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源]南有夷光(全文完)

個人言論

第七十章　殉葬

　　在仲春不久，越國進貢的隊伍進了姑蘇城。這一次范蠡不僅帶來了象牙香木等貢品外，還有一批美貌的少女。

　　這一次，他依舊是要入後寢看望越國女公子仲姒，而很不巧，仲姒卻在這個當口死了。仲姒冬日裡便感染上了風寒，整個冬季一直不見好，因為她在後寢裡實在是太不起眼，那些侍女生怕她將病過過來，每日裡除了給她送水和飯食，根本就不管她。

　　而能給她施加援手的夷光和修明兩個人，基本都是在坐月子或者就是在生產的時候，沒有什麼格外的精力來照顧她，病情越拖越重，哪怕她掙扎著不想死，也在仲春裡扛不過死了。

　　「說起來，也是可憐。」修明和夷光說起這事情，到底口吻裡還是帶了同情，「聽說是沒了幾日，那些賤婢才發現不對。」

　　人不得寵，過的也是相當的寥落，這個當初夷光和修明就看出來了，但是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地步。人病在席上沒有動靜了，服侍的寺人和宮人竟然不覺得半點不對，非要等到老鼠都在啃噬遺體了，才大覺不妙。

　　「這些奴婢，留在宮中也沒多大意思了吧？」夷光手裡扯過一匹魯縞，低頭察看魯縞上的花紋說道。

　　連人都服侍不好，那些宮人寺人留在吳宮裡頭也沒有再多的作用。夷光想起當年見到的那個仲姒，雖然仲姒當時確實叫她不好受了一段時間，但是她也沒害過人，落到如今這麼一個下場，讓夷光也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

　　「這也說不定。」修明輕笑了一聲，「仲姒本來就是被送過來的，和那些亡國之姬差不了多少，這些年國君從來就沒有想起過她，能給一席裹身下葬已經很好了。」

　　夷光的手一頓，歎了一口氣。

　　當年仲姒是被勾踐作為向吳國求和的禮物送到吳軍大營，說起來和戰利品也真的差不了多少。

　　夷光放下手裡纖薄的魯縞，抬頭正好和修明的眼神撞在一起，修明的眼睛裡和她一樣也含著一種惆悵。

　　仲姒和她們一樣，也是從越國作為禮物送到吳國。如今那些一起來的越女，除去她們，其他的人下場如何，她們不知道，也有幾分不敢去打聽。在這無親無故的吳宮，那些越女的命運能好到哪裡去呢？

　　「這次聽說范大夫又送人了。」夷光示意身後侍女將那匹魯縞拿下去後，轉頭和修明說道。

　　「又送來一批可憐人。」修明苦笑著搖搖頭。

　　夷光一愣，可不是可憐人麼，那些越女進了吳宮，能一躍而出的人恐怕一隻手都沒有。

　　范蠡聽說女公子仲姒已死，請求帶走一部分遺物回國，這種請求太子友准許了。

　　夷光和修明知道范蠡要來拿仲姒的遺物，已經令人將仲姒的遺物準備好。所謂的遺物不過就是兩套舊衣裳，還有平日裡用的一把木篦。

　　范蠡這是三年後再一次見到兩女。他被寺人請上堂，堂內並排坐著兩個錦衣女子。兩女跪坐在茵席上，裙裾從曲裾下如同流水在身後展開。

　　范蠡在越國的時候就聽說了西施和鄭旦在吳宮的盛寵，甚至吳王行獵的時候都會帶上她們二人。到了姑蘇又得知兩人已經為吳王生產下子嗣，尤其是西施生下了公子舒齊，吳王還趕在出征之前為這個庶子取名。

　　這樣的結果也是不辜負當年他們送那些美女入姑蘇的心思。

　　「公子仲姒不幸，妾等也無地容身，辜負了君夫人。」夷光對著范蠡微微俯下身，修明臉上也沒有半點的笑容，和夷光一道向范蠡俯身。

　　當年離開陰山小城的時候，君夫人是囑咐過她們要照顧仲姒。雖然當年那些越女現在下落大多數不明，就連修明和自己也沒怎麼把這句話當回事，到了仲姒人都沒了，還是要拿出來擺一個姿態。

　　至於君夫人心裡會怎麼想，那已經不是她們的考慮範圍了。如今她們已經是吳王的寵妾，生有子嗣，越國還是吳國的附庸國，君夫人能真的把她們怎麼樣？

　　這個道理夷光也明白，而且她們真的沒有照顧仲姒的義務，在吳宮中能不能過好完全看自己出身和受不受夫差喜歡。

　　她們能把自己過好了已經不錯了。至於仲姒，四海之內非你媽，而且仲姒真心並不討人喜歡。

　　「此事與鄭旦西施又有甚麼關係。」范蠡見到兩人素淨的衣著還有頭上沒有半點的飾物，至少從表面來說，兩人已經做足了。

　　夷光和修明聞言起身，修明抬眼打量著范蠡。范蠡當年身形頎長，面容清俊，雖然膚色因為三年在吳國為奴而有些黑，但是不妨礙修明的視線在范蠡的臉上徐徐而過，直到落在脖頸那處的衣襟上。

　　范蠡心裡其實都不怎麼把仲姒的命當成一回事，就連勾踐都不過問仲姒的死活了，他又怎麼會在意呢。恐怕也就是越夫人一個人了。

　　他在茵席上跪坐下，似是不經意的將視線掃過夷光。和當年想比，夷光已經很不一樣了。若是說當年她還帶著一種淡淡的抗拒，那麼現在她已經融入到吳宮裡去了。

　　容貌比當年越發妍麗，眉眼裡卻還是含著那種叫男人心動的楚楚可憐。

　　他的眼睛不由得在她身上多看了一會。

　　他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看她。

　　或許吳王也就是喜歡她那份楚楚可憐吧。他心裡想道。

　　「這些都是仲姒的……」夷光朝身邊的一名侍女看了看，兩名侍女將一隻漆木箱提了出來。

　　這就是仲姒少的可憐的遺物了。

　　范蠡點了點頭。

　　仲姒的喪儀范蠡沒有提，知道仲姒在吳宮中甚至連宮女都可以欺負她，身上掛著吳王妾侍的身份，但是卻飽受漠視。要是這次仲姒被一襲破席裹身運出去隨便在哪個荒郊野外丟了埋了，范蠡都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接過仲姒的遺物，他看了眼夷光，「西施之弟在越已入鄉學。」

　　夷光聽了有些反應不過來，鄉學那不是只有國人才能進的嗎？難道她走後，一家子還上進成了國人？

　　修明眼裡爆出歡欣的光輝來，這可是大好事。

　　等到范蠡告辭，修明依依不捨的目送范蠡下堂遠去，她轉過頭原本眼裡的不捨和依戀被喜悅所取代。

　　「這下可好，你阿弟成了國人，不必再在村裡種田了。」修明笑道。

　　「難道你家阿兄還種田麼？」夷光說道。

　　修明想想，這也倒是。她們當初走的時候，家裡人的確被好好的照顧了一番，不求能有多富貴，至少也應該不至於再回去種田，老是和泥巴鳥糞打交道了。

　　「這次仲姒，能好一點是一點。活著的時候已經是夠慘了，死了多少也好些。」修明說這話的時候，靠在手邊的憑几上，「至少也要帶下去幾個服侍的奴婢吧？」

　　此時貴族喪葬，奴隸殉葬是再常見不過的了。

　　夷光手上一頓，「你的意思是？」

　　「那些沒用的奴婢留下做甚麼？」修明嗤笑一聲。

　　那些服侍的侍女們頭垂的更低了，幾乎都要看不見臉。

　　「太子會答應麼？」夷光問道。

　　「太子忙著呢，而且，仲姒的喪儀花費不了多少。幾個奴婢的命，當真太子會在意？」修明說著臉上一笑。

　　修明說的沒錯，幾個奴隸的命太子根本就沒有半點在意。

　　仲姒的葬儀很簡單，在城牆外的墓地裡葬了，那些服侍她的宮人和寺人也自縊殉葬，一捆席子卷了埋在仲姒棺木的附近。

　　**

　　夷光抱著已經三個多月的兒子在宮室外到處走走，她知道自己遭那些妾侍妒忌，因此孩子是一定看緊了的，服侍的宮人寺人就有十多個，孩子身邊一刻都不會沒有人。繈褓裡的嬰孩長勢喜人，一張小臉蛋滾圓滾圓的，看不到下巴。而且喜歡睜著眼睛，逗他，他還能發出一些單調的聲音來表示自己現在很開心很舒服。

　　修明說舒齊沒有什麼地方長得像夫差，夷光看著自己兒子那張胖胖的小臉也更加看不出什麼來。小臉蛋圓的幾乎有些過分，黝黑的大眼睛亮亮的，臉頰上殷紅殷紅的，小嘴一張沒過多久口水就淌下來了。

　　她也看不出到底長得像誰，只是心底還是覺得，是她生的兒子應該是像她多一些。

　　懷裡的舒齊盯著夷光脖子上戴的那一串長長的玉項組，玉項組上都是上好的玉，而且形態各異，有玉牙也有滾圓的玉珠。舒齊見到了笑的歡，結果小嘴一咧，口水也跟著嘩啦啦的流下來。

　　夷光一邊抱著兒子逗弄，一邊叫乳母給他擦拭乾淨舒齊嘴角的晶亮，她抱著他，手還輕輕的拍在他小屁股的位置。

　　這也是以前聽說的，說是輕輕拍那裡，嬰兒會覺得舒服。

　　果然舒齊很給面子的發出聲音來，眼睛瞅著母親笑的直歡。一雙烏黑的眼睛亮的叫人從裡頭就喜歡，可惜現在還小，不然說不定還能蹬一下腳。

　　夷光抱著兒子，低頭在他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孩子的奶香凝在她的鼻尖不去。

　　也只有抱著孩子，她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有了一份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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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怨恨

　　范蠡在將那些貢品和美人交付給吳國的大夫後，因為仲姒的喪儀並沒有很快的離開姑蘇回到越國去。

　　當年他還沒有在越國的時候，曾經流連於吳越之間，也曾經在吳宮裡作了三年的奴隸。

　　這日天才濛濛亮，吳宮宮門開啟，一輛駟馬馬車從裡面奔馳而出，直達已經久不上朝的相國伍子胥的府上。

　　范蠡這日起來，今日他還記得前往仲姒的墳墓前進行祭祀。仲姒無兒無女，又是葬在異國，要是連塊血食都不給她，那就真的要變成強死鬼了。

　　他穿戴衣冠，梳洗過後，一名豎僕走到他身邊小聲的在范蠡耳旁耳語了幾句。

　　范蠡面上沒有半點變化，只是一雙眼越加深沉。

　　「吳太子今日去伍相國那裡了？」范蠡低頭整理袖子的衣緣，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是，天才亮就去了。」豎僕答道。

　　范蠡這幾年，幾乎年年給太宰伯嚭送去財寶和美人，而伯嚭也在朝中把伍子胥擠兌的幾乎沒有地方可以站住，之後直接就被吳王給賦閑。

　　平心而論，范蠡真的挺欣賞伍子胥的才能。吳國在吳王闔閭之前和東夷那種裸身披髮的蠻夷也差不了多少，而伍子胥從楚奔吳，用楚國的辦法將吳國治理成如今這副模樣，已經相當不錯了。

　　但是，奈何兩人所從的國君不同。若是伍子胥在吳國繼續被重用的話，越國就岌岌可危，敵國的賢臣就是最大的敵人。

　　范蠡垂著眼，將袖子口的雲紋給整理一絲皺痕也沒有。

　　「這次的重禮送到太宰宮中了沒有？」范蠡問道，這次除了向吳王進貢寶物和美人之外，也向太宰送了好幾名貌美的越女和許多精美無暇的玉璧。太宰伯嚭貪婪，他也能找准伯嚭的要害下藥。

　　美色，那是能讓這個男人心甘情願的為越國說話的。吳太子找伍子胥又有什麼用呢，吳太子終究只是太子，並不是吳王。而且伍子胥被吳王所疏遠，等到吳王回來，吳太子的這番行徑還不知道在吳王那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伍相國在吳國先王的時候，很受重用，吳太子找他也沒有甚麼。」范蠡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他接過侍女雙手捧上的熱水帕子將臉洗過。

　　「這次上祭要用的酒肉都準備好了沒有？」他問道。

　　「都準備好了。」豎僕答道。

　　「嗯。」范蠡點點頭。

　　仲姒的墓地在姑蘇城郊處，因為是無寵無子的下層妾侍，因此規格僅僅只是類似於士一等的葬儀。就連這個葬儀都還是西施和鄭旦兩人爭取來的，不被吳宮中人隨意拉出去丟棄已經很不錯了。

　　范蠡命令奴隸將酒肉擺上，看著中間的那一個土包被周圍幾個土包眾星拱月的包圍著，他知道那是給仲姒殉葬的奴隸。

　　這樣對於這個差點就成了亡國之姬的越國女公子來說，也算是不錯的後事了。

　　想起當年這個還不到及笄之年就被送出去的女公子，范蠡搖搖頭。

　　能有如此下場已經很好了，畢竟能像鄭穆公生母燕姞那樣的少之又少。

　　他站在還未完全散去的晨霧中，將手攏進袖中對那個土包一拜。

　　祭拜完仲姒，在姑蘇將應該走動的走動完，范蠡一行人離開姑蘇。

　　回到越國，范蠡將仲姒的死訊在說過政事後告訴勾踐。不出范蠡所料，勾踐對這個女兒的死訊只不過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讓身邊的寺人通知君夫人，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表示。

　　范蠡早就猜到勾踐會如此，因此面上沒有任何的異樣繼續和勾踐說起在外城處，那些商人帶來的利潤了。

　　而此時後寢裡卻已經是哀戚一片。君夫人在宮室裡聽到勾踐派來的寺人說起女兒仲姒的死訊，當著寺人的面君夫人還能夠自持，等到寺人一走，她立刻就暈眩在席上，宮室裡服侍的宮人寺人都亂成一片，有的去將君夫人喚醒的，有些趕緊的去將疾醫請來，還有些慌慌張張似乎火燒屁股一樣的奔去庖廚那裡要熱水。

　　眾人一番忙亂，最終是疾醫被兩個寺人幾乎架著拖進了宮室內，疾醫施針在君夫人的幾處穴位上紮了針，才讓她幽幽轉醒。

　　「仲姒，我的仲姒！」君夫人一醒來滿腦子想到的便是女兒的死訊，也不顧疾醫和那麼多的宮人在場大哭起來。

　　這種場合疾醫哪裡敢多待，和寺人吩咐幾句要用到的藥，疾醫也趕緊的跑了。

　　君夫人說起來也命運悲慘，及笄之年嫁到越國，和那些貌美的妾侍們嫉妒鬥氣，結果好不容易生下兒女，夫君也登上了越君的位置。結果吳國人打過來了，這一打過來，不僅她要跟著勾踐去吳國做奴隸，就連女兒都要被拿去當做牛羊一樣送給吳王，以求吳王的怒火能消一些。

