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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那就是直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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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06: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孫時陽!孫時陽!"西玄二皇子勃然大怒,一腳踢翻了几案。"混賬東西!徐直不知道我在追求她麼?對她至關重要的男人?至關重要!那不就是她看中的男人嗎!"黑色長髮凌亂半遮面,尚是年輕的他就這麼站在那裡不動,唯有身體的劇烈起伏能看出他渾身散發的恨戾。

良久,他呵呵低笑著,笑聲不止。

他瞄到地下的束帶,慢條斯理地拾了起來;他面上有笑,柔聲道;"找到這個人了嗎?不管有多少叫孫時陽的,都給我殺了,一個都不准留。""二殿下,"跪伏在地的太監戰戰兢兢道;"無緣無故圈殺一群人,皇上他……何不索性請皇上賜婚……"二皇子表情剎那凝結,廳裡一片死寂,僅他明顯地呼吸聲,直到呼吸由重轉淺後,他才又笑道;"你懂什麼啊,徐家人可自由婚配,不是出於她心意,我請皇命不就是羞辱徐直,褻瀆了她?何況父皇又怎會將她配與我?哼,總是這樣,就是有人壓在我頭上,讓我動彈不得,讓我時時得忍氣吞聲。你去查,徐直看中的人年紀必有一定的範圍,學識甚高,只要符合這些條件的,想來也不會有幾個,父皇也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面色益發柔和,吩咐道;"然後,都給我殺了吧。"

這間滿溢香氣的小廳裡,大魏的老醫者替這名貴人把脈許久,不時觀察她的氣色,斟酌著藥方,再悄悄分了些許精神猜測眼前這名所謂的西玄貴族是南臨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各國京師幾乎都有一間四方館,四方館供使節、商旅居住;一國一四方,自徐直提議還原禮樂原始風貌之後,西玄四方館躍升為四國之首-各國中四方館律築最廣、來往人數最多的那個。

這幾年,往返西玄與大魏間的醫者人數多了不少,沒辦法,西玄的學士太多,去取經的西玄大夫始終追不上大魏醫術的進步,因而每隔一陣就有一支大魏醫隊前往西玄;學士們的知識是寶藏,誰知道十年、二十年後會不會再出一個徐直、兩個徐直,甚至數百個徐直呢?

在這個時代裡,天下人共同珍惜著這些學士。

而眼前這位貴人擁有南臨人奶水般的膚色,年輕而美麗,卻以西玄貴族的身份過來……有可能是貴族們養的舞伶,她們的戶籍雖下等,但只要有主子寵愛的一天,地位是比起一般老百姓還高,會來讓他把脈,似乎也就不意外了。

那,現在要怎麼說?

看人的身份說病情是一門學問,這來自大魏的老醫者正要明示她好好跟她的主人享受一下最後時光,也許是他的表情稍稍明顯了,坐在另一頭戴著異國面具的男子倏地拍椅而起。

老醫者改口道;"姑娘不必緊張,平日放鬆,晚間才好入眠。喏,你讓你丫頭先去找我徒弟,他試煎一次讓她學著,有時候火候不對,藥效也就失了積分。長期吃,對人好。""好。"她接過藥方。

這個疑似南臨人的貴族便是徐直。今日她穿的是一身再簡單不過的西玄深衣,出去料子極好外,幾乎跟平民的衣飾沒有什麼不同,最多就是在衣上隱紋做文章;來四方館把脈的從此貴族皆有志一同地不招搖,十分配合四方館的規則進入四方館,一視同仁,貴族不得以權勢壓人。

徐直也從善如流,低調的來低調的走,除非有心人要查,不然也只當徐直只是跟其他貴族一般做個健康上的預防把脈而已。

她才瞄上一眼,就被周文武奪去藥方,在旁的白華狠狠地瞪著一雙大眼。

他蹙眉。"這什麼?不是治頭痛之症的嗎?這時安神的藥啊!"老醫者支支吾吾,含蓄地說道;"吃了這貼藥,總是好點。"周文武心裡略微浮躁,正要開口再問,瞥見徐直明亮的眼眸望著他,彷彿在說;"這藥方,你不也見過?"是啊,他是見過。這上頭的藥已是最好的安神藥了,他非但見過,還用過,在他母妃剛走時。

這些藥只能安神,不能治病

!他拒絕去想那個可能性,但徐直……從不說謊。

對任何人都不會,這也是先皇跟周文晟信任徐直的原因。

有什麼就說什麼,不需要靠撒謊來保住自己或鑽營地位,這就是徐直的高傲。

他眼睜睜看著徐直神色自若地從他手裡抽出藥方,交給白華出去找人熬煎。徐直對著正要離開小廳的老醫者說道;"老大夫,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給你請說。"

"老大夫聽過一個叫孫時陽的人麼?"

周文武猛地看向她。

"孫時陽?"老醫者念著。

"是的,他是一個醫者,也許是大魏人,也許是其他國家的人,我並不確定。"老醫者重複念了兩遍,老實答道;"老夫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醫書上也沒有?"

老醫者搖搖頭。"能留在醫書上的大夫必是留世之輩,老夫怎會沒有聽過?確實沒有這個人。"徐直嗯了一聲。

來自大魏的老醫者等了等,沒有等到一聲道謝,他看看已經進入沉思的徐直,在瞄瞄背脊挺得筆直的面具男人,面無表情地提著藥箱離開這兩個毫無禮儀觀念的西玄人。

小廳裡寂靜無聲許久,知道周文武艱澀地開了口-"……徐直,孫時陽是……醫者?"這聲音嘶啞到像是一個字一個字行喉口硬生生擠出來的。

徐直回過神,略微吃驚地看著他。"是啊,一個能救我的醫者,他對頭痛之症有世人無法追上的深入研究,如今要說有誰能夠救我,唯他可以一試,可惜一直找不到……""……自然是都找不著了……"他低聲笑著,牙間卻是咯咯作響著。

這種發差極大的情緒表現令徐直讀不出他真正的心情來,面具也阻礙她直接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人知道西玄徐直學習力奇強,偏對人的表情略有不通,單一或者稍微簡單的神情她讀的透徹,可再複雜點就不是人的面部肌理變化可以推測的了;但此時她仍想知道他的表情有助解讀,因此,她伸出手想要拿下他的面具,他突然反應過來,迅速地攥住她的皓腕。

"你……你找了他很久?十多年前就開始找了?"他啞聲道。

"是啊。"徐直看著他,帶點研究的慎重。"阿武,你情緒不太對,莫非……"如燙到一般,他立即縮回手,動了動嘴,徐直幾次看見他都要說出口了,但他的喉口似乎跟同墨一樣傷到發不出聲音來,徐直試探道;"你很高興?""……我高興?"他慢慢咀嚼著這三個字,下意識地說著;"是啊,我高興極了,我……高興極了……""你的詛咒成真了,阿武,孫時陽不在這世上的一日,我就是這樣了。你的恨意,已經可以去了一半,至少,在你生前必能看見我的結……唔……"徐直的嘴驀地被大章摀住,他用力過度,逼得她連連後退,背部撞上牆;周文武另一隻手掌緊緊抵在牆上扣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的頭部撞上牆。

"徐直!你……周文晟知道嗎?"

徐直看著他,黑色眼珠有往下瞟著還死五折她嘴的那隻手掌。

周文武慢慢地鬆開來。

"陛下知情又如何?難道他就能為我找來大羅金仙?""……大羅金仙?"

"是啊,不就是天上的神仙,這世上誰去過天上……嗯?"眼前的人已經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徐直看著他的背影,沉思道;"難道面具真有玄妙之處?"好好一個人弄成這樣,不合常理是周文武的本性,可是今日似乎太過頭了點?

要她拼圖那時易如反掌,但周文武處處充滿矛盾,她還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是太歡喜了?"這種歡喜,她還是頭遭遇到,也算是一種另類見識了。

九行匆匆而來,站在小廳門口,急聲道;"大姑娘,方纔我見到二殿下出去……"徐直看向他。"哪來的二殿下?"

"是,是……周公子……"他低聲說道。

徐直看著他半垂的臉略顯倔強,擺擺手,"你要擔心就跟著去吧。"九行聞言,猶豫了會兒,隨即退下跟著追出去。

小廳裡香爐的南臨香氣太重,徐直已經習慣自己衣上舒適的熏香,這種濃郁的香氣令她感到不適,於是她也跟著出了小廳。

四方館裡來來去去,龐大的上旅團看中熏香未來的貿易,各國通往熏香的商路硬生生地拓寬一倍不止,四方館已從本來四角擴鋁成五角,徐直特地走道專提供給商旅的那幾層,觀察著各國商旅帶來的稀奇商品。

"嗯,大魏的同心結?"她負手湊近去看。

來自大魏的小伙子還在整理貨物呢,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拿出一整排的同心結。

"姑娘瞧瞧,大魏的同心結,有了同心結,男女成良緣,要不要訂購給親朋好友?"開門見喜,雖然還不算正式開張,可是他火眼金睛,能夠來四方館的還有難得一見的貴族,同心結雖是一條紅繩編製而成,但重點是下面串的珍珠、玉珮,這才是他們真正的賣點。

徐直拾了一串舉高迎光看著。"據說只有大魏才有同心結?""是啊,姑娘買個給情郎吧。看看,這串同心結還有雕成鳳凰的玉珮呢,也唯有西玄豪爽的漢子才配擁有。姑娘想要一生一世的良緣,這就是個機會,下回我們可不見得帶同心結來,你也不見得再能遇見大魏來的商隊,就帶個走吧。""一生一世啊……"她頗具玩味地念著。

小伙子說道;"正是。人人都嚮往良緣,大魏同心結、西玄求愛曲皆是同樣意義,姑娘住在西玄,應該時常有人對你唱過西玄求愛曲吧?"徐直想了想,在年少時候是有的。於是她道;"沒數過,但確實是有的。"小伙子瞪大眼。沒數過?這得辜負多少人啊!"姑娘成親了?""不,沒有。"

"那姑娘真是踐踏了那些人的真心啊。我聽說西玄求愛曲若是唱出口,必是托付一世真心,願意唱的人必是愛的多得那一方。姑娘你曾經被很多人深深愛過啊。"徐直哦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多少表情,讓小伙子很挫敗,懷疑這女子是天生的花心大蘿蔔。人家西玄求愛曲一擊必中,她卻拒絕了沒有數過的人數,這未免太摧殘許許多多的西玄男子了……他聽見徐直問道;"有沒有沒有編織過的紅繩?"客人最大。小伙子翻出了一條紅繩,道;"姑娘是看不上這些同心結的話,我來幫你打一個吧。出來前我跟老師傅學了幾種新花樣,保證你會喜歡。"他就是為了這種時刻學的,能賺絕不放過!

徐直接過紅繩,手指翻飛,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同心結。

"……

徐直又拆開來,另外再打一個稍微複雜的同心結。

他目瞪口呆。

"來自大魏的同心結,共有三十六種打法。"徐直邊說邊打著,打了又拆,拆了又結,一時多種花樣在她手裡繽紛現形。"其實不只大魏有同心結,一些小國如小周、高齊,甚至部落裡多有類似的結,只是不甚有名。你看,這時高齊的三人結,非三人不結,是給一妻二夫用的。"她又換了一個。"至於這個,在天下已絕跡,只能在百年以前的墓裡看見。""等……等一下,你打太快,別拆……"給我賣好嗎?不對!你是來砸場的,是不是?



徐直最後打直了紅繩還給他,自言自語道;"同心結系同心,口頭而已,真正一生一世同心的少有,以合離的夫婦為例,十有八九可以在墓裡找到他們互贈同心結的蛛絲馬跡,所以,同心結系同心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它有用,更何況只是歌聲唱出來的求愛曲。""……請問,姑娘是怎麼知道墓裡的事?"小伙子遲疑地問。

徐直看著他。

小伙子只得改個話題;"姑娘都會打?是家中女紅師傅教的?""不,就是個興趣而已。"

這種有固定模式可以仿造的她學來是輕而易舉,難不了她;至少,排列組合在她眼裡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但,人的表情就不單單是排列組合就能讀透的,所幸她一向對人沒有任何興趣。

各國的語言都大同小異,偶爾有極偏遠的方言,在這個四方館裡交雜地交談著,徐直一路很享受地聽著各國閒聊,直到後腦勺又開始痛到壓不下了,才要上樓梯回小廳去。

突然間,一隻男人的大掌隔著裙擺握住她的足踝。

她低目一看,一個半醉的高大漢子就坐在轉角的陰暗處,他抬頭醉眼看著他,大舌頭道;"南臨來的妓女,陪爺兒睡一晚吧。"徐直不驚也不怕,漠然地看著他。"放手。"

"美人兒想掙扎嗎?是哪家貴族豢養的人?嘿嘿,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爺兒也想跟貴族床上的女人一夜銷魂,看看這奶水一樣顏色的皮膚……"徐直蹙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此處正好是拐角處,沒有人路過時看不見這裡正發生的一切的。

她上下打量著這名漢子,而後微微彎身,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像外國的商旅,喝醉的商人。但,你的口音很容易洩底,塗月班的人?"

這名看字清明的眼一睜,摟著她足踝的大掌用力一拽,徐直重心不穩,捧倒在木頭地板上,她不顧一切地先抱住頭,也不理身體其他部分撞得如何,但即使如此,在瞬間她還是有腦袋炸開的錯覺。

"徐直……住手!小心她的頭……你該死!"彷彿在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暴怒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時周文武的咆哮。她心裡微微惋惜,今日跟她來的,還有白華與九行,這兩人她完全沒有安全感,周文武……她老是拿捏不住他在想什麼。她可以抓住他對皇位的算計、對西玄的態度,但,每回跟他說話,她總有一種他處處自相矛盾的錯覺。

遠處傳來噹的一聲,自空氣中破開,直直衝入她的耳膜裡。

然後……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周文武的聲音沒有了,整個轉角處靜悄悄的,再無一絲聲響。

她心生疑雲,忍著頭痛,自藕臂間抬起冷靜的眼眸-"叫什麼?"那漢子問道。

"周文武"

漢子顯然沒有聽過西玄二皇子的大名,他轉過頭對上徐直的視線,驟然咧嘴一笑,猛地往她撲過來,徐直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這個人在她面前剎住,拿出一樣青黃色的小物搖了一下。

這一次,在近距離下,那聲輕微的當聲無比清晰地躥入她的腦子。她有一瞬間的恍神,進入無知覺的領域裡,隨即有恢復正常。

她連眼皮也不眨地看著那青黃色小物,是掌中鐘。她瞳仁輕微擴張,盯著上頭的金文。

"叫什麼?"他道。

徐直停頓片刻,仿著周文武答道;"徐直。"

"徐直?"他俯頭,鬍子都快碰到她的臉了,她卻全然沒有反應。"南臨人嗎?""西玄人。"

"嘖,老是分不出你們是哪國人。好不容易記得特徵了,卻又老是對不上。不是說南臨人膚白得跟奶水一樣嗎?"他摸了摸徐直裸露出來的象牙肌膚,見她沒有反抗,笑道;"又滑又軟的,結果是西玄的伶人?難怪那日會來寶元樓。好了,徐直,起來。"徐直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越過他的肩後,觀察著已然面向這頭的周文武。她不露聲色地爬起,模仿周文武站的筆直。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手裡的掌中鐘。

另一名青年自轉角走來,一見這一幕,錯愕地大步走過來。"婁全廣,你動那個東西了?不是說好了,靜悄悄地離開西玄嗎?""她認出我了,我自然要自保。"

"少來!"青年一臉怒容,拂袖罵道;"必是你故意試她。她只是來看病的,哪有心思認我們?她身邊還跟著好幾人,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們躲館裡頭……""正因為我們要逃,才需要認知!城門守得那麼嚴,你以為我們真能毫髮無損全員退出京師?這個姓徐的殺了我們這麼多人,現在也該付出點代價。我剛打聽過了,她就是西玄貴族極寵的伶人,"要控制她,讓她替我們打通關,我們就能順利的出去!""那日不能全怪她,是我們誤以為她也是趙家的才……""易朗,你太心軟了"這叫樓全廣的高大漢子嘖了一聲,咬牙道;"好!要是我們都能夠順利離開,就放她走。真可惜,咱們這裡可沒有這麼漂亮的姑娘呢。"語畢,他有所感,揭了周文武一看,臉色鐵青地快步回來。

"你做的好事!"他指著徐直說道;"她的丫頭跟隨從在找人了。"婁全廣冷冷道;"他們鬧大了,就讓他們送屍首回去給西玄貴族吧。易朗,你膽子太小了。你瞧,她只是個伶人就有婢子侍候,由此可見,她在豢養她的貴族眼裡必有幾分重要性,這男的我道他是個護衛,護送她來醫診的,如今他巧合落在我們手上,不必見血就能綁架她,這時我們的機運!"他舉起掌中鐘,在徐直面前當了一下。

"徐直,去樓梯口,別下去,就編個理由叫你的婢子跟隨從先回去。"徐直聞言,步履從容地道樓梯旁,往下一看,果然是不會跟九行正在商旅間找人。

她開口道;"在做什麼?"

不會抬頭,終於鬆口氣。"大姑娘,我找你許久了,怎麼離開了小廳呢?要是被賊人帶走了怎麼辦?"她急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我是三歲小孩,會隨便跟人走麼?我要再四處看看,你九行先去學士館準備吧。"白華一臉詫異,"大姑娘要四處看看,向來都是要有人陪著的,萬一你頭……"徐直看著她,"嗯?白華,你需要哦我找借口給你,我才能獨處嗎?還是你又想擅自做主?"白華聞言,臉色一白,拉起裙擺要上去,九行趕緊拉住她,抬頭看著徐直說道;"大姑娘,殿……我跟丟周公子了。""他在我這裡,有他在我身邊就夠了。"徐直也不多說,轉身走回轉角,站定在周文武身邊。

塗月班的兩人目瞪口呆,樓全廣低聲道;"她連個借口也不找,就以為……"易朗噓了一聲,走道樓梯口探了半天,驚訝的走回來。"那兩人真走了。"他停在徐直面前,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說道;"這個叫徐直的,極為慎重,才能教那倆人不問原由地走了,我還是認為不太妥當……""一個令人哪來的威勢?多半是衝過頭無法無天了,才教婢女懼怕。"樓全廣心不在焉地答著。

"我還是覺得奇怪,那婢女明明開起來比她還我見猶憐,男人喜歡得應是那種,怎麼卻是她被貴族豢養……"他心思較細,總是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最後他咬牙,"算了,多想無益。老廣,出了城,就放她走,不要惹多餘的麻煩。""……自然。"

樓全廣在說這句話時目光落在周文武身上,徐直看的一清二楚,緊跟著,她與周文武被帶入一間房裡,樓全廣拿著掌中鍾命令什麼,周文武一律照做,徐直也跟著仿。

她模仿能力奇好,周文武一做,她就能夠反應過來,兩人間的時間差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來。

她與周文武並坐在床邊時,這兩人趕著去準備,易朗離去前遲疑一會兒,問道;"攝魂鐘,萬試萬靈嗎?萬一-""我們不是試過了嗎?那次不靈?要真不靈,也是他們腦子有問題吧。"樓全廣掩門前又溜了回來,在徐直的眼皮下,他的手掌滑入周文武的衣襟摟了一把,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徐直的眼珠轉動了下,喃喃自語道;"果然真的是腦子有問題啊……攝魂鍾?前所未聞,我確定沒有看過這種東西,上頭金文……設計攝魂鐘的人名就在上頭,如此出乎正常的做親,天下卻也沒有這個人的記錄。噹的一聲,瞬間腦袋一片空白,但很快地我一切如常,第二次就再也影響不到我,周文武卻……"她微微側過頭,注視著端坐在床上的男人。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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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7 11:06:54
連這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皇子風範,徐直探頭到他面前,打量著那雙空洞的黑色眼眸。

一個完整的實驗對象就在眼前,徐直是在按耐不住心頭的狂熱,她改蹲在他的面前,仰頭對他輕喊;"周文武。"沒有反應。

"所以說……攝魂鍾可以完全控制一個人?"可以控制多久?可以控制一個人做出違背心意的事嗎?攝魂鍾怎麼做到的?塗月班到底來自何處,經呢個出現這麼多不合天下常規的時……但,換個角度來看,所謂的天下常規,也不過是長久以來人們習慣而定下的規則而已,短短片刻,徐直腦中因此延伸了無數個連她自身都無法解答的問題,這讓她躍躍欲試,如果能夠跟著他們走……

她瞥見他的衣襟略顯凌亂,想起那個樓全廣的"偷香"……連被偷香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嗎?她依樣畫葫蘆滑入他的衣襟內,貼上他溫暖的胸膛,連帶地碰到了傷布。

她密切觀察他沒有動靜的眼神,心跳也很平緩。

她隨意替他拉好衣服,尋思著。她記得周文武碰觸她時十分嫌惡,還會把她想成徐達才能忍……她盯著他的眼眸,執起他的手背將柔軟的唇瓣壓了上去。還是空洞啊……

她沉吟著,在他身邊低聲撩撥著;"周文武,徐直將死,你可滿意了?"他還沒有回應,顯然這份徐直將死的喜悅還不夠刺激他,徐直向來就是不停嘗試的性子,她想了又想,在他耳畔柔聲道;"徐達是你周文武的了,你可歡喜道不能自己?"過了一會兒,她歎息道;"還是沒有反應嗎?"她起身坐回他身邊,揉了揉太陽穴,頭痛令她思考緩慢不夠周密,如今周文武無法恢復,要她一走了之……別說能不能走出四方館,她還真是捨不得走呢。

她微微靠在他的肩頭上暫時休息,人的體溫似乎有治療的效果?男子的體溫隔著略有厚度的秋衣散發出來,若然在周文武清醒時,她萬萬不會這麼做,又不是自己找死……或者這個冬天蓋考慮找人暖床?

她難得胡思亂想時,忽的頭下的肩頭一顫,她視線對上正慢慢側過頭來的周文武。面具下的眼眸充滿艷麗的血色,即使被面具遮去大半容貌,徐直仍是心一動,此刻,這雙赤紅地眼眸定定地看著她。

"……徐直?"

徐直眼神驟亮,立即坐直。"周文武,你清醒了!"果然徐達在他心裡佔有重要的位置,無人可比。"你告訴我,噬魂鍾帶你的神魂往何處去?""…攝……魂鍾?"他的目光暫時離開她,緩緩掃過略顯昏暗的小房間,隨即又迅速拉回落在她面上。

徐直笑道;"就是攝魂鍾……"她悶哼一聲,連個觀察都來不及,就被他壓進懷裡,這時被攝魂後的反應?是把她誤當成徐達了嗎?她跟徐達除了膚色相差頗大,要說有點相像,在二十歲左右時是有那麼三分相像,所以攝魂鍾在現時與虛幻裡易令人錯亂想著在心裡嚴謹地記下她所有的疑問。

"周文武,我是徐直。"

她確定她字句清晰,但壓在她背上的大掌只有更用力,她都聞到淡淡地血腥味了,他胸上的傷口肯定裂開了,他不疼嗎?被攝魂清醒後會癲狂?她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在聽,語速奇快條理分明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她道;"待會兒他們回來會帶我們出城,到時你必定再陷入攝魂裡,你也不要掙扎,我才能模仿你。"她深怕他不允,補充道;"我定會全力保你,你可以放心。""你是徐直。"他胸口因他開口說話而微微震動著。

"嗯?"

