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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蝴蝶(Seba)]東月季夜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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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7:01:21 |只看該作者
東月季夜語 之七 憐憫(下)

這個島嶼,突然爆發了一次很嚴重的流感,第一波就死了好幾百人。

在文化昌盛、醫學發達的現代,這個數字實在太過可怕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她的城市在嚴密監控下傷亡數字比較小,還是讓她對疫魔的數量感到吃驚,甚至迫不得已的過度動用禍種之力,飽受反噬的痛苦。

但她習慣性的漠視這種痛苦,只是感到非常憂慮。

不自然的災禍不斷,此起彼落。已經和平了將近一世紀的人間又開始動盪不安,充滿詭譎的氣氛。相較起來,疫魔的入侵,還是當中災害範圍最小的。

意外的是,葉冷雖然罵罵咧咧,卻還是幫著她抵禦了如海嘯般的疫魔潮。

「那關妳什麼事?!妳不是人類也不是巫了!」葉冷跳腳。

「阿冷,你老忘記自己說過的話。莫非活太久老年痴呆了?」金櫻子泰然自若的反擊。

「反了啊!妳跟我說話這種口氣!我是妳的天妳的天欸!結婚才多久妳就反了…」

金櫻子沒理他,喃喃自語著,「結果還是打到人間來嗎?」

「真的打就不是死這麼一點人。」葉冷嗤之以鼻,「搶資源而已。魔族又不是傻瓜,內耗到最後同歸於盡?反正人間也只有百魔,搶點魂魄來補充有什麼關係?」

「你不在百魔之內吧?」

葉冷先是啞口,繼而惱羞,「誰希罕那種破領主的位份兒?還不都得怪妳!當初是誰把我綁定在人類身體裡的?吭?!那時我正在排候補妳這混帳老太婆…」

不是說不希罕?

她無力的嘆了口氣,望向天際。有些畏懼帶著溫潤水氣和血腥死味的薰風降臨。

神祇已然開口,但她卻不知道如何阻止這樣大規模的衝突和浩劫。她能庇護的只有一方,也唯有一方。

只有幾件事情值得安慰。葉冷雖然對人類很冷漠,卻還是幫她的。代替主山神的焚獄非常激昂興奮,所有侵入島嶼脊椎的魔都被他擊殺。而違命巫這塊金字招牌還沒怎麼掉漆,最少事魔者沒怎麼來。

天界神明照慣例不能插手,但一些久住的在地妖怪卻自主性的團結起來,在人類不知道的角落,驅除不斷入侵的疫魔。

沒想到幫助她護守一方的,居然是兩個魔族,和一群妖怪。甚至連她自己,都不太算是人類了。

但還是太勢單力薄了。這些低階的小魔數量龐大,很容易從界與道的隙縫闖進,很難在人間殺死…一時的消滅只是讓他們回歸魔界而已,人類的生命卻脆弱如琉璃。

怎麼辦呢?她躊躇了。

向來沈穩的她也感到一絲絲焦躁時,卻接到朔的電話。

朔還是那麼安靜、穩定,只是詢問是否允許她推薦的人上門拜訪。

「誰?為什麼拜訪我?」金櫻子微訝。

「妳是…最後一個『違命巫』。」朔靜靜的說,「但一島的重量不該只放在妳的肩膀…大道絕對不是一個人可以侍奉而運轉的。他叫做徐如劍…是故人的子弟,請多擔待了。」

「…朔,我見到了少司命。」

「我也見到了帕納迦。被遺忘的神明已然開口。」朔輕輕的掛斷了電話。

沒有。金櫻子默默的想,祂們從來沒有被真正遺忘過。

後來她接待了那位名為徐如劍的少年道士…最少從她的角度看來,還很年輕,卻充滿才華,非常有潛力。

挺拔俊秀,這麼點年紀已有小成了。

「妳那什麼眼神?」葉冷細聲的咬牙切齒,非常忌妒,「這傢伙少說也四五十歲了!」

「…比起我們都年輕很多很多。」

「妳…靠北!我不在外人面前給妳難看…」他磨了磨牙齒,充滿敵意的瞪了徐如劍一眼,小聲的對金櫻子說,「吃幼齒不見得會顧牙齒我告訴妳…當心蛀牙!」不怎麼甘願的離開了客廳。

