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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袖唐]偽宋殺手日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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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1:5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章 少年游

  “生。”安久道。

  楚定江心裡有點詫異,莫思歸亦臉色古怪的望著她。

  安久頓了一下,又繼續道,“還是不生,這個問題我要仔細想想。”

  莫思歸翻了個白眼,“呿,你能不要說話大喘氣嗎?”

  安久道,“我說話很慎重,跟你不一樣。”

  “欸,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莫思歸氣勢洶洶的擼起袖子,感覺到楚定江的目光看過來,立刻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青菜送入嘴裡。

  青菜是十分尋常的東西,但在冬季就十分難得了,莫思歸整日吃膩了肉食,青菜入口格外清爽,轉眼間就把方才的不愉快拋之腦後,專心吃了起來。

  莫思歸不說話,屋裡就顯得沉默多了,不過眾人都很習慣。

  楚定江問道,“樓姑娘和凌先生怎麼沒有來?”

  隋雲珠道,“凌先生陪樓姑娘回樓莊去祭祖了,要晚到一會。”

  “嗯。”楚定江道,“令小二加座。”

  楚定江訂雅間的時候並未告訴店家一共有多少人,因此屋裡事先只擺了八人座,其余的全部靠牆壁擱置,方便隨時加座。

  酒水小菜先上來,眾人邊喝酒邊等人到齊。

  滿屋寂靜。

  華容簡耐不住了,“酒是好酒,但是你們這樣喝有意思嗎?”

  其余人吃菜喝酒的動作頓住,紛紛看向華容簡,場面有片刻靜止。

  “喝酒就是要熱鬧才有意思。”華容簡興致勃勃道,“不如我們來玩行酒令?”

  “行酒令?”安久扭頭看向知識最淵博的盛長纓。

  盛長纓道,“書上說,行酒令是喝酒時玩的游戲,玩法各異,不過至今還沒有親眼見過。”

  “你們都不會?”華容簡吃驚這世界上竟然還有人不會玩行酒令!

  “既然大家都不會,那就玩一種簡單。”華容簡取了一只湯匙放在瓷盤上,“轉動湯匙。勺柄指向誰,誰便飲酒,若是不想飲酒可作詩或找人代飲。”

  眾人表示沒有意見,華容簡便開始轉勺子。

  他並未用太大力氣。湯匙轉了幾圈便慢慢停下來,勺柄正指向安久。

  安久便舉杯飲盡。

  華容簡窘了,打算再接再厲,於是用些巧力將勺柄又轉到安久那邊。

  其他人默默坐著,安久又喝一杯。

  華容簡不信邪,再轉了一次,還是指安久。

  結果一幫人的反應居然還是那樣!

  “你們這些人都怎麼回事?什麼叫起哄知道嗎?”華容簡怒道。

  一般人見著別人被灌酒,都會起哄助興,宴會的氣氛自然就會慢慢起來,誰知道這幫人竟是這副德行。

  這個行酒令本來就十分簡單。沒有游戲者適當的配合,游戲便索然無味了。

  正此時,門被推開。

  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領著個小姑娘進來。

  華容簡目光定在那個男人的臉上,久久沒能移開。男人已經斂藏當年率軍抗敵的銳利鋒芒,變得更加深沉。但是華容簡不會忘記這張臉,“凌將軍!”

  以前凌子岳常年在邊關,偶爾回來一趟,不是忙著進宮面聖述職就是陪家人,對華容簡這樣沒有官職的公子哥兒自是印象不深。

  凌子岳作為大宋名將,萬眾矚目,許多人都認得他。他卻不認得華容簡,但見他在座,應是可信之人,便沒有否認,“這位郎君是……”

  “姓華字容簡。”華容簡忙站起來。

  那時候華宰輔將求情的折子都寫好了,最終卻沒有遞上去。可見華宰輔是知道凌子岳被冤,並從內心上不希望他出事,若是知道人活著非但不會趕盡殺絕,說不定還會幫助平反。楚定江就是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才不瞞著華容簡。

  華容簡站起來。“將軍坐這裡吧。”

  後添的兩個位置只能算末席,他的位置不算上座,但總比末席好的多。

  “不講究這些,華兄弟坐吧。”凌子岳道。

  華容簡忙道不敢,算起來凌子岳幾乎是和華宰輔一輩,華容簡如何敢當他一聲“兄弟”。

  坐了好一會兒,樓小舞從傷感回過神來,朝安久舉杯,“十四,你能醒過來真好!”

  “謝謝。”安久舉杯飲盡。

  見到這麼多熟悉的面孔,安久心裡很高興,但是這高興中夾雜一絲絲難以忽略的蒼涼。

  因著樓小舞的到來,宴席的氣氛又活躍起來,安久也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

  楚定江一直默默看著她。

  外面雪越來越大,卻幾乎沒有風,鵝毛是的雪花從空中悠悠旋落,在燈上落了厚厚一層。

  魏予之獨自走在雪中,身上罩著厚厚的黑色披風,帽兜將滿頭白發遮得嚴嚴實實。

  道路兩旁兩排燈牆,魏予之慢慢走著,細細的看,把每一眼都當做最後一眼。

  走到一個茶館前面,他駐足。

  旁邊的暗巷裡快步走出一名大漢,到他身邊躬身道,“先生。”

  魏予之張嘴,冷氣灌進喉嚨,忍不住咳嗽起來。

  那大漢看見他肩頭散落的一縷白發,驚道,“先生病情更重了嗎?咱們去遼國尋寧醫吧!”

  “你不知道寧醫是誰的人?”魏予之漠然問道。

  “可是……”

  魏予之打斷他,“現在是莫神醫在為我治病。”

  “真的!”大漢喜道。

  “此事暫且不要外傳。”魏予之喘息了一下,繼續道,“包括梅如焰。”

  “是。”大漢斂容答道。

  魏予之道,“在莊子上安心等我回去。”

  大漢猶豫了一下,“要不,屬下貼身保護先生吧?”

  魏予之微微側首,淺淡的目光看過去,那大漢連忙垂首,“屬下聽令。”

  說罷,沒入人潮。

  川流不息的人群裡,兩人的談話並不長。很快便錯身而過,並未引起任何的注意。

  魏予之聽到前面鑼鼓喧天,舉步繼續朝前走。

  他站在路中央朝那邊看了一眼,人頭攢動。台上正在演著一出傀儡戲。其中一個華服寬袍的傀儡在台上踱步,有人唱道:朝雲漠漠散青絲,樓閣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門外燕飛遲。而今麗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

  魏予之察覺個熟悉的人越來越近,回首看去,目光越過重重人影,正與一道目光撞個正著。

  那廂卻還在唱:不似當時。小樓沖雨,幽恨兩人知。

  安久遠遠看見立於人群之中的魏予之,心頭微微跳痛了一下。原本只是背景聲音的唱詞忽然清晰無比的灌入耳中。

  她知道這是魏予之的感覺。

  “台上唱的是什麼意思?”安久喃喃道。

  盛長纓正站在她身旁,聞言道,“詞中講得是個故事,漢武帝金屋藏嬌。大致訴說的是,當年愛戀的女子如今已經被人金屋藏嬌。”

  楚定江在眾人之中准確的找到了安久目光的終點。握著她的手不禁緊了緊。

  安久回過神來,指了指旁邊的炸果子,“要吃,買。”

  楚定江二話不說的掏錢。

  還不等攤主把果子包好,她的目光又被旁邊的龍須糖吸引,拽了拽楚定江的袖子,“買。”

  楚定江繼續掏錢。也不問價,銀子一錠一錠的丟。

  拿到炸果子的龍須糖,安久先一樣捏了一個塞進嘴裡,甜味令她瞇了眼睛,又拈了一個喂楚定江。

  邊吃邊走,還沒有走出十步。安久看著前面的糖人又拽楚定江的袖子,“買。”

  朱翩躚捂著心髒,“血汗錢啊……看不下去了,夫君快扶我回去。”

  盛長纓讓隋雲珠跟楚定江說一聲,便一邊扶著朱翩躚一邊擋著放置有人沖撞過來。“他們一年到頭就花這點錢,也不算多,要不夫人也買點嘗嘗?”

  “哎!”朱翩躚痛心疾首的道,“我嫁給你之前怎麼沒看出你這麼敗家!”