使力壓在她背上的打掌往上移,摸著她頭顱的動作輕柔到讓徐直略感吃驚。

"徐直……你的頭還好嗎?我親眼看見……你被打倒在地……"他說話斷斷續續,似乎一時之間無法順暢的連貫起來,聽起來甚至有些壓抑感。

這也是被攝魂後的遲鈍反應麼?徐直察覺他懷抱微鬆,連忙掙脫坐好。她道;"我很好,沒事。"她連忙撣撣衣裙上的皺褶,讓其恢復原狀,周文武一直看著她,突然問道;"腦子有問題,才不受影響,所以你沒有被影響曖昧?""看來是如此。"

周文武瞇起眼,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的一角往外看。他盯著遠處出入的大門半天,又回來道;"徐直,我們得走。"徐直的美目流動著明亮的波光,對他循循善誘道;"阿武,這時瞭解攝魂鍾最好時機,天下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你道是什麼原因?萬不能放棄這次機會。"周文武目不轉睛,忽然將她一頭因之前跌倒而散亂的青絲以大手梳直,撩到她耳後,再以指腹用力抹去她眼下的髒污,讓她恢復些許以往乾淨整齊的模樣,方合了他的心思。

他語氣透著一股徹骨的陰寒道;"一群賊子全誅了就是,你還想跟他們走?徐直,你是瘋子麼?"周文武也不管她在床上的掙扎,本要扣住她的膀身拖她下床,但她連連後退,他只能改而扣住她的足踝往他這頭拖來。"下來!""慢著!慢著!周文武,你不知他們還余留多少人,不知有多少個掌中鐘,你殺了出去,對方只須藏身,看準時機照樣將你的魂攝去,眼下跟了他們走,就能摸個一清二楚,你想想……"她說的極快,腰身以下還是被拖下床,她轉頭想拉住什麼,突然間見周文武另一隻手伸過來護住她的後腦勺。

他咬牙切齒;"徐直,你可以不要這麼劇烈轉動嗎?"她眼一亮;"那就一塊留下來吧……你在做什麼?"他將她腰間佩上的細繩硬是扯了下來,纏在他跟她的手腕上打個死結,隨即,硬是環住她的膀身,單手不費力的將她抱在臂上。

從小到大,徐直還很沒有這樣粗魯的被抱過,她迅速轉向他的同時,周文武也跟著轉過臉,彼此的目光一對上。周文武的眼神有瞬間的怔忡,似乎意識到這時他與徐直首次如此親近的對視。緊跟著,他撇過頭,恨聲道;"徐直,我的記憶只停到你被人打倒在地上、護著頭的狼狽模樣。在西玄,誰敢這般侮辱徐直!"他的臂攏近緊縮,也不管被抱的人好不好受。

就連向來不太理解旁人情緒的徐直,也難得一見地聽出他言語間的滔天之怒。

"周文武,你不是在等我死麼?"徐直疑惑問道。

"……西玄人都是賤骨頭!"

答非所問令徐直一時愣住,接著她又聽見他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再不行,今天我將你跟我綁在一起,哪怕我再中攝魂,誰也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誰敢,我就要他死!"徐直的表情很微妙,區區一條繩子,以理論上來說不可能真的繫住他倆,更不會維護她的安全,這就跟同心結、求愛曲一樣,一個安慰而已。

何況,她認為她比他更安全些,這樣綁在一起……誰保誰?她正要張口叫他自己走,周文武已到門口。

他踹開門的一剎那,外頭正好有人要進來。

對方一看見他,立即大驚失色。"你……"下一刻,周文武卡住他的頸子,還來不及折斷,噹的一聲,他瞳仁一縮,在失去意識前,聽見最後一句話是;"周文武,放開你懷裡的徐直。"

徐直漠然。一出門就被打趴……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這種霸道的宣誓剎那如泡沫般破滅……明知所謂的誓言都是說來安慰自己的,但徐直此時的心情還是百味雜陳。

"天啊!這傢伙的意志力出乎意料,居然能夠清醒,差點就讓他帶著徐直逃走,果然生的俊的西玄人就是不同凡響曖昧?"樓全廣小心翼翼地自猛咳不止的易朗身後拿著掌中鍾現身。

徐直,更無語。

她恨恨地瞟了一眼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忖思著到底是誰的腦子有問題。

就如同明明這傢伙奪大位的機會渺茫,他仍豁出生命一搏,這不就是飛蛾撲火嗎?而現在他又在做同樣的事,她怎呢看都判斷周文武或許有些瘋狂不穩定,但還不到蠢的地步,可是他似乎老是把浴火鳳凰與飛蛾撲火搞混了。

她背後那個叫易朗的一直咳不止,等到她說出話時聲音沙啞難辨,可想而知周文武真是抱著一擊必中的力道。他啞聲道;"跟俊不俊哪有關係!他怎麼不放下徐直?"樓全廣咦了一聲,"怎麼回事?沒聽清楚嗎?"

"我覺得不對勁,你快點看這個女人清醒了沒?""一次清醒兩個?不可能!"雖說如此樓全廣仍是隔著西玄衣裙摸了徐直臀部一把。他對著同伴聳肩,彷彿在說;看,沒反應,肯定是男人清醒了要帶女人一塊走。

"徐直,下來。"他搖了一下小鐘,換個人命令道。

徐直聞言,中規中矩地順勢要滑下去,哪知試了幾次,環抱住她的臂力如西玄黑鐵一般,她根本無法掙脫。

"……"沒有停止的指令,徐直被迫繼續掙扎要下去,完全違背她平日的從容。

那兩人對砍一眼,易朗南門的轉到周文武的背後,看著表情沉著的徐直,視線下移,落在她跟抱著她的男人的腕上,一怔,拿出匕首,說道;"叫她暫停。""徐直,停止。"

徐直驀地停住。她心裡鬆了口氣,索性把全部重量都托給周文武,她累了。

匕首利落地花開,在徐直眼裡如同形式的繩子一截截落了地。

樓全廣皺眉。"這時什麼?搞半天,這女人是他的意中人嗎?這般護她!"他不太高興,又再次命令周文武道;"周文武,放下徐直。"周文武動了下,徐直以為終於要被放下了,哪知就這麼一下,他所有的動作都僵凝了。

徐直此時此刻極為惱恨周文武拖累她的計劃,她恨不得以身代他,直接跟他們說"放棄他吧,我跟你們走"。

易朗低聲道;"這時執念嗎?以前沒有過這種情形,還是不要強迫吧。我覺得太危險,萬一刺激到他,誰知會發生什麼事。算了,放棄他們……"樓全廣瞪著周文武。"不,眼見就要出城了,只要這個女人一句話,我們就能夠順利出城,何況今日放過他們,你以為他們不會封城搜人?"他停頓一會兒,忽的又搖了手中的鐘。"周文武。"他道、"阿廣你要做什麼?"易朗低聲問道。

"你喜歡徐直?"

徐直差點控制不住嘴角一抽,現在是搞兒女情長的時候嗎……要走就快好嗎!

"周文武,你喜歡徐直愛美?"他不死心地重複一次。

小房間裡又靜默了一會兒,易朗拉了下樓全廣,正要說別再刺激他,萬一再產生心理上的矛盾,難保不會又清醒過來;突然間,男人沒有感情的聲音在安靜中想起來---"不過是小情小愛罷了。"徐直的烏瞳微微擴張。

那聲音……的確出自周文武。

老全廣哼聲;"沒辦法了,看樣子是沒法讓他放下這個女人了。"他繞到周文武的背後,也就是徐直的正面,湊過去打量她,喃喃道;"也不過就是眼睛大了點,皮膚好了點,比我還年輕點而已嘛……"徐直連屏息也不能,就這麼維持正常呼吸。

"先讓他們上馬車吧,再晚點,她的婢女會發現她根本沒去學士館,再回頭找人就糟了。"易朗去找了個帷帽給她戴上,本就冷漠的臉孔在若隱若現的紗巾下反倒更顯冰霜美麗。

樓全廣雖不滿,仍是低聲說道;"周文武,抱著徐直跟我下樓。"商旅馬車都停放在四方館的後院,這一路上都有其他國家的人在整理行囊貨物,商人們看上一眼,也只是笑道;"這次貨品是美人啊。"易朗自然地笑道;"是啊,剛跟西玄貴族手底下買來的南臨美人,是個絕色呢,賣到大魏去,絕對暴利!"所謂商旅,任何貨品都能買賣,有時候戀人也是販賣的;在館裡這一區的商人來來往往,都還在整理貨品,聽見這話,皆是會心一笑,有些人還忍不住多看兩眼帶著帷帽的美人,反而忽略了抱著她的男人。

"哈哈,西玄男人向來喜歡熱情如火的女人,這南臨女人想必有過人之處,有是絕色,兄弟你大發了。"有人打趣道,上前瞧著那背影姣好的美人,不由得按吃一驚,垂腰的青絲明亮滑澤,連一根岔頭都沒有,這不是一年兩年能養的出來的,尤其他是衣商,一眼就認出她的衣料精貴到他都不見得換的到手;再一細看,深色的絲樣很一般,平民樣式沒錯,但絲線上交錯的組合卻是有長壽之意,只是隱藏在其他絲線之下,這樣長壽紋手法在貴族間搜少見,平民哪能見識得到?他愣愣道;"兄弟,這女人真是貴族的女人?""是啊,也只是貴族才能把一個女人養的這麼嬌啊。""不對啊,會養成這樣,絕不可能放手的,這時哪家的女人,不可能……""男人容易膩嘛。"易朗笑說著,裝作在趕路似得腳步加快,越過那個想再仔細看清楚的衣商,他可不能現在真的賣掉她啊。

他們四人穿梭在商人間,終於到老舊的馬車前,其餘塗月班的人按部就班各自上了馬車,有的上不了就不行,樓全廣幾乎全程貼在周文武身邊,在袖裡搖著小鐘,吩咐著;"收文武,上車。"現在也被抱上馬車,膝頭毫不留情的敲上車板,她抿著嘴吞下悶哼聲。她簡直是深深地被周文武折服了,他能夠在下意識裡堅持己見,她真不知道這時皇族血脈裡所藏有的固執還是純粹他就是個瘋子,她過去真真小看了這位皇子。

衣裙半翻掀在他遊歷的臂膀上,她半闔著眼,靠在周文武溫暖的肩頭上,帷帽下的臉青白這,一陣陣的疼痛令她耳鳴,她必須極力思索攝魂鐘的原理來分散注意力。她讓所有可能性自腦中延展成線,各自分析,令自己的大腦進入快速的運作來忘卻身體上的不適,她一向都是如此做的,直到卡的一聲,中斷她的思索。

有人進了馬車,對著外頭說道;"快,可以走了。"是拿掌中鐘的樓全廣。

徐直被周文武單手抱著,因此是背對著樓全廣,而周文武正面對著他。

徐直的右手悄悄伸進左袖裡,指甲用力掐進臂肉,以疼痛抵抗那頭痛。

"周文武,你對春風一度,如何想?"

"無趣。"

"……無趣?你看起來也不過三十而立年,竟已無趣?難道你是對女人無趣?周文武,你可試過男人?"徐直眼珠一轉,往周文武的面具瞟去。"未曾。""咳,或許你對女人沒有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你對男人有興趣?有機會可以一試。周文武,不如一試?""男人無法生子。"

馬車裡頓時靜默下來。

徐直聞言,頓覺……這根竊聽私密無異,索性她不感興趣,不必有什麼愧疚感。周文武近年因子之故對房事感到壓力,想來也不會在其中得到多少歡愉,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執念在徐達,她都想說,好歌徐達,徐達的魅力無遠弗界。

"你喜歡徐直,她有哪點好?"

"一點都不好。"

他噢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難道攝魂鍾也會出錯?明明之前說喜歡這女人的……"他說出了徐直的心聲。

徐直對這攝魂鍾十分感興趣,周文武就是活生生的試驗品,在攝魂鍾下所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都格外注意。

窸窣一聲,她垂下眼盡力往眼角盡處瞟去,一隻男人的手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視野角落裡,然後覆上了周文武的手背。

"……"手背也還好,她連手啊臀啊都被摸過,不算什麼,徐直從一開始就不把這些放在考慮裡。

"周文武你要是肯跟我們走,出了城門我就放了徐直。""……跟你走,放徐直。"

徐直瞟著他戴著面具的側面,眼神空洞,說出的話卻是有著強大執念,攝魂鍾攝去的到底是什麼?神魂?留下的是肉體殘存的記憶?周文武的肉體到底記住神魂的什麼?好歹該記得不是徐達嗎?

"你真是……一心為她。一個護衛跟貴族的女人是沒有好下場的!"樓全廣詛咒他們。

馬車停下了。有人開了車門,是那個易朗的聲音。"到了,出了城就把他們倆給放了吧。"婁全廣含糊地應了聲,搖著小鐘,不死心地說道;"周文武,放開你懷裡的徐直。"徐直等了等,沒有任何動靜,她也只能配合不動了。

婁全廣恨哼一聲,改口道;"周文武,抱徐直下車。徐直,我們都是你的隨從,去告訴守門的官兵說你是哪位貴族的女人要出城門。"他掀了她的帷帽。

周文武將她抱下車,這一次徐直是肩頭撞到車牆,到最後滿身淤青她絕不會意外。

她在他懷裡側過身,看向城門。城門口有百姓出入,守門士兵證一一盤查。她被人如此抱著,開始沒有多少人注意,後來可能一直被這樣抱著,漸漸有人的目光攏了過來。

"徐直,快點。"婁全廣低聲說著,本要再與周文武貼身靠著,方便他控制,但有人自城門那頭注意到這裡的異常,舉步走了過來,他只得暫停守在馬車旁。

那人一身平民衣衫,氣度甚佳,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徐直,半點也沒有放過,作揖道;"大姑娘,要出城麼?"徐直嗯了一聲,"我跟他們都要出城。"

他有點為難,苦笑道;"天快黑了,這時出城,討不了好的。"徐直不耐煩的重複著;"我跟他們都要出城,你要阻攔嗎?"他目光猜疑的看著抱著她佇立不動的面具男人,再若有所思掃過那些跟在馬車附近的百姓。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妥她被掀起一角的裙擺,輕聲道;"那,大姑娘,我跟你一塊出城吧,你臉色不太好,得有人跟著才行。""讓開。"

他低斂著眉眼,不動。

婁全廣與易朗對視一眼,兩人心知其中有異,前者突然大喊;"周文武,走!"男人看見周文武往後退的同時,立刻朝空中揮手,城牆上翻出滿排的弓箭手,嘩啦一聲,整齊劃一地舉起長弓來。

"阿玖!"徐直面上有了薄怒。

"今天誰也不准離開!"姜玖厲聲道。"誰敢動一下,一律殺無赦!"出去塗月班的人,城門附近的西玄百姓俱是不慌不忙地推到射箭範圍外,同時扯開寬鬆礙事的平民衣衫,露出在軍營裡打滾出來的戰士體魄,他們一一取來藏好的軍刀,圍堵任何可能被脫逃的方向。

樓全廣大喊;"周文武!殺出去!"

"周文武,留下大姑娘!"姜玖直覺要抽出腰間佩帶的長刀,但徐直就在周文武懷裡,萬一傷到……他反應也快,丟了長刀,以肉身去搏擊。

徐直佔去周文武的半身,姜玖數次都差點擊中徐直,這讓他深深忌憚,所幸周文武並沒有打算拿徐直當擋箭牌,要不徐直早已死了幾十次。

突然間,破空而來的黑色銳箭自姜玖背後呼嘯而過,直挺挺地鑲入堅硬的地面上,阻止了正企圖接近姜玖的樓全廣。

城牆上,一排弓箭手中,同墨正立最中,她舉著男人也不見得拿得動的烏弓正對著這頭,方才銳箭就是她所射,在她身邊的金執吾大聲喝道;"有膽子再動一下,下一箭就是你得咽喉了!"站在同墨另一邊的九行目瞪口呆。

姜玖不理外界的動靜,他幾度都已經抱住徐直的腰肢了,偏周文武臂力如西玄黑鐵,絲毫不怕活活勒死徐直,姜玖聽見徐直悶聲忍痛,只好咬牙先行鬆手,再看時機偷襲。

西玄貴族是要是男兒,幾乎都會學搏殺之術,但師傅不同,所教出的手段也打有差異"姜玖出自武將門,跟當年天生將才烏桐生是同一個師傅,豈會糟到哪裡去。

他幾次想豁出去跟這個西玄皇子徹徹底底地以性命相殺,可是徐直擋在兩人之間……當他再度近距離抱住徐直的腰身時,露出多年未見的野蠻表情,惡狠狠的對著周文武說道;"姓周的,你是想要拿徐直當要挾麼?我早說不能留你,是個男人就放手!"他眼角一瞥去,徐直的額頭靠在周文武肩上,明顯是兩人打鬥的激烈動作讓她的頭部感到極度不適。

"阿玖,他被攝魂了,拿徐達與他說事。"徐直閉著眼,輕聲說道。

攝魂?那是什麼東西?姜玖沒有多問,權上喊道;"周文武,徐達死了!徐達死了!""……"徐直心裡歎了口氣,這哪裡來的人啊?徐達死了有什麼意義嗎?換個女人不就好了,姜玖也是男人,怎會不知其理?有了徐達,那才是快活,叫徐直死了才是稱心快意。

至於……先前攝魂鍾套出周文武喜歡徐直,老實說,她開始懷疑攝魂鍾是瑕疵鍾才會讓製作者無法名留天下。

凡事還是要自己來,她忍住想吐的衝動,藕臂環住他的頸子以穩住自己,一時廣袖滑至肘口,露出她掐到青青紫紫甚至出現傷口的白嫩臂肉。

姜玖愣了下。

她附在他耳邊清楚地低語著;"周文武,徐達終於是你的了,你可歡喜?"嗯?還在打?那就快活加快意吧。

她闔上水汪汪的眼眸,在他耳畔再道;"好了,徐直這回真的死了,死了個乾乾淨淨,你心裡可有狂喜?"姜玖為了配合徐直,已沒有一開始的猛搏,他且戰且觀望,但周文武突然的停手,還是令他措手不及,一拳將這名皇子打退好幾步,眼見周文武一個不穩就要跌在地面,姜玖臉色陡變,飛快地要拉住他跟徐直,但最後只來得及抓住周文武的衣袖。

嘶的一聲,袖尾被扯斷一覺,鼻間的香氣讓周文武立刻知道懷裡的人是誰,意識到自己將裝跌至地面,他沒有顧及自己,只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的頭顱緊緊埋進他懷裡,以防片刻後的震盪傷及她的腦部。

緊緊眼急手快衝上前,半張開手掌一塊護住徐直的頭顱,半是當了周文武的墊背減去衝力,三人最終跌作一團。劇烈的晃動讓徐直忍不住,抱著頭嘔了一聲。

"徐直!"

"大姑娘……"

她張嘴吐了出來,一吐再吐,全吐在她的第一個墊背周文武的衣衫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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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07: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艷陽高照,街道上行人較往常少上許多,一身紅袍上繡著鳳凰紋的西玄二皇子經過學士館時,突然下了馬。

新上任的執金吾雖有疑問,但還是隨著他進入學士館。

館裡,一如往常那樣充斥著學士氣息,學士來來往往,各自忙碌,西玄二皇子誰也沒有理會,逕自通過一間開放式的小廳,廳中央展示著利用水力驅動歌舞人偶的機械組合,人偶生動惟妙惟肖,在場除了學士,還有幾個國家的使節與商旅,個個興致勃勃地聽著學士們的交流。

西玄二皇子只是在這些人裡掃上那麼一眼,就進入下個小廳。每個廳裡或多或少都有人自願自的研究,擺放半成品、修改的器具滿地都是,經過的人還必須撿著空隙走;也有那麼一、二個盯中了目標,就在小廳裡耐心的觀察,直到過了最後一個廳,他來到外頭的連廊上。

偌大的院子被烈陽照的滿地生光,明亮到幾乎無法直視,但此時此刻只能遮半陽的連廊上居然站滿了使節與商旅,甚至朝廷的工匠也來了。

院子裡,有師傅在安裝著,看起來是一輛馬車,學士們在旁指點,甚至加入組合的行列。

人來人往的,西玄二皇子下意識的掃過人群,突然間,有一名年輕女子按捺不住自廊道走出去,光從背影他就認出是徐直來了。

西玄女子的衣裳怕是普天下再也沒有比她更適合穿的了,她袖尾繡著鳳凰紋絲線無止盡的交錯組合寓有尊貴、豐谷的象徵,衣色雖沉,卻有一種讓人不可褻玩的莊重感。

緊跟著,她做出完全不莊重的舉止--她直接蹲到馬車前低頭看著學士手裡的草圖與學士們交頭接耳到……未免太接近了點,西玄二皇子蹙起眉。

徐直的身邊人打起遮陽的油紙傘奔過去,傘面遮在徐直的頭上,徐直卻是恍若未覺,又走出傘下,改到另一頭蹲下細細看著車輪。她甚至不嫌髒的摸著泥地與車輪的交接處。

他目光略停在油紙傘上。西玄貴族從絲綢傘轉用油紙傘,全是徐直用貴族之身用了第一把。她似乎喜歡事事嘗新?

他不疾不徐的走到徐直的身後,鼻尖是淡淡的熏香,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車輪。

他的目光不收控制的略偏移。明亮的陽光落在她面上,彷彿圈了層光似得肌膚色如象牙,她神色專注,嘴角彎起,似是遇見什麼歡喜大事來;但奇怪的是她的薄汗較常人多了些,連鬢髮也是輕濕,是姑娘家受不住太陽的熱度麼?

學士興匆匆的繞過來跟她說到:「徐學士!成功成功了!你看,就是這個環節改了後從此天下馬車行進可以更安穩,不會再如此顛簸,小至一般人坐車,大到皇帝出巡,嘿嘿,長程旅途不用每每翻江倒海吐的一地了!徐直,你也有功勞的,要不是你說坐車易頭疼,我又怎麼會想到原來車子也能改善呢,這第一輛成功的馬車就予你吧!」

徐直滿面欣喜,跟著站了起來,一時頭暈重心不穩,身邊立即有人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她連轉頭道謝都沒有,就神采飛揚的跟這名學士討論起車子減震的問題來每一個問題都不是一般人聽得懂的。

她的身邊人看了西玄二皇子一眼,馬上替徐直補上禮節,道:「多謝二殿下相扶。」如今兩人因徐達已形同陌路,最好還是別讓這位皇子逮到大姑娘不敬的把柄。

二皇子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就這樣一直盯著徐直興高采烈的神情。

執金吾在他身後自言自語:「常聽人道西玄徐直一身好手段,方能在西玄佔有一席之地,如今看來,她也不過就是個沉溺在學識海裡、不通人情世故的學者罷了。」

身體無止境的在黑暗中墜落……徐直彷彿天生不知恐懼為何物,她不驚不慌,反而估量著自身到底能沉到多深處。

地底中心嗎?那會是什麼地方?四周黑黑暗暗的,到最底下將會看到什麼?她興奮的等著,甚至張大波光瀲灩的美目,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一隻大手平空扣住徐直的足踝,抵住了她下沉的所有重量。

她低頭一看,仍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那只出現的不合理的手掌。

沒有人,只有泛著銀光的手掌,好似這個人就在她足下,但不願意現出其他部分。

怎麼會讓你發現孫時陽呢?真是太粗心了。

不要知道太多啊,徐直,你回去吧。

徐直猛地晃動一下,張開美目,正對上同墨疑惑的眼神。她想起來了,她被就回來了,一身狼狽全是穢物,這才先沐浴等吃藥,而此刻她正站立著,展開胳膊,任著同墨替她更衣。

她尋思片刻,突然說道:「剛才我……好像瞇了一下。在那一瞬間,睡得很沉。」真不可思議。

同墨驚喜的比個手勢。

徐直嗯了一聲,道:「頭不太痛了。」她又出了神,讓同墨替她繫上衣帶。同墨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更加小心翼翼的服侍。這項更衣的工作一向由白華與她輪流伺候,白華挑衣偏精緻華貴,她則喜淡色如蓮;曾有一度西玄貴族看徐直的衣著只覺「天啊,沒有風格,沒有貴族的風範」,到如今「好個沒有風範」西玄徐直的穿衣風格。

「……孫時陽……孫時陽……沒有人知道的醫者,為什麼會沒有人知道呢?」

同墨特地將她的衣襟放鬆些,只是嗯了一聲,又自說自話道:「有所作為者,必廣為天下知。孫時陽有神乎其技的醫術,怎會連個人都沒有聽說過他?這不合理。人稱我為天下徐直,塗月班卻無人聽說過徐直,哪怕是外地人,都該聽說過天下徐直,這也不合理……孫時陽必不知我,我卻知他;塗月班不知我,我也不知道他們……白華,你說這裡頭的共同點在哪裡?」

同墨早習慣她思考時常搞混身邊人,也不回應她拉著徐直坐在床沿,拿過玉梳執起徐直一束束烏黑亮透的長髮梳著。

不管是徐直的發、身子,每一個部分都是身邊人細心養出來的,除了她的腦……偏偏徐直的腦是她全身上下最珍貴的,也是她的身邊人永遠無法觸及的。

她又搖了下徐直的肩,比個手勢,意思是既然還有點頭痛,就不插簪束髮了。

徐直一直被干擾,顯得有點心煩。「這點小事平常不都你做主?別來煩我。」

同墨聞言,垂下眼簾,靜心梳著她黑亮的直髮,順便替徐直輕輕按摩著頭皮。

「大姑娘,」九行在門口小心翼翼的說道:「姜玖差人來說,他已經說服執金吾將人暫時收進府裡的地牢裡。」

徐直隨筆嗯了一聲,隨即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心一喜。「都已經在地牢裡了?」她想起身,同墨壓著她的肩,讓她動彈不得。

同墨又對她比了比,徐直臉色頓時難看,但忍了下來。「就等白華端藥來吧……九行,你進來。」

一直守在門口的九行心一跳,想起姜玖那句:身邊人是負責徐直所以的需求……說這句話時姜玖似笑非笑,另他毛骨悚然。現在裡頭是剛救回來的徐直,她想要他進去做什麼?