　　當時君夫人還想著至少要比那些被吳軍糟蹋死的妾侍們強，可是如今她是真的撐不住了。

　　「怎麼會這樣呢……」君夫人在席上哭的難以自制，身邊服侍的寺人和侍女全都跟著掉眼淚。沒辦法，君夫人這裡哭哭啼啼，他們還能置身事外？嫌棄自己活久了吧。有幾個實在是沒法和君夫人感同身受的，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就是一掐，沒眼淚，眼淚也和水一樣嘩啦啦的淌下來。

　　君夫人哭了好久，最終抬起頭嘶啞著嗓子道，「定是那些賤婢沒有照顧好公子。」

　　宮室裡嚶嚶嗡嗡的哭聲一片，君夫人起身帶著滿臉的淚痕問身邊的一個寺人，「那些去吳國的女子中，有哪幾個最受吳王寵愛？」

　　寺人看著君夫人那雙血紅的眼睛，嚇得一哆嗦，立刻就拜伏下身子。

　　寺人想了又想從吳國那邊傳來的消息，戰戰兢兢答道，「奴聽得似乎是西施鄭旦二人。」

　　送去了那麼多的越女，最出彩的卻是這兩人。

　　「西施？」君夫人嘶啞著嗓子，眼睛一轉，想起那個盈盈嫋嫋的姿容靚麗的少女來。曾經那個少女，就連是下定決心不碰鐘鼓之樂不著錦繡之衣的勾踐也想要留下她。

　　君夫人幾乎是在每批被送往吳國的少女面前都說過要好好侍奉女公子，沒想到她親生女兒歿了，但是那個野人卻是在吳宮活的逍遙自在。

　　「呀——！」君夫人怒火攻心，揮手就把放置在席邊不遠處的一隻籩給掃落在地。

　　**

　　夷光和修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遠在越國的君夫人認作是害死她女兒的元兇，此刻她正趁著天氣好，陽光燦爛舒適抱著兒子和修明的女兒龍在一起玩耍。

　　龍比舒齊要大了幾個月，而且長的很壯實，胖胖的。

　　修明令人在草地上鋪上布帛，然後將女兒放在上面嬉戲，又命好幾名乳母侍女在一旁看顧。

　　龍白白胖胖，早就能爬了，一放到地上的布帛上立刻撒歡起來。舒齊比龍小，還不會爬，被夷光抱在懷裡，懶洋洋的曬太陽。

　　夷光懷裡的小嬰兒在母親的懷裡吃飽了奶，嗯嗯嗚嗚的玩了會母親脖子上戴的那串玉項組後，便睡了過去。

　　低下頭看著兒子睡著的樣子，夷光忍不住親了親他白白嫩嫩的紅潤臉蛋。

　　「果然是親母子。」修明在一旁看了笑著小聲說道。

　　夷光讓乳母拿來一條小被子蓋在嬰兒身上，免得著涼。她沒好氣的瞥了修明一眼，「難道你和龍不是這樣？」

　　修明給女兒滾了一隻木球，木球是上好的香木做的，不僅結實，而且還有怡人的芳香。龍胖胖的小手拍在球上，球被拍的滾動，然後龍樂得尖叫一聲，手腳並用爬著去拍球。

　　修明和夷光跪坐在放置在草地上的茵席，今日的陽光不錯，曬的人渾身舒泰。

　　修明的眼睛半刻都不離龍的小身子，她聽見夷光這麼說，立刻就笑了，「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能不喜歡麼？只要見到龍有一點不好，我都很恨不得不好的是我。」

　　這就是做母親的心了，夷光也能夠理解修明這話裡的意思。孩子只要不舒服，哪怕一丁點，她都捨不得，寧可生病的是自己。

　　「龍長的這麼好，以後一定是一個好女子。」夷光笑道。女嬰長得白白壯壯的又活潑，怎麼看都是健康。

　　修明聽著臉上露出一笑，「希望這樣。我如今也不求龍長得有多美貌，只求她平安長大，哪怕笨點不好看那也無所謂。」

　　夷光聽著想起以前修明向她抱怨女兒竟然長得像夫差這件事，心裡頭不禁覺得好笑，這話裡說抱怨恐怕也沒有幾分，更多是初為人母的小炫耀。

　　「等舒齊長大了，也能和龍一起玩了。」修明瞅著夷光懷裡睡的正香的繈褓。

　　夷光笑笑，把手裡的繈褓交給身後的乳母，再三吩咐要好好看顧。

　　修明伸過手來，拉住夷光袖裡的手，輕輕的在她手心裡掐了掐，「我想著你要小心點才好。」

　　這話說的有些沒頭沒腦，夷光有些莫名其妙。她靠近了修明，兩人依偎在一起。

　　「怎了？」夷光小聲問道。

　　「你難道還暈乎乎的呢。」修明伸出修長的手指就在夷光的腦門上一戳，「生舒齊之前，你多遭那些妾侍嫉妒，你忘記了？如今舒齊生了，是個公子，而且國君為了他賞賜了多少那些女子都見不著的好物。」修明也聽說了，夫差在出征之前，那些上好的錦帛都是流水一樣的朝夷光宮室裡送，更別說那個青銅水器，裡頭所刻的銘文都是吳王為這個女子所造。

　　放眼後寢裡，恐怕連君夫人這個正妻弄不好都要給夷光讓道，再加上出身不顯，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摩拳擦掌呢。

　　「不至於吧……」夷光皺眉道。要說現在和宮鬥一樣互相下毒什麼的，基本上就不現實，貴族之間的廝殺也不見什麼毒藥的影子，都是刀光劍影的你來我往，而且毒藥更是在那些大巫手裡……

　　「你這個腦殼真是不靈光！」修明氣的恨不得咬上夷光一口，「真要害你，怎麼會出這種昏招。只要放隻野狸到你宮室裡，要是正好在舒齊的宮室，可不就成了麼。再要不然，遇見舒齊的乳母，給她吃些甚麼，查也查不出，乳母也沒事。你說她害你，完全就沒辦法說。」

　　夷光被修明這麼一講，面上也有些訕訕的，但是聽到她說的那些，臉色也難看起來。

　　她不由得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這人要是真的起了壞心，那會做的事情真的只有想不到的。

　　夷光還沒天真到以為自己可以和後寢的那些妾侍和平共處。她沒有出身，靠著美色上位，這裡頭有多少人不服氣等著她出錯被夫差厭惡的？

　　「如今舒齊看著很得國君的喜歡，瞧著吧，不忿你的妾侍只多不少。」修明臉上似笑非笑，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明明是溫煦的陽光但是莫名的叫人覺得發冷。

　　夷光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斂起來。

　　「看來還非得攏住國君不可了。」夷光緩緩說道。

　　「沒錯，只要攏住國君，得了國君的喜歡，就連君夫人都要怕你幾分，更何況那些妾侍們。」修明說著面上的笑越發濃厚。

　　像她們這種沒有出身沒有依靠的女子，在這種女公子雲集的後宮裡生存，能夠利用的便是她們的美貌。

　　「那些女公子想的就是在丈夫以外的地方，我們就要牢牢抓住國君。沒了國君，她們就算出身再高又能做甚麼。」修明嗤笑一聲，她垂下頭來，被陽光照過的臉蛋白裡通紅格外嬌媚。

　　只要抓住了男人，就算那些女人再火也不能做什麼了，旁的所做的都是白搭。

　　夷光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國君對我們好，自然也會對舒齊和龍好。愛母子抱，你沒忘記吧？」修明一邊說著一邊挑眼看她。

　　夷光呼出一口氣，點點頭。

　　**

　　太子友這次去找伍子胥，是為了聞訊夫差在前線這件事。伍子胥是吳王闔閭一手提拔任用上來的，處理事情的經驗比起太子友來只多不少。

　　此時前朝後寢的消息並不斷絕，後寢婦人多有參與在政事裡，甚至還有左右太子的廢立，君夫人齊姜很快就得知太子去問伍子胥的事情來。

　　她讓人將太子友請到自己的宮室裡，屏退左右，和兒子好好的說話。

　　「伍子胥如今是能見的麼？」齊姜很不贊同的瞟了兒子一眼。「國君厭惡他之事，在姑蘇哪個不知曉。孺子還找上去。」

　　找夫差討厭的伍子胥，這在齊姜看來不太好，要說找商量事情的卿大夫，夫差還留在姑蘇那麼多呢。

　　太子友面上沒有半點後悔的表情，他拱手向母親一拜，也不說自己所做的事情是錯的，這一來可真的把齊姜氣了。一直到太子走了季姜來後，心裡頭還是被這個兒子給弄得不舒服。

　　「大了就不聽我這個母氏的話了。」齊姜和妹妹季姜說道，「這伍子胥被國君厭惡疏遠的事情，整個姑蘇都知道。他倒好，還湊上去。」齊姜氣的一把拂開侍女送來的蜜水。

　　季姜看著齊姜被太子氣的喝不下去水，笑道，「或許太子有自己的用意呢？畢竟太子是國君的嫡長子，也由國君一手教出來，想來沒有用意的事情是不會做的。」

　　齊姜聽了季姜的這句話，臉色終於好些了。

　　「如今的煩惱不是太子，而是那兩個越女。聽說國君對西施所出的公子舒齊特別喜歡……」季姜低下臉說道。

　　齊姜抬頭看著季姜，心中冷笑一聲。還真的拿著她來和越女爭個上下，這個季姜快二十年了都沒讓男人正眼看她，真以為扳倒兩個越女就好過起來了。

　　「還不過一個在吃乳的稚子，你都容不下麼？傅姆教你的婦德到哪裡去了！」齊姜翹起嘴角冷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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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獻俘

　　吳魯兩國，兵力對比十分明顯，即使夫差聽到魯國要派來死士來刺殺他，以至於一夜換了三次住處，不過吳國的軍隊也沒有因此露出半點怯意。吳人好鬥輕死的特性是長年秉承周禮的魯國難以擋住的。

　　夫差坐在中軍大帳中，他抬眼看向太宰，「魯國人覺得怎麼樣？」他手中的翎羽輕輕的敲打在身下的那方土地上。

　　太宰伯嚭拱手道，「臣已經將國君的意思告知魯君了，不過魯國人也只有答應這條路可走。」

　　前幾次大戰，魯軍拼命反抗，甚至魯國大將也戰死軍中。這戰再打，要是趕不上夏季和秋季的施肥與收播，那麼又是一件麻煩事情。

　　戰事總是不僅僅是勇氣就能決定的，於是夫差決定督促魯君再履行當年吳魯兩國定下的盟約。

　　「魯國人自持遵守周禮，其所作所為也不過是那回事罷了。」夫差嘴角浮現稍許的笑，這笑沒有半點的溫度。

　　「國君所言甚是，魯國人只是自認遵守周禮罷了。」伯嚭對魯國人的那種做法也是心存鄙夷，先不說如今的這個世道便是禮崩樂壞，禮出諸侯。

　　「國君！」外頭大步走進一名軍士叉手向夫差一拜。

　　「魯國大夫景伯背著文書來了。」軍士道。

　　夫差和伯嚭互相對望一眼，魯國都城的萊門外，子服景伯的背上背著重重的竹簡，那些竹簡都是兩國合約所用的文書。

　　夫差對這個魯國大夫算是熟悉了，當年他向魯國征百牢的時候，是這個魯國大夫前來阻止他，如今又是這個大夫前來和談。

　　子服景伯身上背著重重的竹簡，看著吳軍朝著自己越走越近。他會被推出來和吳國人商談合約之事，也是被這場吳魯戰事的始作俑者季孫胞弄出來的。

　　當初季孫氏想要推翻吳魯兩國的合約，子服景伯出來反對了。如今吳國想要魯國繼續遵守當年的合約，他又出來反對了，於是季孫氏乾脆就讓他出來和吳國人商談，還弄出這招特別羞辱人的招數來。

　　**

　　如今天已經很熱了，蟬在樹枝裡知了知了的叫個沒完沒了，就是那些蒼翠的樹葉在夏日的陽光裡多少也顯得有幾分的無精打采。

　　這個時候，後寢裡的那些妾侍們莫不是讓人在自己的宮室中放置起冰山來納涼，就是宮室裡服侍的有臉面的寺人也跟著主人一起在宮室中舒服。

　　可是寺人召卻偏偏不這樣，他一手拽著下裳一邊飛快的在複道間穿行，夏日的炎熱如同潮水一樣能把人淹沒。

　　寺人召好不容易趕到夷光所居住的宮室裡，喘上一口大氣，然後把額角的髮絲整理好，淌下來的汗珠也擦拭乾淨。這麼再三確定自己的儀容沒有半點錯誤後，寺人召才輕手輕腳的踏入宮室內。

　　宮室內因為公子舒齊還小，並不放置大的冰山。

　　夷光跪坐在茵席上，她最近畫了圖，交給工匠做出一個類似於現代嬰兒搖床的床具。在此時人們起居依舊是比較低的，但是她的受寵地位還是讓工匠們連續幾天的做工給趕出來了。

　　夷光趴在搖床旁邊，看著兒子躺在床上，看著她咧開嘴笑的歡快，身上還蓋著小被子。

　　「夫人。」寺人召走進來低頭道。

　　夷光聽見寺人召的聲音，抬頭看著他，床上嬰兒吚吚嗚嗚的聲音在宮室裡迴響。舒齊努力的想要抬起腳來，想要去咬腳趾，蓋在身上的被子都被踢得掀起來。

　　「這不能亂叫的。」夷光說道，「有甚麼事？」

　　寺人召的腰立刻彎了下去，「國君過幾日就要歸來了。」

　　夷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床上嬰孩翻了個身，夷光被嬰兒床上的動靜所吸引。她一邊看著兒子，一邊叫來侍女來準備好幾日後要用到的衣物和脂粉首飾等。

　　寺人召聽到後鬆了一口氣，西施的注意還沒有完全被孩子給吸引去。

　　夷光吩咐侍女準備衣物，眼睛全在兒子身上。周禮有孺子室，不過那是針對太子來言的，因此公子舒齊還是由生母來撫養，而且就憑藉著吳王的寵愛，他的地位也差不到哪裡去。

　　「公子笑的多開心呢，是知道國君回來了吧。」旁邊的乳母見到床上的舒齊笑得歡暢，笑道。話裡也是奉承的意思。

　　夷光笑笑，夫差也是終於要回來了。

　　夫差帶兵征伐魯國，雖然沒有將魯國佔領讓魯國成為吳國的土地，但是還是從魯國人手裡通過兩國簽訂的合約狠狠的把魯國給宰了一通。

　　這一次征戰告祭大廟，君夫人一改以前將那兩名越女排斥在外的做法，讓她們兩人也前來觀看獻俘。

　　吳國本來就是和東夷混在一起，要說多在乎周禮那一套完全也不見得。而且夷光和修明兩人如今也不再是剛剛入吳宮任人揉搓的越女了。

　　夷光站在一群妾侍裡，見著大廟裡拿俘虜來祭祀先祖的血腥儀式。

　　大廟裡已經架起了三隻大的青銅人面鼎，在戰中俘虜的戰俘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三個，此時已經被剃掉頭髮，身上也被剝的精光。他們後面還有一群人，都是俘獲的俘虜。

　　大廟兩旁是站著長長的武士，十幾名巫人頭插羽毛，臉塗油彩，在中間的空地上癲狂跳動。

　　犧牲等物已經上擺好，六名武士上前拖起被按壓咱地上的那三名俘虜。那三隻巨大的四足鼎是已經燒沸了的水，俘虜死命的反抗掙扎，但是還是抵抗不了兩名身強力壯的武士，不多時整個人都被丟進沸水裡。