  盛長纓忙撫慰她,“我從小生活的地方用不著花錢,不太懂這些,以後錢都給夫人管,我都聽夫人的。”

  聽他這麼說,朱翩躚仰頭又瞧見他眼下重重的黑眼圈,心疼的抱著他的胳膊,態度頓時軟和下來,“夫君以後也不要那麼拼命,花錢這些都是小事,不能為此苦了夫君。”

  盛長纓微赧,小聲道,“我從前覺得自己過得太苦了,現在看來恐怕前幾世要吃更大的苦,這輩子才能修來這樣大的福氣娶到夫人。”

  莫思歸聽著聲音越來越遠,不禁咋舌,“還以為長纓是呆頭鵝,沒想到居然是只狐狸。”

  隋雲珠笑道,“在控鶴院那種地方只憑爛好人可不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咦,人呢?”莫思歸翹首張望,發現居然跟丟了那個看見小食就走不動道的吃貨。

  隋雲珠道,“不礙事,有大人跟著。”

  “呿,我才不擔心她。”莫思歸咂了咂嘴,“她剛剛喝了那麼多酒,我就是想跟著看看熱鬧。”

  安久酒品可不怎麼好,醉了之後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場面特別有沖擊力。

  不過莫思歸嘴上這麼說,卻並不是真的這麼無聊,他只是很奇怪,安久這次明顯也有了醉意,卻絲毫沒有發瘋的跡象,他想研究一下是不是與魏予之的心血有關系。

  楚定江與安久已經到了賣麵的地方,將要坐下,便有一名黑衣人靠近,“大人。”

  楚定江沒有回頭,冷聲道,“走。”

  那黑衣人是夙,曾經追隨楚定江卻又為了一個女人反目。

  夙道,“我有要事,否則也不願再相見。”

  麵還未煮好,安久起身道,“我去對面買栗子糕帶回去吃。”

  楚定江抬頭就能看見前面百步處有一處賣栗子糕的地方,便點頭,“去吧。”

  安久拎著一袋銀子過去。

  夙看了安久一眼,在楚定江對面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低聲道,“這是主上給大人的信。”

  楚定江挑眉,未伸手去接。

  現在能被夙稱為主上的人就只有當今聖上了。

  “我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但我想主上有心請大人回去。”夙心情復雜,自從拿了楚定江給的令牌回宮之後,聖上直接讓他接手了新的控鶴軍,如今也是身居高位,然而越是如此,那個女子的身影便越清晰。

  楚定江沒有看他,目光一直追隨人群中一個身影。

  安久抱著銀袋腳步輕快的直奔栗子糕而去,聞到空氣淡淡的香甜,心情都變得愉悅起來。

  她沖到攤前,低頭掏了一塊銀子。

  “老板,栗子糕。”

  “老板,栗子糕。”

  另一個柔和的男聲同時響起。

  安久詫異的轉頭,見那人也回頭。

  四目相對,魏予之微微頜首。

  安久胡亂點點頭,把銀子塞給那攤主,“要好多。”

  “五兩銀子能買十斤,姑娘要這麼多?”攤主問。

  安久點頭,指了魏予之,“分一半給他。”

  “好勒。”攤主飛快的將栗子糕包起來,放在籃子裡,“姑娘買的多,這個籃子就送給姑娘了。”

  魏予之本是想起小時候吃栗子糕的情形,便過來買幾塊,誰料此刻被塞了滿懷。

  栗子糕還溫熱,暖意透過厚厚的衣裳觸到他的心。

  安久正伸長脖子等攤主把包好的栗子糕往裡籃子裡放。

  她未撐傘,鵝毛大雪落在她烏黑的發上,一會兒便落了薄薄一層,四周燈籠中散發的橘紅光亮映紅她的臉龐,令她整個人散發著暖意。

  遠處。

  楚定江收起信,道,“回去吧,我已經決意隱居,不問俗事。”

  夙道,“何采為你而死,我想我一生都不能釋懷,有生之年也不再想看見你,但我還是想說,當今是明君。”

  再想說什麼時,眼前的人已經不在了。

  街道上微風乍起,雪幕微亂,無人察覺任何異樣。

  安久發覺魏予之的目光,回身看他,“你盯著我作甚?”

  魏予之想用精神力拂去她頭上的落雪,然而察覺一股龐大的力量正在迅速逼近,眨眼之間,一個高大的身形在她身後,在她頭頂撐開一把傘。

  安久不用回頭便知道是楚定江來了。

  魏予之沖楚定江微微頜首,然後道,“多謝十四的栗子糕。”

  安久有些心虛的擺了擺手,楚定江抬手拂掉她頭上的雪,然後接過攤主遞過來的籃子。

  從始至終,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迫人的氣勢說明了一切。

  兩人往回走的時候,安久主動道,“我把栗子糕分給他一半。”

  “嗯。”楚定江道。

  “你生氣了?”安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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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秘境

  楚定江垂眸看她,“為什麼會覺得我生氣了?”

  “直覺。”安久道。

  方才在面對魏予之的某個瞬間楚定江確實動怒了,但也只不過是一瞬而已,他本身極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

  楚定江微微笑道,“就算是生氣也不是對著你生氣。”

  “對魏予之?為什麼?”安久困惑,思來想去魏予之也沒干什麼,“那些栗子糕是我主動給的……”

  楚定江知道安久是個護食的家伙,對她來說,把喜歡吃的東西分給別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道,“你給了他就得要?他不知道你是有了未婚夫的人嗎?顯見他的心思不正。”

  他板著一張的嚴肅臉,分明滿臉寫著“錯的都是別人,我老婆沒錯”。

  兩人都已經發生過夫妻之實了,安久不願意結婚,楚定江便把自己定位為“未婚夫”。

  安久仔細想想,嘀咕道,“好像也有點道理。”

  “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這些道理你不懂不要緊,我慢慢教你。”楚定江騰出手拍拍她的腦袋,繼續道,“以前你不願意把食物分給別人是因為環境原因,現在我們不缺這些東西,學會分享沒有錯,一會兒回去把這些栗子糕也給梅姨和莫思歸一些,以後我天天給你買栗子糕。”

  安久抱著栗子糕的手收緊幾分,眉頭也皺起來了。

  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們兩人對我來說也很重要,為什麼我把栗子糕分給他們我會有一點心疼?剛才卻不心疼?”

  原因楚定江想也不用想,“那是因為剛才栗子糕還沒有到你手裡!”

  “說的……好像是這麼回事。”她剛才只是指揮老板包了栗子糕給魏予之,這會兒要親手把栗子糕送出去……想想都好心疼呀!

  楚定江認真的道,“安小久,你今天又吃不了這麼多,明天又可以買新的了。”

  “好。”安久想象把東西是給自己的母親就一點都不心疼了,甚至覺得遠遠不夠。

  兩人回到賣麵的地方吃了一大碗麵。渾身都有了點汗意。

  安久捧著肚子,楚定江一手撐傘一手拎著栗子糕,還有各種各樣的小食。

  看著她心滿意足的樣子,楚定江眼裡有了點點笑意。然而笑過之後卻是無奈。原本安久有成親恐懼症就已經是個大問題了,誰知半路還殺出一個魏予之來!若只是個尋常男人,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偏偏又是有心血聯系,頗有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讓他從一個“內人”一下子變成了“外人”。

  安久與魏予之互相知曉心意,是一種自然而然感應,而他卻只能靠熟悉和智慧猜測。

  江山難得,美人心也難得。

  “楚大叔。”安久停下腳步,仰頭看著他。

  楚定江回過神來。“嗯?”

  三外落雪紛紛,人來人往,傘下卻仿佛自成一個小小的天地,因為執傘的人是楚定江而變得溫暖和安全。

  “我們成親吧。”安久道。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漫天風雪有一瞬的靜止。緊接著便密密傾瀉下來,仿佛誰的心崩塌了一般。

  安久臉色微白,嘴裡有一絲腥甜,被她咽了下去。

  楚定江敏銳的發覺了異樣,立即攬住她,兩人身形在人海中之余一道殘影。

  燈牆之後,魏予之扶著柱子面前穩住身子。

  剛才他與那兩人正迎面。想想還是應該避開,於是走到了燈牆之後,就在錯身而過的時候竟聽見安久說了那句話。

  他知道應該控制情緒,可是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讓他猝不及防。

  過大的情緒起伏誘使心傷復發,魏予之能感覺到自己的情形有些不妙。強大的精神力陡然散開,在喧囂的人群中准確找到莫思歸的位置,快步趕過去。

  街上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寒意一閃而過,腦海中有剎那空白,有些自制力弱一些的人直接摔倒在雪中。

  莫思歸正在看漂亮小娘子。冷不丁的抖了一下,“有點奇怪。”

  隋雲珠也感覺到了,這股寒意直接侵入腦海,若是強行抵抗便會頭疼欲裂。

  莫思歸四處張望,手臂被人猛的抓住,“神醫!”

  魏予之慘白如紙的臉闖入莫思歸的視線,他見狀立即想到安久,“怎麼回事!阿久呢?”

