年,林業礦業久無人接管也早已廢棄,商人逐仙不逐利故而商事不通。國中求神問蔔的人永遠比幹正事的人還多,求丹嗑藥是大街小巷的常態,廟堂之上,年輕的皇帝永遠都坐在禦案上,枯等著已有數年都沒來上過朝的文武大臣們,百姓們則或沈淪在丹藥的藥效下騰雲駕霧,或看破世俗名利求仙拜佛不事生産……有國民如此,路國國勢宛如飛瀑直下三千尺的筆直下沈,就連鄰近諸國都懶得打著他們玩,只等著他們早晚自取滅亡。

  這就是他的子民們?

  不,這是被衆神衆仙養在人間的俘虜。

  而他身爲新皇,卻無力將他們自信仰的迷海中拉出來,救救他們自己,也救救就要消亡的路國。

  空曠的長廊上,唯有路翔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回響著。

  前往淬月宮的路上,路翔一路看著那些閑得沒事幹的宮人,在偌大的宮殿裏抓蚊子、拍蒼蠅,這讓他不禁想起,數年前他曾出使去過一回的北蒙國。

  那時的北蒙國,正值國家多事之秋,衆皇子皇女爲奪嫡稱帝,個個陰險凶殘無所不用其極,彼此間的戰火愈燒愈熾烈,演變到後來,甚至大剌剌的關起國門來血腥內戰。

  距離路國不遠的原國,大約在十年前也曾因類似的原因發生過嚴重的皇室內亂,皇族斐氏更是幾遭屠盡。

  而路國呢?

  因曆代皇帝都是交差似的生了個太子,一完成了傳遞皇室香煙這一大業,便立即抛下身爲皇帝的責任,轉身投入信仰或是求仙大道。

  而後宮裏的妃嫔,她們非但不在乎什麽身份地位,更加不在意到底是誰生了太子,數年如一日的,該拜神的繼續拜神、想求仙的照樣求仙,一旦太子名分已定,她們不是明目張膽地鉸了發求道去,就是趁夜摸黑溜出宮入山尋找仙人……也因此,這二十年來一直閑置荒廢著的後宮,全都被拿來養蚊子。

  而皇子們之間的鬥爭?這更是路翔最痛也最羨慕他國的一點。

  就算要鬥,那也得要有人才鬥得起來呀!

  身爲唯一的兒子,他上既無叔伯下更無堂兄弟,他找誰鬥去?哪怕他再怎麽想推了皇帝這位置,他也逮不著個替死鬼可接棒交差。

  別國的皇室子女們,爲了皇位是搶得頭破血流死去又活來,而他路國?先皇連蟑螂也不肯多生一只,只能由他苦哈哈地接下路國這一爛攤子。

  而唯一與他相依爲命的自家親皇姊路露,也將下嫁給羽林軍統領赤水,再過不久,就即將他一人留在這淒清寂寥的皇宮中,與這一國沈淪于迷信裏的百姓們苦苦糾纏……

  「皇姊找朕何事?」路翔無精打采地踏進淬月宮,也不知這幾個月皇姊都出宮跑哪去了。

  路露喜不自勝地快步走來攬住他的臂膀,「二弟,咱們有希望了!」

  希望?

  是先皇在宮外民間生了個備用的私生子,還是空蕩已久的國庫終于有稅收了?再不然,就是全國百姓願意抛棄那無用的宗教信仰,與他這新皇一同振作,讓路國不在日後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上?

  路翔搖了搖頭,一點都不敢有半點奢望。

  「瞧瞧這是什麽?」路露迫不及待地交給他一封蓋有原國斷皇爺府戳印的信封。

  以往的老同窗斐然怎會突然寫信給皇姊?路翔不解地拆開信封,自裏頭取出了一張空白的紙張。

  在路露示意的目光下,大惑不解的路翔,兩眼滑向了這張看似普通,卻在右下角以特殊顔料印制詭異花紋……當下他激動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這是……魂紙?」

  「不錯。」就是傳聞中只要許下心願,並願意付出代價,就會應許一名魂役前來實現魂主心願的魂紙。

  路翔小心翼翼地拿妥了那張魂紙,作夢也沒想到,這讓各國皇帝都瘋狂派人尋找的魂紙此刻竟會在他手上,而憂國憂民的他,所有痛苦的解決之道,很可能就在這一張魂紙之上。

  「打哪兒來的?」若是魂紙真有傳說中的靈驗,那麽,是不是只要他許下心願,他們路國就有救了?

  路露面上盈盈的笑意登時僵住了,她掩飾地一語帶過。

  「買的。」

  買的?
   
  這種有行無市的東西她能上哪兒去買?還有,她又哪來的銀錢可買?

  先前因魂紙而産生的興奮激動之情,搖身一變,成了天際濃密卻遲遲不肯降下雷雨的烏雲,沈沈地壓在路翔的心坎上。他懷疑的眼眸滑向低垂著螓首的路露,在她明顯地將身子靠向這陣子總是跟著她東奔西跑的赤水時,他腦子裏的迷霧隨即豁然開朗。

  他心疼地問:「皇姊,你不會是把你的嫁妝……」那可是他們除了國庫之外,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對。」眼看橫豎躲不過,路露也不掩藏了,索性就大方承認。

  路翔氣結地大聲喝斥,「胡鬧!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大婚了,你怎可──」

  「那麽大嗓門做什麽?」一手把他帶大的路露也沒在怕他,兩手拉過身旁日後的靠山,「赤水說過他能理解的。」

  路翔才不管身邊的赤水怎麽點頭,在扞衛最後一點皇室的尊嚴之外,更痛的是皇姊爲了路國所受的委屈。

  「就算赤水他能理解,他的家族和宗親呢?朕是嫁姊,且還是低嫁,你讓別人怎麽看待咱們皇家?你讓他的親族以後怎麽看你?」那些嫁妝是他們皇室最後一點的體面了,她一個就要過門的新嫁娘,怎能兩手空空的嫁去夫家?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

  「皇上!」赤水在他一聲問過一聲,而路露的頭也愈垂愈低時,忍不住大聲道。

  路翔哽咽地垂下頭,要不是那些執迷不悟的百姓,要不是至死不肯醒悟的祖上們,他路國如今怎會如此?而他的皇姊,又怎會爲買張魂紙給她的皇弟,卻因此而花光了她的嫁妝?他兩手緊握著拳,極力想壓下滿心酸楚的感覺,倔強地不肯讓懸在眼眶中的淚水脫眶而出。

  「皇上,許願吧。」看著他長大的赤水上前扶住了他搖晃的身子,懇求地低喃,「您就成全公主這一片愛弟之心吧……」

  握在手中原本該是沒有溫度的紙張,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下,彷佛有了灼人的溫度,路翔忍不住再將它握緊一點,就深怕失去了手中希望的溫度。

  當天晚上,回到鍛日宮後,路翔靜靜地看了那張魂紙一夜。

  面對著這張可引誘出人性最貪婪一面的紙張,原本路翔興奮期待的心情就像一鍋沸騰的熱水,可在他發現,他愈是想要利用這張魂紙達成他的願望,他也愈感到恐懼,一想到召出魂役所必須支付的代價,他的心情便徹底的冷靜了下來。

  凡事都有代價,若想要得,他就必須得先付出。

  而他又能付出什麽?

  整整在鍛日宮想了三日後,路翔在路露的催促下,謹慎地許下了願望,接著便是滿心雀躍地期待著魂役的到來。

  許願後次日,路翔找來路露與赤水,想不通地問。

  「皇姊,你可知魂主許願後,魂役何時會來到魂主身邊?」怎麽等了整整一夜,也沒見著他的魂役前來找他報到?

  「這個……」路露偏首看向赤水。

  赤水仔細回想,「回皇上,臣聽人說,大部分的魂役都會在第一時間內聽從魂主的呼喚,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魂主身邊,所以應當用不了多久,皇上,您且再耐心些。」

  「好吧,那咱們就再等等。」

  只是恐怕就連赤水也都沒料到,他們這麽一等,就等了兩年。

  這兩年來,路翔與路露無一日不站在宮門處等待出宮打聽消息的赤水,就盼他能帶回他們心心念念,那個能爲路翔解決國內宗教問題,並將路國重新導至正軌的魂役。

  可他始終都沒有來。

  直至那一日,赤水神情古怪地將他帶至皇宮後門處,並在他耳畔叽叽咕咕許久後,爲他引見了一名氣質非凡,外貌看起來又仙氣飄飄的年輕人。

  「朕的魂役?」路翔詫異地瞪向來者,「確定是他?」

  在赤水的解說中,路翔這才知道,這位自稱是魂役者,名爲顧醒,據說是來自于天上的半仙,于兩年前被魂紙召喚出來時,便已來到了路國,降落之處就在皇宮外的京城南門口,而這位半仙,拖著慢吞吞的腳步,花了足有兩年的時間,這才走到皇宮外。

  京城南門口?

  不是……才距離皇宮一裏之遙嗎?

  這什麽腳程?會不會慢得太離譜了些?

  「皇上……」赤水在他盯著顧醒出神時,清楚地瞧見了顧醒面上的不悅,他連忙小聲提醒。

  路翔馬上換上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張開了雙臂、漾開最誠摯的笑容大聲歡迎他。

  「太好了,仙師您終于來了!」

  站在宮門外一動也不動的顧醒,慢悠悠地挪正了身子,慢條斯理地將四周打量過一回,再極緩、極慢地,迎看向對他懷有滿腔熱情的路翔。

  「朕盼著您的到來盼了好久……」路翔快步走下宮階,歡天喜地的走向期待已久的救星,「朕就是您的魂主,希望您能爲朕實現朕的心願救我路國!」

  然而響應他的,卻是顧醒冷冷淡淡的嘲問。

  「憑什麽?」

  啊?

  顧醒不客氣地戳破他的美夢,「誰告訴你,魂役定會實現魂主的願望?」

  路翔與赤水聽了,當下皆怔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萬萬沒料想到,日夜期盼的魂役,所爲他們所帶來的,竟會是這種情形。

  「不……不是嗎?」路翔心慌慌的問。

  顧醒挑釁地揚起頭一笑,「我就是不幹,你又能奈我何?」

  什麽?!

  原國,黃金門。

  「依二師兄看,這差事該派誰去?」莫追一臉意外地盯著桌案信件,沒想到師門接到的最新委托任務,竟是如此簡單。

  今年早早就找到魂紙後,莫追一回到師門,便被忙得不可開交的蓬萊給逮來辦差,而他所接手的頭一宗生意,便是路國皇帝向黃金門求聘一位武藝高強的保镖貼身保護。

  坐在書案另一頭的蓬萊攢著兩眉不發一語,老早就看過此信的他眼下也正猶豫得很,而特地跑來書房湊熱鬧的容易坐在蓬萊的身旁,則想不通這件小事到底有什麽好爲難的。

  「保镖?這差事師門裏哪個人沒做過?我聽說四師姊昨日回師門了,不如就……」他想也不想地啓口,卻蓦地被蓬萊惡狠狠殺過來的眼神給瞪掉了後半截的話,他忙求救地看向對面的莫追。

  豈料莫追也是一頭霧水,「呃,不知……四師姊又幹了啥事?」

  他不開口還好,他這麽一說,蓬萊登時便像個被點著了的炮仗。

  莫追與容易在瞧見他風雲驟變的臉色後,當下心中一沈,隨即默契十足地同時出手擡起沈重的書案,然後速速閃到一邊,讓正想拍桌的蓬萊高揚著手卻找不到桌可拍,只能出氣地重重往地上猛跺腳,讓才又剛鋪好沒多久的青金石地板又碎了一地。

  蓬萊使勁地往地上踩了一腳又一腳,「她敢出門擄男人、剝光男人、還畫男人,我就敢捆了她!這回我非剁了她的手把扔她到佛堂去念經不可!」

  「又由大師兄親自監督?」莫追無奈地看著一地由他造成的狼籍。

  「正是!」保證凶殘的大師兄絕對能把她剝下一層皮來!

  容易告饒地撫著額,「二師兄,不是我要說你,都這麽多年了,你怎還是沒半點長進?」啧啧,虧他精得跟猴似的,都沒學到教訓嗎?

  莫追同樣不敢苟同地搖首,「哪兒不扔偏又往佛堂扔?難不成二師兄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每回四師姊只要自佛堂受苦受難出來,浴火重生的她,下一本小黃書就會變本加厲,色得更上一層樓?」

  「臭小子,連你也看?」蓬萊氣勢凶猛地將頭一轉,氣急敗壞地瞪著這名竟敢同流合汙的小師弟。

  莫追委屈地拉著衣袖抹淚,「誰教師姊太無良,我是被逼的……」看了會被二師兄碎碎念,不看會被四師姊追著扁,他當然選擇站在比較沒有良心的四師姊這邊。

  「你呢?」蓬萊扭過頭瞪向同樣素行不良的五師弟。

  「老子才不看那汙人眼的玩意兒!」容易撇撇嘴,不屑地以鼻孔看人,「不過我聽說,師門裏裏外外的人在四師姊的淫威下,都已差不多看了個遍,二師兄你節哀。」

  蓬萊聽了,腦海中名喚爲理智的那根弦當下便繃的一聲,斷了。

  他將十指扳得格格作響,語調驟然變得溫柔和煦有如春風徐徐輕拂,「去,你們兩個去把老四給我叫來……」

  某二人神情一致地晾著白眼。

  「她不來呢?」那只潑皮是他們動嘴皮子說說就能請來的?她要沒別的本事,這些年來也不會老讓諸國皇帝都恨她恨得牙癢癢了。

  「捆、來!」蓬萊直接掏出懷中代掌門的令牌朝他們砸過去。

  「得令!」

  「慢著。」蓬萊在他倆幸災樂禍地往門外跑時添了一句,「等會兒順便派個人去把小六叫過來。」

  「是。」就在他們兩人連手與月穹打了一場,再拿出代掌門令威脅月穹束手就擒後,容易與莫追樂不可支地將月穹從頭到腳給捆了個結實,還不忘將代掌門令塞進她的嘴裏堵住她的絮絮叨叨,合力將她扛到書房後,他倆便把她扔給蓬萊,然後關上門交給蓬萊去收拾了。

  蓬萊取下那枚沾滿口水的代掌門令,仔細將它擦幹淨後,轉過身兩手環著胸,陰恻恻地問。

  「師妹,你倒是給我說說,前陣子搞得西苑國雞飛狗跳的小黃書是怎麽回事?」

  當西苑國皇帝派的那個使者找上門來告狀時,哭得那叫一個悲天慘地日月無光啊,都因那薄薄的一本小黃書,月穹就拆散了西苑國的家庭無數,偏偏出錢印書的斐然說皇爺府與此事毫無幹系,推得一幹又二淨,要找就去找黃金門算賬,害得他們黃金門不得不替她背起這個大黑鍋……

  她以爲她如今還是雞嫌狗厭的毛孩子嗎?經常就出門招禍惹事,然後讓人家怒氣衝衝地上門來找家長告狀?簡直愈活愈回去了!

  從沒有反省之心的月穹聳聳肩,慢條斯理地解著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粗繩,老早就被人告狀告得不痛也不癢。

  「爲取得魂紙的正當手段。」當時爲了取得西苑皇帝偷來的那張魂紙,她不過就是配合了一下斐然的計謀而已,又沒幹啥天理不容的事。

  蓬萊可沒被她敷衍過去,「那賣了小黃書的錢呢?」他可沒見她上貢入庫。

  被這一句正正地戳進心坎裏的月穹,現在想起來還是懷恨不已。

  她忿忿地咬著牙,「被狼宗的師爺給吞了……」她的辛苦血汗錢啊,全爲了買那張魂紙而被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給坑了!

  蓬萊才不管她如何咬牙切齒,「上回我說過,你要敢再寫什麽小黃書,我就剁了你的手指是吧?」

  「師兄,你不能剝奪我人生的樂趣!」她義正辭嚴地反駁。

  「你的樂趣就是用小黃書禍害世人?」他挑挑眉,如沐春風的笑容看起來愈來愈冰冷。

  「話不能這麽說,師兄,我雖不常助人行善,但我也很少殺人放火或滅人滿門啊,我心中仍是有那一點點正道的!」

  「正義之下的歪道?」虧她還敢說得振振有詞,眼睛眨也不眨。

  「哪有這回事,我明明就是一腔熱血……」

  「爲錢財?」早看透她了。

  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月穹瞪著他,還想再開口解釋什麽時,蓬萊已漾著陰森的笑容輕拍著她的面頰。

  「大師兄日前發話了,你要敢再敗壞師門的名聲,他就親自動手,讓你在門中躺上半年好好反省反省。」

  由大師兄親自動手?

  想想往年全師門上下是如何被大師兄打了殘、殘了又再打的往事,月穹的心當下便嗖嗖嗖地涼了大半截。

  「大師兄他對我有歧見,大師兄他偏心!」想當和尚的人思想就是保守加頑固,明明小黃書就是寓教于樂的休閑好讀物,世上多少懵懂不知春情如何入門的年輕男女爲此感激她呀,偏偏就大師兄那個僞和尚視如洪水猛獸!

  「我也這麽認爲。」蓬萊煞有介事地跟著颔首,「依我看,半年其實是不切實際的。」

  「對對對……」急于想逃過一劫的月穹點頭如搗蒜。

  「因此我會誠懇建議大師兄,非得讓你確實躺上個三年五載才是。」光是關她個半年有個屁用?還有,從小到大,腿都不知打斷幾次了,她在好了後不照樣蹦蹦跳跳地跑去外頭胡天胡地?既然他這個心慈手軟的二師兄老是看不住她,那他就找個更凶殘更沒人性的來收拾她。

  月穹一臉痛心外加捶胸頓足,「煮豆燃豆萁,師兄,你這是相煎何太急!」

  蓬萊一本正經,隨便她滿地撒潑去,「我手癢很久了,師妹,別逼我大義滅親。」

  光她怨而已嗎?他也很怨啊。

  想當年誤入歧途拜錯師門的他,誤以爲黃金門跟江湖上的其他門派一樣,不但有著武藝高強的師兄們,門派裏還有著溫柔體貼,需要師兄們呵護著的師妹們……可是就在他家師父接連收了幾個師妹之後,他就不敢再抱有任何過于美好的妄想了。

  他想,他上輩子定是砍錯仇家殺錯人了,不然今世怎會有如此報應?唉,他也不過就是想要有個溫柔的軟妹子而已,偏偏師父收的師妹們不是虎就是狼,還有月穹這等從不知恥字怎麽寫的潑皮!這教他情何以堪?

  他只是想要一個正常的師妹而已呀……

  「二師兄,你找我?」軟軟甜甜的嗓音,在蓬萊悲憤不已的這當頭,宛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讓他的陳年怨念崩潰決堤。

  站在書房門邊往裏頭看的再萊,看上去,一如蓬萊當年心中所刻畫的美好師妹,不但有著甜美的外表,還有開口就能讓人酥了骨頭的嫩嗓,更有著……讓他從此不想再讓師父收什麽師妹的野獸本性!

  雖然說,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

  蓬萊死死地抿住嘴角,反複吸氣又吐氣,極力按捺住差點又管不住的手緊握成拳,以免下一刻他的手又會朝再萊那邊伸過去,想摸摸一副人畜無害樣的她的頭。

  「小六!」月穹才沒管蓬萊心底在掙紮些什麽,興衝衝地就想往那邊跑去。

  蓬萊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想要趁機開溜的月穹給拎了回來,同時將方才還沒確定要給誰的保镖任務塞進再萊的手裏。

  「這封信你拿去看看。」他像換了個人似的,語氣溫和地道:「我還有話與你四師姊談,乖,去外面玩。」

  再萊向來就是聽話照辦的好寶寶,「喔。」

  看她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乖乖轉身關上門,蓬萊心頭更是感慨不已。

  排行第六的再萊,當年在師父收她入門時,就是個白白嫩嫩呆呆憨憨又特別好哄好騙的三歲乖女娃,整個師門的師兄弟妹們,在得知師父收了她後都因此而樂翻了天。

  每日他們在練武之余,只要一有空閑,便輪番上演搶人大戰,個個愛不釋手地抱著又乖又軟的小孩揉揉親親,還時常今兒個你陪小孩睡一晚,明兒個輪到我那兒帶她一晚,而小孩也沒有半點脾氣,誰哄誰好,誰抱就跟誰親,讓她叫師兄,她就用軟綿綿的嗓音喊師兄,甜得每個人的心頭都能滴出幾斤蜜……

  最後還是大師兄親自出馬,板著臉嚇跑了他們這票年紀小小就跟登徒子沒兩樣的師弟妹,並嚴令把小孩給擱在佛堂那邊教養,不然她早就被那票人格沒下限的師兄師姊給輕薄光了。

  然而就在大師兄親自看過再萊的根骨後……

  「是個難得一見的習武好苗子。」負責教導全師門師弟妹武藝的大師兄下了個結論。

  壓根就不懂半點武藝的師父大人聽得兩眼放光,「那……」

  「只是她不適合習武。」大師兄又一盆冷水澆滅了所有人的熱情。「爲何?」蓬萊兩手緊抱著在他懷中酣睡的再萊,深怕當家作主的大師兄,下一句話就是將她給逐出師門。

  「她呆。」大師兄無奈地戳破每個人都刻意視而不見的問題。

  其實蓬萊也早就看出來了,雖然懷中的孩子總是對他們笑得很純良很無辜,可他們也都沒法不去注意到,再萊的反應慢,比尋常的孩子都慢上許多,且一句話要她聽懂,她得費力想很久,一件事無論說了幾回,她也不見得能夠明白,而她之所以每日能笑得如此天真爛漫歡樂無憂,正是因爲生來就不足的她,不懂。

  精通醫術的大師兄淡淡再道:「她雖不是傻子,但天生略有不足。」

  「能治好嗎?」蓬萊不舍地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難。」就算是從小好好調養,也不能彌補她那生來就有的問題。

  蓬萊難過地低下頭看著睡得香甜的再萊,心中也明白大師兄不想讓她習武的原因。這樣的她,一旦練就了武藝,萬一日後心術不正或是被人利用了怎麽辦?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或許她的武藝在日後能夠讓她自保,可她亦可能會成爲武林中的猛獸……

  是佛是魔,都只在一念之間而已。

  將她撿來的師父大人黃金,也知道這孩子被家人丟棄的原因正是因爲她的呆笨,只是他卻沒有大徒弟考慮的那麽多。

  他沈重地歎了口氣,「算了,爲師也不強求小六日後必定要有出息或有什麽大成就,反正我黃金門又不是養不起她,這孩子,咱們好生養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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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17:01
  于是自那日起,名喚爲再萊的女娃就正式在黃金門住下了,大師兄偶爾會點撥一下她的武藝,卻從沒正式教導過她,而全師門上下對她這天生的乖寶寶則是能寵著就盡量寵著,也從沒要求她太多……

  還被人拎著在手上的月穹,好奇的語調打斷了蓬萊滿腦子的回憶,瞬間就將他給拉回現實。

  「二師兄,你方才給小六的是什麽?」

  蓬萊松開手,「路國皇帝要找個相級的保镖。」

  「保镖任務?」月穹臉上不正經的調調當下不見了,她轉過身一臉嚴肅地問:「這差事你不會是打算給小六吧?」他想將他們家的軟妹子踢出去見見世面?