徐直滿目生疑,看著門口那個猶如木頭人的青年,再重複一次:「你進來。」

同墨取來一件外衣披在徐直肩上,適時遮住寬鬆的衣襟後,走到門口,在他面前揮舞著手勢。

九行這才低著頭諾諾的進來,站定在離徐直最遠的對面。

「你抬起頭來。」

九行心一凜,抬起頭,視線仍是垂著不敢亂瞟但還是不小心看到徐直裙擺下的羅襪……他臉色發白,迅速抬高目光,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照說,女人的天足最是誘人,但他一看就害怕!

徐直沒有留意到他的心思,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個臉皮尚帶著有點貴公子溫吞的秀氣青年。「九行,現在我終於認了你的臉。聽說連白華都沒有發現我在四方館有難,是你從我的言談裡看出異常趕回來告訴阿玖的?」

「是的。」所以說,要論功行賞了麼?

「你的心思真是細膩啊。」

「還好還好,能為大姑娘分憂,是我該做的。」他是家中聰明的小兒子,心思確實比常人來的敏感細緻。不過……聰明如他,也沒有料到有一天他還得諂媚一個女人。

「是誰告訴你可以擅自做主的?」

「啊?」他終於看向徐直。「可是大姑娘你不是……」不是被人綁架了麼?

「哪怕我被人綁架了,也是我說了算。我要你跟白華去學士館,你卻跑去搬來執金吾與阿玖,現在你是要告訴我,徐府你做主麼?你是入贅了?」徐直說起來心裡就是一堵,要不是阿玖鎮守在城門口,現在她早就出城了。

她堵,九行更堵。在他眼裡,這個西玄徐直簡直無理取鬧。他滿面臊紅,不服氣道:「大姑娘此言差矣。女子有難,任何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都應該相助,何況主子如果做了錯誤的選擇,我們有必要必須要糾正過來。大姑娘,你道,你讓週遭人擔心,難道是對的嗎?」

徐直愣了下,同墨向九行迅速比了個手勢,九行看不懂,硬著頭皮再道:「白華姑娘一路上嘮叨大姑娘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她甚至能夠說出每一次她陪你出去是何時何地你跟誰見面。」

「哦?你是看出她在監視我?」

同墨吃了一驚,連忙激動地對著九行比著手勢。

九行一臉驚慌。「等一下,太快了,同墨姑娘我看不到……」

「你沒有學麼?」徐直問道。

「我有學,就是學的不多……」他敢發誓徐直臉上露出了「虧我還讚你聰明,原來不過如此」的嫌棄表情。

「同墨說,你在陷害白華嗎?白華是惹到你什麼了?」

「不不不!明明是大姑娘你自己說的啊,我沒說白華在監視你,我只是想表達她在關心你……同墨姑娘也關心你啊!大姑娘,她在書房那日被重壓,哪會短短幾天就好,還不是撐著到城門去救你!」

徐直看著他,哦了一聲,轉向同墨。「我想起來了,你傷還沒有好,這陣子你就去休息吧。」

同墨大驚失色,在她面前比著手勢,徐直看著卻沒有說話,最後同墨一氣之下,走到九行面前,在九行一頭霧水時,惡狠狠的踹著他的小腿骨。

九行沒料到她力氣這麼大,痛得他差點抱腿大叫,偏要維持形象站在那裡。

他想起凜風中同墨射出的那至關重要的一箭,他懷疑他的腿骨可能裂了……同墨又回到徐直面前比著,徐直只是淡淡的掃過一眼,懶得回話,用手比了起來。

九行傻了眼他沒想到徐直手勢流暢不輸同墨,兩人比的奇快令人眼花繚亂,如果不是他聽過徐直會說話,會以為這兩人都是啞巴。徐直學這做什麼?就連姜玖在跟同墨說話時,他也注意到姜玖只是略懂而已,並沒有到專精手語。那現在他是要怎樣?學多少徐直才會滿意?

忽然間,同墨跪坐在地,像小女孩似得將頭倚在徐直膝上。徐直有點厭煩,說道:「隨你了,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明知該養傷卻硬要跟在我身邊的原因,不要拖累我就成。」

此時是夜晚,室內全靠燭火照明,不知是不是九行的錯覺,徐直在說了這句話後同墨的臉色有些發白。

不巧,他與徐直對上眼,徐直就這麼看著他,他張口想說什麼,正好有人自門外大步流星的進來。

「徐直,你還好麼?」這人,未戴面具,面容雖美如冠玉,但長年在眉宇間的陰戾破壞了一般人對這張臉皮的所有美好幻想。他衣著換了件,黑髮微濕,顯然方才匆匆沐浴後救過來了。

他的目光直落在徐直面上,似是在確定她的安好,直到她裙邊的同墨起身,他才發現室內還有人。

他瞥到角落裡還有一個身邊人。這些身邊人他總是覺得礙眼,以前以為徐直能夠掌控身邊人但如今看來徐直太過縱容以致這些人連個基本的保護功用都沒有。也對,幾乎都是貴族之後,哪懂得為主子想?

他大馬金刀的坐在徐直另一側床沿看著她,直截了當的問:「孫時陽的徒弟找過麼……你怎麼這樣看我?」

徐直表情微妙,收回目光。「沒什麼……」只是在想,攝魂鍾所攝出的話,似乎與人的作為反其道而行。明明聽見她死了才快意的轉醒過來,怎會在攝魂裡蹦出那句來?雖說周文武本身就充滿矛盾,但也不至於會說出完全背道而馳的話來。

「總有師傅吧,師兄呢?都有在找麼?」周文武不死心的再問。

她又看了他一眼,道:「孫時陽是自學成才,沒有師傅。我想,世上真有他的徒弟,恐怕早就名聲大噪,但世間百家名醫裡確無姓孫。」頓了下,又道:「周文武,現在你是在防堵我生機的所有可能性麼?你該可以放心了吧。」

「你……」一絲惱怒湧現他面上,卻被他硬生生的壓了下去。他抿起嘴問道:「你頭痛之症有幾年了?」

「嗯,十年?二十年?記不太清楚了。」

他眸色轉暗,想著過去二十多年來,同在京師見到徐直的次數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卻沒有一回看穿她有頭痛之症。

是她掩飾的太好,還是他從未留意過?他安靜片刻,開了口:「徐直你去大魏吧。我在四方館問過那個老醫者了若然世上真有大羅神仙,那必是救人無數的大魏醫者。他說了,在大魏治頭痛的名醫不少,你早點去,早點治好,也就不用再受這頭痛之苦了。徐達貴為大魏皇后,不管你們姐妹情多淡,你必要逼她找出世間最好的醫者。」

徐直聞言,水墨似的眼眸直直打量著他,一時之間她神色莫測。周文武誤會她的無言之意,諷刺的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可不會趁著此時於你去大魏……找徐達,我還怕回不了西玄呢,但你須允我一事。」

徐直哦了一聲,還是目不轉睛。「你說說看,我便聽聽看。」

他定定的看著她。「徐直你須允我,你一定會回西玄。不是骨灰,也不是屍體,而是活生生的回來。」

同墨跟九行同時垂下臉,掩飾臉上的古怪。

這一次,徐直一聲哦拉了更久。她支著額,慢吞吞道:「有點亂,攪的我又頭痛。」

「又頭痛?」周文武臉色陡變。

她恩了一聲,忽然問道:「你看,我有哪點好,好到你盼我活生生回來。」

周文武微愣,直覺冷起臉回答:「徐直你什麼都不好……也不是我盼你回來,是西玄需要一個西玄徐直的人罷了。」

徐直認真的聽著,而後認真的答著:「原來是這樣嗎……」

周文武正要說什麼,忽聽的門外一連串女子嬌軟動人的聲音道:「藥來了,藥來了!」白華急急端著藥進來。「大姑娘,快點趁熱喝……你怎麼在這?」

同墨伸手要接過,誰知一雙男人的手轉接了過去。

他逕自攪動藥汁,白華想要拿回來,卻見他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裡淺嘗。

「喂,你以為你是陛下嗎……」白華瞪著眼。

周文武本是垂著眼,聞言停止動作,而後緩緩抬起陰毒的黑眸盯著她。她立刻噤聲。

他冷冷笑一聲。「原來你還被他餵過啊……徐直,讓一國之君喂,你有何感想?」

徐直暗歎口氣,轉向周文武。「實不相瞞,記不住了。阿武,你既是我的後院人,那就來餵我吧。」周文武愛跟周文晟攀比是絕對的,但在這件事上……她還是有點搞不清,就是瑣碎小事而已,計較什麼啊?她只想快些喝完藥,快些去地牢。

周文武手裡一頓,聲音微的放軟道:「這藥不苦,你身邊人在裡頭放了糖,總算有那麼點細心了。」一匙藥汁遞到她的唇瓣間,在周文武的注視下,徐直毫不猶豫的喝下。

隨即轉頭吐在地上。

周文武臉色隧變,掌力幾乎捏碎了湯匙。

徐直卻沒有理會他,她看著白華,問道:「白華,你又加了藥?」

「大姑娘,這是你平常喝的藥啊……」

「你再說一次。平常?」她臉上看似沒有表情,但親近她的人已知她不高興了。

周文武這才明白徐直吐了藥不是因為是他喂,而是藥裡異常。他第一反應是徐直被下了毒,心頭駭然,就要一腳踹死她這個身邊人,哪知白華立刻跪在地上承認道:「大姑娘,我也是為了你好啊……你平常頭痛到睡不著,天都還沒有亮就醒了,御醫都說了,多加他說的藥材,能夠一覺到天明,精神也好,果然你喝了藥真的好睡,那為什麼不加呢……」

「我是不是也說過,我不會喝它,喝久了會讓我思考遲緩,還會上癮,我不願意。」

「思考遲緩便遲緩吧,反正大姑娘聰明,再遲緩也不過是打回一般人的樣子,有什麼關係?就算上癮了也好啊,大姑娘日日睡得好,難道不好嗎?」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一次又一次背著我加藥?」徐直面上終於有了厭倦。這種事也要她點破,煩不煩。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了。」

跪在地上的白華大驚,撲前抱住徐直衣裙下的長腿,大哭道:「大姑娘!大姑娘!我下次不敢了!不,再也沒有下次了!讓我留下吧!你不能沒有我,每天你都需我的……」

徐直心煩意亂。「同墨!」

同墨低著眼眉,上前要拉開白華。

立在一旁的九行一直小幅度的變換站姿,想要用眼神跟同墨交流,看是要如何幫助白華脫身--以前他家犯事前他也是被丫頭隨從簇擁的少爺,每次地下人一出錯,就是互相合作哄他這個少爺到開心也就原諒他們了,只要依樣畫葫蘆,他想白華還是可以留下的;但,他發現同墨就是不跟他對視,彷彿白華的下場與她無關。

現在是怎樣……原來徐直的身邊人各自為政?

「大姑娘!大姑娘!我以後再也不敢多事了,我只是想讓你好過點……我是要伺候你一輩子的,我不想離開不想……」她痛哭失聲,全然失去先前的自信。

周文武頭也沒抬,緩緩攪動著手裡濃稠的藥汁,聽著徐直如何治理手下人,聽到此時,他淡淡說到:「你擺出這種我見猶憐的樣子是要給誰看?底下人做錯了事,主子沒要你的命,你就該感激涕零了,現在不滾,是要讓人抬著你的屍體出去麼?」

白華放聲大哭,死抱著不鬆手。

徐直扶著額頭。「你閉嘴,我頭疼。」

白華馬上閉上嘴,但她精緻的小臉上佈滿淚痕,眼眸如霧哭的一點也不難看,果然如周文武所說,一臉楚楚可憐貌。

徐直向來對這方面就是缺了根筋,她能夠由衷的讚歎寶元樓的腿燈具美,也能看出掌中鐘的美,這些物品背後充滿未知的奧妙,但對人,她第一眼從來注意的就不是美不美俊不俊,第二、第三眼皆然……除非有人提點……她看向周文武問道:「為什麼你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華楚楚可憐?因為你是男人?」

周文武瞥了她一眼,只道:「我勸你弄死她吧。今日你已與她有離心之意,她絕不會再忠心於你,女人最好的武器就在她臉上了,它日她抓準時機,只需一口必會咬死你。」

白華傻眼,隨即對他大吼大叫:「你胡說胡說!」聲音都破裂成碎了,又連忙對徐直啞聲說到:「大姑娘,大姑娘,你是明白我的,我絕對不會……」她見徐直被吵得閉上眼,狠狠咬住唇瓣,不敢再驚擾她。

徐直仍是闔著眼,歎了口氣,方到:「或許當年我帶你回來是錯誤的。你知道阿玖跟同墨為什麼從來不敢自作主張麼?」

同墨心一跳。

徐直指著九行的方向。「他以後也不會。你想想這三人的共通點在哪裡?」

白華梨花帶雨的小臉茫然著。「我……我想不出來……」

徐直依然沒有張開眼眸,就這麼沉默下來,白華盯著徐直,周文武卻是微微垂目掩去眼神,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你讓我感到煩躁,獸獵前我都不想見到你,你可以留在府裡,但不要讓我看到你。」

白華還是愣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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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07:52 |只看該作者
同墨扯了她一把,在她面前比了個手勢,白華這才回過神,大喜道:「好好!我在獸獵前絕不出現在大姑娘面前,以後我會好好伺候大姑娘的……」她蒼白的臉上還帶著感激的傻笑,藉著同墨的扶持起身。

她不經意的對上周文武嘲諷的眼,瞬間她的心臟撲通一聲跳的老高。從以前她就覺得西玄二皇子的皮相雖俊,但在看人時卻像是毒蛇一樣的冰冷滑膩,一旦被纏上都沒有好下場的……她迴避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不敢再在徐直面前胡來,雙腿俱軟的讓同墨扶著出去。

九行眼巴巴的看著她們離去,如坐針氈,猶豫片刻,對著周文武作揖,將門半掩後退出去。

徐直還闔著眼,在無聲大魏室內自言自語:「白華到底在想什麼?她在圖什麼?她來時,我讓她做九宮圖,才智不高,這樣的人,應是好讀透,我怎會看不懂?」

周文武慢騰騰的看她一眼,彷彿在把玩湯匙般的,一直輕輕的攪動著藥汁。忽的,他嗤笑一聲。

徐直張開美目。「你還沒走?」

「徐直,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你就這麼原諒她了。你可知,若我還是皇子,我會怎麼做麼?我會一刀直接傻了她。原來,你竟遠遜於我,竟如此的心軟。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搞錯。不,是西玄人搞錯了麼?不是你縱容身邊人,而是從頭到尾她們騎在你頭上,而你毫無所覺。那個既精明手段又毒辣的徐直是出自我們的幻想麼?你不是還曾逼你親生父親辭官回家養老嗎?難道只是徐回跟你身邊人所為?那是我還在想你做的真好,徐太師就是株牆頭草,他非辭不可,否則遲早禍及你和徐回。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起我;原來你不是高高在上,在水一方……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自嘲道:「我想起來了,是誰說你就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書呆。書呆啊!難怪在四方館時你不肯走,就是個書呆寧冒險也不離開啊!」

徐直看著他。

「徐直,你可記得許久以前,你在宮中遇見張貴妃,你無視她而行,當時我有多亢奮,以為你膽大包天,無懼權勢,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我做不到的事你敢做,我因此崇拜你,你就像是遙不可及的高月。我只能膜拜你,我追不上你,我比不上你,我在褻瀆你,現在……居然就只是不通人情世故啊!」他邊說邊笑,笑的不可自抑。

徐直沒把他的嘲笑當一回事,也不認為哪裡好笑了。「好了,笑夠了就走吧。」

他的笑聲陡然止住,一把拉她做回床上。「我這不是還沒喂完麼?」他攪動藥汁,小心盛了一匙到她唇邊。

徐直只是注視著他,沒有任何動作。

周文武抬眼對上她的目光。「徐直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你有這頭疼之症?有沒有可能是你太聰明了?如果變成跟常人一樣,這頭疼症是不是就好了?」

徐直聞言,臉色終於略有變化--不是動容,而是驚愕。她驚愕的是這位曾經的西玄二皇子的幻想力有點豐富,以及出乎她意料外的蠢笨。

她道:「白華加入的藥是止痛,並沒有其他功效。而你所說的,因為聰明,所以腦子有問題,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來驗證。」

「是嗎……那還是來試試吧。」他語氣不容拒絕。

徐直看他的眼神幽遠了起來--再淺白點就是:我傻了才會喝吧。白華為了這碗藥被斥責,現在她再回頭喝這藥,她有病麼?

徐直扯下批在肩上的外衣,要直接去地牢審人了,周文武還是保持那個坐姿,突然間她聽見他漫不經心道:「你要喝了,我就告訴你被攝魂後的後遺症。」

徐直迅速轉向他。

周文武連眼也沒抬,道:「我被神魂的整個過程你都在一旁觀察?那後遺症你如何觀察呢?你認為你去地牢審人,他們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麼?你要喝了這碗藥,我就一字不漏的告訴你我的後遺症。」

徐直慢慢的做了回來。

「我喝了藥,你真會詳詳實實的說?」她就是一個為了學術,轉頭玖可以沒有骨氣的一個人。

周文武勾了下嘴皮。

徐直迅速盤算了下。喝了白華煎的藥是會有睏意,反正塗月班都是她的了,醒後再審也是可以,不差那一時半刻。

有這麼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她怎麼能放過?周文武人是反覆無常,但仔細想想他身為皇子時有關學術方面需要皇室幫忙他也一向做到--攸關研究方向,徐直就是個無賴,哪怕學士館曾有事要皇室幫忙,她也記不得是哪位皇子幫的忙,都一律歸在周文武身上,好說服自己咬上那個餌。

她不再說什麼,豪氣的一口喝了湯匙裡烏黑的藥汁。

周文武眉眼微抬,嘴角是一貫的譏笑,又送了一匙到她嘴邊,她慇勤的猛喝,喝到最後長髮落在頰畔,周文武又跟周文晟一般,天生的皇族哪餵過人?幾次藥汁都灑在她的衣襟和髮梢上,她不耐煩的把頭髮撩到耳後,稍大的幅度讓周文武餵藥的動作驟然慢了下來,她索性自己接過碗,一鼓作氣全喝完。

「好了,阿武,你快說吧,攝魂鍾對你究竟有什麼影響?你必須說的清清楚楚。」徐直熱切的看著他。

周文武卻是盯著她微鬆的衣襟,頸肩至鎖骨的象牙肌膚一覽無遺,先前他還沒有留意到,現在這才發現她衣衫不整,直髮未束,臉上甚至沒有胭脂,分明是伺候她的人今晚有心讓她出不去了這內室。

不出內室,然後呢?誰來伺候她,陪她度過這一夜?

他眼底蓄起狂暴。她的身邊人也太無法無天了,光看寶元樓外隨便塞給她一個餅她也吃就知道,只怕是誰來陪她都無所謂吧?姜玖?還是那個青年?怎麼陪?

他就是個容易猜忌的人,一時間滿腦子的假設淹沒了他讓他心頭發狂。

「阿武?」

周文武回過神,冷冷的看著她的熱情。這種熱情,原來從頭到尾都不是對著他,他抿著嘴道:「攝魂鍾一響,我的腦中就一片空白,直到意識回復,中間都沒有任何的思考。可以說,哪怕它攝魂我一天,於我也是一瞬間。」

徐直沉吟道:「與我差不多的感受。但,我只是空白剎那就恢復神智……那,你是一點也沒感覺有人問你事了?」

他警覺的看著她。「他們問了什麼事?」

徐直沒有理會他,思索道:「謊言需要時間來編造,真話卻一直在那裡,攝魂鍾不讓人思考……還是矛盾啊,想要得到她卻要我死,這也是真心的反映啊……」

周文武的目光本在她面上打轉一圈,又落在她微露的肌膚上,聽得她此言,打斷她的思考。「你說誰要你死了?」

徐直看著他,充耳不聞,回到:「後遺症呢?有幻覺?」

周文武擰了下眉,忍著滿腹怨氣道:「醒來後,胸口鈍痛。」

她想了想,廣袖裡的手隔著他的衣物貼在他的心臟部分。「這裡在鈍痛,不是傷口在痛?」

他一頓,沒有垂下視線,反而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臉。他道:「是自內心而外的痛,而非傷口。」

「心臟鈍痛,是永久性傷害麼……」她看著他扯開外衣,露出裡頭被紗布包裹著的胸口,上頭紗布幾乎都被雪暈染,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方能這樣。她微的一怔,這才真正正眼察覺他的西玄男服與在四方館時不同……她想起來了,她吐了他一身,他只是隨便沐浴卻沒有包裹傷口就匆匆過來了麼?

「你不是想摸個仔細?」他拉過她的手貼在他的胸口。

徐直湊過去,本想認認真真的探索加詢問,哪知目光失焦,一頭栽進他懷裡,正好撞上他的傷口。

他心裡一驚,連忙互住她的頭顱,兩人雙雙失重的向後倒去,周文武單手直拖住她的後腦勺,以致徐直滾到床上時,還壓著他的手掌。

「徐直,你還好吧?」周文武側過身,見到她的臉色略白,鬢髮微濕,似有薄汗……是在頭痛吧?

他的手一時抽不出,見她滑如絲綢般的黑絲就這麼鋪散在床褥間,美目還惺忪的張著,好像個迷惘的少女。

在十多年前,也有這麼一幕似曾相識:在那一晚尚是少年皇子的他踹開大門,所看見的就是她這幅模樣,然後……周文武俯下身,另只手抵在她的另一側,低聲問道:「徐直是因為那一晚,你才來天牢的嗎?還是,真的只是為徐達報仇?」

徐直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下意識的臉龐微側,吻上她柔軟的唇瓣,就這麼壓著她的嘴,並沒有撬開它,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

以前往往這時就有反胃跟焦慮,讓他無法再進一步,他只是不死心的想親近她,但這一回……他一怔,開始嘗試著輾轉吸吮她的唇瓣,舌尖探了進去……他直勾勾的盯著徐直張大的美目,確定在他身下的確是那個徐直,等到他終於感到徐直回吻了,他迫不及待的扯開徐直的衣裙。

他眼眸微微赤紅妖艷起來,胸膛急促震動,籍著撫摸她的嬌軀明顯察覺到她已經被他勾起慾望,他想吻遍她的身子,卻捨不得與她唇齒分離,不住的互吻著,徐直細碎的喘息與嬌吟刺激著他的感官。

是徐直……是徐直……是他日思夜想的徐直……他跨在她的兩側,背脊緊繃,單手快速的脫著自己的衣衫,但又不順手,她不得不暫時離開她被吻的紅腫濕潤的唇,急切而小心的要抽出壓在她後腦勺下的手,以便兩人極速渴求的溫存,不禁意間他對上她佈滿情慾的美眸,迷茫而沒有意識……他心裡咯登一聲,聲音粗啞難辨的問道:「徐直,我是誰?」

徐直朝他微微一笑,看起來有點傻氣軟乎乎,跟平常精明的樣子完全不同。

周文武頓時心裡涼了半截,腦子也短暫的清醒,他掃過她被扯開大半衣裙的美麗身子,她從頭到尾一個姿勢都沒有變過,藥效讓她全身無力,藥效讓她……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卻能熱情回應,是因為這個男人能撩起她的慾望?……只要能勾起她情慾的,都可以嗎?

他咬住壓根。「……徐直!」

他的力道幾乎咬碎了牙,壓在她嬌滑雪白胸腹間的大掌青筋暴起,良久才恨恨的替她拉上衣衫,心扉的涼意蔓延全身,平息一身躁動後,他俯下頭逼近她的臉。

她的眼神比先前來的潰散,但似乎一直在本能的抵抗藥效,眼眸裡的情慾已淡去許多,似乎就是一個被迫發情,情慾也去得快的女人。

她目光散亂直盯著他還帶著艷色的眼眉,慢吞吞的開口:「孫時陽」

他聞言,眼色微暗。孫時陽?她念念不忘孫時陽,卻不知那個姓孫的已經……「星官楊言頭痛症,孫時陽為其開顱,年後愈,只有一小段記錄,那麼幾個字……孫時陽就洩底了,從此再也沒有這兩個人的隻字片語,天下沒有孫時陽,也沒有星官楊言此人。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難道我們的天下,不是他們的天下麼?」

周文武是猜出她在努力記憶印象最深的事來反抗睡意,他沒想到徐直這麼不喜歡被迫的睡眠,但聽到最後,他眼瞳微微擴張,臉色邃然大變。

四方館那個大魏醫者確實說,徐直的頭痛症難治,除非能夠打開腦子,但世上從未有過這種醫術,也沒有人主張過;而老醫者之所以想到開顱治療,還是因為前幾年有醫者自西玄回去後,提到有病人在詢問開顱治病的可能性。想都不用想,那個病人就是徐直。

天下第一個說開顱的就是徐直!哪來的醫者敢替這種異想天開做擔保!