  “楚先生應該是帶他回去了。”魏予之身子微晃。

  楚定江看見安久的反應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既然她有這樣的創傷,魏予之肯定傷的更重,他的精神力不能夠分別不同人的區別,魏予之卻能在人海之中很快搜尋到莫思歸,所以他帶著安久先回去等候好過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找。

  莫思歸反手抓住魏予之的脈搏,探了須臾,“背著他,走!”

  李擎之立即背起魏予之,一行人不顧四周人的目光,輕身躍上屋頂飛快趕回住處。

  楚定江果然已經帶著安久等在莫思歸屋裡。

  兩張並排的塌,莫思歸坐在中間,一並探脈。
  旁觀的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他。

  “阿久無事,之前的藥房撿一副煎服,好生休息。”莫思歸道。

  楚定江放下心來帶著安久回屋修養。

  梅嫣然從廚房出來,正碰到兩人,見安久面色蒼白,忙跟著進屋,待安久躺好之後才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楚定江簡單說明了一下原因。

  梅嫣然若有所思,“我先去熬藥。”

  她從屋裡退出來,抓了藥之後便去了廚房。

  藥在爐上熬著,梅嫣然手裡握著蒲扇卻陷入沉思。她一直在指導安久練習梅拳,大致也猜到了安久練習梅拳的原因,只是練了這麼久效果不大。

  梅拳是外家功夫,人人都以為外家功夫最重要的是淬煉身體,但是梅嫣然隱隱覺得不是。就拿她自己來說,身體固然強健,可是她與高手對戰的時候主要用的並不是力量,而是精神力。

  梅嫣然作為梅氏嫡系,可以說將梅拳都吃透了,可是並沒有達到傳說中那麼恐怖的殺傷力,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精神力不夠的原因,但是教授安久之後卻發現,安久雖然有很強大的精神力,可是使用起來居然還不如她。

  梅氏當初扣下的那一本梅拳密譜,梅嫣然也會,這不是安久功力停滯不前的原因。

  “梅拳心經。”梅嫣然喃喃道。

  她想起來許多年前自己還掌管梅氏一部分權力的時候聽說過的一件事情。傳說梅氏先祖原本也是練的內家功夫,甚至連梅拳原本都是屬於內修武功,後來先祖即將破境之際被人暗算內力盡失,進一步登天,落一步地獄,先祖滿心仇恨,十年臥薪嘗膽自創梅拳,大仇得報,但是先祖也受到自己強大的精神力反噬,彌留之際靈光乍現,寫了百字心經留給後人。

  後來梅氏家族史上曾有人練成,自從那時起,梅氏才揚名。

  而後來不知為何竟是不見心經蹤跡,梅嫣然知道智長老是近幾年才突破化境,而他之所以沒事,是因為身體已經淬煉到可以承載強悍的精神力,並不是練了心經的緣故。

  藥熬好,梅嫣然端給了楚定江便去莫思歸房中。

  那邊也已經診療完畢,莫思歸讓隋雲珠去熬藥,自己則靠在藥堆旁休息。

  他見正要起身,卻被梅嫣然制止,“坐著吧,我來是想問你一件事情。”

  “姨母請講。”莫思歸道。

  梅嫣然坐下,“如果有一種磨合精神力與軀體的心經對阿久可有益處?”

  莫思歸倏然直身,“當然!現在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了,如果她能和魏予之一起練,彼此之間的聯系很可能會縮小直至消失。”

  “梅拳其實還有一個心經,但我沒有見過,梅氏百年來也沒有人練過心經。”梅嫣然方才一直在想去哪裡找它,“我懷疑心經在秘境中。”

  “秘境?”莫思歸雖然在梅花裡生活很多年,但畢竟不姓梅,自是不知梅氏還有什麼心經和秘境。

  梅嫣然點頭,“是,我知道秘境的入口,但是其中道路錯綜復雜,若是貿然進去很可能在裡面迷路一輩子,而且開啟秘境的鑰匙由歷代家主保管,我也沒有見過。”

  莫思歸道,“姨母意思是六叔知道?”

  “政景從小被當做下一代家主培養,小時候曾進過秘境,在裡面數你方出,他又是現在的家主……”梅嫣然歎了口氣,“不過當時梅氏突遭變故,鑰匙是否遺失尚未可知,不過問問總沒有壞處。”

  “若真如姨母所說,梅拳心經能夠使精神力與軀體契合,那太好了!”莫思歸沉吟一下,“把此事告訴楚定江吧,讓他去煩。”

  畢竟連梅嫣然都不知道的東西,肯定是有不能夠透露的原因,就算去要,梅政景也絕不會給。

  梅嫣然道,“只是我有點擔心,倘若心經真是好東西,為什麼梅氏會選擇隱藏,連梅氏子弟自己都不練。”

  “那也得拿到心經才能知道。姨母莫憂,若是看見心經我想我能夠判斷出利弊。”莫思歸道。

  梅嫣然點頭,“恰巧梅氏最近有求於楚先生,我從中斡旋,應當能夠得到心經。”

  如果楚定江去要,梅政景可能不會願意給,但是梅嫣然畢竟是梅氏嫡系,不算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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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放手

  魏予之昏迷三天才醒來。

  這三天把莫思歸拖得疲憊不堪,頭一回不需要藥煙幫助便陷入沉睡。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竟是比哪一次睡眠效果都要好。

  陽光照在積雪上,白的晃眼。

  莫思歸伸了個懶腰,扭頭瞧見一襲青衣的魏予之靠在榻上看信,狸花色的皮裘幾乎要從身上滑落,滿頭雪髮從發根處染上了淡淡的灰色,像是水墨暈染出一般。

  “哎呀呀,神醫我果然很厲害!”莫思歸瞧見那一絲灰色不禁雀躍,拿鏡子塞到魏予之手裡,“快看看!若是有一年半載,你這頭發就能恢復從前了,臉也會如從前一般俊俏。”

  魏予之把鏡子放下,修長的手指拈著信紙遞到莫思歸面前。

  “我的信?”莫思歸疑惑道。

  魏予之道,“不是。但我覺得神醫會想知道樓姑娘的消息。”

  莫思歸怔了一下,連忙接過信仔細看了一遍。

  看完之後,他面色稍緩,將信遞還給魏予之,“多謝。”

  “應當的。”魏予之道。

  原來,一個月前樓明月再次刺殺耶律凰吾,將其重傷,但是她也陷入絕境,是魏予之在遼國的勢力暗中相助,她才得以脫險。

  這是樓明月蟄伏半年之後再一次行動,顯然比之前更進一步。

  “若是再有一次機會,樓姑娘必能報得大仇。”魏予之與耶律凰吾既是盟友又是死敵,倘若樓明月真能得手,他得百利而無一害,當然願意出手相助,再說如此還能還莫思歸一點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上次楚定江說的話不無道理,國恨與家仇未必不能兩全,遼國這樣排擠他,就算他費盡心血也無法毀了大宋。有些人走上歧途在回頭猶未晚,但是對於魏予之來說沒有第二次機會,既然發現此路不通,到底是應該撞破南牆還是迷途知返?

  魏予之看著外面刺眼的陽光,緩緩道,“能用一生做成一件事情也是可喜可賀。”

  莫思歸沉沉一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些人覺得自己運籌帷幄想要占全,到頭來雞飛蛋打。唉!楚定江才是個明白人啊。”

  他忍不住捏起煙桿,又點燃一撮藥煙,“眼下看來我很有可能就是那個雞飛蛋打的家伙。”

  “樓姑娘也是個明白人。”魏予之頓了一會兒,又道,“莫神醫若是能與她通信,不妨勸勸,樓姑娘這次刺殺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態,大約,她想早早的解脫……也解脫了你。”

  “我知道,她一向不愛給人添麻煩,是我自己非要黏上去。”莫思歸吐出一口煙,舌尖苦澀蔓延,“是我把她逼到這一步。”

  不然樓明月不會這麼著急,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可以有更長的時間觀察敵人謀劃刺殺行動,力求做到一擊即中,抑或可以想別的辦法報復耶律凰吾。她是因為害怕與莫思歸這種痛苦糾結的牽絆才會選擇一次次鋌而走險,哪怕玉石俱焚。

  誰都沒有錯,錯的是命運。

  “是時候該放手了。”莫思歸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了一封信,然後換來小月,將竹筒綁在它身上。

  魏予之沒想到他如此痛快的做了決定,“當斷則斷,令人佩服。”

  “我與她好歹是青梅竹馬,既然這份羈絆於她於我來說都是負累,又何必遲疑不決。”莫思歸拍拍小月的頭,喂給它一袋藥草,“去吧!”