  「嗯。」

  月穹隨即推翻了他的決定,「我代她去。」

  「這已經是最簡單的差事了,就只是當個保镖而已,她只要出出力就行。」蓬萊沒好氣地解釋,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你肯定小六不會砸鍋?」就算再萊的武藝妖孽到能在少許的指導下晉入相級好了,一直都被養在師門內的她,哪曾見過師門外頭的風雨?二師兄他又不是不知再萊不能和常人相提並論。

  蓬萊皺著眉,「我會要她背牢師門任務守則的……」

  「還是我替她去吧,不然她要是被人賣了,我怕她還會開心的幫人數錢。」打小就被他們寵著護著的六師妹哪能出門去讓人欺負?二師兄也不怕全師門的師弟妹們都趕回來砍他。

  「小六長大了,你們不能總慣著她,且她只是反應慢了點,又不是真的笨。」蓬萊揉揉隱隱作疼的兩際,硬是狠下了心,「總之,這事我會去同大師兄商議,相信大師兄他也定會贊成我這麽做。」

  月穹冷冷哼了口氣,「反正到時要是出了岔子,回頭要出門替小六收拾後果的,還不是老媽子你?」

  「你還好意思說?」蓬萊用力瞪她一眼,「打小到大,哪一回你們捅了樓子收拾後果的不是我?」

  「隨便你。」她說著說著拐個彎就想往外頭走,「沒我的事了吧?我去找小六聊聊。」

  「甭急著躲,大師兄還等著見你呢。」蓬萊哪能讓她跑了?在她腳底抹油前就將她給轉過身子,揚指輕輕在她眉心一點。

  當下無法動彈的月穹僵著臉,「二、二師兄……」

  「現在知道要叫師兄了?平時都幹嘛去了?」蓬萊公事公辦地彎下身將她扛至肩上,接著邁開大步往後山佛堂的方向走去。

  「等等……咱們有話好好說,沒必要動不動就去佛堂嘛……」終于體悟到這回難逃一劫的月穹,被嚇得不只是一顆心顫了又顫,就連聲音都抖得有點飄。

  「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在大街上擄男人是吧?剝光男人畫裸畫是吧?爲禍西苑國讓西苑皇帝派人來同我告狀是吧?我黃金門的臉又被你丟光了是吧?還害我被大師兄訓斥教導師妹不力是吧?」蓬萊毫不憐香惜玉地擡起一掌,每問一句,掌心就重重落在她欠揍的屁股上一下。

  「二師兄,我發誓往後絕不再寫小黃書了!」一把年紀還遭人這麽打,這讓月穹的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你發誓像放屁。」穩健的步伐繼續朝後山邁進。

  「我保證再也不畫裸男了!」

  「既然剝過男人的衣裳,那麽下回你就會去脫女人衣裳了,你以爲我會縱容你再出門去染指其他男男女女?」完全不相信她的蓬萊,決定要徹底防堵任何可能性。

  「那……那咱們打個商量,這回別罰我陪著大師兄念經抄經行不?」眼看後山愈來愈近,月穹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來。

  「意思就是你更想被大師兄打個半死?放心,師兄我這麽友愛師妹你,我定會成全你這微不足道的心願。」

  回想起大師兄以往種種暴虐不仁、令人發指的教育手段,月穹只沈默了一會兒便急忙大叫。

  「二師兄我錯了!」

  「晚了。」

  可以把這尊半仙塞回天上去嗎?

  他真是悔不當初啊……

  每日被顧醒折騰得奄奄一息的路翔無一日不這麽想。

  據這名被他封爲仙師的魂役所言,他許願所許出來的這名大牌魂役,來自天界,乃是已得道的半仙,顧醒之所以是半仙而不是神仙,是因仙齡未至便已未亡,故而死得不甘心的顧醒,這才會被許願許出來成了凡人的魂役。

  對于成了凡人的魂役這一點,顧醒非但沒有半點認分還有著一肚子的不滿,更拒絕爲身爲魂主的路翔效勞。

  身爲半仙的他,壓根就沒把那張魂紙的血契給看在眼裏,更不接受凡人的指使,他還揚言,他們若敢對他這半仙不敬或是想強迫他做任何事,他就動手殺了魂主,在與魂主同歸于盡後……拍拍屁股輪回去。

  反正都巳死過一回了,再死一次,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差別。

  路翔和路露聽得齊齊傻眼。

  同……同歸于盡?

  將顧醒視爲最後一根浮木的他們,費心盡力許願將他給許出來,可不是爲了要與他攜手共赴黃泉啊!

  無奈仙勢比人強,誰教半仙也是仙?只要顧醒一日不肯點頭,他們這些個被他視爲無物的凡人,就一日拿他半點法子也沒有。

  尤其是在他們知道,這位半仙在天上時曾是只得道仙龜後。

  仙龜?

  怪不得他的動作老是那麽慢,一裏的路程他可以走上兩年,性子還龜毛無比!

  被顧醒天生的龜性整得日日無言以對的路翔,近來的日子,是一日過得比一日想抓狂。

  好聲好氣的與顧醒說話,他冷眉以對。

  加上他慢,什麽都慢,動作慢也就算了,他連說話也可以慢得讓聽的人聽得快斷氣!常常聽他說了上一句話,捺住了性子想等到他的下一句,等著等著,通常就是一個時辰後了,而要想聽他完整的把一大段話給說完,就算是等得日以繼夜、海枯石爛,只要顧醒心情不好,他就永遠也等不完……

  還有,好吃好喝地把顧醒供著,大爺他也不買賬。

  顧醒每日就是慢條斯理的拈著蘭花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慢吞吞的往嘴裏送,細嚼慢咽地品味著花瓣的滋味,卻看也不看路翔特意爲他准備的那些山珍海味一眼。

  在相處了好陣子後,吃過無數苦頭的路翔,總算是摸清了點這尊仙師的規矩。

  這名天上來的仙龜大人,只喝清晨葉梢上的露水,只吃蘭花的花瓣,且蘭花的品種還有嚴格的限定,若非這種蘭花其他一概不食,還有花朵不新鮮他不吃,花開得不夠美、香味不夠濃他老兄拒吃,時辰不對他也照樣不吃!

  不得已之下,路翔只好將禦花園裏所種植的各種珍稀奇蘭都給鏟了,改而全面種起由仙師大人指定,那種路國到處都可看得到,還不值一文錢的路邊雜草蘭,省得那只挑嘴的仙龜經常就板著一張棺材臉給他看。

  這日在散朝後,路翔癱坐在龍椅內疲憊地閉著眼,俞想俞是覺得心酸,俞想俞是有種想拿鞋拍死那只挑剔龜,然後去找斐然說他要退貨換貨的神動……

  怎麽別人的魂役就是賣力又賣命,爲了魂主,至死也無怨無悔無懼無畏,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消魂主一個命令就義無反顧的往前衝,忠心耿耿地視魂主爲天上地下的唯一!而他家的魂役卻是成天挂著邪惡的冷笑,老威脅要去投胎不說,還處心積慮的想拉著他這魂主去當墊背?

  那張魂紙絕對是張不良品。

  擡指按著陣陣刺痛的兩際,路翔是怎麽也提不起腳回宮去,他一點也不想再去面對那只完全不照規矩來的魂役。

  在宮內沒找著他,特意來到朝殿上的路露,在見著了已有半月不見的自家親弟後,忍不住掩嘴驚呼。

  「皇弟,你怎變得那麽憔悴……」

  能不憔悴嗎?換她來日日伺候那只龜毛龜試試。

  尤其那只龜還看他特不順眼,動不動就想殺棹他好結束契約去投胎。

  路露頗同情地看向他眼眶底下濃重的青影,和他眉眼間散不去的疲憊,然後她清清嗓子。

  「那個,我幫仙師找到保镖了,是黃金門的門人……」這陣子她出宮去忙的,就是這樁對路國來說最重要的大事。

  一聽到黃金門這三字,路翔便俞想俞覺得不值,委屈得兩眼直含淚。

  「朕爲什麽要護著那只一天到晚都想弒君的無良龜,還給他找個貴得要死的保镖來看住他的龜命一條?沒天理啊沒天理……」

  黃金門的門人是尋常人能請得起得嗎?他們貴!雖說他們每個皆武藝高強貴得物超所值,所派出去的每一個門人,也從不砸黃金門的金字招牌,可路國窮得苦哈哈呀!繼花光了皇姊的嫁妝買魂紙後,爲請保镖,這下非得搬空他大半國庫不可了。

  路露搔著發,「這不是沒辦法嗎?許都許出來了。」

  聞言的路翔只是低頭看著自個兒當初造孽簽下血契的右手,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能剁手指嗎?」

  「皇上請千萬保重龍體!」守在殿上貼身保護皇帝的赤水,急急衝上前按住他的右手,要他打消這歪主意。

  路翔兩眼無神地間:「那今晚炖鍋龜湯給朕補補身子如何?」倘若那只仙龜下凡的目的就只是想折騰他,那他還不如就當作從沒許過願,也沒有這麽個讓人忍不住想掐死的魂役。

  「呃,這個……」赤水明顯被噎了一下。

  「行了,別撒嬌了。」路露拍拍兩掌,一點也沒跟他客氣,「聽著,既然都已把仙師許出來了,那咱們可不能讓他隨便死了,因此就算黃金門的保镖費再貴,這錢咱們無論如何都得花,不然仙師若是不小心死于非命,咱們只會更虧本。」

  皇弟跟仙師大人不對盤,這點明眼人都知道,可即使這樣,路露也不會縱著自家皇弟對仙師大人擺架子甩脾氣,當然更不會瞧不起那只看似懶散挑剔,但卻很有可能其實是深藏不露的魂役。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們家的仙師大人,不通半點凡間的武藝。

  這不,仙師大人才進宮受封沒幾日,宮外那些以爲他是來搶地盤的各大宗教,就連連派人來暗殺了好幾回。而每一回他們也不見仙師大人大顯什麽神通,他其至連躲都懶得躲,好似一點也不在乎他這條龜命,無可奈何下,她只好命赤水扛著不躲也不閃,一心只想找死的仙師大人邊逃邊保命去。

  只是赤水護得了他一日,能護得了他永遠?

  只要國內各大宗教領袖一日對仙師大人心存忌憚,仙師大人的性命就一日被擱在屠刀下,而她,可萬萬不能讓他們路國的唯一浮木,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殺沈了。

  因此在將來仙師大人出手實現皇弟的心願,大力整頓好國內的各個宗教前,她不介意再出一回血本,再花一大筆銀子去請人來給他當保镖。

  而放眼當今世上,有什麽高人是花花銀兩就能請得來的?

  答案是黃金門。

  那個要錢不要命的門派。

  路翔盯著自家皇姊那副沒得商量的表情,雖明知皇姊所說的都對,可他就是打心底很想拍扁那只對凡人帯著濃濃敵意的龜毛龜。

  「可以踹了那只挑東撿西還成天吃飽不幹事的閑龜嗎?」大不了再買張魂紙來許願。

  路露輕描淡寫地瞥他一眼,「踹了就浪費了,且那張魂紙很貴。」國庫裏哪來的閑錢?

  「朕究竟是造了什麽孽……」路翔沮喪地兩手抱著頭,一想到還要跟那只龜繼續相處下去,便滿腔盡是濃得化不開的悲憤,「朕將他許出來,是想要他爲朕分憂解勞、救路國于水火的,偏偏他就是看朕從頭到腳沒一處順眼。你們說,這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垃裏埋的那麽多,朕爲何哪只都不許,偏偏就是倒黴的許到他?」

  「……」赤水搗摸腦袋,無言地望著殿頂上的離花紋飾,而路露則是點點十指,低首專心看著大殿上光潔的地板。」

  就在路翔猶自憐得沒完投了的這當頭,宮外遠處隱約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喊打喊殺聲,讓不明所以的路翔重新擡起頭來。

  「外頭這是?」路翔側首看向神情一臉凝重的赤水。

  「回皇上,巫教青黃兩派近來就要舉行祭巫大典,青派首領與黃派首領于日前達成共識,說是自皇上登基後本國就風不調雨不順,再加之前陣子皇上您又降旨敕封仙師,所以……」

  「所以什麽?」

  赤水老老實實地?完,「他們認爲皇上遭小人所蒙蔽,于是他們打算清君恻,順便拉仙師大人去祭巫以改國運。」

  「請君側?祭巫?」路翔大掌重重往桌案上一拍,覺得這簡直冤他冤到極點了,「那只龜毛龜還什麽都沒有做呢,日後也不見得他大爺肯纡尊降貴去替朕做些什麽,朕這皇帝都不急他們急些什麽?」

  路露一臉尴尬,「咳,皇弟……」這種事偷偷在心底想就好了,他也不必說出來吧。

  煩得只想找面牆撞撞的路翔像泄了氣般,提不起勁地坐回龍椅裏,試著在內憂外患的這當頭找出些許還殘留著的理智。

  「皇姊,保镖何時會到?」宮外的武林高手太多,即使羽林軍阻攔得了那些以宗教爲利劍的宗教暴民,卻難以欄阻人了武道的剌客們,唯今之計,他們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黃金門的相級高手。

  「就這兩日。」

  「赤水。」路翔一骨碌坐起,將腰杆梃得正直向他仔細地叮囑,「將宮中所有的羽林軍都調去仙師那兒,這兩日內可千萬替朕將他給看牢了,在黃金門派人來前,絕不能讓他出任何事。」

  赤水惶然地擡起頭,「那皇上您怎麽辦?」宮中人手本就不足,若是把兵員全都撥到仙師那兒去了,那些宗教亂黨若是闖進宮中傷了皇上,或是想趁機殺了皇上改朝換代該如何是好?

  這是個好問題。

  仙師大人若是一命歸西,身爲魂主的他雖不會有事,可他期盼改革的曆望就將落空不說,他們爲買魂紙而花的那筆大錢,也將跟著打水漂了。

  而他若是不小心去見了列祖列宗,那麽身爲魂役的仙師大人則與他同死,當下就可一償宿願轉身輪回去,因此在保住仙師之前,他還得先想法子保住他自個兒的性命。

  路翔揉著眉心,不甘不願地道:「朕陪仙師一塊兒躲著,這兩日就拜托你了……」

  「是。」

  就在這日後,巫教以清君側的名義集結了青黃兩派信徒人馬,一而再,再而三地請願入宮面聖,卻始終都遭拒于宮門之外,于是這批向來就沒把皇帝放在眼底的亂黨便有了實質的行動,聲勢浩大地據在皇宮外不說,他們還忖著宮中根本無兵,而皇帝麾下的皇軍更是遠在國境四處,無一願聽令回京救駕,在等了一個日夜後,他們決定強行攻進宮中。

  在赤水的令下,宮中撤去了他處所有的防護,羽林軍們齊娶在朝殿內保護皇上與仙師,此刻殿上所有羽林軍巳做好了最壞的准備,哪怕是背水一戰,他們也要維護住皇帝與大公主的安危,以及路國皇室搖搖欲墜的名聲。

  殿上的羽林軍們合力落下了朝殿殿門的橫木,齊心伸出手抵在巨大的門扇上,阻擋著門外一陣又一陣的撞擊。

  就在他們擔心殿門就將支撐不住,而外頭的亂黨也俞來俞逼近朝殿時,突然間,門外喊殺的嘶吼聲全都戛然而止,不過片剖,取而代之的,是諸多淩亂腳步有如潮水般退去的遠去聲。

  不知外頭發生何事的殿上衆人面面相觑,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在赤水命人悄悄取下殿門上的橫木,打算一窺究竟時,殿門被緩緩推啓一道小縫,隨之探進了一張俏生生的臉龐。

  這是打哪來的軟妹子?

  殿上衆人登時都沒了聲音,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名看似走錯地方跑錯場子的姑娘,兩手輕易推開需有二十人才能合力開啓的殿門後,就這麽大剌剌地走進來。

  她那雙水汪汪的明眸在他們的身上溜了一圈後,然後有點害羞地對他們漾出一朵讓人心頭暖暖的笑靥。

  「你們好,我是黃金門的再萊,受雇于保镖任務而來。」

  原來是他們期盼已久的保镖終于在最後關頭趕到了?

  可這保镖……

  怎麽會是個聲音綿綿軟軟,兩頰帶有兩朵健康的紅暈,笑起來還有一對甜甜梨渦的小姑娘?

  「呃……你好。」路露怔怔地應著,有那麽一刻,她差點就想衝上去摸摸這位姑娘可愛的小臉蛋。

  「這是我二師兄蓬萊要我交給雇主的。」再萊自隨身的包袱中取出一封黃金門的正式信件,「請問,哪位是雇主?」

  路翔有些飄飄然地舉手,「朕就是……」

  「見過陛下。」再萊走上前,禮貌周到地舉高雙手泰上師門信件,然後看了一下左右,「我要保護的人是哪位?」

  路翔猛然被她的問題給拉回神,有些不自在地指向身旁,那個正被羽林軍嚴密包圍著的仙師大人。

  「咳,他叫顧醒,乃我朝的仙師,你要保護的人就是他。」

  圍在顧醒四周的羽林軍隨即讓出了位置好讓她瞧個仔細,再萊定定地看著坐在椅上搖著扇子的顧醒一會兒,再三確認他的模樣巳牢牢記熟後,這才轉過身對雇主點了點頭,示意路翔打開那封裝有任務契約的師門信件。

  不明所以的路翔打開慎重蠟封的信件,映入他眼簾的,是張很正式也很正常的合約,可就在他一路看到尾也沒找著半點異狀時,他終于看見了那行附在契約之下的但書小字。

  隨即他的面色即變得蒼白無比,手還不禁抖了抖。

  這……還是合約嗎?其實是恐嚇信吧?瞧瞧信裏都寫了什麽?

  要敢不對我師妹好,當心黃金門傾巢而出滅了你路國!

  ……怎麽最近老有人拿他頂上的腦袋來威脅他?

  「皇上,您這是怎了?」隨侍在一旁的赤水馬上察覺了他的不對勁,好不擔心地望著嘴角抽搐的他。

  「朕……」很想拿塊磚頭拍拍自個兒的腦袋,省得一堆人成天都替朕惦記著它。

  「妖道,納命來!」

  就在大殿上沈浸于一種難得安靜的狀態沒過多久,數道人影便竄進了大殿內,整齊劃一的大喝聲,亦打斷了殿上衆人審視軟妹子的陶醉目光。

  再萊微微側過身看向身後的來者們,接著在羽林軍們猶不及出手時,她狀似不經意地擡起一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最靠近她的來者給踹飛出殿外,然後在衆人錯愕的眼神中走上前有禮的問。

  「你們想殺誰?」

  「自然是妖道!」突不其然被她那一腳給嚇著的刺客們忙揚刀架劍,二話不說便句圍住這名明顯入了武道的小姑娘。

  她不急著動手,「哪一個?」

  「他!」在幾名刺客都忙著打量她時,其中一名刺客的銳眼狠狠掃向被羽林軍團團圍住保護著的顧醒。

  「確定是他?」

  「當然……」

  話猶未落,巳確定目標的再萊毫不遲疑,當下釋放出一身始終都內斂著的相級威壓,看似柔弱無骨的兩手,在空中劃出兩道優美的弧線,隨著她寬長的衣袖翻飛,這十來名皆是士級中階的刺客紛紛被嚇白了臉色,忙不疊地想轉身而逃,可追在他們身後的一雙素手,卻不留給他們絲毫逃生的余地。

  下一刻,殿上充滿了骨頭遭捏斷的刺耳響音,此起彼落的喀嚓聲像是竄進了心底深處般,讓人激起一身難以抵抗的寒顫,當所有人都皺眉眛眼地忍過了那陣恐怖的骨裂聲後,殿上又再次恢複了甯靜。

  四肢扭曲的刺客們,于再萊的四周躺了一地。

  衆人不可思議地看向靜立在原地就像從沒挪過半步的她,皆很難相信,那些由巫教重金請來,在凡人眼中有若殺神的士級髙手,在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路露深深倒抽了口冷氣後,滿面震驚地一手緊握住路翔的手臂。

  「皇上……」她、她……

  再萊也沒等他們都喘過氣緩過神,一手又指向殿外那些正准備衝進宮來的巫教亂黨大批人馬。

  「外頭的那些人也都想殺仙師?」

  「可以這麽說……」一手按著急跳的心房的路翔頓了頓,「但他們不是人了武道的武者,他們只是尋常人。」

  「知道了。」再萊輕聲一應,當下便在原地消失了蹤影,殿上衆人甚至無一看清她是怎麽飛出去的。

  飄然似仙的一道纖影,也不知是怎麽出現在朝殿殿階之下的,殿外正想往石階上衝的大批人馬皆是楞了一楞,還沒搞清楚她站在那兒做什麽時,再萊已紮馬站定擺開架勢,揚起拳頭大喝一聲,一拳狠快地擊向石階下的地面。

  在她的拳頭落下後,地上霎時裂開了有如蜘蛛網般的紋路,且速度飛快地遍及所有人腳下所踩的地面,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處在原地的亂黨們皆猝不及防地摔落至底下由拳頭砸出來的深坑裏。

  漫天飛揚的灰塵中,再萊彎下身撿起一顆大石隨意將它提碎,一手用衣衫兜著滿懷的碎石,一手疾快地將那些碎石射向四面八方,隨著碎石遭疾射出去的嘯音響起,躲在遠處近處的樹梢上、屋檐上正挽著弓的余黨們,便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掉下。

  再萊拍去了一身的塵土飛灰走回殿上,微笑地對那些站在殿門處看呆了眼的衆人道。

  「好了。」

  「好……好了?」他們還不太清楚外頭發生了何事。

  「都解決了。」純良天真的笑容,再次出現在她的臉龐上。

  路翔僵硬地將目光自她的面上移至外頭憑空出現的大坑裏。

  相比于那些一息不存的刺客,殿外由尋常人組成的亂黨,沒似殿上這些武者刺客一樣送了命,在再萊的手下留情下,此刻正躺在坑底此起彼落地呻吟著。

  路翔的眼珠子都不知該怎麽動了。

  她方才……好像是……單槍匹馬的,在手起手落間,就解決了一個闖進宮中來想逼宮的巫教亂黨?