有禮卻疏離的徐如劍望瞭望葉冷離去的方向,「他似乎不是人類。」

「我也不算是呢。」金櫻子溫和的回答,「但我們在此鎮守。」

這個年輕的道士狼狽了一下,肅坐道,「您是護佑一島生靈的違命巫。」

「只是當中之一,而且那也沒什麼…更何況我還被禍種寄生中。」

這個年輕道士,抬頭深深的看著金櫻子,神情漸漸哀矜,「前輩,這種隱事,真不該告訴我等後進。」

金櫻子淡淡的笑了。雖然一直隱居在東部,但她也聽說過這個年輕道士的威名。據說更年少時,是個除惡務盡,趕盡殺絕的人物。沒想到眼前卻是個懂得悲天憫人的孩子。

明明各事其道,但這個邏輯觀念很強的少年道士,卻跟她相談甚歡,金櫻子很痛快的加入由靈寶派主導的抗衡聯盟中,而且承諾在她的範圍內的眾生由她來說服。

他們準備和魔界開談判,但魔界出名的陽奉陰違,所以需要各方的協助,恩威並行,才有談判的本錢。

「只靠你們不夠。」金櫻子說。

「當然不只我們。」氣質凜然出眾的道士,年輕的面容,鬢角已然開始飄霜,「這不是一國一家的事,能夠動員的能力者都希望動員到…目前看來,比意料中的順利。」

是嗎?

「前輩,靈寶派會送幾個弟子過來協助…希望您不會覺得冒犯。」

我不用一個人孤軍奮戰嗎?

「如果你的門派不介意我這邊不是魔族就是妖怪的話。」金櫻子溫和的回答。

「我們門派的法術比較排外…這沒錯。」這個年輕道士說,「但門人並非全都如此…請相信我們。」

金櫻子點了點頭,將他送出去。

其實她本來不太相信的。她一直都孤軍奮戰,心裡滿懷憂慮。但是很神奇的,突然疫魔大規模的退卻,只有零星的幾隻在境內遊蕩,靈寶派的年輕孩子就清除乾淨了。

徐如劍一直送信給她,報告進度。基於對最後一個違命巫的尊重。

所以她知道,魔尊皇族的血脈沒有死絕,倖存的兄弟恰好就在這個小小的島嶼內,所以靈寶派奪得了主控權,用談判和會議來替代不斷耗費資源的戰爭與侵略。

不管是天火還是瘟疫,都不會真正的降下來了。

時代真的在進步。她想。用不著像她們這些蠻勇的違命巫,正面衝撞到頭破血流。總有更好更理想的辦法。


後來她又再次見到少司命,讓許多亡靈簇擁著,挾帶著濕潤溫暖的風,吹拂過鋼青色的天空。

被遺忘的渾沌神祇,那麼愉快的巡遊而過,不因為簇擁的亡靈或多或少在意。

但她覺得,那個光燦的渾沌神祇,卻像是大笑著,連雨滴都沁著濕潤的歡欣。

祂說,「你們的答案都相同。」

即使被遺忘,忽略。即使和眾生的關連越來越小,依舊是憐憫的吧?所以祂才會出現,垂問,提示,引導。

朔說得沒錯。大道不是一個人就能侍奉和運轉的。

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她對自己苦笑。渾沌神祇的光之主、少司命,對她說,金櫻子困住了她的姊妹。

有光當然就有影。禍種本來就是眾邪氣彙總的化身侵入草木種子而成,本質上…和渾沌神祇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只是個村巫、尪姨。她做該做的事情,跟其他人類沒什麼兩樣。


「妳要看那小子寫來的信看多久啊?!」葉冷很火大,「邊看還邊露出那種可疑的微笑…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紀…而且妳已經嫁人了!」

望著怒髮衝冠的葉冷,穩重的金櫻子突然很想逗逗他。

「阿冷,你吃醋了是不是?」

葉冷張目結舌,臉孔慢慢的紅起來,漲成豬肝色,粗著脖子吼,「笑、笑話!林北會吃醋?為了妳這老虔婆吃醋?哼哼,妳也把自己想得太…」

「那正好,我去探望焚獄大人,最近他也辛苦了…」

「妳給我站住!幼齒也肖想,老灰仔妳也不放過…妳別看焚獄臉皮嫩,那娘炮還比我大好幾百啊?!不准去不准去不准去!」

發完脾氣,看著金櫻子直挺挺的背著他,微微顫抖,他心底一緊,突然難受得不得了。該不會被他罵哭了吧?這滋味真難受…還不如讓金櫻子揍一揍他痛快些。

唉,女人怎麼抗壓力這麼低。他就、就是心底有點不痛快…絕對不是吃醋。吃醋那麼娘的事情,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能會這麼幹。