  看莫思歸這般灑脫利落,魏予之覺得自己也應當早做決斷。

  ……

  汴京梅府。

  正堂裡坐著兩個人,屋裡卻一片寂靜。

  梅政景一襲素色袍服坐在首座,看著身著亞青色衣裙的婦人,半晌才道,“堂姐,恕我無法交換。我從小時候就知道,梅氏人的命可以隨便丟,但有兩樣東西不能交出去,一是心經,二是冷梅。”

  冷梅實際是由一種罕見的玉髓雕成的梅花樹,可以幫助外修淬煉身體和精神力,傳說若是用法得當,還可以令人死而復生。

  兩樣應該對安久都有效果,冷梅是梅氏寶物,斷不可能拿出來,但是梅拳心經是塊雞肋,梅嫣然只能挑一個有把握的來談條件,“連《控鶴密譜》交換都不行?我與久兒不是外姓人,只換心經看一眼,這比買賣怎麼算你都不賠。”

  “堂姐。”梅政景一手支著下顎,懶洋洋的道,“倘若你真當自己是梅家人,就不應該與我做這筆買賣。”

  “你以為我想嗎?”梅嫣然眼睛微紅,薄怒道,“那《控鶴密譜》又不是在我手中,虧得楚先生對久兒另眼相待,肯拿出來交換,否則我連與你談條件的資格都沒有!我且問你,久兒昏迷這半年來,梅氏可曾伸出援手?我當自己是梅氏人,可是家族對我女兒見死不救,也莫要怪我為自己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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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兩清

  “堂姐可以怪我心狠。”梅政景神情嚴肅起來,“當初堂姐叛逃在外十幾年,梅氏能夠放你們母女一條生路,除了因為梅十四在弓道方面確實頗有天賦,還因為族裡顧念一點血親之情,不到逼不得已不願狠絕。我若是不顧念血肉親情,今日我就應該殺了梅十四!我們廢了智長老,為了換回密譜,可是楚定江卻不兌現當初承諾!我梅氏,也是有尊嚴的!除了這次落井下石,她梅十四為家族做過什麼?”

  梅政景一改往日的散漫,冷聲道,“梅十四從小在外長大,她對梅氏沒有歸屬感,我不怪她,你為了逃離深淵而出逃,我也既往不咎,堂姐,請問你有什麼立場來質問我,質問梅氏!”

  梅嫣然雙唇緊抿,她的確沒有立場質問。

  那時候她原也沒有想過要逃離梅氏,可是當她的丈夫死於非命,她又知道自己懷了孩子,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陷在沼澤裡!後來啟長老給她號脈,說這個孩子的天賦將來一定不輸梅政景,就是這一句話堅定了梅嫣然出逃的計劃。梅政景天賦異稟,但他是個男丁又是下一任家主人選,不會年紀輕輕就要假死,然後永遠活在黑暗裡以殺人為生,可是梅久不一樣,她不僅可能會被培養成殺手,還有可能成為皇帝的爐鼎!

  原本是她該走這條路,是她使了心計手段用繼妹頂上了。為此繼母恨透了她,連她的夫君都不能放過,更不可能放過她的女兒。

  想到這些,梅嫣然就心痛難當,所以看清楚形勢之後,她毅然離開。

  “欠下的債,早早晚晚都要還。”梅嫣然眼睛發紅,聲音微哽,“為什麼。我只是不想屈服於命運,掙扎了一下而已,這種後果讓我一個人去承擔不行嗎?為什麼要報應到我女兒身上?當初若不是妹妹存心害我,我也不會想到拖她下水。”

  旁人可以害她。她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梅政景心中怒氣漸漸平息,“我們梅氏一個個年輕力壯卻要裝作死亡,永遠活在黑暗裡為皇家效命,只因為這個退不得的地方。我沒有繼任家主之前只道是大哥膽小,如今卻知並非如此。如今梅氏已經凋零至此,我也不怕將這個秘密說出來。四大家族的血中有一種毒,只要用特殊的藥催發,我們便都會失去意識變成行屍走肉,只會殺人。”

  梅嫣然心頭一跳,“不能解毒嗎。思歸……”

  “不能,我們梅氏每一代神醫都終其一生的研究如何解毒,卻發現終究不能,這些毒已經成為了我們血液的一部分,代代遺傳。不可能清除干淨。”梅政景想起那晚在“忠正守義”樓與兄長的談話,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梅嫣然才緩過來,“那《控鶴密譜》於此有關?”

  梅政景道,“是,控鶴密譜寫著催發我們體內毒性的方法,還有四大家族的族譜以及擅長武功。”

  也就是說。只要得到《控鶴密譜》就能夠令四大家族不得不效命,若是不從還可以用強制效命的辦法!

  這東西若是在當今聖上手裡,四大家族的命運可能不會有太大變化,大不了還是像從前一樣繼續效命皇族,尋找機會盜取密譜。問題是當今聖上是篡位,不太可能知道《控鶴密譜》的事情。那個知道很多秘密的大太監又在宮破之時逃走,而又有人發現當日有遼人在宮中出沒,似乎正是在尋找密譜。

  萬一這東西被遼人得去,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啪!

  一本書從房梁上掉下來,直接落到梅政景手邊的桌子上。

  緊接著一襲黑衣躍下。在梅嫣然旁邊坐下。

  梅政景先是一驚,再轉眼看向那本書的時候心頭一震狂喜,“是密譜!”

  書冊封面上篆體端端正正的寫著“控鶴密譜”四個字。

  “不要高興的太早,密譜有三本,分別放在不同的地方。”楚定江沉聲道,“我先拿了這一本,再去找其他的時候,發現都已經被人取走了。”

  梅政景正在狂喜之中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一時有些發懵。

  “不過幸運的是,密譜只有一本,被分成了三份而已,我拿到的這本中有梅氏和樓氏的大部分名單。”楚定江雖這麼說著,語氣卻沒有一絲放松,“從現在起,要麼你們隱姓埋名的活著,要麼就得繼續去尋找其他密譜。”

  梅政景翻看了一遍,催發毒性的法子不在這本密譜裡,一旦被心懷不軌的人得去,梅氏當初隱藏在暗中的人要相對安全一點,但像梅政景這些擺在明面上的就危險多了。

  楚定江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控鶴軍早已被遼人滲透,他們掌握了多少情報很難講,若是顧驚鴻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傳給遼國,你們銷毀這本密譜沒有任何意義。”

  梅政景自是知道控鶴榜上赫赫有名的首席殺手,他不禁吃驚,“連他都是遼國探子!”

  楚定江沒有說話,但態度肯定。

  梅嫣然過來之後,他便跟隨過來,梅氏與安久之間已經成仇,梅政景放下尊嚴去求他的時候,就注定會是今天這個結局。梅嫣然並不知道其中細節,一直認為是楚定江橫在中間執意要找梅氏算賬,安久是受害者,梅氏就算要恨也不應該很她,她縱然沒有為家族做過什麼貢獻,卻也沒有做過損害家族利益的事情。

  誰料僵到這個地步。

  對於楚定江的做法,梅政景也能猜到一二,他所保護的梅十四身上也流著梅氏的血,若是不找回密譜,安久也危險。

  這本密譜上面沒有寫具體內容,只有梅、樓兩族的族譜,楚定江就算再聰明也猜不到這個。

  梅政景內力一震,正本密譜碎成煙塵,“我毀了智長老,楚先生給密譜,我們兩清。”

  “我沒有有異議。”楚定江站起來。

  梅嫣然目光微頓。

  梅政景也有點感覺不妙,楚定江絕對是這麼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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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血毒

  “你們把東西藏好,千萬別被我找到。”楚定江垂眸淡淡道。

  今日楚定江藏身在屋裡不知道多長時間,梅政景和梅嫣然一點感覺都沒有,這世上還有誰能攔得住他?

  然而,與楚定江交鋒一次,梅政景知道他的卑鄙程度絕對不止於此。

  “偷,這麼下作的事情我是不會去做。”楚定江勾起嘴角,“你若不願交出心經,我就殺光梅氏人,取了鑰匙慢慢找。梅氏也不剩幾個人了,就算一天殺一個也用不了多久。”

  梅政景道,“你以為用威逼有用?我梅氏求生存,卻還不至於怕死到這種程度。”

  “骨氣令人贊歎。只不過逞匹夫之勇又有何用?你知道我所護之人與你們同處懸崖,你若是配合,非但不會再招一敵,反而能得一份助力。”楚定江道,“暫時的盟友也是盟友,你是個識時務的人,想來不用我多廢話。給你兩天時間想,兩天之後我沒有聽到肯定的答復便開始殺人。”

  “不用兩天。我答應。”梅政景道。

  楚定江肅然的面容不露絲毫情緒,“何時兌現?”