　　夷光就聽到一聲淒慘的無法用話語來形容的慘叫，雜夾長嚎的牛角聲中扭曲著，其中還伴隨著垂死的撲騰水聲。

　　她忍不住身上就抖了一下。

　　將戰俘在大廟前活活煮死，來給先祖祭祀，這種事情在南方諸侯看來是正常的事情。

　　夫差見著三隻人面鼎很快就恢復了一片死靜，只有周旁圍繞三隻鼎旋轉舞蹈的巫人，頭上長長的翎羽隨著巫人起舞的動作不停的抖動著，巫人用這種方式來給姬姓吳氏的先祖們獻祭。

　　讓先祖們飽食了一頓活生生的血食之後，這個大廟獻俘才算是告一段落，但是夷光的臉已經慘白的沒有半點血色了。

　　她這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這個時代的野蠻。

　　修明瞅到她臉色不好，等到散去的時候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攙扶住她。

　　「國君。」君夫人帶領眾妾侍上前，對夫差行禮道。

　　「嗯。寡人不在，夫人辛苦了。」夫差淡淡應了一聲，這話說的更多的是客氣話。齊姜微微一笑，這麼多年她也早已經習慣。

　　她身後的那些妾侍，雖然在大廟不能將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但是還是費盡心思在髮鬢和所戴的玉組上下功夫。

　　不過夫差還沒那個心情去看那些嬌媚的妾侍們。他回到姑蘇，剛剛有人和他說，他不在的時候太子竟然去找伍子胥去商議朝事了。

　　伍子胥這個人，夫差一想到他就是鬧騰痛，年紀大了特別頑固不說，和他一說起爭霸的事情，就梗著脖子說吳國後方不穩。關於越國的事情，他不信伍子胥自己沒眼睛看不到，也不想伍子胥繼續在自己面前緩弄得心情不佳，直接就給賦閑了。

　　此次太子找被他賦閑了的伍子胥，夫差真的不知道該用一種怎樣的心情去面對。

　　友還是太年少了，根本不知道在朝上有老臣掣肘的難受。夫差轉過頭去，讓小臣將太子少師請來。

　　他讓齊姜帶領一眾妾侍先行回後寢裡。

　　等到夫差回到自己的宮室，太子少師已經被請來了。

　　太子少師被小臣請來，只見著夫差的臉色並不好，不知道夫差為何將他找來。

　　夫差坐在三重的席上，命令寺人給太子少師擺上兩重的茵席。

　　君臣行禮過後，少師聽到夫差說道，「最近讓太子多讀讀書，知道一些別國的事情。尤其是魯國，齊國，還有晉國的。」

　　太子少師應下，「唯唯。」但是才起身，想起這三國所有的共同特點，額頭上邊嚇得起了一層冷汗。

　　魯國齊國晉國，這三國可是公室式微，而卿大夫之權淩駕於君權之上。尤其是晉國，六家卿大夫都在晉國裡打成一片，就是連晉侯都被卿大夫們扔在一邊沒人管了。

　　國君讓太子多多知道這三國的事情，這裡頭……

　　還沒等到他想清楚，夫差那邊臉上的睏倦之意已經浮現了上來，少師見狀知趣的退下了。

　　寺人貂見了，揮手喚來幾個年輕貌美的侍女上前為夫差按摩手腳。

　　「友還是年少了，我和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自己上戰場了。」夫差閉著眼，身子靠在身後的玉几上。

　　寺人貂討好的笑了幾聲，這話他是不好接的。順著國君的話說難免有和太子不對付奸詐小人的感覺，不順著國君說吧，又怕國君不高興。

　　「這一次越君讓人送來新的越女，國君不如觀看一下歌舞？」寺人貂說道。

　　上一回越女的受寵，讓許多人覺得越女在吳宮裡還是有那麼一些出路的。寺人貂對此嗤之於鼻，看不見越君送來多少越女，可是最後真正得寵的只有那麼兩個人，還有許多越女連國君的面都見不到一次就悄無聲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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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命名

　　「勾踐又送人來了？」夫差依靠在玉几上享受著貌美宮人的服侍問道。

　　「是的，要不國君看看？」寺人貂說道。

　　但是夫差這會卻慢慢的將全身的重量放在身後的憑几上，「罷了，剛剛回來，又是吹打絲竹的，聽著就不舒服。」

　　寺人貂立刻就俯下身去。

　　過了一會，夫差突然揮開那些侍女從三重席上起身。

　　寺人貂不明所以，「國君？」

　　而夫差是懶得去搭理他，逕自大步的朝宮室門口走去。寺人貂趕緊反應過來，從上爬起就跟在夫差的身後，跪下來小心翼翼的給他穿上舄，繫好舄面上的舄牙。

　　「去準備車駕。」夫差說道。

　　「唯唯！」寺人貂趕緊的就朝身後的一個寺人使眼色，那個寺人趕緊的就去了。

　　車駕準備好，夫差登上車。寺人貂跟著在馬車旁邊跑，他是沒有資格乘坐馬車的。

　　「國君是想要去哪裡呢？」寺人貂問道。

　　「去西施宮中。」夫差說道。

　　寺人貂一時無語，真要見西施，讓她來就不行了麼，怎麼還親自去啊，但是這種疑惑和不解他沒有作死的表露在面上半分。車輪轉動，寺人貂跟在馬車旁邊在炎炎的夏日裡硬生生的給跑出了一身的汗。

　　夷光正守著兒子，因為實在是捨不得兒子和她分開，她乾脆就把自己寢室旁邊的房間給整理出來，讓乳母帶著兒子就在自己的隔壁，這樣她想看孩子了也不必跑遠，一伸脖子就望見了。

　　夏日的下午格外炎熱，嬰兒原本也就是吃飽就睡，舒齊吃飽了奶就在夷光讓做的搖床上睡的一臉滿足。

　　夷光經過上午那麼一場的血腥場面的視覺衝擊，一顆心都到了現在還沒落到肚子裡。她一閉上眼睛想的就是俘虜被丟進滾水裡活活被煮死的慘叫聲。

　　這還不是滅國呢，就這樣了。她看著搖床裡兒子睡熟的小臉，心裡就止不住的發顫。

　　吳國的下場她是知道的，『三千越甲可吞吳』這句話在讀書的時候被老師拖出來教學生怎麼用在自己的文章裡，雖然大學四年給全部拋棄到腦後，但是要想還是能想的出來。

　　夫差是最後被勾踐逼得自刎了，但是他那些兒子落得個什麼下場，夷光是半點都不知道。沒辦法當年學的教科書上沒有，她也沒那個興趣去知道，等到中選了才知道自己是那個被傳說滅了吳國的西施。

　　當時她就一個人，無所謂吳國存亡是否。但是如今她生下兒子之後，這份心自然就要起了很大的變化。

　　她當初無所謂吳國存亡，是因為反正她也就一個人，吳國滅了最多她就是個死而已，而現在她有了孩子，而且孩子不管生父究竟是哪個，都是記做吳王的兒子，是吳國的公子。一旦吳國遭受滅頂之災，那麼她的孩子還有活路麼？

　　想到舒齊很有可能會有殺生之禍，夷光就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就連躺下來午休，她都是在席上輾轉反側，後來叫侍女給她喝了一碗有安神作用的藥湯這才睡著了。

　　只是就是在睡夢她都是睡不安生，在夢裡吳國大廟前的跪著的那三個戰俘都換做了舒齊，那些甲士兇神惡煞的扭住他的臂膀就往那四足人面鼎裡的沸水裡按。

　　她想哭想衝上去打開那些個甲士，卻半點都動不了。

　　四名侍女跪在寢席外，夷光所躺的寢席之上垂有紗制的帷帳，帷帳垂下來將席上的人完全籠罩在輕霧之中。

　　慢慢的帷帳裡傳來女子夢魘時的喘息，喘息裡又帶著低低痛苦的哭泣。

　　侍女們聽到夷光夢魘了的聲音，一時間面面面相覷。帳子裡的哭泣聲低低的，終於有一個就跪在床邊的侍女壯著膽子，小心的朝帳子裡偷看了一眼。發現夷光躺在席上，淚流滿面，但是雙目緊閉，沒有半點要醒過來的跡象。

　　這可是被鎮住魂魄了！

　　小侍女嚇得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然後朝同伴打眼色。

　　夢魘的人是不能被外人叫醒，不然魂就丟了。小侍女們不敢自己去叫醒夷光，只好叫人去請寺人召。

　　寺人召一聽小侍女跑來說西施被鎮魂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呢，那邊守門的寺人就跑來了，說是國君來了。

　　這事情全都湊在一起了！寺人召連忙叫人去給國君拉住馬車，應對。

　　「快把西施叫醒。」寺人召小聲對侍女說道。

　　女孩子嚇得懨懨的，「要是被鎮魂魄了呢？」

　　寺人召一聽，伸手就朝侍女頭上一拍，「國君要是不喜了，你我連魂都沒了。快去！」

　　侍女一聽就打了個顫，想起國君發怒時可能有的下場，兩條腿都發抖止不住。

　　趕緊扶著門板給出去了。

　　不過還沒等到她走到夷光的寢室，就見到夷光內穿素色直裾外套紗衣就出來了，連一頭長髮都只是簡單的綰在身後。

　　女孩子頓時鬆了大大的一口氣。

　　夷光在夢中哭泣了一會就醒來了，一抹臉上都是濕濕的，連頭下的錦枕都是被打濕了。還不等她收拾自己在夢中的情緒，那邊侍女就在紗帳外噗通跪下說國君來了。

　　夫差來了！夷光這下子也從席上起來，因為來不及梳妝，只好抓起夏日裡常常穿的兩套衣裳穿上，頭髮也不用綰髮髻了。侍女們來回走動，腳下是半點聲響都沒有，因此公子舒齊的小床裡依然睡的安穩。

　　夷光帶著一行的侍女走到堂下，以得體的姿勢拜伏在地。

　　「妾拜見國君。」裡面穿的直裾衣裾拖地，外面的紗衣罩在上面，讓直裾上的花紋似是被蒙上了一層輕霧。

　　夷光下擺，那頭烏黑亮麗的長髮也隨著她的動作攤在背後的衣物上。

　　夫差是仲春出征，盛夏回來，而夷光也不必猛吃海喝的來催奶，而且她也知道美色對自己的重要性。

　　夷光盈盈下拜，夫差見到她跪伏在白沙地上，連忙上前自己攙扶起她。扶起她，發現她的眼角還帶著淚光，臉色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

　　眉間微蹙，自然的便透露出一種悽楚。

　　夫差瞧著她的樣子，心裡莫名的就有些軟，他改扶為抱，摟著她走到堂上去。

　　「怎麼了，看你這樣子，是哪個給你氣受了？」他抓住夷光的柔荑輕輕的捏著問道。那隻手柔軟無骨，捏著似乎都感受不到骨頭。他在堂上坐下，讓夷光趴在他的懷裡。

　　後寢婦人的那些嫉妒心他並不是一無所知，要是有哪個自持出身高貴給西施臉色看那也不是不可能。

　　夷光在夫差懷中閉上眼搖了搖頭，這段時間她和修明幾乎是足不出戶，那些妾侍除非是找上門來，不然連她們的面都見不到。

　　「妾做了個噩夢。」夷光一隻手放在胸口說道。那個夢裡的無力和痛楚，她真心不想來第二回。

　　「是噩夢嗎？」夫差看著她白嫩臉蛋上的驚魂未定，將她拉到自己的身上。夷光生了孩子要說毀身材也沒毀哪裡去，懷孕的時候因為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剖腹產，怕胎兒養大了不好生，連吃食都不能多了。等到生產完，進補就進補了一點，但是也不必她去吃些下奶的油膩東西，一來二去她倒是恢復的挺快。

　　夷光點了點頭。然後就趴在他的懷裡，默不作聲，只是一張臉蛋依舊白著。

　　「做了甚麼噩夢？」夫差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拍了拍，只感到懷中的女子顫抖了一下，臉埋在他的懷裡，一句話都沒說。

　　他撫摸著她的脊樑，這一次從魯國得到的那些白玉珍寶錦帛，可以分些上好的給西施，畢竟吳宮之中，她能依靠的便只有他而已。

　　「舒齊呢？」兩人在室中依偎了一會，夫差享受了這種難得的寧靜之後，問懷中的寵妾。

　　在外征戰差不多有半年之久，人已過中年，對這個幼子，夫差也已經有足夠的心情和準備。當年生長子的時候，在外忙於征戰，甚至回到家看著幼童生出一種恍惚的感覺。

　　「睡了。」夷光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嘴邊微微一勾便是生出無限的溫柔。

　　話音剛落，外頭就有侍女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公子醒了。」

　　剛剛說到他就醒了，夫差不禁覺得大樂。

　　「抱過來。」他令道。

　　「俞。」侍女膝行出去。

　　不一會兒乳母便抱著一個嬰孩進來了。夫差見到乳母懷中的那個嬰孩長得白白胖胖，被抱著，腿還非常用力的蹬了蹬。

　　夫差征戰在外，見到很久沒有見到的孩子，心情愉快，「抱過來。」他這麼說道。

　　從乳母懷裡小心的接過孩子，嬰孩烏黑的眼睛直盯著著他，沒牙的嘴咧得樂呵。

　　「唔呀——」舒齊從乳母懷裡抱到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懷抱，小孩子竟然還不怕生，睜著一雙明亮溜圓的眼前，仰著頭盯著夫差，小嘴邊又淌出口水出來。

　　夫差被這麼一個小奶娃娃盯著，心裡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來，叫君父。」夫差教懷裡的舒齊說話。

　　只不過舒齊一張嘴就是屋裡哇啦的，除了他自個誰也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夫差被咿呀亂叫的舒齊給弄得大笑起來，他雙手撐扶在舒齊的腋下，輕輕的讓舒齊兩隻小腳踩在他的大腿上。小嬰兒的腳胖胖嫩嫩的，看起來便覺得嬌憨。舒齊踩在夫差的大腿上，毫不客氣的就邁開腳步，開步走。

　　不過夫差稍微放小扶著他的力道，那雙小胖腳就支撐不住，舒齊的一雙胖腿也跟著彎下去。夫差立刻又將他的身子抱直。

　　夷光袖著雙手，見到舒齊在夫差的懷裡玩得興奮的尖叫，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把嗓子叫壞。

　　「來來，叫君父。」夫差一邊讓舒齊踩他大腿，一邊教舒齊說話。可惜舒齊到現在都還沒到牙牙學語的時候，望著夫差的鬍子胖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拽。