正在考慮要不要砸個杯子還是碗給金櫻子一個台階下的時候──讓她揍幾下總該不哭了吧?──沒想到金櫻子輕輕的噗嗤了一聲。

葉冷愣了一秒,怒吼的撲了上去,完全沒有考慮武力值有多不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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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7:01:42 |只看該作者
東月季夜語 之八 遺忘  (完)

她張開眼睛,窗外淒涼的雨聲,點點滴滴,寒氣漸漸的冒了上來。被窩卻很暖…或許是因為枕邊人的體溫,所以溫暖的讓人眷戀,即使這個睡像不太好的傢伙有條腿跨在她腰上。

但她還是起床了。根深蒂固的習慣就是改不了,天不黑就起床,已經是刻畫在靈魂裡的生理時鐘。

拉了件背心加上,正準備梳洗後去洗衣服時,看見昨晚看過的信,壓在鎮紙下,讓寒風吹得沙沙作響。

對這一切,她有些無措。

看起來直逼天火的巨大災難,卻消彌於無形中…大部分。真的到處擾亂的,是些排不上位份,趁火打劫的下等魔族,輪不到她動手,就讓靈寶派的少年弟子們消滅了。

原本繃緊精神,準備不顧一切,即使徹底燃燒她和禍種的生命之火違抗到底的命運,居然雲淡風輕的消失了。

她居然,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失望和失落。

或許她累了,也或許,她希望能奉獻到最後一刻,然後能夠休息。但這些都沒有發生,她依舊得與禍種抗衡下去,甚至連存在的價值都漸漸消失──她根本用不著做什麼,那些年少道士就會處理完畢。

就像渾沌神祇被遺忘,她們這些沒有系統教育、純粹仰賴天賦的巫,也真正的退到歷史的陰影,再也沒有用處了。

有紀律、有系統,有自己產業和財富,足以培養人才和延續道統的道,終究和歷史演進相同,取代她們這些良莠不齊的巫。

其實她不該不開心,應該感覺欣慰才對。她的城市更安全──畢竟天界神明更願意和這些道門溝通。

而不是已為半妖、宛如不定時炸彈的她。

但她覺得疲憊而蒼涼,一直在考慮離開這件事情。原來,我這麼需要「被需要」。

原來,我唯一足以撐下去的動力,只有牧守一方的驕傲。

當驕傲和「被需要」蕩然無存時,她會如此失落,失落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可能,很有可能,她從出生到現在的漫長光陰,一直都陷入忙碌不堪的狀態。為人女、為人徒,然後為人妻、為人媳。之後為人母、祖母、曾祖母…

同時也牧守一方,連被禍種附身都沒放下過。

但終究,她還是走入歷史了。被尊重、仰慕,卻無益世間的違命巫。

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稍微的轉移她的注意力,一件件的搓洗。葉冷在工地上班,光用洗衣機洗不乾淨沾滿泥土和水泥的衣服。

「妳幹嘛手洗?」睡眼惺忪的葉冷尋來,只套了條長褲,搔著肚皮抱怨,「妳若不會使用妖力,我教妳,又不是什麼難事兒…何苦折騰自己的手?凍破皮的天!妳這樣苦毒我老婆…」

陰暗的淒涼感,居然讓他幾句話就驅散了。或許我也非常好打發。金櫻子想。

「餓了?」金櫻子微微笑著轉頭,「幾件衣服而已,很快就洗好。我喜歡親手洗你的衣服。」

葉冷瞬間清醒,臉孔和耳朵微微泛紅,粗聲道,「難道用妖力洗比不上用手洗?算了算了,一根筋似的老太婆…跟妳講不通。只有荷包蛋和火腿喔,別想有更多了。」搔著肚皮咕噥著,轉身進了廚房,沒多久就傳出食物的香氣。

其實她還是「被需要」的…暫時。葉冷還是需要她…雖然她一直不懂為什麼。明明她管教得很嚴格…他也一直很暴怒。

不懂,不瞭解。男女情事就她而言,接近白紙一張。她知道孤寂,瞭解守寡時那股難耐的衝動…但也只是人類追求繁衍的本能罷了。她不懂兒子和孫子在年少喪妻後為什麼那樣的哀痛欲絕,說什麼都不肯續絃。