  梅政景略想了一下,“秘境道路復雜,每到夏季更是危險重重,若是想找心經當然是越快越好,但往返至少也得三個月。”

  楚定江問,“聽聞你曾經入過秘境,連百字都記不住?”

  “我進去是為了歷練,曾觸摸到秘境之門,卻從來沒有進去過。”

  “那你也不知道梅氏為何冷藏心經了?”

  “不知。”這件事情也一直是梅政景的疑惑,可惜當年他一直抗拒成為梅氏家主,因此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現在想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了,這些事情只有歷代家主才有資格得知,或許這一次去秘境能夠得到答案吧!

  楚定江繼續問,“既然你手裡握著這個秘密。為何不直接告訴我而是情願被我威脅?”

  如果當時梅政景拋出這個秘密,楚定江立刻會處於被動。

  “此事關系梅氏命脈,我不知你底細豈能隨便說出口!”梅政景心知這個解釋還不夠有說服力,只好道。“我回府之後令人全力尋找密譜,快到與你約定的一月之期,我的確生出了毀去智長老雙手的心思……”

  大家族中常有這樣的事情,尤其是梅氏這樣的殺手家族,常常為了保全大局犧牲個人,梅政景心中雖然不忍、愧疚,卻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楚定江曾給過梅政景救治精神力受創的藥,梅政景回來之後立刻給他服下,藥始終沒有見效。

  直到梅政景猶豫徘徊在智長老門外的時候,智長老有了片刻的清醒。

  梅政景不可謂不喜。感覺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樣,遂將一切告之智長老,希望他能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然而智長老沉默了許久卻忽自毀手筋,而後請求梅政景拿到密譜之後給他一個痛快。

  “六郎,所有人都說我為家族犧牲良多。的確,我一生都在為家族而活,可是臨老卻在家族最困難的時候因為自私而選擇一條錯誤的道路,結果將我那些年的犧牲都付之一炬。前半輩子為家族生生死死,後半輩子卻拋棄了這一切,轉而將精力全部投入弓道之中,到頭來功未成名未就。落得這個下場,是我自食其果。”

  “智長老說,人一生,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你為某事情投入了一切便至死莫回頭,雖然未必能圓滿。但若是中途放棄就注定只能庸庸碌碌一輩子。”梅政景歎了口氣,“他清醒了,讓我信你。”

  從智長老這番話中不難聽出悔恨之意,聰明的人容易醒悟,可惜他醒悟的太晚了。此刻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這種痛苦與其他任何人無關,只因為他清楚自己沒有盡全力保護梅氏,他的心思被弓道分散了。

  楚定江點頭,表示相信這個解釋。

  梅嫣然心中淒淒,比起族人的大義,她只是一個自私的母親,一個失敗的母親。

  “我與你一道去。”她道。

  梅政景點頭答應,又看向楚定江,“我不在這段時間就勞先生照看梅氏了。”

  “兩次。”楚定江不可能一直做牛做馬的罩著梅氏,他現在功力退的很厲害,若有二十個九階一同攻擊,必能致他於死地。

  盡管這世上的九階也不多了,可遼國不還是有那些服藥功力猛增的偽九階嗎!他們只消維持半日,楚定江一樣會落敗。

  梅政景聽懂了,楚定江這是只願意救梅氏危難兩次,他算了算自己離開的時間,說不定這兩次的承諾還能挪到以後用,“成交!”

  這次交易還是梅政景賺了,梅氏正是危險重重的時候,白賺一個化境高手護著,無異於天上掉餡餅。

  梅政景做起事情來不拖泥帶水,答應了此事,當日便將梅氏的一切事務都交給梅亭竹,立刻收拾包袱與梅嫣然一起去了梅花裡。

  楚定江攬了一身事兒,心裡有些郁悶,但更多的是慶幸,若不是今日聽到這個天大的秘密,任由這個隱形的危險潛伏在安久身上才更可怕,指不定哪一天枕邊人就變成了沒有情感的殺人工具。

  至少現在知道,就有挽回的余地。

  回到華府,楚定江決定帶梅久回梅花裡等候。

  “你走不走?”楚定江與莫思歸說了自己的想法。

  莫思歸望著滿屋子藥,果斷搖頭,“不走。”

  楚定江點頭,並不強求,原想問莫思歸知不知道梅氏血液裡的毒,但礙於魏予之在,便沒有開口。

  他一向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走就走,只在桌上留了一封信,與安久一起輕裝乘馬車離開,因此也沒有人在意,都以為不過是一趟普通的外出。

  梅花裡一切如舊。

  樓小舞見安久回來,開心的拉著她轉圈,“老鼠你回來啦!”

  安久撇撇嘴,“是啊,蘑菇。”

  兩人原本十分動情的“談心”,卻留下了後遺症——兩個綽號。

  “蘑菇比老鼠好多了!”樓小舞得意洋洋,心中暗自慶幸當時沒說自己是黃鼠狼。

  楚定江見安久與樓小舞在一起頗為純真的樣子,很是喜歡,“你們倆玩去吧。”

  樓小舞看了凌子岳一眼。

  “去吧!”凌子岳道。

  樓小舞這才歡歡喜喜的拉著安久蹦躂出去。

  屋裡兩個大叔目送她們出去,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慈祥爹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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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1:5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五章 情話

  天色擦黑,島上的人吃完晚飯之後在院子裡各自忙著,便見兩個衣袂翩翩的瀟灑美男子和一座小山撥霧而來。

  一人青衣白發,一人褐袍鳳眼,是魏予之和莫思歸無疑。

  莫思歸想一出是一出,原是斬釘截鐵的說不會過來,誰知一扭頭就開始收拾東西,終究還是跟著跑來了。魏予之知道這裡沒有人會歡迎他,但是為了醫治自己的病也只好厚顏跟著,

  莫思歸搖著折扇,“阿久,為了給你治病我拋棄榮華富貴來尋你,你感動不?”

  莫思歸只是打趣,不曾料到安久忽然大步沖過來,他頓時有些心慌了,不為別的,就怕楚定江回頭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揍他一頓,但是安久這麼熱情似火,真是讓人感動……

  他心中糾結,一雙手半伸不伸,誰料安久到跟前一把扒開他,走到那一堆小山前面,伸手就將大包小包的東西扯開。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那小山下面竟然是大久。

  “別扔別扔,那個藥貴!那個藥極為罕見!”莫思歸也不顧的形象,把扇子往身後一別,慌忙開始撿藥。

  大久兩只虎眼淚汪汪,心中分外後悔當時怎麼沒有跟著安久先過來,不應該貪圖莫思歸新配的毒藥。

  “莫思歸,你忒喪心病狂,我看你現在也只能緊著傻的欺負了!”安久把大久解救出來才轉臉冷言嘲諷。

  眾人無語,心道這是維護嗎?幸虧大久聽不懂人話。

  莫思歸抱著藥包,辯解道,“魏予之是個重病患者,我總不能讓他背著吧!”

  安久冷哼,“你那手有多嬌弱?你媳婦嗎?除了擼管捨不得它干點別的!”

  “誰說我沒有拿東西!”莫思歸把手裡的藥包丟地上,解開自己的腰帶。

  凌子岳默默抬手把樓小舞的眼睛捂上,樓小舞好奇的要命,使勁巴拉他的手。

  “看!”莫思歸扯開外袍,原來袍子內側縫了許多兜兜,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藥。

  朱翩躚一邊吐瓜子皮一邊道,“神醫,我們都知道你平時身上就帶那麼多藥。”

  莫思歸被拆穿,不禁扭頭去瞪她。

  崩!

  他才轉臉,腦袋瓜便被一個巴掌大的藥包襲擊了。

  “你幼稚!”莫思歸悲憤。

  安久領著有人撐腰之後雄赳赳氣昂昂的大久從他身邊過去,不鹹不淡的撂了一句,“快穿上,不要影響島上風景,我們還假裝你是個漢子。”

  “喂,你說清楚!”莫思歸道。

  朱翩躚靠在盛長纓的懷裡,繼續開始補刀,“夫君,你看起來斯文瘦弱,可是脫了衣服能抵上兩個神醫呢!”

  盛長纓臉色微微紅,不自在的別過臉,“別胡說。”

  朱翩躚抱著他的手臂嬌聲道,“夫君別惱嘛,我不胡說了,是能抵上三個!”