　　「哎——不能拽。」夫差也顧不得要板起臉來，夷光見狀趕緊伸手截住舒齊去扯夫差鬍子的手。

　　寺人貂在一旁看見夫差被舒齊弄得手慌腳亂的樣子，禁不住在心裡稀罕，也沒見到國君和哪個公子特別父子相融過。

　　夫差又逗了舒齊一會，讓他坐在自己的懷裡休息。

　　他抬頭看著夷光，「上回急著出兵伐魯，沒有正式給舒齊賜名。過幾日你抱著他來見我吧。」

　　夷光聽後頗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夫差，她很快反應過來俯下身。

　　周禮上有說，諸侯正妻生子和側室生子一律都要經過一個特定的儀式來讓國君為新生兒賜名。

　　上回夫差忙著出征，而她又只是越國送上的美人，因此夷光還以為因為自己的出身，舒齊沒有這個儀式。如今夫差提出來，顯然在他看來她在後寢的地位已經和那些側室沒區別了。

　　夷光此刻真的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很快，賜名的儀式就舉辦起來。

　　夷光按照周禮穿上朝服，腰間佩帶佩巾和一組玉雜組，舒齊由御女抱著，一同到外寢的側室裡見夫差。見君的禮儀相當的繁瑣而且累人，夷光早在之前就熟悉過這些形式，一路跪拜而來倒也不算是太吃虧。

　　周禮說嬰兒出生三月為命名禮，但是實際上夫差為舒齊取名的時間要早於三個月，這個儀式也是補辦的。

　　御女小心翼翼的抱著嬰孩，更是小心他不要被摔著更加不要被熱到。

　　上頭的夫差並不是一臉的嚴肅，反而是面帶微笑。他正式給孩子命名過後，還親自抱了過來。

　　命名禮上，夷光所得的恩賜也特別的豐厚，魯縞幾乎就是好幾大車都拉不完，還別提那些美玉漆器青銅禮器。

　　寺人貂看著手中木簡上記的要恩賜給西施的那些物什，在心中嘖了一下。看來，公子舒齊是真的得了國君喜歡啊。

　　**

　　楚國郢都一到夏季就格外的濕潤多雨，要是哪個腿腳有個毛病受不得這樣天氣的，那可就真的受罪了。

　　鐘堅站在室內看著外面從屋簷不斷落下的雨水，外頭淅淅瀝瀝，這雨從前日開始，已經下了好久了。要是還不停澇了田地，這年的收成又要少了。

　　他站在北向的窗櫺前良久，一名女子走了進來，見到他佇立在窗櫺前，拿起一件袍子走到他身後，將衣物輕輕的披在他肩上。

　　這一動，就讓那個身量頎長的男子轉過身來，青年面白無鬚，頭上也沒戴冠，只是用笄子將頭頂上的髮髻固定住。

　　「夫主。」女子見他回過身來，盈盈下拜跪伏在他腳下。

　　鐘堅皺了皺眉，「你來做甚麼。」

　　女子身子一僵而後很快的恢復了，「主母吩咐賤婢前來服侍夫主。」如今兄弟都不分家，女子口中的主母自然就是鐘氏的主母，鐘堅的親生母親了。

　　兒子年紀越來越大，不肯娶妻。拿這件事來說，他就能睡在軍營裡不回來，好在家中嫡長子早已經有嫡系的子嗣。雖然鐘堅也是嫡子，但是是麼子，族中對他的昏事也並不是太熱衷。

　　不過母親到底還是考慮到兒子身邊沒有個女子照顧著不像話，因此又讓家臣到人市販賣奴隸的地方，選出一個貌美的女子，好好調教一番後送到鐘堅房裡去服侍。

　　不過鐘堅拿這個美貌女奴的用處和主母想的完全不一樣，那些瑣碎事情全都讓這個女奴包了，但是到了晚間就寢，一樣的要她出去自己睡。

　　至於上次鐘合給兒子的那個滅國大夫之女，也是做得和奴隸差不多的活計。

　　誰勸他，他只是等說完，一回頭他想怎麼樣還是怎麼樣，而別人不能老是拿他房裡的事情來說。

　　這個執拗性子可真的讓人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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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嫉恨

　　女奴長得貌美，原本以為鐘堅就算不十分寵愛於她，也會召她侍寢，沒有那個丈夫能夠日日獨寢。

　　她被買回來之後，好生調教一番，被送來服侍，結果這位少主見她的第一面就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上面那個俊秀的少年用嘲諷的口吻說，「怎麼又送了個醜女來？」

　　醜女！

　　然後雖然留下她服侍，但是到了晚上一樣的被攆出去，莫說侍寢，就連在寢帳外跪著服侍都沒有過一次。

　　「你出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准進來。」鐘堅低下頭看著放置在案上的一卷竹簡道。

　　「俞。」少女垂下連面向著他慢慢退出室外。

　　鐘堅聽出那一聲應答聲裡頭的哀怨，嗤笑了一聲。繼續低頭將手中的這一卷竹簡給慢慢看完，等到看完，外面的雨已經越下越大，由原本的淅淅瀝瀝到瓢潑大雨。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雨，拍手喚進一名豎僕，鐘堅抬眼看了眼這個豎僕。

　　「方才一直都是你在外面麼。」鐘堅抬眼問道。

　　「是。」那豎僕回道。

　　「來人，」鐘堅又一次拍手，外面走進兩個人。

　　「將他拉出去杖六十，要是沒死就去做圉人吧。」鐘堅在身邊拿過一卷竹簡，連頭都不抬，「至於那個女奴，帶到後欄去。」

　　帶到後欄就是要去做家養娼女了，平日裡來客人去一獻舞姿，到了晚上客人留宿要是被看上還得去侍寢。

　　不過那個女奴本來就是奴隸，拉去做家娼也不是什麼奇怪事情，因此那兩個人立刻拖起在地上連求饒都說不出口的豎僕給出去了。

　　杖六十呢，就算腿上日後不爛光，去做餵馬的圉人。呵呵，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了。

　　鐘堅簡單兩句話就將兩個人的日後給定了下來，他心裡頭沒有半點的不自在。主人決定奴婢的死活再正常不過，而且之前那豎僕竟然沒有他的命令就將人給放進來，要是日後來個圖謀不軌的那還了得？

　　鐘堅眉目俊朗，他持起一把筆刀，小心的將一支竹簡上的篆字給削去。將字跡削乾淨後，他持起筆，筆尖吸飽了墨，但是筆尖凝在竹簡上一個字都寫不下去。

　　吳國此時也是在下雨吧？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北向，北向的窗櫺外，雨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

　　他說過自己要帶她走，一起去齊國。結果是別說帶她去齊國，就是帶她離開吳國，他都做不到。

　　心裡有個隱秘的地方一陣一陣的，伴著外面雨水敲打青石地面的聲音隱隱作痛。

　　大雨下了一會終於轉弱，漸漸的變成牛毛一樣的小雨。

　　馬蹄聲踏破這種牛毛細雨的寧靜，一名甲士騎在馬背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奔馳到一家府邸面前，甲士拉住馬韁飛快下馬上前。

　　閽者急急忙忙從門前竄入庭中，拉住一名在鐘堅身邊服侍的豎僕說了幾句，豎僕聞言臉色大變，趕緊朝著鏈接室和堂之間的戶道走去。

　　**

　　吳國姑蘇夏季溫熱多雨水，今年也不例外。夏季裡下雨，有時候是雨後空氣清醒，人也覺得涼爽了不少，但是也有下雨之後反而覺得更加煩悶了的。

　　夫差在夷光宮室裡，正笑呵呵的看著舒齊在光亮乾淨的地上爬來爬去。

　　嬰孩最是嬌憨逗人，夫差在前朝裡和卿大夫們說完政事，也會來夷光這裡看看孩子。夫差對自己的兒子還是不差的，當時和魯國人商議合約，魯國人竟然要他用公子姑曹來互相交換人質。因為這個他乾脆連魯國人送來的人質都不要了，反正魯國人要是敢違背誓約，吳國和魯國定是會兵戎相見，也要看看魯國的那些卿大夫有沒有這份膽量。

　　宮室內的鏤空爐子裡放足了香木沫，還有侍女將氣味芬芳的蘭草掛在窗櫺上，風一吹進來就帶了蘭草的清香，整個心情都變好了許多。

　　「嗯——呀——」舒齊渾身上下都是羅轂，他在木地板上歡樂的爬著。

　　夫差見到舒齊四肢撐在地上，抬起圓滾滾的小腦袋盯著他瞧。按照此時的風俗，小嬰兒是不怎麼留髮的，頭上除去鹵門以外，都是剪短剃掉。

　　夷光跪坐在夫差的身邊，她長長的裙裾全攤在身後，像一條魚尾。夫差手裡拿著一隻漆耳杯，看著舒齊溜圓的眼睛瞪著他手裡的羽觴。

　　「舒齊知道這是甚麼麼？」夫差朝舒齊招招手，「過來君父就給你嘗嘗。」

　　「國君，舒齊還小呢。」夷光語帶嗔怪的說道。

　　「沒事，」夫差看著舒齊竟然真的就朝自己這邊爬過來，心情非常的高興，「竟然是公子，一點酒也算不了甚麼。日後他要面對的可比這麼一觴的薄酒要多多了。」

　　舒齊手腳並用的爬到夫差那裡，夫差讓寺人取來一支竹箸，竹箸的一段在酒觴裡沾了沾，就往嬰兒的嘴邊送。

　　這會的酒遠遠沒有日後的濃烈，酒香淡淡的，而且喝起來還有一股甜味。小孩子都愛甜味，舒齊也被勾著小嘴一口含住竹箸，嘗到箸上的甜味還咂咂嘴，一雙大眼睛笑得都合起來。等到夫差將手裡的竹箸收回，舒齊咂吧個空，沒有吃到甜味，一張小臉很不高興的皺了起來，竟然就撲在地上朝著夫差手的方向爬了過去！

　　夷光在一邊看得簡直恨不得把兒子撈過來揍幾下屁股，沒見過這種小奶娃娃被帶到喝酒的。

　　「沒事，這人出生也是嘗過酸甜苦辛鹹五味的，讓他吃點酒也沒甚麼，友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可半點都不喜歡。」說到太子友夫差想起來也頗有些感歎，那時候他才二十歲，也不會怎麼去做一個父親，那會太子友更是作為正統象徵的嫡長子，他那會對孩子覺得好奇，逗那麼幾下，結果都是被齊姜給擋回去了，偶爾逗逗長子，也是多是大哭收尾。因為他常年跟隨父親闔閭征戰在外，出去的時候孩子才一點點大，等到回來，孩子都不認他了。

　　後來姬妾多了，孩子也有幾個，不過忙於經營太子之位，還有和周邊的戰事，他也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看孩子。畢竟他覺得那是婦人的事情，前朝上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了。

　　夫差摸摸舒齊滑嫩的小臉蛋，舒齊被夫差粗糙的手弄的很不滿，他爬過來趴在夫差的身上，嘴裡咿咿呀呀的叫著，竟然扶著夫差的手臂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而且是小身子左右打擺子，一隻胖手還鍥而不捨的伸出去去抓夫差手裡的竹箸！

　　夫差見著小兒子明明一手扶著他站得打擺子，還不忘記來搶，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這孩子倒是膽子大的很，半點都不怕，也不知道怕。

　　這個性子好，像他！

　　「來，」夫差將扶在他手臂上的舒齊一把抱起來，抱在懷中，將箸在羽觴的酒中又沾了一些酒液，輕輕的點在舒齊的小嘴上。

　　箸才碰到嬰兒的小嘴，舒齊立刻條件反射的一口含住，和吃奶一樣的含著箸吸吮。

　　「舒齊。」夷光嗔怪的喚了一聲。

　　舒齊聽到母親的聲音，抬起頭就去看她。

　　夫差一邊從孩子的嘴裡將箸給撤出來，一邊輕輕的拍著孩子的背。他看向夷光，「舒齊這樣很好，吃奶的稚子要這樣才好，看著就知道日後會是健壯的。」

　　孩子自然要是活潑愛鬧的才好，萬一一天到晚安安靜靜，夫差恐怕都要懷疑是不是那些服侍的宮人寺人不夠盡心，還是孩子有什麼暗疾，或者是孩子的母親不夠關心？

　　孩子活潑愛鬧，這才是健壯的根本嘛。夫差看著舒齊胖胖壯壯的小腿小胳膊，贊許的看向夷光。這個孩子被西施照顧的很好，也沒有多少病痛。

　　「最近雨水多，濕氣也重，你叫人多弄些除濕散暑氣的。」夫差一面抱著舒齊，讓他踩在自己腿上玩耍，一面回頭和夷光說道。

　　夷光應了一聲，正在她打算待會等夫差走後就吩咐人去做的時候，又聽到舒齊拉拽夫差腰上戴的玉組的聲響。

　　玉組是由玉珩玉璜等玉器組成，舒齊瞅著各種形狀的都有，結果就去動手拽，結果弄得玉器互相之間碰撞，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

　　夷光見狀趕緊就要去把舒齊抱開，免得一個不小心傷到自己。

　　夫差搖搖手，示意夷光不要把舒齊抱過去，看著小孩子想要抓住一塊長條形的玉璧，夫差笑道，「不錯，眼力好。這是垂棘之壁。」

　　舒齊想要拿起來，但是人小力弱，而且手也小，半點都拿不起來，急的抬起頭淚汪汪的瞅著夷光。

　　夷光被他弄得又好氣又好笑，想要幹壞事幹不動還要哭。

　　「舒齊乖，等長大了就給你一塊。」夫差見著孩子虎頭虎腦的樣子，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道。

　　外面寺人貂和一名奔過來的寺人垂首低語幾句，而後寺人貂一臉為難的朝宮室裡走去。說句實話，寺人貂還真的不想進去打擾夫差，夫差現在正在和小兒子父子情深，他進去攪合什麼，但是又不能不提一句。

　　進了宮室內，芬芳的蘭草清香讓他緊繃的心情稍微有些舒緩。西施宮室裡就是好，進來了什麼不好的心情都能緩上一緩。

　　嬰兒興奮的叫聲和男人的爽朗大笑交雜在一起。

　　哎，小心點吧，寺人貂垂下頭想道。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宮室內，立刻就跪伏在地上。

　　「國君，季姜宮室裡的寺人說，季姜病了。」提起一股勇氣將這話說完，然後立刻閉上嘴，跪在地上。

　　夫差抱著舒齊的手沒有半點停頓，他一邊看著兒子樂哈哈的玩一邊和寺人貂說話。

　　「病了？讓疾醫去看，寡人不通醫理，去了也沒用。」夫差面上看著舒齊小腳蹬得有力而浮現出點點的笑意，但是說這番話的口吻卻是極其冰冷的。

　　寺人貂也不敢給季姜說什麼話，就算季姜是君夫人的滕妾，他也沒那個膽子，立刻唯唯著就退下了。

　　**

　　季姜身上是真的不太好，隨著姊姊嫁到吳國都快二十年，二十年她由一個什麼都懵懵懂懂的孩子變成人老珠黃的女子了。

　　兒時記憶裡的齊國公宮也越來越模糊了，就連齊語也只能在自己身邊人的口裡才能聽到幾句。

　　季姜咳嗽幾聲，聽到外面的動靜，不多時進來一名侍女，侍女面帶為難，「國君說讓疾醫來給您看診。」

　　季姜的臉色一下子就涼了下來，她躺在席上，「國君如今在哪裡？」

　　侍女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垂下了頭。

　　她躺在席上露出一個略帶淒慘的笑容，「我知道，在那個越女的宮室裡。原本我還以為她不過是長得一張好臉，會跳舞罷了，沒想到她還能生。呵呵……」

　　尖利的笑聲在室內響起，聽得侍女都忍不住縮起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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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求婦