她承認媳婦兒和孫媳都是好孩子,兒子和孫子跟她們幾乎都是青梅竹馬,但不太能瞭解為什麼另一半撒手西歸,能夠讓這些男兒死了大半,把精神幾乎都耗費在店舖裡,怎麼都不想再娶一個。

金櫻子承認,她不懂…本來不懂。她和丈夫一直相敬如賓,非常客氣…本來就是硬湊的陌生人。丈夫死去她雖然感到憂傷,但並沒有太深…她太忙碌了,一家大小的擔子都在她肩上,她幾乎忘記丈夫的容顏…偶爾孩子想到詢問時,她還得絞盡腦汁才回憶起他模糊的容顏。

但她現在,似乎懂了…有點。

若是葉冷離她而去──這幾乎是必然的──她大約也不想跟任何人「鬥陣」。太多的回憶充塞,佔滿了所有的回憶。她沒辦法想像嫁給別人,或者上別人的床。

那太奇怪了。

晾好衣服,她走入廚房,葉冷塞了一杯熱牛奶在她手底,拉長了臉,「都凍紅了!討皮癢是不是?老虔婆?吃飯了!」

「其實我洗好就會來煮飯。」熱牛奶的溫度侵染著凍僵的雙手,有點刺痛,漸漸的回暖,舒服起來。

「哪、哪等得到妳來做?老子餓死了!喂,不是為妳煮的喔,是我餓了,等不住!煮給妳吃是順便、順便!」

結果你也沒先吃呀。土司還在烤麵包機裡,火腿和荷包蛋蓋在鍋子裡保溫。

「謝謝。」她很誠懇的說。

「謝、謝屁啊謝!就說不是為了妳…吃妳的!」狼狽不堪的葉冷大吼,不肯讓金櫻子動手,粗魯的把火腿和蛋夾在土司裡,遞給她。

真的很美味,真的。聽說英語裡的「惡魔」和「美味」有關係…她原本覺得真是天差地遠,但現在明白了…最少葉冷的手藝真是惡魔般的美味。

「其實,你不用去修馬路。」金櫻子遲疑了一會兒,「去五星級大飯店當主廚輕鬆多了。」

「修馬路挺好,那些漢子相處跟魔一樣直來直往,好相處。誰希罕侍奉那些扭捏作態的有錢人?老子可是風魔王族!誰配吃老子做的飯?吭?」非常鼻孔朝天。

下著雨,所以今天葉冷沒事。但他沒待在家裡,興沖沖的說要去找朋友…據說有一大票的魔族待在某所大學進修,有些是他的熟人。

「別闖禍。」金櫻子整了整他的衣領。

「老子看起來就像是出門闖禍的樣子嗎?哼!」他火氣很大的回嗆,「那個…回來給妳帶伴手。」扔初一張符,就倏然消失了。

金櫻子微笑的搖搖頭,收著餐桌。葉冷永遠閒不住…不用上工的時候,總是到處瘋跑,說也奇怪,他這樣能力低微,朋友卻一大堆。

大概是,誰也沒辦法真正討厭他吧?

開了店門,泡了一壺花草茶,生意照樣很冷淡。但她知道,靈寶派的少年道士們輪班在她附近監視著。

監視我。金櫻子想。他們雖然尊敬的喊違命巫,但也恐懼她終究會敗給禍種。若是有那一天,這些監視她的後進,就是她的催命符。

但她不想說破,也沒打算驅趕。或許這樣是最好的…反正她已經走入歷史,對這世界只剩下拘禁禍種的作用。

或許這樣最好。

***

當天晚上葉冷回來,笑得一整個誇張,繪聲繪影的告訴她,所謂「魔界自選至尊」
的真相。

「妳知道有多蠢嗎?哈哈哈!一個不靠譜的人類小鬼提議用漫畫的方式打武鬥會,那些蠢斃了的君主們還同意了!現在都跑回去打武鬥會了,哈哈哈~」他揚了揚手上的DVD,「就是這個啦!我跟他們凹了一套,咱們看看能蠢到什麼程度…哈哈哈~」

他放了DVD,硬摟著金櫻子,一起看動畫「幽遊白書」。

結果呢?結果就是他跟其他魔族沒什麼兩樣,一整個沈迷得不可自拔,那套DVD看了N百次,又從「幽遊白書」追到「獵人」,因為「獵人」出太慢,天天憤怒的嚷著要去日本刺殺作者,惹得金櫻子動鞭子才冷靜一點兒。