老醫者說或可開顱一試,他還半信半疑,但連一向聰明的徐直都在十多年前確定自己必須開顱才回去找那孫時陽……就只這一條不算活路的活路了麼?

他全身微微顫抖,輕聲問道:「徐直,除了開顱,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嗯?孫時陽到底在哪……」

「孫時陽……」十多年前他下令殺了孫時陽們,裡頭到底有沒有醫者孫時陽他這個下令者都不清楚。他不是皇族麼?皇族視人命如草芥不是他們的權力麼?為什麼……就他嘗到報應?因為他被剔除在皇子身份之外了麼?他喉口哽塞,盯著徐直,始終說不出那句「別找了,孫時陽被我給殺了,你只能絕望。」這種話來。

「……徐直,」他聲音很輕,狀似正常的說:「你的墓停建吧,你年紀尚輕,必有大好歲月,何必急於一時?」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必須建。」她臉上有著若有似無的微笑。「那時我……最後的……」

最後的?雖然後面的字她沒有說出口,但不難想像就是「最後的住所」之類;周文武心裡煩躁,隱隱約約又有殺人洩恨的衝動了。總是這樣,不管他心裡真正想要什麼都不會屬於他的!層層疊疊的陰鬱壓制著他,幾欲爆發。

他又瞥見她此時笑容竟有幾分狡猾,眼眸明亮又傻氣,好像在得意著什麼……這有什麼好得意?人都快死了,以後西玄土地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徐直的女人……思及此,他渾身一顫,不受控制的將她摟進懷裡,護著她頭抵著他心口,眼不見為淨。

他奪位若失敗,大不了一死了之,徐直還是在西玄活的好好的,見不著她是理所當然,反正人都死了,來世輪迴在西玄,哪怕遠遠的見了她,也許就再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但現在是她先走,在他對她還有感情時……只要一想到這,他就想發瘋到毀滅一切。

時不時的瘋狂都已根深蒂固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擁有過溫柔的本性。有時他真想問,是誰殺了那個溫柔過的二皇子?為何那些人全無報應?如果以那樣的本性成長,是不是也能擁有大魏李容治那種如沐春風的個性?是不是徐直就會多看他兩眼?是不是在她還沒有身邊人、他還沒有姬妾前,一如李容治與徐達?

懷裡的頭顱微微彎側,他下意識的放輕力道,就怕拿捏不穩傷到他的腦子。這種會控制不住保護她的心情,真令人惱怒。

就算她壓在他胸上傷口那處隱隱作痛,他也沒有放開那個懷抱。

唧--

惱怒、哀傷、痛苦……等等無數的糾結心緒瘋狂的湧上,衝破了莊重奇妙的音樂,尖銳的呼嘯不絕於耳,天上白雲掠過身際,讓他意識到這只巨鳥正直衝而上。

猝不及防的,他轉了個方向,風馳電掣破雲而下,山河浩渺放眼望不盡,轉眼間地面清晰可見。

一具長形棺木被人抬著,將要進入地下墓室,心頭悲哀更甚,幾乎淹沒了他。

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在乎了,因為沒有了,不見了,自天下消失了……如同刀刻般,這些痛苦的意念一刀刀深深刻在她的心頭肉上。

有人抬頭看見巨鳥,大喊了什麼,他聽不真切,只知道下一刻--巨鳥毫不猶豫的撞上墓門。

一切歸於死寂。

再也沒有任何奪位痛苦,沒有任何的喜悅,只剩下永無止境的黑暗與寧靜。周文武猛地驚醒。

他無聲的底喘著氣,碎發幾乎覆住他的眼眸,他的心臟部位還在瘋狂跳動中,巨鳥身前與死後的情緒落差太大,讓他一時無法適應。

巨鳥的心緒與其說是太過激烈感染了他,不如說是在夢裡他就是那只巨鳥,所有的感情皆由他自身而發,根本沒有阻擋物,現在他還冷汗直流著……他眨了眨眼,終於意識到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他心頭一跳,想起那夢裡永無止境的黑暗……胳膊一動,便覺懷裡有個溫暖的軀體跟著動了一下。

徐直!是還活著的徐直!

他鼻間聞到徐直近年衣上慣有的熏香,漸漸的冷靜下來。他也能猜到她終年不變用這種香味的原因了,鎮定安神……他稍稍攏縮雙臂,將他環緊,俯下頭蹭著她的髮頂,而後一路下沿。彼此臉頰噌著,最後無法控制的吸吮她的嘴唇。

不一樣,他心裡想著。那只巨鳥是永遠的沉睡,他與徐直都還是活在這個天下裡,徐直還在他也在,這令的他心跳漸緩,又著深入的吻,起了另一種涵義的激烈跳動。

不知是不是渴望的喘息溢出唇間叫人聽見,瞬間微亮的光芒自床幔之後亮起。

他頓住,徐徐的抬頭。

若隱若現的床幔後,是一名女子身形站在那裡,而非男子。周文武本來被挑起的怒火被熄了大半,他留在此處未嘗也不是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人要伺候徐直的夜晚。他拉過薄被覆上徐直的身子,下意識的摸上她的頭,隨即,小心的翻過她的身子,撩開床幔下了床。

微弱的燭火把站在桌旁的女子照的半隱,是那個叫同墨的;烏家同墨,他想起來了。烏家是西玄大姓,自垮台後,嫡系男乞女娼,旁支曾同榮過,自也承受同罪,但罪未若嫡系重。當年,她到徐直身邊時他還略帶驚訝,先皇到底在想什麼?區區一個旁支,在牢裡被人毀去聲音,讓她逃過一劫留在徐直身邊做什麼?一個啞巴毫無用處。

「做什麼?」他壓低聲音到。

同墨迴避看向他,周文武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衣襟大開,他慢條斯理的穿妥衣衫,根本沒當她是回事。

同墨拿出一張紙遞給他。

大姑娘喝了藥?

他沒有回答。

她又換張紙。

大姑娘既當你是後院人……

他猛地抬頭陰冷的瞪著她。

同墨不為所動,指指上頭的字。

能讓大姑娘喝了白華的藥,那是你本事;能讓她快活,也是你的能力;能在大姑娘手裡討了什麼去我們也不會管。

雖然大姑娘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但,你要敢利用大姑娘去害陛下,那時就是連徐府也容不得你了。

周文武嗤之以鼻,看著她道:「你是什麼東西?每一個跟徐直魚水之歡過的男人都被你這樣警告過嗎?」說道魚水之歡時他連頓數次,到最後,他壓抑不住心頭突然的暴怒,雙手抓起床邊某樣東西欲往她面上擲去,但隨即想起床上還有個好不容易睡著的徐直,方陰深深忍住,冷冷指著門口。

若然今日徐直腦子沒有問題,他還會管他睡不睡麼?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同墨指指桌上的東西後就安靜的推門而出。

溫暖的屋裡只剩他粗喘的呼吸聲。

知道是一回事,面對又是另一回事。以前身為皇子時,雖同住京師,卻如同相隔千里,不去深想也就算了,徐直從來就不可能是他的,如今近距離的意識到這件事,近到就差一步徐直就是他的了……他只剩蝕骨的記恨。

是誰碰過她……她碰過誰……他都想千刀萬剮他們。

他捏緊了手裡的東西,直到那東西硌的他手生疼,注意力才轉了回來。

他打開掌心一看,就是一怔。

是大魏的同心結,硌到他手的是下面鳳凰雕飾的玉珮,正和西玄的風格。

是徐直衣上掉的?她想送給誰?周文晟?姜玖?還是那個叫九行的?或者,小倌館裡的男人?周文武面容剎那猙獰,突的又憶起他那個荒誕無稽的夢境--恐懼、憤怒、懊惱,以及天下間再也沒有哪個人的絕望,不管飛遍天下那一角,此生此世再也尋不到那個人。

當時他宛如身臨其境,出了一身冷汗,即便是現在,只要一想到,心頭就是一陣冰涼。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他攥緊了同心結,瞥見桌上隱隱約約看不見的物品,走過去一看,是準備好大魏紗布和金瘡藥。

他嗤笑一聲,卻也沒有自虐的打算,才扯下身上血濕了又干的紗布,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似是被光給驚擾,他眼神幽暗的轉向床上半天后,默不作聲的吹熄蠟燭,屋裡立刻一片黑暗。

他摸黑塗上藥,包裹好傷口,回到床前,輕紗後的呼吸輕淺而平緩,顯然睡得十分熟。

他嘴角嘲弄的揚起,一把掀了床幔,上了床。

姜玖提著燈籠自遠處走來,見同墨與九行並行,問道:「大姑娘呢?不是說要去地牢審人麼?」

同墨比著手勢,姜玖一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側過臉轉向徐直屋子的方向。

良久,他在轉回時,神色自若的嗤笑著:「看來,周文武終究還是成了後院人了啊,大姑娘看上他還真是他的榮幸。這也好,既然大姑娘睡了,就不用喚醒她。這周文武本事啊,竟能讓大姑娘喝下她不喜歡的藥,看來真有幾分後院人的資質啊。」

九行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姜玖,他是皇子,怎能真讓他成為後院人?」

「嗯?」姜玖仿著徐直的口吻,笑道:「他真的還是皇子麼?流著皇族大魏血,就是皇族人了?那我流著西玄古老貴族的姜姓血,怎麼如今我在這裡為奴呢?」

九行一時啞口。

姜玖上前一步,說到:「你該衷心的,是陛下,是西玄徐直,而不是一個已經疾病而死的皇子。徐直睡了他,而不是他睡了徐直。徐直可以睡許多人,但他從今以後只能被徐直一個人睡,這點你還是搞清楚的好。」見九行張口欲言,姜玖淡淡的說到:「或許周文武以前當女人是玩物,現在輪到大姑娘當他是玩物,這不就是所謂的現世報?」

「姜玖,將來你也是會有妻妾的,何忍見二皇子淪落……」

姜玖與同墨微的一愣,彼此對看一眼,九行頓覺有異。「怎、怎麼了?不對嗎?」

「是啊,」姜玖失笑,又重複了一次,「對啊,照說是如此的。將來陛下必會賜婚,再不濟就是暗示我哪家的小姐好,我還擔心什麼呢?照做便是。」他微微一歎,突然冒了一句,「千帆過境啊……」

他在一抬眼,看著九行。「九行你好好的伺候大姑娘,將來會有你好處的。」

九行聞言,迅速看了一眼同墨,同墨似乎沒有聽出弦外之意,不知為何他暗鬆口氣,他的小腿肚還隱約痛著呢。

姜玖說到:「既然大姑娘睡了,我就再回頭審審,明兒個她也省事。」

九行問道:「等等,白華怎麼辦?」

姜玖詫異的挑起眉,同墨跟他比著手勢,他蹙眉看著,即有無所謂的說到:「這是她自找的,大姑娘向來不愛人欺瞞她,這次就當給她一個教訓。」

九行抿起嘴,見姜玖跟同墨要走了,他年輕氣盛的脫口而出:「百花姑娘也是為大姑娘好,否則不會冒險加藥,如果我們幫她說情,說不得……」

姜玖不耐煩到:「幫她說情,拖累我們嗎?你都來幾天了,就算沒有近身接觸,總該要好好打聽吧,徐直的個性會看人顏面嗎?從頭來不過是換了一批身邊人罷了!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小官人家怎麼老想著你好我好大家好?好個屁!別說我教導不力,你在這樣子東願西願下去,就等著去陪你的父兄流放吧!」他轉向同墨。「同墨,我回地牢了,天亮我就不陪大姑娘練拳了。」

同墨點頭。

「姜玖,你們這不是沒有心麼?」不關心白華也就算了,他都懷疑他們對徐直的態度就是順勢而去隨波逐流,這對徐直真的好嗎?

姜玖回頭看他一眼,咧嘴笑到:「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徐直本就沒有心,我們這些奴才又何必要留心?到最後,留下心的,不會有好下場的,傻子。」語畢,他提著燈籠往來時路走去。

同墨轉身往另一頭走了。

九行站在原地怔忡著。

自言自語的低喃自姜玖那頭隨著夜風輕輕的飄散開來--「真奇怪,徐直怎會看上那種人……不是說徐直最有好感的是懂理、守規矩的人,要留在她身邊就得收起自身個性來麼?憑周文武也配得起她?到底是誰告訴我們得?是再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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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0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天天初初亮,徐直就已經出現在地牢得隔間了。

九行一見地牢刑具齊全,臉色就是一變,在旁得同墨特意放慢手速,對他解釋。

西玄皇權至上,貴族人命絕對比平民高,貴族幾乎都私設地牢,徐府也不例外。只是這地下牢獄是專提供給研究刑具或刑罰得學士,也因此在這間地牢裡刑具數量是西玄之冠。

九行只能大概看出同墨的意思,下意識的看向徐直的背影。

哪怕今天她衣著淡雅如蓮顯得毫無危重感,但在他眼裡還是產生毛骨悚然的感覺。

刑具和刑罰都是用來懲治罪人的,研究者再怎麼研究也只會研究出讓罪人更害怕更快招供的方式來,他的身邊人都是罪民,曾入過地牢吃過苦頭,她怎能……姜玖跟執金吾正在立體大口吃著羊肉大碗喝著酒,一見徐直進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到角落的盆裡洗手跟漱口。

就算虎落平陽了,也不會忘記曾養在骨子裡的習慣,指的就是姜玖這種人。收拾乾淨後,姜玖到她面前,溫煦笑道:「大姑娘,今日你氣色不錯。」

徐直恩了一聲,迫不及待的問道:「那個掌中鍾呢?」

執金吾取過一個打開的小盒,裡頭以厚鋪為底,上頭正是青銅製的小鐘。徐直眼前驟亮,小心翼翼的接過來。

身為身邊人,九行連忙上前替徐直補充該有的禮貌,「辛苦了。」

姜玖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執金吾看著徐直,說到:「廷尉幾次差人來討人……」

「不必理他。」徐直高舉盒子平視,迷戀的看著上頭的紋路與金文,嘴裡問道:「阿玖,都沒有人碰到過嗎?」

「沒有,一開始就將它收入盒裡,我就盯著它沒有動過……」猶豫一會,他問道:「這真的能攝魂?」

「嗯,會攝魂。腦子有問題的可逃過一劫,我乍聞時腦袋一片空白,瞬間又恢復正常,可見這鐘定有玄妙之處。」

執金吾聞言怔住,想起在城門前西玄二皇子的異常與徐直的正常,他極力壓制心裡的震驚撇向姜玖,姜玖卻是連眼皮也不眨的說到:「實是出乎意料之外,天下間哪有這種東西,簡直前所未聞。」

徐直又恩了一聲,實在掩不住好心情,依依不捨的將目光從掌中鍾移開,問著姜玖:「塗月班的人呢?在隔壁嗎?」

姜玖點頭道:「一晚上我都在審問,只知他們來自西玄與大魏交接、靠南方的一座山裡,裡頭約有兩百人左右。」

徐直腦中迅速勾勒出分毫不差的地圖來。她道:「西玄與大魏之間的一座山,那裡地界一向模糊,是歸屬在西玄還是大魏的地界裡?」

執金吾心不在焉的答道:「查過地圖了,是三不管地帶,西玄要動了那座山,大魏必會出聲;大魏要動了那座山,陛下不會放過。」

徐直眼神募得明亮起來。「那麼他們到底是哪國人?」

「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出了山才知道有分國家,他們決定以戲班籌旅費,先至西玄,再轉到大魏去,沒有想到就先在西玄栽了跟頭。」

徐直聞言半闔著眼,抱著盒子彷彿入定了。

執金吾直盯著徐直不放,姜玖看了他一眼,眼底略顯猜疑,九行已經開始習慣徐直時不時說到一半就出了神,他低聲問著姜玖:「審人有用刑麼?」

姜玖輕飄飄的看他一眼。「不用刑,怎問?」

「可是他們還沒有被判罪……」

姜玖低低笑道:「所謂的罪行,也不過是配合罪名而生,難道九行你還沒有所覺悟嗎?」

徐直張開眼,自顧自的走進另一頭地道,執金吾並非徐家奴僕,他留在此處也不過是確保犯人沒逃,沒給私刑弄死,是以他並不親自審人,就這麼一個人在隔間等著。

執金吾心思混亂的摸著刑具,想著徐直的腦子,突然間有人進了隔間,走過他面前,他抬頭與此人對眼,下意識摸上腰間,這才想起今日穿著常服。

這人戴著面具,但身形跟寶元樓前的面具男子一致,更是往年西玄二皇子那般氣質,尤其那雙眼神……他想騙自己這不是西玄二皇子都不成。徐直也真真有膽,任他在府裡四處走。

執金吾並沒有作揖行禮,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走進通往地牢的地道裡,或許在西玄土地上的百姓是膜拜西玄皇族的,但在西玄貴族和朝廷官員眼裡只會有一個陛下,其餘的皇族……只要是陛下不認可,他們一律無視。

通道內的姜玖取過牆頭火把,回頭看了周文武一眼,替著徐直照路。

姜玖低聲說到:「執金吾事前提到,不管大姑娘審問的如何,最後這些人還是要交給廷尉府的。趙紫歡被這些人傷了,須給個交代,執金吾受陛下旨意以替我們開後門到頂了,再下去未免……連陛下也需斟酌再三。」就只差沒說無法無天了。

徐直不在意的嗯一聲,將盒子直接交給同墨。

這樣的習慣動作在場的人沒有注意到,九行確是因此詫異的多看了徐直兩眼。

姜玖接著再到:「攝魂鍾只有塗月班的頭兒知道,所以我將他們關在一起,其餘人都另外再審。如果不是趙家搶了他們的人,他們早就去大魏了。」來到牢房前,他打開牢門,壓低聲量說道:「清秀的那個叫易朗,有鬍渣壯一點的叫婁全廣。」

「我知道了。」

徐直與他的交談引起牢裡兩人的注意。火光在牢門外尚看不清來人,但當他們將火光帶進來時,那兩人立即看見了為首的徐直。

她穿著淡色的西玄衣裳,素雅中帶著無害的尊貴,她微微一笑,彷彿沒有看見他們衣裳輕微染血,就這麼走到他們面前。

鐵鏈聲嘩啦啦的響起,那兩人同時想要抓住徐直,姜玖上前一步,果然不出他意料;徐直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早就計算好自家地牢鐵鏈的長度,居然就站在短鏈距離外那麼一點。

徐直笑盈盈。「兩位別緊張,好好說話。」

「好好說話?」婁全廣冷笑,「小美人,女人就撇插嘴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麼?滾!」

正在把玩牆上刑具的周文武轉頭看了一眼,笑道:「徐直,你這裡各國刑具齊全,沒讓我在天牢裡用上,真是周……當今陛下仁德啊。這下子你可以好好用一用,叫我親眼瞧瞧他們的威力。」他語帶半諷。

婁全廣這才發現陰暗角落裡還站著一個人,那人隨手拿起刑鞭都上前,戴著面具,身形頎長,分明是那日的美男子周文武。

「是你!」

周文武瞇起陰毒的俊目,「不是我還會有誰?徐直,你要整治這兩人,怎能不叫我呢?我這輩子還真沒讓人這樣控制過,不好好算個賬,我心裡過不去。」

徐直完全當他不存在,事實上她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便會自動屏蔽跟她無關的人事物。

她未免讓人有威脅感,還刻意蹲下來與他們平視,無視裙擺沾到先前行刑時灑在地上的鹽水。

她親切的問道;「兩位兄弟,敢問這攝魂鍾何處來?怎麼用?人人適用麼?製作的人如今在哪?」

易朗不露神色的喵了周文武再轉會徐直。「你……不是貴族養的女人?」

周文武瞇起眼。

徐直笑道:「不是。」

易朗猶豫片刻,掃過牢裡在場的男人,最後目光還是回到徐直的面上。「你是貴族?」所以能做主的,只有她一人?其他男人都不是?

徐直保持和善的笑容。「是的。」

周文武不耐煩她問供緩慢,面具下的目光如炬,盯著婁全廣問道:「不被攝魂的人,真是腦子有問題?」

易朗瞪大眼,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兩個裡面一個腦子生病了……」在一回想,他瞪著徐直。「是你?你從頭到尾都是偽裝的?怎能裝的如此像?他還摸了你的屁股,為何你沒有反應?」

牢裡一片死寂。

姜玖與同墨眼裡同時出現戾氣,前者的手指動了動,但最終目光還是落在徐直的後腦勺上。她沒有吭聲,她地下人就不能隨意動手。

有人突然打破無聲的地牢,吃吃笑道:「這是在……我眼皮下發生的麼?這攝魂鍾真玄妙,竟能違背人的意志,你們還做了什麼?」

徐直聞言,這才瞥見身側男子的衣擺,原來周文武也在這裡。還發生了什麼啊……她表情微妙的往婁全廣看上一眼,對方無法控制的轉向她這頭。

一個眼神再說,你確實做了許多,我都看見了。

一個驚覺:原來你都看清了一切。

徐直向來不太會看人的情緒,連帶著自己的表情也不夠細緻巧妙,白話點就是掩飾性不足,她試著想要表達她的友好不會隨意透露,但必須要交換秘密,只是不知是不是她表情太粗糙,周文武垂目一看就將她明顯的意念收入眼底。他勃然大怒,長鞭一揮出去,鞭上的倒勾盡數刺入婁全廣的身上,惹來淒厲慘叫聲。

「周文武!」

「徐直,你是瘋了不成?!為了一個攝魂鐘,就讓人為所欲為?他還對你做了什麼?!」

姜玖立刻跨前一步,站在徐直另一邊,一伸手就能隨時擋住這個瘋皇子打向徐直的一鞭。他盯著周文武,心平氣靜道:「周文武,你可要搞清楚了,當下大姑娘手無寸鐵,要怎麼自這些人手底下逃出來?在四方館她一呼救,你這個被攝魂的人會怎麼聽從命令對她?可別忘了你當時抱著她不放,要她怎麼逃?還是你要大姑娘反抗他的碰她,最後在城門那裡我們等到的是一具屍體?」

周文武聞言僵住。他低頭死盯著徐直,面具背著光,連帶著面具下大魏眼睛也黑沉沉的未見一絲光明。

徐直看著他,慢慢的起身,但他的目光並沒有隨著她的移動而抬起,就那麼有也不抬的立在那裡。

徐直瞇起眼。如果說她的沉痾是頭痛之症,那麼周文武積久難愈的病症就是反覆無常;光看他當年派親信遠去大魏抓徐達,害的她浪費時間也得去大魏一趟,她就留下此人有瘋病的印象,難抹滅,尤其他嘴上還說喜歡她……簡直是亂七八糟。

她想到人的體溫可以軟化一個人的火氣,白話點就是能溫暖一個人的身心,於是她不疾不徐的伸出手,壓在她攥著刑鞭的手背上。

周文武終於抬起眼來看看她。

徐直試探的問道:「嗯?心緒平穩點了麼?」

「……」

似乎是有,至少不再齜牙咧嘴。徐直忽然理解西玄人天生熱情的原因了,這裡摸一模,那裡親一親,心頭火氣就能平靜下來,多好。

易朗小心翼翼的插嘴:「請不要誤會,我們絕對不會滅口的,出了城定會放這位貴族姑娘回去……」

周文武冷冷哼一聲,又寒聲問:「那麼倘若我被攝魂了,要叫我殺人,我也會殺麼?」

「照說是的,但這一步我們還沒有試驗過。」

「殺誰都行?」

「這個……不好說。周公子你中途曾清醒過一次,雖然很快又被攝魂,但你並不是十分聽從。我們要你放下這位徐直姑娘,你堅持不動,這表示這位姑娘對你來說無比重要。」易朗幾乎是拍馬屁的說到,完全不顧躺在地上低低慘叫的同伴。