  清醒得比他還要快的路露,一手緊握住皇帝的手,在看向他時,兩人的眼中同時綻出一模一樣的精光。

  果然,黃金門的門人貴雖貴,但這錢花得實在太值了!

  在衆人喜孜孜地將再萊迎進殿裏頭後,一直都窩在椅上沒動過的顧醒,終于緩緩開了口。

  「要我實現你的願望也成。」

  路翔飛快轉首,震驚地瞪大了雙眼,疾奔至他的面前激動的問。

  「仙師,您改變心意了?」他不是打死也不替凡人效力嗎?

  「有個條件。」以往清冷的語調,此刻在路翔的耳裏聽來根本與天籁無異。

  路翔大掌一揮,許諾許得其是痛快,「甭說是一個,就是十個百個朕也都答應!」

  顧醒勾揚起唇角,慢條斯理地指向再萊。

  「我要她。」

  什麽?

  路翔甩甩頭,還以爲是聽錯了,「呃,她是我們重金禮聘來的保镖……」

  顧醒沒理會他,徐徐搖著手中的羽扁。

  他登時有些急了,「仙師,她是黃金門的人……」哪個不挑偏要挑上她?黃金門是他們招惹得起的嗎?

  礙人眼的羽扇,依舊在他的面前搖啊搖。

  路露也不住過來幫腔說上兩句,「是這樣的,別說是我們這一方小國了,天下諸國也都得罪不起黃金門這個門派,所以仙師您能不能換個人……」

  顧醒談談掃他們一眼,而後挪開了目光,瞬也不瞬地瞧著那個還一臉茫然的再萊。

  渾然不知被當成交易對象的她,此刻滿心在意的,就只是那張猶被路翔捏在手裏的合約。

  「那個……不簽嗎?」都露過一手了還不簽,這是不滿意她這個保镖的水平?

  可她明明每個步驟都按照二師兄所說的做了呀。

  路翔僵著身子轉過身,先是一個頭兩個大地想起了這張契約最下方的但書,再回想著身後這個根本不知有什麽本事,偏偏卻通過魂紙召喚而來的天上仙,唇邊那抹看似其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這是要他用身家性命孤注一擲,賭這一把嗎?

  不過許久,在皇姊和赤水的無聲懇求,和一殿羽林軍急切的目光下,路翔抹去了額上的冷汗,咬著牙把心一橫。

  「簽,朕這就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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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17:26
第二章

他們這算是送羊入虎口嗎?

自再萊解決了巫教亂黨後,赤水便領著一殿的羽林軍,前去殿外解決那些還堆迭在大坑裡頭的殘存亂黨,此時偌大的朝殿上,就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宮人,以及那對親手將軟妹子推給龜毛仙師的皇姊弟。

路翔以袖拭去額上又再次汩汩冒出的冷汗,與路露齊蹭在大殿的一隅,不作聲地瞧著那笑得一臉燦爛的再萊,正乖乖坐在仙師的身邊聽他說話。

方纔他是一時情急了,所以才糊里糊塗就答應仙師把再萊給送了出去,現下想想,他也覺得方纔的決定實在太過冒失和莽撞,尤其是一想剄黃金門那個門派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護短和不講理,他就不禁有些膽寒。

「皇姊」他嚥了嚥口水,忐忑不巳的拉著路露的衣袖。

「別良心不安了。」路露也知道這下麻煩惹大了,可事巳至此,他們既沒那個本錢也沒什麼餘地去反悔。

他扁著嘴,「朕什麼都還沒說……」

「算我內疚行不行?」她一想到那個全然不知內情的軟妹子是他們一手塞給仙師的,深感罪孽深重的她心頭就沉甸甸的。

他試著想要補敕,「要不,咱們先跟黃金門通報一下?」

「通報什麼?咱們把他們家的妹子給賣了?你就不怕黃金門殺上門來故了膽敢出手染指再萊的仙師大人?」他是嫌仙師的命太長,還是怕黃金門沒本事滅了路國?

「可知情不報這罪過更嚴重……」只怕到時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路露這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有一天就拖一天,反正仙師已經答應出手幫助我路國了,眼下先解決咱們國內的宗教內亂要緊。」

「好吧……」

渾然不知那對姊弟正煩惱著什麼的再萊,正兩手安放在膝蓋上,樂呵呵地打量著生平頭一回所接的任務目標。

「你是天上來的神仙?」原來神仙長的就是這樣啊。

「半仙。」顧醒一點也不介意她好奇的目光,「我雖已得道,卻因仙齡未滿尚未成仙,因此只能算是半仙。」

她歪著腦袋,「仙齡?」

「生在天上,年紀達到一千歲,便算是仙齡已滿。」他好脾氣地解釋著,語氣裡一點也沒有不耐煩。

再萊樓眉地回想了他的話一會兒,「你沒有話到一千歲?」

「我只話了九百九十九年,尚差一年。」

「喔……」她點點頭,反覆思索了好半天才想通了什麼,而顧醒也不傕她,就好像是早已習慣……她聽懂他人說話需要思考的時間。

他取來宮人新泡的一盞茶遞給她潤潤喉,「還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有。」再萊兩手捧著茶盞,一直都把工作方面的問題背得牢牢的,「我聽二師兄說,你手無縛雞之力?」

「也不算是,我只是與凡人有些不同。」先前他懶得向路翔解釋,而路翔又打從一開始就想岔了,所以他也就任由路翔去誤會。

不同?

再萊張大了水眸將他從頭到腳看過了一遍,也沒發現他與其他人生得不同之處。

他含笑地摸摸她動來動去的小腦袋,「哪兒不同,我再慢慢告訴你。」

「好。」既然他早晚會解答,她也就沒擱在心上,「那你有沒有習過武?」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決定她該怎麼保護他。

「沒。」

她一手拍著胸坎,保證似地道:「不怕,日後我護著你!」

「多謝。」顧醒不著痕跡地把她差點掀翻的茶盞接過。

站在玩處的路翔朝他倆招手,「仙師,咱們該回宮了!」

身為保鏢的再萊立即站起身,透過窗扁看了外頭一會兒,轉頭間向顧醒。

「你住哪兒?」

「那邊。」他指向其中一座最為富麗堂皇的宮殿。

再萊順著他的指尖看去,估算好兩地的距離後即挽起了兩袖,接著身形嬌小的她,大大方方地將顧醒打橫抱起,利落跳出窗外後,經幾個飛縱跳躍後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管身後的下巴都掉了一地。

殿上眾人,「……」

路翔呆滯地張著嘴,將歪歪斜斜的目光飄向身旁的路露,「……不覺得這世道太驚悚了?」

路露回以一記正氣遭然的白眼,「這叫負責敬業,你這外行人懂不懂?」

決心將顧醒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再萊,其實心思並不複雜,想得也沒有別人來得多。

她的腦袋就似五師兄容易一般,都只是一根筋而巳,因此她也不覺得她的舉措有何不妥,亦不知他人又是如何看待她這令人錯亂的舉措,當然她更不可能明白顧醒此刻心頭正如何翻天覆地的狠狠震盪著,她只是一心想快點將顧醒給帶至安全的地方。

將顧醒帶至他客居的延慶宮後,抱著他的再萊沒急著將他放下,反而是繞過了眾多瞠凸了眼珠子的宮人,在他們訝愕的目光下先將四周環境徹底檢查過一回,確認無半分危險後,這才放心地將顧醒給放在椅子上。

「仙師,你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一安頓好他,她便急著要去擺平藏在宮外暗處的威脅。

「好……」剛剛丟光臉面的某位天上仙,突然發現他也很需要冷靜一下。

當再萊將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幾乎是同時,外頭即響起了一陣尖銳的慘叫聲,而坐在屋內的顧醒在冷靜過後,又即恢復了以往的作風,悠然自得地一手拈著蘭花花瓣,絲毫不擔心在外頭的再萊的安危,心情不錯地將花瓣送進口中。

在外頭耗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的再萊,於宮中掌燈的時分回到延慶宮時,不但深深皺著眉頭,她的聲音裡也充滿了苦惱。

「皇上說天牢不夠關……」她哪知道這座皇宮中的刺客會那麼多?

「不必關了。」顧醒早知埋伏在宮內的各大派刺客與暗探為數眾多,「反正關得了他們的身子也關不了他們的心,關了他們還得浪費宮中米糧。」

「砍了?」三師兄說過,唯有死人才懂得安分不會添亂子。

他輕輕搖首,「罪不致死。」

關不下又不能斬草除根?再萊的眉心因此而糾結得都快連成一直線,半晌,她又搖頭晃腦地走出門去,緊接著外頭便又再響起與下午類似的慘叫聲。

當她再次踏進房內時,這回她的面上就不再是愁雲滿佈,反倒是開心地咧笑著嘴。

她爽快地拍著兩手,「好了。」

生性本就懶的顧醒也沒費功夫走出去瞧瞧,只是好整以暇地問。

「你做了什麼?」

「暫時廢了他們的氣海,沒我同意前,他們都不能再使上力氣也不能作怪。」

她洋洋得意地向他邀功,不一會兒像是發現這麼做似乎是太自作主張了,於是怯怯地看向他,「我、我四師姊教我的……」

顧醒拉開她緊張交提著的兩手,並在上頭拍了拍。

「做得很好。」他看著她的眼眸出聲嘉許,就像以往她師門的人對她所做的一樣。

「真的?」她的心情馬上就雨過天晴,很容易就滿足的她,還朝他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嗯。」他靜靜地看著她,眼底似是抹上了一份多年前的回憶,卻又看不真切。

「這個給你載著。」再萊興沖沖地在他的手腕上繫了個銀色的手環,環身內鎘嵌了數顆做工精美的銀色小鈴,「只要你用力搖鈴,不管在哪兒,我都能聽見的。」

白晰的指尖撫過他手腕間的皮朕,顧醒微眛著眼,感受著她指尖的繭子在他皮膚上滑動時,所帶來的微微粗礦感。這讓他的目光不禁緊緊追隨著她修長的指尖,而後如遭誘惑似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這只以往只能瞧見,卻怎麼也沒法觸及的素手。

他輕撫著這隻手的每一處,掌心中每一道淺淺的紋路,指尖一個個練武練出來的武繭,如花瓣般淡粉光澤的指甲,纖長又帶點涼意的長指……

原來這就是觸碰她的感覺。

以往一直想像著、期待著的,這一刻在被此體溫的交織間,如同一幅被上了色的彩畫,如同有了生命般逐漸鮮話明亮了起來。透過她的掌心,他敏感的五感能切切實實地體味到,她身子裡血液奔流的聲音、心房跳動的節奏、淺淺的呼息……她不再只是雲端下方一場遙遠的夢,也不是鴻雁踏過水面上殘留的圈圈漣漪,她就近在他的面前。

自遭逢魂紙束縛,罔顧他的意願被迫重生於人間後,顧醒頭一回覺得,命運的此岸與彼岸,原來,就近在咫尺之間。

漫過心坎幾乎令他窒息的感動,令他狼狽不已,他幾乎是顫顫地啜飲著,由命運釀成的美酒一路迤邐過彎角的痕跡,反覆品味,再三淺嘗重吮……

見他似正專心在研究什麼,再萊也沒出聲打擾,只是乖乖地任由他握著她的手不時揉搓翻看,直至她的腹中響起一陣壯烈的饑鳴。

「咕嚕--」

再萊滿面通紅地抽回手,抱著自個兒響聲連天的肚皮,羞窘得快將臉蛋埋至胸前。顧醒見了只是輕聲笑著,然後示意她跟著宮人去用膳洗漱。

待到暮色湖濃漸深的時分,平常總是早早上床就寢的顧醒這才終於發現了個問題。

「再萊。」

「嗯?」

「你要睡這?」他靜站在一旁,看她正忙碌地在他的床?下鋪被置枕,儼然一副要在他身邊打地鋪的架勢。

「二師兄說過,要寸步不離的保護你。」在二師兄要她背的職業守則裡就有這一條。

顧醒並沒有當下就嚴辭拒絕她,反而拐了個彎問。

「你叫再萊,那麼日後我喚你為小萊可好?」

生性隨和的她大大地點了個頭,「好啊。」

「小萊別睡這,男女七歲不同席,這點規矩還是要有的,知道嗎?」他隨即拉近兩人的關係距離,動作順暢地將她自地上拉起後,兩手握著她的肩以長輩的口吻細細對她說明。

她嚴正表明立場,「我是保鏢。」

「但也是個姑娘。」他還是不同意,撈起她軟綿綿的枕頭塞進她的懷裡。

是個姑娘又怎了?怎麼和二師兄說的不一樣?

兩手抱著枕頭的再萊還以為自個兒做錯了什麼,當下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對他眨著眼。

「這是為了你好。」顧醒沒得商量地扳過她的肩頭,「乖,去偏房睡吧。」

望著他堅持的眼眸,再萊抿著嘴不發一語,聽話地抱著自個兒的枕頭緩緩踱出他的寢室。

當顧醒因肚子有些空,於夜半醒來打算起身吃朵蘭花充充飢時,一掀開身上的錦被坐起,在他的眼角餘光中,即閃現某團縮在他床邊底下的東西,這讓他的動作頓了頓。

探出身子看向下方,就見原本被他趕出寢室的再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摸回他的床邊,此刻正盡忠職守地躺在地鋪上睡得好不香甜。

他淡淡歎口氣,不料睡得迷迷糊糊的再萊隨即察覺到他的動靜,她張開眼,警戒性地將他查看過一回,見他安然無恙沒發生什麼事後,猶帶睡意的她,傻乎乎地對他漾出一笑,然後閉上雙眼,沒一會兒工夫就又啼哩呼嚕地睡過去。

顧醒不語地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許久後,他悄聲拉過身後的錦被動作輕柔的替她蓋上。

是個認真的好孩子。

從小到大,她就一直都是這樣,變都沒變。

「熱了。」顧醒閉著眼,出聲提醒一旁的再萊。

「喔。」再萊伸出手將他翻了個身。

「有點歪。」

她聞言即再幫他把身子在椅上挪正一點。

早春的朝陽,將和暖的陽光灑落在御花園內曬日的顧醒身上,再萊一邊關照著他曬日的情形,也微微瞇著眼享受這份暖融融的氛圍,全然無視於遠處殿廊底下其三張扭曲的臉。

赤水揉著僵住的臉頰,極力想把表情調回正常狀態,可卻怎麼也沒法阻止自己的雙眼,停在園中那副令人覺得眼眶刺痛的景象上。

懶到這種程度……他還能再懶一點嗎?能嗎?

往常那位本就巳經懶得要人命的仙師大人,在有了再萊這名全能保鏢的照顧後,非但沒被導至正途,倒是發懶的行徑俞來俞令人髮指了,而那個一心只想保護好仙師的軟妹子,則是讓人無力得頭疼。顧醒一個指令她就一個動作,全然不懷疑也不反駁,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皆深信不疑外,還兢兢業業地執行著。

路露抽著嘴角,「我怎麼瞧都覺得那是在煎魚?」

「是曬不是煎。」路翔早就習慣仙師大人每日必做的功課--曬太陽。

「有差?」

「……」是沒什麼分別。

冷眼看著顧醒躺在貴妃椅上優閒地曬日,自認已盡力滿足顧醒所有要求的路露再也忍不住了。

打從那日把再萊給了顧醒後,這陣子也沒見他動手做過什麼,也沒聽他開開仙口對他們指點一下路國的局勢到底該怎麼收拾,他就只是一如以往,悠悠哉哉度日、細嚼慢咽地品花、懶懶地曬日﹑摸摸軟妹子的小手、繼續一日裡他可以睡上六個時辰的慵懶生話……

身負解決宗教問題重任的他是不急,可他們急啊!

她陰沉地址過路翔的衣領,「皇弟,仙師不是說好要實現你的心願嗎?怎麼軟妹子都給他了,他還成天閒著啥事都不做?」

「呃……」他又沒有什麼神通,他也沒法理解那只龜呀,他這魂主巳經當得夠惆悵了好不好?

路露也不再指望他,一把推開他怒氣沖沖地踏進園內,遮去了顧醒所曬的日光後,開門見山的問。

「仙師,您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解決我國的問題?」她不似路翔那般好說話,也沒那個閒心繼續養著他這只閒龜。

顧醒也不是那般不知好歹,他慢騰騰地翻身而起,在貴妃椅上坐正了後看向急不可耐的她。

「再等等。」

「等什麼?」

他輕飄飄地丟下兩個字,「不安。」

「誰的?」聽得一頭霧水的路翔也湊過來問。

「各宗教領袖的。」顧醒揚眉看向他們,「瞧我,日日被你們這般好生供養著,你們說,他們會不會擔心?會不會以為我將威脅到他們的權勢,或在日後取而代之?」

素來就是各大宗教各據一方山頭,宗教勢力均衡分配的路國,雖有著各大宗教領袖,卻沒有什麼一教在上萬教在下的最高宗教,自然也無絕對強勢的領頭人。可如今這個平衡狀態,卻在皇帝路翔派人親自將他迎進宮中,並敕封為仙師之後遭打破了。

也因此,他身邊各教派來的探子與刺客總是那麼多,即使再萊防得再好,卻仍阻止不了那些有心人的前仆後繼,自然也欄不住他們心中日漸擴大的不安。

以往自恃著皇室無力剷除宗教信仰的他們,多年來總是泰然地穩坐由百姓們拱出來的國內地位上,可如今皇帝的所作所為卻彷彿是在告訴他們,他們的好日子就快到頭了,皇室有意以更強大的勢力取代他們的地位?

此刻甭說是路露急,宮外那些多年來操弄著信仰的各大宗教領袖,比他們更急。

顧醒淡淡再間:「再過不久,宮中就要選秀了吧?」新皇登基巳有一段時日,宮中豈能無後?這可是個再自然不過的好借口。

「……是。」路露不知他怎會突然提到這個。

「到時各大派宗教,必然順勢將他們的勢力送進宮中一探虛實。」顧醒仍是一副萬事不急的閒勢,「我等的,就是那個天時地利與人和。」一網打盡總比讓他出門一個個去收拾來的快。

絲毫不知他已在暗地裡動作的兩人,還偏著腦袋在思考他的話,守在顧醒身邊的再萊卻霍然站起,戒備地盯審著遠處的宮牆。

「小萊?」顧醒已經很習慣她面上那種有時總關不住的殺意了。

「有客人上門。」

「記得別都打死了。」

「喔。」她一點完頭,身子即拔地而起。

赤水吶吶地張著嘴,身為羽林軍首領的他,什麼危險都沒有察覺到,也不知仙師他除了懶之外,他還每日都生活在這種危機之下。

不久遠處即傳來幾聲悶響,宮牆旁新綠的枝椏晃動了一下,接著再萊便笑咪咪地跑了回來。

「好了!」

顧醒總是記得誇獎她,「小菜真棒。」

「大家都這麼說。」她也不覺得這是吹捧,只當這是常態。

路翔在他倆的一來一往間,總算是看出不對勁的地方了。

他驚訝地指著再萊,「朕就老覺得她哪兒有點奇怪,原來她是個傻--」

不給他有機會把話說完,識時務的路露已在仙師驟然陰著臉時,連忙伸手摀住了路翔的大嘴。

銳利得似能切割人肉的目光,亳不留情地落在他兩姊弟的身上,顧醒警告性地瞪著僵住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的他們。

「下回說話前,先給我想清楚什麼是能說和不該說的。」她不過是有些不足,這點又不是她願意的。

路翔訕訕地拉下路露的手,有些歉然地看向不語的再萊,然而再萊卻只是一笑,看似一點也沒把這放在心上,可偏偏就是這樣,更是激起了顧醒心頭的怒意,讓赤水連忙拉著這對姊弟閃至不被波及的遠處。

顧醒擔心地拉過她,「小萊……」

「不要緊,我習慣了。」她在他身旁坐下那兩個字,自小到大她也不知被人指著鼻子說過幾回了。

「別理會他們。」他伸手捧住她的臉龐,目光真摯地看著她,「你這樣就很好。」

再萊坦然的眠眸還是一如以往,沒有多餘的怨憤,也不存在著優傷,這讓顧醒更是由衷感到不捨。

「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好的了……」

「嗯。」她雖不懂他在說什麼,卻還是順從地點著頭。

顧醒知道她不會明白,而這世上的人們也不會瞭解,因他們都不曾似他這般看過。

猶在天上時,他聆聽過下界凡人無數祈禱與心願,看遍一雙雙被慾望扭曲的眼眸,數百年來,在見多了凡人種種的貪婪與私慾、醜惡與良善之後,他原以為,他會麻木得什麼都再感覺不到,而凡間之人,也就只是這樣了。

但就在那個時候,他看見了小萊。

從沒有過任何一雙眼,似她那般乾淨剔透。

也從沒有過任何一個人,似她那般無私無我,一心只想成全所有人。

坐在他身旁任由他的心思神遊天外,再萊在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他有別的動靜,於是好奇地拿起擱在椅上小玉盤裡的蘭花,有樣學樣地摘下一片花瓣送進口中。

「怎麼了?」顧醒在她整張臉都皺成一團時才回過神。

「難吃……」她重著只吃了一瓣的花朵,不知是該把它吃完好呢,還是塞回去給他。

他拍拍她的臉頰,「乖,吐出來。」

再萊伸著舌頭吐出味道酸澀難以下嚥的花瓣,一點也不懂他為什麼天天都吃著這種東西。

「日後別因為好奇什麼,就冒冒然去嘗試知道嗎?」顧醒並未責備她,自懷中掏出手絹擦著她的嘴不忘說著。

她乖乖聽他教誨,「知道了……」

遠處的三人無言地看著顧醒不但沒說一句重話,還給她擦完嘴再親自端過茶盞讓她漱口,神情溫柔得不可思議,哪兒還有半點以往在他們面前囂張跋扈的模樣,這真是那只鄙視凡人的仙龜?