　　人生起病來就會變得格外脆弱和不講理，偶爾一個看起來平日裡已經習慣了的舉動，很有可能就會引發病人的怒火。

　　季姜現在就是這樣的，她在十多歲的時候曾經得到夫差那麼幾次的垂青，後來有太多的事務讓夫差耗費精神，他也不喜歡和那些女公子們兜圈子。而且後寢進的女人也太多了，齊國宋國越國，那麼多的女人，裡頭又有許多的容貌出色的人，倒是顯得她毫不出彩了。

　　沒有寵愛，沒有子嗣，就算是君夫人的滕妾又能如何？

　　季姜躺在席上，眼睛望著頭上的帳子，帳子是好的，她呵呵的笑出來，「西施……呵呵……不過就是一個野人，一個低賤的越女罷了。」

　　這話用齊語說出來，所有陪嫁過來的心腹寺人和侍女全都變了臉色，倒是那些在外面服侍的吳國宮人還不知道裡頭的事情。

　　西施出身低賤，這件事情在吳宮之中也不是什麼秘密。但是最近公子舒齊出生之後，國君甚至都讓西施身著朝服參加公子的命名禮，這下可好，那些還因為西施出身而幸災樂禍的妾侍們全都被氣得半死。這個寵妾甚至都還不是國人的出身，但是因為生了一位公子又會一些討好丈夫的伎倆就被國君看重，竟然都還有朝服，這已經是能和她們在明面上差不多了的了。

　　尊卑不分，這還了得？

　　那麼前頭的那些卿大夫都不管的麼？

　　可惜後寢婦人的願望，那些前朝卿大夫們是半點都不知道，畢竟國君寵信哪個婦人他們也沒有那顆心去管，更別提給寵妾做什麼了，只要太子在那裡，他們也沒有理由去管，除了已經被賦閑的伍子胥外。現在伍子胥的嘴都差不多要被國君給捂住了，哪個還沒事去管國君的後院。

　　「呵呵……」季姜在席上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發笑起來。她笑聲哀怨乾啞，聽著就叫人忍不住的寒毛直豎，服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只聽到季姜自顧自的繼續說道：「還是伍相國說的對，越國送來的都是妲己褒姒之流。就是要勾引國君，亂了尊卑的。」

　　話越說越不像樣，有一個寺人在門口聽見了在心裡頭歎了一口氣。說的再難聽又能怎麼樣呢？國君還不是照樣喜歡西施和公子舒齊？

　　不過這話要是流出去，恐怕還要惹來國君的不喜。

　　此時外面一名侍女領著一名疾醫進了寢室內，季姜閉上眼，讓疾醫進行診治。

　　有寺人見到裡面人正在忙，找了個藉口便出去了。

　　齊姜最近正在為太子婦的事情煩惱，夫差已經向她透露出要給太子友占卜定下太子婦的消息了。

　　周禮男子二十冠禮娶婦正式成人，但是各國的太子卻並不是嚴格的遵守這個禮節。太子冠禮都行的很早，十二三歲便冠禮成人的大有人在，就是太子友也是十四歲行的冠禮。

　　「她又在說這些話了？」齊姜自己正在投壺，她四步外放置著一種銅壺，銅壺四周沒有箭鏃的矢散落了一地。

　　季姜宮室裡的寺人點了點頭，「季姜怕是病的厲害了。」

　　齊姜嗤笑一聲，接過旁邊侍女奉上的箭矢，她手指間輕輕夾著那支箭矢，她的手臂抬起將矢對準了那隻銅壺的壺口，眼睛微微眯起。

　　「咻」的一聲，手中的箭矢飛了出去落進銅壺裡。

　　「她的確是病的厲害了，是頭病的厲害，想不清楚了。」齊姜揚了一下下巴，寺人狐會意，揮手招來幾個寺人將那隻銅壺和散落一地的箭矢給收拾掉。

　　「到了這會還想不明白。」齊姜扯過侍女奉上的手巾，低頭認真細緻的將自己那雙手擦拭乾淨。因為保養的好，那雙手沒有多少紋路。

　　「丈夫喜歡你的時候，就算嫉妒別家女子，那也是可親的，甚至還會高興。可是不喜歡你，別說嫉妒了，就算看那個他喜歡的女子一眼，他都覺得你煩悶。」君夫人說著嘴角也掛上了譏諷的笑容。

　　喜歡你的時候，你做什麼都是可愛的，不喜歡你的時候，哪怕你咳嗽一聲都覺得你多餘。

　　寺人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越發古怪了。季姜是君夫人的妹妹，兩人更是一起從齊國嫁到吳國十多年，這話說的似乎有些太不講情面了。

　　「她在吳國這麼多年了，怎麼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呢？」齊姜說著，自己歎一口氣。這麼多年，季姜也該認了，難道她還能和別的男人跑了不成？

　　「最近太子就要被占卜太子婦了，讓季姜好好養病，沒有事的話就不要出來了。」說罷，侍女恰到好處的送來一杯蜜水。

　　寺人聽了之後，默默下拜。

　　有了君夫人這麼一句話，只要季姜不把自己的那些想法收拾好，就算病好了都別想出來。

　　「友要娶婦了。」齊姜平靜的說道，「這會可不能再出甚麼事來了。」

　　夫差關於太子婦的人選，心裡也沒太大的範圍，左右不過就是那幾個大國的女公子，而且吳國人也不太在乎禮節什麼。在夫差之前的太子波，他的太子婦甚至是齊侯為了向吳軍求和送過來的人質。

　　按照中原的那種周禮，吳人拿著人質做太子婦，簡直就是沒禮法到了極點了。

　　夫差坐在前寢的宮室裡，他前面坐著的正是掌卜大夫。

　　「齊不堪為貞（正）麼？」夫差聽著掌卜大夫燒灼龜甲得出來的占卜結果，有些頭痛。他有意背上中原爭霸，其中和齊國勢必是要爭一個高下的，但是讓兒子再娶齊國公子，他自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那麼就向宋國占卜，同姓之國是不能提的。」夫差說道，同姓不婚的這個規矩除了魯國之外，基本上沒有幾個諸侯還把這個當做一回事，但是夫差還是下意識的排除了那些姬姓諸侯。

　　「要是宋國不成，還有秦國，要是再不成，那就楚國吧。」

　　掌卜大夫一聽，心裡立刻就奇怪了。楚國和吳國難道不是世仇麼？他抬起頭來，眼裡還帶著不解。

　　這種不解也被夫差看了去。

　　夫差看著掌卜大夫的不解，解釋道：「秦晉兩國何嘗不是兵戎相見，結果秦伯與晉侯還不是互相嫁公子。」

　　夫差這麼一說，掌卜大夫有些了然。

　　秦國和晉國相鄰，而且兩國真的是互相恨不得將對方給滅了。甚至晉國在殽之戰中將秦軍全軍覆沒，逼得秦穆公改變東進的想法轉而進攻西戎，霸業倒是在西戎身上實現了。

　　這秦晉都還是世仇都能結親，吳楚也說不一定。

　　掌卜大夫低下頭，向楚國娶婦，這可難說！楚人脾氣大那是諸侯裡面都有名的了，而且十多年前吳楚結下的仇怨太深了。

　　當然這話他沒當著夫差的面說，反正一切都看上天的意思，他只是傳達天意而已。

　　掌卜大夫退下後，夫差坐在那裡又好好的想了想。畢竟還是給嫡長子娶婦，此事也必須要慎重的，秦國的公女也好，宋國國力微小，要是真的是宋國的話，還不知道能不能支撐起太子婦的職責。

　　夫差想的頭都要痛。當年他是從齊國迎娶的齊姜，如今他的長子娶婦，只要派出卿逆女就可以了。

　　哎，想著夫差搖頭笑笑。

　　當年他還只是吳國的一個公子，太子還是他的兄長，滿心想的不是怎麼搶太子的位置，而是怎麼在父親闔閭面前露臉。

　　「國君？」寺人貂見夫差又是笑又是搖頭的，不禁彎下腰輕輕問道。

　　夫差沒有理睬他，夫差逕自從席上起身，「準備車駕，去西施宮中。」

　　「唯唯！」寺人貂一聽夫差的命令，半刻都不敢耽誤，立刻就去了。一邊走一邊還是感歎，國君到底還是想著公子舒齊年幼，都捨不得讓他吹風。

　　**

　　前頭夫差為了太子友的太子婦都做好了向世仇楚國聘女的準備，但是這邊太子友對這件事情並不是太熱衷，或者說有一點漫不經心。

　　正式女主人即將到來的消息讓太子宮室裡的那幾個姬妾有些惴惴不安，那些出身陳國的女公子還好，但是那些教導太子通人事的姬妾們就難免害怕太子婦要是硬氣一些，拿她們開刀怎麼辦。

　　不禁有些姬妾想著趁著太子婦還沒嫁過來，好好服侍太子好有個子嗣。姬妾們自然不敢打著和太子婦爭鋒的主意，畢竟諸侯間，庶子趕在新婦娶進來之前出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情，只要正妻有子，還是嫡長子。只有沒有嫡子的情況下才會轉到庶長子的身上。

　　這段時間太子宮室裡婦人所用的脂粉都要比過去用的多，服侍的寺人們看著那些打扮的盡善盡美的美人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而太子也看出那些妾侍的用意，美人用意如此，要是不應答的話倒是顯得幾分不近人情。不過如此，他也沒有放縱在女色中。

　　寢室中的一樹燈樹上滿是點著的燭火，好幾叢這樣的燈樹將宮室裡照得亮如白晝。

　　叔媯起身，裸露出來的肌膚上一層細密的汗水，席上的太子友閉著雙眼，呼吸還沒有完全平伏下來。叔媯將散落在席下的衣物穿在身上，她瞟了躺著的應該被稱為青年的太子一眼，見到他閉目的樣子，叔媯不知道他是在想什麼。她整理好衣物，彎下腰來。

　　「妾回了。」她低下頭道。

　　席上的太子友輕輕嗯了一聲，沒有什麼特別眷戀不舍的表示。叔媯早就知道會是這個一個結果，可是心底還是浮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恭謹的彎下腰退了下去，當衣料的窸窣聲徹底從宮室中消失後，恢復了幾乎令人有些膽寒的安靜。

　　太子友在席上平伏了自己的情緒和呼吸。對於這些母親送來的，還有那些附庸諸侯送來的女子，他幾乎沒有多少喜歡的，不過在席上男女之間終究還是那麼一回事情罷了。他也知道君父正在給他物色太子婦，不過對此他是無所謂了，也沒有半點期待。不管是齊國宋國還是秦國，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的手收緊，拇指上戴著那隻玉鞢。拇指上的那隻玉鞢一如他撿到的時候一樣，雖然是好玉，但是還是有那麼一點瑕疵。想起那次在湖邊的相遇，她眼裡並出的驚訝，他原本沒有多少漣漪的心情竟然又有了一絲的竊喜。

　　這個玉鞢真的是她不小心落下的。不過這麼一個女子，留著男子射箭用的玉鞢有什麼用處，左右不過是情郎送的信物。

　　情郎……他的心情頓時壞起來，眉頭也跟著緊鎖。

　　因為她是被勾踐遣送入吳宮的，要是說她在越國有那麼一個情人也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就是那些妾侍們，哪個就能說自己在服侍他或者是君父之前沒有半點私情呢？

　　何況男女本來就是人存於世間的大欲。

　　他這麼想著，不知道是為夷光還是為了說服他自己。結果他看著拇指上戴的那枚玉鞢，胸口漸漸的劇烈起伏下來，粗重的呼吸聲聽得帷幄外服侍的寺人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寺人伸長了脖子，這裡頭沒有其他的妾侍在服侍了，而且太子也不是胡鬧荒謬的人。

　　「太子？」寺人出聲道。

　　帳子裡一片安靜，過了好久，久到寺人以為太子出事了，裡面才傳來一句。

　　「無事。」

　　寺人聽見太子說無事，他也垂下頭來繼續站著。

　　**

　　今日夜裡，夫差是休息在夷光的宮室裡。舒齊早就讓乳母抱下去睡了，夷光聽到身邊的男人的呼吸已經綿長，她翻身起來，抓起落在一邊的衣物穿上。

　　外頭的水汽很是充沛，吸一口氣，甚至有種置身在水中的錯覺。

　　夷光向來不喜歡宮室裡有太多的人，尤其是晚上和夫差合寢的時候，那麼一群人在外面聽著裡面的動靜，她沒有喜歡被人聽那種事情的喜好。

　　她整理好身上的衣襟，轉頭看向席上的夫差，夫差睡的很安穩，這些天事情不斷，也挺累人的。夷光抿了抿唇，光腳就走在光潔的地上。

　　宮室修建的非常寬闊，室內因為照顧到睡眠都已經滅了好幾叢的燈火。

　　室內雖說並不是亮如白晝，外面漸漸的響起沙沙的雨滴打落的聲響。夷光自己將衣衫一攬，坐在北向的窗櫺前。

　　潮濕的風吹不盡寢室中，她就坐在那裡，蜷縮著腿。

　　鐘堅當年送給她一枚玉鞢，她卻弄丟了。

　　夷光的確是在太子的手上看到自己丟失的那枚玉鞢，不過她現在可沒想過要要回。她和鐘堅，從越國到吳國，分分和和兩三次，兩人都想著要一起走。甚至在勾踐出征的時候，一起出逃到齊國，結果她枯坐一晚上，什麼都沒有等來。

　　或許她和鐘堅真的也就那樣了，這就是所謂的有緣無分吧。明明真的是想在一起，她那次已經做好和他一起走的準備了。

　　他們或許是真的有緣無分吧，夷光的頭輕輕的靠在身後的牆上。

　　她靜靜的坐了好一會，起身朝外面走去。外面守候的宮女都半閉著眼渴睡的狠了，夷光沒有去看她們，倒是有幾個還留有一點點意志的看到她就穿著那麼一套衣裳出來，趕緊下拜。夷光搖了搖手，徑直向舒齊所在的地方走去。

　　舒齊已經快八個月了，夜裡也會起來那麼幾次要吃奶，她已經摸准了他什麼時候該醒來。

　　果然守在拉門前的寺人拉開拉門的時候，她就聽到了裡面的嬰兒哭聲。

　　乳母夜裡要準備著給公子餵奶，都強撐警醒著，聽到搖床裡孩子的哭聲，趕緊就去抱，結果還沒碰到孩子，就聽到身後傳來柔婉的女聲，「我來吧。」

　　乳母一回頭正好就看到夷光站在身後，夷光頭髮都沒有綰，只是鬆鬆散散的束在身後，她朝乳母笑笑，走過來彎下腰將孩子從搖床裡抱起來。

　　嬰孩聞到熟悉的味道，哭聲一下子就小了下來，一雙手倒是在她胸前抓。

　　夷光拉開衣襟餵他，看著閉著眼睛用力吃奶的兒子，她原本失落的心有些安慰。至少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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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夏日

　　前朝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後寢裡一到白日還是安靜的有些過分，修明抱著差不多快一歲的女兒到夷光這裡玩。

　　兩個孩子一個滿地爬，一個已經搖搖晃晃知道走了。把兩個孩子湊在一起玩，舒齊倒是被龍一把壓在身下，兩隻小胖腳亂蹬掙扎著就要爬起來，兩人守在一邊的乳母見狀，趕緊將兩個孩子給抱開。