  楚定江一直不明白,安久怎麼會喜歡裝模作樣的朱翩躚,現在總算了解了,一個插刀一個補刀,不給人一點活路。

  “給魏先生安排住處。”楚定江雖然會介意魏予之的到來,但心眼還不至於小到一刻也容不下對方,因為他對這段感情抱著必勝的信心。

  隋雲珠領命上前,“魏先生請隨我來。”

  凌子岳放下手,擦肩的時候樓小舞終於看清魏予之,不禁歎道,“真好看。”

  魏予之腳步微頓,微微側首朝凌子岳和樓小舞頜首,除此之外沒有露出絲毫情緒,仿佛根本沒有認出凌子岳。

  實際上這裡無人和魏予之有深仇大恨,只不過是因為各自的立場不同而有點排斥罷了,其中李擎之最為抵觸,不待魏予之走遠便向楚定江道,“大人!為神醫為何要救一個叛賊,還把他帶到島上來!”

  不是疑問,而是不滿。

  楚定江道,“此人為遼國效力是有苦衷,他若能看開,於大宋來說是卻是名難得的人才。”

  “可……”

  楚定江未容他說話,“就看新帝有沒有這個魄力了。”

  畢竟曾是遼國皇帝手下的肱骨之臣。

  若說這放在戰國根本不叫事兒,哪個謀士不是東家串串西家溜溜,良禽擇木而棲,在做出選擇之前先考量一番很正常。現在死板多了!楚定江腹誹。

  他不會把所有罪過歸到儒家,戰國時哪個一個流派拉出來作為全天下的制度都能找出一大堆問題,在太平之世,儒家合大道所以興盛至今,這時勢洪流的選擇。

  “定江,聖上請你回去,你如何打算?”盛長纓問道。

  這封信不能等閒視之,擺在楚定江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乖乖回去受命,二是准備好亡命天涯。

  楚定江想,自己之所以退下來,除了看清一些事情之外,大概還因為不太能接受這個君權至上的年代吧,“自由慣了,不喜戰戰兢兢的朝人屈膝,指不准那天憋不住就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了。這點還是春秋戰國好。”

  朱翩躚捧著肚子哼唧,“那可不,做買賣的多了,大家伙自然卯足勁經營,對伙計好點,伙計招呼客人才帶勁,不老想著往別家跑。若只剩下一家做這樣生意,誰還管那些!”

  “話俗理不俗。”楚定江道。

  朱翩躚見盛長纓也點頭,不禁擰了他一下,“誰俗?”

  “我俗,我俗,我這輩子做過最不俗的事就是娶了娘子。”盛長纓原先說點調情奉承的話還有點不好意思,後來發現朱翩躚特別吃這套,現在是張口就來,每句不帶重樣的。

  楚定江歎為觀止,心裡就有了點琢磨。

  揣著心事回到屋裡。

  安久正在拿莫思歸配的藥喂大久,她蹲在椅子上,手裡捏著藥丸,大久像狗一樣趴在地上仰著腦袋張著血盆大口等投喂。

  安久瞄了一下,揚手一丟。

  藥丸准確無誤的順著大久的嗓子眼掉了進去。

  “嗷!”大久彈跳起來。

  嗷嗷嗷,它錯過了什麼?錯過了什麼!嘴巴裡還有一點點殘余的藥味,可是一點都沒有爽到!

  抓狂了一陣子,想起來安久手裡還有,連忙又乖乖趴下仰頭張嘴,虎眼裡頭一次迸發閃亮精明的光芒,它下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捉到。一!定!要!捉!到!

  安久發覺楚定江進來,起先沒太在意,但見他欲言又止,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說,於是把一把藥丸一股腦倒進大久嘴裡。

  幸福來得太突然,大久出於吃貨的本能,還沒有來得及感受便開始大口咀嚼,待那些藥順著喉嚨化作暖流進肚子裡,懵虎才來得及想要留一點細細品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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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1:59: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六章 退休

  連番的打擊,讓大久一動不動,懵懵的盯著爪子前面的地板。

  楚定江掏帕子遞給安久。

  她接過,拭了拭手,“想說什麼?”

  楚定江說情話的風格與盛長纓不同,想了半晌才確定走“憶苦思甜”路線,於是拉住安久的手,誠懇的說了一句開場白,“阿久,這輩子能遇見你真好。”

  或許是因為氣氛沒有醞釀起來,安久怔了一下,不知作何反應。

  楚定江本想說“願能相伴一生”之類,但仔細一想,現在說這句話太突兀,顯得很酸,於是直接進入正題,“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當時楚定江沒想捉活的,沒有傷害安久的意思,而她卻是招招狠絕。安久點頭,“嗯,你來抓我,被我捅了一刀。”

  “這不是重點。”楚定江忽略這句煞風景的話,“初見你便令我很吃驚,明明沒有內力,卻能夠對陣化境不落下風,這樣的奇特、優秀,令人忍不住探究。”

  “我知道。”安久壓根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謙虛這兩個字。

  楚定江無奈,覺得這件事說不下去了,就繼續道,“後來梅花裡出事,我把你帶出來。你聽說了梅氏滅族,不驚不鬧……”

  “我記得。”安久點頭,“後來我憋足勁跟你打了一架,痛快多了。”

  “這不是重點。”楚定江拍著她的後背,繼續道,“重要的是,那一刻我突然發現了你藏在冰冷嗜血之後的另外一面。”

  安久身子僵了一下,旋即放松下來,伸手環住他的腰。

  楚定江心中微暖,抱著她,笑問道,“記得我們一起從縹緲山莊殺出重圍嗎?”

  安久沉默。

  楚定江知道她是陷入回憶,便不急著出聲擾亂。

  須臾,安久道,“我殺了八十九個高手。”

  敢情這半天是在數人!

  “那不是重點。”楚定江習慣了她這個“煞風景”專業戶,繼續道,“我想說,我們並肩作戰的時候我已確認,你就是我要找的伴侶。”

  安久頓了一下,皺眉,“因為我能殺人?”

  “不。因為看見你廝殺發狂的模樣,我心痛,萌生了保護你一輩子的心思。”楚定江用了一段時間才弄明白,這並不是憐憫,而是愛。

  兩人一直都不在一個點上,但這個問題,安久居然很奇異的與他思想合拍了。因為他們都不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只是因為愛上這個人,心裡在意了這個人,才會覺得心痛。

  “以前我覺得大丈夫應志在天下,就算是美人在側亦不過是點綴,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變了。”楚定江歎息,“我會放下緊要的事情,只因為怕你陷入危難。”

  到後來,他甚至會放下那些原本很重視的事情,只為了看她一眼,多陪她一會兒。

  開始他有點掙扎,覺得自己越來越墮落,可笑滿心抱負竟然過不了美人關,然而沒有過多久,他便墮落的甘之如飴了。

  為了一個女人放棄理想,怎麼看怎麼慫,楚定江已然毫不在意。

  “攜手一人,何必江山。”楚定江半開玩笑的道。

  “楚定江,回去吧。”安久道。

  楚定江微頓。

  “這樣行嗎?”安久喜歡楚定江給的安全感,又不忍見他斂去一身的光華做一個江湖不羈客,“我覺得你像是生來就屬於權謀。”

  “阿久,我老了。”楚定江輕聲道,“心老了。”

  這是他們之間的代溝,安久剛開始尋找生命的意義,楚定江卻歷經世事滄桑。

  從重生的一開始,楚定江根本沒有獲得新生的喜悅,榮華富貴、家族、名利,說拋便拋,他騙自己能夠拋開一切重新開始,其實依舊滿心全都是怨氣,為自己前世的付出不值。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自於本能,出自於不甘心,而年少時的那股熱血早已平息。

  倘若還是生在戰國,楚定江一定會想著為自己扳回一局,然而掠過時光,從前的一切已不可逆,再回望戰國到遼宋這段歷史,他似乎看透了天下分分合合冥冥之中的那種規律可循,再精彩的謀略最多只能成為歷史長河裡的一朵揚起又落下的水花,他便覺得一切索然無味。

  直到遇到安久,他逐漸覺得自己有了新的生命力。重生,從此時此刻才真正開始,或許很多年後,他又會重燃斗志?而現在他卻是真心想放下一切,攜著心愛的女子,邀約兩三知己,縱情山水之間,以一種愜意輕松的心態認真看看這個世界,才不虛此生。

  這些感想他並未說出口,因為就算描述的再清楚,沒有經歷過的人也不會真正理解。

  “可是我……”安久不知怎樣表達內心想法。

  楚定江揉揉她的發,目光溫柔,“讓我猜猜……你前世一定活的不長。”

  安久點頭。

  “你一身殺人的本事絕不是三五年之功,想必從前不是在殘酷的歷練便是在殺人。”楚定江說到這裡,語氣越發柔和。

  可以說,安久前世除了練就一身本事,基本等於白活,她只是一台殺人機器,沒有自己。

  那些浸在血中的回憶,讓她內心與常人迥異,如果想要過正常的日子,首先她要找回自己,做一個正常人,經歷正常人應有的經歷。

  他們,一個夕陽紅了,一個剛破曉,但都是處在黑夜與白天交匯之處,不是嗎?