「皇姊。」路翔征然地拉拉她的衣袖,「你快打我一下……」那人還是仙師嗎?絕對是被人掉包或附身了!

「哪邊安靜給我滾哪邊去。」路露痛快地賞他後腦杓一記,猶在記恨他方才竟得罪了小心眼的仙師大人。

「公主,這、這不妥當吧?這保鏢實在是……」赤水站在安危考慮的立場上,怎麼想都不放心再萊,更沒料到收了錢的黃金門,居然連這種人也都敢派出師門來?

路露氣勢剽悍地問:「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日後我讓你懼內?」就算再萊有些問題又怎麼樣?她只要武藝高強就夠了,窮得都快被鬼拖走的他們,難不成眼下還另請得起別人來接任保鏢?

「信……」現在就很怕她的赤水忙縮著兩肩低下頭。

顧醒不著痕跡地瞥了他們三人一眼,再轉過頭把精神集中在身邊的再萊身上。

他原以為,黃金門的那些人,這輩子都不會讓再萊離開師門,可他們卻將這保鏢任務塞給了她,這究竟是他們對她有信心,還是他們對黃金門的力量太自信?

「小萊,你出門前,你師門的人有沒有同你交代過什麼?」他不信他們會什麼都沒有準備就讓她出門。

她用力點頭,「有,我一直都記得牢牢的!」

「是嗎?」

「就是要我背一些守則而巳,不難的。」也許是每個人都不放心她,於是他們都給了她一句吩咐,還要她日日背誦。

「他們要你背什麼?」顧醒很好奇那一家子這些年來都是怎麼教她的。

她一鼓作氣大聲背出每個人要她牢記在心的話。

「大師兄說,行事但求不愧己心。二師兄說,天塌下來有他頂著。三師兄說,誰砍你你就砍回去。四師姊說,誰讓你不痛快你就讓他全家不痛快。五師兄說,誰拳頭大誰就說話。小七說,無毒不丈夫,記得要先下手為強。小八說,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就去找二師兄,到時哭得愈太聲愈好。小九說,誰要敢傷了你,記得叫三師兄去滅掉他,反正二師兄到時定會收拾好後尾!」

「……」旁聽者們莫不聽出了一身冷汗。

這究竟是什麼師門?護短護成這樣,還講不講道理了?

「我很乖,所以都仔細記下了。」再萊還得意洋洋的抬高了下頜。

顧醒揉揉她的發,「嗯,你師門的人說得很對,你也做得很對。」

冷汗還沒抹完的某三人,速速轉首看向另一個溺爰過頭是非不分的慫恿者。

孩子寵不得啊,他這是什麼家長?

顧醒邪惡地亮出一口白牙,「有意見?」

「豈敢……」教歪就教歪吧,反正打包了軟妹子的人又不是他們。

顧醒滿意地拉著再萊坐至他的身旁,指尖仍停留在她的發間並未離開,愉悅地品味著她光滑的髮絲,邊記仇地看向方才差點就出口傷人的路翔,硬是將路翔給看得連身泛過一陣寒顫。

「去取文房四寶與硃砂來。」

路翔雖是不明所以,但還是命宮人取來他所要的東西,看著顧醒就在宮人順道抬來的小桌上,以筆沾著硃砂,在白紙上書寫著他們看都看不懂的文字。

路露也好奇地湊過來,「仙師,您這是?」

「寫信給上頭。」他擱下筆,低首吹了吹紙張,「不是要我實現你們的願望嗎?」

上頭?

路翔抬首看天,而路露則滿心不解地咀嚼著他的話。

「答應你的事,我自會辦到,只是……」顧醒將手中的紙張朝上一揚,飄浮在空中的紙張隨即遭一叢紫焰給吞噬。

「只是?」

「我懶。」

他該不會是想甩手不干吧?

顧醒期待地望著湛藍的天際,「所以我決定,找個欠債的打手下來幫忙。」

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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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19:31
第三章

  數日過去,顧醒所等待的打手尚未到來,路翔倒是先等到了個預料中的麻煩。

  新皇即位巳有數年,卻後位虛懸、後宮空虛,按制新皇應盡早采選秀女,年內完成大婚。

  素來空蕩蕩,即使上朝時分也只有小貓兩三只的朝殿上,這日清晨,難得齊聚了路國的文武百官,十幾二十年都沒上過朝的老大官員們,雖是一個比一個姗姗來遲,卻好歹也站滿了列位,雖在底下交頭接耳喁喁私話,但到底還是給坐在上頭的路翔保留了些許顔面。

  此時位在龍椅後方的竹簾後,難得起了個大早被再萊扛來此處的顧醒,正聽著朝上大臣們的進谏。而再萊因起得太早,在顧醒身旁沒坐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他便將她的小腦袋擺在他的腿上讓她睡個回籠覺,大掌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著她的發。

  「退朝——」

  當初升的朝陽照進朝殿之內,司禮太監拉長了高吭尖銳的細嗓時,再萊有些迷糊地揉著眼。

  「天亮了?」

  顧醒扶起她,「嗯,咱們回去。」

  「喔……」再萊攜著滿臉的睡意往朝殿後頭的小門處走,走沒幾步,發現顧醒沒跟上來,于是下意識地,她又回去拉著他的手,拖著行動總是慢吞吞的他一道走。

  低首看著他倆牢牢交握的雙手,顧醒的心頭軟呼呼得跟團棉花似的,他不禁心滿意足地對著她的背影微笑。

  然而路翔可笑不出來。

  被路露拖去淬月宮的路翔眼下正火冒三丈,擡腳踹翻了小桌上那疊髙如小山的秀女給像。

  「那班無恥的老匹夫……」他一想到那些人個個都一副髙傲施舍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出來,「什麽東西都想往朕的宮裏塞,當朕是收破爛的?」什麽他們是先帝時期的股肱大臣,還打小看他長大的,所以定會代先帝爲他操辦好他的終身大事,以不負先帝在天之靈?天知道他們打算送進宮來的都是哪些阿狗阿貓?路露倒是不意外那些大臣會有這手段。

  「仙師說的沒錯,他們急了。」只怕到時送進宮來的,除了各方勢力的臥底外,就是探子和殺手了,又或者,那些老臣真想讓宗教與皇權勾塔上,好在日後挾著後威將宗教引人宮廷,誕下太子後,再正大光明的讓那些不入流的宗教成爲國教。

  「瞧瞧他們的嘴臉,在他們眼中還有朕這一國之君嗎?」

  「怕是早就沒有了吧……」路露的歎息聲中帶著難以啓齒的難堪,「依靠宗教斂財多年後,如今他們可是有財有勢又有權,今日皇弟你答應了也好不答應也罷,日後他們終究還是會把那些女人都給塞進宮來。」

  路翔頹然地坐在椅上,「那咱們該怎麽辦?」

  「仙師——」路露轉身就想找某位大仙求救,「咦,仙師人呢?」不是跟他們一塊兒下朝的嗎?

  陪著再萊在陽光下懶洋洋走著的顧醒,走沒多久,就被心急的再萊給穩穩地扛上了肩頭。

  「慢、慢點……」他挂在她的肩後低嚷,「小萊……」

  可惜再萊沒聽到他小聲的抗議,一路快跑至淬月宮,這才讓被顛得五眩六腑都挪了位的他下地,而一下地,顧醒便眼疾手快地抱過離他最近的花瓶,哇的一聲便低首朝瓶口狂吐。

  「……仙師他怎了?」從沒見過他這麽淒慘的某三人吶吶的。

  再茉張大了一雙無辜的眼,茫然地對他們搖首,也不知這是怎麽回事。

  吐了好一陣終于緩過氣來後,顧醒蒼白著臉,兩手抱著花瓶有氣無力地道。

  「暈路」

  「暈路?」聽過暈車暈船,他們就是沒聽過走也可以暈?

  「小萊跑得太快了……」他把話說了一半,在一股子酸意又從胃部冒上來時,忙轉過身繼續吐。

  「……」

  知道做錯事的再萊哭喪著臉,「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們知道。」衆人感慨萬分地拍拍她的肩。

  「他實在是太慢了……」

  「我們也知道。」能對只龜要求什麽呢?習慣就好。

  再萊走上前,伸出一手幫好不狼狽的顧醒扶穩花瓶,另一手則不安地拉著他的衣袖,當顧醒吐到沒得吐時,一轉過頭,就見再萊的眼眶裏都是亂轉的淚花,鼻頭也紅通通的,咬著唇瓣一副自責不巳的可憐樣。

  「小萊別哭。」顧醒揚手命宮人來取走花瓶,再拉著她一塊兒坐到一旁去休息,「我沒事,歇會就行……」

  「……真的?」她眨眨眼,一顆淚珠直墜在她的裙襬上。

  「真的。」不是他的腸胃太脆弱,而是他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也從沒倒頭栽地被人扛著跑還顛上顛下過。

  等到顧醒將再萊哄過一陣,而他的身子也舒服了些後,愁眉不展的路翔沮喪地問。

  「仙師,早朝的情形您也都聽到了,您說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

  顧醒喝下一盞初晨的露水潤潤喉,再朝他們三人招手示意在他面前坐下。

  「因路國國人迷信不事生産,所以你們原本是打算一請國內所有使人迷信的宗教,將百姓導回正途是不?」很簡單很直白的想注。

  「是。」三人整齊劃一地颔首。

  他揚起一指搖了搖,「整頓自然是要整頓的,但卻不可教這些亂七八槽的宗教全都消失,該留下的還是得留著。」

  「爲何?」那他們還把他許出來幹嘛?

  「我問你,路國自古至今,國力如何?」老早就看出路國根本問題的顧醒慢條斯理的問。

  路翔想也不想地接口,「疲弱不振。」

  「路國位居大陸中樞,按理鄰邊諸國應不可能放過,何以路國至今仍安然尚存?何以都無他國入侵?」

  「因爲……沒人想要路國這顆燙手山芋自找麻煩?」路翔喃喃說著,隨之在明白過來後身軀大大一震。

  「一個既弱又亂,還早晚都會自取滅亡的路國,列強們自是不放在眼底,但若是個不再有宗教爲禍,一心奮發向上的路國呢?諸國又不是傻子。」他們要想整頓完國內內亂之後,緊接著再忙外患侵略的話,那就把宗教都除了吧,保證很快就能滅國。

  恍然大悟的三人震驚地看著彼此,從沒想過路國至今能夠偏安一喁的原因是什麽。

  顧醒一錘定論,「所以說,宗教不能除。」

  路翔直皺著眉,「可如此一來,百姓們若是再迷信下去——」

  「就讓他們繼續迷下去吧。」顧醒打斷他的話,「只不過,該怎麽迷,得教教他們規矩。」

  「規矩?」

  「要知道,打破迷信這一說,其實是不可能達成的,因這世上迷信存在的原因,就是世人有所求。」在天上替無數神仙辦過差的他,早模清楚了這些下界的凡人,「而這所求,就在永不知足的人心,哪怕你是帝王還是神仙,你都不能阻止百姓心中有欲。」

  「那該怎麽辦?」

  他徐徐點亮一盞明燈,「很簡單,改變宗教信仰的方式。」

  「怎麽改?」

  「宗教歲貢。」

  這世上的宗教之所以遍地都是,那是因爲,宗教不但可使那些宗教的領頭人地位高人一等,它還可斂財,只要有迷信無知又短見的百姓,他們便可柞出百姓的血肉來塞滿銀袋。長久以往下來,信徒們對宗教進貢巳成了常態,若無百姓的奉獻,宗教何以屹立不搖?

  但路國的問題就出在,百姓們忙著迷信都沒空去工作了,舉國上下無所事事,一人比一人窮,一教比一教虛,加之迷信多年,全國欲振乏力,毫無希望之際,就只能更墮落地迷信下去以麻痹心靈,沒一人想睜開眼清醒地看看人世間殘酷的現實。

  倘若,今後他們信個教,所信的神仙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要進貢金銀,不然你就是不誠呢?

  「歲貢?」路露也不是沒想過這個法子,「仙師的意思是課稅?」

  「不。」顧醒遠遠比他們所想的還要陰險,「宗教總要祭神吧?往後每年各宗教上供給天上諸神之事,將不再由各教各自籌辦,而是全都統一由皇帝代辦,各宗教則必須渤納金銀予皇帝上供。」

  聽得雲裏霧裏的赤水頭大地抓抓發。

  「金銀如何來?」

  「跟信徒們要啊。」顧醒涼涼地道。

  「可那些信徒都是百姓,百姓又哪來的金銀?」

  「他們沒手沒腳嗎?去賺啊。」他們不就是要百姓認真過日子嗎?

  「就這樣?」

  「當宗教再無剎可圖時,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教,即使你們不動手,到時它們也會自動消失。」

  總算聽明白話意的路翔兩眼一亮,霍然站起身就要往禦書房的方向走。

  「朕即刻就下一道旨意!」

  顧醒一句話就把他給拖回來,「先緩著吧,也得先讓百姓信了你這代理人才行。」

  「什麽代理人?」路翔魚魚止住腳下的步伐。

  「爲天上諸神發言的代理人。」顧醒不疾不徐地在他頭上戴了頂高高的帽子,「你得讓百姓們相信,皇帝就是這凡人聯系天上仙神們唯一的管道,不然他們何以信你聽你,還將上供之事交自來代辦?」

  「可朕……」路翔聽得完全怔住,「朕只是個普通凡人啊。」

  顧醒挑挑眉,「凡人又如何?造神便是。」這有什麽難的?

  殿上衆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勉強地擠出一句飽含抖音的問句。

  「這也行?」

  「如何不行?」應環境要求而巳,提出個神仙又不是什麽大事。

  他指著自己的鼻尖,「那……朕該是什麽神?」

  「嗯……」這點顧醒還真沒想過,他沈思地撫著下颔,「路國自古以來,有沒有什麽神人神獸、或是開國英雄還是神仙什麽的?」

  「沒有……」路翔呆呆地搖著頭。

  「那路國有什麽特産是他國沒有的?」

  「有兩樣。」路露舉手提供意見,「本國特有的聖蘭,與守護聖蘭的神龜。」

  顧醒似笑非笑地瞅著某人瞧,「神龜?」

  「仙師,什麽仙什麽神都行,就是不要叫朕當龜神或龜仙,朕求你了……」路翔當下什麽顔面都不顧了,拉著他的衣袖皺著一張臉向他苦苦哀求。

  他很不是滋味,「龜有什麽不好?要知道龜代表的是智慧和長壽——」

  衆人敷衍似地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沒人跟你搶的……」

  就在他們推之唯恐不及的這時,始終都坐著旁聽的再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烏龜很可愛啊。」小時候她就養了好幾只,都是愛護動物的五師兄送的。

  那完全不是重點好嗎?

  「五師兄說過,烏龜很聰明又很有耐性的……」她的聲音在他們鄙視的目光下愈縮愈小。

  那也不是重點好嗎?

  顧醒輕撫著她的臉龐,「小萊有眼光。」

  「是吧?」她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笑起來的模樣,就像是窗邊那一抹羞澀的陽光。

  指尖的觸感令人流連不舍離去,顧醒在再萊的臉龐愈來愈紅時,牽起她的手,邊走向外頭邊對後頭留下一句話。

  「總之,這幾日我會親自幫你挑一個神仙,你等著學習就是了。」

  路翔滿心的納悶,「朕要學什麽?」

  「當個神棍。」

  顧醒一旦認真起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的辦事速度與他平時慢吞吞的模樣,完全不成正比。

  次日顧醒便又再召來他們,開始了造神運動的第一步,爲路翔這個諸神代言人安排個職稱,而路翔的新身份即是……

  創世真神帝俊之子,托生于路國皇室,肩負肅正天道與傳達神言之職。

  殿上衆人皆愕然張大了嘴,瞬也不瞬地瞪著張口就隨意頒了個神位,還一古腦在翔頭頂上安了個重責大任的仙師大人。

  「這……」路翔受寵若驚地撝著胸口,「會不會太偉大了?」

  顧醒懶洋洋地瞥他一眼,「不然就龜神?」

  「帝俊就帝俊,不必再挑了!」路翔隨即神情一變,握著拳頭說得铿锵有力。「是帝俊之子。」

  「仙師,上頭……」赤水不安地說出每個人的心聲,「上頭允許咱們這麽隨便冒充嗎?」

  顧醒說著說著兩眼就往上一瞄,「那位帝俊之子還欠我賭倩黃金八十萬兩呢,你說他允是不允?他要敢不借名頭讓我用,那我就寫栺去十三重天找他老爹告狀,說那家夥欠了賭資五百年都不還!」

  衆人吶吶地看著上頭,好半天也不見什麽青天霹雷或是什麽古怪異象,倒像極了是種默許。

  路露還是覺得這計劃有漏洞,「仙師,我有個問題……」

  「說。」

  「該如何讓百姓們相信皇上能代傳神言?」就算他們把嘴說破了,那些百姓也無人會相信吧?

  他氣定神閑地道:「眼見爲憑。」

  「可朕——」路翔張口才想反恥,未料顧醒巳一個冷冷的眼神丟過來。

  「沒人指望你。」

  徹底被天上仙蔑視的路翔,受傷地躲到一邊去撓牆。

  顧醒振振衣袖,「自然是由服待神人之後的仙師我來代勞。」

  「你?」就他這只懶龜?

  明明衆人已極力忍住,並識相地把話都給吞回腹裏了,偏偏路翔就是學不會該怎麽說話,還擺明了一臉的不信。

  「仙師你有注力?诓人的吧?」

  顧醒賞給了他一記如沐春風的微笑,接著擡指一揚,就見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開始像顆球似地在半空中賣力翻滾。

  「朕信了朕信了,別再滾了……朕錯了還不成嗎?快放朕下來……哎喲,朕扭著腰了……」

  再萊沒理會猶在滾滾滾的路翔,乍見顧醒的手筆後,她反複思來想去,就是想不通擱在心頭的那個疑問。

  「仙師,你是怎麽死的?」既然他是天上的半仙,又擁有凡人沒有的法力,那他怎麽還會死?

  殿上霎時陷入一片令人室息的死寂,連滾得正起勁的路翔也驟然掉了下來,一路滾到殿旁被赤水撈了起來然後掩上嘴。衆人大氣也不敢再坑一下地靜立在原地,看著面色仍舊平靜無波的顧醒。

  仙師是怎麽死的?

  雖然他們也都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好奇,卻無人敢問,沒想到今日這個呆妹子就這麽大剌剌地代他們給問出口了。

  顧醒語氣平板地道:「在天上時不小心被撞了,跌跤後翻了個身卻無人幫我翻回來,于是就生生的餓死了。」

  「……」

  就這樣?就這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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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19:52
  衆人的表情頓時古古怪怪,腦海裏同時生出了,一只烏龜被翻過去四腳朝天,掙紮許久卻始終都翻不過來的景象。

  遭受嚴重打擊的赤水含怨地問:「公主……你真的買對魂紙了嗎?你確定然公子賣給你的不是瑕疵品或假貨?」

  「別問我……」

  不同于他人的反應,洶湧的淚水謾過了再萊的眼眶,大顆的淚珠說落就落,讓措不及防的顧醒忙拉過她,彎下身以袖替她拭淚。

  「小萊?」

  「一定……很難受吧?」她兩手揪著他的衣襟不放,滿心滿眼的同情怎麽也關不住。

  顧醒一怔,不免想起生前死後的種種,當年所有神仙都只覺得他死得烏龍,卻無神在乎過他的感受,自然更是無神爲他落下感傷的淚水,他只是他們茶畲飯後的一個話題,他的死亡,不過是一件天界衆神哭笑不得的窘事而已。

  他啞聲道:「沒事,都過去了。」

  「下回你要是翻不過身,我會幫你翻回來的……」她吸著鼻子,望著他對他信誓旦旦地道。

  「好。」

  以往最是在意,也最不想讓人知道的私事,在教人知道後,顧醒像是解脫了個陳年的枷鎖般,總算是能正視那段令他心生有恨的回憶,也不再介意他人看他的目光。

  他回頭看了猶一臉窘然的三人一眼,揚起嘴角笑笑後便牽起再萊的手,轉身走出大殿的腳步像是找到了前進的方向,也不再似以往那般拖沓。

  當天夜裏,皇宮發出耀眼的七彩聖光,強烈的光芒照亮了整座京城,而後接連七日,路國中朝拜聖光的百姓們皆絜集在京城裏,夜夜等待那神迹般的光芒。不過多久,種種荒誕論異的傳言,便開始在路國境內四處流轉。

  就在人心動搖之時,被路國皇帝親封爲仙師的顧醒出現在人們眼前,在人聲吵雜假亂的皇宮宮門前梳起手中的羽扁,在衆人皆不解的目光下,自他腳底下冒出許多綠色的嫩芽,無數的玲稀花草,就在人們的眼前破土發芽生長苗壯,而在他身後的皇宮,更是在白日青天下,發出一道金色的光柱直神天際。

  四下寂然無聲。

  仙師大人站在高階之上,清音朗朗地對百姓們宣布,他乃天上仙人,此番下凡就是爲了待奉由帝俊之子投胎的路國皇帝,爲慶賀覓得真主,自今日起,仙師願代真主展現神迹。

  自那一日後,顧醒帶著再萊走出了皇宮,一路上他不再施展什麽仙法仙術,他只是盡力爲百姓治病。

  都因顧醒可稱得上神迹的醫術,令所有宗教領袖皆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漸漸地,路國的氛圍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向來對宗教領袖們馬首是瞻的衆信徒,在親眼見證神迹過後,無一不開始對以往的信仰感到動搖,而顧醒代替皇帝施恩布澤的事迹更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一個月,宗教領袖們也終于再坐不住了。

  哪怕赤水動員了所有羽林軍,極力想將皇宮保護得密不透風,各大教重金請來的各路人馬,仍舊是突破了宮中的防線夜夜光臨。只管保護顧醒一人的再萊,雖不將那些武者放在心上,可大半個月下來,白日裏她要陪著顧醒出門,夜裏又要時時刻刻看牢他的安危,縱是鐵打的身子,她也終是禁不住。

  「小萊吃消夜。」

  顧醒端來一盤剛出蒸籠的芝麻包,喚醒正挨在桌邊,軍得頻頻點頭打瞌睡的再萊,心疼不已地瞧著她小臉上摭掩不住的疲憊。

  「今晚別守著我了,你好好睡。」就算再敬業,也總該有個底線,這點她師門的人沒有教過她嗎?