徐直撇著周文武。

周文武卻冷哼一聲。「她重要?」他沒看向徐直,只補了一句:「是啊,西玄徐直對西玄人來說,怎會不重要?」

徐直思考著他的話,自言自語道:「原來西玄人對我都是小情小愛嗎?都這般喜歡我?」未覺地牢裡的人都看向她,她心裡頗覺不合理,又問:「攝魂鍾會讓人說謊嗎?」

易朗一怔,看著她。「說謊?不,不可能。我們試過許多次,被攝魂的讓人只會說實話。」

徐直哦了一聲,見他有意表達最大善意,於是把握機會再問:「那麼,攝魂鐘的後遺症是心痛麼?」

婁全廣捂著傷口,轉向看周文武,粗聲道:「我們自己試過不曾有,難道是你中途清醒的後遺症?」

易朗接到:「我們實驗時沒有人中途清醒,說不定這真是半途清醒的後遺症。攝魂鍾是我們祖上留下的古物,至於祖上從哪裡來,我們全然不知。真的,相信我。」

「那你們在寶元樓跳舞的衣裳呢?也是你們祖上傳下來的?」

「是啊……」易朗雖一頭霧水,仍是照實回答道:「是古畫裡的人兒穿的……」他驀地停止,盯著徐直看。

婁全廣見兄弟有異,掙扎的爬了起來,往徐直面上看去。

徐直為了配合他們,放開周文武,特地蹲下來讓他們看個仔細。

「嗯?我像誰?」她興致盎然的問著。

「……也不算太像。我們那裡有一幅古畫,有幾分似你,她臉上有鳳凰紋,說不定我們幾百年前是一家呢,如果你有姐妹,搞不好更像。」易朗企圖拉近關係。

周文武眼皮一跳。

「我是有姐妹啊。」徐直笑道,將這點暗暗記下,再問:「在你們那裡,有足以載人的大鳥?」

「載人?怎麼可能?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巨鳥?」

那就是生物不留跡,死物留,而且還是不小心留了下來。徐直這麼想著,又問:「你們祖上有位叫孫時陽的醫者?或者一個叫楊言的?」

這話一出,周文武迅速瞪向他們。

婁全廣忽道:「徐直姑娘,看來之前是他們代你審問,如今你是來扮和善白臉了。你既是這裡的貴族,那也就難怪當日周文武如此護你了。他是你的誰?護衛?」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徐直慢慢的湊過去,嘴角微翹,談起條件道:「你很想知道,你們那裡有叫孫時陽的麼?或者楊言?嗯?」

周文武全神貫注的在婁全廣身上。

婁全廣咬咬牙,又看了周文武一眼,道:「沒有,都沒有聽過。」

徐直也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到:「阿武,是我的後院人。」這話才說完,就聽見周文武輕柔的聲音接著響起:「不用刑怎麼讓他們說實話?」他不發怒時,聲線本就寒冷,容易讓人背脊一陣冰冷。

易朗趕緊道:「不不,都是實話。徐直姑娘,我們有善意,我們願意和解!在寶元樓是我們誤將你當成趙家貴族的人,絕對無意傷你。我們初入貴國,真的毫無傷人之心,要不是你們的貴族先行搶人,我們絕不會無故傷人。沒道理搶人的熱門無罪,卻讓我們遭罪,是不?徐直姑娘你要什麼儘管問,我們絕對知無不言,但是我希望問完之後,你能放我們所有人一條生路。」

徐直沒有說話,彷彿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易朗奇異的看著她,再看看姜玖與同墨,這兩人像是以習以為常,他在撇向周文武,周文武正盯著他不放。

他心一跳,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位周公子,為何如此看我?」

周文武卻道:「你們未曾出過那座山,這是首次?」

「是的。」

「全部的人都是?」

「是啊,怎麼了?」

「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嗯……應該是吧。」

「平常生病,何人所看?」

徐直聞言,抬眼看向周文武,他卻依舊直盯著易朗看。

婁全廣眼一亮。「周文武你放了我們,我們就帶你回家治你的心病。我瞧我們的大夫絕對好過外頭的。」

徐直眼底猛地起了一層光芒,她幾乎掩飾不住嘴角的上揚。

「阿廣!」易朗臉色一變,喝道。

徐直憚了憚裙上的灰塵,起身說到:「阿武是我的後院人,怎能隨你們走呢?我寶貝他寶貝的緊呢。」

一個男人當後院人成何體統?你心疼他,就放我們走,我保證治好他。」婁全廣毫不猶豫的說到。

姜玖他們均是一怔,同時在婁全廣與周文武之間來回看著,周文武心生狐疑,他是什麼時候與這人有好交情?隨即他手背一暖,又是徐直熱情的拉著他。

她看著婁全廣道:「阿武是我最喜歡的後院人,怎能隨意跟人走?我一日不看著他,心裡一日不踏實……嗯?」她低頭一看,周文武手腕翻轉,將她的手握在他的大掌裡。她眉眼微挑,對上周文武的目光,嘴裡繼續說到:「這種事我可得好好想想。」

「等……」易朗想要再說什麼,徐直頭也不回得走出地牢。

一出地牢,徐直即興奮的轉身,要往姜玖那裡湊去,才這麼一步,有股拉力將她往後拉去,她轉頭一看,正是周文武拉著她,但她不理,拂袖甩開他,卻忘了再度挨近姜玖,她道:「阿玖,跟他們談,問出攝魂鍾得用法,軟硬兼施皆可,我要知道去他們老窩的路線……」

「不,」周文武插嘴,「得讓他們將我們視為朋友,親自帶我們進去,裡頭的人才不會有敵意。」

徐直略訝的看著他。

「好,」姜玖不動聲色的說著,卻不知是同意徐直或是周文武的,他再道:「我會辦成,不過狩獵之前大姑娘恐怕無法離城。」

徐直恩了一聲。

跟著一塊出來的執金吾歎了口氣,上前拿出一份信交給徐直,「大姑娘,人是一定要交給廷尉,否則沒有法紀,何以服眾?這是廷尉托我交給大姑娘的信,他道你若不肯交人,非要大姑娘一看。」

徐直一臉不耐的接過,直接拆了一看,從她看信的角度,除去周文武外,沒有人可以看清信上寫了什麼。

周文武戴著面具,眼神掩在陰影下,讓人難以看見她讀到信後的看法,他只是看了徐直一眼,眼神陰鬱。

徐直面無表情的看完信後直接撕碎。「不用在意他,信裡沒寫什麼,廷尉只是讓我看看他的書法而已。」

執金吾嘴角抽搐。他曾聽說過廷尉在任職前書法是一絕,但要真的只是來顯書法,他頭給人當球踢。全京師的人都知道西玄西玄與廷尉不和,廷尉講法,徐直在西玄卻是一路通關無視法律,廷尉會恨她恨的牙癢癢不意外,如今徐直是明擺著人是一定要留下……鬧到陛下那裡去,就非他所能管得了。

徐直根本不把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阿玖,你去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同墨,你去把攝魂鍾收妥,別叫人隨意碰到。」頓了一下,她定定的看著九行,又擺擺手。「你跟著阿玖吧,遲早你也得做這些事。」

「是。」

同墨不知從哪取來一把傘,遞到周文武面前,對著他比手勢。

周文武動也不動。

徐直並不是很在乎。「你去忙吧,別費事撐傘,這點路哪會叫太陽曬的頭痛加劇。」她自顧自的走了。

沒有多久,身後有了腳步聲,徐直以前從未注意過人的腳步聲,只會分男與女,陰影罩住她的身子,她一側頭,就見周文武在旁。

徐直哦了一聲,原來大步流星是周文武行路的特色。

「等到在他們那裡治好了你的頭痛,我就將那兩個人千刀萬剮。」那聲音帶點隱忍。

徐直看他一眼。

「在四方館裡,你們還做了什麼?」他又問。

徐直面無表情,「有些事,或許不知情比較好。」

握住傘柄的手掌霎時緊繃,因而發出奇怪的聲音,她都懷疑這傘快要分解了。

「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咬牙切齒的問道。

徐直聞言,沉吟一會,見不遠處是府裡的人工湖畔,「書房裡正有人抄錄書籍,我們到湖邊座一下吧。」也沒有等他,徐直逕自轉向湖邊。

周文武蹙眉。「徐直你這個主子也當得太窩囊,你得搞清楚你是主子,要去哪就去哪,他們要抄錄就得等你不用書房時。」

「嗯?我怕來不及……」陽光直接落在她的臉上,她瞇起眼,轉頭看向留在原地的周文武。她內心一直懷疑,又走到他面前。

「阿武,書樓裡的那些書都將抄一份跟著我一起入墓,我怕來不及你會一直看到周文晟的結局吧?」

周文武沒有說話。

她伸手摸上他的面具。「阿武,在府裡你可以不戴面具的。」她取下他的面具,他面上表情並不複雜,但徐直承認她讀的很吃力。

她固然聰明,但若十人裡面有一人說謊,她也無法從察言觀色裡挑出說謊者,她只會依事實真相去推敲,偏偏周文武充滿矛盾。

她試探的問:「你不是咒我死麼?現在如你願了吧,那你何不允了我,代我看陛下的結局呢?」

周文武臉色霎時變了。良久,他才道:「死算什麼?往日說的那些不過是氣話,不能當真。我偏不讓你死,我要你親眼看到周文晟的結局才甘願。」

「阿武,你吻我看看。」

灸陽之下,美艷嬌顏迎向他,令人無法抗拒,他俯下頭吻上她。

本是淺淺嘗著,而後又是無法克制的深吻起來,遇上徐直,他似乎總是無法控制自我……不知過了多久,徐直終於有了回應,傘落了地,他緊緊環住她的腰身,連連進逼,將她推到樹幹上,他喉裡發出慾望的呻吟,沿著她的嘴角滑向她的耳垂,不經意間他對上她琉璃般的眼眸。

迷濛中帶點令人惱怒的冷靜。

「……徐直,我是誰?」他啞聲問道。

「周文武。」徐直這點倒答得很快,她看著他充滿情慾的神情,又道:「昨晚也是你,不是嗎?」

「你知道是我?」

「我又不是死人,喝了藥不是全然失去知覺。昨晚有人吻我,我確實不知是誰,但今早我醒來時看見你離開的背影,前後不就貫通了嗎?」她又不傻,這點推理能力還是有的。

只是她頗為驚訝,這個周文武的興致真是好啊!這一吻他似乎入情極快,都過了三十,不是情慾要比年輕氣盛的小伙子淡上許多嗎?如她,也是被吻了許九才慢慢地被撩起淺淺的慾望……或者周文武是個例外?這也不像啊,在四方館時他不就被攝魂說因為壓力過大而對情事已索然無味了嗎?

「你又把我當徐達了嗎?」她再試探的問。

他譏諷道:「我可不像你,連誰碰你你都有反應……」說道最後他臉面又猙獰起來,等察覺時他已雙臂使力將徐直腰身摟的死緊,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鬆開,以免引發她頭痛。

徐直奇怪道:「你曾有姬妾無數,難道你對她們都不曾有過反應嗎?」

頓時,他像被打了一巴掌,眼神陰沉又恐怖,他直直盯著她,冷聲道:「徐直,現在你是要告訴我,我也是你後院人裡其中一個?只要任何人能勾起你的慾望就能登堂入室嗎……」他拽住她拿著面具的手腕。「你想都別想!」

「那我能想什麼?」她虛心求教。

「你……」你便只能想著我一個。這種話到舌尖,他硬生生的咬住。他微微喘息,嘴角抿了又抿,才讓自身鎮定下來。「徐直,宮裡有一幅畫,是徐家祖先的,我懷疑是開國皇帝留下的,那幅畫在當時……三分似你,七分像徐達,那個姓易的說對你眼熟,我總是不安心,你尋個機會進宮去毀了它吧。」

徐直哦了一聲,「你什麼時候看見的?」

他沉默一會,道:「十多年前……在徐達去大魏之前。」

徐直何等聰明,一轉念就以猜到他突然瘋狂想要得到徐達的原因。「因為徐達長得像那幅畫裡的人?你喜歡的是那幅畫裡的人?」

他動了動嘴,終究沒有回答。

她又訝異道:「原來你是一見鍾情的那種?你喜歡的,就是徐家人的臉,因此一開始追求我,後來見了畫像方知你更喜歡那樣的臉,於是看中了徐達?」

「徐……」

「雖說我完全沒感覺到你的追求,這還是再臨告訴我的。」她未覺他的臉色已黑,湊上去跟他說道:「阿武,我見過那幅畫。」

「什麼?」

「跟陛下一起看的。」

周文武心頭一跳。「何時?」

「就在他登基之後沒多久吧,我去陛下那裡找你,他忽然給我看了徐家先祖那幅畫像,那時他道了一句,我想想,徐家先祖竟與你有幾分相似,如今徐達與徐回皆不在西玄裡,也不知道是誰更像些。」頓了一下,她看著他。「周文武,你也是這般心態嗎?」

周文武瞬間臉色變得難看。

徐直再道:「你是因為西玄只一個徐家女,所以你喜歡上我,想與我肌膚之親?你又怕周文晟與你當年一般心情,看中了我,才要我毀去那幅畫?」

「徐直你……」

徐直悶哼一聲,手腕被掐的痛極。

周文武明知她痛得受不了,下一刻就有碎骨的可能,但他就是恨到極致松不了,最後他終於鬆了力道,雙拳大在她兩側的樹幹上,頭埋在她的肩上,不想再看她的臉。

她的肩上隱隱痛著,徐直提醒道:「你要咬我,可不能讓我太痛,會讓我頭痛的。」想了片刻,她又道:「男歡女愛是人之常情,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昨晚我本以為只是藥效之故,令我有了錯覺,但方纔一試,你確實能夠讓我產生剎那的衝動,雖然稱不上天雷勾動地火……」

周文武緩緩抬頭盯著她,眼尾赤紅。

她心神頓時空白了一會,連她都不得不讚歎,認真看周文武……發情,該這麼形容嗎?哪怕他年齡老了些,仍是如此光彩奪目,如果她直率地說出心裡話--他適合當人家後院人,遠比當皇子好,肯定她現在就沒命,這點常理她還是明白的。

她略帶極淺的迷戀抹上他的眼角,這份迷戀,她認為是來自對美的事物純粹的欣賞,哪怕這一次沒有人提醒她這個人此時此刻是好看的。

周文武看著她,沒有吭聲。

她微微一笑,認認真真地開口道:「阿武,既然你跟我都對彼此有肉體上的衝動,那,你就當我的後院人吧,在我的餘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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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真是無情無義呢。」在宮宴裡有人這麼說著。

西玄二皇子撇去一眼,又往徐直剛離席的位置看去,貴族幾乎都在場,徐直這麼早退席,也太不給陛下面子了。

偏偏陛下還不介意,在西玄裡也只有徐直這般無法無天了,他想著。

「西玄徐直的身邊人疾病而去,她卻為露痛色,好歹跟了多年啊……」

有西玄貴族交頭接耳,相互感慨,他們自然是要感慨,徐直的身邊人都是得了最的貴族後人,說不得哪日就輪到他們,西玄二皇子唇畔冷笑。

他倒認為徐直如此冷漠,正和他心意。徐直的身邊人必須應付她的所有需求,或許也包括……他思緒一頓,不往某事深想,那些沒落的貴族不過是與徐直各取所需,徐直不會付出感情的。

他在西玄人眼裡就是那麼高高在上,沒道理她的身邊人能夠得到她的心。突然間他瞥見大皇子周文晟,不知何時也離了宮晏,他本不以為意,而後想起徐直也不在……他心裡咯登一聲,驀的起身。

位子中間那個老人看向他,他心思混亂,若在平日,比趁周文晟不在場說幾句吉祥話,但此時他只是胡亂編個理由,就匆匆趕來出來。

宮燈照亮了大半座皇宮,遠處有著輕微的鞭炮聲,他招來身邊的太監問著徐直與周文晟的去處。

太監一愣,吞吞吐吐答道:「奴才沒注意,只看見大姑娘扶著額,似乎不勝酒力,有宮女將她扶了去,若然如此,他定會在集賢殿的側間或者是秀閣裡……」太簡話未說完,一身繡著鳳凰紋的紅袍便自眼前掠過。

西玄二皇子直往集賢殿的側間而去,行路上的侍衛軍見他而避讓,他全然視而不見,心裡火大到最後幾乎是行奔起來。

她怎麼一點防心也沒有?就在十年前,徐直著了道,有人竟對她下藥,如果不是他心生狐疑跟了上去,誰知徐直那一回會遭遇什麼?在皇宮裡誰敢對她下手?皇子?西玄上下哪個不將她當西玄的榮耀?居然也敢下此毒手……至今他仍然懷疑是周文晟下的手。

那時周文晟要的,怕是想得了徐直的身,只不過讓他搶先一步進門……他想起當年他在集賢殿側間裡冒犯的親吻、情難自禁,卻落得被吐了一身的下場。

徐直,從來就不會是屬於他的,不管是身份上或者是命中注定。

他雖是西玄二皇子,但母妃遭人害死,他不信父皇不知情,只是父皇的不作為,繼續寵著那個毒蛇般的貴妃。

他厭惡皇宮裡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親、他的兄弟。

在情感上的歸屬,他是屬於西玄的;但對母妃一族的風俗民情他自幼耳濡目染,幾乎是根深蒂固了。例如若能在死前將一個人印記久了,也許來世就有機會再相遇,今生無法做到的,來世就有了那麼一點機會;又例如,心裡有了人,唇舌相觸為始,情自上而下,貫穿全身,方是靈肉合一,這才是命中注定的半圓。

那時尚是少年的他,只是單純的想要確定徐直是他的……哪知他吻上徐直時,心裡焦慮、煩躁,只覺得徐直的唇畔雖柔軟,卻是那麼遙不可及,彷彿他怎麼也追不上……當下冷水潑頂,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緊跟著徐直便吐了……原來,他倆天生就不屬於彼此的嗎?老天爺不給他嗎?

那一晚,他一直呆在側間裡發呆,不管徐直是不是他的,他絕不叫人得逞了去;徐直她,徐直她值得最好……她絕不該淪落到被人強迫去。

也因此,京師傳出了風聲,徐直的第一個男人是他,徐直睡了他……或者,他睡了徐直。

徐直高傲到不願澄清,卻也絕了徐直的妃子之路--至少,東宮太子有這念頭的話。

既然如此,多年以後,為什麼周文晟又要對徐直下手?因為徐達與徐回都不在西玄了嗎?他咬牙,既然如此,還不如硬將徐達帶回,至少多個箭靶。

徐達於他,就是個想要得到的玩物而已!他就是看上了那幅畫中美人,開國皇帝會留下這幅畫未嘗不是求不得,倘若他得到與畫中人物神似到都可以讓人懷疑是不是轉世的徐達,是不是表示他這一世並非全然的卑躬屈膝……他他心知自己早已扭曲,卻從來不想阻止。扭不扭曲,不是他說了算,全是西玄皇宮裡的人造成的,不是嗎?父皇、寵妃、兄弟……太監、宮女……所有人都是……一腳踢開側間,裡頭空蕩蕩的。

他一怔。

隨即臉色大變。

他立即轉頭奔向秀閣那方向。

他不住的在心裡盤算他到底離開多久了?周文晟又離開多久了?倘若、倘若各取所需他無話可說,但要是強迫徐直……甚至、甚至是徐直另半個圓,他非要殺了他不可!

予近秀閣愈有一股怪味。「不對!」是失火!

他剛到秀閣,火光就從屋頂暴竄而出,他抓住一名太監。「徐直呢?」

幾名太監正忙著救火,聞言皆是愣了一下。「二殿下,咱們是聞到怪味剛過來,以差人去通報了,咱們來之前根本沒有看見人。」

沒有看見人?連最基本的宮人都不在?他背脊起了一陣冷汗,驀的,他接過一同水淋在身上,大步流星地進入秀閣。

「徐直!」他嘶啞大喊。「徐直!」

一抹人影自火光裡現身,是名男子,緊跟著,他看見男子扶著一個女子……他立刻上前眼見上頭樑柱燒了半截落下,他脫下濕透的紅袍,借力打歪那降落在徐直身上的半梁。

零星的火花落在三人身上,他與那名男子打個照面,是徐志新來的身邊人姜玖,兩人同時滅去徐直裙上的火星,他怒聲問道:「她怎麼了?」

「大姑娘頭疼,被人扶去秀閣休息,我剛到時就遺失時就已失火。」姜玖說的極快。

這麼巧?西玄二皇子不及細想,便道:「你背她起來,方便脫身,我在後頭護著。」

姜玖聞言,不由得多看他一眼,也迅速背起徐直。先前不敢背,是怕頭上落了火星,徐直絕對首當其衝,現在有人願意護著,他自然依言而行。

徐之美目緊闔,也不知是頭痛還是被嗆到,似乎昏迷了過去。西玄二皇子心裡惱怒,這什麼跟什麼?哪來的巧合?

就算是巧合也不該是徐直遇上!徐達的平順怎麼不分她一點!

兩人一路護著徐直出去,臨出門前,火星直落,就要掉進徐直的髮絲間,他本能地伸手擋住,手背頓時一陣劇痛。

周文武自廳門口走進,聽著絲竹之音,看著伶人舞動,又是那一套奔仙,徐直彷彿看不膩。

「停了。」他忽然開口。

樂師立刻停止彈琴,徐直往他看去,他道:「這樂曲令人想睡。」

徐直哦了一聲,也不反對。事實上,這一個月來,周文武發現,除非是徐直興之所至,沒有人知道當下她在想什麼;平常非關學術,她都是十分隨意或者該說不在乎,她全身上下都是由身邊人打點的妥妥當當;如果她身邊人不是貴族,熟知貴族該有的一切,他都要懷疑徐直今日所呈現人前的,就是一個平民模樣。

徐直對著首舞的雲卿道:「那,你唱西玄求愛曲給我聽吧。」

整廳的人驀地淨聲。

周文武面色陡變。

雲卿垂下眼,掩去眼神。「是。」

「有感情的那種。我一直想聽聽,有感情的求愛曲與沒感情的求愛曲差在哪裡。」

雲卿詫異的看她一眼,雖不解她到底在想什麼,仍道:「那就請大姑娘到場中來。」

徐直起身,經過周文武時,周文武冷冷的問:「徐直,你知不知道求愛曲是做什麼的?」

「自然知道。」徐直一臉莫名。

所以……那些夜晚,對徐直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就只是……能夠撩起她體內的慾望而已?他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徐直走到場中央,道:「好了,開始吧。」

雲卿又看了周文武一眼,開始繞著徐直唱起西玄求愛曲。

當他唱完時,徐直又哦了一聲,沉思著。

「這沒有感情,是嗎?」

「是的。」雲卿咬咬牙,試探地說:「接下來,換有感情的?」

「好,你唱有感情的給我聽聽。」

這時,姜玖正好走到門口,聽見這話,足下一停。

「我有寬闊的臂彎,女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健壯的體魄,女郎啊,你願不願意摸……」雲卿繞著她唱,她跟著他轉,直直盯著他的眼神。他的歌聲充滿激情,眼神誘人,彷彿隨時能勾人魂似。這樣的唱法,哪個女人都會以為他動了心。

徐直聽著聽著,眼神發亮,周文武終究是按耐不住,踢翻了几案,笑道:「徐直,你真要讓一個卑賤的伶人唱完這首嗎?你可知西玄求愛曲對於西玄人而言有多神聖?」

徐直想說唱完它這首求愛曲雲卿唱的極為動聽,一個人的歌喉可以使天生,但,能把一首歌唱的如此具有感情,雲卿見過她幾次啊哪來的愛啊情的?這分明是他的天賦。

思及此,她忽的撂住雲卿的雙手。

周文武跟姜玖同時看過去。

「你唱的極好。我從未想過一首曲子,同樣的人面對同一個人,居然可以唱的如此無情跟有情,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西玄求愛曲啊,任何一個女子聽了都會動情的……」

周文武瞇起眼。

雲卿垂下眼,要笑不笑,要哭不哭。他快不知道自己這樣爬上來算是對得起祖宗嗎?