「…魔界很無聊嗎?」金櫻子看著這個大孩子很無奈…真是越活越倒退。

「說起來,還真他媽的無聊。」葉冷坦承,「就是追求更高更強的力量力量和力量!勝利了就能吃掉對方增強功力…然後繼續打架和吃飯。我就是沒有力量,別人還不屑吃我…媽的有夠丟人。現在仔細想想,真是無聊透頂…我以前在人間幹嘛啊,只知道拚命修煉和玩女人,從來不知道有這麼有趣的玩意兒…」

金櫻子沈默了半晌,「我也是被你玩的女人之一嗎?」

葉冷的臉孔驟然變得鐵青,牙齒咬得咯咯響,死瞪著金櫻子。「隨便妳愛怎麼想好啦!豬腦袋!金櫻子是豬腦袋!」氣得往外衝,好幾天沒回家。

我為什麼會冒出那一句呢?金櫻子詫異的想。為什麼…明明知道葉冷現在很上心,會非常生氣。

明明知道,現在的葉冷,非常非常在乎她。

到底為什麼呢?

她收拾著散亂在客廳的DVD和漫畫,百思不得其解。然後挑了蟲師,坐在螢幕前看了起來,等她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自己淚流滿襟。

為什麼?沾著自己的淚,她很不解。明明知道是虛構。

可她的一生,這麼漫長的一生,回首卻宛如鏡花水月般飄渺虛無。她的努力和驕傲,自尊與執著,在時代的巨輪輾壓下,顯得那麼可有可無。

現在放棄掙扎也無所謂…會有人來消滅禍種,給予她真正的安息,已經有人、很多人可以接手了。

她已走入歷史。

呵。結果,她的驕傲成為真正的致命傷啊,金櫻子。太過度的驕傲,自以為舍我其誰。從來不是重擔和責任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重擔和責任來彰顯自己存在的價值。

現在不用了不是嗎?

她有些愴然,惆悵,但也釋懷、如釋重負。

試試看吧?她終於解除了所有責任和重擔,所有的身份。她終於解脫了…從種種的身份和束縛解脫了。

終於,終於,可以當…「金櫻子」。

再也不是誰的誰,就只是…金櫻子,我自己。

只是這樣突然的自由讓她不知所措,有些輕飄飄的,足不點地似的。DVD還沒播完,她站在門口眺望著鋼青色的天空。

她總是,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最多也就為了焚獄,走入大山。但她心底永遠壓著沈重的負擔,從來沒有機會好好看看周圍的風景…她幾乎想不起來大山除了焚獄,還有什麼她記得的景色。

想過許許多多次,大海是怎樣的遼闊,是否和天空的鋼青一致…但她頂多就站在文化中心眺望而已,匆匆一瞥,居然回想不起真正的顏色。

我可以走了,對嗎?或許會偶遇同樣被遺忘的渾沌神祇,或許祂們願意跟我說話。

但她終究還是沒有走。她還沒跟葉冷告別…最少也要跟他告別。不想燒符或使用妖力,她想很人類的、面對面的,用人類的言語,親自告訴他,真的,她真的很喜歡被葉冷摟在懷裡看DVD,聽他囂狂的大笑,純真的跟個孩子一樣。

謝謝他視她為一個女人,既不是禍種寄生的半妖,也不是違命巫。

坦承的告訴他,謝謝,而且,我終於明白「愛」的滋味。

但五天後,面對繃緊了臉孔回家的葉冷,她啞然好一會兒,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實在對這一切太陌生了。

面面相覷好一會兒,她訕然開口,「謝謝,我愛你。」

葉冷緩緩張大了眼睛和嘴巴,眼眶整個紅了,一個熊抱差點把她勒斷氣,引來禍種的自我防衛系統,被鞭了一整個體無完膚。

…這就是傳說中的被虐狂嗎?隨著葉冷看動漫畫的金櫻子納悶的想。


但她的離開沒被阻攔,葉冷鼻青臉腫、面帶鞭痕的跳腳罵了半天,收拾行李,很神氣的要當金櫻子的嚮導。

「本來宅在家裡一點意思都沒有,真不知道妳怎麼能宅上百年。」葉冷教訓她,「我怎麼可能讓自己老婆自己去旅行…尤其是從來沒出過門的老虔婆,迷路就迷死妳!反正…蜜月也是要補的。」

「可是…」

「沒有可是!夫是出頭天!跟著我走就對了!嗚哇,終於可以到處跑了…我讓那群豬朋狗友瞧瞧,真正的絕色該長什麼樣子…而且這絕色還是我老婆!」葉冷很偏離主題的沾沾自喜。

…結果我還是沒能當回「金櫻子」,依舊是別人的「娘子」,偶爾還得兼任「娘」嗎?