  「可是……」再萊嘴裏還塞著半顆包子,愛困地擡起頭。

  「你累了,需要休息。」他不容置疑地道,看著她的眼說出她心中的緊箍咒「聽話。」

  從小到大就被教導要聽話的再萊,當下也不敢再反駁什麽,胡禮填飽肚子後就打起了呵欠,眼皮也直直地往下掉。

  「這個你留著吃……」她在顧醒送她去睡覺前,自懷中模出一顆藏起來的包子塞給他。

  「去睡吧。」不吃凡間食物的顧醒也沒提醒她,只是收下了那顆猶帶溫熱的小包子,就將她推向她專用的睡床。

  由于再萊的盡忠職守,顧醒老早就不敢再趕她去偏房睡了,只是他也不願她老是在他的床下打地鋪,因著她無人可動搖的執著,顧醒只好命人來他房中加張床讓她休息。

  呵欠連天的再萊爬上小床後,沒一會兒工夫就睡熟了,顧醒坐在床邊爲她蓋好被子,接著就征怔地看著手中的芝麻包。

  他記得,她小時候長得像極了白白嫩嫩的小包子,所以她的師兄姊們也最愛餵她吃包子,而她最愛吃的,就是芝麻包。

  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哪怕再怎麽愛吃,每天也都會藏顆心愛的包子,將它獻在神像的面前,虔誠地向上天禱告。

  天天聆聽著她的祈禱,顧醒一直都很想告訴她……

  換個口味吧,我真的不愛那股子芝麻味,這都吃幾年了?

  可她就是那麽專一虔誠,總以爲要獻給天上神仙的,就必須是最好、最心愛的事物,所以無論她再如何嘴饞再怎麽舍不得,她還是會用她那雙胖胖的小手,誠心地將包子給供上。

  或許是因爲聽了她太多年祈禱的緣故,天上的每尊神仙在見著顧醒時,都忍不住要揶揄他幾句……

  「顧醒,你的小呆子聰明點了沒有啊?」

  「小顧啊,你還守著那個呆子?本仙都跟你說過了,就算她長大了也不會有長進的。」

  「我說你對那個凡人執著些什麽呢?日日都這麽看著她,你也不嫌煩哪?」

  「笑死我了,你該不會是看上那個傻瓜了吧?」

  種種譏言諷語在他耳中穿來竄去,顧醒就像一座始終都無言的大海,依循著潮起潮落的規律,靜靜地看著再萊。

  哪怕天上的神仙們老把再萊當成笑話看,時常拿她作爲樂子取樂,顧醒從不制止他們,也不去反駁什麽,他只是一徑地咬牙忍著憋著,那股猶如烈焰般在他心中翻瞠燃燒的執念,日積月累下,幾乎就要燒成了他的心魔。

  他總是在底默默對再萊說。

  你等我。

  等我列位仙班,等我擁有無上的法力後,我定會讓你變得聰慧靈敏,讓所有人都不敢再嘲笑或是欺辱你,我將會讓你永遠都笑得那麽開心自在,你等著我。

  于是,他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看著再萊,守著她無人可言的心事,瞧著她人前人後黯然咽下的委屈,他無一日不希望日子能過得再快些,他幾乎等不及成仙的那一日到來。

  可不等他屆滿仙齡,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卻讓他死在求仙之道上。

  僅僅話了九百九十九年……

  只差一年,就只剩下這麽一年而巳。

  他不甘。

  聽聞蓬萊將自家的妹子給派出門去做保镖任務後,黃金門內許多以往一年只回來上次墳的弟子,爭先恐後地返回師門找蓬菜興師問罪,搞得因師門公務本就已忙不過來的蓬萊不得不派出其他人手,前去攔住那些一波波找他算賬的人馬。

  「二師兄丨,我不行了……」剛又打發走幾個師弟妹的容易,累趴在桌上無力的間:「小六到底何時才能完成任務返回師門?」

  「路國皇帝簽的是一年約。」左右開弓的蓬萊,正右手撥著算盤左手回複公文,忙得都瞠不出空多看他一眼。

  「沒事簽那麽久做什麽……」容易嘟著嘴抱怨,「小六她差事辦得如何?」雖然他也認爲再萊不該總是關在家中不出去,可一想到這是再萊頭一回獨自出門辦差,他就有止不住的擔心。

  「聽說路國皇帝很滿意。」

  他抓抓發,「那你幹嘛最近老是一臉便秘樣?」差事辦得好他還不髙興?

  蓬萊二話不說地將旁邊一整本厚厚的冊子扔給他,裏頭記錄的,皆是師門探子們所探回來的最新消息。

  「聖光?衆神的代言人?」容易沒想到短短幾個月,那個落魄的路國就發生這麽大的變化,「這路國皇帝在槁什麽鬼?」

  「不知道。」所以他才煩惱啊。

  「要不,我去路國看看?」

  菩茉搖搖頭,「不必了,我想小萊她會槁定的。」

  「你對她這麽有信心?」

  他掘下手中的筆間:「這世上都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而不要命的,又怕什麽?」

  「怕什麽?」

  「怕呆的。」所以他家小六一路順即噴水的走了過來,呆得貫徹始終,十年如一日。

  誰說呆子就可欺?

  他們家的小萊,腦子雖不似常人那般靈話,但她的記性好,她可以背出從小到大念過的每一本佛經,武功招式只消看一眼就能牢記在腦海裏。她雖心地良善,純真美好得沒有人忍心去帶壞她,但她也有擰起來就無人能阻的牛脾氣,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包裹著一身髙強的武技。

  想欺負她?那還得看她許或不許。

  此時再萊正蹲在延慶宮的院子裏,對著一票今早摸進宮中,不但在餃水食物中下了劇毒,還打算一把火燒了延慶宮的不速之客說教。

  她拿著搶來的長劍,直戳著趴在她跟前的某人厚厚的肚皮。

  「放火是不對的。」想當年她八歲時,一把火燒掉了師門的廚房後,大師兄把她逮去佛堂念了七天七夜的經,從此以後她就再也不玩這把戲了。

  整張臉被熏得黑漆漆的某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巳經蹲到下一個人的面前,舉劍往他的屁股戳。

  「殺人也不太好。」三師兄說過了,那是個壞習慣,要是上瘾了日後會很難戒,所以她不可以學。

  跳進寢室打算行刺顧醒的刺客,因被她點了啞穴,只能龇牙喇嘴地看她在他的屁股上戳出兩個血洞。

  她再往旁挪了一大步,劍尖戳向另一個一跳進院子,就將大把大把的毒粉撒得到處都是的某人胳膊。

  「下毒技巧又太差。」與他相比,四師姊的手法就髙明多了,除了大師兄外,全師門上下的人都無聲無息中過招,然後欲死欲仙地一塊兒去找她算賬。

  其他被卸了四肢的關節,此刻全都趴在地上等待她批評指教的刺客,一個個緊張地看著她手中的長劍,深怕下一個就會輪到他們。

  「都怪你們,害得仙師睡不好,也害我的早飯沒了芝麻包……」她一臉痛心地指責著,再緩緩對他們下了個結論,「你們不乖。」

  被她戳得最多下的某名漢子,在她又想把劍伸過來時,選擇再也不忍氣呑聲了。

  「戳夠了沒呀你?老子我——」

  她一腳重重踩在他的背脊上,「做錯事就要認錯,你說對不對?」

  「對……」

  「可是,就算是認錯了也一樣要打,大師兄都是這樣說的。」行事完全照師門規矩來畫如的再萊,下一刻又繼續拿劍戳著他們玩。

  「救命啊!」
 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的顧醒,在宮人重新送來新蒸的芝麻包時,好笑地看著最近被剌客們惹得有點毛的再萊。

  「小萊,過來吃早飯了。」

  「喔!」她歡快地隨手將劍一扔,而在一旁等候巳久的羽林軍們紛紛松了口氣,終于能拖走這一批差點被她玩死的新刺客,交給赤水去嚴審了。

  啃著剛出爐的熱呼呼包子,再萊今早原本不太愉快的心情馬上就轉陰爲晴,笑眯了兩眼窩在顧醒的身邊,時不時地,她餵他一瓣清晨新摘的蘭花,他餵她剛吹涼的包子,你一口我一口的愉快用餐。

  這等和樂融融的氣氛並沒能維特多久,大清早的,頂上的晴空突然響雷,顧醒微微瞥了上方一眼,接著就拉著再萊往殿廊的方向躲。

  一顆像是裹著白色羽毛的不明物體,在天上的雷聲剛響完時,巳自天上墜下,直砸進院子裏,砸出一個還冒著煙的大坑洞。

  再萊二話不說地以身子護在顧醒的面前,然而顧醒卻不在意地搖手,示意她往那個炕洞裏看。

  一道白色的身影蓦地自炕中高高躍起,落地定眼一看後,就邊叫邊朝顧醒十萬火急地衝了過來。

  「小顧啊——」

  顧醒不慌不忙地擡起掌心,一掌就將快撞上來的小矮子給震退了大老遠的距離。

  白十一也沒將他那一掌當作一回事,照樣不屈不桡地往這邊跑,就在這時,剛踏進延慶宮,就被這號不明人士的出現方式給嚇著了的路翔,呆楞楞地杵在院子裏問。

  「這五寸丁是打哪兒掉下來的?」

  五、寸、丁?

  生平最恨被說身長高度的白十一,當下停下了咖步,整個人彌渴著濃濃的煞氣,自兩袖放出兩道驟起的狂風卷向路翔,顧II見狀,不疾不徐地朝路翔勾勾指,路翔隨即就像片輕盈的柳十般飄了過來,及時避開了白某人的怒氣。

  顧醒瞪了躲在他身後狂擰冷汗的路翔一眼。

  「爲了你我的性命著想,建議你最好是學會怎麽說話後再開口。」要不是這小子是他的魂主,他還真懶得救老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他。

  「仙師,這位是」

  「以前的同僚,天界的仙鶴。」

  ……有腿這麽短的仙鶴?

  路翔死死瞪向那名身材五短,圓圓滾滾,偏偏就長了一副老成樣的白十一,打心底不相信天界的水平有這麽差。

  顧醒不忘向他小聲提醒,「他脾氣躁,腿短是他的心頭一大恨,你可別當著他的面說。」

  「知道了……」

  火氣來得快去得更快的白十一,乍見顧醒出手後,忍不住淚眼汪汪地道。

  「小顧小顧……你究竟是對上面說了什麽害我被踢下來?」鳴鳴鳴,踢鶴之前完全都不通知一聲的。

  老早就等著找他算賬的顧醒挑高朗眉。

  「我害的?」就知道這只短腳鶴永遠都只會指責別人,卻從不會反省自己。

  白十一被他不陰不晴的神色嚇了一跳,「呃,不、不是……」

  「上頭在踢你之前是怎麽對你說的?」一手主導他下凡的顧醒好不快意的問:「倘若沒能得道,往後你也別想回天上去成仙了?」他是得了道卻仙齡未至,所以沒能成仙,而這只短腳鶴,則是仙齡已滿卻沒能得道,所以才不能成仙。「對對對……」

  一顧醒不急著告訴他被踢下來的內幕,反倒是對始終都緊跟在他左右的再萊招招手。

  「小萊,他是白十一,叫大叔。」

  「大叔。」滿心戒備的再萊硬邦邦地道。

  白十一聽得欲哭無淚,「我這大好青年你讓她叫我大叔?」

  「說說你多大歲數了?」他很樂意拆台。

  白十一登時住了口,舌頭像是被貓兒咬掉了般。

  「幾歲?」

  「剛滿一千……」

  總算逮著機會開口的路翔皺著眉,一手指向眼前看起來完全不可靠的白某人問道。

  「仙師,這位該不會就是……」

  顧醒點點頭,「就他,被踢下來的打手。」

  「什麽打手?」白十一不明所以地看著似早有預謀的他倆。

  「就當作是你對我下咒的代價吧。」

  「小氣龜,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要不要那麽記仇啊?」白十一沒好氣地撇著嘴。

  顧醒的音調霎時降到了恐怖的冰點,「改明兒個我殺了你,然後再對你說聲:「啊,不小心殺錯了,你可千萬不要在意啊!」你覺得如何?」

  「……我向你賠不是行不行?」他微微縮著肩頭,閃躲著朝他殺過來的憤恨眸光。

  顧醒陰陰冷笑,「道歉管個屁用!」

  「小、小顧……」在顧醒氣勢凶猛地朝他而來時,他害怕地往後騰騰退了數大步。

  他一字字戳進某人的心坎,「下定身咒害我無法變形是吧?害我話生生被餓死是吧?死後還一句道歉也沒有是吧?信不信我讓你永遠都成不了仙?」

  「你麽可以這樣……」面皮很薄的白十一被罵得兩眼淚花亂竄,什麽脾氣都不敢再有了,「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這是你欠我的!」

  全天界最沱手好閑的,就是這只短咖鶴,成天惹是生非,啥正事也不幹一樁,偏偏又特愛來找顧醒展現他的同僚愛。

  數百年來,顧醒就一直忙于衆仙所交予他的公務,白十一見不得他如此庸碌過日,因此經常地拉著他去聚賭快活一下。

  在白十一的強迫下,賭技數百年磨練下來早巳大成的顧醒,不但已虐遍天上神仙千百遍,也把債台高築的白十一給氣得揪著羽毛蹦蹦跳。

  那一日,再次輸得只差沒當褲子的白十一在下了賭桌後,氣不過地在正點算著欠條的顧醒身上,下了個玩笑性質的定身咒,哪知道白十一才回到仙府就接到了件上頭頒下來的仙務,一忙起來,也就忘了那個猶被咒法定身的顧醒。

  他當然更加不知,顧醒在他走後,本是想一路慢慢爬回自己的仙府的,未料卻在路上遭某位趕路的神仙一撞,于是就這麽被翻了個身,偏又沒法化爲人形翻回來,而那條小徑,在接下來數個月,又沒有半尊神仙路過……

  當白十一收到顧醒夭亡的消息時,這才想起當初他對顧醒做了什麽,而那時,顧醒早巳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不存在于天界了。

  執著于成仙的顧醒,怎可能因一個玩笑而死得心甘情願?一想起當年求救無門的情景,無邊的恨意便令他紅了眼眶。

  再萊從沒見過顧醒如此激動的神情,她緊張地按住他緊捩住的拳頭,一雙水目狠狠瞠向一臉愧疚的白十一。

  「仙師,大叔他欺負過你?」

  白十一幾不可聞地在嘴邊咕哝,「誰敢欺負那只龜毛龜啊……」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記仇的了。

  顧醒涼聲道:「是啊,不過就是害死我而已。」

  「……」

  再萊當下即一記掌風准確朝白十一拍了過去,濃重的殺意亦在她的眼底浮現,她亳不留情地一腳踹飛他後,扭身就撲上前去追著他打,才不管他是不是什麽來自天上的神仙。

  「等等,有話好說……」白十一氣急敗壞地邊躲邊罵,「小氣龜,不就是害你沒法成仙而巳嗎?你現下不是又好好的話過來了?你幹啥心眼那麽小計較那麽多啊?」

  「我心眼小?」顧醒聽了,不但放棄施予援手,反而還示意再萊下手可以再狠一點。

  「我錯了、我錯了……臭烏龜,按叫她住腳!」白十一在再萊一腳再次准確踹中他的屁股時急急改口。

  再萊也不管他逃得有多狼狽,或是口中的認錯喊得有多大聲,她身形一閃,藉由高明的輕功閃至白十一的面前,剛定住他的身子,一旁等著的顧醒也巳來到白十一的面前,啓唇口吐仙語,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下,一報還一報地,施咒將白十一給定身化爲原形,並點了他的穴以阻止他飛走。

  折騰著一雙短短羽翅的雪白仙鶴,牙簽似的一雙細腳,就這麽被定立在原地無法動彈,直慌亂地張口怪叫。

  「嘎嘎嘎!」

  「很快你就會知道,我的心眼小不小了……」顧醒微眯著眼,一手使勁捏著白鶴細長的頸子道,然後用手將白鶴扔給早已看呆的路翔,「找個地方安頓好他,記得務必餓他個幾頓。」

  「是……」路翔低下頭,一點也不同情懷中這只嘴上缺德得根本就是自找死路,還腿短得不可思議的胖仙鶴。

  站在一地白鶴落下的淩亂羽毛堆中,再萊小心地看著神情巳恢複以往的顧醒,只是他猶起伏得有點快的胸瞠,說明著,他的心情並非是他人想象中的那麽不受動搖。

  「仙師,你很想成仙?」她揪緊他的衣袖。

  「……嗯。」

  再萊不禁更緊張了些,「當神仙有那麽好嗎?」

  好不容易才從回憶中走出的顧醒,這才注意她焦急的模樣,回想到她方才問了什麽,他拉開她就要扯壞他衣裳的指尖,細細摩挲著她柔嫩的掌心。

  「好,也不好。」他擡起頭,仰首望著蒼茫遙遠的天際,「但至少,能夠一償所願。」

  不受拘束的發絲迎風飄楊,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也隨風招展,再萊凝望著他逆光的側臉,總感覺,彷佛在下一刻他就將飛回天上去。

  「仙師,你也有願望?」她原以爲只有凡人才有願望,沒想到就連天上的神仙也都有?

  「曾經有過一個。」他伸長了雙臂將她圈入懷中,尖尖的下颔抵在她的發旋上。

  「不能實現了嗎?」

  「其實……不能實現也不要緊。」他環住她偏細的纖腰,感覺懷中的人兒似乎一點也不排斥他的親近,于是更加將她抱緊了一些。

  「嗯?」

  「只要能留在你的身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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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20:26
第四章

  自從皇宮不時發出聖光照耀路國,而各大宗教所派去宮裏一探虛實的探子又接連失手,朝中要求選秀的聲浪日益髙漲,就怕在民心思變後,連往昔盲從的信徒們,也對所崇拜的宗教開始感到質疑。

  早就做足准備的顧醒,在路翔拖著疲憊的身軀下朝時,大發慈悲地對他伸出援手。

  「選吧,愈熱鬧愈好。」

  「可是……」難道就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進宮來?