繼續道:「說句坦白話,以往我沒細聽還真不會分……」她熱情的看著雲卿。

姜玖不動聲色的進廳,正要暗示徐直打賞,然後讓這班伶人迅速離開,哪知徐直下一句話打滅了他的心思。

「你有此天賦,可有想過考入學士館?」

雲卿腦中一片空白,就這麼看著她。

「嗯?」

「學士館?」姜玖第一個回神,腦筋動得極快,走到雲身邊。「大姑娘,他是西玄貴族之後,姓魏,你可有印象?」

「沒有,那又如何?」

「也不怪大姑娘沒印象,魏姓是貴族之末。他如今已是樂戶,恐怕是……」

「樂戶又如何?」徐直不以為然。「學無止涯,顏三是南臨的劣民,照樣成為學士,自不在受身份地位所限,他想去哪就去哪……」她忽然住口,低頭看著她本抓住的男人雙手正反手緊緊握住她的,彷彿在極力壓抑內心的激動。

姜玖輕聲道:「陛下他……放人嗎?」

雲卿看向面無表情的姜玖,此時姜玖轉過面,與他面對面。

「雲卿,我知道你喜歡跳舞、唱歌、弄曲子,不管多難的舞在你手下都能編成,在這方面你天分極高,或許四國中沒有人比得上你,但,你想當學士嗎?」他說的極慢,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雲卿定定的看著他。突然間鬆開手,對著徐直行西玄貴族的跪拜之禮。

「請大姑娘成全,魏雲卿願來世結草啣環以報大恩。」

低低的喘息聲瀰漫室內。窗紗後交疊的身影若隱若現。周文武吻著她,吻到兩人衣衫半褪,終於勾起她清淺的回應。

她的臉色蒼白,鬢髮微濕,眼神微微渙散,令人分不清她是頭痛或者是歡愉,周文武尋了她的敏感處吻著,她輕輕自嘴裡溢出--「阿武……」她的眼眸漸漸闔起。

他停頓片刻,翻到她的一側,拉上她的底衣,將她的頭靠在他的懷裡。「我被騙了嗎……」

「嗯?」

根本是拿他來壓制她的頭痛吧?不喝白華給的那種藥,半夜她就睡不著,總要有事打發時間,太激烈不行,她頭痛太久了不行,她還是頭痛。徐直就是一個比任何人還忠實反映身體慾望的女人。沒能讓她有慾望她也不會配合,連做個假樣子都不會,她就是用男歡女愛來分心她的頭痛!

他摸到她微濕的鬢髮,這哪是歡愉,分明是一日比一日還要疼得頭痛,讓她的慾望益發的難以撩起,要不總是被撩起沒一會兒就被頭痛分去了心,讓他再也做不下去。

這什麼跟什麼……他是個黃子,要是睡誰就睡誰,理的對方難不難受,照睡覺就是,偏偏……就是徐直,就是徐直!

他拉下她的手,側耳貼上他的胸膛,試著找個好姿勢,忽然間她看見他手背上的疤痕。

「嗯?這疤哪來的?」

他隨意看了一眼,命令道:「這是為你受的,我要你吻它。」

徐直慢慢地抬頭與他對望,盯著他尚未消褪的艷紅眼尾,而後,她想。取悅一個後院人也不是不可以,於是,她低頭輕輕吻上他的手臂。

他的死順勢自他的胸腹間滑下,及時被他拽住,他瞪著她。「你想做什麼?」

「消火?」

「你不必做這種事。」他頓了一下,專注的看著她。「徐直,等你腦子好後,我非要的了你的身子,狠狠睡你到底不可!」

徐直哦了一聲,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同意。誰睡誰她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能讓她得到片刻歡愉就行,至於名分這種問題也就不用說了,周文武一輩子就只能是後院人,連入贅都不行的。

但,話說回來,腦子好後……她個人不抱太大希望。

他彷彿看穿她的心裡所想,捏緊了她的手,隨即又放開;他將她習慣性的摟進懷裡,讓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也不知從哪天開始,他察覺到她似乎在人的體溫下較容易入睡,哪怕只是淺眠都是好的。

一個病人,最需要的不就是睡眠嗎?她怎能在睡眠如此少的情況下,還能日常生活著?

姜玖已說服塗月班在狩獵後立刻帶他們回來家,出乎意料的好說話,只有將趙紫歡搶走的女人歸還。他心裡始終焦躁不安,難說狩獵是西玄重要的節日,西玄徐直必須到場,周文晟萬不會讓她在那之前離開。就說塗月班的老家裡是不是真能有治徐直頭痛的醫者都不確定了……他是門外漢也能感覺到徐直今日益發的難受,有時她說話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旁人以為她陷入思考,實際卻是在忍痛。

如果有一天痛到極致呢?是不是就……環抱住她的雙手微顫。

一個皇子居然陷在這種小情小愛裡,想的不是自盡謝罪也不是看周文晟的結局,竟是在想著如何延續一個女人的性命……他真是對不起西玄皇族的列祖列宗。

雖作如是自嘲,他仍是下意識掃過燭光所及之處,抱緊懷裡的女人,合上眼目。

他本性總是多疑,他是打從心底認為,有人一直在窺視著徐直,想要趁機帶走她腦子裡的東西。

所以,夜裡他總要在;至少,得先越過他,才能動到徐直。

除此之外,還有的不過就是他的私心而已。徐直被西玄徐姓教的毫無女子守貞的觀念,只要能撩起她的慾望,為什麼只能有一個男人呢?一想到這點他就想殺人。換句話說,當她空虛時,姜玖與九行,誰都可以入她的臥室,是嗎?

她不會愛上曾經瘋魔過她妹妹的男人,哪怕他是她的半圓……她也不會有任何的動心,是這樣吧……

再一次入夢,是他始料未及。

他以為那只巨鳥自盡而亡,夢境不該再出現。

這一次,巨鳥的心境很平和,它就站在一棟草屋前頭看著四周。

與其說是看,不如說它認認真真的觀察著四周,由心緒上他感到這一隻巨鳥是在做一個守護的動作。

守護……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沒有死?

從日出到黃昏,草屋的門終於開了,一名年輕俊秀的男子有些憔悴的走出來,正是第一個夢裡的男子。

有人奔了過來,巨鳥往他們看去,像在確認對方的好壞。周文武從巨鳥的眼睛裡看見那奔來的人在喊著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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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09:07 |只看該作者
夢裡,向來是無止境的妙音,在這次卻是全然的無聲,周文武不禁一震……孫大夫?

他重複著那人的嘴型。孫大夫、孫大夫……竟與孫時陽同姓……那俊秀的男子背著巨鳥不知說了什麼,那人衝進草屋裡,男子轉過來對著巨鳥溫柔的笑著……周文武用盡注意力讀著此人的嘴形--

謝謝你,我們又一起救了一條命,楊言的腦子沒事了……孫時陽!

孫時陽!

周文武赫然張開眼,他立刻撐身而起。「徐直!」他轉頭要問徐直,卻見一片黑暗,懷裡也是空蕩蕩的。

「徐直?」

他動作極快的下了床,摸索著燭台點上,屋裡確實沒有人。

他咬牙,暗罵混賬,也不顧衣衫略微凌亂,匆匆出門。時值三更,外頭一片烏漆墨黑。自他與徐直共眠後,姜玖與同墨到天亮方會到來,這是只是夜風相伴,哪來的人?

他繞去湖邊,空無一人。尋思片刻,臉色一沉,又轉去書樓。果然書樓裡燭火微亮,他剛要進門,就見另一頭同墨走來,同墨一見他,立刻將食盒交給他,裡頭是熱騰騰的藥汁。

同墨面無表情的看向他,即跪在地上,行貴族跪拜之禮。

他心裡一跳,瞥向同墨走來的那條路盡頭,姜玖正默立在那裡看著,九行在側,一臉驚疑。他沒有說話,一進門,就見徐直埋頭寫著什麼,他下意識看向炬貯幣器。

「徐直!」

徐直抬起眼,訝異道:「你醒了啊……」

她的臉色蒼白,額上有冷汗,襯著眼眸又大又黑,剎那間周文武的胸口突如其來的刺痛著,來的教他措手不及。

徐直蹙眉,「藥味?」

他也毫不掩飾,打開食盒,端出裡頭的藥碗,瓷匙攪動藥汁,他沾了一口,果然是那日白華端上的藥。

他到書桌旁一看,她寫了四國的歷史,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一眼看去,有些歷史連他都不清楚。

「這是在做什麼?」

「睡不著,就過來翻翻書,忽的想起一些事,想組合看看。」

「組合看看?」

「是啊,四國本是一天下,我曾著書過,是不?」

周文武確實看過那本書。「四國四姓一家親,前提是,四國本是一天下。」

徐直看著他半天,笑道:「會把自己形容成落水狗的,還有看書的習慣啊。我記得先皇曾說過,皇子之中,有一人不喜進集賢殿,那人就是你吧。」

周文武並不因此惱怒,只是直直看著她。「我以為你從不記人,就只是個不知變通的學者。」

「大部分還是要記得。」徐直對此也頗感無奈。或許她是不知變通,但要是誰都不看上一眼,就只埋頭做研究,那真是徐家全滅吧,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她突然靜默,盯著他舉到她唇邊的湯匙,再緩緩抬眼看著他。

「你以為你是用什麼身份讓我喝下這碗藥的?」

周文武眼底抹過戾氣,但很快的消失不見。他抿起嘴,冷冷道:「孫時陽,不是現在的人吧?」

她訝異的看著他。

他又一字一句道:「孫時陽,治星官楊言頭痛症,開顱。」

她猛地起身,隨即頭痛眼花,幸好及時穩住。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拽著湯匙的手背爆筋。

「周文武,你……」

他把湯匙收了回來,自己盛了一口到嘴裡。

他看著徐直。

徐直看著他。

徐直咬住唇,哪怕心裡不痛快,仍是主動上前微側過頭吸吮他唇間的藥汁。

「主動點,也沒有什麼不好,是吧?」周文武嗤笑,又道:「我夢到孫時陽了。」

徐直瞪著他。

他卻慢條斯理又含了一口藥,這一次徐直迫不及待的直接摟住他的頸子,吸個精光。

「然後呢?」她急促的問。

「……我還夢見一隻大鳥,就站在草屋前。」

大鳥?可以載人的大鳥!徐直瞬間猜到必是面具的緣故。鳥骨承載了生前的記憶,部分流到周文武的腦裡?原來,骨頭具有這樣神秘的能力?她眼眸發亮,還要追問,一見他手裡的碗,她乾脆自己搶過來,一股腦兒的全喝了。她抹著嘴唇,急聲問道:「接著呢?那是什麼世界?是不是有……」

「有什麼?」

「秘密。還需要對照。」徐直笑道:「你快說啊,你還夢見什麼?」

「……旁人喊一名男子孫時陽,他自草屋裡出來,衣衫有血,跟著向大鳥說了一句,我們一起救了楊言。那隻大鳥頗通靈性,在孫時陽死時,自撞墓門而死。」

徐直一個字都不放過的聽著,反覆念著,眼眉具是無與倫比的光彩。她自言自語道:「所以說,孫時陽確有其人……確實有未曾見過的巨鳥……楊言最後活下來了,卻不在天下歷史裡。你道這是為什麼呢?我猜這是……」

「是什麼?」

徐直突然收了口,若有所思的往貯幣器看去。

「徐直,把你的假設說出來。」

徐直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去,轉頭對上他的眼。她奇怪的看著他,說道:「你信貯幣器有古怪?」

「我信。」

「你卻要我把假設說出來……」她眼底有了淺淺的疑問。她一個人冒險也就罷了,這個人想要分擔?為什麼?

她又想起四方館裡他那句「不過是小情小愛罷了」。誰喜不喜歡她,她不是很在意,不是各取所需嗎?

「你說啊!」

不知為何,她改了口:「阿玖說狩獵後,你也要上路?」

「他們以為我是因攝魂鍾而產生的心病,自是愧疚要我去,我不去行嗎?」徐直實在不好開口說人家不是愧疚,就是好男色捨不得放掉周文武而已。她猶豫片刻,又道:「你不覺得巧合嗎?半生淒涼,最後終於不知名的山頭。阿武,我想個法子,你還是別去吧,你就留在西玄看陛下的結局吧……」

「你到底是為了我著想,還是只為看周文晟的結局?周文晟的結局到底對你是如何的重要……」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了,眼前的人兒慢慢地因為搖晃而被他摟進懷裡。

她渾身濕涼,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怎麼的頭痛症的會是她呢?他不止一次的想著,怎麼不是徐達呢?不是徐回呢?怎麼偏偏就是她呢?徐達的平順為什麼不給了徐直?每每想到此,他內心對徐達便充滿了恨意,明知是遷怒,他就是無法控制。他冷冷道:「終於不知名的山頭……徐直,你為我沒有想過嗎?袁圖是何等的神算……我若真終於不知名的山頭,必是我在那山裡遭人暗算;我若遭人暗算,你在那裡又豈有好果子吃,我怎能讓你一人獨去?」但不去,又將最後的希望割捨了。

他無法忍受徐直先他而去,西玄徐直就該活的快意人生的。

如果說,天下真沒有人能救徐直,那麼,現在只要天下裡的非天下人還有一線希望,只盼他們裡頭的醫術遠勝大魏,可與夢裡的孫時陽相比。

現在,他要賭的就是……

袁圖從來沒有說過徐直的下場,只道徐直留世千載,至今徐直所為已夠她留名後世了,那麼之後呢?是不是也將終於那座山天?

若然他遭人暗算終於不知名的山頭,那麼,他這個西玄二皇子至少要死的有價值,至少他要讓徐直治好她的頭痛症,安安全全的出了那座山。

「這麼說,狩獵之後,徐直要出西玄?」

「是的。」

竟是醉酒樓的三樓一向非權勢貴族不能上,這一次全給包下。周文晟坐在窗邊,看著半敞窗外的街道。

今日難得下了點小雨,路上行人撐著油紙傘,偶有學士經過。

「如今西玄京師怕是四國裡外國人最多的聚集之地吧。」他轉過身,看著姜玖,在落到他身後的九行身上。

「朕盼著徐直早日康復,好為西玄帶來無上的榮景,更別說我們有私交……」他歎了口氣。「但狩獵缺她不可,往年她都在,不,正確的說,自西玄開國以來,徐家人都在,狩獵她不在,定有人懷疑她是不是出事了……學士館必須在。」

「是。」姜玖垂眼答道。

「你放心,一過狩獵,整立刻給牌,讓她一路暢通無阻。」

「謝陛下。」

周文晟又問:「塗月班的人真願意帶你們去?」

「是的,」姜玖恭敬答道:「不似說謊。我來回試探幾次,又將他們自牢裡放出,趁著狩獵前與他們交好,教他們四國風俗民情。他們個性淳樸,不記前仇,看起來不像有陷阱。」說是這樣說,但,經歷過西玄的爾虞我詐,他還是留了心眼。

周文晟尋思片刻,看向站在角落的執金吾。「廷尉反應如何?」

執金吾今日也是常服,但腰間佩戴大刀。他平靜道:「廷尉並未登門徐府,但多次去信要求大姑娘放人。」

「是嗎,廷尉已經不想見她了啊……現在怎麼說呢?」

姜玖答道:「大姑娘看了信便撕了,說是廷尉只是寫來給她看書法的,全然不當回事。」

周文晟聞言,眼底湧出笑意。「徐直不是不說謊嗎?原來她氣極也會口不擇言了?西玄裡膽敢跟她作對的,也只有廷尉了。你們看過他給徐直的信嗎?」執金吾與姜玖同時保持沉默。

周文晟又道:「也對。你們的教養不允許做出私看這種事。無妨,廷尉是朕信賴之人。」他興致一來,主動問道:「你們可知為何徐直三番兩次都是隨口說著廷尉給看書法來著?那是因為,廷尉書法冠一絕,徐直向來喜歡有才之人,她跟廷尉不對盤,又捨不下他的一手好書法……她曾當眾建議廷尉辭了官去學士館,這傢伙根本不甩她,朕知道他只忠於朕啊。對了,說起來,那個雲卿……」

九行眼皮一跳,暗的訝異。陛下居然連府裡伶人云卿的事都知道,他以為姜玖數月見一次陛下,怎麼透露的這麼快……府裡還有其他眼線?

姜玖跪伏在地。「是罪民沒有盯好魏雲卿……」

「哪裡的話,這不就是個巧合嗎?徐直做事沒有心機,魏雲卿也是應她要求唱了首西玄求愛曲,說來還是他的機緣造化。我記得你與他是世交之後,他不擅貴族義務,只愛唱歌跳舞,是你多方面照顧他?」

姜玖沒有說話。

周文晟擺擺手。「你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之後你放棄他,成為徐直的身邊人,令他不得不淪落做了樂戶,最後還是巧合的進了徐府……」說道巧合,他看著姜玖。

姜玖彷彿沒有察覺,只一臉坦率道:「如果知道他會進徐府,罪民當年就留點餘地,也不至於鬧到如今難看的地步。」

周文晟嗯了一聲,發現自己竟學起徐直的習慣,改而歎了口氣。「也為難你了。放心吧,朕會替你修復點關係,只要魏家之後能夠成為學士,那麼朕就撤他樂戶,還他貴族之身。

姜玖聞言,並沒有大喜,只感激道:「陛下仁德。」

在旁的九行垂下眼不敢吭聲,他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對勁,如果魏雲卿真成了學士,就不受國籍限制,賤戶於他又算得了什麼?各國看他的,將是他的專才,他的學士木牌,這點就連曾在偏遠外縣的他都知道,陛下與姜玖怎會不知?

撤了樂戶,恢復貴族之身,不過就是誘魏雲卿在擁有學士之才的情況下,放棄學士之名回到西玄做事,這對西玄有多好的名聲啊……有時候九行真懊惱自己的聰明,看穿了他們言談下的涵義。

「九行。」

「罪民在。」

「大姑娘的後院人如今好嗎?」

九行心裡一跳,極力鎮定,下意識想要看向姜玖,尋求一個共同的答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轉頭。遲疑片刻,正在想要不要老實說徐直睡了一個皇子,樓梯間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有點納悶。三樓已經被包下,樓下必有侍衛暗地守著,誰敢上來?

「也對。」周文晟的聲音響起。「九行你是個男人,對大姑娘的後院自是不清不楚,以後你可要多跟姜玖學著點,朕對你寄望很深。同墨,你來說。」

九行呆住,迅速抬頭看著同墨自樓梯間過來,跪在姜玖身邊。

她慢慢比劃,姜玖看著,代她說道:「大姑娘將周公子當貨真價實的後院人看,把周文武調教的極好。」

「哦?」周文晟似笑非笑,神色莫測。「好好一個……竟當徐直的後院人嗎?他居然……徐直也真是膽大包天,她是根本不將他視作……周文武該不是想要徐達想的瘋魔了,便將徐直當徐達了吧?」這話他有意無意的說給他們聽。

畢竟,雖是十幾年前的事,他還是印象深刻。徐達在他眼裡確實不算什麼,哪知她到了大魏竟被人當成鬼神之女,就算徐達像極那幅畫裡的徐姓先祖,他扔不解周文武的瘋魔,對他而言,徐直對西玄的意義比起徐達不知重上多少倍。

「那麼,徐直呢?她……就只把周文武當成一個可以暖場的人?」他又問著同墨。

九行頭皮發麻,看著同墨毫不猶豫的比著手勢,姜玖流暢的說出同墨收拾的意思,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日徐直會說出不管姜玖也好,同墨也罷,甚至是他,也萬萬不會做出格的事。

因為,徐直的身邊人,沒有一個是忠於她的。

只要順著陛下的心意,而不去管是非對錯,只要這樣順著去做,就能拿回該有的自身富貴來。

原來,徐直的身邊人,竟是如此真相。

西玄無比高上的陛下在說什麼他沒有再聽下去,只知同墨與姜玖正忠誠的稟告著一切,他的目光落在剛領著同墨上來的太監身上。

怎麼……這麼眼熟?

當徐直的身邊人走出酒樓時,姜玖說道:「同墨你先回去吧,我還得上學士館替大姑娘拿東西呢。」他頓了一下,看著九行沒有動靜,道:「嚇壞了?」

九行回過神。「我想起來了,當日在四方館裡,白華去煎藥,我去找周公子,中途看見白華進了一間房,房裡還有人,就是那名太監。」

姜玖與同墨同時一怔,交換眼神,姜玖尋思一陣,歎道:「是陛下不信任我們,所以也搭上白華這條線了嗎?白華不是南臨人嗎?他也信她?」姜玖失笑,不予置評。

姜玖再道:「九行你心裡覺得不該背叛大姑娘?不必如此。大姑娘未嘗不知道我們正在做的事,她向來事無不可言,也從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你放在心上就是自己傻了,現在,該做的事,是狩獵之後,如何讓她順順利利到達他們說的山頭,用最快的方式。」

「姜玖,萬一那裡沒有人能治大姑娘……」

姜玖定定的看著他,過了片刻方道:「我問過,反反覆覆用不同的方式問過,他們未曾出過山,不知多少年的光陰,最後只有兩百人,醫療方式與大魏並無不同,只在部分略有出入。九行,你知道這表明什麼嗎?」

「什麼?」

「這表示自大魏開過後,醫術或許靠大魏人自研進步,但同時也遺失了部分醫術。為什麼遺失,或者失傳或者其他,我賭的,就是山裡頭的醫者擁有失傳的部分。若然到最後也不成……」他眼底流露出西玄野蠻的殘忍天性。

「那,只能怪那座山頭裡的人,引狼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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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09: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白華戰戰兢兢的替徐直穿上艷色的衣裳,在發間纏上細碎的珍珠。徐直一如以往的任著她打理,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這表示,徐直已經忘了當日發生的事,也不讓那樣不愉快的情緒留在心裡,白華因此鬆了口氣,眼眶迅速蓄滿淚。

徐直本是合目休息,忽然感到手背濕了,張眼一看,蹙起眉。

「白華,怎麼了?」

白華抹去淚。「沒事,我就是……很久沒見到大姑娘,一時感動。」

徐直哦了一聲,突然問道:「很久沒見會哭嗎?」

白華漲紅了臉。「是我太容易激動……大姑娘沒見到我,自然是不會哭的。」

徐直瞥她一眼,想著到底是誰有問題?是白華太多情還是她太寡情?人還活著,在那哭什麼?白華一直在府裡她知道,她也知道白華加入書房抄錄的工作,有時也會遠遠地看著她,但白華相當守規矩,一見她立刻迴避,哪來的沒見到?

徐直上馬車時,回頭說道:「我也許久沒見到再臨,到沒有流淚的衝動。」

白華一頭霧水,姜玖與同墨對看一眼,眼底皆有驚訝。

徐直上了馬車,白華本要上去,卻有人拉下她,自己跟了進去。

白華生氣的瞪著那個人,想要上前理論,同墨拉了她一把,對她比了手勢。她怎會不知,那個瘋皇子趁她不在,上了大姑娘的床,就以為……這一陣大姑娘的藥確實都是他喂的,也唯有他能哄得大姑娘喝下那能好好入眠的藥,她曾私下鼓吹同墨去試探周文武怎麼喂的,好一把給它雪來,同墨卻是不肯,讓他恨得牙癢癢的。

徐直看著帶上面具的周文武關上馬車門,並沒有多說什麼。

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道:「徐直,你這妝容倒像以往那般精緻尊貴,不可褻瀆。你若吻我,我可以告訴你我昨晚夢見了什麼。」

馬車已動,徐直就是無法抗拒他的誘惑,主動拉住他的大手,挨近吻上他的唇。

他始終沒有合眼,就這麼看著她冷靜的表情。

「怎麼?你夢見了什麼?」她興致勃勃的問道,但聲音比往日輕了些。她看見自己唇上的顏色沾上他的嘴唇,煞是好看,她忽然覺得,周文武極其適合艷色,以前怎麼都沒有發現呢?

「我夢見了……你自那不知名的山頭回來後,無數次在我身下求饒的模樣。」

徐直眨了眨眼,而後瞇起眼。「你耍我?」

「徐直,你已經很久沒有動過情了。」

徐直沒有回答。

他手掌滑向她的發發。「不管怎麼撩撥你,你就是沒動情,分明就只頭痛的受不了,怎麼都不喊聲痛?」

這一次,徐直還真不知道要怎麼答。她沒有喊痛的習慣,也沒有人逼她喊過,周文武這傢伙是不是逾線了?

他彷彿看出她心底所想,面具遮住他的表情,抿起的的唇線透露出他的薄怒。「遲早有一天,我非要弄痛你,逼你喊痛不可,讓你也嘗嘗我……的疼痛。」

徐直撫上他的心口。「是啊,你這後遺症還沒好,等到了那裡,也要搞清楚才好。」

徐直注意到他一直盯著她,猶豫一會兒,終於稍稍放鬆身子,半倒在他懷裡。「是有點頭痛。」頭痛她知道就好了,何必說出去呢?有意義嗎?理論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代替疼痛這種事的,但,他似乎很喜歡聽?

以前會以為他喜歡聽她痛,愈痛他愈快活,不過現在……什麼等回來後壓在身下弄得死去活來,這種迂迴的說話方式她還真懂,不就是處處安慰他自己她將會治癒歸來嗎?