  楚定江還是很樂觀的,“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並不沖突。”

  “既然你喜歡,那就好。”安久想到以後要做的事情,雙眸熠熠生輝,“我想重建龍武衛。”

  楚定江面上的擔憂一閃即逝,平靜的問,“為什麼?”

  “聽了龍武衛的事情,覺得很有意思,而且我能做好的只有這個了。”安久想來想去,武力組織和武力阻止是不一樣的,“我想做個好人,官方認證的那種。”

  聽見她並不是受了顧驚鴻心血中殘留意念的影響,楚定江略松了口氣,“好,你努力吧,但是在這之前,趕快去把賞金榜的事情了結。”

  “好。”安久道。

  “要我陪你嗎?”楚定江問。

  安久搖頭。

  楚定江有點不滿,“當初就應該立刻找人把活做掉。”

  那時候楚定江很忙,耽擱了一些時日,後來安久又不知怎麼想起來要自己做,他看了一下也不是什麼大任務,便痛快留給她自己折騰,這會子想起來略後悔。

  想著,楚定江忽然窘了,剛剛不是說情話來著?

  “對了,之前我還答應隋雲珠,幫他找媳婦,他喜歡潑辣一點,反正你最近也閒下來了,不如你幫著辦一下吧。”安久有了新的打算,但還是惦記著一直沒有能夠完成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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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醉酒

  楚定江沒想到自己退出政治的舞台,竟然要開始兼職做紅娘了!不過既然是安久所托,他便沒有拒絕。

  說情話的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楚定江也不甚在意,以後機會多得是,他眼下想問一個問題,“你能解釋解釋‘擼管’嗎?”

  “就是……”

  楚定江忙捂上她的嘴,“罷了,早知道你會直言不諱。”

  連調戲的樂趣都沒有,好憂傷。

  安久總算學會了察言觀色,見他情緒有些不對勁,便試探著問道,“你不開心?”

  她這樣沒心沒肺的家伙,能夠在意他的感受,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楚定江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沒有。阿久,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要記得我一直在你身邊。”

  “嗯。”安久面上泛起一絲柔和的笑意。

  彭彭彭!

  “阿久!”莫思歸在門外吼。

  “進來吧。”楚定江道。

  門沒栓。

  莫思歸拎著一大壇酒推門進來,“今天是個好日子,喝點久助助興吧!”

  他朝楚定江擠了擠眼睛,笑著出去了,還不忘把門帶上。

  “你讓他准備的?”安久自是瞧見了莫思歸的小動作。

  “沒有。”楚定江看著安久拆開封口,“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酒香飄散,帶著幽幽的花香,似梅似蘭,還帶著淡淡的奶香。這氣味不太像酒,反而像是含酒的甜品,分外誘人。

  “那你不要喝,我來喝!我若是有事情你給我報仇!”安久說的大義凜然,抱起壇子便喝了一大口。

  醉人的香氣在唇齒間久久盤旋,先感觸到的是濃郁奶味。當奶味散去之後是酒香,最後口中余下梅蘭淡香。安久瞇起眼睛,像一只偷吃的狐狸。

  楚定江不禁失笑。

  “嘗一口吧。”安久把壇子給他。

  楚定江大約能夠猜到莫思歸想要做什麼。於是只抿了一口,“不錯。你多喝點。”

  莫思歸看似不靠譜,但於醫道上是個絕對有分寸的人,他不會損傷安久,只是想讓她醉。

  安久幾乎每一次喝醉都會鬧得雞飛狗跳,然而上一次居然十分安靜。莫思歸一直想弄明白她精神方面的疾病能夠穩定下來是否與魏予之心血有關系。

  楚定江也很想知道。

  好喝的味道誘惑她一口接著一口,不出一會兒一壇便見底了,她的臉頰上泛起紅暈,皺著眉頭對楚定江抱怨。“這壇子太小了,咱們去問他再要一壇。”

  “阿久。”楚定江知道她醉了,便將她攬入懷裡。

  安久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趴著不動。

  安靜許久,楚定江聽見耳邊傳來了輕微的呼嚕聲。

  莫思歸賊兮兮的探頭,壓低聲音道,“她醉了?”

  楚定江點頭,“她睡著了。”

  醉了之後竟然安安靜靜的睡著了?

  “那我先回去了。”莫思歸迫不急待的要去灌醉魏予之。

  酒是莫思歸親自調和,醉後卻有療養精神之功效,只是魏予之身子太弱不可多飲。好在莫思歸從盛長纓那裡挖到可靠消息,魏予之是個“兩杯倒”。想灌醉他還真不需要費多大功夫。

  莫思歸拎著酒壇哼著小曲到了藏書樓。

  島上的藏書樓曾是二老夫人的私人書房,二老夫人不愛看書,卻喜歡附庸風雅。裡面藏書不少。這幢小樓最難得的並非是藏書,而是它的結構。

  從外觀上看,小樓有兩層高,但是進入屋內卻發現只有一層,小樓的外圍四周有一圈露台,從屋內能夠登上露台俯瞰煙波浩渺的湖景,與室內相接之處則用水晶砌成窗戶,光線透過這些透明的窗戶折射進來,光線極好。更常常能看到彩虹。有時候坐在這裡,會以為置身仙境。

  莫思歸進來的時候。正看見魏予之站在屋子中央仰頭觀看四周的水晶窗。

  月光灑落,在他身周鍍上一圈朦朧的光暈。一襲青衣寬袍,如雪的白發上似有細碎的虹光,令他看上去仙氣縹緲,卻帶著揮之不去的孤寂。

  莫思歸愣了一下,竟是不忍心打破這寂靜。

  魏予之轉臉看見他,微微頜首,“神醫。”

  莫思歸這才走進去,揚了揚手裡的酒碗,“來一杯?”

  “我能飲酒?”魏予之問。

  莫思歸席地而坐,將酒碗擺開,“可以,這是我特別調制的酒,益處多多。”

  魏予之也坐下,白發從背後垂到青黑色的地板上。

  “粗陶碗,將就著用。”莫思歸道。

  乳白色的酒液倒在黃褐色的碗裡,輕而易舉便能勾起飲用的欲望。

  莫思歸看著魏予之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起酒碗,古樸不失雅致。

  “請。”莫思歸道。

  “請。”魏予之垂首喝了一口,沒有記憶中那種辛辣刺喉的味道,發而十分柔和香醇,根本不像是酒,“沒想到神醫調酒之術如此高超。”

  莫思歸咂了一口,“那是,你不常飲酒吧?”

  “平生只喝過兩次酒。”魏予之道。

  莫思歸有點疑惑,魏予之這麼差的酒量竟然好不推辭的便喝了起來,於是好奇道,“沒有醉過?”

  “醉過。”但是醉與不醉,於他來說並沒有多大分別。

  “喝酒追求的便是微醺的境界,若是不醉又有何意思?來,干了!”莫思歸舉碗。

  魏予之笑笑,仰頭飲盡。

  這酒入口像是在喝甜湯,其實它比烈酒更易醉人,因為,裡面添加了催發酒勁的藥物。這些藥對莫思歸的作用不大,他很放心的喝了一碗。

  魏予之蒼白的臉頰已經染上淡淡的紅暈,讓他更加平易近人。

  莫思歸見他眸光依舊清澈,又勸了一碗酒。

  兩碗下肚,魏予之臉色更紅,甚至鼻尖和兩鬢都冒出了細細的汗水。莫思歸心道,不是說酒量淺嗎?怎麼一點不見動靜?難道是盛長纓的消息有誤!

  “我喝醉了。”魏予之微微笑道,“你信嗎?”

  不等莫思歸回答,便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板上,酒碗順著他的大袖滑落,隔著厚實的布料在地板上發出悶響,並沒有碎。

  “誒?”莫思歸無語,這就不省人事了?!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樣子!

  “魏予之?”