  「誰告訴你們,選秀就進得了宮的?」顧醒還是一臉萬事不急樣,他側過臉朝一直閑在宮中的某只仙鶴彈彈指,「白十一。」

  被定身咒定了數日,吃足苦頭的白十一,此刻渾身無一處不僵硬酸痛,提不起精神地窩在殿上距離顧醒最遠的地方。

  「……幹嘛?」

  「你最好是給我賣力點。」他不是最喜歡湊熱鬧嗎?眼下台子都替他搭好了,他要敢不上去,就讓他繼續當只被養在禦膳房外頭,隨時都可能被抓去加餐的短腳鶴。

  「知道了,打手就打手嘛……」人在屋檐下的他委委屈屈地咬著唇,「就會使喚人家……」

  不知他倆以往在天上時究竟有何舊怨,看他垂頭喪氣地抿著嘴,襯著一身肥肥的小胳膊小短腿,就像是被無良的顧醒也欺負了一般,拉著他一塊兒去辦事的路翔,看著白十一的目光裏堆積著滿滿的憐憫與同情。

  但就在各大家所派出來的秀女們齊聚宮門前,排著隊等待宮人們篩選,而路翔在見過白十一是如何招待那些秀女之後,先前對他産生的同情,就統統都扔到天邊去了。

  頭一日,白十一搖身一變,化身成爲一名手上吊著煙袋,有著一口老黃牙的內務總管太監,尖酸刻薄地將那些正排著隊的大家閨秀給——刷掉。

  「魏大小姐,你的未婚去正躲在牆邊瞧著你呢,怎麽,出門忘了帶上他啦?」

  「我說大嬸,令公子今年都三歲了吧?」

  「喲,這不是柳府千金嗎?聽說你與令堂合資包了男欲館的頭牌小棺三個月?不知何時給老奴引見引見?」

  天色剛擦黑時分,浩浩蕩蕩而來參與宮中選秀的秀女們,巳在圍觀的群衆面前被刷掉了三成。

  而第二日,白十一又變了個樣子,這回他變成了個久居宮中多年的老嬷嬷,眼睛不但狠辣,那張嘴還是典型的打人就要打臉。

  「生成這樣不是你的錯,但出來嚇人那就是你的不對了,鬼節還早得很呢,安分點回家繼續吊著吧。」

  「哎,差點瞎了我的老眼,去去去,何時把你那口爛牙補齊了再來,先回去整整你的門面吧。」

  「姑娘你轉個身,再轉個身……哎,平得那麽一致,到底哪邊是前頭哪邊是後面?」

  又三成被刷下來的閨秀們,紛紛不甘心地以繡帕掩著臉,在他人的指指點點下,嘤嘤啜泣地離開了宮門前。

  全程參與了兩日的路翔,在第三日來臨時,與赤水排排站在宮門裏頭,歎爲觀止地瞧著白十一,又再變成一名身著欽天監官袍,佝偻著身子的白發蒼蒼老者。

  「斷掌克夫還命中無嗣……姑娘,你確定你沒跑錯場子?」

  「天煞孤星!閣下這是想搞謀逆還是想讓皇家絕後啊?」

  「你額有朝天骨,眼中有靈光,佛祖轉世舍巳渡民,老衲等你很久啦!左轉後邊尼姑庵請!」

  三日後選秀告終,能夠平安進宮的秀女們,僅只剩下一成。

  對此結果,路露笑得簡直合不攏嘴,按著顧醒的指示高坐在淬月宮內,將各大家的命婦們都給召進宮中,痛心疾首地對她們訓斥了好一番。

  「什麽歪瓜劣棗統統都往皇宮裏扔?好大的膽子啊,你們眼中到底還有沒有皇上?」

  路翔也在早朝上藉此發難,慷慨激昂地將大大小小的官員罵了一早上,下了朝後,還讓赤水一連送了數十張剛出爐的聖旨去那些大臣家,統統命其在家中閉門思過一年。

  難得充滿蓬勃朝氣的皇宮中,人人的臉上都帶著忙碌的笑臉,然而這些熱鬧卻與顧醒和再萊都無關,他們近來就只是待在延慶宮的小院子裏,該優閑的繼續優閑,想懶散的也依舊懶散。

  忙得半死的白十一他們一踏進院子裏,所見的就是正坐在小院中曬日的他倆,一個小臉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另一個則是正重著自黃金門那邊派人送來的新鮮水果,一口口地餵著她。

  「好像瘦了點,是不是近來太累了?」顧醒捏捏再萊紅嫩水潤的臉頰,也不管會不會引起衆怒,一臉平靜地睜眼說著瞎話。

  「……會嗎?」再萊茫然地眨著眼,只知道自己近來是好吃好喝又好睡,也不知究竟是哪裏累到了。

  他獨斷獨行地下了最新指示,「這些天你就好生歇著吧,保镖的工作也暫時擱下。」

  「可是我的職責是——」

  「不是有個萬能打手嗎?」顧醒理所當然的把工作都推到某人身上,「讓他去做就成了。」

  原本就是來這兒向顧醒抱怨的白十一,聽得眉毛都倒豎了起來。

  「餵餵餵,我說小顧,你也別太——」

  顧醒幽怨無比的語調,在下一刻即堵上了白十一的嘴。

  「只差一年。」

  白十一噎住了聲音,洶湧而至的內疚,登時淹沒了罪過深重的他,並撼動著他那搖搖欲墜的脆弱心靈。

  顧醒還刻意加深印象,「我翻過去後,無草可食無水可飲,日夜饑餓難當,再活生生被太陽曬得脫下一層皮……」

  「啊啊啊——」不堪一擊的白十一,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轉過身尖叫地掩面而逃。

  這陣子以來,在精神上統統都被顧醒虐待過的衆人,不約而同地抽抽嘴角。

  「……」這就受不了?太嫩了太嫩了,怪不得會被仙師吃得死死的。

  「咳咳。」路翔請請嗓子,拿出正事向他請教,「仙師,剩下的那些秀女該如何處置?難不成真讓朕都納了她們?」

  顧醒聳著肩,「既然她們想待在宮中就讓她們待著吧,先讓她們沐浴齋戒個七七四十九日。」

  「爲何?」

  顧醒笑得壞壞的,「不爲什麽,就是想餓餓她們。」一心想吃皇家飯?那也得看他供不供飯。

  「包在朕身上!」路翔已明顯被他帶歪了,咧笑著嘴摩拳擦掌。

  當一切都按著他們的計劃順利進行時,他們皆沒料到,有些事,即使是顧醒這樣的半仙,事前也預料不到的。

  每一位進宮的秀女,在瞧見那名被皇上敕封爲仙師的顧醒後,每個人的眼珠子就都停在他的身上挪不動了。

  這是……人嗎?是仙吧?

  陽光底下的顧醒嘴邊噙著一朵優雅的笑,一手拈著蘭花,烏黑的發絲被風吹揚起一種蓋惑的弧度,那一身渾然天成的谪仙味道,俊美無匹的臉龐,當下令她們全都忘了進宮來的目的是爲了什麽。

  再萊因此而過得一日比一日郁悶。

  向來都不受打擾的延慶宮,最近多了很多不具武力威脅的不速之客,成群結隊地前來拜訪不說,吃了閉門羹後她們還不死心,不顧儀態地躲在門邊、爬到牆上,就是爲了一窺仙師的模樣,或是想制造幾回偶然的巧遇,這讓她的工作又更加麻煩了許多。

  而她最討厭的是,那些女人眼中不善的目光。

  她不懂爲何她們在看向仙師時,總是一臉陶然暈呼呼的樣子,可在見著伴在仙師身旁的她時,卻又可以在副那之間變得敵意滿滿,一副欲除之而後快的模樣。

  當她們開始賄賂意志不堅的宮人後,大大小小的麻煩便開始找上她,就像夏日一夜之間瘋狂滋長的綠草,她雖能夠很好地解決,卻不代表,她會喜歡老有人這麽躲在她的背後算計她。

  這日就在她終于被惹毛了脾氣,忍不住出手揍了幾個女人後,她的心情更是掉到了谷底。

  那些將她底細打聽得很清楚的女人,鼻青臉腫地站在她的面前,不顧忌形象地對她破口大罵,指著她的鼻尖大罵她是傻子之畲,還趾髙氣昂地告訴她,仙師在宮中甚是安全,根本就不需要她這名保镖像只跟屁蟲似地,總在他的身邊纏著他。

  而那個聽說和仙師是舊識的白十一,就這麽站在她們的身後,不說話也不點頭不搖頭……

  午睡起來後,顧醒就一直沒見著再萊,直至西天帶上瑰麗的雲彩時,他還是沒見著那個小不點的身影。

  他將鬼鬼崇崇躲在延慶宮外的白十一給拎至面前。

  「小茉呢?」這一點也不像她,向來對工作負責的她,怎會招呼也不打一聲的就抛下他?

  白十一緊抿著嘴,心底有鬼地把頭給壓得低低的。

  顧醒的兩眠繞至他的身後,那群似是被白十一給帶來,此刻正頻對他送秋波的秀女身上。

  「那些女人做了什麽?」

  「我、我哪知道她們會把矛頭對准她?」白十一心虛地挪開眼眸,很快就不打自招了,「還不都因爲你!沒事偏生了副妖孽樣,那些女人又不是瞎了。」

  顧醒沒一會兒工去,就把事情給推論出個八成。

  路翔把這事都推給白十一,而這小子在辦得不甘不願之余,又想報複他一下,所以就把些女人都給引到了延慶宮來?他就覺得奇怪,近日徘徊在院子外頭的女人,怎會突然多了那麽多?

  原來是禍水東引啊。

  顧醒冷冷一笑,「再試圖把那些女人推給我,信不信你這輩子永遠都成不了仙?」

  飽受威脅的白十一抽抽噎噎地道。

  「小顧你太壞了……」仙品惡劣果然不是一日造成的,這小子盡懂得掐仙就要掐七寸。

  「盡快解決她們。」顧醒瞧也不瞧他的苦瓜臉,「該怎麽做,不需要我來教吧?」

  白十一忙不疊地大聲抗議。

  「這不公平!爲什麽你對那個再萊就那麽特別?好歹咱們也認識了近千年,怎就不見你對我好一點?」做牛做馬的是他,忙得蠟燭兩頭燒的也是他,怎就不見那個再萊做過什麽?這偏心也偏得太明顯了。

  顧醒按下了前去尋找的腳步,側過臉,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沒有她,我不會死得心有不甘,更不會成爲魂役。」

  數不盡的往事霎時回到白十一的腦海中,水似的流年中,顧醒低首靜靜看著人間的模樣,他總是凝視著遠方,爲著那名人間女孩皺眉、微笑、煩惱……所有的天上仙都知道也都親眼見過,當年的顧醒,是如何著魔似的守著那名女孩,又是如何爲了她,拚命想要成仙。

  「她……」白十一恍然大悟地指著他的息尖,語調抖索地問:「難道她就是那個你一直等著的小姑娘?」不會就這麽巧吧?

  顧醒談談挪開了目光,「既然知道,那你就該明白,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比她更重要。」

  多年前天上那只再固執不過的仙龜彷佛在這刻又再次回到了白十一的面前,不知不覺間,白十一確切地體會到如今他倆身份的差別,也因此而紅了眼眶。

  「小顧……」

  「嗯?」

  他低著頭,語帶哽咽。

  「對不起……」當年不竟害死顧醒這事,其實長久以來,也一直折磨著他,可無論再怎麽後悔,他也挽不回顧醒所失去的。

  顧醒定定地看著他,半晌,他一巴掌拍在這矮冬瓜的腦袋頂上。

  「放心,我定會要你賠償的。」一句道歉就想抵消他的罪過?門都沒有。

  「……」讓他煸情一會兒是會死嗎?小氣龜。

  抛下難得醒悟且找回良心的白十一,任由他再次被路翔給逮著抓去做苦力,顧醒轉過身,一反常態地踩著疾快的步伐,在倘大的延慶宮中尋找起不知躲哪兒去的再萊。

  在他的記憶中,小時候的再萊,只要心情不好,她就會把自個兒藏起來。

  以前她師門的師兄師姊們,曾在廚房的竈台底下,將僞裝成煤灰,一身黑溜溜的她挖出來過;也曾在米缸裏,把自以爲巳扮成一顆白米的她給淘出來過;她還曾騎在屋脊的頂端,挺直了小小的身軀,冒充辟邪的神獸雕像,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過。

  他從沒看過那麽呆的孩子。

  還呆得那麽可愛。

  也就是這樣的再萊,很愛笑,也非常會哭。以往看她被師門外的孩子們欺負,在她的師兄姊們跑來趕跑他們時,她總是會對他們笑得沒心沒肺,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可他卻知道,她總在夜深人靜時分,一個人悄聲鑽到床底下,捂著嘴偷偷地哭。

  好像是那一年吧,就在蓬萊初掌黃金門財政大權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頭兩個大的蓬萊,面對著一臉無辜樣的再萊,他是數落她也不是、罵也不是,當然更不能下手用力打。

  「師妹啊……你怎麽光長力氣就是不長腦袋?」低首看著手中師門最新的損失清單,蓬萊對這名小小肇事者頭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樣不好嗎?」剛滿五歲,坐在地上玩耍的再萊,楞頭楞腦地望著他。

  「不好,當然不好。」

  「可是五師兄說我很可愛。」

  「你五師兄就算只螞蟻他也說可愛。」

  「三師兄說我很乖……」

  「只要你不吞刀不咬劍不偷吃毒藥,他都嘛覺得你很乖。」

  「二師兄我是好孩子……」她情急地拉著他的衣袖,聲音隱隱帶上哭意。

  「可是就是不長腦子啊。」蓬萊無力長歎。

  「嗚哇——」

  後來,大師兄抱走了備受打擊而傷心大哭的再萊,而蓬萊則被趕來的師弟姊們集體圍毆,三天都下不了床來。

  將小女娃抱至佛堂後,無論大師兄再怎麽安撫勸慰,就是止不住再萊的滔滔淚水,素來就不擅長哄孩子的太師兄,在哄了大半夜也不見半點成效後,只好硬著頭皮騙她……

  「向上天祈禱吧,只要你誠心誠意的祈禱,看在你這麽虔誠的份上,說不定上天就會偷偷實現你的心願。」

  向來就將大師兄所說的話奉爲金科玉律的再萊,自那夜起,便認認真真地開始向上天展開祈禱。

  而那也是顧醒第一次聆聽她的祈禱。

  那時的顧醒,正在頗受人間百姓景仰的某位仙姑手下辦差,代仙姑聆聽凡人們的祈禱,也代仙姑選擇實不實現他們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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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20:52
  數百年來,一直對成仙並無渴望的他,在天界只是平談地度日,不求在仙道上有長遠的進步,亦從不努力修行,雖說他早已得道,可他卻一點也不向往當個神仙。

  而就在再萊哭得其是傷心的那晚,他注意到了那個年方五歲的孩子,也是頭一回,他明白了她的與衆不同之處。

  那個一心對上蒼祈求,希望能達到每個人期待的孩子,每夜每夜,所祈禱的內容總是千篇一律。

  她總是希望自己能變得聰明些,好達成二師兄盼咐的每一件事,她希望她能完成每個人對她的交代,好讓他們不再流露出失望的目光。她將每個人的期待都牢牢刻在心版上,一心只想著該如何達成他們對她的所願,卻從沒有聽她說過半句只出自于她自身的願望。

  她唯一的私心,就是滿足衆人的私心。

  她沒有偉大的野心,她從來都不懂什麽叫貪婪,她只想讓她所在意的每個人都活得好開心,她和那些自私自利的凡人,完全不一樣。

  天界足有十八重天,顧醒每爬一重天就會換幾個新雇主,因每位發懶的仙人,總是把聆聽蒼生心願的這麻煩差事扔給他,令他看盡了凡人的私心與願望,久而久之,他也再驅不走人性中隱藏著的無盡醜陋。

  當他不再對下界的凡人抱以希望,也不對那些都沒個正形的天上仙懷有冀望,唯獨不能忘的,就是那個每夜都騷擾他的小孩,那個每逢初一、十五就抱著神像對他大吐苦水的小孩,也是那個只要有了芝麻包,就會偷偷藏起來好進供給他的小孩……

  那個永遠學不會自私,天天像個小老頭般絮絮叨叨、不厭其煩地向他許願,一心只想成全每個人所願的小孩。

  他還記得天上的神仙們在看過再萊後,是這麽對他說的……

  你死了那條心吧,這孩子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她永遠也聰明不起來。

  即使這樣,他卻還是覺得,她是天上地下再珍貴不過的造物。

  或許她是蠢笨,可是她的心靈卻比任何正常的凡人與神仙還要來得幹淨,上蒼賜與她的,或許就是那麽一份無瑕。

  年複一年瞧著那孩子,聽著她結結巴巴地向他祈禱許願,他多麽希望她的每一個願望都能成真,而以往一直在仙道上無所追求的他,在遇上了她後,不由得開始渴望成仙。

  他總是在想,在他成仙之後,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實現她的所有願望。

  可他,卻死了……

  「小萊,出來。」找她一整晚,終于在花園的假山上找到人後,顧醒蹲在假山山洞口輕喚。

  將整個身子蜷縮在狹窄山洞裏的再萊動也不動,洞外明媚的月光映照在她的小臉上,看上去一點也不似以往那般紅潤,倒顯得有些蒼白。

  顧醒放柔了音調,誘哄似地道:「夜深了,咱們回房休息了好不好?」

  她不動如山,語氣悶悶地開口。

  「……仙師,你不是不要我了嗎?」

  「怎麽可能?瞎想什麽呢。」顧醒索性伸手將她給拉出來,將她的手環在自己的頸間,兩手托著她,抱娃娃似的將她給抱下假山。

  再萊埋首在他的頸間,怎麽也無法掩飾聲音裏的沮喪和難過。

  「可那些人都說宮中沒有危險,我已經沒有用處了……」

  「不管有沒有危險,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的。」果然,餓那些女人是正確的,他決定明兒個就去盼咐路翔,叫他再多餓她們個幾日。

  「真的?」很容易被騙,也很容易相信的她,猛然拉開被此的距離,目光燦亮地看著他。

  「要相信我。」顧醒將她按回肩上歇著,踩著一地的夜露返回人群已散去的院子裏。

  被宮人拖去洗漱過後,再萊也不管還頂著一頭披散的濕發,即大步衝回寢房中,見顧醒仍在房中並未被他人帶走,不知怎地,她大大松了口氣。

  顧醒不知她究竟是聽人說了些什麽,拿著布巾擦幹她的發後,見她還是一步一趨地緊跟在他的身後,像是深怕他會出爾反爾將她丟下似的,這讓他突然覺得……

  其實偶爾一回的風言風語,也挺有助他倆關系的。

  他拍拍床榻,笑問著似要一路跟到他床上去的再萊。

  「要不要一塊兒睡?」

  「要!」她歡呼一聲,馬上踢棹了腳上的鞋襪,自動自發地爬上他的床躺到裏邊去,然後眼巴巴地看著他。

  顧醒唇邊帶著怎麽也散不去的笑意,如她所願地上床近躺在她的身邊,替他倆羔妥被子後,他感覺到她藏在被裏的小手,正輕觸著他的掌心。

  「怎麽了?」

  很久沒回師門的再萊猶豫了一會兒,實話實說地道。

  「四師姊都會摟著我睡……」可不可以告訴他,她想家了?

  顧醒頓時僵住了身軀,可抵不過她渴盼的目光,他深深屏住了氣息,伸出一臂將她嬌小的身子摟進懷中。

  「小九會親親我的額頭……」她在他的懷中擡起頭,期期艾艾地望著他。

  飽含著縱容的吻,在下一刻應允地落在她的眉心上,帶著難以言喻的熱度。

  「……還有沒有別的要求?」他沙啞地問,不肯承認此時在他胸瞠裏的那顆心,跳得玩玩比她的還來得急上許多。

  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沒有了。」

  「那就睡吧。」他抱緊她,將下巴擱在她的頂上。

  綿長和緩的氣息,許久過後,自他的懷中低低傳來。

  顧醒就著搖曳慢舞的燭光,低首看著她美好的臉龐,想看進她甜美的夢鄉中,也想看進她心底最寂莫的那個地方。

  那個他人始終都無法觸及的地方。

  懷抱著將他心房熨貼得暖洋洋的她,讓被此的體溫如同藤蔓互相糾纏著,這一刻,顧醒再憶不起,當年在雲朵上頭往下看著她時,心中爲她而憂爲她而急的那份心情。

  如今深入肺腑的,是種踏踏實實的安然,他不再是無能爲力只能看著她的天上半仙,他已經牢牢的抱住了她,與她交頸而眠。

  顧醒在想,上一世他之所以沒能成仙,或許,就是爲了要落人凡間陪伴在她的身邊,盡他所能,實現她每一個心願。

  就在各家大臣神下令閉門思過不久後,一群參與選秀,進宮好一段時日,卻瘦得像皮包骨的衆大臣之女,終于再也熬不住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痛苦,紛紛前往淬月宮晉見主掌選秀之事的大公主,痛哭流涕地請求出宮。

  路露狀似爲難地托著香腮輕歎,又再多餓了她們三日後,這才高擡貴手放她們逃出宮中。

  此後,有好一段時日,朝中各大臣都安分了點,也沒再硬塞女人給脾氣不似以往那般好拿捏,反倒是動不動就在朝堂上訓斥衆臣的新皇。

  爲塑造新皇高大光輝的新形象,近來在朝堂上重掌神文武百官廢棄已久的政務,一道又一道新的法令也跟著下頒,並時不時在白十一的幫助下,聲勢浩大地出宮去向百姓們展現所謂的神迹,藉以穩固他這衆神代言人的神棍新身份。

  顧醒卻選擇在衆人忙得焦頭爛額的這時,不打一聲招呼就偷偷帯著再萊出宮去了。

  一離開了宮中,再萊就像只剛從籠中放出來的小鳥,歡快的笑意就沒在她的臉上離開過,她拉著顧醒的手,蹦蹦跳跳地前往京城外的山林,許是在宮中悶得太久了,她腳下的步子,在明媚的朝陽下更加輕快了幾分。

  位居于叢山中的路國,國境內爲數最多的不是平原丘陵,而是一眼望不盡的高山群嶺,而就在這些山林之中,則藏著路國傲視衆國的財源。

  攜手走進山中,顧醒一路走來,所見著生在林中的各式藥材已不下百種,然而就是這些在他國之人眼中珍稀昂貴的藥材,被路國迷信的百姓們棄于深山之中,明珠蒙塵了數百年。

  路翔想-百姓們重新振作,那也得給那些多年不事生産的百姓一個穩定的工作吧?與其再讓他們種植那幾款銷路不怎麽好的蘭花,倒不如給他們點更實際也更能吃得飽的。

  將身後背著的竹簍裝滿采來的各式藥材後,顧醒直起腰,看著在林間跑跑跳跳的再萊,銀鈴似的笑音隨著風兒傳來,令他的心也隨著她的腳步更加輕盈了些。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板起了臉。

  「小萊,那個有毒別亂摘。」

  「把它放下,就算味道再香顔色再紅也不能吃,別什麽都想往嘴裏塞。」

  「馬上從樹上下來,你再不聽話我就領你回宮了……」

  「不行,我都說了,你就算烤了它們,它們也不會變成栗子的!」

  當顧醒終于把脫缰野馬般的再萊給捉住時,他深深歎口氣,總算有些明白當年的蓬萊,爲何會老對著她喊頭疼了。

  他掏出帕巾擦著她髒兮兮的臉龐,「小萊,你忘了你六歲那年就是貪嘴亂吃,所以才整整病了一個月嗎?」

  再萊縮著兩肩,乖乖蹲坐在他面前,兩手抱著膝蓋聽他訓話。

  「記得……」

  「既然記得,那就要記取教訓。」擦完了臉,他伸手理了理她俨然巳快成瘋婆子造型的長發。

  「是……」

  顧醒以指梳著她巳打結的發梢,直在心底輕歎,明明就是個讓人心生愛墓的佳人,可內心卻始終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你大師兄說過,記性好是你唯一的優點,所以別老不把它放在心上。」

  她嚇了一跳,兩眼瞪得圓圓的,「你怎麽知道我大師兄曾說過?」

  「我一直都在天上看著你。」他好笑地彈了彈她的鼻梢。

  她擡首看看天,再低頭瞧瞧他,在她還沒明白過來時,他巳揉著她的發,而後將她拉至他的身邊坐下,讓她倚著他的肩,開始對她述說起那些年他在天上所睢見的往事。

  「你七歲時,和小八玩遊戲掉進了小七挖的陷阱裏,你們爬了好久都沒能爬上來。」

  「呃……」其實是陰險的小七在炕裏倒了油,所以才害得他們爬不出來。

  「十歲時,三師兄帶著你出門去曆練,沒看好你讓你不小心傷了人,所以你被大師兄抓去佛堂打了一頓屈股,三師兄也神大師兄給揍了個半死。」

  「三師兄是被我連累的……」實情是大師兄對她打不太下手,所以揍得不過瘾之余,就把趴在門外求情的三師兄給拖進來頂替。

  「你十五歲時,吵著說你也要出門辦差事,結果被他們輪番抓去演武堂練了三天三夜,累得你趴在床上哭著說以後再也不敢去吵二師兄了。」

  「……仙師,你爲何都知道?」難道他成天都跟著她?