人的心,真是太複雜。

他沒有推開她。「徐直……」

「嗯?」

他在她耳畔問道:「若是當年我追求你,未曾放棄,你……」

她抬起眼看著他。「……我對徐達他只是……」

「大姑娘,到了。」姜玖在外頭說道。

徐直沒有聽完,她對著他道:「等回來再說。」

她下了馬車,又回頭看一眼周文武,朝姜玖說道:「讓他跟著。」

西玄的狩獵以京師的競賽場為始,由陛下射出第一箭,預告西玄國土的秋季狩獵可以開始,平民入山打獵,貴族狩獵為樂,一整個秋季將進入獵人與獵物的世界。

這就是西玄的風俗之一,往年皇子都會到場,周文武此番跟來並非是留戀過往皇子之身,而是她出了競技場後,將直接與塗月班出城,他也跟著。

本來周文武可在賽場外等著,但她想或許他脫離皇子身份還需要點時間適應……她頓住上階的腳步。

姜玖低聲問道:「大姑娘?」

「什麼時候開始,我竟會如此想了?」她自言自語著,轉向姜玖。「阿玖,你……」

姜玖等著她問,她卻沒有再問下去。其實她是想問,一個男人會很喜歡接吻嗎?她感覺周文武彷彿將吻視為神聖,非得從接吻開始,若然不是在吻中勾起她的情慾,他是寧可半途而廢;唯有近幾次他察覺到她頭痛加劇,這才用了別的發發轉移她的注意力,卻從來沒有做到底過……是關心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嗎?一個容易陷入瘋魔的人居然也會這樣做?

周文晟已在台上,朝廷主要命官以及部分的西玄貴族皆已到場,大批優良的駿馬進入賽場,周文晟對著徐直笑道:「看,大姑娘,西玄的戰馬如此優秀……你還好嗎?」他關心的低語,「朕已吩咐下去,沿路隱秘讓你們一行通行無阻。」

「多謝陛下。」徐直做了一個完美的禮節。

周文晟從姜玖跟同墨嘴裡聽見她的頭痛之症,這才能從她的臉上看出蛛絲馬跡。他目光不經意的落在遠處台上角落的面具男子。

「大姑娘,你這後院人……」

「永遠只是後院人罷了。」徐直不放在心上到,「阿武會跟我一起去。陛下。我想做個試驗,看看終於不知名的山頭是否在此時。雖有半生淒涼之說,但,誰也不知道袁圖所謂的半生是如何計算的。」

周文晟看著她。「大姑娘真是……天才的學士啊,朕自是准了。」他想說的是,徐直真是沒有心啊。

她有看向那個面具男子,對方似也在看著這頭,卻不知在看誰,他嘴角微微揚起,走到台中央,看著駿馬推出賽場。

「西玄狩獵開始!」他朗聲道。

賽場裡的一角的通道竄出一頭黑熊,周文晟身邊的太監呈上烏金弓箭,周文晟取過,對準場中暴怒的巨熊。

徐直半合著眼目。

姜玖與同墨立在她身後,九行陪在稍遠的周文武身邊。

就等這一箭射下,她就能推出,一行人直接出城。

突然間,姜玖咦了一聲,那名太監在周文晟身邊說了什麼,周文晟的箭轉向徐直。

姜玖大驚。「陛下切莫……」

全場官員與貴族來不及反應,姜玖與同墨立即拉開徐直,徐直狼狽的跌在地上,箭就自她身側掠過。

她眼角瞥見周文武疾步奔來,但周文晟身邊那名太監離得更近些,快一步到姜玖面前,姜玖還不知聖意為何要傷徐直,以為太監是來頒口諭,哪知他眼前出現掌中鐘,他心裡駭然,只來得及喊:「徐直走!」

下一刻,他聽見有人說道:「姜玖,殺了徐直。」腦袋已是空白。

台上除了侍衛軍,不許任何人配刀,周文武晚了一步,要拉起徐直,姜玖突地飛踹過來,令得他不得不暫時先放開徐直。

「聽朕旨意,徐直罪犯滔天,封賽場,殺徐直,摘頭顱。」

周文武猛地抬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西玄皇帝。

不只持刀的侍衛軍面面相覷,連命官與貴族都呆立在原地了。

「朕旨意!」

西玄之下,最大莫過於皇命,侍衛拔出刀,猶猶豫豫的朝徐直靠攏,周文武硬是搶過一把大刀,逼退姜玖,他鎖定周文晟身邊那名太監。

那名太監有攝魂鐘,難保不會再對其他人攝魂,他尋思一想,估量彼此距離後,將姜玖勾離徐直一段步數後,大喝道:「西玄徐直,誰敢殺?」

他疾步回轉,大刀直逼那名太監,回頭一看,姜玖不追他反而殺向徐直,他咬住牙跟算計著步數,嘴裡喊道:「九行!」

九行回神衝過來是,同墨已經先一步踢開姜玖的大刀。

周文武暫且忍住回頭反擊,那名太監就站在周文晟身側,僅差這麼幾步,只要殺了太監,就不會有更多的人被攝魂轉而針對徐直,到那時就真的求助無門。

侍衛軍與貴族蜂擁而至,周文武在經過周文晟時,一瞬間目光落過周文晟的頸上,而後他連想都沒想,手上刀鋒一轉,那太監只來得及退上幾步,喉口便被利落切割,鮮血飛濺身邊的周文晟一臉。

攝魂鍾飛上了天,不知被誰的利刃給剖成兩半。

周文武旋身擋住侍衛軍的刀刃,對著僵立的周文晟大喊:「周文晟!她是徐直,你給我清醒……」他瞥見姜玖砍中同墨,九行制不住姜玖的動作,才剛被扶起的徐直就這麼一腳被姜玖踹飛……後面是台下!

「徐直!」他聲嘶力竭大喊。

徐直本就是個讀書人,連把刀都拿不起來,怎能避開姜玖的一踹?他猛力砍向圍上來的侍衛軍,企圖自人群裡殺過去,但他速度終究不快,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徐直落入台下。

剎那間那只巨鳥憤怒、無助、恐慌的心境彷彿重演,他眼裡一片空白,因此連挨了好幾刀,直到有個身影狼狽的跟著跳下,他才轉過念來,喘著氣,背上的疼痛告訴他,他再這麼晃神下去,別說是帶走徐直了,連自己都要葬身此處。

簡直像是一場噩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有人對徐直下手……他與周文晟連奪位都有默契不動徐直,周文晟時基於西玄需要徐姓、學士館非有徐直不可得心理,他卻是、卻是……「啊--」他大陳一聲,殺出一條血路來。

咚的一聲,徐直跌在一具柔軟的軀體上,讓她沒有預期中的疼痛。

在掉下時她正頭痛,沒有注意到是誰抱住她,但身下的柔軟……她翻身起來一看--「同墨!」她雙眼濕潤,低頭再看,同墨腰間都是血。

同墨試著要比手勢,但手舉不起來,她嘴一張,噴了徐直滿面都是。

徐直愣住了。

「啊……啊……」破碎的聲音自同墨嘴裡逸出,一直反覆抓住徐直的手又鬆開。

這意思是要她走就算多年來沒有特別花心思,但有些習慣性的動作徐直還是記住了。徐直心頭有股沉沉的慌張感,她想伸出手替同墨拭去嘴上的血跡,一陣動物的嘶吼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轉頭看去,是那頭場裡的黑熊問道人血的氣味,狂暴的奔了過來。

徐直非常迅速的抱住同墨就地翻滾,但還是慢上一步,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令得她一顫,頭痛驀地劇烈爆開。

她咬住牙忍著,一轉身,看見有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冒險躍了下來,手持大刀直接面對那頭巨熊。

執金吾?

「大姑娘!大姑娘!」九行靠在台邊叫道。

徐直往上看去,只能看出邊緣的侍衛軍在圍攻某個人……周文武嗎?

「阿玖呢?」

九行臉色發白,回頭不知在看什麼,再轉回時鎮定道:「跟周公子打起來了。」

「把弓丟下來。」

九行雖疑惑,仍是就近尋了弓箭,考慮了一會兒,咬牙拿著弓箭跟著跳了下來。西玄尚武,但他就是個公子哥兒,拳打腳踢也只學過基本的,他一拐一拐的走向徐直,一見同墨,臉色大變。

「同墨姑娘!」

徐直接過弓箭,連眨了三次眼,穩住因頭痛感到的模糊視覺。「九行,你來幫忙。」

束髮已散的九行又呀了一聲。「大姑娘你會嗎……」

她保持那個姿勢,沒有看向他。「同墨的准弓跟手語都是我教的,你說呢?你過來,這把弓重,我力氣不夠。」

九行連忙繞到她背後,一見她傷勢,眼瞳一縮,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地,自她兩側穩住大弓。

「不要怕射到執金吾,也不要心存僥倖,專心一致,持弓的力道在腕間,放鬆握弓,跟著我動,不要有自己的意識。」她抓著另一邊,滿頭是汗。

往年的黑熊是先射後殺,因為一個再如何勇健的西玄武士也不見得能夠全身而退,執金吾並不是西玄最厲害的勇士,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至於為什麼要捨命為她拖延時間,對她而言不是重點,事有先後順序,先解眼前燃眉之急才是要緊。

「射!」徐直瞬間放手。

烏金長箭直挺挺的沒入巨熊的粗頸。

台上又傳來聖意:「傳,封場!誓見徐直的頭顱!」

「陛下三思啊!」官員與貴族的聲音高喊著。

九行喃道:「我親眼看見周公子把那個太監給殺了,為何還要殺大姑娘?難道那個太監說的是讓陛下親眼見到大姑娘的頭顱?」他心底涼了半截,一見執金吾趁機一刀了結那巨熊,轉身直奔過來時,他連忙擋在徐直面前。

執金吾跟姜玖一樣,忠於陛下。

執金吾一把推開他,攬起徐直的腰身,摸到她背後的濡濕,臉色鐵青。「徐直,這裡不可再留,侍衛軍或許一時不敢動你,但聖意難違,只要陛下不收回,遲早他們會揮刀相向!」

「等……還有同墨……」一陣陣作嘔的感覺湧上喉口,她腦袋似是要炸開,跟以前那種能忍就忍的感覺不同,那一箭已經用盡她的力氣,她根本無力再行走。

幾乎是執金吾半抱半拖著她走,他回頭看想要抱同墨一塊走的九行一眼,大聲叱喝:「還不走,你一人顧不了兩人!你必須以徐直為重!走!」

九行怔住,低頭看向一直對著他比手勢的同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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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走,保護徐直走嗎……同墨不是忠於陛下的嗎?

徐直眼睜睜的看著九行追了上來,掩去同墨的身影,在進入通道前她下意識的看向台上,從她這個角度正好看見侍衛軍和姜玖正在圍殺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那個男人回過頭看向她這處,他的嘴唇掀了掀,她心一跳,恍惚的將他與同墨重疊起來,以致他的口型說了什麼她已看不清了。

陰涼的通道灌進冷風,她的頭痛似乎好了些,但心仍然跳得極快,眼底還充斥著同墨身上的鮮血以及周文武的那一眼。

在她心底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去學士館!」執金吾頭也不回的說道:「無論如何撐到學士館!學士館裡成千上百個學士,陛下若夠狠就先殺了他們,他不會想引來各國聲討的。何況,那裡還有願意保護你的各國細作,你可以活下去的!」

「不……」徐直盡力保持一絲清明道:「不能為學士館帶來災難。周文晟既中攝魂鐘,不會顧及學士館的。」

執金吾心一凜,豁出去了。「那就出城吧!」

一到賽場通道外頭,貴族、官員的馬車都在,白華一看,連忙上前。「執金吾,你怎麼這樣拖……大姑娘!」

跟著白華身後的是魏雲卿,他也是一臉錯愕。他因感激,本是要在狩獵之後送徐直一行出城,沒料到居然看見這一幕。他轉向徐直身後,不見姜玖……九行上前一步,問道:「白華!那個攝魂鍾是你給那個太監的嗎?」

徐直跟執金吾抬眼看著白華。

「什、什麼啊……怎、怎麼了?」白華心虛,而後焦急的看著徐直。「大姑娘、大姑娘我又做錯了嗎?到底怎麼了?我是把攝魂鍾借給了別人,他是南臨的,在陛下身邊做事,他、他……」

「他說,此物對南臨有幫助,借一用,你還把用法交給他了,是嗎?」徐直輕聲問道:「白華,你不是告訴我,你父親是南臨人,母親是大魏人,因父棄母之故,流浪至西玄?你的心裡還存在著南臨?」

白華聽她的語氣,就知道此時徐直已失望透頂。徐直在學士館久了,多少沒有國家的觀念,只要是個人才,哪怕是個最小國的乞丐她都會扶一把,但她……還不行啊。她只是希望南臨好,不比西玄差……她是個南臨人啊,人人到哪都看出她是南臨人,見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南臨人吧,到最後,她也時時認定自己就是南臨人……「大姑娘……」她顫抖的說:「你信我……我還不知道哦他拿攝魂鍾來害你……他在陛下身邊做事,他說……他跟我一樣,流浪到西玄……會忠於西玄的陛下,但是,就是……就是希望南臨不輸任何一個國家。他時時打聽你的消息,我都說……你好的……這次又借了攝魂鐘,只是想……想讓南臨的學士館掌握先機更進步……沒有其他意思。西玄的學士館太出色了,人人心生嚮往。我在傳遞消息時……真的有打聽過,他在陛下身邊做事多年沒有任何的異常……他真的忠心西玄……」

徐直看著她。「忠心到……為了南臨,把我殺了,讓西玄的學士館散去嗎?白華,你九宮圖做不好不打緊,怎麼連個思考都不行?」她合上眼眸,喘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同墨,我已經摔死了,你知道嗎?」

白華一震。她慢慢的掃過執金吾跟九行,在他們身後沒有任何人跟出去……進去時明明同墨跟姜玖都在的……魏雲卿冷靜的問道:「姜玖呢?」

「還在裡頭,你去了也沒有用,他被攝魂要殺徐直。」執金吾直接一把抱起徐直,奔向徐姓的馬車。

徐直閉著眼道:「換一輛。」

執金吾瞬間了悟,突然對上另一輛馬車車伕大睜的眼。這時,所有貴族都在場內,車伕不到時候不會在太陽底下出現,此時有車伕必是馬車裡有人。

他一把踹開車門,跟裡頭正驚醒的人打個照面。

「執金吾……耶,徐直?」趙紫歡今日晚到,索性在外頭打瞌睡,到時等眾人出來,他偽裝混在裡頭便是,哪知迎來了徐直。

「快接!」

「等……」趙紫歡接住徐直。低頭一看,臉上頓時暴怒。「是誰……」

「是陛下。」

趙紫歡的暴怒立刻消失。「陛下?不可能,怎麼搞得……」

執金吾對著白華他們道:「全上來!徐直需要你們!」

趙紫歡喃喃道:「等一下等一下,你們這是帶給我麻煩。執金吾,趙家還要生存下去……」

九行連忙跟著擠上來,他一摸徐直的臉,駭了一跳,又冰又冷,徐直虛弱的看他一眼,那美目裡全是血絲。

白華抹去眼淚,厚著臉皮上去。九行轉頭對他說:「執金吾,你不來?」

「不,我得回去……能擋多久是多久!」執金吾站在馬車外,目光深深落在半倒在趙紫歡懷裡的徐直一會兒,突然傾前,拉過徐直的衣袖。「徐直!」

徐直看著他。

執金吾輕聲說道:「你從來就不在意身邊的人叫什麼吧。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你記得,我姓徐,徐長楓的侄子,西玄徐姓不屑的徐家,我叫徐寧。那日我轉回寶元樓,不是對面小倌提醒,而是我半路想到西玄徐直說的怎會有錯?你絕對沒有錯,那麼必然是那個女人故意將我引開。徐直,這就是你不屑的徐家對你的態度,若然你能安然回西玄,請你,代我照顧我妻兒。」語畢,通道門口響起了足音。

他回頭一看,是一身血衣的姜玖。

「走!」他大喝一聲,持著血刀,衝上去格架住姜玖的快刀。

徐直動了動手指。

趙紫歡自車窗一看,大驚。「姜玖!他怎麼……」

九行對著魏雲卿大喊:「喂!快上來啊!」

魏雲卿回過神,聲音悅耳道:「請大姑娘先走吧。當年麗河大魏李榮治與賊人一戰,西玄烏桐生功不可沒,烏桐生與姜玖師出同門,如果姜姓沒有沒落,現在的姜玖早已得到西玄姜玖的名號,成為西玄的第一武士,執金吾萬不是他對手。雖姜玖棄過我,但我……我們幼年曾有交情,彼此必是對方的後背,要是都撐不住了,就送對方最後一程,決不讓他人動手。現在我得去送他最後一程。多謝大姑娘在最後送我一場學士夢,將來下了黃泉見了老父,終究不會太過丟臉。」他不疾不徐的對著馬車作揖,轉身朝打鬥的兩人走去。

徐直閉著眼,沒有說話。

「雲卿回來……你這是在找死!你哪次打贏過姜玖,都是姜玖讓你的……」趙紫歡抱著徐直,眼底慢慢的露出戾氣。「什麼東西!周文晟也敢殺西玄的徐直!他們父子殘盡了西玄貴族還不夠,現在連西玄的根本都想動嗎?作他周家的大夢!有趙家在,就有徐直!走!還不走!全都要一起死嗎!」

西玄人,就算是賤骨頭,他會保住徐直,這就是西玄貴族絕不會透露給皇帝的共同秘密。

眼前的視野漸漸模糊不清,心裡卻還有個執念盤旋不去--解掉攝魂!解掉周文晟的攝魂!

殺了多少人都沒有意義,只要周文晟的旨意在,就算周文晟被他一刀殺了,聖旨未收回,就只能照做。

侍衛軍一波又一波湧上來,哪怕周文武曾緊緊纏住姜玖,但依舊讓姜玖脫身了。

思及此,他心底一顫,幾欲發狂,又不得不極力克制自己。再進一點!豁出去再進一點。當他終於扯到那動也不動的周文晟時,一個轉身,拎著周文晟上的禮服,對著週遭的侍衛軍喝道:「不准靠過來!」

他從未跟徐直說過,當他自攝魂中回神時,心頭空蕩蕩的,彷彿剛經歷一場無法承受的恐懼,好像在攝魂中失去什麼卻無力挽回,回神後見到活生生的徐直才能夠填補那個血淋淋的心口。

中途恢復神智,必須遭遇打從內心深處不必思考就擁有的恐懼?「周文晟!你皇位被周文武奪去了!」他對著周文晟怒聲說道。

「周文晟!先皇從來就不是立你為太子!你一直在做著美夢!」

「周文晟!你根本就不是仁德之君,你只是個暴戾的君王,無人信服!你的本性終於露出來了!袁圖神棍就只是誆你的!」他咬牙切齒,見周文晟毫無反應,罵道:「她是徐直!是是西玄徐直啊!你也敢追殺她!你想讓如今的西玄毀於一旦嗎?你想讓西玄成為四國之末嗎?徐達那廢物會怎麼想?你想現在就讓大魏找借口出兵嗎?」

周文晟渙散的眼瞳漸漸凝聚焦點,隨即面皮一顫,彷彿受到巨大刺激,視線落在正前方,台下的巨熊不知為何倒在場裡,他連個記憶都沒有,緊跟著他看見一個血人站在他的面前,拎著他的衣服,披頭散髮,戴著面具……他目光落在血人右手上血淋淋的的大刀,心頭咯登一聲。

「……阿武……」他小心翼翼的動了動手指,思索著要如何全身而退,但他思緒突地一頓,怎麼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疼痛之感?周文武不是來殺他的?等一下……「什麼大魏找借口?徐直?」他回頭一看,所以的西玄士兵皆已出刀,死傷不少,貴族與命官皆跪伏在外圍。

那些侍衛軍誰殺的?周文武?怎麼不殺他?一刀殺了他,不就可以直接坐上他位置了?

「清醒了?下令!」周文武咬牙道:「快收回成命!徐直遭你追殺,命在旦夕!」

周文晟臉色一變,轉頭問著官員:「當真如此?」

官員一臉疑惑,仍答:「陛下先前確實下令殺徐直。」

「沒有人阻止嗎?」他大怒。

官員泰然自然道:「君令難違,臣等只聽君令,盡力堵殺徐直,只是此人危機陛下,臣等不放心,只得留下護君為上。」

跪伏在地的官員與貴族個個往這名官員看去。喔,原來是朝中最能言善道的那個。萬幸有他,剛才他們真的全都在堵殺徐直,他們這樣說服著自己。

周文晟不知該氣還是該喜這些人的忠心。他壓下火氣,命令道:「撤!全撤!誰敢殺徐直,朕就取他項上人頭……徐直呢?還躲在場裡嗎?叫他別怕,快出來!」

那官員歎道:「徐直僥倖,出了賽場。她一處賽場,君令必傳至廷尉府,想來鐵面無私的廷尉如今正大搜城中。」

周文晟渾身一顫,第一次語氣出現顫抖:「快……快!去阻止廷尉!」他與先皇處心積慮在廷尉與徐直大造鴻溝,不是讓徐直這樣白死的!徐直可死,死在她病下,但絕不是這樣被他活活害死,他與先皇皆喜歡徐直替西玄帶來榮耀,但也要局限住她的影響力。

他早就看中廷尉,特意在先皇時期就提拔他,讓他一路升至廷尉,此人個性公正公平,從不徇私,只忠於他……一抹暗沉的赤色自他身邊掠過,直衝階下通往賽場。周文晟撐開雙手,看著毫髮無傷的自己,又抬眼深深的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的開口:「讓他過。」

趙紫歡隱隱覺得哪裡不妥。

他直瞄著白華懷裡的徐直。徐直背上的傷勢被簡略的包裹過了,但到底是女人太弱還是徐直過弱,他還以為徐直在床上身經百戰,至少該有那麼點體力吧……每次馬車顛一下,徐直便用力掐進他的臂膀,痛得他差點拂袖,但她自己卻仿若未覺。

那個南臨身邊人抱著徐直的動作也奇怪,不護著她的背,卻是以護住徐直的頭部為先,她的眼裡充滿恐懼跟迷茫,「沒事的,沒事的……」再一次顫動後,九行終於注意到趙紫歡臉上的痛色,他輕輕移過徐直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臂上。「大姑娘,痛就抓我吧。」

「……阿玖?」

「是,我是阿玖。」

「阿武呢?」

「周公子隨後就到,大姑娘有事要吩咐,跟我說也行。」

徐直半垂著眼,嗯了一聲。「有事找他,見了他再說就是。」

九行眉眼一跳,見了他……還能見嗎?