　　「看來龍可比舒齊強。」修明手捧盛著蜜水的杯卮看了一眼夷光道。

　　這話聽得夷光心裡有些不舒服，她的兒子只是比龍小那麼幾個月而已。「是嗎？我看這孩子倒是有力氣的很。」

　　兩個孩子已經由乳母抱下去換衣服還有把臉擦一擦，剛剛一番玩鬧，兩個人背後都是一層汗水。

　　修明目送著乳母將孩子抱到屏風後，兩個人在越國的時候就是睡在一起，等到被送入吳國之後，修明還幫著夷光被吳王見到，就是在這吳宮裡，兩人也是一派。

　　修明見不到孩子的身影了，才轉過頭來。她看到夷光身上寬博的衣袖，她伸出手指觸碰一下，冰涼的觸感就從指尖一路傳到心裡。

　　「這是齊魯的冰紈吧。」雖然這衣袖上沒有多少文繡，但是卻勝在冰涼宜人，在夏日裡穿著也能逃脫炎熱之苦。

　　「嗯。」夷光點點頭。

　　那邊兩個力氣大的寺人將一隻青銅冰鑒的蓋子打開，裡面有夾層，夾層之間都埋有冰塊，裡面的甘漿就在其中，一名寺人用漆杓將甘漿舀出到兩隻漆卮中。

　　夷光的宮室在生下公子舒齊之後，修繕的比以前更為華麗，就是牆壁都是用花椒塗過的，牆面上是紅色的不說，還透著一股香氣，這個宮室裡都是芬芳的。

　　「國君真是喜歡你，齊魯的冰紈我都沒有呢。」兩名寺人將盛著甘漿的漆卮奉到兩女面前。

　　夷光拿起漆卮，微微抿了一口，甘漿被冰鎮的沁涼，只是喝一口就覺得一股冰涼從口中彌漫而來。

　　「你喜歡的話，從我這拿。」夷光說道。

　　修明哼了一聲，「我喜歡啊，就要國君給。從你這兒拿，算甚麼本事。」修明聽了她這話，似是有些不悅。她將漆卮中的甘漿喝了幾口，「我聽說季姜可是把你說的很不堪。」

　　夷光嘴唇貼在漆卮上，她聽了這話抬起眼來看著修明，「哦。」

　　「你不想知道季姜說了甚麼？」修明見狀好奇道。

　　夷光靠在身側的憑几上，「反正不過就是那麼幾句話而已，而且這句話就算傳到國君耳裡，恐怕也不能叫國君多看她一眼。」

　　修明就噗嗤一下的笑開了，「夷光你這話說的不錯，傳到國君耳裡，恐怕也逃不了善妒的名頭。」說著她歎了一口氣，「這季姜怎麼不學學君夫人，這後寢裡多少女子，可是君夫人可說哪個女子是妲己褒姒之流了？」

　　夷光聽著抬了一下手，寬大的垂胡袖隨著她的動作如同流水向身側蜿蜒開去。

　　「季姜是君夫人的滕妾，而且年長無子，即使身為妾侍之長，也不過是表面上的風光罷了。而且我們進了吳宮以來，實在是搶了她們太多的寵愛了。」

　　修明一雙柳眉立刻就豎起來了，「搶？甚麼搶，各自憑藉本事。就算沒有我們，各國送來的美女還少了？」修明放下漆卮，伸出纖纖修長的手指拿起一塊切好了的甜瓜咬了一口。

　　清甜的瓜瓤還有瓜果的香味讓人在炎炎夏日中心情舒爽。

　　修明這話也是實情，夫差這麼去征發那些小國，小國們為了安寧一般還是會將財物和宗女奉送上，要是那些南邊蠻夷部落，首領的女兒是逃不了要送給吳王的。

　　這麼一算，基本上後宮的新人根本就不缺。而且吳國出美女，從吳國挑選出來的美貌宮人還少麼？

　　夷光朝身側看了一眼，一名侍女手持便面趨步到夷光身後，用便面給她納涼。夷光看了那侍女一眼，杏眼桃腮也是一名美人。

　　「國君並不是好色之人。」修明支著下巴，這話說的比較中肯，要說夫差是色中餓鬼看見美女就撲，那根本就是在誣衊，「我聽說國君之前對她們也沒有多少鍾愛，也該習慣了才是。」

　　「或許是看我們出身不好，卻過得比她們好罷了。」夷光笑道，「所以我們更要過得好了。」

　　修明慵懶的靠在憑几上，手指從銅磐裡拿起一件被寺人剝好的蜜桃，一口咬下去，甜蜜的果汁就在唇齒間散開。

　　「你這話我愛聽。」修明懶懶的道。「不過季姜也可憐，聽說被君夫人下令在宮室中半步都不准出去。」她嘴上說著季姜可憐的話，面上也沒有多少的同情。

　　大家彼此看不順眼，這件事情早已經是心知肚明，而且夷光還被季姜說成褒姒之流，心裡難免窩火。褒姒的兒子是被周幽王代替了申后所生的太子，而且就連申后都被廢黜了。這話難道不是拿著夷光當刀子戳君夫人的心窩子麼？

　　說完，她看著垂下的竹簾，「有些冷，把屏風搬過來吧。」

　　話語落兩名寺人幫著一面雕木屏風到兩人身後，換了別人說這話，估計那些寺人和宮人沒有一個人敢動。不過修明在夷光宮室裡早就習慣這樣了，寺人們也聽她的吩咐。

　　一名侍女從內室裡走出，跪在兩女身後，「兩位公子已經睡著了。」

　　孩子鬧騰那麼一通，換過衣服吃過奶，自然就是呼呼睡大覺。夷光點了點頭，「知道了。」

　　「龍這孩子，再過一段時日也能走了。」夷光想起龍時不時就想要站起來說道。

　　「她也快能叫母氏了。」修明說起這個滿臉都是微笑，女兒總是做母親的心間肉，而且照顧她的也不算費太大力氣，畢竟還有那麼多的乳母和侍女。「我聽說國君很喜歡舒齊？」

　　修明也聽說過夫差很喜歡這個小兒子，命名禮上恩賜的財帛器物真是叫人眼睛都花掉了。

　　「最近也稍微避避風頭。」修明說道，「最近國君正在給太子選太子婦，這時候君夫人正睜著眼呢，別讓她眼紅啊。」

　　君夫人是早就不稀罕夫差那點寵愛，也不在乎夫差喜歡那個妾侍，但是她還是非常看重自己唯一的兒子。

　　夷光笑歎了一口氣，「國君要見舒齊，我也不能攔，而且舒齊只是庶子，嫡長子娶婦乃是大事。舒齊這麼小也沒可能和太子爭鋒，不過是被國君抱一會。」

　　修明聽了點點頭，「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

　　夷光笑笑。

　　修明在這裡坐到龍醒來之後就抱著女兒回到自己宮室裡去了。到了晚間逼人的暑氣才漸漸的沉澱下來，給人一絲涼意。

　　夷光一隻手撐在頭上，宮室內安安靜靜。舒齊剛剛被抱下去沐浴了，天熱汗多不及時沐浴的話，就很容易起痱子。

　　寺人召輕步走到堂下，「國君剛剛遣人來，說今夜在這裡用膳。」

　　所謂的用膳其實也是在這裡過夜，夷光早就知道其中的含義了。

　　「嗯。」夷光放下支著額頭的手臂，垂下眼想了想，「天熱，不必上太多肉羹了，油膩心煩也吃不下。」

　　「唯唯。」寺人下拜。

　　「多準備些稻羹和菜蔬，菜蔬要那種青色的最好。」夷光說道。天氣熱根本就吃不下太多的肉食，能吃的下喉的也是那些清淡一些的米羹。

　　寺人召立刻彎腰。

　　夏日的晚間終於是吝嗇的吐出一絲的清涼，夫差在前寢為了太子的婚事還有其他的事情忙的心裡煩躁。到了夷光這裡，一路清涼夾雜著芬芳撲面而來，把心頭的那股躁火給安撫下一些。

　　「國君，」夷光拜伏在堂下，「妾拜見國君。」

　　夫差見到夷光拜伏在堂下，「起來吧，這會地還是熱的，免得著了暑氣。」

　　「俞。」夷光應答，從地上起來走到夫差的下首。

　　「還是用膳吧，今日天熱，白日寡人也沒吃甚麼。」夫差任由宮室中絲絲的涼意鑽入衣裳中。天熱事多，就算宮室內準備了足夠的冰塊，也擋不住一陣的心煩。

　　案俎被幾個大力寺人抬了上來，幾隻盛著肉湯的三足陶鼎也被搬了上來。夷光是說肉食不必多，可是身為吳王，要是真的不上肉，那可就真的要鬧笑話了。

　　不過庖廚還是按照夷光的吩咐，多上了一些綠青青的菜蔬，用滾水瀝過，放在白生生的稻羹上，兩廂映襯特別好看。

　　寺人用長杓將肉從陶鼎中撈出來，在俎上切碎和黃粱和在一起。

　　不過夫差倒是對肉食沒有多大的興趣，天熱胃口也跟著不好，那些沾了蜂蜜做成的烤肉也吃著不香。看到食案上放置的那碗青白相映的稻米羹，倒是提起一些食欲。

　　夷光坐在下首位置，見到夫差拿起那碗稻米羹持起匕。她微微笑了笑，也將自己案上的一碗米羹拿起來，小口小口的吃著。

　　夫差比較喜歡稻米羹清爽的口感，裡面也加了肉末，等到吃完，倒是覺得一聲的暢快。撤去陶鼎和案俎，侍女們又將裝著切好的瓜果的銅磐捧上來，放到兩人面前。

　　飯後瓜果，不必立刻食用，這個道理夫差知道，他斜靠在憑几上，看著夷光在那邊用手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白日裡寡人用不好膳食，在你這裡倒是終於舒暢了一回。」諸侯飲食，有米有稷也有肉，但是九個陶鼎放在那裡，一看都是油膩膩的肉。本來天熱就胃口不好，看了就更加沒有什麼食欲了。

　　夷光趨步走上前來，伸手為他揉按臂膀。

　　「國君乃千金之軀，用不好膳食，可對身體無益處。」夷光一邊揉按著他的肩膀，一邊說道。

　　「吃不下寡人又有什麼辦法。」夫差睜開眼睛返過身來，手指刮了刮她的下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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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送嫁

　　夷光聽了夫差這個不知是不是抱怨還是訴苦的話，她笑了笑，「待會國君用一些雪飲吧？」

　　夫差點了點頭。他朝那邊的寺人貂看了看，寺人貂會意，退下去，不一會兒兩列手捧裝著衣物的漆盤跪在垂下的珠簾外。

　　夷光不明所以，回過頭來看看夫差，「國君？」

　　夫差臉上露出笑容，「這些都是齊魯兩國的綺繡，寡人叫人裁了。你試試看。」

　　這是要玩換衣情趣，還是想要她臨時客串模特，給他走秀？夷光想著起身朝夫差一福，「妾這就去。」

　　說罷頂著夫差帶笑的眼神退下。

　　退到內室，夷光一邊讓侍女為自己換衣，一邊說，「公子要是沐浴完畢了，叫乳母小心看著，哭了要哄著。」舒齊見不到她這個母親，往往是要哭鬧的，有乳母在倒還好一點。

　　那位傳話的侍女聽了立刻就去了。

　　夫差送來的這些衣裳都極其奢華，上面編制而成的紋樣格外複雜，夷光在越國的時候也曾經給那些編織麻布的女工打過下手，這些圖案要編制出來可真的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工夫。穿好內裡的曲裾，侍女們將一件和朱色比較相似的大袖衣披在她的身上。

　　夏日不耐煩穿那麼多，但是內室角落處都放上了足夠的冰塊，還有轉水的水輪帶起一陣陣的涼風，外面罩著的大袖衣直拖地面，走起來衣裾就成了魚尾的形狀。

　　夷光在足足有一個人那麼高的銅鏡前打量著自己，最終將領口稍微扯鬆一點，將脖頸完全露出來。

　　她轉過眼眸看向侍女手中捧著的放滿首飾的漆盤，擇出一顆明珠來。

　　寺人奉上了甘冽的冰酒，還有侍女在夫差身後手持便面為夫差納涼散熱。

　　珠簾之內傳來一陣金玉碰撞的叮噹聲響，原本酒足飯飽後有些昏昏欲睡的夫差聽到這陣響聲也清醒過來了。

　　守在珠簾兩邊的侍女將剔透料珠所製成的簾子撩開，夷光從裡面走出來，她面上施加了濃妝，一出來勾唇一笑。

　　夫差原本靠在憑几上的手不自覺的放下來，夷光看著他，走一字步，然後回轉個身，又走回珠簾內，等到再出來已經又換了一套服飾，臉上的妝容也不太一樣，濃淡各不同。

　　來來回回把那些衣服給試了個遍，不得不說夫差的眼光很好非常好，她自己穿起來也很高興。不過試穿到最後換到那身純白的寢服，夷光將臉上的脂粉洗乾淨。

　　夫差要她做模特就做，反正他在她這裡一向是隨心所欲。

　　夷光穿著那一身的寢服走過珠簾到夫差面前去，果然夫差從席上站起來，一手環過夷光向內室走去。

　　夷光心裡吐槽一句，果然男人不管古今地位在這方面都一個樣。

　　外面的火燭是滅了大半，夫差摟著夷光躺在席上，和她說給太子選婦的苦處，「這給孩子娶婦倒是比打仗難多了，卦象不利也不敢求娶。」

　　「不然怎麼說父母慈愛，為兒子要想許多事呢。」夷光在夫差懷裡說道。

　　夫差一垂眼，看著夷光，「等到舒齊長大了，寡人也要給他選一個嘉婦。」

　　夷光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溢出來了，「那麼妾就替舒齊謝恩了。」

　　夫差呵呵笑著將懷中女子摟的又緊了一些。

　　掌卜大夫關於太子婦的人選終於是占卜在秦國。吳國和秦國一向沒有多少仇怨，倒是和楚國一向打的難捨難分，要真要強扯上什麼關係的話，那也只有是闔閭在楚國郢都差點睡了楚昭王的母親伯嬴這麼一件事情，不過婦人之事還不至於影響到兩國的聯姻。

　　很快委禽納幣一系列的禮節達成，過了一年之後，吳國派出卿去秦國逆女。等到將秦國公女的帷車和陪嫁隊伍迎接到姑蘇的時候，路途上又是好幾個月。

　　等到了姑蘇，昏禮上還有一系列的繁冗縟節。

　　太子娶妻，可真的是折騰。

　　這年正好是春季，天氣暖和，還真是出行的好時候。

　　「母氏，母氏！」舒齊一路小跑過來，嗓子嬌嫩嫩的，聽得人心裡發軟。夷光和修明正坐在榻上說著太子娶婦，秦國公女陣仗入姑蘇的場面，就見著一名錦衣小童飛快的朝她們跑過來。

　　舒齊也快三歲了，三歲的孩子還不能留頭，因此頭髮剃得只剩下兩邊梳成總角。

　　「龍欺負我。」舒齊跑到母親面前就開始告狀。

　　夷光和修明互相看一眼，夷光見到舒齊臉蛋上紅撲撲的，衣裳也不見半點淩亂，完全不像打過架的樣子。

　　「怎了？」夷光問道。

　　「龍搶我的小雀，還不還給我！」舒齊不滿的嘟起嘴。

　　「搶了那你就搶回來，不要找母氏，母氏和從母還有話要說。」夷光沒有說什麼就送給龍的話，舒齊飛快的看了一眼夷光身邊的修明，然後撒歡的一下子就跑遠了。

　　修明見著舒齊跑遠了，又接著和夷光說起剛剛的話題，「也真不愧是秦國的公女，聽說這位公子入姑蘇的時候，光是陪嫁的滕妾就有十幾位。個個靚麗衣飾，聽說竟然還比秦國公女還要好美一份。」