  莫思歸拿手戳他,沒有發現站在身後的楚定江。

  他與安久醉的樣子很像,那麼安靜,那麼突然。

  楚定江眉頭攏緊,原來心血對安久影響已經深到這個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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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6 17:4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八章 男人四十一枝花

  情愛只不過是安久的一小部分,盡管她與楚定江已經發生的夫妻之實,但其實在男女之情方面依舊十分懵懂。

  楚定江了解她,知道自己有的是時間滲透到她的生命裡,因此並不著急。

  而自那日與安久說過那些掏心話之後,楚定江當真一門心思的做起來退休老干部,整日裡看雪看花、撫琴下棋、熬鷹遛虎,大久在他的喂養之下越來越胖,體型正在通往豬的道路上疾馳。

  這日,安久用完早膳之後坐在爐邊一面把玩人面墜一面想著重組龍武衛的事情,目光落在窗邊的楚定江身上。

  他正抓著一把餌料垂首喂那只嗷嗷待哺的雛鷹,一身蒼色大袖寬袍,潔白裡衣領襯著頎長的脖頸,山岳河川般俊麗的側顏,濕漉漉的頭發半披在背上暈染出一片水跡。

  他們認識這麼久,這樣干淨整潔的楚定江,她卻攏共只見過兩回。

  楚定江的氣質迥異於時下的人,比魏予之的文質彬彬多了幾分不羈,比凌子岳那種剛毅粗獷又顯得十分講究,哪怕是他安安靜靜在那裡看書的時候,染上些許書卷氣,可是那渾身的氣勢亦令人不敢有絲毫不敬。

  “好看?”楚定江不抬頭也能感受到安久灼灼的目光。

  安久老實的點頭,“好看。”

  實誠能傷人,但好處也不少,楚定江喂完雛鷹掏出帕子將手擦拭干淨,“你在想什麼?”

  他的動作自然又瀟灑,但是安久總看不太習慣,她印象裡的楚定江是那個猶若豐碑的男人,生活上很隨意,冷靜、殺氣凌厲卻獨獨對她溫柔的人,不過仔細想想,從一些細節當中能看出楚定江並非是個毫不講究的人。

  安久撇開忽然湧起的思緒,答道,“我在想如何重組龍武衛。”

  “這不難。”楚定江坐下,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安久盯著他修長有力的手,大袖垂落,剛硬中不乏柔和,為啥連倒個水都能這麼好看呢?

  楚定江放下水壺,舉杯喝了一口。

  安久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移到微動的喉結上,放下茶杯的時候,嘴上泛著淡淡的水光,安久不知為何有點渴。

  楚定江見她吞了吞口水,便給她也倒了一杯。

  她並沒有喝,而是湊上去在他的嘴唇上舔了舔。

  “阿久……”楚定江有些意外,伸手攬住她的腰肢深深回吻。

  唇舌糾纏,一吻結束之後兩人並沒有更加深入,只是耳鬢廝磨了一會兒。

  安久不是那種羞澀的小娘子,若是有需要便會十分主動,可不會管現在是不是白天!而此時明顯只是想單純的親一親,所以即便楚定江已經被勾起欲火,卻並未強求。於他來說,這樣小小的親密更加難得。

  兩人目光相對,楚定江無聲詢問。

  安久看明白了,便道,“你這樣真好看,我上一次怎麼沒有感覺到呢?”

  她自己很迷惑,楚定江卻十分明了。安久不是那種會因外貌怦然心動的人,感情不深的時候看著他或許和華容簡、莫思歸沒有兩樣,而隨著感情日益加深,她會越來越注意到他的一切。

  這是好現象,楚定江笑的開懷。

  “我忽然想起了上輩子聽說過一句俗語。”這是安久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俗語之一。

  “嗯?”楚定江面上掩不住笑意。

  安久道,“男人四十一枝花。”

  楚定江無語,完全沒料到她的總結竟是這樣!他懶得強調自己只有二十多歲。

  眼看這個話題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楚定江為免再被捅刀子,明智選擇將話題返回起點,“說說你重建龍武衛的計劃。”

  安久才想起來還有這個正事!

  “說起來是挺簡單,可是我不想被朝廷掣肘,又想變成官方認證的組織。”安久不願意完全聽別人的命令行事而沒有絲毫反對的余地,她想有自己的立場。

  安久剛剛開始說這個詞語的時候,楚定江還以為她要重新回去效命朝廷,雖然不是很理解,但無條件支持她,而這時候才明白這個官方認證並不是那個意思,“你是說要做不需要隱藏的被朝廷承認的組織?”

  也就是說她想組織的龍武衛不是隱藏在暗中的殺手組織,而是能夠被朝廷承認正義的組織。

  “這的確很難。”楚定江手指輕輕點著桌面,“朝廷不會容忍民間有私人勢力。不過我有一個法子,你可以考慮一下。”

  安久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有辦法,你說怎麼做?”

  楚定江道,“找個可靠的人外放就職,你遂他去為官府訓練地方兵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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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6 17:4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九章 探花

  “我最信任你。”安久道。

  她這樣說,楚定江雖然很高興,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樣貌與華容添太相似了,一旦在汴京露臉必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靠易容和胡須也不是辦法,紙包不住火。”

  皇帝身邊有的是能人,想用拙劣的辦法瞞天過海絕對不可能。

  “宮變之事,我不僅知道的多,且有一部分是由我一手推動,皇帝不會放過我。”

  “他現在用得著你,怎麼會急著殺人滅口?”安久知曉大宋目前正是用人之際,皇帝怎麼會防著一個大好人才棄之不用?

  楚定江道,“如今局勢看似大有可為,但皇帝好不容易才削弱華氏勢力,怎麼會容許另一股力量崛起?”

  大宋的名門世家比比皆是,但沒有一個像華氏那樣權勢滔天,整個家族支撐起了大半個國家。

  新帝削弱華氏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試想,突然將屋宇拆掉幾根承重柱會是什麼後果?他要讓自己的親信頂上去,而這些親信必須是獨立的,背後沒有龐大的家族。

  楚定江符合這個條件,不過他控制了控鶴軍中一部分力量,哪怕他解散了他們,皇帝也會認為他有本事召回。

  僅憑這一點,皇帝就不可能放心的重用他。

  “我倒是有一個合適人選。”楚定江道。

  安久認識的朝廷官員不多,思來想去,沒有想到朝廷裡有哪個人合適,“誰?”

  “武令元。”

  “他?”安久對此人印象深刻,一個盲眼書生貧困潦倒,以一個破爛鮮有人光顧的雲吞攤子維持生活,卻難得一派風輕雲淡。

  楚定江道,“華容簡請人治好了他的眼盲症並托關系讓他參加了科舉,中了探花。”

  若不是有人保舉,武令元應該先過府試。華容簡本是想讓他先試試水,回頭過了府試之後再重新參加考試,未曾想武令元也是爭氣,眼疾恢復之後只斷斷續續讀了幾個月的書,竟然及第了!之後又在殿試表現出色,被聖上欽點為探花。

  武令元想試試自己的水平,便盡全力去考了,畢竟已經瞎了好些年,沒有條件繼續讀書,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會高中。

  然而這件事情對於他來說並不全然是喜事,沒有參加府試瞞不過其他人,大家都知道他背後靠山硬,心中不免懷疑這個探花有水分,這將讓他成為眾矢之的,亦會成為他官宦生涯中一筆抹不掉的污點。

  他以後會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實力,但關鍵還要看有沒有這個機會!

  楚定江細細給安久解釋之後,又道,“此事已經捅到御前,若是深挖下去,難免會露出背後的華容簡,這對武令元來說更加致命。”

  華容簡五官無職,憑什麼能夠開了這個後門?是不是與華氏有關系?華氏難道還與其他官員結黨營私?這些質疑不可避免。

  楚定江道,“最好的辦法就是用更大的事情將此事蓋過,他若請求外放到河間府轄下的知縣,皇帝應當會同意。”

  河間府在遼宋交界處,常年處於戰亂之中,就這十年之內,莫說知縣了,就是知府都被遼人殺了兩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安久一想,那個地方果然很適合發展!因要應對遼人突襲,整個河北路的府兵數量比別的地方更多。

  “是挺好,但武令元願意去送死?”安久問。

  “他會願意去的,富貴險中求。他現在過去若是能守得一縣無虞便是功臣,他定會有諸多顧慮,譬如去那裡有幾成勝算?值不值得一拼?”楚定江掏出一個玉牌給她,“我能夠召回解散的控鶴軍,你帶著這些人去助他一臂之力,他自然會去!”

  安久並不接,她很清楚那些人只信任尊敬楚定江,旁人無法控制,“我不要這個,我要你跟我一起。”

  她若是要接手,也必須要征服他們,而不是靠楚定江的一枚令牌狐假虎威。

  “好。”楚定江應道,“這些人都出自控鶴院,沒有一個是四大家族中人,他們在殺戮中成長,應當與你有共同的理想。”

  怨不得楚定江與控鶴院那麼熟絡!安久疑道,“盛長纓與你狼狽為奸了吧?”

  楚定江屈指彈了她腦袋一下,“他是幫了我不少忙,有時候會遇到一些資質好的人,他會將資料遞給我,我便暗中著重培養,以便收歸己用。”

  安久點頭,想起武令元不禁擔憂,“華容簡如此盡心盡力的培養武令元究竟有什麼企圖?”

  自從知道華容簡暗中控制了賞金榜,安久便明白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混世的公子哥兒了。她不認為華容簡費盡心思的幫助武令元純粹是因為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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