  「因爲我在意你。」他溫柔無限地看著這名心愛的孩子,「很在意很在意。」

  她頓了頓,眼中似燃起了一小叢火光。

  「會……一直在意下去嗎?」

  「會。」

  將她從頭到腳打理過一回後,顧醒放生似的再次放走了坐不住的她,看她禍害完了滿地叢生的藥材幼苗、爬完了林間泰半的巨樹,然後就把鞋給脫了,直接跳進林間的小溪裏玩水去。

  穿過重重樹梢灑落在溪面的陽光,將整條小溪照得晶瑩絢麗,顧醒一手撐著下額坐在溪邊,看她赤著纖足在潺潺的溪水中潑水抓魚,忽然覺得,他倆就這般永遠過下去,也很好。

  只要她能笑得開心。

  他一直都不懂凡人,不懂忙碌紅塵中,那麽趿趿營營是爲了什麽?

  數百年來,他看過人世枯萎,看過群山傾頹,可每每見著再萊,他心中總會不自覺浮現出種想法。

  人生中,哪來那麽多的脆弱和無力?又哪有那麽多不平和委屈?

  那是因爲他們都不曾靜下心來享受塵世的風景。

  就因爲她單純,想法也簡單,在她的眼中,飄搖的風雨也可以成爲風和日麗,人生際遇,也可以是一道道心上最甜蜜的風景。

  只要不貪心。

  但這一點,別說是凡間的人們,就算是天上仙也不能做到,就如同他,若非不甘,他又怎會成爲死不瞑目的魂役?

  但在來到了再萊的身邊後,漸漸的,他也察覺自己因她而改變了不少,那顆始終都對死亡而感到不平的心,何時起,也變得有如湖水般靜谧?

  拂開了阻攔著他的漫長光陰,襁去了分別著他倆的天上地下環境,牽著她的手,他感覺到了自己胸瞠裏的那顆心,如同冬冰遇著了春陽般開始融化。

  日日欣賞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分不意展現的美麗,眯著眼享受她吹拂在他面上的每一個呼吸……哪怕不能再似猶在天上時,衣袍一揚就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如此平凡的幸福,也許就是一直以來他老看著她的原因。

  路翔以指敲著桌案,「所以,朕就被扔在一邊了?」

  「……就只有你一個嗎?」半趴在長椅邊上的白十一,滿心滿腹的都是後悔不已。

  在他們眼前的,是近來到處遊山玩水,玩得都忘了要回宮的某兩人,好不容易派人把他們逮回宮來,他們卻旱一如以往的親親愛愛,也一如以往的,閑得令人發指。

  偏偏顧醒早就全面性的替他們鋪好了路,他們只要照著他安排的去做就成了,哪怕他們再看不過眼,也沒法對他倆說些什麽,因腦袋瓜子其爲靈光的顧醒,早把責任給推托得一乾二淨。

  低首看著手中厚厚一本的路國山林藥材報告,路翔在感歎之畲,也不得不承認,顧醒這只精明仙龜,還真是大大有著清閑的本錢,他光是指揮別人就成了。

  「他不是你許出來的魂役嗎?」白十一恨恨地以指戥著一點魂主威嚴也沒有的路翔。

  路翔也沒同他客氣,「你都跟他同僚了幾百年,你又拿他有半點法子?」少在那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白十一用力瞪向這名看不起他的凡人,然後邁開了小短腿,跑向巳經冷落他很久的顧醒,再不想跟路翔一塊兒被綁在宮中忙于國事了。

  他討好地援著兩手,「小顧呀,我這打手都當那麽久了,你看……」

  「想得道啊?」顧醒眼眸一轉,看似勾人的笑容裏,帶上了一絲不懷好意。

  「嗯嗯……」

  「想成仙啊?」

  「嗯嗯嗯!」白十一賣力地點頭。

  「行,立契。」顧醒自神中取出早就准備好的契約交給他,「簽了我就告訴你如何得道成仙。」

  「我簽!」天生就沒什麽心眼的白十一馬上就咬餌上當。

  殿上衆人不忍卒睹地別過臉,不去看那傻傻的五寸丁,大筆一揮,就這麽把自個兒賣給那只黑心龜了。

  「小顧小顧,我這都簽了,快告訴我吧!」以心頭血立下了血契後,白十一迫不及待地湊至他面前。

  顧醒也很爽快,「可以,七十年後我就告訴你。」

  「七十年後……」白十一面上的笑意登時僵在了那兒,聲音也降了個大大的調,「爲什麽要等那麽久?」

  顧醒一手指著路翔向他解釋,「按照魂紙血契的規定,他既許願把我給許了出來,這輩子我就得與他同生同死,雖然我一點也不願意。」

  不意被卷入風暴裏的路翔,壓力其大地擦著一頭冷汗。

  「我算過他的芒命,他約莫還有七十年陽壽。」

  路翔聽了腦袋一昏,彷佛人世間已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和希望。

  他居然還要在這只龜的手底下苦熬七十年?路翔淚流滿面地蹲去牆角邊撓牆。

  「所以?」白十一滿頭霧水。

  顧醒打的就是這主意,「只要你在這七十年內好好保護他,讓他安穩的活到老,我就告訴你如何得道。」


  「……朕可以不活那麽久嗎?」路翔舉起一手弱弱地問。

  「你敢不珍惜點你的性命?」顧醒陰蟄的目光隨即殺至,可不容許這只生命已與他綁在一塊兒的螞蚱,膽敢棄他而去臨陣脫逃。

  「不敢……」反正都巳在苦海裏遊了那麽久了,這海水,深一寸淺一寸有差嗎?照遊。

  回過味來的白十一,這下終于搞懂顧醒想讓他幹什麽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你當個免費保镖七十年?」竟然要他如此纡尊降貴……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顧醒不以爲然地問:「一千年都等過來了,短短七十年你等不了?」

  「你沒事在人間活那麽久幹嘛?你不打算輪回轉世回天界去當神仙啦?」明白當了冤太頭的白十一哇哇太叫,氣急敗壞地跳著腳。

  「嗯,不再想了。」那念頭……早在他在人間見到再萊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了。

  這下子白十一可受了不小的驚嚇,不爲什麽,就因他知道,全天界最執著于成仙的人就是顧醒,而在今日,他卻一臉不在意的說……他再也不想成仙了?

  這是天變地異的前兆嗎?

  渾然不知慘白著一張臉的白十一在想什麽,巳在殿上等了好一會兒的再萊,等不及地拉拉顧醒的衣袖。

  「不是說要出宮去玩嗎?」她都期待市井小吃好久了。

  他牽起她的手,「嗯,咱們這就走。」

  數個月前,行人稀少車馬稀的皇宮前大街,在近來新皇新政——頒布下來,加上已不再有那麽多人迷信于小教之後,營業的商店多了不少,往來南北載送商貨的馬車也添了許多,最重要的是,以往執著于煉丹求成仙的百姓們,不再像從前那般面色青慘精神不濟,大街上的醫館也擠滿了求醫的人們。

  顧醒手拿著銀袋,任由再萊指著什麽他就買什麽,陪著她一路吃過大街,直到再萊終于一償所願,將想吃的都吃過一回時,他才拉著小肚子鼓鼓的她准備回家。

  走過曾讓他走了兩年才只達的京城南門口的牌匾下頭,再萊突然止住了腳步,並微皺著眉。

  顧醒也注意了,那一支則通過南門口的商旅們,走在馬車兩旁的隨車護衛,腳步太過整齊劃一,面上剛毅的神情和灼灼的目光,也不像是什麽普通老百姓。

  其實今兒個一路逛過來,曾因行醫而走遍京城的顧醒早就發覺,京中添了許多陌生面孔,他們偏向北方漢子的身髙長相,或明顯來自西域的深邃輪廓,說明了,他們並非只來自于一個國家。

  看樣子,他得加緊鞭策路翔努力賺錢撈點銀兩了,也得叫那小子,多去與昔日舊友套套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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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21:46
第五章

  顧醒說要讓衆家宗教渤納歲貢,可不光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當赤水率領著人數龐大的羽林軍,一一敲開了神壇或宗廟大門,亮出聖旨要求宗教領袖們繳納歲貢時,全路國的百姓們這才體悟刭,新皇是跟他們玩真的。

  赤水頭一個找上的,就是路國曆史最悠久的門陀教,將數百年來都在煉丹求道的教徒們都給趕出教門外,再將教裏所有正在煉丹的丹爐全搬至大街上,並告訴他們……

  不歲貢就不給丹爐!不歲貢,就讓他們的屋頂再也冒不出香氣袅袅的紫煙!往後他們也都不必再煉丹藥,改搓泥丸子去吧!

  路露則是帶著另一批人馬,抄家似的去抄了一家仙女宮,並在那些道姑拉大了嗓門吵嚷罵街時,一把將白十一推至她們的面前,霎時,大街上安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刻意在變身時仿效天界九天玄女的白十一,此時此刻美得仙氣逼人、完美無瑕的美貌耀眼得天地都失了顔色,身後彩帶飄飄地,半浮半飄在空中,狀似驕傲地揚起螓首,對那些不夠虔誠的道姑開口。

  「本仙不食人間煙火,亦不受爾等凡人供泰,本仙只愛新皇親手供上來的金銀。」

  「……」就連煙火也都不要,現下天上的神仙……都是這麽與時俱進的嗎?

  接連踹了兩大教派之後,也許是因有了領頭羊的緣故,接下來征收歲貢的進程,也就順利多了。

  自接掌皇位以來,路翔終于體會到了一回百姓們對他的尊敬與推崇,他從不曾覺得自個兒有這麽像個皇帝過,在國庫開始有了進帳之後,感覺在雲端上飄的他,就連走路都有風。

  可他還沒過瘾個兩日,就被顧醒給一腳踹去了六部,讓他去整頓早就該重新打理的六部人事政務,好讓六部出發協助久不工作的百姓們重新就業。

  不過顧醒也沒指望光有理想,卻沒有多少實務經驗的路翔會有多能幹,于是他讓路翔修書一封,親筆去請來原國的然公子,並向然公子借了不少專職人才,前來路國輔導百姓們就職。

  將小小的路國大致逛過一圈後,進宮面見昔日同窗好友的斐然,實是難掩面上的驚訝,至今他仍有些不敢相信,已沈淪數百年的路國,竟也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沒想到好一陣沒見,路國就徹底變了個樣……」

  「這都是仙師的功勞。」路翔一手撫著胸口,感澈地望向延慶宮的方向。

  雖然斐然也不樂見于好友當個末代皇帝,但性格實際的他可不似路翔如此樂觀。

  「這樣真的好嗎?」他別是樂過頭了吧,都沒睜眼看清現下諸國的局勢嗎?

  「嗯?」

  「不再醉生夢死的路國,真的沒問題?」路國若是一直都那麽亂七八槽的,或許在列強環伺的情況下,還能再撐上個十幾年也說不定。

  路翔臉色有些難看,「難道你要朕放棄朕的百姓,眼睜睜的看著路國滅亡?」

  「弄不好,等你處理好內憂,緊接著你就得面對外患了。」斐然歎了口氣,今日他看見了改變後的路國,相信他國也定會看到,諸國可一點都沒他想象的瞎,尤其是他們在知道路國日後可能會崛起後。

  因顧醒早就告知日後定會有這個發展,早有心理准備的路翔也不是那麽恐懼。

  「不怕,我們有黃金門的弟子!」不是還有小萊嗎?

  在這片大陸上,或許各門各派的武士階級都是苦練出來的,但黃金門的可不是,他們是殺出來的。

  實戰勝于修練,鮮血勝于功法,黃金門門下的弟子,全是從殺戮中走出來的!

  因此哪怕他們對上了同級同階的武者,黃金門的弟子,憑著一身的鮮血經曆,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就戰勝他們。

  也因此,仗著高人一等的實力,蓬萊那只鐵公雞發展各種産業搶遍各國,月穹用小黃書拖著各國的後腿槁得他們雞飛狗跳,其他門下的弟子,更是統統都在大陸上橫著走,偏偏這麽多年來,就是從不見有人敢前往黃金門興師,其中原因也很簡單,就只爲誰實力強誰就說話!

  斐然嗤聲笑道:「黃金門護得了你一時還護得了你一世?你路國哪來那麽多的錢燒?」

  「呃……」這的確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使勁鞭打你的百姓,驅使他們努力賺錢吧,待路國有錢後,再去向狼宗租武士,他們可比黃金門的門人便宜多了。」斐然把握住每一分可利用的機會向他做起買賣,「別忘了,黃金門不好得罪,狼宗又豈是什麽軟柿子?」誰說天底下就只有黃金門最是可靠?依他看,最危險最不穩定的門派,非黃金門莫屬。

  路翔從沒想到那個搶錢不手軟的狼宗,居然也開柘了新業務。

  「可以粗?」他不知道這年頭強盜還可以花錢雇?

  斐然市儈地搓搓兩指,「只要你有錢,我可以去向小妹討人租給你,還叫狼宗與你路國結盟讓你多個靠山。」

  「好友啊——」

  「自然,我是要抽成的。」

  「損友啊——」

  剛拖著再萊去盤點過庫房,顧醒背著被一室藥香熏得快睡著的再萊踏進殿內,他將快從他背上滑下去的再萊背妥,頭也不擡地開口。

  「路翔,你有沒有看見路露……」顧醒在感覺到背後的再萊身子蟇地變得僵碑時,這才發現殿上還有個臉生的人,「有客人?」

  路翔熱情地向他介紹,「仙師,這位是原國的然公子!」

  「久仰。」顧醒神色淡然地道。

  打從他們一進殿起,斐然的心思就不在這名腳步虛浮、沒練過武的尋常男子身上,他的兩眼盯著再萊直發光。

  「喲,這不是再萊嗎?」

  早就醒來的再萊,一骨碌自顧醒的背後溜下,揪著他的衣衫躲在他身後就是不肯出來見客。

  沒看出被人拒于千裏之外的斐然,兀自興衝衝地走上前和她拉關系。

  「原來這回被派來出保镖任務的人是你啊,怎麽事前也不跟皇爺府說個一聲呢,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擡一擡你的保镖費價格。」

  「餵……」路翔對這名重色輕友的老同窗翻著白眼。

  「再萊?」斐然心情其好地再走上前一步,未料再萊卻拖著顧醒往後太太退了一步,然後從他背後冒出顆小腦袋。

  「二師兄說皇爺府的人都不是好人。」

  「乖孩子,你二師兄說的話不能信,他對皇爺府有偏見。」

  她毫不猶豫地揺首,「二師兄是對的。」

  「那個掉進錢坑裏爬不出來的吸血奸商怎會是對的?」一年到頭就是到處嚷嚷著黃金門不上稅,再沒見過比那家夥更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了。

  「二師兄就是最好的!」再萊不管他笑得再怎麽迷人討好,語調再如何真誠動人,就是不爲所動。

  「你可別被他給騙了,蓬菜那家夥……」猶不放棄的斐然還想繼續拐她,未料在接觸到她堅定不移的眼神時,頓時還停在他舌尖的話語也不由得止住了。

  呃,這麽難槁定?

  「我討厭你。」因不通人情世故,所以再萊絲毫情面都不給,「說二師兄壞話的人都不是好人。」

  有必要這樣一棍子打死嗎?不就是小小的抱怨那只鐵公雞一下?踢到鐵板的斐然頗無奈地抓抓發。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誰讓黃金門明明這麽有錢,卻偏偏多年來就是抗稅不上繳,搞得小皇帝氣得經常就想派人殺上門去討稅。

  眼看始終不語的仙師神情已是愈來愈不悅,眼底更是寒光四射,相當有眼色的路翔忙把老同窗給拖到一邊去,急急與他咬起耳朵。

  「餵,想撬牆角?」居然在他的地頭上挖人,斷皇爺府是有這麽缺人不成?

  斐然緊提著拳心,「能撬就當撬!」黃金門的門人,隨便拎個出來都是個中高手,他要傻了才會放過心思簡單的她不撬。

  「誰都可以但這尊絕對不行。」路翔忙澆熄他的不良念頭。

  「爲何?」

  「仙師已經指名要了。」他努努下巴,示意斐然看向那尊有如看家猛虎般,正谪水不漏守著再萊的天上仙。

  仙師?就那個聽說是從天上來的?

  「就是自方才起就一直像要用眼睛吃了我的這位?」斐然不以爲然地看著那名一身仙氣的男子,「被你許出來,非但不感澈你,還踉個二五八萬的不良品魂役?」

  路翔本是想叫他收斂點脾氣,少說兩句以免惹火了仙師,但就在要開口時,他又忽地閉上了嘴。

  時常被顧醒修理得金光閃閃,不得不學會「要認命」這三字的他,其實,一點也不介意多個同樣受苦受難的同伴,尤其這同伴,嘴巴還壞得特別欠收拾。

  「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嘛。」不知道某只仙角。心眼特別小的斐然,還挑釁地朝顧醒挑挑眉。

  相貌本來就生得已經夠勾人,還時常迷昏宮女的顧醒,聞言緩緩綻出朵把再萊迷得不知道方向的笑容,接著再朝斐然揚起玉白的一指,路翔馬上就如願以償地見到另一個滾滾滾的受害者。

  路翔笑呵呵地站在下頭,幸災樂禍的問。

  「想吐不?後悔不?瞪?腰扭到了不?」相級初階又怎麽樣?所有武力在神仙的面前,統統都是紙老虎!

  「都說過那尊絕對不能橇了。」路翔小人得志地朝他揚了揚下颔,然後揚手招來他人一塊兒看戲,「皇姊、赤水,來來來,機會難得,快過來看熱鬧!」

  「……」給他記著。

  擺平了膽敢不敬于他的凡人後,顧醒朝路翔勾勾指。

  「路翔。」

  「在。」路翔將姿態擺得恭恭敬敬,好似完全都已忘記他還是個皇帝。

  顧醒可沒打算放過原國這一只大肥羊。

  「把庫房裏的藥材樣品拿給然公子瞧瞧,再把國境內的藥材清單也交給他,你要是賣不到個好價錢沒談妥生意,今晚就輪刭你滾滾滾,明白?」

  「朕定會把事情辦妥!」路翔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

  「乖。」對于這名愈來愈聽話的魂主,顧醒是愈看愈滿意。

  一把事情交代完,顧醒就馬上拉走再萊,打定主意就是不讓她接觸過多有害的蟲子,尤其那只小蟲子,還對她心懷不軌別有目的。

  「仙師?」再萊征征地被他拉著走,從沒看他走得那麽快過,她都想懷疑一下,他還是不是那只曾被她杠著跑的慢呑吞仙龜了。

  一鼓作氣將她帶回延慶宮後,顧醒將她置于她最愛的貴妃椅上,正經八百地坐在她的身邊,面對面地問。

  「小萊。」

  「是?」

  「你可有心上人?」雖然他是將她一路看到大,但到底,他還是因死了幾年而沒能守著她,他怎知他不在的這段時日裏,是不是也有類似斐然這般的登徒子接觸過她?

  再萊晃了晃腦袋,「什麽是心上人?」

  「心中戀慕的人,將來想嫁的人。」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就深怕會自她的口中冒出個人名。

  她想了半晌,誠實地對他揺首再揺首,這讓他緊繃的心弦總算是放松了些許。

  「那有沒有想要永玩在一起的人?」

  這回再萊卻是對他重重地點了個頭,然後扳起手指,狀似認真地數了又數,人數還多得好像一時之間數不完。

  顧醒的臉登時青了。

  「……有這麽多?」究竟是哪些人膽敢勾引她讓她這麽動心?

  「嗯,有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

  他高高提起的心,又倏地被她給好好地擱回地面,可他還是很不滿。

  「我呢?你就不想和我永玩在一起?」怎麽在她的名單上,頭一個被她點刭名的不是他?

  再萊訝然地看著他,滿心皆是受寵若驚。

  「可以嗎?」

  「只要你想,當然可以。」

  她馬上把他列人名單,「好,那就再加上仙師太人。」

  「……能不能把其他人都去掉?」他老覺得自個兒像掉進醋缸似的,渾身散發的都是酸溜溜的醋味。

  「那怎麽可以!」天底下對她最好的人就是她師門的人了。

  「……」明明一直守著她的人就是他,他們憑什麽在她心頭地位比他的還要來得高?

  「仙師?」再萊怯怯地看向一臉不快的他,也不知究竟哪句話得罪他了。

  「小萊,你很喜歡你師門的人?」

  「喜歡!」

  「也喜歡我?」

  「喜歡!」

  他咬!這一點不放,「會喜歡多久?」

  再萊也不知喜歡一個人的時限會有多久,但看著那雙熱烈看著她的眼眸,她也不想讓他感到失望。

  「很久很久很久……」她胡裏胡塗地許下一個久遠的承諾。

  顧醒嘉許地親親她的額際,「要一直堅特下去不可以改變,知道嗎?」

  「好。」

  求仙之道上掙紮了近千年,顧醒最是拿手的,不是如何運用無上的仙法,抑或是加速修煉的訣竅,而是耐性。

  既然現下的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還及不上她師門的那些人,那,就耗吧。

  一直以來他笃信著的,是細雨能潤物無聲,滴水亦能穿石,他就不相信,比起耐性,誰能比得上他這只來自天上的得道仙龜?