　　「都說秦人善嫁滕而不善嫁女，晉國那些娶了秦國公女的公子，不喜歡正妻反而對秦國的滕婦寵愛。這一次，我看著太子也會不會和那些晉國公子一樣。」修明笑了一聲在夷光的身邊輕輕說道。

　　女人在後寢裡多的是無所事事的，有些還乾脆把紡車給搬進宮室裡織布起來。修明自然是不會去織布，當年在越國光是採麻就讓她對這些東西深惡痛絕，因此也只有和夷光說一些外面的事情，好打發時間。

　　「至少還是秦國的滕妾，哪怕生了子嗣，也是高於他國滕婦所生的王孫。」夷光說道。

　　「這次太子婦嫁到吳國，別國還要送同姓女或者是滕婦至吳，看著吧。女子一多，時日長了肯定要起爭端，不知道秦國公女手段如何了。說起來，楚國這次也要送婦到吳國呢。」

　　夷光的動作微微一怔，過了一會才抬起頭來，「楚國也送滕婦麼？」

　　「吳楚世仇，秦晉也是世仇，可是你瞧著秦國的公女就不嫁晉國了麼？」修明嗤笑道，「兩國之間戰事那是免不了的，那楚國的文王還滅了自己外王父的鄧國呢，可之間楚國武夫人還不是楚國的君夫人？」

　　夷光點點頭，諸侯之間想要不打仗基本上是不可能，但是不妨礙到嫁女。

　　正在兩個人說著的時候，龍哭著一張小臉回來了，身後還跟著滿臉焦急的乳母。

　　「母氏母氏！」龍乳燕入巢一樣的撲向修明的懷裡，哭的傷心。

　　修明因為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而且最近夫差對她似乎也不怎麼寵愛了，因此她格外寵愛龍，聽到女兒的哭聲，一顆心都要碎掉了。

　　「怎麼了，是哪個欺負你了？」修明頓時把那些公子在心裡都過了一遍，發現和龍同齡的公子在吳宮中除了舒齊之外，還真的沒有別人。那些比龍大的，難道還會以大欺小？

　　「是舒齊！」龍抹了抹眼淚，「他把雀鳥搶走了不給我……」說罷又是在母親的懷裡好一通大哭。

　　修明遲疑著看向夷光，那鳥雀是夷光給舒齊的，羽毛五彩斑斕的特別漂亮，而且叫聲清脆好聽，因此兩個小孩都喜歡。

　　要是其他公子欺負龍，修明這會早就帶上女兒上門討說法去了。不過既然是龍先動的手，舒齊只不過是搶回來而已……

　　「要是喜歡，下次母氏叫寺人給你抓一隻。」修明勸道。

　　「不要，我就要舒齊的那隻。」龍哭的一張小臉都要花掉了，哽咽著上氣不接下氣，還在修明的懷裡拱來拱去。

　　夷光是不太想說要是喜歡就送給你的話，舒齊也喜歡，她要是送給龍了，回頭就該她頭痛了。

　　「別鬧！」修明輕輕拍了拍女兒、

　　「上次寺人抓到了一隻翠鳥，特別小，而且羽毛是翠色的，看著特別小巧。」說著夷光朝身後的侍女看了一眼，侍女會意而去。等到再回來，手裡已經拿了一隻籠子，籠子裡一隻羽毛翠藍相間的小鳥。

　　「來，龍看看。」夷光哄勸道。

　　一開始龍發脾氣黏在母親懷裡就是不肯看籠子裡的鳥一眼，後來偷偷看了一眼，雖然還是嘴硬，但是也伸出手去摸籠子了，最後圍著籠子打轉轉去了。

　　修明鬆了一口氣，這孩子執拗起來可真的叫人去了半條命。

　　夷光想起舒齊之前的那一眼，就算是修明或者是她問起來，恐怕這熊孩子也能說是龍先撩撥他的。

　　夷光想著就笑了，這個孩子的性子還真的不知道像誰。

　　用饗食的時候，舒齊早就跟著寺人回到宮室。舒齊用膳雖然是自己動手，但是吃的還是有些將米粒給弄到外面去，還是要乳母照顧她。等到吃完，他就跑到夷光面前問，「母氏，甚麼是娶婦啊，他們都說太子大兄要娶婦承繼宗廟，為什麼呀？」

　　夷光被兒子這種大人為什麼要娶老婆的問題問的發笑，她手指朝舒齊的嫩臉蛋上捏了又捏。

　　舒齊被捏的皺起眉頭，「母氏——」小孩子軟嫩嫩的嗓音讓宮室中的人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

　　鐘堅站在戎車上，身後是楚國宗女出嫁的浩蕩隊伍，這一次他又被選出來護送楚國宗女出嫁吳國。吳楚兩國世仇，可是互嫁女兒卻不是稀奇事情。在闔閭之前吳楚兩國戰事連連，甚至因為邊境上的一棵桑樹從而爆發一場大戰，可是兩國的姻親卻沒有斷過，楚昭王之父楚平王的原配就是吳國的公女。

　　他站在戎車上遠遠眺望姑蘇的方向。

　　大批人馬行弛到吳國一處傳舍處，等待吳國大夫出城來逆女。迎娶正妻的話，前去迎娶的是卿，如果是迎娶側室，那麼就是大夫送嫁大夫迎接。

　　楚國是強國，即使是曾經被吳國打敗過，也不能被小看。傳舍的胥吏也安排的妥當，將楚國宗女迎接到一件上好的房間中，因為人多，所以鐘堅倒是和幾個甲士擠在了一間耳室裡。

　　春日多有人喜歡出來踏青，那些官眷走累了便會到館舍裡休息一下喝口水互相聊聊。

　　眾婦都是有身份的人，最好拿來做說頭的便是吳宮裡妾婦的事情。

　　婦人們說起那位自從入吳宮後就受吳王喜愛的西施，然後又說到自從生了公子舒齊後，以前後寢裡的妾侍們還沒有哪個能將西施給拉下馬來，如今又多了一個公子舒齊，吳王本來並不貪留美色，如今那些妾侍們再想要出頭可就真的難了。

　　因為許多人都擠在一起，甚至有些陪嫁的楚國侍女也和那些吳國官眷在一個屋簷下，來回走動。

　　侍女們自然都是聽得懂吳語的，在這些吳國婦人那裡聽得一些吳國後宮的事情，旅途無聊也拿來也當做話頭。

　　「那越女西施當真有那麼厲害？」

　　「把吳王迷了那麼多年，你說厲害不厲害？聽說那個西施還生了公子舒齊……」

　　幾個楚國侍女在廊下說笑，鐘堅正巧走到那裡，就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而那邊的侍女們還在說笑，「那公子舒齊才三歲的稚子呢，能不能長大，說不定呢。」

　　說著那幾個女音漸漸的離的遠了，也聽不太清楚，不過這樣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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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遇襲

　　太子娶太子婦是舉國的大事，而且耗費時間之長，讓夷光這個穿越女是震驚的不能再震驚。她以前閨蜜結婚，從看好婚房到擺酒席其中最長不過一年的時間，有些手腳快的三個月。而太子娶妻從占卜到最後把太子婦從秦國迎接到吳國，前前後後花了三年的時間。

　　昏禮是在夜晚舉行，春秋時候的昏禮與喪禮等同，昏禮之上一派肅穆，不管是參與昏禮的臣子還是說贊詞的贊者全都是板起面孔。

　　等到昏禮第二日，新婦拜見舅姑和家中各位成員，夷光才有幸帶著舒齊去見見那位新太子婦。新太子婦在秦國宗室裡排行老大，被稱作孟贏，至於名字除了太子和太子婦的父母之外，也沒有多少人知道。

　　舒齊三歲也快四歲了，正是到處搗蛋坐不住的時候。夷光在出門之前說了好幾次禮儀，為了殺殺他的頑性，還抽了他一頓。

　　新婦見舅姑，夷光這種有子的側室也能帶著孩子去見見太子婦。

　　太子婦正在那裡按照周禮向夫差和齊姜行禮，舒齊跟著夷光坐在下首位置。因為來之前被夷光揍了一頓殺殺好動性，正虎著一張小臉，太子婦他也不去看，只是嘟著嘴規規矩矩坐在母親身邊。

　　太子友身著禮服，臉上沒有半絲笑容。孟贏才嫁到吳國，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半點都不敢惹得齊姜不喜。

　　夷光之間就聽說過秦國處在西陲，而且常年和西戎義渠等部落打仗，秦人因此風俗彪悍，就連女子都能入軍。

　　這位孟贏是秦國公女，應該多多少少都有秦人彪悍的風姿吧？

　　不過夷光看了半天，一直到新婦朝舅姑行禮完畢坐回去，她也只看到這位太子婦的容貌和衣飾，至於其他的看不出來了。

　　舒齊虎著小臉，朝新太子婦看了一眼，然後扭過頭來看了看母親。

　　孟贏才十六歲，面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青澀。對於這個被稱作江蠻的吳國，她雖然在公宮學習了三月，但是畢竟還是新婦面對幾乎完全陌生的夫家，難免會有些局促。

　　新婦方才在贊者的引導下，奉上的笲內放置著棗粟等食物，剛剛對拜之後食用掉一些。齊姜對這位秦國新婦還是和顏悅色，只是笑容之下還是有一份的疏離。

　　太子友從昨日的昏禮一直到今日，幾乎都沒有歇息過，就算是新婦在身側，也難免的在面上露出些許的倦怠出來。

　　鐘鳴鼎食，那邊已經有樂工手持枹杖敲響了銅鐘。貴族用膳不可無樂，鐘聲陣陣，但是席上之人也沒有幾個用心去欣賞這樂聲的。

　　舒齊見著面前一隻陶鼎裡有肉，原本就嘟著的嘴這下子更翹的老高。夷光見狀，乾脆持起細長的竹梜夾起幾根細長的菜蔬給他吃。

　　一邊餵孩子夷光一邊還偷偷打量著那位太子婦，想到接下來將要和這個少女做「妹妹」的那些別國滕婦們，不由得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吳國太子娶婦，除了太子婦從秦國帶來的嬴姓女陪嫁的滕妾之外，還有別國送過來的宗女，而宗女又會帶來妹妹甚至是侄女作為滕妾。

　　一次成昏，就會帶來許多的妾侍，這種制度還真的叫以後的男人捶胸頓足。

　　果然不出夷光所料，太子婦這裡頭三個月都還沒過，周圍的宋國齊國楚國都送了宗女過來，雖然還只是在路上，但是新婚都還沒過就送上來一群滕妾，做正妻的心裡還不知道有多噁心呢。

　　不過太子婦心裡真的如何，也不管夷光怎麼樣，太子宮室裡的事情和她沒有半點關係。而且秋狩獵又要近在眼前了，這一次秋狩夫差有意帶太子友和太子婦還有諸位太子滕妾們一同前往，尤其太子婦出身秦國，在騎射上恐怕都不輸男子。還有齊國，齊女多窈窕，但是齊女們也沒有幾個是嬌弱性子。

　　夷光也在隨行之列，畢竟她是個寵妾，既然是寵妾自然是有寵妾的義務。

　　舒齊也是被點名一同打包帶去的，舒齊知道自己要跟著君父一起去玩，頭一個反應就是開心的跳起來拍手，然後就要到修明宮室那裡和龍得瑟。

　　這時候的小孩子並不是太明白男女的差別，而且龍和他老是搶玩具，兩人倒是不太對付，舒齊樂顛顛的要去的時候，被夷光一把按下來，說了一通的應該讓著女孩子的話，才叫舒齊不情不願的安分下來。

　　等到秋狩的那日，夷光帶著兒子坐在帷車上跟在夫差和太子太子婦車駕後面，尤其見到太子和太子婦的時候她還得下車行禮。

　　舒齊被她拉著行禮，臉上不情不願。等到上了車，他在夷光身邊問：「母氏為甚麼要對太子婦行禮？」

　　前方的御人揮著馬鞭御馬，帷車上的輕紗隨著秋風擺動。此時秋意見涼，舒齊身上全是羅轂製成的秋衣，四歲的孩子臉上滿是疑惑也不解。

　　車上鈴聲伴著馬匹跑動的聲響極有規律的響動。

　　夷光將孩子攏進懷裡，外頭春日的景象飛快的向後掠去，孩子在她懷裡露出一個半光的小腦袋，還在眼巴巴的瞅著她。

　　她低下頭不知道應該和孩子怎麼解釋這件事，說太子是嫡長子，自己只是一個出身低微被越君當做禮物送進吳宮的越女，怎麼可能在太子夫婦面前拿大？還是說他們是庶，太子是嫡，比他們低一頭，自然是要給太子行禮的。

　　這兩個不管是哪一個，夷光都沒辦法說出口。當著自己孩子的面貶低自己，這種事情她做不到。

　　夷光摸摸舒齊光禿禿的頭頂，低下頭問道，「舒齊是怎麼想的呢？」

　　舒齊吸了吸鼻子，他自打出生都是在周圍人的呵護中，就是夫差對這個老來子更是寵愛有加，高興起來能抱著他到處走，舒齊也很有膽量的敢踩夫差的大腿，偏偏夫差還被踩的很開心。

　　即使有人告訴他要對太子恭謹，他也想不到什麼嫡庶尊卑上去，幼年公子見到君夫人的次數不多，而且齊姜也不太喜歡見外人。

　　夷光這麼一問，立刻就叫舒齊低下頭想半天，舒齊圓圓的小臉鼓了起來，「是太子欺負母氏了。」

　　她聽見舒齊這言論，立刻把他的嘴給捂了。小孩子說話沒有遮攔，但是這話傳出去說不定就是一個把柄。

　　舒齊嘴被母親捂住，痛苦的晃了晃腦袋，等夷光察覺到力氣有些大把手放下來，小傢伙淚眼汪汪的說了句，「母氏壞人！」

　　一行人到了游獵的地方，這裡早幾天已經有人封上不准樵夫上山砍柴了，而且之前武士們吹起嗚嗚的牛角號聲將那些獵物趕出來。

　　夫差笑呵呵的讓太子前去帶著幾個公孫前去圍獵，自己將夷光和舒齊招來，命令人用布紮起一個圍欄，布匹撐在打在地上的樁子上。

　　舒齊被夷光牽著走進來，夷光牽著舒齊跪在老早準備好的茵席上下拜，「妾拜見國君。」

　　「臣拜見君父。」舒齊人小，說起這話聲音軟的不能再軟，甚至也分不出男女。

　　夫差見到小孩子胖胖的身子下拜，身上穿的又多，還想努力的做出大人樣來。夫差看得發笑，朝舒齊招招手。

　　「君父！」舒齊歡呼一聲就站起來一頭紮到夫差那裡去。

　　「嘿！又沉了！」夫差抱著舒齊掂量了一下重量，嘿嘿笑道。

　　「你也起來吧。秋日涼意重，別凍著了。」夫差一手將舒齊抱在懷裡，對夷光說道。

　　「俞。」夷光從茵席上起來，已經有人抬來一隻放著炭火的火盆放在夷光面前，方面她暖手。

　　夫差的年紀放在這個時代已經快要和老年打擦邊球了，人年紀大了，自然還是心疼小兒子和長孫。夫差的長子已經成昏徹底成人了，身邊能夠讓他會心一笑的，基本上也只有舒齊這麼一個才四歲的孩子。