無所謂吧?其實。

就像她沒有遺忘渾沌神祇,葉冷也從來沒有遺忘她。

她握住葉冷伸出來的手,這是她男人的手。她的,男人。真是新奇的經驗,而且有點兒不適應。

但這樣的不適應還滿妙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充滿自由的甜美。

她跨出一步,走入歷史中。然後跨出一步,真正的走入金櫻子的人生。掌中的溫
熱告訴她,她並不是一個人。

最後一個違命巫就此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但金櫻子的人生,從此刻才開始。

東月季夜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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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7:02:06 |只看該作者
東月季夜語 番外篇 殘悲

做夢了。

高高居在草木構成的王座上,焚獄睜開眼睛,默然無語。

人間真是危險的地方,即使幾乎和人沒有接觸,還是容易受影響…居然讓從不做夢的魔族做夢了。

不知道是太多下等魔族入侵島嶼脊椎的刺激,還是聽聞魔界高階會議的緣故。

或許都是。

焦燬會來吧?他那樣的權勢慾望滔天海深的魔界君王,一定不肯放棄爭取魔尊的機會吧?

夢這種事情真是不講理。他不只一萬次希望能夢到他那一刀砍去焚燬的頭顱,結果夢到的卻是他們小時候的溫馨。

在弱肉強食,陰謀詭譎的火魔王宮,相依為命的生活在一起。吃飯都是一個先吃,沒異樣才一起吃──這樣中毒才有另一個救。睡覺也是一個先睡,另一個守護──不然出宛如牛毛多的刺客早要了他們倆的小命。

互相扶持,相濡以沫。他比焦燬還小幾年,剛出世的時候不是焦燬竭盡全力的保護,偷偷抱離藏起來,等待父王回宮,他說不定就夭折了。

魔族出生就有記憶,半天就能行走覓食。所以這一切,他都記得很清楚。

他是焦燬的小小跟屁蟲,最忠貞的兄弟、臣子。或許魔族天性就有強烈的權勢慾和強大的力量渴求,他有,他也有…但這些在對兄長的孺慕中都完全可以壓抑。

沒關係,他可以為臣,可以當焦燬的副手。他能夠壓抑的…因為他很愛自己的哥哥,從出生就保護他到成年的哥哥。

在冷漠無情的王宮中,這是他唯一感到溫暖的情感。所以他很盲目的信賴,完全不魔族的支持焦燬,就算是焦燬要殺掉所有其他的兄弟姊妹,他身先士卒的,雙手沾滿了兄弟們的血。

但卻沒有想到,他最信賴、孺慕,那麼喜歡的哥哥,居然舉起刀,向他砍過來。

其實早該想到不是嗎?焦燬的命令就是「殺光所有前君主的子女」。這命令不包含焦燬本人,卻包含了焚獄。

原本他認命了,絕望的認命。為了鞏固君主之位,每個君主都這樣做,沒什麼稀奇的地方。

但是焦燬卻告訴他,之所以這樣保護照顧這個弟弟,只是想收條以後必定捨棄的臂膀。

這,才是壓垮焚獄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狂怒的他在焦燬的臉上深深劈了一刀,同時也被焦燬重創,突破重圍,慌不擇路下,強行穿越了和人間的縫隙。

但也是因為焦燬重創他的法術,讓強弩之末的他陷入幻影中,誤認前來關注的主山神是焦燬,使盡魔威的殺掉了主山神,差點導致一島陸沈。

就是使盡了魔威,才會讓個區區人類…或說半妖半人的巫偷襲成功,禁錮取代陣亡的主山神,扛住一島的脊椎。

啊,他對那個巫並沒有什麼怨恨…或許恨意也有其極限。他所有的恨意都給了焦燬,面對人間的巫,只有灰燼般的疲倦。

或許這樣也好。他想。反正所有的信念、眷戀、信賴都已經粉碎殆盡,僅餘斷垣殘壁。反正他無處容身,身負幾乎難以痊癒的重傷。

就這樣吧,無所謂。就這樣吧。

他被埋在很深的地方,很深很深。非常接近地火的所在。據說很久以前,這一島的脊椎,原本是旺盛的活火山。

為什麼把他埋在這裡?他不明白那個妖怪似的巫。這樣他就有機會好起來,不是嗎?明明他害死了許多人類,巫自以為的眷族。人類情感軟弱,不是會想盡辦法復仇嗎?