  哼,師門的人再重要又怎麽樣?與她相處多年感情深厚又怎麽樣?該他的,就是他的,不該他的,也還是他的。

  就算是拐,早晚把她拐過來。

  夏末時分,國境裏外皆是高大參天林木的路國,蟬鳴日夜大作,好似整個路國都融化在蟬聲裏,令外國來客夜夜沒得安寢之外,習以爲常的路國百姓們,倒是一點都沒有妨礙。

  自從斐然帶來了原國自六部退下來的人手,出租似的把這些已告老的官員借給了路翔後,新一波的政務改革就開始了,而在皇宮之外,家家戶戶的百姓們,也開始被官府所派來的人手趕至工作崗位上。

  有山有林的,那就植藥種樹;有田有地的,讓國人都吃飽的重擔就落在他們的肩上了;什麽都沒有的,沒關系,路國特別需要出發至各國的走商商員,貿易往來可是路國最重要的一條經濟命脈。

  而在對百姓們倡導踏實過日,不再迷信度日的過程中,路翔他們也沒遭到多大的祇抗。

  很可能是因爲,顧醒不客氣地捅破了百姓對天上神仙們的幻想,與白十一的興風作浪,總是寫實地將神仙們真實的一面呈觀給他們瞧,還時不時地誤導他們,使得百姓對幹重視金銀的神仙們大感失望的不在少數。

  再加上,當百姓知道他們長久以來所煉的丹藥,不但吃了沒法成仙,甚至還曾吃死了個先皇後,國內撿拾破爛的人,自那日起,每日都可在大街上撿到幾具被人扔出來的煉丹爐。

  一如路氏姊弟的心願,路國的改革已大致上了車軌,國內各宗教大抵偃旗息鼓,再不敢堂而皇之地與朝廷作對,百姓們亦重新相信皇室權鹹,重新灌注了活力的路國,就像株新生的樹苗,正要成長茁社。

  但也有不樂見其成的。

  居于路國西方,與路國相隔著幾重山脈的西苑國,事前亳無預兆地派兵越過山脈,入侵路國國境西方的山林邊界不遠處,胃口甚大的西苑國,不但想一口氣吞下這個軟弱了數百年,卻在一夕之間清醒過來的路國,更想占據路國境內盛産的藥材,與煤礦礦藏手富的山林。

  眼下最令路翔苦惱的,一是路國國力本就不能與大國西苑相比,二則是奉先皇旨意:長年派駐在國境處的六支皇軍,不但不肯齊心合作保衛國土,還誰都不服誰、誰都不聽指揮,最雪上加霜的是,他們還不把年紀輕輕的新皇給放在眼底。

  哪怕新皇已日漸獲得民心,這些食朝廷俸祿已久,卻從沒上過一次沙場的老痞兵們,依仗著資曆和手中緊握的兵杈,對新皇日日所下的聖旨視若無睹,也拒絕聽從朝廷號令。萬不得已下,路翔只好命赤水自中京帶兵前去前線,去整頓那些已快脫離朝廷的六支邊境軍。

  每日收著赤水所派回來的前線消息,路翔與路露的臉色也一日比一日更爲凝重,直至赤水已失聯了兩日,路翔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慌張,衝去了延慶宮懇求顧醒把再萊借給他。

  顧醒的答案是不。

  「仙師……」已數日沒有睡好的路翔,神色憔悴地杵在寢房內,哪怕顧醒再怎麽趕人,他就是不肯走。

  「別說了,我不會答應的。」

  「朕就借她幾天……」已經想不到法子的他退而求其忒,「不然三天,三天就行!只要她能救出赤水,朕什麽都答應你……」

  「我不會讓她去冒險。」

  「可赤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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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1 02:22:03
  顧醒揚手打斷他的話,「這回你借了小菜,那下回呢?小菜不可能總在路國遭難時,一次次替你挺身而出,她總有回黃金門的一日。況且西苑國那些軍伍裏的全是平凡軍人,小萊是個武者,她和其他武者不同之處,就在于她深受著武者戒律,她不能殺普通人的,你休想置她幹兩難中!」

  他之所以不願讓再萊攙和進這場戰事中,是因他知道,當年黃金門的大師兄,深怕有心之人會利用再萊的一身武藝,所以對她下了他人沒有的戒律。

  由大師兄親自扼在再萊頸上的這道枷鎖,一直都束縛著再萊,不讓她妄造殺孽,也不讓單純的她在外頭興風作浪,故而哪怕再萊的功夫再高深再厲害,她也不能對沒人武道的軍人動手。

  「那、那……」路翔急得都紅了眼眶,「赤水該怎麽辦?皇姊又該怎麽辦?」

  「我去。」顧醒星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袖手旁觀。

  他大聲反對,「不行!仙師,你的安危比所有人都要緊,朕絕對不會讓你去的!」

  手上無人可用的顧醒只好看向另一人。

  「白十一。」

  白十一難得嚴肅地拒絕,「小顧,你知道我不能殺生造業的,我還想成仙。」

  站在外頭聽他們商討半天,卻也沒談出個有用的法子,再萊無聲無息地踱去了淬月宮,還未進至路露近來常待的繡房中,就已聽到她沙啞的哭聲。

  「露姊姊……」也不知她究竟哭了幾日,就連聲音也都哭啞了。

  路露坐在?昽不清的燭光下,兩手捧著就快要繡好的嫁衣,豆大的淚珠一顆顆落在色澤豔紅的綢緞緞面上。

  「我們原本打篡……待到路國恢複了秩序,百姓們又再次相信皇上後,我們就要成親的……」路露情難自抑地埋首在嫁衣中,斷斷續續地哭喊著,「我不再奢求了,我什麽也都不要了……我只要赤水他能平安回來……」

  再萊不曾見堅強的大公主哭過,也沒想到,像路露這麽聰明美麗又強悍的女子,也會無助地傷心落淚。

  走出淬月宮後,再萊坐在清涼的石階上想了很久很久,直至夏夜夜空中燦爛的星辰都將往西方跌墜,她站起身看了一眼玩處的延慶宮,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位在宮門旁的馬廄。

  「小菜?」赤水抹去額際上又溜下的鮮血,「你怎會在這?」

  身負皇命前來邊界的赤水,是爲了替路翔收編六安邊界皇軍而來的,可他這明顯就是奪取兵杈的舉動,打一開始,就受到了六名老將軍的強烈抵抗。

  相較于六安各自爲政的皇軍,路翔所帯來的羽林軍,人數少得可憐,因此別說是想收回兵權代路翔統合國內兵力了,他就是想全身而退也都是個問題。

  遭到包圍被困在林中已數日的羽林軍,因突破不了防線,又沒攜帯足夠的糧草,再加上六安皇軍輪流前來偷襲,整安羽林軍是死的死傷的傷,眼看就要缺水斷稂,赤水正想背水一戰,領著羽林軍衝出包圍時,再萊卻從天而降,歪著小腦袋,看向一身狼狽的他。

  「露姊姊哭了。」再萊邊說邊走上前,揚指在他身上按了幾個穴止血。

  又餓又累還一身傷的赤水,一聽到路露的消息,手中所握的大刀便控制不住地微微輕顫。

  「你們在這等我,先就地療傷。」她先是側過頭看了遠處與他們對峙的軍人們,再轉過頭來對赤水盼咐。

  赤水忙攔在她的面前,「你想上哪去?」

  「擺平事情。」

  「你想怎麽擺平?」

  她舉起一拳,說得再理所當然不過,「打到他們變乖。」

  「等等,小萊……」赤水沒拉住她的衣袖,站在她身後對飛快離去的她焦急的大喊,「回來!那麽多人你怎麽擺得平啊?小菜!你聽到沒有?快回來!」

  再萊根本不去管後頭急得跳腳的赤水,使出輕功在林間跳躍了幾回,就來到六支皇軍在林後的大本營。

  大剌剌降落在主帥大帳前的再萊,半分要隱藏的意思也沒有,當帳外巡守的兵員們發現她時,無數支火把登時照亮了大帳前的營地,一根根長槍也都相繼舉起對准了她,而被驚擾的六名將軍,則是一個接一個自帳中走出。

  「你是何人?」

  「黃金門的再萊,路國皇帝所聘來的保镖。」

  黃金門的門人?衆家將軍不約而同地換上了恐慌戒慎的神色。

  原本他們對這名不知死話,竟單槍匹馬跑來這兒妄圖阻擋他們的女人,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還以爲她只是赤水最後掙紮的手段,可當黃金門如雷貫耳的名號一入耳,他們就再不敢小觑于她了。

  「你……來這兒做什麽?」她是皇上的保镖,難道說,這是表示黃金門已站在皇上的那一邊?

  再萊看了他半晌,然後將黛眉一挑。

  「要你管!」

  「……」這小妞是來亂的?

  再萊將視線繞過杵在她前頭的這些將軍,大抵數了數他們身後那些兵員人數有多少後,她在嘴邊喃喃,「只是不能殺而已,又沒有說不能傷……小七說得對,有漏洞就要懂得鑽。」

  六名原本不和,但難得團結起來對付赤水的老將軍,猶未聽清她在嘀咕些什麽,一股恐怖至極的相級的威壓已自她的身上散開。

  不同于他們所見過的其他相級高手,在她的威壓中還充斥著神天煞氣,霎時林間卷起了一道道狂風,這股似要置所有生靈幹死的煞氣,呼嘯地穿梭過林中,直撲所有人的面門而去。

  再萊甩甩兩掌,腳下輕輕一踏點,便赤手空拳地神向他們,一名將軍剛揚起大刀想攔住再萊的拳頭,她卻松開拳心,一把抓來那柄大刀,隨手將它扭成一圏廢鐵往身後一扔,再高高舉起兩掌飛竄至他們面前,在他們胸口各按下一掌。

  六名老將軍各自朝不同方向躺在她的四周,後頭那些想趕上來救援的副將或旱兵員,則被她還沒收回去的煞氣給壓制得無法往前一步。

  「重來。」她朝地上的其中一人勾勾指。

  「……什麽?」老將軍連連吐了好幾口鮮血,她那一掌將他的胸骨幾乎震斷泰半。

  「兵符。」赤水不就是想要這個東西?那就統統拿去給他好了。

  「你休想——」

  「我自己拿。」她聳聳肩,也不需要他們的同意,便自顧自地彎下腰將他們給徹底搜身過一遍。

  由于林間沒什麽可綁的東西,再萊索性將他們六個人的褲腰帶都給解了,分別綁在他們的腳上後,她便拉起褲帶的另一頭,准備把她的戰利品給拖回去。

  當她收回一身煞氣,也解除了很耗她內力的威壓後,她微微喘息地看著已將她重重包圍的兵員們。

  「我是相級初階,不久將晉相級中階。」她定定地看著他們,「殺光你們,不是很難。」

  抽氣聲在林間此起被落,已包圍她的兵員們在她帶著來意冷冷看過來時,不由自主地紛紛往後退了又退,武者與普通人的差距,就像是那高懸在天邊的明月與地上的蝼蟻。而她所說的相級中階……在場的人,沒一個不明白這四字意味著什麽,眼前的這個女人,她只是在說明,她真的可以殺光他們。

  只要她想。

  再萊一手抓緊六條長長的褲帶,旁若無人地,將身後六個主要目標往前拖,一路拖出了營地,拖回林中赤水所在的地方。

  此時的赤水已做了最壞打算,哪怕是拚著性命不要,他也得把再萊給揪回來,不然日後仙師若是怪罪于皇上,那該如何是好?但就在他正准備帶兵前去尋找再萊時,他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呆站在原地,腦中有好一刻的空白。

  再次出現在林中的再萊,此時腳下步子不快不慢,一手拖著一路慘遭她拖行回來的六名老將軍,就像身後拖著一串粽子似的。

  走至赤水的面前後,再萊便將他們給扔在一邊不管了,她揉揉有些發酸的手臂,然後把搜來的戰利品扔給他。

  赤水七手八腳接過,不看還好,一看就楞住了。

  「這、這……」兵符、銅魚、銀票、金銀珠寶……嗯,還有本小黃書?

  「我去處理其他皇軍。」她雖是唬住了那些人,但不快點收擡他們可不行。

  「慢著,小萊,你不能——」在看過了六名將軍的下場後,赤水擔心地拉住她的手臂。

  「知道,不能傷他們,他們是皇上的人。」她撥開他的手,「不然,我帶你去招降他們?」她記得皇上就是要赤水把皇軍們都收到縻下。

  「好,這樣很好……」赤水放心地松了口氣,可突然間視線卻劇烈搖晃,接著便是整個人上下顫倒,「呃,小萊?」

  「你受傷了,太慢。」再萊彎身將他一個大男人給扛捕膀上,趕時間地拔腿就跑。

  在這晚,赤水終于體會到了仙師口中所說的「暈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當他頭暈眼花地被再萊給放下地時,迎接他的,是數千名皇軍看向他的怪異目光,在那明顯寫著同情意味的目光下,原本臉色甚白的赤水馬上就被臊得滿面紅光。

  當赤水手下的羽林軍也趕來此處會合,並在赤水的指揮下,將那些泰命抗旨的軍員都給集中到一處,再次請出聖旨重申皇上旨意時,再萊找上了剛處理好一身傷的赤水。

  「西苑軍在哪?」不是說有外敵嗎?內哄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她也該去看看那些大老遠而來的客人了。

  「就在國境的兩個山頭外……」赤水說著說著突然一頓,「等等,小萊,仙師知道你來這兒嗎?」他就覺得奇怪,平常仙師不是對她寶貝得緊嗎?怎可能就這樣讓她一人來此獨挑大梁?

  再萊的眼中沒有半點心虛,有的,只是堅定。

  「他不知道。」有些當做的事,就算是他人阻止,她也一樣要做。

  「那……」

  「走了。」她揮揮手,轉身消失在他方才所指的方向。

  自那夜過後,路國邊境皇軍內部的亂象,在赤水撒下六名前將軍的軍銜後已消停,但隨之而來的是,他們得面對又再越過一座山頭,眼看就要祇達國境的西苑軍人馬。

  這讓猶忙著統合邊境軍的赤水面色很難看,也讓三番兩次前去阻止西苑軍前進的再萊很沮喪。

  對于那些不是武者的軍人,她不能下狠手、不能取他們性命,讓她大感?手綁腳之余,她卻不能把大師兄給她的戒律不放在心上。她一直都知道,師門從一開始就不授她正經武藝的原因,因他們怕不夠聰驽的她,在習得了師門絕技後,成了一柄殺器。

  于是這些日子下來,她只能用一身的傷來換取西苑軍與國界的距離。

  看著一身傷痕的她,赤水滿心滿眼都是愧疚和自責。咋日自京中傳來消息,路翔已帶著向斐然借來的皇爺府親衛軍親自趕來了,眼下他只希望後援能快點祇達前線,別讓再萊繼續在等,也別讓她一直都在撐。

  只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有點論異。

  西苑國不愧是雄霸西方的泱泱大國,富得流油的西苑皇帝,在聽說再萊是黃金門涉世不深的弟子,人又不怎麽聰明後,便派來了使者,大剌剌地對她招安要她背叛雇主。西苑皇帝甚至還想打聽一下,向黃金門買下她這個弟子,該花多少銀兩。

  聽了這事的赤水本在想,這個西苑皇帝大概是活得太膩了,居然想買黃金門視爲心頭寶的再萊?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可當他看到那厚厚一疊的巨額銀票,他不得不相信,西苑皇帝是認真的。

  想起再萊是如何視若無物地推回那些銀票,赤水一直在想,換作是他,他會不會心動?

  不待他想通,遭到拒絕的西苑皇帝,已派來新的遊說人選前來准備說服再萊,兩名從事雇傭的相級高手。

  西苑皇帝……這是想將她給硬搶回去?

  而同樣也在這日,路翔帶著白十一,與借來的皇爺府親衛大軍們,終于在赤水的期待中趕抵邊境了。

  收到消息時,剛打過一架的再萊正累了靠坐在樹下休息。

  她模模有點空的肚子,取下系在腰間的一只鼓鼓的小袋子,裏頭裝滿了赤水硬塞給她的幹糧,還有一些止她嘴饞的幹果,就是沒有她心愛的芝麻包。

  嚼著口中微帶甜味的幹果,她不禁想起那個每天清晨,都會命宮人給她蒸上一籠芝麻包的溫柔男人,他總是要她趁熱吃,還說想吃時就再蒸一籠,要她不必再偷偷藏包子了。

  離開皇宮後的這幾日,她吃不香也睡不好,她不但沒有了香軟燙口的芝麻包,身邊也沒了那副溫暧的懷抱,她找不到那雙包容她一切的眼眸,不知怎地,她就是很想他。

  比想她的師兄姊弟妹們還要想。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赤水雖處處都照顧著她,可忙碌的赤水也不能一直跟著她,每每赤水一不在,那些軍人對她帶著鄙視的惡意眼光,就像找到骨頭的餓犬,總是朝她前仆後繼而來,他們甚至連表面工夫都不願做,藏都不肯藏。

  她只是笨了一點,並不是傻子。

  可他們卻表現得像是人可以分貴賤等級般,而他們雖武藝不如她,更不是什麽相級初階的武者,他們就是打心底覺得天生聰颍的他們高她一等,哪怕她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們。

  雖然她嘴上總說不在意,可她也是人,會累會受傷,當然也會感到難過。

  日複一日下來,她滿心的思念之情,讓她的情緒也愈來愈低落,她萬分想念,那個會捧著她的臉蛋柔柔對她說,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好的那個男人……她很想念,他吃花瓣時的優雅姿態,還有他人前張揚的氣場,以及人後只對她一人的溫情脈脈。

  被逼著帶上白十一趕來此地的路翔,在見到再萊的那一刻,簡直想哭的心都有了。

  「小菜!」他要再不快點逮她回家,顧醒就要整死他了。

  又累又想睡的再萊緩緩走向他,就在路翔歡天喜地的跑向她時,她渾身緊張地躍上了天際,路翔猶錯楞著,她已落地將他往旁一址,硬是替他生生地在背上挨了一刀。

  她吃痛地看向躲藏林間,那位西苑國派來的相級初階。她記得仙師曾說過,路翔是他的魂主,一旦翔死了,那麽,仙師與他同命。

  她怎能讓路翔掉了一根寒毛?

  當她不顧傷勢向林間飛奔而去時,白十一馬上護在路翔的身前設下了個結界保護他。

  過了許久,當再萊拖著一拐一拐的步伐,慢騰騰地走回來時,路翔和白十一被她那張亳無血色的臉龐給嚇壞了,就怕回去後他們會被顧醒給掐死。

  「……不要緊。」她推開忙要替她診察傷況的赤水。

  赤水擰著眉心,「這哪是什麽不要緊?」她也不看看她背後那一刀傷得有多深。

  她緩慢擡起螓首,看了看這三張熟悉的臉龐,卻怎麽也找不到此刻她最想要看的那一張。

  「我想回宮。」

  「什麽?」

  「我現在就要回宮。」

  「等等……」衆人忙要攔她,「小菜!」

  隨手搶了一匹馬後,再萊不顧衆人的挽留,一如來時般匆匆離去。

  一路上,她沒覺得背後的傷口疼,她也不再覺得疲憊,披星戴月地策馬狂奔了一日多後,進人中京的她,總算看到了皇宮中,延慶宮高高聳立的屋檐翹角和塔尖。

  再萊騎著馬一路奔向皇宮,遠遠地,她看見了,在這暮色蒼茫時分,顧醒只身站在宮門處掌著一盞燈,等著她回家。

  她想也不想地就從馬背上跳下去,直衝進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他,也不管他手中的燈被她撞落至地上,燈焰一下子就遭晚風給吹滅。

  顧醒剛抱住懷中嬌小的身軀,就摸到了滿手的血濕,當下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隱忍著滿臉的怒氣,直接將她給抱回了延慶宮。

  急忙召來太醫診治後,顧醒坐在她的小床邊,看著因背後剛縫好傷口,只能趴在床上的再萊。

  好一段時日不見,她不但瘦了黑了,身上還帶了一大堆傷口,他不舍地一指輕獨她手臂上顔色嚇人的青紫。

  「爲什麽一定要去?」

  隱隱知道他在生氣,再萊緊閉著眼,固執地不肯開口說話,她那倔強的模樣,讓顧醒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自從知道她偷跑去前線後,生平頭一回,顧醒慌了也急了,他知道再萊重情重義更擇善固執,可他卻從沒想過會失去她。

  在他的威脅下,猶留在路國沒走的斐然,十萬火急地召來皇爺府的親衛軍,但他還是擔心會趕不上,好幾次他都在想,要是他是天上的神仙就好了,那麽他定能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她的身旁。

  他輕輕歎息,「日後,再不會讓你受傷了……」

  再萊張開眼看著燭光下那張自責的臉龐,開口說道。

  「我很笨,所以我該盡力。」

  他一征,「你想證明什麽?」

  她不由得挪開了目光,又再砍閉上了嘴不肯說。

  顧醒猜測地問…「他人的肯定對你來說很重要?」

  「嗯……」

  「小萊,你在別人眼中怎樣都無所謂,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再萊怔怔地看著他。

  在她面前的這雙眼眸,黑白分明得像是一汪不會說謊的深潭,當他用這雙眼眸看著她時,在他眼中所盛著的,分毫不似大師兄那雙憐憫的眼眸,也與其他人眼中的同情和不舍大不同,而是明明白白的,理所當然。

  理直氣壯得……就好像天經地義一樣。

  可也讓她覺得,就像有無數只螞蟻細細地在她心房上喔咬著。

  「……我是嗎?」

  「怎會不是?」

  既是最好的,那麽她的爹娘又怎會丟棄她?既然她是最好的,那麽那些人,爲什麽總是用那種鄙薄的目光看她?

  雖然師門的溫暧讓她漸漸釋懷,她也試圖將過去抛諸腦後,努力地長大,在武藝上發憤圖強、在學業上用功長進,然後睐著眼笑著,裝作她從來不在乎,也早已忘記,生命中最初也最深沈的痛

  「小萊?」

  再萊挪動身子撲進他的懷中,兩手緊好住他寬闊的背,並在他懷中閉上眼睛。

  事實上,她真的很在乎,也一直都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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