　　「君父，為甚麼母氏要給太子婦行禮啊。」舒齊手裡玩著夫差的鬍子，奶聲奶氣問道。

　　夷光那邊聽到兒子天真無邪的問題，嘴角忍不住就抽了一下。

　　夫差沒想到舒齊竟然會問這麼一個問題，他看著滿心等答案的小兒子，抱著他耐心答道，「太子是嫡長，太子婦是他的敵體，地位等同。」

　　舒齊聽了一張圓滾滾的臉上還是疑惑，「那麼舒齊是不是也該給太子婦見禮？」

　　夫差嘿嘿笑著揉了揉舒齊的臉，「該的。跟君父來。」

　　「君父，我要兔子。」夷光看著夫差抱著舒齊大步就朝外面走去。

　　「好。」夫差笑得爽朗，「饗食用兔肉？」

　　他們的對話順著秋風吹拂過來，夷光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越來越遠，她站在那裡靜靜的看了一會，然後轉過身來。

　　「吾子？」侍女見她轉過來輕輕問道。

　　「去走走吧。」夷光說著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吳國水氣濃厚，自然也是山青水綠風景好，一眼望過去山川那都是綠油油的。

　　山道兩旁鬱鬱蔥蔥，說是秋季，但是秋季肅殺之景卻沒有多少，連樹都是那麼的茂盛，夷光望見一處林子長得特別好。

　　「不可上前，此次怕有野獸出沒。」一名侍女趕緊攔住她說道。

　　夷光點點頭，不打算和侍女硬抗。山上野獸多，兩千年後滅絕的快差不多了的野獸在此時卻是滿地爬的狀態，就是在平原上見著幾隻大老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山路總是比不得大道好走，夷光當年在越國不知道走過多少這樣的路，在吳國養尊處優幾年，回想起來曾經那段在越國山道見求生活的日子，還真的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笑著搖搖頭，還真的是吃飽了沒事幹了。

　　夷光走了一會，雙腿都有些累了，轉過身打算回去，不知道舒齊跟著夫差玩的怎麼樣了。她登上帷車心裡想著，一大群人動靜比較大，沒有哪個注意到一旁的草從裡有什麼不同。

　　夷光手放在車軾上，身上有些發睏。她靠在那裡閉起了眼睛，迷蒙中野獸的嚎叫夾帶著陣陣腥風就向帷車那裡撲來。

　　她剎那就驚醒了，見到一頭野豬朝人群裡衝來，那些侍女寺人尖叫著四處逃散。有武士反應過來圍上來要把那頭野豬給殺掉，結果其中有一個就被野豬的獠牙捅傷了腹部。

　　血淋淋的在地面上，夷光完全沒辦法保持鎮定，她看著鮮血淋漓的人獸爭鬥腿腳發軟，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辦法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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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齊魯

　　夷光剛剛穿越過來，曾經被越國非洲土著那樣的活法給嚇得半死，然後尋死覓活。結果有一次圍觀了村民被受驚了的犀牛挑破肚子，活活慘叫了三天才死的慘劇之後，她面對那些滿地走的犀牛大象產生深厚的恐懼感，後來死活都不肯去叫這些日後在動物園裡滾的動物們來幫忙送她上西天。

　　當年日子過得那麼苦她都活下來了，現在孩子也有了，生活簡直不能用富貴兩字能夠概括的，卻要死了？！

　　夷光她不肯！她的兒子才四歲！沒有母親的孩子，能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她簡直就是不敢想。

　　夷光看著那邊的人獸爭鬥，腿腳軟著，但是她還是奮力的伸出手抓住了車軾，努力站起來想要跳車而逃。

　　她雙腿嚇得發軟，哆嗦著不聽使喚。遠遠的來了一群車馬，戎車上站的人身材頎長，夷光正在努力跳車的時候聽到那邊武士裡爆發出一片的喝彩聲。

　　車馬轔轔，夷光看到對面戎車離自己越來越近，車上太子友手上的弓箭都還沒有收起來，拇指上的玉鞢扣在弓弦的位置。

　　那隻野豬被飛來的一箭給刺穿了龐大的身軀，其餘武士抓住時機，操起手中的武器就朝野豬的要害刺去。

　　野豬皮厚，所以那些矛朝著野豬的眼睛猛刺，然後有人砍掉前蹄，免得畜生暴起傷人。

　　戎車停下，太子友從車上下來命令車上甲士前去將傷人的野獸殺死。他自己則大步朝夷光馬車這裡駛來，夷光這裡御人慌裡慌張的安撫下馬匹，不然馬受驚了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庶母！」夷光猶自在哪裡驚魂未定，聽到青年沉穩的聲音，頭腦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看到戴冠青年長身玉立，她原本驚嚇的心有些安穩下來。

　　「太子。」夷光在車上好歹還沒有將禮儀完全丟掉，她在車上給太子友行禮道。

　　太子友側過身去，「此處樹木蔥蘢，常有野獸出沒，庶母受驚了。」

　　夷光對此也沒有什麼怨言好說的，又不是太子把自己拉來的。而且此時姑蘇的確就是野獸滿地跑的狀態，說不定野獸加起來比人還多。

　　「多謝太子出手相救。」夷光穩了下情緒，將有些發顫的聲線平定下來。

　　「庶母與友一起去見君父吧，舒齊也在。」太子友面上露出笑容。

　　夷光點了點頭，這裡既然野獸出沒比較頻繁，保不齊待會血腥味又引來哪隻老虎或者是一隻獅子。

　　自從她在吳越看到大象犀牛這樣的非洲動物，她的常識就被刷了一通，要是吳國山上跑下來一頭獅子，她恐怕都能淡定臉去面對了。

　　太子友臉上露出笑容，笑容在得體有禮之餘格外的有些欣喜。

　　於是太子車駕在前，夷光的帷車在後。太子登上車軾，持起馬轡一振，馬匹走動，車輪轉動著碾壓土地。

　　太子友很久沒有像今日這般心情愉悅了，就算是秋意裡帶著陣陣涼風，都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他想起齊國的歌謠：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雖然沒有在同一輛車上，也能感受到那種喜悅。

　　不自覺的前進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因為之前跑出來的野豬，兩邊護衛的武士和甲士團團的將帷車圍住。春日裡的姑蘇別有一番風姿，也有金黃色的楓葉相互層疊著，染上了秋日陽光的光輝，色彩由淡漸次向濃轉換。

　　夷光剛剛被驚嚇過，帷車兩旁的甲士更加多，陰森森的長戟上折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

　　太子友看了一眼在車邊跟著的寺人，「摘一片葉子送過去。」

　　寺人領命，選了一隻看起來紅紅的葉子恭恭敬敬的送到夷光的車邊。

　　「側夫人，這是太子命我送來的。」寺人對著夷光恭謹道。夷光在吳宮相當受夫差的寵愛，所居住的宮室的華美遠遠壓在其他妾侍之上，她所受到的盛寵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夷光有些吃驚，但還是接了過來。

　　楓葉紅的特別漂亮，夷光拿在手裡把玩了一陣，將楓葉輕輕的放到了一邊。

　　車馬行弛了一陣，到了夫差行獵的地方，先前出發的時候太子友就先遣人去夫差那裡說明情況。

　　等到車才停下，夫差就派出寺人貂前去將夷光接回來。

　　「側夫人來的正好。」涼意的秋季裡寺人貂的腦門上愣是掛了一層汗，他彎下腰來，臉上笑著，方才夫差聽聞夷光這裡遭遇野豬，差點自己帶著甲士衝過來，還是有大夫給勸住，又說有太子在，才把人給勸下來。不過就是如此還是把寺人貂給嚇出一臉的汗。

　　國君發怒起來，那可真是叫人吃不消。

　　夷光踩著踏几下車，見到太子友也下車來。不遠處太子婦也連忙下了車，見到夷光也拜下身來。

　　夷光還禮之後就朝著夫差的帳子裡走去。

　　帳子裡因為還有一個四歲的幼兒，也放進了暖人的爐子。夫差抱著舒齊坐在東面的奧位上，舒齊一張小臉上濕乎乎都是淚水，身子被狐皮袍子包了個嚴實，手裡還圍著一個小暖爐。

　　門口的兩名侍女跪下來將簾子拉起，夷光走進來。

　　舒齊原本還強忍著不肯嚎啕，見到母親進來，立刻就從夫差的懷抱裡跳下來，手裡的暖爐也丟掉了，噠噠噠的跑到夷光面前扯住她的下裳就小聲的哭泣起來。

　　夷光見到兒子哭，心都要碎掉了，不由得蹲下身來抱著兒子安慰他。

　　夫差走下來，將母子倆都扶起來，「怎麼就遇上野彘了。」

　　「妾去的地方不好，那裡灌木多，聽說也多野獸，妾這也是不小心遇到了。」夷光把舒齊抱在懷裡回答道。

　　「下次你要是出去，多帶些甲士。」夫差看著舒齊在夷光懷裡哭得哽咽，心裡也不好受，畢竟孩子年幼，聽見母親有危難難免會哭泣。舒齊哭得難看，夷光用寬大的袖子把他的臉給遮了，然後叫侍女用熱水絞了帕子給他擦拭乾淨。

　　「妾知道了。」夷光應答道，然後她把話題給換了過去，「舒齊說要兔子，可打到兔子了嗎？」

　　夫差一聽夷光說起舒齊，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的笑意，「舒齊還小，喜歡兔子，還要活的。這小傢伙。」

　　小孩子都喜歡小動物，舒齊也不例外，見到活碰亂跳的活兔子立刻扯著夫差說要，等到射死拿上來，他又不肯，說要活的。

　　一來二去，還真的給他抓了一隻正在長秋膘的白兔。

　　舒齊是打定主意要養白兔一段時間，夫差也不會做出當著兒子的面，把兒子新寵物給剁了下鍋煮的事情。

　　「饗食要吃野彘。」舒齊在夷光懷裡奶聲奶氣道，這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是也懂的以怨報仇。母親被野豬驚嚇到了，他就要晚餐吃野豬肉。

　　夫差聞言哈哈一笑，這孩子倒是有眼光，野豬肉烤起來可是很香的。

　　「不准多吃。」夷光記著小孩子腸胃嬌嫩，吃肉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她點點兒子小鼻頭。

　　舒齊皺皺鼻子不情不願的答應了。

　　饗食是夫差帶著夷光還有太子和太子婦一起用的，食材們自然是打獵的成果。

　　這會的烹飪方法也就那麼幾種，只能從別的地方下手。魚膾是切的極其薄，用鹽和茱萸等物醃制了擺上來。

　　夷光是不敢給孩子吃這種生魚片，她不知道這東西有沒有寄生蟲，上輩子可真的是受夠那些吃生食然後打開腦子全是寄生蟲的消息了。到了這裡，魚膾她基本上也不動箸，到了現在連帶著舒齊都被她拘束著不能吃。

　　舒齊是老早就被夷光嚇了一通吃了生魚就會長蟲子的話，他這會也只會抓住肉和菜蔬吃，這時的時令菜蔬和瓜果比較多，其中秋葵占了主要部分。

　　那隻襲擊夷光車駕最後被太子友收拾了的野豬被庖廚扒皮去骨，塗上蜂蜜架在火上烤，烤的亮晶晶香噴噴的，舒齊都扭著求夷光讓他多吃兩塊。

　　饗食上氣氛很不錯，太子婦這位秦國新婦也放開許多。

　　真的讓人覺得比較放鬆。

　　夫差是帶著他們出來遊玩的，過了幾日，他甚至還親自教夷光拉弓射箭。夫差的年紀放在這會已經是一隻腳踏進了老年的半老頭子，但是面對夷光，還是很樂意和她一起享樂玩鬧一下。

　　夷光笑著讓夫差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夫差糾正著她的動作。兩人臉頰貼著，眾目之下算是在間接直接的調情。

　　箭鏃對準了前方的一隻小鹿，嗖的一聲箭飛了出去。箭是拉好了，可惜夷光一下子射偏，小鹿就一下子竄進了林子裡。

　　夷光失望的歎了一口氣，夫差倒是笑呵呵的，「無事，饗食上一定會有鹿肉的。」那邊舒齊被幾個侍女圍著，吃著楚國來的橘柚。見到夫差手把手教母親射箭，他不幹了，起來就圍著夫差撒嬌耍賴也要學。

　　「舒齊你還小，等大些君父教你。」夫差哄道。

　　舒齊還想再纏，卻見著一名大夫走進來，對夫差就是一拜。

　　夷光見著，知道是有事要和夫差商量，這種場合自己和舒齊不適合在場，她過來將孩子給帶出去了。

　　晚上夫差是帶著一臉的笑進的夷光帳子，他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一樣，笑得合不攏嘴。夷光無意問他，結果倒是他在兩人就寢的時候說出來了。

　　是齊侯派使者請他一同出兵，攻打魯國。要是只是這樣，夫差倒不至於如此樂呵，還是因為裡面的事情。

　　原先的老齊侯，諡號為景的齊景公，他死前立了太子，其他的公子便帶著母親到臨淄以外的地方居住。其中有一位公子就是到了魯國，魯國三桓的季孫氏接待了他，而且當家人還把妹妹季姬嫁給這個公子為妻。但是齊景公山陵崩之後，大臣們殺掉了太子從魯國迎接回公子繼位。

　　齊侯繼位之後沒忘記季姬，派人迎接季姬回國，沒想到季姬竟然和自己本族裡的叔父私通，嚇得不敢去齊國，只能和兄長坦白。季孫胞這下子也不敢把妹妹送去齊國，只能和齊國的行人打哈哈。

　　沒有接到季姬，齊侯怒不可遏，立即發兵攻打魯國，已經拿下了魯國的一座城池。這還不算，還派人到吳國，請吳王也一同出兵攻打魯國。

　　夷光聽得瞠目結舌，魯國的那位季姬簡直不能用奔放來形容了。貴族裡骯髒事情很多，和丈夫之外的男人私通也是常見的事情，但是能和娘家本族的叔父亂搞，根本不能用常理來判斷了。

　　那個叔父多大了，應該也要比季姬大上十多歲。面對一個老男人，季姬到底是怎麼能下嘴的！

　　夷光想不通那位魯國貴女的想法，但是齊魯兩國眼下卻是的的確確因為這個季姬打了起來，而且被戴了綠帽的齊侯眼紅的不得了，大有不給老婆就繼續攻打魯國的勢頭，而且還把一邊的吳國給拉進來了。

　　夫差拿魯國這件亂倫醜聞笑了半晚上，而夷光的三觀又被土著給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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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魯兩國因為季孫氏家的女兒打起來是歷史上有的真事，這個妹紙和自己叔父亂搞也是真事。而且齊悼公也因為接不到老婆氣的要死，把老婆娘家給揍得鼻青臉腫，一直到大舅子把老婆交出來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