為什麼?

或許要用他殘餘的生命之火潤養殘破的脊椎?有可能。那就這樣吧。他沈入極深的睡眠,如死亡般。


但沒幾年他就甦醒過來,與這島的脊椎融合在一起。他清醒過來時,所有的草木都歡欣的面對他,像是朝向光明。

愚蠢的生物。他冷笑。火和光明不能劃上等號,笨蛋!

但這樣愚蠢的生物群,卻將他從深深的地底抬到地面,構成草木編織的王座,愚魯的視他如主山神。

性命短暫,愚蠢的人間生物。

他試圖離開,卻沒能真正離開…他的雙腿和大地依舊密不可分。

但這只是需要時間罷了。只要他力量積蓄夠了,再次斷了這島的脊椎,他就能起身、自由…

然後去哪?

回魔界殺焦燬?

他很悲哀的發現,並且不願意承認,他下不了手。往事像是鬼魅般纏繞著他,他最常想到的是焦燬無傷的面容俯瞰著,緊緊抱著剛出生的他,小聲的安慰,顫抖著躲在巨大簾幕後的一個很小的地洞,竭盡所能的護著他。

這一定是某種惡毒的巫術,絕對的。一定是焦燬施放在他身上的邪惡幻影。他對自己憤怒,對焦燬憤怒,消極而絕望的困在草木構成的王座上。

但是這些愚昧無知的生物,草木環繞著他,拱衛著他。對他展現最美的花顏,呈上甘醇的露水,簇擁著,漸漸他能在大山遊蕩,靠的是草木的力量。

「白痴。我不是你們的山神。」他喃喃著。

但這些智商很低的草木依舊簇擁、仰慕。連禁錮他的巫,每隔段時間就來祭禳他,以主山神的規格,如友似朋的和他交談,給他書籍打發時光。

甚至為難她的提出要生祭,她都真的去抓一個強暴慣犯來給他吃。

或許有魔很喜歡人類的味道吧?但其實他不喜歡。這麼淡薄的味道…還不如吃個下等魔族。

但有種情感,一種遲疑的、溫情的情感,讓他覺得親切、熟悉。雖然他永遠不會承認。

這個名為金櫻子的巫,一直遲疑的想殺他,卻永遠被無聊的情感牽絆住,下不了手。沒錯,他自由的時候就是這島陸沈之刻,任何一個理智健全的智慧種族都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反正他還這麼虛弱。

但她總是摩挲了又摩挲尖銳的花刺,和他親切的交談,然後自責的回去。

愚蠢的人間草木,愚蠢的、似妖的巫啊。愚蠢到…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起殺心,愚蠢到…他原本輾轉劇痛的心漸漸平復下來。

算了。反正他也沒地方可以去。陪這些愚蠢的傢伙玩玩好了…說不定金櫻子會殺他,說不定草木會背棄他。到那一天再起身就好了…

反正也沒其他的事情好做,不是嗎?

但沒想到人間這樣危險…居然會影響到他。比方,越來越喜歡那個禁錮她的巫,偶爾會憐憫她漫長沒有止盡的痛苦和抗衡。比方,越來越喜歡臣屬的草木,這些愚忠的傢伙,盲目的愛戴。

比方說,魔族膽敢涉足他的範圍,再次激昂的沈寂已久的戰意,憤怒又興奮的撕碎吞噬,吃得非常的飽。

飽到他隨時可以起身,卻還是沒有離開。

比方說,他會做那樣溫情脈脈的夢,眼角有著半滴淚。

他會來吧?焦燬。以前限於規則,現在適用特別使節的身份前來。他不會允許有個隱患留在人間…距離如此之近。

所以,來吧,焦燬。我的傷都好了,好得非常完全。在我的土地,一島的脊椎上,來吧。

我會殺掉你,等你徹底緘默的時候,最後一次喊你哥哥。將你的屍體埋在土地之下,滋養我的領土。

來吧,來我這裡。火之君主,焦燬。

***

他果然來了。

焚獄仔細看著他的面容,意外的是,自己以為會暴怒、瘋狂,沒想到這麼平靜。詫異的是,焦燬的臉上還帶著那個深深的刀疤。

照他的能力,應該很容易治好吧?畢竟焚獄的那一刀是純粹的武力…法術一直不是他的專長。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沒帶半個隨從,就這麼自己來了。這很笨不是嗎?焦燬不是一直操縱著人心,最擅長叫別人去死嗎?