外頭駕的一聲,馬車驀地停住。

趙紫歡罵道:「誰讓你停的……」

「爺兒,有軍馬守在城門口。」車伕低聲道。

白華往車窗外瞥去,果然大批軍馬在前頭,她不小心對上一人的視線,心一跳,連忙縮回了。

九行一臉疑問的看著她。「怎?」

「廷尉好像看見我了……怎麼辦?怎麼辦?」

九行一抖。「不怕,我、我有法子。白華,你肯不肯跟我走?我們、我們下車衝過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到時請趙公子……」

趙紫歡瞠目。

「有刀嗎?趙公子。」九行問他。

趙紫歡臉色黑了,看著眼前兩人視死如歸的表情。

徐直終於抬起眼,美眸裡的白色部分全是血紅,趙紫歡頭皮發麻,那種不妥的感覺簡直不肯走了,他想徐直是不是哪兒也受傷沒被發覺……就聽得她道,「等到陛下清醒時,必會後悔今日作為。到時我若不在,趁機跟他討個情,就說同墨本該跟再臨共葬,但她伺候我多年,我捨不得她,烏家已無後人,請允許她入正在建造的墓裡,生生世世伺候我。」

白華與九行一怔。

白華顫聲道:「大……」

「阿玖……」

「我在。」

徐直沒理他,繼續說道:「西玄尚有姜姓,若然他們不收屍,阿玖一塊入墓。至於阿武,我曾允他必葬在西玄,讓他來世再成西玄人,他一塊入墓,陛下若不允,你就告訴他,周文武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後院人,讓他生生世世,就這麼是他人的後院人。」

趙紫歡眼皮一跳。這個周文武……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周文晟不會殘到把自家兄弟送給徐直當後院人吧?這也太慘無人道了點吧……「大姑娘,我呢還有我啊……」

徐直看著白華,淡淡的說道:「你九宮圖做不好,這一次你給我用盡你的腦子。你仔細聽著,我走後,你盯著書房裡的書物全都要抄錄送進墓裡,等我將要入墓前沒有人與你會面,你就想盡辦法弄個假屍進去,將我的骨灰帶走。我曾答允阿武,不歸根在西玄土地,你跟著塗月班的人走,出了西玄,你隨意掩埋就是。九行尚有父兄,須留京師,你就留在這裡,等著徐達的人來接觸,他們問什麼你就照實說,徐達重情卻識大體,她會明白一切原由。」

「大姑娘,你說這些幹什麼!」

「嗯?依我現在的情形不一定能挨得住長途路途,在這情況下,犧牲你們兩條命有意義嗎?」

「等……大姑娘,你生是西玄人,死也該是……」趙紫歡困難地說道:「西玄人,以生為西玄人為傲,不管幾世都該如此,你難道……」

徐直慢慢的轉向他,突然間她微微一笑。「不在西玄,來世我就不是我了嗎?不管我將成為什麼人,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頓了下,她道:「好了,你們別下車,我下去。白華,扶我一把。」

白華遲遲不敢伸手。

她不耐煩的自己來,動作異常緩慢的移向車門,怕讓腦子承受更大的疼痛。

「不要啊!大姑娘,我跟九行去吧……」

選擇徐直轉過頭看她,面色蒼白,神色沒有大波動。「一個,接一個,都是無謂的犧牲,何必?既是我的身邊人,就只能聽我的命令行事。」

白華與九行對看一眼,九行先是苦笑,而後趁著徐直轉回頭去時,也不知往哪個方向輕輕磕了個頭,隨即看向動也沒動的趙紫歡,與白華同時朝徐直伸出手。

「是趙家馬車?」車門外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裡頭是趙紫歡?」趙紫歡聽出這是廷尉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廷尉比他們貴族還要年長,又或者他位居令人膽寒的高位,平日能夠不見就不見。他鎮定說道:「是我。我要出城,怎了?」

「出城?如今陛下下令,遇徐直就地格殺,你見到她了嗎?」

「大人,」車外有聲音低語:「是密令,萬不可如此大聲,萬一教學士聽去……」

「學士?它國的人豈能干涉西玄裡的大事?趙紫歡,你可有見到徐直?」趙紫歡正要回答時,一隻男人的手掌不動聲色的伸進車門裡,正好被那男人的身形給擋住。

白華等人傻住,直盯著那隻手碰到徐直的臉,慢慢的移到她的額頭,輕輕的推她回去。

「趙紫歡?」

趙紫歡整個人都傻了,只能靠本能回答:「沒有,廷尉,你……哪得來的令?即便西玄貴族的人都滅了,也不可能輪到徐直……」

「本官也納悶,但既是陛下下旨,也只有遵旨,只盼陛下不會後悔。」廣袖下的手掌摸到徐直冰冷出汗的手,微的一頓,在她掌心裡寫上一個字。

九行瞪大眼。活?

「陛下必會後悔,但,陛下旨意我們不得不聽。」趙紫歡道。

那隻手徐徐收了回去。「確定是趙家的馬車,讓他們過。他們將沿官道而行,趕著與人會合打獵去,放行。」

馬伕駕的一聲,趙家馬車出了城,趙紫歡命令道:「走官道……誰啊,廷尉安排誰在官道?」

「大姑娘?」

徐直呼吸略略急促,低聲說道:「離遠些,如果沒有遇上人,靠邊停。等等看阿玖他們,廷尉既然趕得及來城門,說不定、說不定……」

趙紫歡道:「不成。廷尉是放行,但難保之後不會有人追來,太危險了……廷尉他該忠於陛下的,怎麼他……」

「我第一個身邊人,不是再臨。」

趙紫歡停頓片刻,努力回想,這才想起來,「對,徐直跟他們差個幾歲,平常太容易被她的外貌給騙了」,當他們這一輩開始知道徐直的重要性,她的身邊人已是季再臨。

他的面孔剎那扭曲,難以想像他心目中鐵面無私的男人也當過徐直的身邊人。

遠處有馬蹄聲,他心一驚,探出車門,前後張望。「不對,前後都有人!」前面有人說得通,後面有人……白華跟著探頭看出去,眼眸愈睜愈大。前頭的騎士躍馬而下,直接問道:「白華,大姑娘在車裡?」

「是……」

趙紫歡看著這滿面鬍子蓄的是否個性到看不出顏面的男人,傻問了一句:「自己人啊?」

騎士沒理會她,盯著白華懷裡的徐直看半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再臨,你回來了啊。」徐直輕聲說道。

「大姑娘,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他護著她的頭,將她抱出車外,道:「前陣子我收到姜玖的密語,說今日你要離開西玄去尋醫,我就想在城外與你們會合,哪知前頭戲班子漏了風聲,說是廷尉要他們再次等候。我心知有異,就先過來。大姑娘,頭很疼?」

徐直嗯了一聲。

「不怕,大姑娘的頭痛症會好的。我費盡千辛萬苦將孫時陽帶來了!」徐直詫異的看他一眼,這時後頭馬蹄未停,人已下馬,大步流星而來。來人的目光只在徐直的臉上。「為什麼要人抱?徐直,你是受傷了,還是頭又痛了?」

「阿武,你還活著啊……」

周文武走到她面前,也不顧自己全身都是血腥味,就這麼握住她冰涼滑汗的手,慢慢的攏緊她的五指。他猙獰道:「徐直,你想拜託我,休想!」

徐直看著他臂上好幾道幾可見骨的傷痕。

白華輕聲道:「別握的這麼緊,大姑娘會疼……大姑娘,你看,周文武來了,那姜玖他們也……」她頓時啞口,因為周文武抬眼看向她,那樣的眼光,就是要她閉上嘴。她眼淚滾了出來,繼續說道:「大姑娘,你不是說,有事要跟他說嗎?」

徐直嗯了一聲,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周文武,我頭痛,很痛很痛,痛到我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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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10: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步履從容的男子,約莫與徐直同齡,他刮去滿面的鬍子後,是一張偏雅致的五官。他穿著平民布衣,舉手投足仍帶貴族風采,目光掃過這間華麗的房間,甚是滿意;當他視線落在床上的徐直臉上,眼眉倏地彎起。

「大姑娘,會沒事的。」他坐在床沿,摸上她的頭。「時陽跟你提過了吧?他替你把過脈,如果可以的話,能夠盡早開顱是最好,你已撐不住長程旅途,我也不能進京,不如,不如,就在這趙紫歡別莊裡醫……」頓一下,面帶微疑。「大姑娘,你怎麼不問我從哪找來孫時陽的?」

徐直開口問:「孫時陽哪來的?」

雖然如他所願問出了口,季再臨心裡卻是有些疑慮的。徐直是個好學好問的姑娘,可以為了她完全不明白的學問廢寢忘食而忽略人情世故,何時她還需要有人提醒她她才想起要問?多年沒有相處,她改變性子了嗎?

他細細觀察著她;她臉色略微蒼白憔悴。但跟當年他離開徐府時,她幾乎沒有什麼變過。人人都說西玄徐直愛美過了頭,唯有他跟第一任身邊人知道徐直的美貌為何沒有變過。

她一心一意在她的學術上,從未有過煩惱的事,不,正確的說,除學術外再天大的煩惱對她來說也只是掠過心底不留痕跡,自然歲月對她毫無意義。

他輕柔的微笑。「大姑娘,你早知我沒死嗎?」

「死因、地點、時間都不對。但你既要離開,我也不會強留。

所以這才是徐直從未難受的原因嗎?姜玖來信裡透露徐直並無任何異常,當年他雖知這就是徐直的個性,但心裡也不免失落一陣……原來早就看穿他的把戲了嗎?

他替她撩過汗濕的長髮,再一次慶幸及時來到她的身邊。時陽替她把脈,說她禁不起長程旅途了……跟著塗月班去尋醫,無疑是未到魂先斷,偏偏他心裡也明白,只怕徐直從頭到尾只是去解謎為重,根本不是去治病。

他正欲再開口說什麼,有人只手端著藥碗推門進入,一雙寒涼的黑眸落在他的面上,隨即掃過他碰觸徐直青絲的大手,最後才落在徐直的面上,神色冷淡的走到徐直另一邊的床側。

這座莊園是趙紫歡打造來享樂的,這床寬到夠讓三、四人翻滾了,他在打什麼主意只要是男人都明白,居然把這種床讓給徐直睡,這趙紫歡心裡在想什麼啊,徐直有劇烈的頭痛症哪玩得起這種……連季再臨這個已擺脫西玄貴族之名的人都不得不感歎西玄貴族的墮落。

他再瞄向端藥的這人行動自若,難以想像先前此人脫下血衣時,白華幾乎嚇得腿軟,身上幾乎處處刀傷,腰、腹以及肘上的刀傷深到還得孫時陽來止血。

面具也已卸下,實在眼熟到他都想說,西玄崩亂了嗎?好好一個皇子,淪落到後院人的地步……西玄徐直確實有養後院人的權利,但養一個皇子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點。

「該喝藥了。」周文武淡淡的說道:「這床這般大,你靠這頭些。」

季再臨眼睜睜看著徐直移了過去。周文武彷彿沒當他這人存在,一心一意的餵藥,徐直也就這麼安靜的喝著藥,似乎習慣了這個人如此的對待。

季再臨不動聲色的說道:「大姑娘,孫時陽是我養出來的。」

徐直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往他這頭看來,就連周文武也停下手裡的動作。「再臨,是你養的?你創造了一個孫時陽?」

熟悉的光芒在徐直眼底再現,季再臨欣慰道:「正是。」

徐直想往他那頭移過去,好問個詳細,周文武回過神道:「徐直,你過去做什麼?躺在這頭不能說話嗎?」又硬是逼徐直坐回原處喝了口藥。

季再臨若有所思的瞥他一眼。

周文武趁著她喝藥時接過詢問的主動權到:「所以你帶來的那個孫時陽,真會開顱?」

季再臨目光直落在徐直臉上,嘴裡答道:「我親自挑了一個有天分的醫家之後,細心培養他研醫,先從小動物開顱做起,直到存活機會高了,再轉向人的屍體……」

「活人沒有嗎?」周文武突地問道。

「沒有活人去哦萬不敢回來,只是……時間還不夠,相同病症的少之又少,病人寧願頭痛至死也不敢冒險開顱。」

「活下來的例子高嗎?」

季再臨對此不答,只對徐直柔聲道:「大姑娘,你信我吧,時陽提過,時間別再拖了。等你好了後,將不再受頭痛之苦,你將可窮盡你的心力在學術上。」

徐直看著他道:「你辛苦了,再臨。」

季再臨微微一笑,心裡仍是有點不對勁,他道:「大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會有事的。」語畢,也不打擾他喝藥了,在術前她需要大量的休息,他本要退出,忽的聽見她問:「阿玖第一次來見我時,說了什麼?」

他一怔,周文武也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再臨,你也忘了麼?我還以為是我記憶不好呢。」

「……是的,太久了,誰都會忘,,不是大姑娘記憶不好。」季再臨嘴上說道。他尋思著,又看了神色自若、只是臉色偏白的徐直一眼,漠然的掩上門。

周文武平靜的未她藥,她一口口的吞下,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量著。她輕聲問道:「我記得你好像……一身都是血?都不是你的嗎?」

周文武慢吞吞的喂完她後,才道:「徐直,你要看嗎?」

「好,我看看。」

周文武停頓一會兒,才把碗放到一旁,他湊過去,仔仔細細的盯著她迷茫的美目。「徐直,你是頭痛到傻了嗎?依我以前的性子,你會連我受傷都沒注意到,現在你是怎麼了?」

她仿若未聞,自言自語:「阿武,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了什麼?」她始終想不起來,不管誰也好,同墨、姜玖,甚至眼前的周文武,她的記憶裡有他們,可是,都只是在一角模模糊糊的,他們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她就是想不起來。

從以前就是這樣,她記憶裡的每個人都只是一個名字,「要讓她知道他們大概做什麼,會不會妨礙她就夠,其餘的她都不放在心上,現在,她卻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們曾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但就是想不起來。是每個人的記憶都該如此,還是只有她?

她的神情瞬間出現脆弱。

周文武見狀,高張的怒火淹沒了他,隨即他抓住她的肩頭,用力吻上她的唇瓣。

哪怕是吻到情慾高漲了他仍是扶著她的後腦勺,讓她安全的落在床褥間。

這一次,他得到的回應雖淺,但較之以往卻奇快,他不喜反怒,雙臂撐在她的兩側,未束的長髮落在她的頰面上,他咬牙切齒的問道:「徐直,我要你可憐我嗎?根本沒有動情卻回應我?感謝我到讓我直接睡了你嗎?你……你……「他怒到都說不出話來了,打也不能,刺激也不能,就怕她的頭痛,什麼都不能!他俯下臉,扯下她的衣衫,在她圓滑的肩頭克制力道咬下去。

不能太狠也不能狂暴,只能有限度的痛咬下去,這跟他以前為了在宮裡生存強迫自己忍氣吞聲差在哪?

偏偏他還心甘情願……這不是賤骨頭他還真是找不到理由了!

直到他的牙痕留在她像牙般的肩上他才稍稍解了心裡的怒火。

「徐直,我哪會記得第一次見你說了什麼,你管這些做什麼,你只要記得現在的我就夠了。」頓了下,他轉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現在的我,在你眼裡是怎樣的人?」

徐直看著他,手指輕輕撩開他的衣領,露出裡頭些微的傷布……「精血很旺的人。居然還有人在屢屢帶傷的情況下企圖尋歡。這血,是不是太充沛了點?明明已經年過三十,怎麼這麼容易動情呢?周文武,你真奇怪。這就是你曾有姬妾無數的原因?因為你很容易發情?」

他的臉色黑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她搜尋著其他印象,輕聲坦白道:「不管宮宴也好,不管在京師哪出見面都好,你都是模糊的,我只知道你在壓抑,遲早有一天你會自找滅亡,你奪位不過是想出一口惡氣,你認為周文晟不會放過你,不如先下手為強;你認為站在西玄頂端,就再也不會有人以勢壓你,所以明知是飛蛾撲火,你還是去了。壓抑過久的人總是這樣,並非真正想要,只是一直在尋找發洩的出口。」她陷入自言自語。「真奇怪,只要我想,就能理解透徹,可是,為什麼我老是記不起與你相處的細節來?周文武,你也是如此嗎?」

周文武深深地看著她,突然間笑了起來,細碎的笑聲控制不住,最後他雙手摀住臉,直笑著。

徐直一直看著他。

周文武笑到夠了,他扯著衣襟,脫了半身,露出幾乎纏滿半身的傷布。

徐直的眼瞳微微一縮。

「心疼嗎?」他問。

她沒有回答。

他閉上眼睛,再張開時又盯著她說道:「沒有嗎?你如果還是……沒關係,我跟你耗上了,我說過我要你看到你的結局為止。不,絕不是現在,我說了算,你要我看周文晟的結局,行啊,但,必須由我決定你的結局。徐直,你記不得以前的我,無妨;你現在看著我,我要你把現在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把我每一句話都記在腦海裡。」他突地湊到她面前,鼻樑幾乎蹭到她的。一臉戾氣的說道:「我聽九行說了,在馬車裡給了遺言是嗎?我在哪?在你的墓裡?你卻要在西玄之外?你做夢!」

「你不是想當西玄人嗎?」

他面部猙獰的盯著她,一字一語的說道:「我半生,都想違背袁圖的神算,我要在最後留在西玄打他的臉。但是,徐直,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別想擺脫我,你要敢把自己葬在西玄外,就算來世我不當西玄人,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徐直一臉吃驚。「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葬在一起?要是以前,我會以為你如此恨我,可是現在……你喜歡我喜歡到連西玄人都可以不做?」

周文武看著她。

突地,他再度壓上她的唇瓣,逼得她不得不於他唇齒纏綿。徐直其實還在頭痛,但莫名的就是心軟起來。

就好像,自賽場出來之後,一人一景一物開始在她眼前清晰的流轉起來。同墨躺在賽場裡時想什麼呢?阿玖呢?他被攝魂前又在想什麼?她連周文武心思深處在想什麼,她也從來沒有認真看待過。他們的行走、交談、心緒,都不曾在她心裡留下記錄,始終就是那麼模模糊糊的活在她的週遭……模模糊糊的來,模模糊糊的走……她心一跳,前所未有的恐慌令她的手指主動緊緊的於他的交纏。周文武一頓,心口劇痛,他止住深吻,來回看著她幾乎沒有波動的美目,沙啞的說:「徐直,奪位我沒死,此次我僥倖也未死,由此可知我生命力旺盛,我把我的生命力分你,你給我,好好地度過這一關。我母族一向靈驗,不會出錯。」

「……用嘴對嘴的方式?」徐直想了一下,疑心道:「世上沒有這樣的風俗習慣……你母族怎可能……」

「我說了算!」

瞬間,徐直的表情微妙,認真陷入所謂的風俗民情都會有個起頭,他這種行徑到底是在唬人呢還是真能算是個起頭?

往昔沉思時的冷傲表情又出現在她的面上,周文武平常隱藏著狠辣的黑眸裡流瀉出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出的柔情,心口的疼痛又變得酸軟,她不自覺地俯下頭吻上她的額面。

徐直回過神看著他。

周文武思緒也是一頓。

「親錯地方了嗎?」徐直納悶的問。額頭?這又是哪來的風俗民情?沒印象。

周文武泰然自若的退至床沿坐下,背著徐直。「恩親錯了。」他不疾不徐的穿上西玄的上衣。

徐直看著他略顯僵硬的舉動,傷勢明明不容小覷,他居然還能如此精力旺盛,這種人一定能活到最後……怎麼以前對他的記憶一點也不深呢?

周文武微側過臉看向她,見她又流露出迷茫的眼神,不由得惱恨起來。也就不過是區區身邊人罷了,能有多重要?

若他死在賽場裡,只怕她連回憶都不會有!

枉他……枉他回頭見到她被執金吾連拖帶拉著走,壓在心裡的恐懼落了地,只想著走越遠越好,哪怕脫離了西玄,只要徐直活著就夠,他甘願留在台上擋多久是多久。

身上這些刀傷算什麼!遠不如她掉落台下的瞬間他的軀殼與神魂彷彿在西玄的土地上撕裂開來,如果這是刑罰的一種,那真真是西玄史上最可怕的刑罰,那樣的劇痛至今想來都害怕--他是堂堂的西玄黃子,到頭來竟給這種小情小愛折磨至此,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說出口!

他眼眉幽暗,凝視著她以肘撐起半身;她的動作小心翼翼,避免著頭痛。

她湊到他的面前,微側過臉,主動的貼上他的嘴唇。

沒有任何的纏綿或者情慾,他卻如同被攝了魂。

廣羞下的藕臂環住他的頸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阿武,幸好你活下來了,我很慶幸……我會治好的,等我好後,我一定會好好瞭解現在你這個周文武。」

這一日,秋高氣爽。

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坐在屋子外的石凳上,來回擦拭著他的西玄大刀。

屋子裡,已有兩個時辰以上未有任何動靜。

他彷彿極有耐心的,就是重複著這一個動作。

午後的風大,太陽也漸漸烈了起來,季再臨回到屋前,看他始終如門神一樣,他微微詫異。「二殿下,此舉何為?對大姑娘可有益處?」

周文武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季再臨?我記得你急病而去,原來是為了徐直找良方去了,你真是用心良苦。你看看,徐直第一個身邊人位居高位,你卻甘願捨棄朝廷重用,你……」

「二殿下,此乃無奈之舉。大姑娘給了我第二條生命,知恩不報不是季家人所願為,何況……」他看似溫柔的臉色抹過恨意,隨即隱沒。「何況,我已知我無法忠於西玄陛下,要我進朝堂,身為光明磊落的季家人做不出這等事來。自我到大姑娘身邊時,她已有頭痛症,偶然間聽到她提到孫時陽,方知天下只有此人可知她的頭痛,但明明有此人的片段紀錄,卻找不到此人活過的存在。二殿下,你說這事詭不詭異?」他也沒有等周文武回答,又自言自語道:「就連書房的貯幣器也充滿古怪。大姑娘所說的那貯幣器與其他四個的來源不同,那是徐……」

周文武看向他。

季再臨微微苦笑。「心知肚明就好。三姑娘送來了許多不知年代的,嗯,古物……」

「徐回把陪葬品給徐直?」周文武面上以有怒。

季再臨看著他臉上的面具,都想說,只要是天子間沒有的東西,都有可能是陪葬品,例如你臉上那個。

但,他並沒有戳破,只道:「大姑娘查過許多古書,皆查不出三姑娘送來的古物年代。奇怪的是,有些古物送來途中就不見了,貯幣器算是意外抵達,被大姑娘收在書房裡。我們本都沒有注意,偏大姑娘察覺上頭刻有人文記載的雕像略有不同……隔日多餘的雕像就不見了。」

「你們親眼看見了嗎?」

季再臨聳肩。「沒人注意到。但,大姑娘記憶力奇好,我在他生病多年怎會不知,經她說出口的篤定是事實,不必懷疑。她也直接落筆將其繪出……二殿下,你不覺得很玄妙嗎?也許我們正在說話的同時,有人正看著我們,只是我們都沒法子察覺。天下間有他們,天下間有我們,正是此理。你道,這種想法稀不稀奇?」他必須承認他的幻想與組合能力遠不如徐直,他想了許多年才想到這種可能性,要再多想幾種他實在無能為力。

周文武沉默,而後嗤之以鼻。「無稽之談。」

季再臨挑起眉,似笑非笑。他與姜玖不同,他本身相貌雅致,哪怕他嚴厲時也給人無害之感。「雖是無稽之談,也令我警覺。大姑娘她……很聰明,總是在蛛絲馬跡處發現不對勁之處。我相信天下很多人都在哪聽過或看過孫時陽三個字,卻從不讓它往心裡去,但大姑娘不同,就連天下最難的組合排列進入她的眼,再至她的腦,就能解開謎團……二殿下,我跟你這樣形容,恐怕你也不甚明白吧,也只有跟著大姑娘多年的身邊人,才知道她的強項。」他有意無意加重最後幾句。

周文武冷冷的看著他。

季再臨又道:「一樣、兩樣……不相關的事,都被她收攏進大腦裡組合,你道,最後她推理出什麼呢?大姑娘一心在研究,只盼對方來找她,我卻想到這一切將帶來的隱藏危險。既然,在大姑娘所見所聞裡,有個會開顱的孫時陽在天下裡活過,那麼,我就還原這一切,讓這世上確實有個會開顱的孫時陽,如此一來,人人都知世上有這麼一個人,管他是不是同一個人……在擁有西玄歷史的這個天下裡,有個名醫確實叫孫時陽,那就足矣。何況,我跟著大姑娘多年,深知世上恐無人能治她,所以冒險炸死,遠離西玄,尋了個醫家之後,讓他重新改姓換名,幸而這小子爭氣,頗有醫學天賦,雖不知另一個孫時陽的能力如何,世上再無人能與他一般開顱治病。」

「換句話說,他篤定能治好徐直了?」

周文武這話一出,季再臨靜默不語。周文武又低頭目光擦拭著那把刀。

「二殿下,你這是……」季再臨不死心的追問。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打發這難捱的時間,周文武難得屈尊降貴的回答他,道:「孫時陽治病時,草屋外有只大鳥守護者。」

「……我不記得孫時陽有養鳥……」

周文武嗤笑。「面具是鳥骨所制,你說呢?徐直與我討論過,鳥骨或有守護之意,這才在巨鳥自盡後,被人製成面具,葬在孫時陽的墓裡。」

季再臨的神色頓時玄妙起來。徐直也會跟這個西玄二皇子討論?在徐直眼裡,這個西玄二皇子不好學不聰明,周文武是用了什麼心機,居然能勾得徐直跟他說上這些……隨即他臉色一正,尋思著守護之意。孫時陽治病,巨鳥在外守護,是守護孫時陽本人?還是守護病人?

忽然間,他想起自己先前幻想下的推論--另一個天下的存在,只是他與大姑娘看不見,但那天下的人一直盯著他們……他幾乎要脫口問,還有沒有鳥骨面具?

如果有,這姓周的早就分給他了吧。

季再臨愈看他心裡愈是古怪。西玄姓周的皇族都是瘋子,在他眼裡,先皇是,當今陛下是,只是他父子兩人藏得極好,讓人瞧不出來。袁圖說的仁君?哈,連袁圖也給騙了,還什麼神算呢。

西玄二皇子也是瘋子,但瘋的讓人明明白白。他還在西玄時從不阻攔這位二皇子對徐直的追求,因一旦追求便不會反害徐直,雖然他總認為這位二皇子對徐直的追求似乎少了一種西玄天生的霸氣與野性,多了小心翼翼,反倒他對徐達的瘋魔符合了周家的瘋狂。

季再臨左思右想,心思最終落在屋裡正在進行開顱的徐直,突地他轉身就走。

周文武只是看他一眼,又低著眼擦著那把西玄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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