用溫情和殘酷交錯的收買和出賣,這就是焦燬,火之君主。

「別回來魔界。」焦燬冷冷的開口。

許久不曾聽聞家鄉的語言,焚獄愣了一下才理解。他彎起一個譏諷的微笑,「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喔。」

明明很美的漢文,翻譯成家鄉的話,卻這麼不倫不類,挺有喜感。

但焦燬應該是聽明白了,他沁著一個扭曲猙獰的笑,「別回來。回來就殺你。」轉身就要離開。

但焚獄被激怒了,「站住!在這裡解決我不好嗎?不要逃走!叛徒!」竭盡全力的揮出草木擰轉的一鞭。

焦燬卻沒有還手,只是閃躲過去。回頭看了他一眼,罩上兜帽,沈默的離開。

那天山區下了很大的雨,大到差點引發土石流和洪水。那是主山神所能呼喚的最大雨量。

焚獄緊緊的抓著自己的腿,直到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他沒有哭,但豪雨沖刷著他的臉龐,遠遠的看,很像他在流淚。

還活著,那孩子。焦燬默默的想。幸好。

他把兜帽拉低一點,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身為魔族,不是一種悲哀,王族才是。

不該在母后生產的時候經過寢宮,不然就不會看到自己的弟弟。小小的嬰孩,眼睛倒映著天空藍。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接受母后的懇求,把弟弟帶去躲起來。然後看著小小的嬰孩在他懷裡慢慢長大…半天的光景而已。

王宮一直很殘酷,非常殘酷。父王在的時候還好些…他就是父王還在的時候幸運存活的孩子之一。父王外出時,儘管是君後,還是往往護不住自己生的孩子…太多黑手了。

他為什麼要豁出性命保護這個小小的孩子呢?不明白。

但這孩子這麼依戀他,信賴他。在充滿陰謀和血腥的王宮中,是唯一可以感受到溫暖的人,可以放心的深呼吸。

這樣不好,這樣不對。將來他若即位,一定會把所有的兄弟姊妹都殺乾淨…血洗王宮是每個登基者的傳統程序。他不能軟弱,他是第一君位繼承人…焚獄是第二。

第一個該殺的,就是焚獄。他不能軟弱。

啊,我只是利用他。一定是這樣。利用他讓我安全生活,利用他那可笑的情感。

所以我軟弱一點沒有關係…要騙過別人得先騙過自己。

就是這樣。

所以他讓焚獄成為他的刀,血洗王宮的刀,當興奮的焚獄疲憊又驕傲的將勝利奉給他時,他舉起了刀。

沒有利用價值,焚獄可以死了。

焚獄的眼睛睜得很大,血染的容顏那麼無措,像是一切都崩毀。瞳孔還帶著他剛出生時,純淨的天空藍。

明明焚獄沒有躲,他卻砍偏了。明明可以殺焚獄一千次…他那樣疲憊,焦燬卻放過無數破綻,自己也不明白的,讓他在臉上砍了一刀,逼焚獄逃往人間的裂縫。

問了自己無數次,為什麼,卻終究沒有答案。他不醫治自己臉上的疤,也拒絕臣子的醫療。每每深思的時候,就喜歡撫著疤痕。

為什麼?

不知道。不想知道。

就像他沒辦法克制自己的,前來探視焚獄,手裡的刀沈重的宛如千鈞,怎麼都提不起來。

不要回來。千萬,不要回來。回來我就得殺你…

臉上的疤痕很疼,非常疼。

焚獄,弟弟。你不要回來。身為王族就是這麼不幸…千萬不要回來。

不要逼我面對自己的軟弱,和絕對而必然的抉擇。

驟起暴雨,身代為這島脊椎的焚獄瘋狂的發洩。但他沒追上來,幸好。

這是一種惡毒的巫術,命運的嘲笑。你我可以逃,卻躲不了。

疤痕更疼了。

但焦燬知道,他永遠不會去治這個傷,寧願永遠這麼痛。這樣他才能克服最後的軟弱…和偶爾軟弱一下。

那天晚上,焦燬也做夢了。人間真不是好地方,影響魔族很深。

他夢見魔界偶然的晴空時,年幼的焚獄驚喜的指給他看,瞳孔帶著純潔的天空藍,和稀有的晴空一樣。

睡夢中的火之君王,熾熱若火焰的淚水橫過疤痕,將枕頭燙出兩行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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